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包髻让宋莺取了个福气得不得了的名字叫做发财包。
永安县人杰地灵，寻常妇女都爱俏，平日里谁家多个花样子出来都能惹得大姑娘小媳妇一群一群地来打探。
像发财包虽说不算多好看，可因为新，一出巷子门也受到不少关注。
有闺女的大娘见了，还会凑过来问：“莺姐儿，这发财包怎么梳啊？怎叫这个名儿呢，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宋莺本就是故意出来显摆的，这时又有什么好说？自然笑着把梳法说出来，解释道：“我娘说这个看起来像肉包子，能日日揣两个肉包子在身上，可不是发了老财么？于是我们家就叫它发财包了。”
让她这么一说，兼之包子头确实有可爱之处，不两日在小姑娘间竟大有流行之势。
有关系亲密的姑娘，还会互相换手绢回家扎头发。
其实古代妇女手巧得令人心惊，春丽头也没啥技术含量，会梳头的人都一看即会。
只是太平盛世，人间繁华，小老百姓即使不念书也很知礼尚往来的道理，所以后边又有不少小姑娘把自己的旧帕子主动拿过来与宋家姐妹换。
这些人情往来，唐氏和李老娘都乐见其成，于是在宋莺的带动下，琴姐儿也用自己做的稀狗屎换了不少花里胡哨的帕子回来，那针线不管怎么说都比宋家两姑侄好多了。
因发财头传开的缘故，县城手帕走俏，卖手绢儿的货郎不住地往春晚巷附近跑，经常一大担子地来两手空空地走。
卖食的摊贩看货郎生意好都很羡慕，里头有个叫包大仁的还干脆跟在货郎后边吆喝自家的野菜包子，看能不能蹭蹭喜气。
巷子里越热闹故事就越多，加上宋莺在小姑娘间讨了不少人缘，这下更是没人讨论宋家退学的事儿了。
一家欢喜一家忧，宋家的小日子虽有波折，可总体也算得上平安喜乐。
而宋莺家隔壁租了一座山养柞蚕的白家，瞧着金玉为马银为土，最近却反而为了结茧的事愁得焦头烂额。
白老爷想着今年若是实在没柞蚕丝，只能去宁州城多订一些桑蚕丝，宁愿赔一些钱，也要按时交单。
只是柞蚕与桑蚕都说是蚕，其实区别很大。
江南多桑蚕，丝白润起光。北方多柞蚕，色泽偏黄但有韧性，比桑蚕丝更适合用来做罗衣。
原本宁州府身处西南，本身是桑蚕更出名，也就永安县地理位置独特才专产柞蚕做这独门生意。
这时若全换成桑蚕，成本便要增加许多。于是白老爷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租了马车去宁州城见见那边的大商贩，想着把桑蚕丝的价格谈底一些，自家也能少赔一些钱，带着老婆孩子过个好年。
赔钱的事想起来就晦气，白老爷一早起来心情就不好，出门前连早饭也没吃。
像白家这样的门户，男主人打个喷嚏，全家上下都只敢提心吊胆怕被踹在身上，再没一个可心人敢凑过去劝老爷多吃两口再走的。
白老爷饿着肚子出了大门，还没上马车便看见门口许多小姑娘在换帕子、买珠子，若是平日里多半要觉着太吵，这会儿却难得一笑，心道：这才是咱们永安县的样子，瞧着就有福气。
老话说得好“出门见喜，升官发财”。
眼下兴旺之兆，正和了白老爷心意，他停住脚，也不忙上马车了，叫来随从问了两句，道：“门上怎么这么热闹？”
随从陪笑：“莺姐儿最近折腾出用帕子梳的发财包在外边玩，惹得许多小姑娘跟风一起梳，这卖帕子的货郎最近小发了一笔财，便日日一窝蜂地过来。老爷可是觉得吵？小的这就去把她们带走。”
白家和宋家虽是近邻，可一个是买了五老爷五进祖宅的大富之家，一个是二进小门。财富差别如此巨大，加上白家才搬来没几年，子弟也都在州府念书，除了逢年过节，两家甚少碰面便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但白老爷是认得宋莺的，小丫头长得格外水灵，即使在州府也没多少比她好看的。依他看，宋家人就一个宋律和宋老爹长得尤为出众，宋莺并不像宋氏血脉，反而更像唐氏娘家人，个顶个漂亮，眼睛也都英气得不得了，没事儿就滴溜溜地转，狐狸似的机灵聪慧。
白老爷喜欢长得好看又聪明的小孩儿，知道是她弄出来的发财包，心里觉得承了宋莺的喜情，便叫住卖包子的摊贩，买了一打山蘑猪肉馅儿的肉包子，一打野菜核桃馅儿的菜包子包好给莺姐儿，想讨个口彩，乐呵呵道：“莺姐儿，你说，老爹这次出去能赚钱么？”
宋莺是谁，两世为人老鸟也，眼都不带眨的，狐狸讨封没见过也听过的好吗，当下拍手道：“发得银子不知道怎么花嘞！”
白老爷挺着大肚子哈哈大笑，把大大的两包包子递过去，道：“倘真发了财，回来老爹给你买好布穿。”
这话，也就听个乐子。布料金贵，姑娘家一身布裙要二三尺，即使是寻常的棉布，也要一二百文一套。如白老爷这样穿绸着玉的人，送的布那更得翻个几倍了。
宋莺和琴姐儿嘴上笑眯眯地应了，却都没当回事，甚至连包子都没收。
这下白老爷是真有点惊讶了，永安县人经常王婆卖瓜似的说自己县富贵，可在他这样出身州府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人多点的乡下地方。
宋家家境白老爷也很清楚，七日里未必能吃得上一回鸡腿，姐儿两人整日惦记李老娘屋里那块腊肉，怎能舍得下这个滋味儿？
宋莺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哪里能不知自家被人小瞧了去，还故意展示了一下家风，道：“白老爹，娘和祖母不点头，我不敢要，不然回家得吃竹笋炒肉了。”
其实，一两个包子也就算了，这么一堆包子，就是在现代也要打个电话跟家里长辈说一声才行，万一人家是来求着办事的呢？乱收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别看宋老爹只是个秀才，但他从来不随便收亲戚朋友提过来的东西。
白老爷最初只是逗小宠物般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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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再看一边的宋琴也是看也没看包子一眼。直到这时他才真正高看了宋家人一回。
有规矩的人家，不看钱多钱少，就看人情往来和孩子品行。
世上有多少人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呢？
“是老爹想差了，那等老爹回来，再叫家里姐儿找你们来玩。”
这才是正经结交的意思。
宋莺方甜甜儿地应了下来。
白老爷伸手摸了摸两个姑娘的包包头也和蔼地笑了笑，转身自己把包子带上马车捡了两个出来细细吃了。
等白老爷走了，卖包子的小贩包大仁才溜过来掏了一个肉包子一个菜包子，笑：“也不知怎地，几日都不曾开张，今儿蹭你两个小姑娘喜气，便给两个包子吃吧，要是以后也能日日都能一次卖他二十多个包子就好喽。”
这两个包子，宋莺便敢接手了，毕竟是人家谢她的。
包子不大，又是小孩儿爱吃的口味，两人便没拿回家跟家里分。
这时节，包子皮用的并非纯白面，吃起来有点喇嗓子，但市井小吃不讲究这些，尤其里边的春野菜自带一丝甜味儿，和切碎的蘑菇丁混合一起用薄油炒过，简直又香又甜。
但今年天气冷，野菜甜味儿不仅不足，反而有些苦，宋莺一吃便知为何几日都不怎么卖得出去了，道：“包二哥，你怎么也不重新找点儿甜野菜，谁家早上花四个大子儿买苦吃啊？”
包大仁好笑道：“瞧莺姐儿你说的，难不成我不爱卖甜的？天不够暖，菜就是苦味儿重呗。”
当然，为了调和苦味，也可以用自家种的好菜，或者再往包子馅儿里放糖。但这两样，哪个都不比野菜这样无本的买卖成本低。要换成后头的，每个包子还得长一二文钱，买的人更少了。
宋莺嗦着包子里的肉味儿和微苦的汤汁，转转眼珠子，道：“找个甜的菜不成吗，我祖母说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咱们县地大物博，既然有不耐寒的甜菜那就有耐寒的甜菜。”
包大仁听了只是笑：“莺姐儿，你还小，不知道人比山林如同沙粒。咱们想找到好吃的新甜菜谈何容易。甜菜要是味道够，那可是能做糖的，要是这么好找，我还搁这儿卖面包子呐？我早回家撒金包子玩儿了。”
宋莺并没有想找那些金贵的制糖作物。
糖在古代不是和盐一样需要官营的战略物资，但也需要缴纳糖税，由此可见其中暴利。像产糖多的南方，民间除了闻名天下的盐商、布商、粮商外，其实产生了隐形的豪门大族——糖商。
民间老百姓很少会跟本地糖商争夺利益，即使家中种了甜菜、甘蔗等作物，除了自家用之外，也多半会直接卖给他们来保全自家。
不过对可以改善老百姓生活、又不能达到制糖地步微甜野菜，这些糖商还不放在眼里，毕竟没有多少利润犯不着把街坊得罪得太狠。
但这样小小的愿望，也不是包大仁这样走街串巷，连个摊位都租不起的小贩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