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各怀心思间,今日的授课长老齐长老已翩然而至。
阿风忙拉着方梦白寻了个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下,打叠精神认真聆听。
太一观无愧为如今仙人界第一大观,小半个时辰的课停下来,阿风倍感受益匪浅。
她之前一直是由贺凤臣领路,贺凤臣是个不世而出的天才不假,却未必是个好老师。他讲课,往往提纲挈领,或许是以为人人都与他一般一点就透。
因此,有时难免就失于细节了。
好些贺凤臣之前讲过,她仍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疑难,如今经由齐长老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地点拨,竟豁然开朗了。
齐长老只讲了一个时辰,便住嘴不讲,留一个时辰令弟子彼此切磋论道,自行领悟。
自由活动的时间内,阿风兴奋地涨红了脸,拉着方梦白的胳膊,同他说着自己方才的心得感悟。
方梦白听得浅笑连连,何止阿风,他自己也如拨云见日一般,获益良多。
“阿白,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找人切磋一下。”阿风瞧着场上两两捉对,切磋论剑的弟子,心头微动。
她有此念,方梦白自然鼓励她,“我觉得可以,我娘子天资聪颖,合该让太一观弟子见识见识娘子风采。”
阿风没好气推他一把:“如今全太一的眼睛都盯着咱俩呢。”她故意逗他,“要是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这方丹青眼光也不怎么样,抛弃贺凤臣,娶个农妇回来。”
方梦白张开五指,顺势将她拳头包在掌心,笑道,“不怕这个。到时候你若落败,换我上场。”
阿风奇道,“怎么?你要替我出气?”
方梦白摇头笑叹:“就算想替娘子你出气,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小生不才,无法帮娘子找回场子,到时只能一并落败他人剑下,让大家都知晓咱们夫妻一怂怂一被窝,窝囊成一对,那时,人人便都说方丹青的窝囊,再不会说娘子的不是。”
阿风又气又好笑:“人家都是老公帮着老婆打脸,谁要跟你怂一个被窝。”
方梦白正色微笑:“那完啦,谁叫娘子当时看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窝囊,娘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不能随便反悔,将我丢下。”
夫妻俩正彼此打趣逗乐,孰料,竟当真有那没眼力见地凑到二人跟前。
“在下程屏,久仰丹青剑之名,今日有缘得见,还请赐教。”
方梦白顿时收了笑,淡淡瞧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生得一张瘦脸,双颊憋得通红。
“阿白。”阿风一愣,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方梦白展颜一笑:“原来是程道友,幸会。”
阿风觉得蹊跷,忍不住又将这少年多打量几眼。明明是他主动请战,可他嗓子却显见得有些发颤。
她不禁皱起眉,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果见萧朗朝这边露出个嘲弄的笑。
……原是如此!阿风心里一个咯噔。再看那少年,紧张得有些瑟瑟,分明是被萧朗逼来的。
她心底顿生同情,扯着方梦白袖口,小声说:“阿白……你瞧那萧朗……”
方梦白语气微冷:“我晓得。”
他方才便预感到萧朗不肯善罢甘休,没曾想竟连这一时半会儿也难忍了。
方梦白将程屏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内心暗暗评估着这少年实力。
既被萧朗逼来,想来也有几分不凡。
这一战,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来到太一观的头一战,决定了他跟阿风往后的地位,他只能胜不能败。
阿风大脑飞快运转,也跟方梦白想一块儿去了。
她忧心忡忡,阿白能行吗?
到底有无破局之法?护夫心切,她冥思苦想,突然,大脑灵光一现。
阿风“啊”了一声,不待跟方梦白商量,唯恐商量了他也不同意。
她一个上步挡在方梦白身前,向那少年,昂然道:“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阿风!”方梦白一愣。
意识到她的意图之后,他脸一下子都骇白了:“快回来!你刚入道不久……”
程屏一愣:“你要跟我切磋?”
阿风全不理会方梦白的呼唤,鼓起勇气,笑道:“丹青剑又岂是随随便便出鞘的,正巧,我得了阿白跟你贺师兄的真传,我俩修为……我估摸着也差不许多,跟我切磋,阿白从旁指点,也是一样。”
程屏便有些犹豫。他是被萧朗赶鸭子上架强逼着过来的,他自己打心底也不想去挑这个事。
阿风看穿了他的不安,抬眸冲人群中脸色微变的萧朗挑衅一笑。
她同情这少年,便故作骄横模样,不由分说将飞剑放出,剑锋直指少年心口,“勿要再多说了,拔剑吧!”
程屏始料未及,一怔之下,只好顺坡就驴,仓促迎战。
阿风根本不敢,也无心去管身后方梦白的神色。
自程屏请战,再到她替夫出战,广场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呢。这一战,她可以败,但最好不要败。
程屏颇为有礼地后退半步,道了声,“请。”也祭出飞剑。
一点白芒腾空而起,剑光铺天盖地,不绝罩下,顷刻间,便泼洒下千万条的毫光!
置身于这剑网之中,阿风不敢掉以轻心,全力以赴,指剑应对。
两道飞剑凌空飞起。
剑光甫一相撞,阿风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袭上心头。
程屏不愧为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她之前遇到的那几波野路子,跟程屏如今带给她的危机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几招下来,阿风便决定了绝不能一味死板硬攻的作战计划。
程屏方才请战方梦白时,神情紧张无措,只是迫于萧朗的淫威不得不为之。
这说明,他应当时个胆小、懦弱,没有主见的人。
这样的人心气短,很容易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阿风心念电转,即刻间,便毫不吝惜调动全身灵气,将剑光催发到极致!
修士境界不同,丹田中的灵气也都是有定数的。
一般情况下,修士绝不会在刚开场的时候就将灵气豪掷个七七八八。
可她知晓,正经比武绝拿不下程屏,便不惮博上一博,耍个心眼,来个先声夺人,杀一杀他的志气。
果不其然,剑光暴涨,程屏面色一变。
周围一些低级弟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彼此追问这少女究竟时何方神圣。刚入道不久,竟有这般雄厚灵气任她肆意挥洒?
方梦白方才拦她不及,此时二人开战,他也只能强压下忧虑,无奈观战。
阿风到底几斤几两,当属他跟贺凤臣最清楚。
如今这般孤注一掷,方梦白既焦心之极,又爱极她随机应变的灵慧,连叹了数声,也只好将信任全盘托付,盼她能赢,更盼她若事不利,能及时弃剑认输。
输赢不重要,她之安危才最重要。
但求她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程屏面色一变,气息一乱,便已被阿风抢占先机。
阿风见状,更不会跟他客气,剑光吞吐如龙,含磅礴灵气,移山倒海一般朝他兜头压来。
程屏既失先机,自不敢直撄其锋,只能仓促后退,避其锋芒。
而这一退,就只能一退再退,阿风步步紧逼,剑光又急又密,足将程屏惊出满头的冷汗。
如此下去绝不是办法,仓惶之间,程屏一咬牙,哪里还跟有所保留,只好也将全身灵气灌输飞剑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阿风惊诧发现,在颓势尽现的情况下,程屏竟然还能仓促间组织反攻,抢回节奏!
程屏灵气之雄浑刚劲远胜于她,阿风将飞剑一转,避免正面交攻,旁人瞧她好似游刃有余,实则,已经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她方才先声夺人,一通强攻竟也未能拿下程屏,而今丹田内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
不消几个回合下来,定会被程屏觉察到她的外强中干,表面光。
死脑子,快转啊。
正焦头烂额之际,程屏剑光“砰”地如钟撞来,阿风被罡风所逼退两步,胸口气血翻涌,两耳顿时一阵蜂鸣。
程屏与她几乎面色同时一喜。
程屏喜的是,没曾想反攻如此有效。
阿风喜的是,人果然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会被逼发出潜能,瞬息之间,她便已想出应对之策。
程屏乘胜追击,阿风干脆也不浪费宝贵的残余灵气了,只护住心脉命门,顺坡就驴步步落败。
受伤疼痛是难免的,但一想起阿白,她便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好在这少年性子软弱,打得也干净,并不会下黑手。
正当程屏渐渐松懈之际,阿风悄然运转丹田内残余的全部灵气。
觑准程屏剑光之间的一个空隙,阿风毫不犹豫飞起一道剑光,这一剑用尽她残存的所有灵气,孤注一掷,只求一招定胜负!
剑光如一只雪白的凤凰,自她头顶腾空而出!
程屏遽然色变!
这一道剑光,他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一剑带有鲜明的贺凤臣的影子。
鉴于贺凤臣带给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的阴影实在太深。
胆小懦弱如程屏,几乎瞬间便被这虚幻的凰影攫取了心神。
他的心境在几息之间,转折跌宕,摇动剧烈至极,阿风乘机将剑光递出,飞剑最终悬停在他眉前三寸。
阿风抱拳:“承让。”
程屏面色几个变化,终成惨白一片,还礼苦笑:“道友入道不满一载,便能有此修为,是我技不如人,在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其实倘若程屏自信一些,就能觉察出她最后那一剑,其实是外强中干,灵气都用在特效模仿上了,威力实在有限。
不过战术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阿风赢得坦坦荡荡。
方梦白从方才一直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这才落肚为安,重重吐出一口气。
“阿白!”阿风目光闪闪,眉飞色舞地收起剑,神情还带着胜利之后的喜悦与激扬。
方梦白这才感到后怕,牵了她的手,心疼地举起袖子替她揩了揩额角的汗水。
天晓得他刚刚见他二人过招,看得是心惊肉跳,头晕目眩,腿险些都软了。
正想说她两句,就对上女孩子闪闪发亮的乌黑眼珠,又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来。
“唉。”方梦白苦笑着无奈叹口气,“下次什么事咱们夫妻有商有量,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阿风摆摆手:“包的包的。”
才赢下一战,难免少年意气。她其实心里还想,程屏既然被她打败了,任凭萧朗喊几个人来,保不准她来一个打一个,挡在阿白面前,统统把他们都打回老家。
说到萧朗,阿风抬头去搜寻人群中萧朗的反应。
猝不及防,正跟其人四目相对,目光撞个正着。
萧朗面色沉沉,目光晦涩难辨,少顷,竟冲她露出个笑来。
直笑得阿风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刚刚的“来一个打一个”之念,不过是脑子里随便想想的意淫,萧朗若还要发难,她是真不敢以轻心。
萧朗盯着她,竟当真一个跨步踏上前来。
“阿风道友。”男人长身玉立,竟扯动唇角,冲她露出个文质彬彬的微笑来,“方才的比试,实在精彩,令萧某看得是目不转睛,心向往之。”
阿风警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朗全不在意她的冒犯,竟一笑,“在下说了,在下心向往之……”
方梦白眼皮一跳,跨步挡在阿风身前。
萧朗扫他一眼,“在下虽有心跟阿风道友切磋较量一番,但阿风道友入道毕竟不满半载,难免对道友不公……既如此。”
他目光重落回方梦白身上,方梦白双目直直与他对视。
萧朗终于吐露来意,“还请方道友不吝赐教!”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他到底还是没放弃。程屏不成事,萧朗也只能亲身上了。
不过这也在她刚刚做的预案之内。
一扯方梦白袖口,阿风果断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视,痛呼一声,向下倒去:“哎唷,好痛!!”
方梦白微微色变,果不及关注萧朗,忙接住她,“阿风?你怎样?没事吧?”
“有事有事!我刚刚一定受伤了。”
方梦白满面焦急:“伤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程屏被阿风打败之后,正难以置信,从旁失魂落魄。
闻言,唯恐是自己过错,忙起身关切:“阿风道友?你受伤了么?”
阿风将人赶走:“有事,但没你的事。”
程屏:“……”少年又愁眉苦脸叹口气,哀声坐回原地了。
阿风扯着方梦白袖子:“阿白,我疼得厉害,你先带我回去休息吧。”
方梦白正要应声,对上阿风灼灼视线,顿时恍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朗冷眼瞧着:“阿风道友伤得不是时候,看来我同方道友只能改日再战了。”
阿风皱眉,这人是牛皮膏药吗?她正要劝方梦白别理他。
熟料,方梦白双臂圈住她,默默将她打横抱紧,抬眸冷对萧朗,“三个月之后,在下在此地等道友赐教。”
萧朗玩味:“三个月?”
方梦白唇现讥笑,嗓音柔柔,“怎么?嫌太长?三个月,留你修炼,免你到时输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