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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遥望

作者:一梣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耐心耗尽的阳子退回自己房间,换了衣服吃了些点心,机警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交谈声从玄关逐渐飘远,又开窗确认来客已坐车离开宅邸,这才出去敲了静子房间的门。


    “姐姐,是我。”


    “……进来吧。今天回来这么早吗?没有和真子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没有的事,姐姐。刚才那些客人……”


    “那是秋月侯爵一家。爸爸托人给说的媒,今日姑且来见一见。你应该知道的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未免还太早了些……”


    阳子本能地小声嘀咕。她知道父亲从一年前开始就操之过急地试图给静子相亲,但并不清楚具体内幕与进展,也就不知道眼下来到了确定人选的关键时刻。


    十六岁的静子挺直脊背坐在妆台前,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用手帕仔细地拭去前额、下巴的汗珠,随后将散乱的发丝梳得齐整,才徐徐开口。


    “如无意外,近期就要定下婚事了。侯爵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实业家,秋月家不仅有爵位,还有不错的财阀背景,名下除了若干处地皮还有好几家医院和工厂,资金很雄厚。爸爸看了许久,目前对这一位最满意。”


    “那你呢?”


    阳子恼怒地脱口而出,敬语也忘在脑后。非常讨厌静子在此时把父亲的名号挂在嘴边,冷漠到近乎麻木的态度,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阳子在说什么呢?”


    “……抱歉。姐姐自己怎么想呢,就没有中意的人吗?今天来的那位公子,之前就认识吗?很喜欢吗?”


    “喜欢?这是第一次见,我可不知道。”


    “总得打听清楚对方的底细才是,比如人品怎么样……”


    “是侯爵家的独子正晴君,眼下在海军兵学校读书。和我一样,还有两年毕业。日子也在商议中了。”


    “……”


    “你这是怎么了?”


    “爸爸是冲着高额结纳金去的吧?家中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会慎重考虑。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家族蒙羞的。”


    阳子的追问在静子看来无知且无礼。但她难得没有立刻训斥或反驳,而是立刻转移话题。她默认了。


    阳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时已入冬,没有暖炉又敞着窗,室内如冰窟般寒冷。曾经的一些细碎的传言再次在耳中回响,而她之前因为过分自我都不曾在意过——父亲投资失败,却还要维持一家人和几处房产的巨额开销。眼下留给绫小路家的宝物只有华族的虚衔而已。而静子——她那永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姐姐——早早做好了以自己为筹码,换取维持支撑财富与权势的准备。


    ——最可怕的是,大概传言是真的。静子的今天会是阳子的明天。


    阳子关紧门窗,拉上帘子,没有开灯。暗色让她无需直面自己惶然的脸。她蜷在椅子上,心脏漂浮在广袤深邃的海中,不知去向何处。如此狼狈的自己,落在静子眼里大概会被指摘幼稚可笑。


    风雨欲来。


    风和日丽的周日,浅草乐园水族馆内。堇子与由理在光线昏暗的室内挽着手,观赏着缸里多彩的游鱼。


    那次赏枫会结束后,堇子将她送到门口时状似无意地提起,说想在期末考前约由理来看浅草的水族馆散心。没去过水族馆的由理自然也没有异议,暂未察觉到堇子的异样。


    这学期结束,堇子就要从市椿女高毕业了。Soeurs即将走到尽头。未来会怎么样呢?


    水族馆里,人满为患。但或许是深色的大海能给人浮躁的内心以安宁,游客们都难能可贵地保持了温柔安静的氛围。


    馆内引进了不少源自海外的珍奇热带鱼,色泽比锦鲤更加艳丽夺目,在蓝色的海水中轻柔地摆动柔软的身躯,在幽微的光下笼上一层梦幻的光晕。对于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的由理而言,这不可谓不是新奇的体验。


    走马观花地看过新奇的鱼种,两人顺着参观的人流出了本馆,抵达出口处的商铺。乐园水族馆的商店做得很是用心,印有蓝绿色水族馆Logo的相关商品琳琅满目。


    待堇子注意到时,栗发少女正盯着靠墙的橱柜商品出神。刚要转身,又被拉住。


    “怎么了?由理很喜欢这个吗?”


    “啊……只是感觉,很好看。忍不住就……”


    堇子循着视线看过去。是一套两只的素色巴卡拉玻璃杯,分别使用了水蓝色与淡绿色的特殊玻璃。不是多复杂的款式,价格也不算昂贵,唯独粉嫩又晶莹剔透的色调非常独特,令人一见就过目不忘。


    “请帮我分别包起来。“


    堇子果断购入,让店员将其分别放入纸盒用缎带包好,将其中一只慎重地递给了由理。


    “……是给我的?”


    “还会有其他人吗?”


    “让前辈破费了,非常抱歉。”


    “别在意。”


    “谢谢前辈。”


    “就作为这次来水族馆散心的纪念品,希望由理今后也能好好保管。”


    “一定会的,前辈。”


    少女们手牵着手走出了水族馆大门口,逆向人流而行。来到街区尽头、梧桐树下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时,堇子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由理的那只手。


    “现在,有重要的话要对由理说。”


    “……前辈?”


    “过了这个冬天,我会从市椿女校毕业。然后……会再一次跟父亲去法国随访考察。这是家里的意思。所以,(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她平静缓慢地说着,注视着自己平放在膝上的手掌。掌心微红,还残留着由理细巧的手的余温。由理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双手捧着差点要滚落在地的缎带纸盒,小声地抽泣起来。


    正午的阳光洒落在两人头顶。从远处看去,无疑应是一道美景:金黄带红的外国大叶梧桐、铁皮木质座椅与并肩而坐的少女们。但无人知道,此刻真实的氛围可谓愁云惨雾。


    泪珠在缎带上晕开,形成不甚雅观的圆形斑点。


    堇子默不作声地看着,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心口无处宣泄。本国的女子教育尚不完善,从女校毕业后回到法国继续进行音乐深造,是她入学伊始就定下的事。偏偏不凑巧,由理成为了这五年唯一的意外。


    ——多久了?其实也不足两年的时间。明明是一开始就能预见到结局的关系,回过神来时,眼前人已成为了无比珍视的、特别的存在。那份顽固的占有欲如贪吃兽般惊人地无休止进化着。


    ——由理是松平家的未婚妻,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会结束的。要结束的。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只不过比起那些一二年级差的soeurs短暂一点而已。


    堇子在内心斩钉截铁地提醒自己,唯有今天唯有此刻,无论如何不能因为由理的眼泪动摇。那对杯子权当给彼此的留念,但她不会直白地说出口。


    “……由理?”


    “前辈,我想冷静一下。”


    这是由理第一次没有对堇子使用敬语。她将装着杯子的纸盒如怀抱婴儿般搂在怀里,站起身来,只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用力跑远。


    堇子藏在另一侧的手紧握成拳。她没有追上去,而是用刘海遮住发红的眼眶。不少从水族馆出来的行人陆续说说笑笑地往这边走来,其中也有身着市椿校服的女孩儿。为免被认出,她将头垂得更低,强行忍耐胸中袭来的阵阵绞痛。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神像。也没有所谓信仰。只不过度过了一个长长的,轻飘飘的梦境。正因为知道会回归坚如磐石的现世,才更珍视。


    期末测验与短暂的假期一过,又是一年春。


    新学年的上课第一天,已成为老师心中模范生的由理破天荒地旷课没有来——最终老师来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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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询问,就连阳子也是一头雾水。午休已过,阳子身边熟悉的位置依然空缺着。


    没有人知道的是,在行路人惊诧的侧目中,当事人樋口由理此时正沿着下町的街道朝着港口狂奔。她栗色的发辫毛躁得像是一整天没梳,在脑后疯狂乱甩,只穿着一件家常的棉布衣服,一手紧抓着一封被捏到起皱的信。


    依然朴素的白色信封,没有花纹也没有熏香。信封上写了地址盖了邮戳,正中熟悉的字体写着由理的全名,表明是从别处寄来的信件。


    “给由理:


    距离上一次的信件,至少一个月零十八天了吧?之前总能见到面,一直以来早早将信放在你的课桌里,此前并没有在假日寄信的必要。


    但是,再过两天我就要动身了。如无意外,会在18日下午四点从东京港启程,乘坐比使团稍晚一个钟头出发的‘白山丸’,途径苏伊士运河航线到欧洲去,最终在马赛港口登陆。那之后若再通信、甚至于再见面,不知道要到何时。因此,想要在离开祖国之前,无论如何让由理知道这件事。再次原谅我的私心吧。


    那么,今后也请继续保重身体。


    今出川堇子。”


    还有不到一小时,船就要开了。在初春的街头,少女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在那紧绷绷的和服底下,瘦小的身躯那不顾一切的姿态与幅度过大的动作,令路人频频侧目。


    一趟、两趟。三趟路面电车从她身边驶过。然后经过了几辆曾经在今出川宅邸门前出现过的那种高级小汽车。还有越靠近码头,就越来越密集的人流,和停在路旁的一长排歇脚的人力车。


    潮水的气味喷薄而至——她终于抵达了港口。


    在这个出海航行还算是珍稀体验的年代,黑底白舱的“白山丸”号如同一座巨型海上城堡,被无数围观群众簇拥其中。其外形带着这个时代格外显眼的古典风格,中央立着一根高挺的黑烟囱,前后甲板上各立一根桅杆。各色衣着与人种的旅客正依序登上船只。


    由于并非乘坐者,由理被拦在了闸口外。只能在闸口外广场不远处的高台上,挤在送行的人堆里伸长脖子远远眺望着,艰难地辨别乘船者的身影,一颗心跟着翻腾的海浪七上八下。


    ——会不会在呢?或许早早进入豪华温暖的客舱内室了吧。


    在穿斗篷戴礼帽的男子身后,一个穿袴的高个女孩登上了船梯。上衣仍是山吹色与苏芳色交叠成的枫叶纹样。女孩一步一回头,来到甲板上也凭倚着栏杆,朝岸边张望。由理掏出手帕,不顾身旁的视线,朝着女孩视线的方向高高举起,来回挥舞着。


    感知到由理的存在,对方定定地凝视了一会儿,随后挥舞起手帕以示回应。太遥远的距离令人看不清双方的脸色,但那都不要紧——


    由理张了张嘴,她很想豁出去喊点什么。“堇子”、“前辈”或者“再见”之类。甚至再疯狂一点——


    ——带我走吧。


    ——不要走。


    但一旦喊出声就会被周围人侧目,由理最终胆怯了。她只是用力踮起脚,举起自己瘦弱的胳膊,以便堇子能更清楚地看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提示起航的汽笛声响起。黑白相间的客轮开出海面。堇子的裙摆在栏杆边随风飘扬。


    人群中那一抹轮廓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时,由理不知被谁不小心推搡了一把。晃神之下,手帕从她手中溜走,被海风席卷着、狂乱地盘旋着,仿佛要追随客船一般,像一只摇摇欲坠的鸟,愈发地远离港口,逃往海中。


    茜色的晴空下,白山丸在海平面上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个灰色的光点。烟囱里的最后一缕青烟消失,就连潮气也飘然远去了。码头依然人头攒动,小商贩的叫卖声与人力车夫的吆喝拉客声络绎不绝。每张脸上是启程或踏上归途的喜怒哀乐。


    远处枯败的樱花树下,隔绝喧嚣的少女仍凝望着逐渐暗下来的海面,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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