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宥深吸着气,这声音在此刻尤为清晰。
夜色裹挟下,他克制着杀意,眼神缓缓向下看去,死死盯着混了金箔的砖石,不叫阎涣看穿那其中的怒恨。
“帝师出征为贺朝安宁,朕自然无有不依。”
言毕,崔宥有些木讷地转过身子,极轻微地迈开双腿,向着最深处的那座殿宇而行,回了他的寝宫去。
不多时,此地再次只剩下阎涣一人。
大殿四周五步一人把守,如此,阎泱才放心去处理御夷献上的那个女子。夜色幽暗,一把把撒下晶盐似的月光,灯影皎洁,阎涣突然很想再靠近些去看,于是他利落地卷起宽袖,一个翻身上了丈高的屋顶,坐在高处赏月。
“父亲,你一辈子都是忠臣,你的儿子却成了奸佞,你若有知,是否会怨我污了你的清名?”
阎涣喃喃自语着。
唯有想起那英年早逝的父亲阎垣,他才会卸下往日的阴狠之色,露出一汪柔情。面对父亲,他的心似乎始终停留在八岁那年。
‘噗通——’
一阵动乱拉回了阎涣的思绪。
他闻声向下望去,看见一道黑影风一般一闪而过,仅剩池塘中一双手无助地扑腾着。这般情景,一看便知晓又是宫中之人勾心斗角,哪一方终于忍不住出了手。
“救...唔...救...”
求救声不算大,只是在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阎涣细细看去,从那不断上下浮沉的半个脑袋,认出了崔姣姣的样子。
她刚回泗京,怎会得罪人。
阎涣想起定州之时,她隐瞒身份套话,还令他心中触动了一瞬,不想竟是早有预谋,诓骗了他所剩无几的善意,还赠了她自己亲手雕刻的青白玉匕首。
想到此处,他面色冷峻下来,飞身落回地面,欲入殿内休息。
此时阎泱已关好了那御夷女人回来,腰间佩剑随着他快步的奔跑阵阵作响。他是很心细的,垂首请示道:
“千岁,公主身死本无妨,只是若这般巧合,在千岁寝殿旁溺死,待天亮后消息传出,必然给千岁带来麻烦。少帝那边倒是好说,只是难保他国不会借着由头讨伐一番,眼下点兵剿灭御夷部余孽为重,还请千岁深思。”
阎涣顿了顿脚步,轻叹口气,抬起下巴朝向池塘处点了点,阎泱立刻奉命而去。
不多时,阎涣还坐在殿内等待热茶冷却,阎泱便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崔姣姣站在门外。
因着崔姣姣身上还滴着池塘水,阎泱脚下立刻湿了一片砖地,二人看着很是狼狈。此刻崔姣姣惊魂未定,瞧见阎涣,一时间并未对他言语。
瞧见二人这副模样,阎涣皱了皱眉,大手覆上茶壶盖,此刻壶内泡着的敬亭绿雪随着盖上的小孔冒出香气。
他不喜欢热茶那股白色的青烟,总觉得像给人祭拜时,火炉内被熄灭而升起的香火。
和死亡有关的一切,都是阎涣的大忌。
“给她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话音刚落,便有一婢女前来,拱手奉上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裙。阎泱吩咐她将公主带下去更衣,自然,也提醒了她小心自己的舌头,想来也是不敢多嘴的。
一盏茶的功夫,崔姣姣便换好了衣服,她独自踏入殿内,那婢女便自门外将殿门关上退下了。
四下张望,平日里寸步不离的阎泱却不在千岁侯身侧,唯他一人在此处品茗。
“过来。”
他发话,崔姣姣心中阵阵打鼓,不知他是否突然闲了下来,要向自己算定州的那笔账了。不过此时也不能转身逃遁,只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挪着步子到了阎涣面前。
夜已深了,室外已然全黑,夏夜里,宫中竟连知了蝉鸣声都无,想必在阎涣眼皮底下办差,也是日日吊着脑袋,不敢懈怠。
“大人…”
她低低地唤,称谓一如定州初见时,只当他是个少言寡语的朝中官员。
阎泱叩门来报,推门抱拳道,刺客已生擒,只等千岁发话处置。
阎涣捧起茶盏,茶还未凉透,他便只是嗅了嗅。
他斜眼去看,只见阎泱点了点头,似乎二人在崔姣姣的面前打了个哑谜,只需一个眼神,便确认了什么。
“杀。”
阎涣淡淡道。
“尸身还给他的主人。”
阎泱领命退下。
崔姣姣心中一惊,一条人命,生死只在千岁侯一念之间。
阎泱做事十分干脆利落,一盏茶的功夫,远处的某座宫殿内,帷帐中无法安睡的人还是起夜睁了眼。察觉不对,那人掀开纱帘,伴着月色瞧见地上横躺着一具尸体。
细看去,黑衣人的喉咙被利器割断,头颅与身躯仅连着后颈的一层皮。
昏黑的夜里,如墨般的鲜血早已渗透进砖石的缝隙,腥气直冲房梁,那人大叫着跌坐在床上,蜷缩起身子向后退去,直至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上。
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灼热无比,夹杂着不甘和恨意。
“阎涣,你找死。”
另一边,阎涣慢悠悠地把玩着茶具,崔姣姣心下一横,想着若不为自己争一争,这结局怕是永远都改写不成了,于是鼓起勇气开口:
“大人能否带我随军?”
阎涣凝眸看向她,只见少女初长成,个子倒是不矮,只是太过纤瘦。
“你要投军?”
崔姣姣摇摇头,回:
“我能帮大人。”
阎涣饶有兴致地放下茶杯,问她:
“你能帮孤什么?”
崔姣姣答:
“大人要剿灭御夷,带上我,我能帮大人。”
他皱眉,心想今夜方才决定之事崔瓷是如何得知,可阎泱绝不可能对她多说一个字。
“我懂相面知微。”
崔姣姣眼看露馅,赶忙编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能力来,又补充道:
“我能观人双眼,知晓他的秘密。”
阎涣心中依旧满是狐疑,此刻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崔宥和她二人商讨好来诓骗他的。可想起方才崔宥献出亲姐的嘴脸,二人又不完全像是一边的。
“大人要剿灭御夷的心思由来已久,不过一直苦于没有理由,今夜御夷部的王君送了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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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给大人,想必大人已经师出有名。”
她有些紧张,双手捏着裙角,不知道这位千岁侯会怎样答。
“上前来。”
崔姣姣迈着小碎步,不敢离得太近,最终却还是在阎涣的眼神威势下挪到他的身前。
刚一站定,阎涣忽然抬手,抓着崔姣姣的一只胳膊向下一扯,她立即朝前贴去,另一只手慌忙扶住椅子的手把,这才没扑在他怀里。
“告诉孤,你看出什么了。”
崔姣姣的瞳孔不断闪烁着,心跳得愈发快了,因紧张而手心潮热,只能咽着口水安抚自己的情绪。
他定定地与崔姣姣对视,二人之间或许只有一指的距离,如此靠近,崔姣姣闻见他身上有着清冽的茶香。
那是敬亭绿雪的味道,积年累月下来,安放着茶叶的荷包或许早已浸透了他的每一件衣物。
“我…”
阎涣微眯了眯眼,道:
“若说不出,便是你在说谎,孤会杀了你。”
“毕竟,你已经骗了孤一次。”
想起定州一事情来,崔姣姣不免懊悔未曾坦白身份,见他现下目光狠戾的模样,绝不像是玩笑话,还是说些什么保命要紧。
可他的故事太过复杂,究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崔姣姣一时间把握不清。
关于他的一切,是万万不能一股脑地全盘托出,这其中如线头般凌乱不堪,唯有她亲自带着阎涣踏过这一生,心底的痛才能解开。
一瞬竟如此漫长,让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命运却又紧紧相连。
“大人一生最在意之事,便是节度使之死。”
阎涣嗤笑一声,这世上谁不知晓父亲是他的痛处,若这也算面相,那天下人都能称自己观人知微了。
“先帝死前对您说了八个字,大人一生无法释怀。”
他瞳孔一震,抓着崔姣姣的手渐渐用力收紧。
崔姣姣深呼吸,不知说这件事是否能赌回崔瓷这条命。她认真看着阎涣已不再冷傲的眼神,一字一字道:
“功高盖主,历来如此。”
此言一出,似乎扯断了阎涣心中的某一根心弦,他忽地松了手,崔姣姣这才倒退着踉跄了几步站稳,满心紧张地望着他。
阎涣站起身,示意她今夜留宿在此,而后逃似的大步向外走去。
“大人!”
她唤。
阎涣止步,留给她一张看不清情绪的侧脸,只是他似乎用尽力气平复下自己心中的翻天巨浪,而后哑着嗓子道:
“三日后,随大军开拔。”
“征战辛苦,孤无暇顾及你的死活,你若不想死,便戴好那匕首上路。若死了,孤也没有多的精力把你的尸体送回来。”
崔姣姣心中的大石落了地,竟不顾面前这人是贺朝的活阎王,而是笑着对那孤寂的背影道:
“大人放心,我定会好好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这是大人松口留下的一条命,崔瓷定然不让…”
她未说完,阎涣却抬着步子走了。
定然不让你重蹈覆辙。
她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