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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征兆

作者:一梣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最近还好吗?”


    “还好,谢谢阳子关心。还有,好久不见。”


    阳子再次见到由理来上课,是近一周后。对方松垮垮地裹在初春的短外套里,原本圆润的小脸变本加厉地瘦了一圈,显出生鸭蛋那般发青的白,薄薄的唇也毫无血色。黯然无光的哀怜的眼神仿佛在说:自己又变回孑然一身了。


    对外的缺课理由是不小心吹风受了寒,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从对方勉强的笑容上,阳子知道没那么简单。


    午休时,从由理那里阳子得知了堇子已离开日本赴法的消息,立刻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呢?”


    “……什么之后?”


    “前辈没有留下新地址吗?”


    “法国那里的地址,倒是有一个。”由理迟疑着。


    “原来如此啊。”


    阳子内心感到安慰。从旁观者视角,她猜测堇子不会就这么放着境况不佳的由理不管,无论是出于前辈的责任感还是什么——虽然这样揣摩的立场有些微妙,但她此时已经能够坦然接受、甚至乐于感受那些“特别”的关系性的存在。


    堇子与由理就是这样一对特别的Soeurs。


    “那就回信吧。留下地址,难道不是希望得到回信的意思吗?”


    “还可以继续……吗?”


    由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微扬着脑袋,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那神情令阳子实在心中不忍。


    “如果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呢。”


    阳子望着窗外大朵盛开的椿花,自顾自地说着。


    正如阳子预料的那样,不久后,堇子从海外远道而至的明信片与信件远渡重洋来到了由理手中。明信片上印着巴黎圣母院的手绘图,思念之情写了整整两张纸,仔细地折成了长方块。


    由理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振作起来,每次收信与回信时,红扑扑的脸上挂满藏不住的雀跃,俨然是恋爱中的少女的模样。回信一次比一次长,内容也一次比一次巨细无靡,从今天上了什么课、遇到什么人、到哪里逛街途中遇见一只三花猫之类,都会仔细地诉说。她全身心的情绪都被那薄薄的几张纸牵动着,愈发明显地表露而出。


    但随着时间推移,阳子的不安感也日渐增长。她并不知道堇子是如何对待如此延续下来的书信关系,但某次阳子与由理久违地一同下课,不小心与松平家脸熟的侍卫官打了照面时,她便隐隐觉得,身旁少女正步入极危险的境地。


    这天,由理出乎意料地安静。走路时也神思恍惚地盯着脚尖。一开始,阳子以为那是松平家的人跟得很近、令由理内心不舒服的缘故。


    “今天子爵家的侍卫官也在背后跟着哪。最近这几周,每周都能见到他们。”


    “……不管了,随他们去吧。”


    “没问题吗?”


    “……”


    “由理?由理?你怎么了?”


    走在熟悉的小道上,由理突然停在了原地。随后猛地拉住了阳子的衣袖。


    “我……我——我想逃走。”


    “你……”


    “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我想去法国。”


    “由理……”


    “爸爸妈妈昨天来东京看我了。”


    “然后呢?”


    “他们是奉子爵的命令来的,劝我退学,准备嫁人。辉光君从疗养院出来了,马上要回东京来,也就这个月的事了。我、我——”


    她的小脸在光线下变得煞白,双唇不自觉地颤抖。


    辉光是那个传说中残疾的未婚夫。阳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从由理嘴里说出,而她此刻的脸色宛如避蛇蝎般难受。


    “由理、由理……你冷静一点。”


    阳子扶着她站定,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在说什么傻话”,最终只是克制地安慰,拍着她因情绪不稳定而上下起伏的背脊。由理一手撑住道旁公用电话间的格子门,好不容易站稳。


    一只雀儿飞过来,停在电话间顶棚数秒,又拍拍翅膀离去。


    “要是能离开这儿就好了。但是,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是啊。背信弃义可不行。”


    由理惨然一笑,将手里的提包紧贴在心口。阳子知道那里放着她上一封收到的信。由理一直如此,将堇子的上一封来信随身携带。她突然内心也跟着挫败,如同投入湖水中的小石子,一路直直地沉下去。


    半个多月后,由理从学校消失了。但这次不是旷课,而是松平家派人来办理了退学。阳子也很快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松平家有人成婚的消息。


    阳子的第一反应是,大洋彼岸的堇子是否知道——不,还是不要思考为妙。


    身边的座位再次猝不及防空下来。但教室里空下来的座位并不止这一个——女学生读到二三年级中退去嫁人,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寻常不过。夸张的时候,一个班级到了三年级甚至会少掉近一半人。空下来的桌椅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她们读书的痕迹从未存在过。


    阳子站在校园里,盯着眼前的花圃。早春的花此时都已开败,枯黄的花瓣零落在土壤里。园丁们尚未来得及更换花朵,花圃里满目衰败景象。


    “怎么了?今天这么无精打采的。”


    熟悉的自行车铃声传来。阳子回过头,对上真子的笑脸,被拉上后座。扶着真子时,她有些庆幸真子此刻还在身边。


    “……由理回家结婚了。我的同桌。”


    “哦,就是之前和音乐部长交往的那孩子吧?”


    “你也知道么?”


    “可不是,那会儿仰慕部长的人可不少,闹得沸沸扬扬的。怎么样,嫁得如何?”


    “是有爵位的人家。”


    “那很不错嘛。”


    “但对方身体有些……”


    “哦。但总而言之,算是组建了家庭,作为女人也算圆满了。对吗?”


    “真子……很向往婚姻和家庭嘛?”


    “才没有呢。只是,大家不都是如此吗?”


    “真子在想什么?”


    “在想,将来阳子会进入怎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人生……之类的。一定会比由理更幸福。”


    “……笨蛋。”


    “喂,我是真心的哦。希望阳子幸福。永远像现在这样。不,比现在更幸福。一定得幸福啊,我说你!”


    “……”


    车子驶入巷道。再次经过熟悉的飘着饭食香味的洋食堂,这次留声机里传来绵软的男声,大煞风景地唱着黄昏时的悲恋。


    “……一旦黄昏逼近,怅然若失就是无止无尽。


    在忐忑不安的心上,映照出谁的身影?


    思念着你,虽然嘴唇并未褪去颜色。


    泪水婆娑,今晚夜色逐渐深沉。”


    宵闇せまれば悩みは涯なし


    みだるる心にうつるは誰が影


    君恋し唇あせねど


    涙はあふれて今宵も更け行く


    黄昏时青灰色的石板路上,悲凉的氛围骤然而起。阳子久未再接下话头。


    她此前对毕业结婚之类的事完全无感,但真子方才明显的无心之语却令她颇不自在。尽管那只是客套的场面话,听闻有女孩结婚的消息,社会普罗大众的态度大抵如此。


    在这个时代,对年轻女孩而言,从女学校离开就意味着要踏上婚姻的道路了。堇子那样为自身虚无缥缈的梦想出国留学的行为,若无家中长辈支撑,无疑是大逆不道的奇观。


    但无论是由理还是姐姐静子,她们对命运袭来时默然接受的姿态,令阳子开始害怕。


    ——不要。不要发生。那样的事不要降临。


    ——你也是。


    阳子将真子的腰环得更紧了一点。感受到这份亲昵的靠近,对方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以便阳子靠得更舒服。


    ——现在就很幸福了。


    但那幸福在时间的界限里严重溢出,如同开了倍速般从指间飞速溜走。


    在她们身后,沉甸甸的椿花从枝头吧嗒一声落下,融成艳红的一滩泥。


    时光匆匆流逝。又是新的学年,新的开端与告别。踏入上级生领域的阳子在学期伊始被选为了四年级的年级长一职。


    但这年的夏季异常闷热多雨,花园里的花也枯败得比往年要早。以至于花道课上,给学生们的花材无论成色还是新鲜度都不及往年。


    阳子拿到了边缘干枯发暗的荷叶、雪柳、木莓叶、枫叶与藤本月季的花苞,按自己的审美构思将其依次置于浅水盘中,组合成描绘夏日之景的“盛”花。


    “嘶——”


    一切按部就班娴熟地进展。唯独最后调整花苞的位置时,阳子的右手在弯折茎杆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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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刺刺中了。尽管只沁出了一丝细微的血珠,阳子依然觉得指尖发麻。


    随后,阳子本以为会很快恢复,被刺中的食指却开始肿胀,当天晚些时候甚至肿起了一个小包。肿包到次日终于缓慢地消退,刺痛感却转为间歇性的麻痹,断断续续折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直到连绵不断的雷雨在周五总算停歇,痛感才如抽丝般缓慢消去。


    不祥之兆接连袭来。


    阳子忍受着指尖微弱的痛感,面无表情踏出校门——开学第一周,真子并没有像往常的每个学期伊始那样,踩着自行车大剌剌地出现在她跟前。


    次周周一,午休时间阳子出现在了五年级二班门口,得到的回应是“真子请假了,没有来上课”。阳子强装镇定,放学后独自踏上了回家之路。她的心离开了柔软的云层般的支撑,开始缓慢下坠。


    两个星期过去了,真子依然没有出现。阳子不由自主想起由理,又飞快地自我否认。


    ——不,和由理的情况截然不同。阳子从未听说过真子有什么未婚夫。真子也不是堇子那样的“另类”。阳子固执地坚持着。这份顽固支撑着她的心脏不落入谷底。


    但支撑也需要精力和勇气。犹疑数日后,阳子找出了当时真子带她去的米店的地址,提笔给真子写下可谓是第一封正式的信。此前的两人依然维持着朴素传统的见面方式,在假日中的上一次会面时,定下下一次约会的时间与地点;如无意外,上学日则在阳子的放学路上不定期见面。


    “给真子,


    好几周没有你的消息,因此,姑且正式动笔了。请勿见怪。


    最近还好吗?这些日子又闷又热,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则更令人烦心。


    下一个放晴的假日,我们再一起去日本桥吃荣太楼的山葵馅年糕吧。那儿离你家也不远。


    如果能尽快回应就好了。请多保重身体。


    绫小路阳子”


    由于心中忐忑不安,阳子写得很草率,匆忙按地址寄出。


    越是渴望维系平静的日常,“意外”就会愈发突然不期而至。


    三天后,阳子还没有收到回信。夜里,静子敲开了阳子的房门。


    “虽然不太确定,以防万一你还是看看为好。”


    静子递过来一份当日的《朝日新闻》报。其中的社会时事版面,刊登了一则要闻:


    横山町二丁目一带几家料亭发生了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数十人被接连送去附近病院洗胃,数人陷入昏迷。中毒者中有华族知名人士,其性质极其恶劣。警方持续多日调查后,披露了中毒原因:料亭制作料理使用的大米中多处检出毒素,疑似人为下毒导致。给料亭持续数年供货的横山町某米店成为首要嫌疑对象。由于下毒者暂未找出,中毒者已联合状告供货方。米店老板已被收监,同时被要求赔付高昂费用,现已处于倒闭状态。


    呯咚、呯咚、呯咚——


    不长不短的豆腐块新闻,阳子看了许久,几乎要看出个洞来。放下报纸,脆弱的纸张不知不觉被紧攥成一小团,再松开。纸团软绵绵地滚落在两人脚边,然而气氛近乎凝滞,谁也没俯身去捡。


    虽然报道隐去了店铺名称,阳子已经从静子微妙的神情中近乎了然。


    “还有别的……别的消息吗?”


    “你想知道什么?”


    “……她呢。”


    “谁?”


    “……真子。高波真子。在哪里?”


    “发生什么事了?”


    “真子……消失了。从这学期开始,我一次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来学校。”


    “这可不太妙。”


    静子脸色转为担忧——一向孤傲骄矜的妹妹如此为另一个人牵动心绪的,近几年愈发频繁地出现。姐妹俩一时相对无言。


    “……有事想拜托姐姐。”


    “总之那孩子的消息,我会留意的。冷静点。”


    静子说的是实话。已经和秋月侯爵家订婚的她,作为婚前准备,多了不少需要出席的贵族社交场合,与秋月家交好的贵族间的交际应酬也自然是少不了。相比宛如藏在象牙塔里的白纸般的阳子,现在的静子口气疏淡,头脑清醒,无疑才是可靠的“大人”表现。


    “我知道了。”


    静子关门离开后,阳子如一尾被扔上岸多时逐渐缺氧窒息的游鱼,无力地瘫倒在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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