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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冲击

作者:一梣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仿佛是解决了要紧事而释然,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但女孩儿蹬自行车的速度显著地慢下来,并不像来时那样过分疾驰。阳子一手抓着放在膝上的提包,一手攀着女孩的肩膀,稍稍抬头就从她拢到一侧的茶发中,瞧见她丰满又柔软的耳垂。


    阳子只觉慌乱又陌生。这一天分明是从照常来学校上课开始的,却将要在她意料之外的地方停伫。仿佛她脆弱的心脏顺着高高扬起的波涛漂流,要被送往未知的漩涡深处。


    天色已晚,路旁矮小的民居之中,隐约亮起点点灯火。但举目望去仍是大片阴翳,从窗格里透出几丝黯淡昏黄的光,稀疏地在昏黑中点缀着。因此,能够从灯光的疏密程度与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面来分辨,车子仍在东边低洼区的下町巷弄里穿行。


    由东向西,不知还要多久才会离开下町,抵达山手区……清爽而湿润的夜风拂面,放松下来的阳子在心中默默数数。鳞次栉比的低矮民居从眼前渐次掠过,透过木质的栅格窗棂散发出味增汤的香气与吵闹的人声。人声渐渐停息,洋食堂里伴随着脆烤面包与黄油的香气,留声机响起沙哑的歌声,婉转尖细的女声极尽全力歌颂情爱至上。


    “……今日一同含笑沉睡时,


    五月的坂田山已披上新绿;


    波浪也轻抚着海岸低语,


    为相爱的人轻唱摇篮曲……”


    いまぞ楽しく眠りゆく


    五月青葉の坂田山


    愛の二人にささやくわ


    やさしき波の子守唄


    “喂,醒醒。马上就到了……雕花铜栅栏,对吧?”


    一语惊起梦中人。阳子昏昏沉沉地被摇醒。啊好近——路灯下,女孩的脸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再缩小。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绫小路伯爵宅邸门口,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或许一刻钟,或许更久?长期歪向一侧的脖颈此时有些酸痛。


    阳子看了一眼家门口熟悉的景色,跳下车来,朝女孩点头表示谢意:“是的,这就到了。”


    “最后一小段路。走得回去吗?”女孩又看向她的足跟。


    “可以的。”


    “那就好。哦对了,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阳子。绫小路阳子。”


    “诶,是华族吧?”


    “……虚名而已。”


    “那我走了。”


    “高波……真子?是二年级的高波前辈吗?”


    “……哎呀,这种时候被认出来还真是难为情。那么再见。”


    “再见。”


    阳子舒了一口气。高波真子愣了一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色暗下去。阳子站在家门口,目不转睛盯着真子朝反方向推车离开。她那如同高扬的波浪般圆润饱满的身体曲线,被远处驶来的汽车车灯在一瞬间照亮。汽车绝尘而去,露出开阔平整的路面。真子踩在脚踏板上,蹬了几下起步,行云流水地跨过去坐好,如风一般消失在夜里,缩成一个看不清的黑点。阳子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平复了一下心境,才拉动了门铃。


    因为到家太晚,一进门就迎来了父亲劈头盖脸的严厉训斥,直到阳子展示了自己脚上的伤口,才如同得到大赦一般,被勒令去洗澡、休息。


    把疲惫的身体浸入滚烫的热水中时,绷紧神经一整天的阳子,终于有了从软绵绵的云端回归地面的实感。


    也不知道她回家没有——阳子蜷进水里,遏制不住地回想。不管是女孩瘦高的身姿、圆润的曲线,还是走起路来哒哒哒的,那种有些得意洋洋的快步。


    说什么“野犬”——完全不是充满妖魔鬼怪的浮夸流言里描述的那副可怖的样子。说话与举止都带着女学生中少有的潇洒不羁,反而更像会蹲在路边抽卷烟的混混似的。


    噗嗤。阳子为自己的联想笑出声。


    ——也不反感。虽说最初的感受是冲击性的,阳子却发现自己轻易地接受了这份冲击。或者说,只有特别的异类才会制造话题、带来冲击。一直以来循环往复的学校生活如湖面般平静,而今泛起微澜。


    如此轻易被挑动情绪以至于胡思乱想可真是不行。阳子又本能地在心底挑刺:皮肤真黑啊。骑车未免太快了一点。怎么看也觉得不够有教养。市椿女校应该没有第二个像真子那样喜欢飙车的女学生了。


    但皮肤黑大概是喜欢长期户外活动的结果。只要是不出车祸,速度快点也无妨。比起爱抱团恃强凌弱、内心狭隘的志贺与高崎之流,至少真子还保持着一份不矫饰的直率。


    “阳子。阳子?阳子!”


    门外传来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喊。朝后靠着浴桶边沿仰倒的阳子慌忙坐起身。下一秒,浴室门被毫不客气地打开。蒸腾起的水雾中,心里发慌的阳子对上了姐姐静子漆黑的眼珠。


    “我在呢。”


    “已经泡了两个多钟头了。爸爸让我来看看,你怎么还不回房间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


    “……自打今天回家,阳子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没出什么事儿吧?”


    “当然没有。姐姐说的哪里的话。”


    “快洗好回房间去,太晚了要着凉的。”


    “是。”


    静子从门口消失了。脚步声也逐渐远去,阳子松了口气,慢吞吞地从浴桶里爬起来擦洗身体,努力地清空大脑。


    那之后的连续一周,高波真子从阳子面前消失了。仿佛平地而起一阵凉爽的风,骤然席卷面门,随后悄无声息。


    与内心逐渐平息下来的阳子截然相反的,是因为一封突如其来的信件而变得慌乱的由理。


    是早上来到教室后,在课桌抽屉里发现的信件。朴素的白色信封与信纸,没有花纹也没有熏香。信封上“给由理”几个字写得潇洒飘逸,能看出写信人不俗的书法功底。内心有所预感的由理不敢在课件打开,硬是在午休时分拉着阳子到了学校花园的隐秘一角,才敢由阳子代为打开。


    “给由理:


    距离上一次与你见面,已经过去两天了。不知为何,觉得这时日过得格外漫长(笑)。但是,一想到很快会再次见到你,又忍耐住了。为了更充实地度过,久违地动笔了。


    此时的我正坐在午后的咖啡店里,面朝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品尝着一盘栗子馅的水馒头。不知怎么,总觉得很像由理的脸。希望不会令像花一般可爱的由理感到唐突。


    胃被妥善地填满了,心中却空空落落,不满足。想要更多和由理一起度过的时光。是否有些贪婪呢……但是,无论如何想传达这份心情。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好了。


    那么,请保重身体。


    四年级一班今出川堇子。”


    “……该怎么办?是不是该马上回信?等一下……要冷静……”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栗发女孩的脸色红得几乎能滴血,再出口时几乎慌不择言起来,因为激动浑身不住发抖。


    “你差不多一点……”


    阳子扶住由理,内心却出奇地冷静,凉意一点点从脚背向上蔓延——神像将注视汇聚在了眼前天真无邪的少女身上。被神选中的少女此刻沐浴着圣光,幸福得忘乎所以。


    信仰坍塌的前兆朝她袭来。


    她好声好气地安抚同桌的情绪,没透露自己阴暗的想法。尽管她曾亲眼目睹过两人亲昵独处的模样,依然在内心对堇子主动给由理写信这件事感到怀疑。在女校,一封这种程度的信件已经算得上措辞露骨的Soeurs邀请了,头脑过分迟钝才不晓其意。


    总之,先保密为好。阳子如此告诫由理,言辞严厉得自己都有些吃惊,完全不是真心实意地祝贺对方,反而带着一种担忧对方就此滑入深渊的忧心忡忡。


    当天稍晚时候,由理就写了态度肯定的回信。由于没能见到堇子,也不清楚她在四年级一班的座位,最终将回信放在了部活室的橱柜里,思考着对方可能读到信的时机与表情。


    但第二天早上消息就走漏了。午休时分,低头走出教室的由理被无数双好奇而不安的眼睛窥探着。针对她的种种评头论足,也毫不客气地在校内传开。


    不知怎么的,“四年级的堇子前辈在和一年级的平民女孩儿交往”,这样的消息正在飞速扩散。又随着不知何时泄露的信件内容,最终定位到了由理头上。


    ——太过分了。


    ——居然是庶民出身,我不相信。


    ——再怎么说,是一年级的孩子被选中。这其中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据说有两个欺负那孩子的华族女孩被从原来的班级调走了。有人护着可真了不起啊。


    ——怎么样?是模样非常绮丽、非常会讨人欢心的类型吧?否则,想不明白她被看中的理由。


    ——也算不上。依我所见,不过是普通程度的惹人怜爱。样貌勉强端正,成绩也平平。这样的孩子大街上随处可见,校内也一抓一大把。


    ——一定是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场合,朝前辈献殷勤了吧。


    ——不甘心……真不甘心啊。


    好在女学生们纵然有再多强烈的反应,也不至于因此就对当事人展开攻击,而是在背后不安地犯着嘀咕。归根结底是“为什么是她”的困惑。


    在阳子看来,由理尚未注意到这些闲言碎语,或者说无暇顾及。从那天开始,由理不再与阳子在课后同路,而是在教室里等到最后一刻,待四年级的课业结束后,与堇子汇合一同外出。阳子也不知道松平家的侍卫官对由理课后的行踪是否知晓——不过堇子有着侯爵议长独女的这一重身份,对方大概也没有立场置喙。


    再次去音乐部参加排练是在周四和周五。距离文化祭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一切几乎都已就绪。虽然有四年的年龄差,阳子也跟上了堇子的节奏,能够完成听上去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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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谐的四手联弹。节目单、主持、服装与道具准备……堇子甚至动用了自己的人脉,从附近知名的少女歌剧团借来了华丽的演出服。


    一切得到了妥善的安排。阳子不得不承认,堇子任何时候总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以至于想找出她的破绽,几乎无从下手。


    由理依然不曾在部活期间出现过,哪怕她与堇子的Soeurs关系在众人不安分的注视下正缓慢地发展着。


    但并非没有变化。如阳子所料,仰慕的前后辈们送给堇子的礼物大幅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堇子在众目睽睽下频繁带进部活室独自享用的精美的便当、点心。有时是和纸包的日式草饼和羊羹,有时是用锡纸包装的切片蛋糕,有时是装在漆盒里的水馒头。其中少不了的必定是栗子口味——阳子想那大概是堇子和由理都喜欢的味道——然后是便当,看上去分量不多,也没有多么昂贵的原料,但做得像怀石料理般精致小巧,以松针与菊花做了装饰,无处不透着心思。


    “这些嘛……都是小由理做的。”


    部员们因好奇而发问,堇子面不改色地回答,但似乎并无分享给其他人的打算。阳子难以想象,由理是以怎样的心境,投入在维系这样一段她看来极不协调的关系里。


    “阳子今天脸色不大好。生病了吗?”


    “没有的事,前辈。只是稍微有点累。”


    排练结束,钢琴房里不凑巧地只剩下了喝着热茶的堇子与留下来清洁钢琴的阳子。阳子做事一向细致,先用沾着酒精的软布擦拭了一遍琴面,再用干净的手帕擦净水渍,唯独今天手上动作稍显迟缓。


    “要吃些点心吗?小由理带来的。”


    “不必了。”


    “说起来,小由理曾经说过,在班里唯独能够说得上话的同学,原来就是阳子啊。”


    “诶?由理这么说吗?不,只是偶尔聊几句的同桌而已——”


    阳子本能地想要撇清。面对不动声色只是微笑的四年级大前辈,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戒备的态度,几乎就是将成见与疑惑写在脸上。不过,既然被逼到了这份上,索性痛快一点,冒着会被训斥的风险传达出口好了。


    “那个,其实我稍微有些好奇。”


    “什么?”


    “接到您的信件,由理切实地被吓到了。”


    “我知道的。果然,因为从旁看到由理的不安,所以阳子这几天都是一副抗拒的样子来排练呀。”


    “并不……只是有些突然。毕竟,一向是大家视线中心的前辈突然给一年级生写信,感觉很微妙呢。”


    “嘛,我不可以有自己的私心吗?仅仅因为对方是一年级的由理,就不行吗?”


    “……这样的堇子前辈,让人觉得很陌生。”


    阳子本意是开口问“您对她又了解多少呢”,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立场不足以如此发问。但疑惑并未完全解开。


    “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也不是一件好事呀。况且,”高出几乎一头的堇子突然放下手中茶杯,缓慢朝阳子逼近,“由理爽快地点头了,很出乎我的意料呢。本来以为她被吓到,还需要考虑考虑的……很有意思啊,感觉快逼近了真实的由理的感觉。无论是厨艺还是手艺,各方面都非常完美,简直不像一开始印象里那副拘谨憨傻的模样了。”


    阳子这才意识到,确定交往之后,由理几乎是每天都会多做一份便当或者多买一份点心送去堇子那里,而堇子总是面不改色全部收下。完全不像轻松对等的Soeurs应有的互动。


    ——这种供奉式的付出未免有些过头了。


    但随即阳子脑中又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令她不经思考就猝不及防发问:


    “还有另一件事……前辈写信的第二天,几乎全校都知道由理在跟您往来。”


    “终于意识到了吗?”堇子石膏像般的脸上总算有了表情,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不释放相关的信号,继续任由其他人凭空猜测可怎么行。”


    “……前辈故意的啊……可是,被从头到脚肆意地猜测,由理可是非常辛苦呢。”


    “很难办。可是,如果不这样做,由理就没办法更光明正大地依赖我。”


    “前辈……”


    “由理啊,是需要操心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放着她一个人不管呀。”


    ——从寄人篱下的环境里,怀着对爱的渴求活下来。伴随着强烈的依赖心理,甘愿为认可自己的人毫无保留地奉献,无论是时间、精力还是情感。这是堇子眼中的由理,所以果断出手了。


    “相对应地,前辈得到且正享受着由理无条件的信任与全方位的付出。”


    “这样不好吗?或者说,所谓‘Soeurs’难道不正是这样一种各取所需的关系吗,绫小路阳子同学?”


    凉意攀爬至五脏六腑。阳子听着前辈冰冷的发言,觉得自己快招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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