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莺姐儿念了节糖经，包大仁挑起担子道：“姐儿，家去吧，睡个好觉。”
也就不会白日发梦了。
这话说的一巷子人都笑起来，大家热闹一阵，见没有生意登门，复又吆喝着走了，只留宋莺姑侄在门上站着。
琴姐儿让小侄女说得心痒，只是身上又只有三文钱，要买那最常见的糖油果子都差一文。
一文钱的威力是巨大的。
本来宋琴也不是多想吃，但差一点点能买，就让这一分想吃就变成了吃不到会死。
最后实在无法，宋琴便自家拿着攒的鸡毛去秀姐儿家跟她换了五文钱过来，又回屋把莺姐儿荷包里的棉絮都翻出来了才捣腾出三文钱。
两人拿着钱，一起去曹婆婆家买了两串糖油果子分了。
糖果子是面做的，放在油锅里炸成一个面筋似的空心大泡球，外边裹了一层薄薄的红糖泡得表皮微软，但咬下去又是脆的。
在宁州府，这是最常见的甜嘴儿吃食。
因是卖鸡毛嫁妆得来的糖，宋琴在门上都没舍得吃，还想着回家配杯茶。
不料还没走到家门口，满腹心事的宋莺已是把糖油果子全吃完了。
那糖油果子铺子上有许多姑娘家，都是和她们一批买的，但人家手上都还有糖，就莺姐儿没有，光溜溜的。
宋琴觉得一莺姐儿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路上都在教她：“莺姐儿，你要节约。这是小姑把咱家鸡屁股都拔秃了才攒的嫁妆钱，眼下都买了糖，你还吃这么快……”
当然最重要的是后边的几句：自家的鸡屁股要养养，王婆子不让拔了。以后你去巷子里玩，多拔点别家的鸡毛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绣七彩琉璃色披风做嫁妆。
宋莺听说她姑拔的那些灰扑扑的鸡毛是用来做嫁妆的，心里还有点感动，道：“姑，我去找甜的菜，做了好吃的给你换大鸡毛，到时候，咱们只要公鸡尾巴毛最好的一根，旁的都不要。”
“咱县的鸡够做么？你野心也太大了。”宋琴觉得小孩子眼大肚皮小，根本没把侄女的话当一回事。
但回头一想，又觉得这事好玩，跟神农尝百草似的，便提议要跟着她一起玩。
能多个人一起，宋莺自然求之不得，之后还又翻烂了几个荷包寻摸了几个钱出来回请琴姐儿吃糖。
然，这事听起来好玩，找起来却慢，宋莺自己是能认得许多野菜的，但宋琴能听她个萝卜头的么，在蹿了两回后，就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了。
宋莺只能感慨：或许，这便是娘道必孤吧。
差不多的地方，除非有手艺不错的人照料，否则生长的农作物味道并不会差别太大。
宋莺在家附近略尝了几回味儿后，心里就知这附近肯定是生不出什么好东西的，便不再打巷子里的主意。
中午宋家做了一盘焦溜丸子，一盘豆腐皮火腿三鲜汤，一笼野菜粉丝蒸饺，还有宋莺给家里做的蛋羹——现在这道菜已经成了常备补品。
虽然没找着好食材，但宋莺对家中这点改变十分满意，自己还率先把丸子捣得烂烂的和着汁和鸡蛋羹拌饭，想用自己的食欲引动其他人吃蛋。
有孙女做榜样，宋家其他对蛋羹心有余悸的大人自然也不好撂筷子说不吃了。
吃完了，下午她便又溜溜达达的四处挖菜回来让王婆子做了吃。
野菜苦味重，要用开水煮过再切碎，王婆子做小菜还是拿手的，为了让东西好吃，还特意去河边买了一斤小虾，熬了虾头油和着野菜碎捏饭团，吃着也算美味。
像包大仁这些摊贩，卖了一阵子包子卖不动以后，都改了类似的咸饭团叫卖，生意逐渐也有了起色，只是永安县人春天吃不到物美价廉的甜菜包子始终不得劲。
平民小吃的消失看似微不足道，但其实对地方老百姓的影响很大。
譬如甜野菜包子，永安县人祖祖辈辈都在吃。
宋莺问过王婆子，永安县还算产糖的地界，这里上等糖霜仍然要800文一斤，像隔壁白老爷家和县太爷家吃的就是这种，据说雪白如霜，和现代的绵白糖差不多。
宋莺家吃的是三百文一斤的糖霜，色泽黄一些，但还是比蔗糖贵得多，一般他们家都用来在过年时待客。
平日里大家最常用的还是蔗糖，可这也需要四十文一斤呢，县城里的大部分人家虽然都吃得起，但永安县又不是只有县城这点人口，穷人永远是大多数。
这些贫寒人家，需要做苦力度日，每年就靠甜野菜包子哄家中妻儿高兴。对这些壮年人来说，糖分和盐分不够都是大事。
宋莺私下便与唐氏，道：“娘，想是糖价要涨，咱们家看着存一点儿吧。”
唐氏也是从小念书识字的女儿家，本来女儿就小大人似的，虽调皮了一点，但也不会说这等胡话，当下只道：“小人家家的，操心这些干什么。天塌了还有爹娘在，你在家好好认字绣花就成。”
不过背地里却也格外留心起来。存糖要花的钱是小数目，只是世间事都是相通的，物价要涨就不会只涨糖。与糖相关的柴米油盐要不要买？
这个是个大数目，不能轻易掏钱。
很快宋莺就观察到唐氏带着她出门走动的时间多了，成婚的妇人不能随便出巷子乱逛，可在街坊家走走也不是什么大事。
母女两人逐渐注意到，街上有提桶扛包的青壮年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看。
但外边具体如何，唐氏和宋莺便不知道了。
宋家是读书人家，李老娘夫妻虽然和善，但也不是能容忍媳妇离了巷子到处跑的人，就是真要打听什么，那也有下人。
好在在巷子里有一个与唐氏好的媳妇陈嫂子，因为家里做马泊六起家，算是下九流行当里的人，所以能经常出门，——她也是秀姐儿的娘。
陈嫂子的男人方大郎是个坐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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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专治跌打损伤之类的小伤。
陈嫂子自己有一台织机，一月也能挣个三两银子，见莺姐儿在念书，她便撺掇着丈夫没事也教导着秀姐儿认字，两三年下来自己跟着看会了不少，如此与唐氏还算有话说，两人经常互相交流点育儿经。
如秀姐儿撺掇琴姐儿拔鸡毛的事，两家长辈心里都是知道的，只是觉得两个稀狗屎手若能因此发愤图强也不错，便没插手。
因为唐氏关心外边的物价，陈嫂子出门买丝线时便格外留意，这条早上，她特意提了一篮子山核桃过来串门，就与唐氏说起这事儿。
脸上还愤愤不平的，陈嫂子道：“唐妹妹，早上出去可把我气坏了。”
唐氏一听便关了门，让丫头冬儿倒了杯茶水过来，道：“嫂子别气，有话慢慢说。”
陈嫂子是个爽快人，一口吃尽了茶，用门外莺姐儿都能听见的低声话，悄悄道：“眼下不是吃不着甜菜包子么？我家那口子又爱吃这个味儿，我也不耐烦做那个菜，就只能去铺子上买正儿八经的糖包子。
可这些奸商也太过分了，昨儿还卖六文钱一个，方才我去，人家说已经涨价到七文了，我买了六个让少两文都不干，还说过两日还得涨价。我想着你说的事儿，便去街上买了两斤糖回来存打算自己做了。这回也是特意来与你说一声。”
生活上的琐事，也不值得气多长时间，在宋家又说了一阵后，陈嫂子便转身走了。
唐氏是个稳妥人，手虽不中用眼睛却尖利，送走人转来心里越想越不对，略一思索，便去了李老娘屋子里跟婆婆商议。
唐氏道：“娘，陈嫂子刚才过来说外边糖包子涨价了，咱家虽还有一斤，但相公和爹都爱吃这一口，家里孩子也多，满打满算也就能吃半个月。我想着不如干脆买点糖回来放着，免得糖价贵了家里吃不上。”
李老娘细细听她说完，一琢磨，也道：“是这话，我看今年蚕下不来了，以后城里物价还得涨，粮食还好说，咱家且有那么多地在，这酱油糖盐，你瞧着收两月的用着，免得以后多花冤枉钱。”
再说这些东西多买点也不怕，吃不了存着慢慢用就是了。
不过陈嫂子说的，也不知是否夸大其词，外边情况如何，还得自己去看一趟才知道。
唐氏一想，这回便没差王婆子去买，而是取了钥匙去库房拿了五两银子出来打算亲自去。
路过院子时，瞧见闺女还在挖野菜，唐氏便过去拉着闺女笑，道：“你不是想出去玩吗？回去洗洗手脸。等会儿娘带你们去冬街菜市逛逛。”
宋莺闻言就要扑到亲娘怀里，心里简直美得冒泡了，她在古代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去过菜市场！
唐氏爱女儿之心自不必说，只是看她脸灰扑扑的，还是先担心地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见没有土才放心把闺女抱在怀里。
至于在一边磕瓜子儿的宋琴，已是跳着脚去叫宋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