赴宴这天,言午早早备好马车等在了瑜园里。
江瑜跟这个言午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是暗卫统领。再从她习武以来的经验来看,此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坐上马车,没过多久便抵达孟府。府中张灯结彩,格外热闹,江瑜见到了许多上次在宫宴上见过的熟面孔。
孟昭宛亲自出来迎,她挽着江瑜的手道:“江妹妹,今日来的都是各家各府的小姐,你不必拘束,随意坐吧。”
江瑜找了个位置坐下,长案上摆了些瓜果点心和茶水,面前的湖水中央搭了个戏台,已经有戏班子的人上去杂耍热场子了。
几番寒暄过后,宾客都坐好了,戏台也正式拉开帷幕。戏班子演的是昆曲里的《长生殿》,唱到最后一折“重圆”时,江瑜看时候差不多了,悄然退了出去,来到孟府门口。
言午等在马车旁,见江瑜过来连忙起身行礼。江瑜看上去很是焦急:“你看见我耳坠子了没?”
言午往她耳朵上一瞟,耳垂上的确空空如也。可她出来的时候戴没戴,他也没仔细瞧,“回二小姐,没看见。是不是掉马车里了?”
言午旋即掀开车帘,可马车里也没有。江瑜更慌张了,“会不会是掉在路上了?那可是哥哥在云州给我买的,其它地方都买不到。你快回去在路上找找。”
言午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开始在来时的路上寻找。言午一走,戏也差不多唱完了。孟昭宛让下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灯笼,让小姐们各自挑一盏喜欢的,江瑜随手拿了一盏兔子灯,跟在最后面往府外的寺庙走。
走到大街上,热闹的景象超乎江瑜想象。道路两侧到处都挂着灯笼,城中亮如白昼,许多百姓也携家带口地出来赏灯,行人摩肩接踵。
江瑜走在最后,很快被人流冲散。各家小姐出门都是带了丫鬟侍卫的,因此暂时分开也不碍事,一会儿直接在寺庙门口碰面就是。
江瑜看准时机,一个闪身走进旁边酒楼,脚步匆匆行至二楼,打开一扇包间的门,蒋义如果然已经在里面等她了。
江瑜让玉影在门外候着,她走到蒋义如对面坐下,“我不能出来太久,你长话短说。”
蒋义如早有准备,他拿出纸笔,默写出罪状条令,对江瑜直截了当地道:“牵扯出来的罪名是贪污赈灾款项,不过念及裴大人当时已经死于意外,所以并未太过追究,结案以后就将卷宗封存起来了。”
江瑜接过他递来的纸张,蒋义如又道:“你还记得十年前范阳那场雪灾么?冻死的人不计其数,你爹当时就在范阳任县令。我当然不信你爹贪污了赈灾款,但罪名就是安在他头上了。”
当时江瑜还小,对那些事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儿时有一年雪下得特别大,她娘亲还拿出自己的首饰去换米粮,给无家可归的流民施粥。
江瑜有些愕然:“怎么会牵扯出那么多年前的事?”
“我看到的时候也很意外。”蒋义如低声道:“那些陈年旧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查来查去都不一定作数。”
“不,”江瑜蹙起眉,“既然要让人顶罪,那这个罪就一定是真的。”
说不定沿着这条罪状追查下去,能揪出那个真正的幕后主使。
除了那笔赈灾款,还有几项不知所踪的款项也都安在了裴中丞头上。像是为了显出他多罪大恶极似的,每笔数目都不多,却洋洋洒洒、排列工整地列了许多条出来。江瑜将那些名目一一记下,随后问蒋义如:“经手人都有谁?”
“不过是两个小小的主事,他们也只是按照章程将现有证据编写成卷宗,没什么动手脚的余地。反倒是另一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蒋义如再提起笔,写下了一个名字:梁行章。
“此人当时是刑部侍郎,去年却忽然升任尚书。而且就我查来的线索来看,你爹贪污的证据有许多都是他提供的。”
江瑜问:“他查出来的?”
“不,或许不该叫提供,而是他在其中充当了一个引路人的角色。”蒋义如道:“我在与一个资历很深的同僚攀谈时,无意间得知了一桩巧合。当日梁行章在闲谈中提及户部会将所有支出全都记录在册,各地官府也是如此,刑部去户部和范阳一查,果然就查出了数目差额。当然了,就算梁行章不提,刑部也迟早会查到,但……我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太顺利了不是吗?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仿佛就等着人来查似的。”
梁行章是蒋义如的顶头上司,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江瑜不知蒋义如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肯将这些对她和盘托出。她将手里的纸递还给蒋义如:“等我走了以后,把它烧了。”
蒋义如点头应允,随即道:“我目前掌握到的就是这些了。”
“那你暂时不必做什么了,免得引起怀疑。”江瑜急着走,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钱袋,递给蒋义如,“这些你先拿着花。”
蒋义如连声推辞道:“万万不可,上次收了你的钱已是惭愧。我官职太低,帮不上二小姐太多忙。”
江瑜还是坚持,“蒋主事愿意帮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你母亲治病要花不少钱,你平日在刑部需要应酬和打点的地方也很多,光靠俸禄怎么够?总不能同僚家里有喜事请你去赴宴,你连礼金也出不起吧?”
蒋义如面上一晒,他平时的确有意避免这些交际,正是出于囊中羞涩。
江瑜把钱袋留在桌上,转身走出酒楼。街道依旧熙熙攘攘,她带着玉影一路使了些轻功,在快到寺庙的时候才装作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样子。
“江妹妹,你去哪了?我们都到了一会儿了。”孟昭宛走上前,关切地问。
“人太多了,我被挤得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江瑜回道。
孟昭宛并未多想,将手里东西递过来道:“那我们先写愿望,给你笔墨。”
其他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往纸条上写祈福的话语,江瑜立在一旁,心里想的却是蒋义如方才说的那些话。
如果当今刑部尚书,也就是梁行章真的在裴家出事后行陷害之实,那么他究竟是出于私怨还是受人指使?更重要的是,放火一事有他的参与吗,他究竟是落井下石还是蓄谋已久?他会是那个传说中的梅公子吗?
江瑜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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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前两日突然暴毙的富商会不会与这个梁行章有关系?人一死,许多线索也都跟着断了。可是……江瑜心里猛地一颤,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寻常人在听说“逛青楼”这类的举动都会很自然地联想到是去寻欢作乐,尤其放在男人身上。江瑜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万一那富商去青楼根本就不是为了喝花酒呢?青楼里人多眼杂,是个绝佳的会面与传递消息的场所,那些女子的人际关系很复杂,场所又固定不变,作为中间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也不知道江涣之审琴心审得怎么样了,不过江瑜总觉得那只是个幌子。就像蒋义如说的,太顺利就意味着有诈,会不会富商真正想见并且实际见到的其实另有其人?就算他没有刻意见谁,那下毒一事至少可以断定发生在青楼。
转瞬之间,江瑜就在心里做好了决断,她要扮成男子,亲自去青楼看看!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江瑜并未注意到身边有人已经点燃了火折子。当那噩梦般的灼烧热气扑过来时,江瑜倏地一惊,浑身都僵住了。
拿着火折子的少女凑过来左看右看,问道:“你怎么一个字都没写?”
江瑜认出这人就是当日在宫宴上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孩,她缓缓往后退去,离她那火折子远了些,“我没有愿望。”
“那你总得点灯笼吧。”火光又离江瑜近了些。
江瑜的面色已经发白了,她一把扶住身边的翠竹,稳住身形道:“玉影帮我点。”
“摆什么谱呀,谁还没个丫鬟了?”面前女子小声嘟囔道,她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我梁音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矫情的人。”
江瑜怔了怔,忽地抬起眼:“你姓梁?”
“是啊,堂堂刑部尚书之女。”梁音还以为江瑜被她的身份所震慑,下巴抬得更高了。
“谁还不是个尚书之女了?”一道女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站出来说话的是个与江瑜年纪相仿的女子,她在两次宴席中都出席了,但江瑜对她印象不深。她走到梁音身前,故意拿腔拿调地道:“吏部尚书之女,徐绫。”
梁音本来有些瞧不上江瑜这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想抓住她的错漏借机取笑。可谁知半路冒出个根正苗红的徐绫,她脸上青白交加,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
徐绫走过来道:“别理她。上次宫宴,你还没到的时候她就在背地里说你是野丫头,这次也存心找茬。我早就看不惯她了。”
江瑜一点也不介意别人在背后如何说她,只不过面前这个徐绫说话行事都很直率坦荡,倒是对她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多谢了,我叫江瑜,是江家……也就是苍冥将军的妹妹。”
“我知道你。”徐绫接过江瑜手里的兔子灯,主动帮她点亮,还踮起脚挂到了树上。可她刚一落地,忽然“哎呀”了一声,抱歉道:“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不是什么野丫头,那是梁音胡说的,我们其他人都没这么想。”
江瑜彻底笑开了,她眉眼弯弯地道:“没关系,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