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落军帐,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
崔姣姣指尖沾着金疮药,正为阎涣包扎肩上箭伤。
药粉混着血腥气在营帐内弥漫开来,她忽然轻笑,细声道:
“记得上一次我被虞国人挟持,你面不改色地与他们对峙,那时不是说,我不过是个女子,不足以做威胁你的筹码吗?”
“今日场景相似,你却为何自乱阵脚。”
阎涣的肌肉骤然绷紧。
手中的药碗“当啷”撞在矮几上,他反手,用力攥住她手腕。
茶褐色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她衣领处被羽箭擦破的裂口,那抹雪色的肌肤上还沾着敌人的血。
“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有万全之策,料定你不会有事。”
他的拇指碾过她腕间还未消退的红痕,那是白日里勒得缰绳太紧留下的。
“夏州五千精骑兵埋伏在侧,我知虞国人定然胜不了。”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战马嘶鸣。
崔姣姣轻轻抽回手,从怀中取出那把青白玉匕首,刀刃映出二人坐在床沿相靠近的身影。她垂眸,似乎期待着什么,问道:
“难道今日你就没有良策吗?”
他的眼眸闪过一瞬犹豫。
“有。”
阎涣突然扯开半边的衣襟。
狰狞的旧伤疤下,心口处,一道新鲜的箭伤还在渗血。
“火油埋在北麓山谷,阎泱带了两千精锐可绕后袭击。”
他沾血的手指突然抬起,而后轻轻抚上她眼尾。
“可看见你向我策马而来的那一刻,千万良策,都想不起来了。”
一滴温热的水珠砸在他手背。
崔姣姣怔怔望着自己落下的泪。
这滴泪滚过阎涣指节上的刀茧,最终融进他掌心交错的命运线里。
她忽然想起原著里的那段话。
千岁侯毕生不信神佛,无付真心,更不曾落下一滴伤心泪。
可如今的阎涣,明明为自己心伤了一次又一次。
“傻子...”
她俯身时,发间那枚素净的玉簪泛着烛火的光点,随着低头去细看他的伤口,崔姣姣的唇瓣几乎要贴上他心口伤处。
“我若今日真死在阵前,你待如何?”
她的话里带着打趣,却听见阎涣倏忽加快的心跳声。
“我会屠尽贺朝十州六府,为你陪葬。”
他回答得又快又狠,不曾有一刻犹豫。
崔姣姣抬头,正撞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里面哪还有什么算无遗策的权臣身影,分明是个执剑守花的蛮力莽夫。
帐帘突然被风掀起。
策勒格日立在月光下,他琥珀色的瞳孔扫过光芒处,难以忽略地看清了那二人交握的手。
夜寂风静,他就这样立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帐内的烛火刺痛他的眼眸,眼眶里溢出的莹润模糊了她的身影,策勒格日缓缓抽出腰间的朱漆婚书。
徐徐展开,其上端方的字迹渐显:
伏羲鉴日月,女娲证阴阳。
怀朔左贤王,斛律策勒格日,今以岱宗为盟,沧浪为誓,愿聘贺朝公主崔瓷为妻。
今生当效尾生抱柱之信,永怀剑穗同心之结,纵使昆山玉碎、沧海桑田、山岳崩颓、日月同辉、昼夜倒悬、星河逆流、此心不变。
天地为证,神明共鉴,永生永世,绝不背弃。
他不是中原人,不信奉中原的神佛,不懂中原文字,却为了求娶心爱的姑娘,特意写了一封中原的婚书。
羊皮卷轴滚至最末处,露出半幅地图,那正是他准备当作聘礼割让给贺朝的三片疆域。
夜风卷着流沙,扑灭他心里的一盏灯。
“阿瓷,你为了请援兵救他,甚至可以答应嫁给我,可你却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
“我知道,今生,你都不会选择我的。”
策勒格日轻笑一声,泪珠清柔如草原河边的露珠,他松开手,婚书落入燃烧的柴火间,在他的眼前燃烧成灰,仿佛不曾拥有过。
他从不想趁人之危,这纸婚书,不过是想圆自己一个与她携手此生的梦。
烛火幽微,阎涣的吻落在崔姣姣沾血的指尖。
他的唇齿间还留有血液的铁锈味,也有她刚喂过的汤药苦香。
“姣姣,我很怕。”
“我宁愿战死在漠州,也不愿你来这一趟,太危险了。”
崔姣姣歪过头看着他,语气无比坚定:
“可我宁愿身处刀山火海,也不愿你赴死。”
阎涣张了张嘴,心底一片温热,任北地风雪交加,霜寒百里,他亦为她融化。
“姣姣…”
“等着我,好吗。”
崔姣姣不解,他却忽而抓紧她的手腕。
“眼下我有不可不做之事,待我功成,我们…”
他眼眸晃动,迟迟不敢说出后半句。
他明白,女子的时间多么宝贵,故而不能那么自私地开口挽留。
崔姣姣反过手,微凉的掌心包裹住他的大手。
“我明白的。”
她抬手抚上阎涣的头,轻轻引着他趴在自己的膝上。他侧过脸贴在她的衣裙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拢着她的腰肢,带着薄茧的手隔着二十八年的风霜仇恨,万般珍惜地抱着她,如同护着世间最精美的瓷器。
崔姣姣轻柔地抚着他的发丝,指尖一路向下,直到游走至他背上蜿蜒结痂的伤口处,她怜惜地看着那狰狞殷红的血块,注视着他身上的功勋。
他征服过的高山,被他踩在脚下,也爬上他的背脊。
“将离,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不要在乎天下人如何评说。”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或是身前,永远不背弃你。”
话音落,帐外忽有笛声呜咽。
那是草原的送嫁曲,此刻却成了吹唱愁情的号角。
崔姣姣看向帐外,恰好天窗漏下一粒星子,如同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夜,在现实世界看到的最后一颗星。
她欲说些什么,阎涣却早已洞察她的心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腰侧,轻声道:
“不必担心。”
“怀朔不会追究那份婚约了。”
崔姣姣有些讶异,问他如何得知。
阎涣转了个身子躺在她膝上,望着她低头注视自己的模样,也有过一瞬的迟疑,放弃一切过往,与她携手天涯。
虽然,只是一瞬。
“老单于并非趁人之危之人,他要你同意联姻以出兵,不过是要给天下一个草原插手的由头罢了。同时,我总有感觉,他也想试一试,你究竟能为了在意之人,做到何种地步。”
他的猜想同阿斯楞心中想法不谋而合,几乎分毫不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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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
他有些不自然地闪烁了下眼神。
“策勒格日,他不会为难你的。”
崔姣姣轻笑:
“大人何以见得?左贤王对我用情至真,可比某些人要主动得多。”
策勒格日方才弱冠,比起阎涣,确实与崔姣姣更加般配相当。她想要逗弄阎涣一番,惹他醋意大发,这才说出这一句。
话音刚落,阎涣将她的一只手包裹住拉在胸前,抿了抿唇,郑重道:
“他的确很好。”
“他胸中有天地间的万千河山,眼里不染朝堂的阴谋算计、波诡云谲,他是至真至善之人,有爱护他的父母将他捧若人间珍宝,他才能长成今日这般明若旭日的模样。”
“他拥有的,连我都妒忌。”
阎涣语气温和,崔姣姣却读出平静湖面之下,早已干枯的暗河。
他们有那样相似的一双眼,他不知晓这两双狐狸眸出自同一个女子的血脉,却依旧会因为策勒格日身上浓烈的,他所没有的善意和宽容而自卑。
他不是贪婪。
策勒格日所得到的,明明他本就拥有,可失去了。
“姣姣,有时我也会想,是否他才是与你一同刻在三生石上的那个人。”
“草原太子,中原公主,长街策马,在不知晓彼此身份的情景下,他对你一见倾心,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你们命中有缘。”
阎涣的双眼蒙上一层擦不去的雾气。
为何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如流云落花,蜻蜓点水,而后残忍擦肩。
崔姣姣的心中猛然一惊。
若不是阎涣这一语,她险些真的将自己当做崔瓷了。
他说的没错,与崔瓷命中注定,写在姻缘簿上的那个人,叫做斛律·策勒格日,可她是崔姣姣,今生她只愿以微薄的力量,将自己和阎涣捆绑在一起,同生共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垂眸。
“但我要告诉你,你错了。”
“缘分不是靠上天垂怜,而是靠自己搏来的。”
阎涣的眸中亮起一丝希冀,似乎渴求旁人认可那般开口问她:
“可若情深缘浅,难道要强求吗?”
崔姣姣收紧了手指,用力抓住他的手腕,问道:
“若你我便是如此,你会强求吗。”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答案堵在他的口中呼之欲出,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开口回答。他不敢说,若是不久的将来他战死或遭人迫害,他心爱的人该有多痛苦。
“你忘了,我会相面知微。”
崔姣姣打趣他,语气柔和下来,目光却依旧坚定地注视着怀中惴惴不安的人。
“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背叛曾受伤害的那个阎涣。”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哪怕是我,也不可以。”
“我的出现,是为了陪你完成你想做之事,倘若因我的存在,反而让你踌躇不安,我势必要比你更加困苦。”
她的声音柔柔地落进他耳里,很轻,却合上了那颗破碎的心。
阎涣长久地望着她,直到帐外的送嫁曲终了,策勒格日的身影消失在漠州的尽头,天色寂静如初,他依旧深深地凝视她的眼睛。
“姣姣。”
他忽而坐起身来,决心告诉她一个藏了八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