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纯爱文男主》
3.第 3 章
贺凤臣承认,他这样问,是别有居心。
平心而言,他并不讨厌眼前的女子。
她还是个小姑娘,女孩子呢。
只是她跟方梦白的结合是个显见的错误。
方才当着方梦白的面,他不便直言。
如今,若阿风好奇,他便顺坡就驴,直接跟她说了。
譬如,方梦白跟他之间的夫妻之名。
可阿风并没有好奇。
不,准确地说,她好奇,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摇摇头,“这是阿白的隐私,我不好过问,得阿白自己想知道,想说了。”
少女嗓音清糯,如清澈的小溪慢慢流淌,她洗得太久,嗓音仿佛也被水泡软了。
贺凤臣闻言,轻轻评判,“装聋作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阿风听他弦外之音,别有洞天,也不接茬,只笑笑,“我只等阿白抉择,不能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就去干涉插手他的隐私。”
她笑容灿烂,像个孩子,但瞻视聪明。
贺凤臣默然一怔,她的无邪无私令他汗颜,不自觉移开视线,可她个子太小,他目光一瞥,她仅穿一件红色抹胸,外罩无袖纱衣,胸前半露的那抹雪白便撞进了他眼底。
贺凤臣目光一晃,忙又匆匆别开视线,没曾想,又瞧见她赤裸的两条藕臂。
这下贺凤臣背心一僵,一双凤眸频移,眨眼颇眨出出了点手忙脚乱之感。
阿风却没想那么多,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这点。
她怕热贪凉,洗过澡之后通常都这么穿。
第一次瞧见这无袖纱衣的时候,她惊讶极了,也是穿越之后才发现原来古人夏天里穿得也没比现代人多多少呢。
知道古人夏天也穿这个后,她就放松许多了,成天这副打扮进进出出。
方梦白每每瞧见,欲言又止,踌躇一二,无奈放弃。她生长环境不同,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总拿她当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看。舍不得说她,便只能从旁小心提点了。
“贺公子,你还有事吗?”阿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贺凤臣的后续,主动开口问,“若没别的事。”她不好意思地微笑,指指前方院子里靠墙晾水的拖把。
贺凤臣随她转颈看了一眼,让开半步,“请。”
阿风松口气,道声谢,向前两步,同他擦肩。
她似乎全无男女大防的意识,逼近时,湿发随步伐微微扬起,几乎触面而过。
贺凤臣不甚适应地闭了闭眼,不着痕迹退开半步。
直到她走,他松口气,却不慎吸入了一大口女儿香,是女儿家夏日里常用的爽身花粉的味道。
茉莉香,香得浓烈俗艳,留香久,在夏夜里,如同春天残余挑逗的鬼魅芳魂。
贺凤臣足足僵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松了四肢躯干。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出门是为何事,莫名盘桓了半刻,这才转身回了屋。
今日不好再开口,也罢,且待明日再与她分说个清楚罢。
-
阿风拖完地,便不太愿意再动弹了。夏天到了,没空调没电扇,她怕热,又出一身汗,澡白洗。
便干脆带了一本话本,坐在床上无聊翻看。
看着看着,困意袭来,倚着床等了好半天,才把方梦白等来。
他进了屋,先回身拴好了门,这才朝她走过来。
他已洗过澡,微潮的头发披散着,瞧见她,笑了,“怎么还没睡?”
说着,径自蹲下身,给她脱鞋。
她穿的每一双鞋,鞋上每一颗珠子攒出的珠花,都是方梦白亲手为她缝制的。他享受一手包揽她衣食住行,生活方方面面,大大小小一切细节的感觉。
阿风努力睁着困睫,“阿白,你回来了?”
“困了便去睡,何必等我?”瞧见小妻子,方梦白心里一软,摸摸她的头,再有任何不悦也都烟消云散了。
唉,穿越这两年,她生物钟都调理过来了。
阿风含糊不清说,“那我去睡了……”
方梦白莞尔一笑,“睡吧。”
说着,他自己也顺势挤了上来,抱她在怀里,满足地合眼叹口气。
阿风阿风。
他仍记得,他初初睁眼时,除了一个姓名,过往空空荡荡,一片空白的惊疑,恐惧。
天地之悠悠,那巨大的孤独感攫住了他的身心,他如同巨人掌中的小虫,不得动弹。
是阿风,阿风出现,将他解救了出来。
从此之后,他便稳稳扎根于地,生活有了重心,人生有了指明方向的路牌。
方梦白并不想找回自己失落的记忆。
他的人生有阿风一人足矣。
抱着抱着,青年那修长的大手便悄悄掀开衣摆,摸了进来,有一下没一下摸她小肚子,捏她腰间软肉。
他虎口生了点薄茧,摸得阿风一个激灵,痒痒的,困意散了大半。
她心里扑通通直跳,嗓子也有点痒痒的,“阿白?”
“嗯?”方梦白凑了过来,贴着她耳边说话。吐气喷在她耳朵上。
更痒了。
而且还热。
大夏天的,一个暖烘烘的身子贴过来。
阿风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好意思地拍拍他身子,示意他挪远点。
“今天……别了吧?”
方梦白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俊不禁,“别了?什么别了?”
他装听不懂的样子逗她,非逼她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嗓音低低地喷吐着她耳廓。
阿风脸红到脖子根,痒得东躲西藏,“有外人在家呢!”
这坏人!
方梦白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嗓音清越如松泉碎玉,气得阿风瞪眼拧了他一把。
外人,他喜欢这样的说法。
方梦白失笑捏她腰间软肉报复回来,低头在她耳窝吹气,“娘子误会,我可没想那些事……”
阿风被他慢条斯理的腔调臊得脸都红了,气得直拍她。
他继续捏她小肚子,软绵绵的。她这两天吃胖了点。
一来二去之下,她被他搞烦了,大为火光地转过身,却对上阿白浅笑模样,目光盈盈,透着满足。
阿风鬼使神差一顿,
想贺凤臣到来,他晚间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气顿时就散了。哼哼了两声,埋怨说,“你好烦。”
方梦白无辜。
又贴着她的脸,在她发怒之前,轻笑着使劲偷香两口,“阿风,阿风……最喜欢你,不闹你了,睡吧。”
夫妻二人床上胡闹了一通,方才闭上眼。
耳畔传来阿风绵匀的呼吸声。
方梦白闭着眼,在阿风瞧不见的地方,心却沉了沉,如夏夜蝉鸣,嗡嗡扰扰,乱成一团,不得成眠。
阿风虽娇憨,却聪慧,他从来不肯在她面前表露出忧愁的。
但愿那位贺公子,当真言行如一,明早快快走个干净,休要再来打搅他们夫妻。
第二天一早,阿风是被方梦白给吻醒的。
轻柔的,细细密密的吻,春雨般扑面而来。
他一边轻吻她,一边柔柔呼喊,“阿风,阿风……醒了?起床了。”
阿风眼皮沉重得要命,撩不开眼,“唔……怎么这么早,几时了?”
心里同时觉得纳罕。
她早上赖床,起不来,方梦白从来不勉强她的。
他醒了之后,自去起床弄饭,给她留了早饭再去学堂,任由她睡到日上三竿。
怎么今天一大早非把她叫起来不可。
她糊里糊涂,梦游一般坐起来,穿衣洗漱。
一通早起必须的程序做下来,困意也去了大半。
“今天怎么这么早?”
方梦白也不瞒她,温言说:“家里还有外人,留你一个,我不放心。”
原来是提防着那位贺小公子了。阿风明白了,“我看他也不像那种——”
方梦白目光一下子便淡了,“阿风。”
阿风缩缩脖子,讪讪说,“错了错了。”
方梦白又露个无奈的笑脸:“说你多少次,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道了知道了,别念了师父。”阿风拿起梳子,蹬蹬蹬躲到屋子外面去梳头。
她头发软,容易打结,每回梳头都是个大工程,使劲儿篦了三四遍,非但没梳开,还用力过猛,崩坏了一颗梳齿,木梳脱手而出。
正飞到一双雪白无尘的长靴前。
那长靴一顿,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迟疑着将脚底的木梳捡了起来。
“贺公子?”阿风惊讶地抬起眼,下意识露出个友善的灿烂笑容。
贺凤臣眼睫一颤,目光晃了晃,“嗯”了一声,将梳子递还给她,“梳子。”
阿风虽然喜欢贺凤臣的好颜色,却也架不住对方之沉默寡言。
阿白抗拒自己的过往,不肯搭理他,对于阿白的无礼,他显得逆来顺受,她对他实有些同情的。
正斟酌要说些什么寒暄,正巧,方梦白喊饭了。
阿风便抬起脸,笑了一下,“一起用早饭罢。”
贺凤臣自然无不可。
方梦白正在摆碗筷,见他二人联袂而来,到底没说什么。
因席间方梦白表现得淡淡的,阿风自觉要尽主人家的义务。
她最不忍看人落入尴尬的境地。
便笑着将桌上那一盘酸萝卜推到贺凤臣面前。
语气轻快说,“贺公子尝尝这个,自家腌的,爽口。”
孰料,贺凤臣竟伸手微微一挡,“不必。”
阿风愣了一下。
方梦白也抬起眼。
贺凤臣也轻轻怔了一下。
昨日听闻他二人恩爱,他本该妒恨她的。
可对上她清润眸子,那眸子里全无阴暗,阳光照进来,只有纯然的友善好感。
贺凤臣竟鬼使神差多补充了一句,“我不爱吃酸。”
“原是如此。”阿风回过神,笑道,“倒是我冒失了。”
没想到贺凤臣闻言,不言不语,竟直接撂了筷子。
阿风心里一跳:她到底哪里又说错话了。
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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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贺凤臣斟酌着语句,缓缓开了口,“昨日,与阿风你是初见,不便直言,今日,在想想过,还是要同你分说清楚。”
……分说清楚,什么?
方梦白面色遽变,似乎预料他即将要说什么,推案而起:“不可!”
贺凤臣清泠泠的嗓音已如碎玉般在阿风耳畔回荡。
重重砸在心底,激起滔天骇浪,撞得她头昏眼花。
贺凤臣淡淡道:“容贺某再自我介绍一次,在下贺凤臣,不是他方梦白什么好友,是他三十年前,师友见证,明媒正娶,娶回的男妻。”
阿风愣住了。眼前像多出了一块雪花屏,嗡嗡、滋滋乱响。
明明贺凤臣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联系到一起,她就听不明白了呢。
男妻?
什么男妻?
方梦白惊怒交加的嗓音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回响他耳畔。
“贺公子!我夫妻好心招待你,你竟如此胡言乱语,要将我夫妻置于这般不堪的境地吗?!”
一时间,又是方梦白焦急的呼唤:“阿风!阿风!”
少年焦灼,担忧,愤怒,惊惧的眉眼近在咫尺,“你看看我……看看我……别听他胡沁!”
贺凤臣却道:“在下所言,皆出自于真,不敢有任何虚言、妄言,若有一句假,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此为当初我与玉烛定情之物。”贺凤臣从容说着,拍出一物到她面前,“阿风。他表字玉烛是否?我应当未说错。正面刻有我表字升鸾,有小字,鸳盟好合,反面有玉烛二字,有小字,凤卜遐昌。”
阿风怔怔地眨了眨眼睫,下意识伸手去拿面前这块白凤玉佩。
还没触手,方梦白便愠怒将玉佩扫到桌下:“住口!”
他手指大门,气得发抖:“胡言乱语!不可理喻!我们家不欢迎你,快走——”
她从未见过方梦白生这样大的气,他双眼都气红了,苍白薄透的肌肤几乎洇出血来。
“今日我势必要带他走的,阿风,恳请你谅解。”
贺凤臣说着,站起身来。
方梦白愤怒地扑上前,欲拖拽他出门,贺凤臣目光微微动,似乎叹口气。
一抿唇角,反手一记手刀递出,正中方梦白后颈。
方梦白喋喋不休的愤怒戛然而止,他脸上流露出茫然,旋即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阿风见了,这才如记惊雷劈在头顶,足将她劈醒过来,“阿白!”
“他没事,只是昏迷。”贺凤臣从容容接住方梦白。
阿风看看方梦白,又看看他,大脑一片混乱,微露惊悸,“……我……我不懂。什么男妻,还有三十年……你们……有三十年吗?你到底是谁?”
贺凤臣看她一眼,耐心解释说,“阿风,你知晓天汉海吗?”
阿风惶道:“这、这是自然。”
自穿越那日起她便知道了。
她穿越的不是什么正史世界,而是个具有怪力乱神,群魔乱舞的异世界。
槐柳村如今所处的三峰县城,是一个叫大梁王朝的治下。
大梁王朝地处栖云洲,面积广大。
而在栖云洲之外,仍有无数大小洲陆。
其中有一天汉海,浪接银河,海的尽头据说是仙人的居所。
天汉海的面积几乎是好几个太平洋的总和,海面还总多雷暴,凡人仅凭脆弱的船只根本难以逾越。
正是这一道天汉海,隔开了凡人与仙人的世界。
“难道……”阿风茫然道,“你跟阿白,是来自天汉海之外的仙人?”
贺凤臣道:“不错。”
说罢,便是一阵沉默。
贺凤臣抱起方梦白,举步便要出门。
阿风一个激灵,遽然回神,匆忙跑到门前张臂拦路,“等一等!你要带走他?带他去哪里?!”
贺凤臣淡淡道:“带他回他该去的地方。”
“我……我不明白,”阿风低下头,狠狠咬了咬嘴唇,力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还什么都不明白,你没说清楚,不能就这样带他走。”
贺凤臣:“我想,我应当说得很清楚了。”
他越过她,举步又要走。
阿风慌了神。
她哪里能坐视贺凤臣就这样把方梦白带走。
可他若真是仙人,她也打不过他。
情急之下,她忍不住大声道:“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
贺凤臣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又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那眼神平静,徐徐,不带任何轻蔑之意,似乎只是淡然地反问:你说呢?
正是这轻描淡写,可见其浊骨凡胎之间的云泥之别,她之小儿一般的幼稚妄想。
触及到这视线。
阿风身子一软,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什么也看不清,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的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向一边迈开,让开一条道路。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贺凤臣抱着方梦白出了门,并不迟疑,将足一顿,踏一道烟气,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4.第 4 章
方梦白被贺凤臣带走了。
阿风软在地上,茫茫地回不过神。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她哭了很久,哭得眼睛都肿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哭得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她竟梦到了现代的小表妹。
她跟小表妹一道儿出门旅游,车上手机没了电,正难熬着呢,小表妹翻出本男同小说递给她解闷。
阿风看文原本就很宽容,更遑论这个非常时刻,给她一瓶洗发水的包装说明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她翻了几页,惊讶地抬起眼,“方梦白……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小表妹玩着手机头也没抬,“就《长生天》的男主啊?你没看过吗?”
阿风想起,最近倒的确有一本叫《长生天》的男频小说在网上大火。她即便没看过,也略有耳闻。
不过这男主方梦白是直男吧?虽然结局是无CP,可她分明记得方梦白这一路走来有过几个红颜知己啊?
翻着手上这工艺精美的书页,绚烂唯美的插图,阿风恍然大悟,所以这是方贺同人本?
这里面收录的故事倒也挺简单的,讲的就是贺凤臣身受重伤,必须有个人替他替命挡灾,关键时刻,原著中的好兄弟男主方梦白挺身而出,两个人先婚后爱的故事。
可为什么,她看着这些字眼竟会心痛呢?
阿风愣愣地抚摸着纸上的墨痕,眼睫一眨,豆大的泪珠不禁落了下来。
旁边的小表妹吓了一大跳,“怎么看哭了还?”
可她的眼泪非但没有收住,反倒还越掉越凶,竟抱着这本同人本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不觉间,阿风又把自己哭醒了。醒来的时候,她仍孤零零地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屋里头一片昏暗,只能瞧见桌椅模模糊糊的轮廓。桌上杯盘狼藉,还没吃完的早餐已然冷透了。
哪里还有什么阿白,小表妹,同人小说的影子?
阿风睁着红肿的双眼,艰难地爬起身。
她都想起来,原来她竟然穿到了一本同人耽美小说里。
她曾经以为,只要有阿白在身边,穿越到这个异世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原来这两年的幸福日子,只是一场泡影。
阿风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院子外面的夕阳沉了下来,她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股莫大的孤独攫住了她的身心,让她一时半会儿喘不过气来。
她当然不甘心,可追又能往哪里追?她连他们从哪个方向走的都不知道。
又隔了一会儿,她想,她应该先点起灯。
烛火腾地刚亮起,院子外头忽然就传来了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方梦白那贱人就住这里?”
“看起来也没人在家啊。”
“该不会是得到消息跑了吧?”
“跑?”有个粗噶的嗓音狞笑,“他一个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只要还在栖云洲迟早要了他的狗命!
要想跑回白鹿学宫——连星渡早就被咱们布下重兵把守,瓮中捉鳖,他还能插着翅膀飞过天汉海不成?”
阿风被吓了一大跳,心蹿到嗓子眼里,下意识扑灭了烛火,闪身往里屋躲。
这动静瞬间惊醒了院门口说话的那几个人。
“谁?!”一人大喝了一声,提着刀走了进来。
过了一会儿,阿风尖叫着被人揪着衣领,拖条死狗一般从里屋拖了出来,丢到了众人脚下。
她挣扎得厉害,那人见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她两耳嗡嗡作响,左脸高高肿起,牙齿也磕破了舌尖,尝到了鲜血铁锈般的腥甜。
左边一个男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对中间那个疑似首领的男子说。
“听说方梦白这小子在凡人界娶了妻。”
“这小娘们难道是他妻子?”
说着,便有人蹲下身,掐住她的脸,“我问你,你夫婿人呢?”
阿风哪里经历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人冷笑一声,倏地变了脸色,一脚踹在她小腿骨上,踹得她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停下来,又掐着她脖子将她提起。
“方梦白是你夫婿,你不知道?”
这一脚力道之重,痛得阿风眼前一白,险些痛厥过去,冷汗瞬间便湿透了身上的荷花裙,
目光好不容易聚焦。
脖子上不断收紧的压力,又令她呼吸不畅,头晕目眩,憋红了一张脸。
“我、真、不、知、道。”
“他……他一早便走了……”
求生欲令阿风嘴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
那男人闻言,跟同伴们对视一眼,倒松了些力气,“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走的?走之前可说过什么没有?”
阿风:“你、你先放开,我慢慢、慢慢说。”
咚一声,宝贵的空气争相恐后地涌入口鼻,阿风红了眼圈跌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摔得全身都痛。
她也不敢呼痛,只捂着火辣辣的脖子,嗓音沙哑:“我、我知道得真不多。”
“昨天,有个人自称他朋友来找他,早上他人就被带走了……”
男人问:“那人可说过自己叫什么?长什么样?”
阿风也不敢扯谎,贺凤臣长得那么漂亮,一路过来,整个槐柳村的人对他印象估计都很深刻。
只好低头说:“他说自己叫贺凤臣……长得很漂亮,抱一把琴。”
男人们遽然变了脸色,啐了一口,“果然是这小娘皮的,不知廉耻做了人男妻,倒真把自己当个女人了……”
阿风原本知道得就不多,将自己所知又基本都说了个一干二净。
那几个男人见她惊惧懵懂的模样,倒也信了她无知。
“怎么办?”有人问,“这小娘们?”
为首的那个从袖子里翻出只纸鹤,往天上一送。
“叫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追。”
“抛家妻子……”为首的那个冷笑,“果然是他这个魔头能做出来的。
“难道咱们就放过她了?”
“不要杀我!”阿风闻言,惊惧地哀声大哭,“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有人嫌吵,又给了她一巴掌,扇得她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阿风又怕又怒,胸口里憋了一团气,她不敢再哭了,呜呜地死死咬紧牙,逼自己闭住了嘴。
“这□□可是跟那魔头睡了那么长时间……”那人忿忿,看她的眼神轻蔑,“呸!”
首领冷笑:“他慌不择路,光顾着逃跑,连妻子都不顾了,你抓了她又有什么用?”
“那要不把她杀了?”
那首领沉默下来。
阿风浑身发麻,发木。
她为了求生,忍到了现在。
听到这句话呼吸都冻住了。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涌了出来。
首领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道:“算了,这人也没什么用处,少给我再惹事。到时候……万一,仙盟那边又说我们滥杀无辜。”
他们走了。
……
昏暗的小屋又回到了只剩她一人的寂寥凄清。
阿风痉挛般地抽了口气,扑在地上抖若筛糠,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
赵婶子跟其他槐柳村的村民觑着动静赶过来的时候,阿风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风、阿风……怎么了?”赵婶子扶起她,惊惧不安地嗫嚅说,“刚刚走掉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风哭得说不出话来。
方梦白亲手为她缝制的荷花裙已经被鲜血和泥沙弄脏了,残破得不成样子,像块烂抹布。
她绣着珠子的翘头花布鞋也被踢落了一只。
每天被方梦□□心梳得油黑绷亮的两只发髻也散开。
赵婶子看得心里发酸,眼前的女孩子哪里还有之前被方先生宠得鲜净漂亮的俏模样?
一干人等,手忙脚乱扶着阿风坐回椅子上,又喂了她水。
折腾了好半天,阿风这才略略理顺了气,不哭不嗝了。
方梦白不知去向,阿风又什么都不肯说,赵婶子跟隔壁几个婶子担心她,主动提出陪她睡一夜。
阿风婉拒了赵婶子的好意,红肿着眼强颜欢笑,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谢众人好意。
众人哪里愿受。晓得她想一个人静静,便也没再勉强她,渐渐地散了。
人群一走,阿风也没敢歇。
她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去而复返,她怕连累槐柳村。
如今槐柳村是不能再待了。
又想起那些人之前站院子里说的那些话。
“连星渡早就被咱们布下重兵把守,瓮中捉鳖。”
想到这些人是要去杀方梦白的,阿白有性命之危。阿风手脚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为了活命,不得不说出贺凤臣的存在。
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害了阿白。
不行,阿风下定了决心。
她必须要找到他们,她要告诉他们,不能去连星渡……
连星渡有人在追杀他们……
她哆嗦着,先进了里屋,匆忙收拾出个行李,紧接着又去了院子里。
看着院子里那几只懵懂的白鹤,阿风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仿佛看到了昔日方梦白坐在白鹤之间看书的画面。
鹤们围着他,舞动着双翅,轻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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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
她如今要走了,不回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她含泪抱住其中一只最漂亮,也最健硕的,叫小白的领头鹤。
它歪着头,黑漆漆的眼珠子不解地看着她,仿佛在说话。
阿风眼含热泪轻声说:“走吧,走吧,都走吧,你们的主人不会回来了,我放你们自由。”
那些白鹤似乎极通人性,它们依依不舍地盘桓了两圈,在她催促之下,最终还是展开双翅,鹤鸣嘹亮,渐次飞向了天际。
阿风又将鸡圈里养的这些鸡鸭连夜都送给好心的村民们。
回到小院,她去厨房里捡了一把柴刀,这才锁上院门。
提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踩着村口土路,冒着夜色,坚定地踏出了这方曾有过她跟方梦白美好回忆的土地。
-
阿风冒着夜色走了很久很久。
若不害怕那是假的。
远方风过山林,沙沙作响,风中仿佛送来野狼的嚎叫
好几次,阿风仿佛都瞧见了狼群绿油油的眼。
她不敢停,只能咽下一口唾沫,握紧柴刀,哆哆嗦嗦继续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贺凤臣跟方梦白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只记得贺凤臣最后是消失在东边天际的。
东边是连星渡的方向。
天汉海常年风暴不断,若想从栖云洲渡海,只能经连星渡这一个渡口。
从东边走……应当没错。
阿风从天黑走到天亮,这才走到了三峰县城门口。
她本想进城租头驴子,哪知道还没踏进城门,头顶却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嘹亮,熟悉的鹤鸣。
阿风愣了一下,抬头惊讶地瞧见了在她头顶盘旋徘徊的白鹤。
“小白!”她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白鹤听到她的呼唤,盘旋了两圈,敛了双翅在她身前落下。
阿风没想到会在城门口瞧见它,她惊喜地跑过去,动情地抱住它脖颈,“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没走?难道一直跟着我吗?”
白鹤漆黑的眼珠看着她,不吵也不叫,突然低下了头,俯下了身子。
这个姿势,极为古怪。
有点,有点像牛或者马俯身低头等待主人攀骑上去的意思。
阿风又愣了一下,这才发现,眼前的小白好像变得尤其的大。
大得好像能轻而易举地载动她一个成年女性。
“你……你想让我上去?”她不确定地问。
白鹤欢快地叫了一声。
阿风揪着它羽毛犹豫了。
虽然小白变得很大,可鸟类这么轻的骨头能承担她的重量吗?
小白不满她的犹豫,偏头轻轻啄了她一下。
阿风回过神,多少也明白过来,方梦白既然是仙人出身,养的鹤多多少少也有些神异,君不见古画里的神仙通常也都是骑跨在鹤背上的吗?
“我……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阿风不放心,强调了一句,这才小心翼翼抱着它脖颈,爬了上去。
小白似乎不以为然,高傲地昂起头,抖了抖羽毛,踱步载着她走了几圈,这才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载着她冲向了天际。
“啊啊啊啊啊——”
狂风迎面而来,吹得她眼角直冒泪花。
山川河流在她脚下渐渐凝缩成凌乱的线点。
阿风的尖叫憋在了胸口嗓子眼里,吓得浑身僵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抱着小白不敢撒手,差点将小白扯秃噜了毛。
不知飞了多久,小白的速度这才慢了下来,带着她在一片密林里降落。
阿风心里冒出个胆大的猜测。
她脚步虚软地下了鹤背,四处张望了几眼,“难道……就是这里吗?”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枯枝落叶被人踩断的细响。
阿风抬起灰扑扑的脸,错愕地对上一双平淡如雪的双眼。
贺凤臣抱琴的雪白身影自林间缓步而出。
他瞧见她,微微一怔,凤眸里飞快闪过一点讶异。
可能是没曾想会在这遇到她,还是如此狼狈的她。
不过短短一日未见,女孩子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花布鞋子走破了,一瘸一拐的,发髻也散开了,披散在肩头。
脸上青青紫紫,灰扑扑的。
对上他沉默,审视的视线。
阿风瑟缩了一下,像又怕被他赶走。
女孩子犹豫着,缓缓地,挤出个小心翼翼,足够友善却辛酸的笑容,像只耷拉着脑袋的灰扑扑的小流浪狗。
“阿风。”贺凤臣不自觉多看了她几眼。
很快收敛了多余的情绪,冷硬俯首:“你怎会在此?”
5.第 5 章
“我……”阿风一时慌了神。
来时,她明明揣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对上贺凤臣冷淡的视线,她竟如锯了嘴的葫芦,一时半会儿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当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人面色苍白,五官清俊,只眉眼间拢着一团忧郁的轻愁。
阿风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万千思绪涌动,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阿白!”
青年怔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阿风!”方梦白颤抖着嗓音,变了脸色,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正当这时,贺凤臣身形一闪,便已攥住方梦白手臂,挡住二人去路。
方梦白怒道:“让开!”
贺凤臣不为所动。
他是仙人,方梦白体弱,纵使忧心妻子,心急如焚,又怎能挣脱得了贺凤臣的束缚。
贺凤臣一手攥住方梦白手腕,将他架在原地,又微微侧身,打量着阿风。
淡淡问:“阿风,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会在此。”
方梦白愠怒:“你难道看不见她身上的伤?!”
贺凤臣闻言,不言不语,目光随之落在阿风高肿的脸颊上。
似乎示意,自己已经看到了。
可他的神情依然有着不可动摇的冷淡。
少年凤眸清亮,如两钉寒星一般。
阿风定了定心神,这才断断续续把昨天的事说了。
贺凤臣又细细问了那几人身高样貌,衣着打扮。
断言说:“是拂衣楼的人。”
阿风犹豫:“他们做什么的……很厉害吗?”
贺凤臣:“专事刺杀,不值一提。”
阿风一时愣在原地,心跳不知不觉乱了节拍。
贺凤臣神情淡淡,似乎那些人布下的追杀对他而言的确构不成任何困扰。
……如此一来,那她千辛万苦送来消息又算什么?
果不其然,贺凤臣清凌凌的嗓音响起,有种不容置喙的意味。
“阿风,多谢你为我们送来消息。抱歉,是我不察,累你受苦。”
“今日你便在此歇息,明日我再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阿风面色一点点苍白下来。
……不是这样的,她走了一晚上的夜路,千辛万苦地送信过来,不能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打发走。
“贺公子!”阿风握紧拳头,终于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我——”
贺凤臣低下头垂眸瞧她。
她强忍住那莫名的恐惧,直视他清亮得惊人的凤眸:“我不能留下来吗?!”
贺凤臣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措辞。
“阿风,恕我直言,我不认为你是为了我才送来消息。”
“你是为了玉烛。”
“可你忘了我的身份。”贺凤臣淡淡说,“难道是男女之差令你忽略了,我是玉烛正室男妻?”
他的语气很柔和,但言辞却锋锐得像刀子,准确地插入了阿风的心肺。
“阿风,”他喊她的名字,他嗓音冷清中带着天然的磁性,压低了语气时柔和得甚至有些旖旎,“我又怎会放任你再插足我与玉烛之间?”
轰地一声。
阿风的大脑炸开了,全身上下的鲜血一股脑儿地都往头顶涌去。
她涨红了脸,窘迫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贺凤臣毫不客气的言辞,的确令她想起了被自己遗忘忽略的一点。
她、她是那个插足他跟阿白之间的第三者。
这一路不辞辛劳而来,她确是怀抱了私心,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留下的理由。
“阿风!”方梦白看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拂开贺凤臣的手。
贺凤臣微微一愣。
方梦白使劲儿一推,他略有失神,竟被他推得踉跄了两步。
而方梦白此时已快步到阿风面前,扶住阿风摇摇欲坠的身躯。
忧心道:“阿风!你可无恙?”
他拇指指腹拂过她还未消肿的脸颊,又瞧见她唇角开裂的小口,方梦白心疼得发慌。
他素来又是个和软的脾性,更遑论,贺凤臣是他跟阿风不论如何也招惹不得的仙人。
只得闭目忍了一会儿怒气,恳切道:“贺公子,我当真不是你要找的方梦白,这当中定有误会。”
“阿风是我两年前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怎会出错?”
贺凤臣发了一会儿呆,回神瞧见两人,又沉默了一刹,或许是方梦白的质问也令他不好受。
他目光又瞧了阿风一眼。
女孩子怔怔地,像只失魂落魄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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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她鼻青脸肿的脸上全是鲜血和灰尘,被眼泪冲得斑驳。
心头也未尝没有触动,顿了顿,贺凤臣终是松了口:
“先疗伤。”
-
贺凤臣从袖口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白瓷瓶递她面前。
阿风回过神来,犹豫了半晌,正要伸手谢过。
方梦白已微抿了唇角,抢先她一步主动接了过来。
拔开瓶塞,替她上药。
“嘶——”清凉的药膏触及伤面,辣得阿风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方梦白一边打着圈给她搓揉伤处,一边轻声问,“疼吗?”
阿风用力摇摇头,她能感觉到贺凤臣仍在看着她:“不疼。”
她不自觉往方梦白怀里躲了躲,垂下了头。
一时之间,又是羞愧,又是不甘。
……她、她不是好人。
是明知故犯地在做小三。
还当着原配的面拉拉扯扯……
可若让她放弃,她又怎甘心?
她跟阿白是正经认识,相爱的。她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
主观意愿上不曾插足别人夫妻,她也是受害者……
至少,也给她一个交代吧,而不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独断专行地将她排除在外,直接判了死刑。
贺凤臣一直保持了极大的耐心与克制,眼看着自己昔日的爱人搂着别的女人,嘘寒问暖,小心上药。
直到药上得差不多了,他这才走上前来,打断了他们。
“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先安歇。”
贺凤臣说着,一挥袍袖,流光闪过。
竟凭空砸出两间精巧的小房子来。
这等神仙手段,令阿风、方梦白都悚然变色。
方梦白迟疑:“这是……?”
贺凤臣道:“芥子洞天。供修士野外露宿,我芥子囊中只有这两间。”
阿风跟方梦白听到这话,心里都一跳,涌出不祥预感。
阿风忍不住攥紧方梦白袖口。
贺凤臣望向方梦白慢慢变了的脸色。仍继续说了下去:“今夜,你同我一间。”
方梦白皱起眉,下意识便推拒:“不可——”
贺凤臣心平气和反问:“你不同我住,难道让阿风同我住便无妨了么?”
6.第 6 章
他容色淡淡,但言辞之荒谬,令方梦白眉心一跳,忙道:“万万不可!”
他蹙了一下眉:“贺公子,阿风,你们一人一间,我睡外面便可——”
“阿白!”阿风忙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我,我健壮得很,不如让我睡在外面。”
说着,她又觉得不安,不自觉觑贺凤臣的脸色。
贺凤臣冷眼见他二人夫妻同心。倒显得他棒打鸳鸯,充了恶人。
他也不分辨,径直走上前,干脆利落地便提了方梦白的衣领,进了其中一间芥子屋。
“你……你做什么?!”方梦白涨红了脸,挣扎得厉害。
贺凤臣冷冷道:“进屋。不进屋,难道容你们掰扯到天明吗?今夜若想她留下,你必须同我共处一室。”
他那点挣扎,虚弱如小儿,他自然不放在眼里,在方梦白屈辱的单方面扭打之下,二人很快便消失门口。
独留阿风怔怔地收回视线。
无奈之下,她也只好抿了抿唇角,进了隔壁间。
可又如何能睡得着?
阿白跟贺凤臣便在隔壁,这屋里只有一张床,他们会同床共枕吗?
一想到这里,阿风心里就闷闷的,酸酸的。
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翻来覆去到半夜还未成眠,索性便推门而出,想着透透气,散散心。
哪知道,她一个人看了一会儿星星,倏地,身后竟传来方梦白的嗓音。
“阿风!”方梦白面色有点苍白,嗓音压得很轻,疾步向前。
“阿白,你怎么?”阿风不安地向贺凤臣所在的那间屋子张望了几眼。
“我瞧他入定了,便来找你。”方梦白犹豫说,他一双漆黑的眼珠极亮,在星夜中也绽放出摄人心魄的灼灼风华。
阿风为他眸子里的亮光怔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方梦白便握住她的手,好似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阿风,趁着他入定,我们跑吧!”
阿风心头一动:“跑?我们?现在吗?”
方梦白毫不犹豫:“对,就现在。”
阿风的心跳登时加快了不少,她扭头望望四周黝黑的密林,“……可我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方梦白闻言也是苦笑,他又何尝不明白这是极为胆大冒险之举?
“且走一步算一步……先离了这人再说,难不成你我真要夫妻分离吗?”
阿风怔怔地瞧着方梦白,
他这些天里似乎受了很多苦,又瘦了,眼下甚至也泛起淡淡的青黑,却如经霜雪的梅花,清减之中反显起嶙峋傲骨。
“阿风……”方梦白低声说,眼里有悲苦,“你信我不信……我发誓会保护好你,天涯海角,我们找个他们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藏起来……”
“阿白。你不用说了。”凝望心上人的面孔,阿风心中腾得顿时升出无限勇气来。
方梦白愣了一下,抬起眼。
阿风对上他双眼,眼见他眼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我跟你一起!”
“好!”方梦白终于忍不住微微笑起来,眼里横生出少年般的意气,“阿风,前面不管有多少艰难,咱们夫妻在一处,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阿风用力点头:“我们夫妻同心,死也要死在一起!”
四目相对的刹那,阿风清楚地看见到方梦白眼里的情意。
“阿风。”方梦白喃喃,心潮起伏,情难自抑地抚上她脸颊。
阿风鼓起勇气,回一一吻。
柔软的唇瓣相触,便如干柴遇到了烈火,轰轰烈烈烧了起来,一时之间再难分离。
从方梦白的眼底,她看到了双方都有泪。
方梦白含泪吻了她两遍,牵起她的手,笑道,“阿风,趁他没醒,我们快走罢。”
阿风正要应声。
忽然间,一道清冷无波的嗓音刺入她夫妻之间。
“走?你们要走到哪里去?”阿风呼吸霎时间也好似结了冰。
月色下,贺凤臣雪白身影,自屋中不紧不慢,踱步而出。
却没看方梦白,他在她面前停下来,打量她几眼,淡淡道:“我本想留你一晚,明日再打发你走,看来,连今夜也不能留你了。”
阿风的心终于沉沉地跌入了谷底。
没想到,她跟阿白还未付诸行动,他便追了上来,难道他是假装入定吗?
还没等她开口,方梦白便毫不犹豫,举步挡在她面前。
皱眉道:“贺凤臣!你到底什么意思!”
贺凤臣抬起眼,少年沉默了一下,纤弱如工笔描摹的眉眼竟有几分倔强,“我夫婿要跟他人私奔,难道我不能过问吗?”
方梦白眉眼几分怔忪。
月色下,贺凤臣不偏不倚与他对视,月色照他肤色皙白,脆弱得有些可怜。
方梦白心口一滞,不知何故,竟有几分悯弟般的不忍心。
“贺公子……”他偏了头去,嗓音苦涩,“你为何放我夫妻不过……”
贺凤臣却很坚持:“你们哪儿都别想去。”
“阿风。”他转过脸,终于又看向她,“你走罢,我不能再放你留在这里,扰乱他的心神。”
“我……”目睹刚刚这一场争执,阿风的心早就乱了。
一时间觉得他实在是恶,一时间又觉得对不起他。
再听闻贺凤臣仍然唤她阿风,语气平缓温和。内心的愧疚反倒压过了不满,占据了上风。
“我……”她张张嘴,她当然是不想离开的。
却没想到,方梦白似乎误会了他的动摇,他瞧瞧她,又瞧瞧贺凤臣,竟趁二人不备之间,从袖中掣出一片雪亮的剑光!
“!!”刹那间,阿风,贺凤臣俱都变了脸色!
阿风:“阿白!”
贺凤臣:“方丹青!”
方梦白苍白着脸,举剑而立,剑刃直抵脖颈,语气很轻,却很决绝:“贺公子,当真不肯放过我们夫妻吗?”
贺凤臣面色难看:“不可能。”
方梦白闻言,竟也毫不犹豫,手上剑刃逼进脖颈一寸,切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来。
阿风吓得魂飞魄散:“阿白,不要!”
月色下,方梦白青色衣裳,细腰薄背,仿佛被狂风暴雨之下被压得寸寸低折的青竹,风雨当头,仍见其寸寸傲骨。
贺凤臣终于变了脸色,冷声道:“换个要求!”
“唯独这一个,其他我都能应你。”
贺凤臣终于松动。
方梦白也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他也并非真就那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刚烈之人。
他此举,便是眼见贺凤臣看重自己,这才豁出一口气,以命相搏。
他斟酌一二,说出自己的要求:“贺兄要么放我夫妻二人离开,要么,答应阿风留下来。”
贺凤臣:“你当真这么爱她,难道忘了你我昔日誓言?”
方梦白果决道:“我不认识你,我的妻子只有阿风,唯阿风。”
贺凤臣又沉默了一刹,突然从袖中摸出一物:“现在不是了。”
“签下这个,我便答应她留下。”
方梦白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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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阿风心急如焚:“阿白!你就放下剑,答应他吧!”
贺凤臣静静站着,目光闪烁,似乎在评估夺剑的可能性。
方梦白修为远胜于他,失忆之后,也保有身体记忆,贺凤臣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方梦白见他目光内敛,又一点点恢复冷平,也知晓这便是他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正如贺凤臣如今尚不清楚他的底细,他也不甚清楚自己到底在这少年心中几斤几两。
他微微闭目,深吸一口气,丢了剑,这才走到阿风面前。
阿风松口气,不等贺凤臣动作,便从他手中直接将那物扯了过来。
是一张纸。
可瞧见那纸上所书,她大脑轻轻嗡了一声,怔在原地,只觉手上有千斤之重。
方梦白循她视线一瞧,也愣住。
这是一封和离书。
方梦白微微变了脸色,抬眼问:“贺兄这是何意?”
贺凤臣:“签下此书,我答应她留下。”
夫妻二人直如一个闷雷当头打下。
“和离……”阿风喃喃,“可是没有笔墨,又如何签字?”
哪知道贺凤臣袍袖一招,凭空竟又变出笔墨来。
阿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没想到贺凤臣的要求竟然是这个。却也知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若不签字,她连见方梦白的机会也没有了。
“阿风!”似乎觉察到她的心意,方梦白忍不住喊道。
阿风深吸一口气,抓起纸笔,不敢多往纸上多看一眼,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娘子……”方梦白失神。
阿风将纸笔递给他,“阿白……你……听他的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竭力表现得理智,大方,可眼泪却忍不住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眼泪落下来,滴到方梦白的指尖,方梦白浑身一颤。
而这一切,贺凤臣都尽收眼底,不为所动。
方梦白拢起袖口,对上他不容转圜的视线。
终是无能为力,悬腕提笔。唇角泛起抹苦笑,“也好……娘子……你我之间,两情相许,又岂在一纸空文。”
才落下第一个字,他浑身便颤抖不已,胳膊上像悬了千斤之重。
方梦白强忍着,快速潦草地写完最后一个字,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落笔的刹那爆发!
他眼前一黑,胸口发痒,竟喷出一口鲜血来,正泼洒和离书的纸面!
“阿白!”
还没等阿风冲过去,贺凤臣便袍袖一动,再次快她一步,准确接他入怀。
又不忘将那一式双份的和离书,掷出一份交予她保管。
阿风呆呆地看着,方梦白昏迷不醒,长眸紧闭窝在贺凤臣的怀里。
贺凤臣垂眸细细抿了抿方梦白鬓角乱发,这才抬眼看她:“我虽答应他留你。却仍有一个要求。”
阿风不自觉收回脚步,呆呆问:“什么要求?”
“天汉海凡人不渡,从今日起,你须同我修习。我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助你入道。
“抱歉,阿风,我未曾料想他们会来得这么快,毕竟我……也罢,多说无益。
“若你是个举世不出的天才,日后学有所成,青出于蓝,尽可杀我,夺回你的夫婿。
“而若一个月之内不曾入道——”
贺凤臣平静道:“那你便走。”
他言辞简洁而冷淡,说完便抱着方梦白转身回到芥子屋内,为他疗伤。
7.第 7 章
贺凤臣抱着方梦白此一去,便是一整天,芥子屋的房门始终紧闭着。
阿风就是再关心方梦白的伤势,也不得见一面。
她心里乱得很,一时间想到昏迷不醒的方梦白,一时间又摸到袖子里那封和离书……
从刚才起,她便一直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遇到拂衣楼的惶恐惊惧自不必提,千辛万苦送来消息,却只是贺凤臣眼中轻描淡写的不值一提。
阿白以命威胁时,她真的很害怕,吓得浑身都僵了。
可还没回过神来,又被迫签下和离书。
她怕贺凤臣赶她走,也怕阿白担心,只能忍着,飞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
贺凤臣临走前命她一个月之内入道,她虽然不懂修仙,却也看过不少网络小说。知道所谓的引气入体远没有那么简单,她当真能做到吗?
这一刻,惶恐,不甘,委屈,无助,对未知前路的迷茫,统统爆发,阿风终于忍不住压抑着的情绪,小声抽泣起来。
可她的夫婿还昏迷不醒,在另一个男人的房间里……
少女压抑着的啜泣,一直穿到芥子屋内。
屋内,正扶着方梦白替他理气的贺凤臣微微一顿。
但也仅仅一顿,只是他素性冷淡的日常之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晃神。
便又事不关己,专心继续引导真气的走向。
-
阿风哭了一会儿,哭声把小白也引了过来。
小白踱步到她面前,歪着脑袋看着她。
阿风抬头瞧见它,愣了一下,倒是破涕为笑。扑上前抱着它脖子就不撒手。
小白烦了,想挣开,阿风哪里肯让它走,得寸进尺地将头埋在它柔软的羽毛里继续哭。
哭得眼眶跟脸颊都发热了,她这才抽抽噎噎地拿白鹤的羽毛擦了擦眼泪水,放它离开。
小白如蒙大赦,避之不及躲到了一边,郁闷地梳理着自己湿漉漉的羽毛。
阿风哭完之后,心情便疏阔了不少,抬头看了眼天上清朗的月亮,再度重拾起生活的信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贺凤臣虽然说话直接,不好听,但也没说错。
天汉海凡人不渡。
更遑论,这少年也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样冷淡,至少言行都在让步,甚至还主动提出要教她修仙。
为今目标,只有尽快入道,获得他的认可。
有了目标,便有了动力。
阿风便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修仙这事上。
她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很好,课前预习课后复习是每个天朝学子日常必做的功课。
放在修仙上也是如此。她想要提前预习一遍引气入体。
之前看过的网络小说都是怎么说的?
先感应天地灵气?
感应……
她卯足了劲儿使劲感应了半天,除了拍死了好几只蚊子之外,并无其余收获。
阿风微抿了唇角,不信邪,又努力了几次,仍是白费力气。
看来修仙当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简单。
她摸出袖子里的和离书,刺激自己发愤图强。
阿风啊阿风,阿白为了保你留下还昏迷着呢……
虽然也觉得对不起贺凤臣,可先不管他三人纠葛,她需得先有能力站到他们身边,再谈其他。
……她正出神间,忽然觉得握着和离书的指腹有些痒痒的。
怎么回事?
阿风愣了一下,下意识将那和离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
还是白纸黑字。
这和离书似乎是由贺凤臣亲笔书写,力透纸背,又不失清峻飘逸。
她手指头放在和离书上,其上那股微凉的,痒痒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一拿开就没有了。
好像……就把手插入了水中一样。
阿风反复试了几次,又将和离书对着月亮看了几眼。
待瞧见月光下那“遣夫主方梦白”一行字上隐约有月华水波漾过。
她心跳不由自主加快。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灵气?
一念既出,她也不敢乱动,只将手指头摁在和离书上,全神贯注企图吸纳这抹灵气入体。
可那水流只贴着肌肤,绕着她指尖游走。
阿风只好又将和离书凑近了细看,孰料凑得太近,呼吸之间鼻翼微张,竟将这一口灵气直直吸入了肺腑。
她眼前一花,入鼻是一阵极为清淡的白檀芳香,香气却冷冽而霸道,迅速撞入她四肢百骸!
“唔!”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缕灵息如有实质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撞得她浑身发疼,眼冒金星。
像是筋脉里的痛,又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筋脉。
学着曾经看过的网络小说,阿风手忙脚乱地企图把这缕灵息压向丹田。
不知过了多久,那缕灵息在她体内游走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沉到了她肚子里,不动了。
阿风也不敢动,跟这灵息僵持了好一会儿,确信它已然安分下来,这才试探性动了动手脚。
……这别就是所谓的引气入体吧?
肚子里的灵息存在很鲜明,浑身上下被它走过一圈之后,的确有些暖洋洋的,很轻盈的感觉。
有点像猛吃了一大口薄荷糖,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阿风适应了一会儿,这才弯腰捡起地上被她丢掉的和离书。
之前不敢多看,现在心情变了,她粗略地飞快扫了一眼。
惊讶发现,这竟然是一篇“放夫书”,贺凤臣竟是站在了她的角度,遣夫主方梦白。
至于刚刚那缕灵气,阿风心想,应当是贺凤臣灵气太充溢,感情太充沛,写字的时候外泄而出。
亦或者是他用了什么仙家手段,这和离书具有灵力约束。
当然她也只是猜测而已。
小心将和离书收好。阿风轻轻叹口气。折腾到现在,她已无困意,抬头一看,夜色已经淡了。
不知不觉间,天竟然又要亮了。
阿风便也不再回屋,只揪了一根草叶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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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林子里等着贺凤臣跟方梦白起身。
没曾想,没等到方梦白,倒是瞧见贺凤臣出了芥子屋。
“贺、贺公子。”阿风见少年洁白身影,慌忙丢了草根,迎了上来。
担心问:“阿白怎么样了?”
贺凤臣抬眸看她一眼,倒也没有指责她过度干涉。
“还在昏睡。”
阿风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怎会如此……”
许是见她忧心,贺凤臣又破天荒地多补充了一句:“已无大碍。”
那就好。阿风心又跌回肚子里,松了口气。
一句说完,二人又陷入沉默。
贺凤臣本沉默寡言,指望他主动开口无疑于天方夜谭。
阿风昨天还有点怕他,今日见他气息疏淡,待她视若寻常,平宁有礼,不像记恨她抢走他夫婿,便松了口气。
她本来就不太讨厌贺凤臣,一是他生得漂亮,二来,她其实并没有充足的立场去责备他什么。
虽然不甘他处事之冷苛,可她……的确才是小三不假。
又存心跟他打好关系,修习仙法,阿风迎着他冷淡的视线,努力挤出个友善,灿烂的笑容。
“贺公子,你不是让我跟你修习吗?”
日光下,女孩子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贺凤臣眼睫一动:“嗯。”
主动道:“跟我来。”
阿风:“等等,我昨天——”
顶着贺凤臣没什么情绪的视线,阿风小声将昨天奇妙的经历给他说了。
话音刚落,便瞧见少年眉头轻轻地蹙了一下。
“你确定气沉丹田了?”
还在肚子里,应当没错吧?阿风迷茫地揉揉肚子,闻言也怀疑起来。
“贺公子,这是你灵气吗?我吸进去不要紧吧。”
贺凤臣一边说了声,“是。”目光却一边落在她肚子上,顿住。眼里有几分欲言又止的味道。
阿风被他看得慌了神,“难道不对吗?”
贺凤臣:“……这不是你的下丹田。”
阿风:“啊?”她的认知,丹田不就是肚子这块吗?
难道她丹田长歪了?就像那些心脏天生长歪的人一样?
贺凤臣委婉:“你的下丹田,要再往下一些。”
阿风上下摸摸,目露迷茫。
贺凤臣僵了一瞬,终于无奈抬眸,征询她的意见:“可否?”
阿风忙道:“可以。”
贺凤臣指尖隔了几寸距离,虚虚往下一点:“你其实倒也未全错,只是女子与男子丹田有所不同。”
“男以下田中田上田为鼎。女以子-宫脐内乳溪为鼎。”
“女子初功当注溪乳-房,从上丹田入手,至于下丹田大约是——”
贺凤臣微露迟疑,抿了一下唇角。
指尖虚点她小腹下的子-宫。
少年清凌凌的嗓音含着几分不易觉察的干涩,回响她耳畔。
“女子胞宫。”
阿风:“……”啊?啊?!
8.第 8 章
啊?
阿风的脸“腾”涨得通红。
贺凤臣却看得很开,安慰道:“不必害羞,此为修炼必经之路。”
“你昨夜误打误撞,倒也纳了灵气入体,也算有天赋。”
阿风:……
为什么眼前这清清淡淡的少年,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暴言啊。
贺凤臣:“你可还能继续?”
阿风:“继续什么?”
贺凤臣颔首道:“既然你对三鼎一无所知,今日目标,便是教会你认清三鼎,引气入体。意守乳溪。”
他神色自若,阿风尴尬了一会儿之后,便也飞快地整理好情绪。
“你来吧。”
贺凤臣复又伸出皙白指尖,日影下手背薄如蝉蜕。
少年虚空轻点她比同龄人稍显丰满的胸口。
嗓音也如轻纱一般拂过耳窝,“此为乳溪,为两乳中间之空窍。”
阿风的脸不争气地又红了,只能在心里竭力说服自己,这是在正经修炼。
贺凤臣指尖下移,指向她肚脐下方,“此为脐内。”
“子-宫,乳溪,脐内便为女子三鼎。”
“你我今日目标,便是教会你如何引气入体,运转丹田。”
谈起修炼,贺凤臣很快便又恢复了从容态度,神情自若,娓娓而谈。
实际上,之前那短暂的尴尬,也不过是因为,他从未执教过其他弟子,更别说引领女弟子入门了。
因贺凤臣语气自然,阿风很快便又受到感染,专心致志地听起来。
她自以为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又是个穿越女,怎么也算天命之子。
昨日又误打误撞纳了贺凤臣一缕灵气在体,怎么也算有天赋吧。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要自己体会这玄之有玄的灵气实在艰难,更遑论还要将它纳入自己体内丹田。
光是找丹田,她都找了半天。
最后贺凤臣实在没办法了,征询了她同意之后,只好上了手。
少年手出如电,骈指飞快轻点她两乳之间。
抬起纯黑瞳子:“可有感应?”
阿风没吭声。
贺凤臣耐着性子又多问了一遍,“可有感应?”
阿风仍没回答,贺凤臣不禁低头看了她一眼。
却见女孩子粉颈霞容,浑身都在发抖。
贺凤臣怔了一下,好像这才觉察到指尖之奇异的绵软触感。
……只求仙问道,本就是正经大事,怎可浮游乱想?
他很快便又收敛思绪,淡淡地,不赞同地瞥了阿风一眼。
阿风对上他的视线,头羞惭地垂得更低了。
她实在觉得尴尬,一想到阿白还在隔壁屋,而这少年又是阿白男妻……她就更尴尬了。
贺凤臣收回手,语气很淡:“我不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修炼一道务必定心。
“若你还不能归整思绪,那今日便作罢罢,若一个月之内尚不能入道,那我便送你回去。”
他语气虽淡,言辞却极为不客气,阿风心下一凛,努力压下凌乱思绪。
“贺公子。”她想了想问,“你不喜欢女人吗?”
贺凤臣眉尖轻蹙,似乎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他从前无心情爱,对男对女都是一视同仁的漠不关心,心甘情愿委身方梦白为妻只是个特例。
但瞧见阿风圆脸通红。
“是。”他心念一动,突然意识到了她的担忧,也不介意扯个善意的谎言。
便轻颔首:“我生性不爱女人。”
阿风一颗心这才彻底掉进了肚子里。
看来这是纯弯男。
女孩子还是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不能无防备之念。
虽说贺凤臣看起来不染红尘,但该问清楚的还是问清楚。
她终于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那来罢。”
可哪知道,才过了一刻功夫,阿风脸又涨红了。
贺凤臣微微蹙眉,嗓音透着股不解:“为何不遵我嘱咐?”
阿风看起来窘迫得几乎都快哭了,她手小心翼翼覆上胸口。
贺凤臣羽衣道冠,出尘脱俗,目不转睛,淡声命令:“揉。”
女孩子咬着嘴唇,强忍住羞耻的泣意,胡乱揉了一下。
少年清亮凤眸平静直接,像星子一样钉在她胸口,“继续。”
阿风又强忍住羞耻,托着一边揉了一下,实在受不了,
小声说:“我、我不练了……”
贺凤臣:“为何?”
阿风说不出话来。
因为接下来贺凤臣竟然让她按摩乳溪,分旋乳-房!
她睁大了眼,跟他四目相对。“我……我不想练了!”
贺凤臣眉尖一动,又要皱眉。
这不过是第二步,按理来说还要“缓摩三十六,急摩三十六,先轻后重,亦各行三十六,共成百四零四之数”,怎可就这样半途而废?
可打死阿风,她也实在做不出当着他面揉,“贺公子,你有道书吗?”
“要不你给本道书让我自己先看着吧。”
贺凤臣不发一言,眼波横目,冷酷森秀。
阿风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咬牙对望了回去。
见她心意坚决,谅她年纪尚幼,恐确堪不破男女情欲,贺凤臣沉默了一下,这才收回视线,“也罢,便依你。”
“只我身边并无女丹修炼的道书。”
“待我过两日相借一本,今日便到此为止罢。”
少年清凌凌的嗓音终于为今天的折磨划上了句号,简直如玉台仙音。
阿风长舒了口气,差点软到在地上。
她现在真的怕了贺凤臣了。
这少年平日里规行矩步,举止有礼,可遇上修炼,便又好似将男女大防忘了一干二净,纯白如野兽。
担忧隔壁屋里的方梦白,阿风强提起精神,也为缓解尴尬,
“贺公子……阿白……”
在贺凤臣视线下,阿风讷讷改口,“方先生如何了,我想去瞧瞧他。”
贺凤臣:“他不会见你。”
“为什么?”阿风急了眼。
贺凤臣顿了一会儿,轻轻叹息:“……阿风,你为何认为我会让他见你?”
阿风一愣。
少年神色淡漠如雪,洁白发带伴随漆黑长发在风中飞扬。
眉眼昳丽,惊心动魄。
她这才缓缓意识到。
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少年,是与她共争一夫的情敌。
贺凤臣说完,似乎是自觉没了修炼的正事,两人之间已经没有说话的必要。
亦或者为了打消她的奢望,转身又跨入了隔壁芥子屋。
他在方梦白屋里待了一整天都未出来。
实际上,在二人结束修炼之后没多久,方梦白便醒了。
“我……”青年皱着眉,缓缓支起身子,乌发蜿蜒而下,拢着薄白容额。
贺凤臣:“醒了?”他主动为他倒了杯茶水。
神情是与阿风相处是全然不同的温柔。
方梦白抬起眼,目光凝视贺凤臣:“你……”
贺凤臣秀目垂睫,淡淡说:“既已签下和离书,便收拾好你的心思。”
闻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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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描淡写。
方梦白倒吸了口气,遽然回想起昏迷前那一幕幕。恨他冷酷刻毒,逼他们夫妻分离。
他默默掐紧掌心被褥,面色微愠。
贺凤臣已端了茶,坐到他床边,方梦白闻到他袖口檀香。
二人此时距离极近,近到
他承认,在这一刻,他的确是爆发出了一线杀意的。
他下意识摸上袖中那把短剑。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不加掩饰。
贺凤臣看出了他的杀意,道:“你不会。”
方梦白一怔,觉得好笑。他凭什么觉得他不会。
贺凤臣竟转身,放回茶盏,从桌上古琴之中掣出一把长剑。
剑光如雪,剑身薄如蝉翼。
他将剑交给他,“你大可动手一试。”
方梦白提着剑,顿了一刹,在这一刻他的确想要刺入眼前之人的心脏。
可也就在这时,另一股强烈的情绪如山洪倾泻一般席卷了他的心扉。
仿佛是刻在血脉里的禁忌,禁止着彼此残杀。
他不服气,指尖颤抖,同这股力量负隅顽抗,渐渐浑身也都发抖。
方梦白抬起眼,抬起眼,对上贺凤臣的双眼。
无波无澜,一派了然于胸的鲜明。
他早预见。
方梦白冷冷抿唇,惊怒交加间,双颊被逼出一团冷淡的嫣红,深吸一口气,放下剑,“我打不过你。”
“你是仙人,高高在上,仙人老爷我们死,我们便死,要我们活,我们便活,我等不过你们足下草芥,手中提线木偶。”
贺凤臣没否认,只道,“你便是不后悔,今日也不会杀我。”
方梦白怒道,“你便如此自信吗?”
贺凤臣道:“你打不过我。”
方梦白深深吸气:“……”这对男人而言的确是奇耻大辱。
贺凤臣却又道:“若是从前的你,我不是你的对手。可如今你记忆尽失,拿什么对付我?”
从前的他,他不是对手?方梦白微微一怔。
贺凤臣忽道:“那个孩子……阿风……”
方梦白回神泠然道:“阿风也是你能叫的吗?”
“你喜欢她。”贺凤臣说这话时,就像说出个无关紧要的事,除却眼神微暗一点,瞧不出什么异常。
“我没骗你,三宗之战一触即发,除了我,南辰派的人也在找你。
“阿风,你想保护那孩子。便要先恢复记忆。”
贺凤臣深深看他一眼,接过剑,摁下琴身机括,锵地又插入其中,“方梦白,回来罢,变回那个我敬仰的丹青剑。”
贺凤臣说完,便不再多言,自顾自到桌前铺纸研磨,不知道在写什么。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令方梦白愕然之间,转瞬又气闷。
他是个谨慎性子,方才是一时激愤,与他本性相去甚远。
如今想明白了,倒也知道等闲不能轻易招惹他。
无非百忍成金,唾面自干。
一时之间,二人不言不语,竟也有几分平宁。
过了一会儿,方梦白抬起眼,试探着提出要去看阿风。
果不其然,被贺凤臣拒绝。
“不可。”
方梦白皱眉:“为什么?”
贺凤臣淡淡翻过一页,仍是那个理由,“你是我之夫婿,我不会再让你见她。”
方梦白气苦:“你总该让我知晓她无恙!”
贺凤臣:“她很好,今日在同我修道。”
少年面色沉静如水,油盐不进。
方梦白试了几次,劝不动他,终是无奈抿了唇角放弃。
9.第 9 章
目睹贺凤臣进了芥子屋后再未曾现身,阿风实在忧心方梦白的情况。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阿白到底是怎么样了?
今日修炼半途而废,夜里她也睡不着觉。犹豫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出了门。
他二人那间芥子屋里还亮着灯,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阿风徘徊在芥子屋前,迟疑地微微倾身,竖起耳朵。
她第一次干偷听这种事,不禁心跳如擂。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方梦白的嗓音,有高低起伏,似乎在跟贺凤臣争辩什么。
贺凤臣偶尔回应,嗓音很冷。
她不自觉迈了几步,待要再细听。
耳后突然传来个淡渺如鬼,柔润如雨的嗓音:
“阿风。”
“啊!”阿风吓了一大跳。
一回头,竟看到贺凤臣站她身后,乌发披肩,脸上没什么表情起伏变化。
他稀松平常扫她一眼,抱琴款款走近。
“良夜难寻,你因此无心成眠么?”贺凤臣俯身细细看了她一眼,呼吸近在咫尺,语调柔冷得暧昧。
阿风被逼得往后连连倒退了几步。
偷听被正主抓个正着,她尴尬得额头冒汗,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
“哈哈,贺公子,好巧。”
月色如银。
贺凤臣淡淡地直起身,远方有夜鸮的叫声传来:“长夜漫漫,仍有你我两个有心的闲客。确是很巧。”
阿风哽噎:“……”
贺凤臣不再说话,少年背过手抬起脸,专心致志地赏玩月色。
他没主动戳破她的意思,阿风也只能装傻充愣,硬着头皮解释说:“我方才还有事想找贺公子相商……”
她话音刚落,屋里竟响起茶水被失手打翻的动静。
很快,便又安静了下来。
阿风跟贺凤臣也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一刹。
少顷,贺凤臣才开口:“……何事?”
是阿白!阿风心里飞快地跳了一拍。强忍住激动。
阿白在屋里听到她说话了?
不过两日没见,阿风想得实在心慌。
当着贺凤臣的面,可阿风的心早就飘到屋里头去了。
白袷少年郎,不动如山,沉静如海。
阿风眼里,贺凤臣浑像王母娘娘,划开一道银河,将她跟阿白分隔两边。
非止她绞尽脑汁,竖起耳朵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方梦白也在竭力,如饥似渴地获取她的消息近况。
夜风无声,风中似乎送来方梦白放得极轻,极缓的呼吸声。
他攥紧杯盏,不敢放过任何一丝能聆听她嗓音,嗅到她气息的机会。太过专注,甚至咽了口口水。
夫妻二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都因为忌惮贺凤臣,而感到紧张。
阿风小声问:“贺公子,咱们要怎么回天汉海?你看咱们都在这片林子里耽搁三天了,连星渡那边有拂衣楼的人蹲守着,虽然贺公子说他们不值一提,可阿白毕竟生了病……”
贺凤臣道:“换条路。”
阿风:“换条路?”
“嗯。你可知晓天汉海为何不渡凡人。”
她穿越过来倒也看过此界一些地理志。
“因为天汉海每日都起风暴,传闻海面下还潜伏许多妖兽海怪,四周还有瘴气,贺公子,这难道是真的吗?”
贺凤臣颔首:“此言不虚。正因如此,从栖云洲往天汉海,只能乘坐连家的星海飞舟。”
“时日一长,众人只知晓连家的连星渡与星海飞舟,不知在栖云洲境内仍有一条古道。”
“这古道荒废日久,知晓的人少之又少,你我可从这条古道入海。”
“但是,阿风,”贺凤臣话锋一转,“古道没有星海飞舟的庇佑,你我要直面风暴、海怪、瘴气,想以凡人之身渡海,是天方夜谭。
“你应当明白我为何提出那个约定,也应当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阿风愣了一下,她之所以会问出这个问题,其实是情急之下,为了遮掩自己偷听行为胡乱扯出的借口。
哪里想到贺凤臣真会跟她说这么多?
她心神一凛,不禁认真起来。
阿风:“我明白的。我会尽早入道的。”
贺凤臣不是个会跟人唠家常的性子,她问,他答,说完,两人再无话可说。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心知再不萌强留,不舍之余,正欲告辞。
贺凤臣突然又叫住她,“阿风。”
“此物,给你。”
阿风纳闷地从他手里接过一沓稿纸,“这是?”
指尖一抹,墨色还是新的。
贺凤臣道:“我身边并无女丹相关道书,这些是我方才回忆昔日所学匆匆写就,或有疏漏不尽,但料想应无错误,你先拿它入门,当是足够了。”
阿风愣住,只见月色下少年面若莲花,目似寒星,玉雕般冷硬。并未想到他还有这般心细如发,体贴入微的一面。
这一沓纸捧在手心,顿时重若千钧,她口干舌燥,心慌意乱。
想开口道谢,贺凤臣似乎很不以为然,“去罢,你性命在你掌中。若你学艺不精,日后海上遇到危险,我不会救你。”
阿风刚被他那点淡淡的温情感动没一会儿,就被他这一句打沉默了。
贺凤臣说完转身进了芥子屋。
阿风攥紧纸页,心里有些惘惘的。
……他定然瞧出她方才的小心思,却不知为何,并未戳破。
阿风并不认为贺凤臣对自己“青眼有加”。只因为阿白,他才肯给她几分薄面而已。
他嫉恨她,冷言相对才是人之常情。
而今,她唯有努力修炼,尽早入道,才不致辜负阿白。
想明白这点,阿风忙不迭回到屋里,展开纸页,挑灯夜读起来。
这纸上字迹极为清丽峻拔,叙述也足够详尽,阿风一开始还担心都是文言文看得吃力,没想到贺凤臣连这点也考虑在内,都翻译成了大白话,一些道门独有名词,也单拎出来做了注释。
今日贺凤臣让她揉-胸,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女丹功法之一。
没了少年那双清寒凤眼,咄咄逼人,阿风也终于松口气,能专心——揉胸。
只不过甫一入手,她便有点苦恼。
她的胸,稍微有些大了。虽不至夸张,但也给她带来了一点点小小的困扰。
从青春期开始发育起,她的性征似乎就比同龄人明显一些。
跑步时坠得难受,夏天也不敢穿太紧身的衣服。
她并不讨厌自己的身体,只是讨厌班里男生不怀好意的窃笑。
照着纸上的步骤,阿风照葫芦画瓢,果觉两房及溪之中,真气氤氲。
第二天一早,贺凤臣见她面若桃花,静如处子,便知晓她小有所成。
便是在修真界,她的进度也算快得了,难道是惦念方梦白之故?
贺凤臣侧目之余,仍不得不多提醒她一句:“每日运功之时,切记持戒明心,万不可起了性-欲。”
他语重心长,言辞温煦。
阿风:“……”不要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么羞耻的话啊!
这人平日里举止有度,阿风却怀疑,他当真明白,男女边界感吗?
难道这便是天然基?
阿风尴尬得脚趾抠地,抓耳挠腮,主动转移了话题,“贺公子,今日你要教我什么?”
好在贺凤臣也没详谈之意:“今日教你剑术。”
雪白袍袖一挥,贺凤臣摊开手掌,皙白的掌心间便多出一把木剑。
阿风:“这是……给我的?”
这木剑雕刻得极其流畅漂亮,边缘的毛刺都被打磨得干干净净,还泛着淡淡的新木香气。
贺凤臣:“试试。”
阿风便去拿他手中木剑。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掌心。
凉的。
阿风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贺凤臣,他倒是没什么反应,神情很平静。
阿风这才提起木剑,试探性劈砍了一下。
殊不知少年眼睫低垂,在她目光之外,指尖悄然微蜷。
软的。
定了定心神,贺凤臣抬起眼睫,瞧见她挥砍的动作:“……不对。”
阿风:“?”
贺凤臣拔出琴中本命剑回雪,作出刺、点等动作,给她演示了一遍。
明明简简单单几个动作,由他使出却有种说不出的写意风流又举轻若重,锐不可当。
“刀之利,利在砍。而剑器轻巧,不利于硬挡硬架,当‘护中直刺,巧闪旁扼’。”
阿风:“我可以学刀吗?”
贺凤臣摇头:“刀较剑重,行刀需快、猛,你没武术根基,学起来吃力。但女子身体本就较男子轻灵,剑更适合你。我与玉烛,曾同习剑术,也可一起教你。”
阿风有点好奇:“阿白?也学剑?”她想起方梦白那病弱又温雅的模样,实在想不到他用剑的时候是何等模样。
倒是有次,遇到山贼,他仓促拔剑,结果剑刺入人体差点没拔出来。
贺凤臣只说了一句话:“他之剑术,整个修真界年轻子弟,无人能出其右者。”
阿风愣了一下,这么厉害。
她打心眼里替阿白觉得骄傲,忍不住又问。“那你呢?”
贺凤臣摇摇头:“我不如他。”
阿风满意了。女孩子喜笑颜开,与有荣焉。
贺凤臣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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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吧。”
阿风忙收敛心神,专心学剑。
因她只是初学,贺凤臣只先教她刺、劈。
阿风原本还有些期待。可这朴实无华的动作,顿时让她有点失望。
贺凤臣却让她先各练三百下。
阿风也只能照做。
贺凤臣一直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练,日头逐渐升高,太阳晒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他没出汗,也似乎不觉晒。脚步都未挪一步。
阿风练得有些无聊了,又忍不住问:“贺公子,我待会儿是不是还要跑圈,练体力?”
贺凤臣颔首:“是,你没学过武,更需这些健体功夫。”
阿风有点担忧 :“我这么晚学剑还来得及吗?”
贺凤臣:“无妨。修士不比寻常武夫,待你入道,经洗髓伐脉,身骨自然与凡夫不同。”
阿风又要问:“贺公子——”
贺凤臣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先练剑。”
“旁的,过后再问。”
阿风:“哦。”
习武是门苦功夫。
毕竟她之前跑个800都差点猝死在塑胶跑道上。
但阿风也知晓,如今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万不能娇气。便是不为阿白,难得有此仙缘,她也得珍惜这样向上的机会。
其实,她能瞧出来贺凤臣对她极不信任。
他不信她能坚持下来,纵有一月之约在前,他也不信她能坚持一个月。
偏偏,阿风有个缺点,就是非常,好面子。
因此就算操练了一天下来,她腿都快迈不动步子了,当着贺凤臣的面她也没叫过一声苦。
非咬牙挪着面条腿挪回芥子屋里的时候,才敢揉着胳膊腿脚,小声呻-吟。
-
方梦白被困在芥子屋内,见不得她人,也知晓她这些时日正跟贺凤臣修行。
阿风娇气,他颇有些忧心。
贺凤臣踏入芥子屋内的时候。方梦白正临窗卧坐在榻上,膝上搭着一床被褥。
手上捧着一卷书册,无心去翻。
清晨日光里,少年微微蹙眉,侧耳细细聆听窗外女孩子呼呼的挥剑声,眉眼间盛满了一抹挥之不去的焦虑。
“玉烛。”贺凤臣认真叫他。
非让他视线转过来,落到他脸上不可。
少年闻言,转过脸,笑了一下,“贺兄,你又有什么指教呢?”
知晓他如今困境之后,方梦白如今也歇了跟他争执的心思。
他性子软和,跟贺凤臣相处,倒也难得维持了表面的客气和谐。
贺凤臣走到他身边,捡起他无心去翻的书卷。
淡淡道:“心不在焉,又何必做诸模样,委屈了这书。”
方梦白沉默了一刹,没接这个话茬,“贺兄与阿风相处日久,不知是怎样看阿风的?”
少年捧着书,想了想,竟正色说:“阿风……”
“很可爱。”语调很轻,却难得柔和。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白鹤大摇大摆,踱步进来。
方梦白跟贺凤臣都抬起眼,看了一眼,又都收回视线。
方梦白微讶侧目,又不由微笑,唇角泛起淡淡的,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之娘子,自是世界上一等一可爱的女孩子。相信一个月后,她定能令贺兄大为侧目。”
贺凤臣顿了一刹,倒也没纠正他的称呼。
小白走到方梦白膝边。
方梦白轻轻摸摸它的头,小声说,“小白,小白,之前你送阿风回来,我还未好好谢你呢。”说着又弯弯眉眼,笑起来。
“那也未必。”贺凤臣抬眸瞧一眼窗外那个努力挥剑的影子,淡淡泼盆凉水:“她未必坚持得下去。”
-
又过两日,阿风竟也不曾动摇。
这下,就连贺凤臣也不得不侧目了。
倒不是她有多么多么刻苦,为他生平罕见。
修真界里不知有多少比她刻苦百倍之人。
只是,他对她的印象,便是不太能吃苦的那类人。
见她练得吃力,少年竟破天荒地主动道:“若你坚持不下去,不妨同我说。”
阿风不断挺剑朝前刺去:“你会赶我走吗?”
她个子娇小,头发、衣服俱被汗水浸湿,湿濡的布料紧贴肌肤,勾勒婀娜轮廓。
气喘如牛,一双杏眼却很亮。
贺凤臣沉默一刹,目光并不朝她身上看,语气轻了不少:“正常休憩,我又怎会赶你。”
阿风:“那我觉得,我大概还能坚持一下的,不过贺公子。”
贺凤臣:“嗯?”
阿风:“如果超越我身体极限了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怕伤身。”
贺凤臣顿了一下:“好。”
10.第 10 章
阿风得了他保证松口气,有贺凤臣这么个贴身私教时时关照,应当练不出什么岔子来。
她练剑的时候,小白便跟在她身边踱步,贺凤臣注意到,她那柄小木剑上系了一朵布攒的小花。
料想是方梦白的手笔。
至于这送信的青鸟,料想便是这白鹤无疑。
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做这一番小动作,贺凤臣一声不吭,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不过,他也知晓,他虽能阻得了他们这对有情人一时,却远阻不了他们一世。
贺凤臣又看她挥汗如雨练了一会儿。
冷不丁开口说:“今日就练一上午,下午歇息半日,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出发。”
阿风一怔:“要走了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在这片密林里耽搁了已有七八日的功夫。
贺凤臣:“玉烛病况已无大碍,是时候出发前往平阳城了。”
贺凤臣之前说过的他们要绕行的另一条路,便会途经平阳城。
阿风起先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很快又高兴起来。
既要出发,是不是意味着阿白要从芥子屋里走出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阿风终于见到阔别已久的方梦白。
少年从芥子屋里走了出来。
他七八日没见阳光,肌肤苍白得有些透明。
缥色的衣裳是近乎天水碧色,有些宽大地罩在他身上。
他瘦了,乌发蜿蜒,弱不胜衣,虽病弱,但身躯却极为修雅挺拔。
他眯着纤弱的眉眼。双目含翠,朦胧春烟,盈盈朝她望来。
阿白!阿风屏住了呼吸。
当着贺凤臣的面,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夫妻二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这冷淡如雪的少年手里,他动动手指,都能令他们夫妻命运天翻地覆。
她只能竭力朝着方梦白露出个明媚快活的笑:阿白,我很好,你呢?
刹那间,少年微微一怔,眼里爆发出灼灼光华,他顿了一会儿,才朝她点头,微笑。
阳光照在他眸子里,压下极其浅淡的失落。方梦白有些痴痴地望着她。
清晨的阳光是公平的,平等的将晨辉一同泼洒在两人身上。
阿风屏住呼吸,他们没有交谈,虽一言未发,四目相对间,却有脉脉情意流动。
贺凤臣抱琴而立,将他们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隔了一息功夫,他这才捺下心底情绪,拔剑出鞘,挥手说,“走罢。”
-
方梦白身子不好,贺凤臣抱他御剑。
方梦白眉尖轻蹙:“我自己可以。”
贺凤臣置若罔闻,斜抄他入怀。
骤然失重,方梦白一僵。恼了,不断挣扎着。拔高了嗓音,苍白双颊又因愠怒氤出薄红:“贺凤臣!”
阿风愣在原地,见到方梦白地喜悦很快就被眼前这一幕冲散了。
“阿风——”方梦白有些慌了神,扭脸去寻她的视线。
妻子的注目下,恐怕没有那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阿风刚想开口回应,贺凤臣却回眸看她一眼,淡声将她的话打了回去,“阿风,你应当不需我抱你吧?”
此言一出,阿风跟方梦白都愣住。
方梦白怒:“你休想!”
阿风闻言,飞快摇了摇头,小心站到了剑尾。
“阿白,不要紧的,你身子弱。”她不忘抬头安慰方梦白。
贺凤臣骈指一点,乌发飞扬,回雪剑腾空而起。
小白便伴飞在他们身边。
话是这么说的,可看到自己夫君憋红了脸,愠怒地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挣扎。阿风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没忘记之前做的那个梦。那个叫《两同心》的同人本……
贺凤臣怀抱方梦白的模样,确有些男色之美。
很可惜,她不能欣赏这美男子之间的浪漫美。
阿风忍不住绞紧了手指,她这些天里努力修炼,固然有诸多种原因。
可还有一种,她不敢想,也不敢说。
他们是耽美同人文里的主角,若非阿白失忆被她捡回家,恐怕早已甜蜜成双。
如今贺凤臣找上门来。他二人又日夜避着她朝夕相处。
阿白他……会不会恢复记忆,会不会……变心?
这世上会不会存在这一股所谓的不可抗的剧情力。
正如同主角是一正一反的两块磁铁,注定被吸引到一起。
她忧心忡忡想了一路,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平阳城中。
平阳城地处栖云洲之北,是座高大恢廓的凡人城池。
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远树迷迷,芳草萋萋,城阙参差相望,暑气蒸腾出滚滚风烟热浪。
待进了城,又见车马拥塞,人来人往,很是一番热闹。
贺凤臣放下方梦白,找了个客栈,安顿了他俩,便收到了传讯玉牌的消息。
他看了眼传讯玉牌,连客栈房间都没多看,就又要出门。
临走前仅留下两句:
“我去办点事,恐怕要耽搁两日方回。”
“玉烛,你有我传讯玉牌,有事唤我,若我赶不及,也留了你法宝,你应当知晓如何使用。”
阿风愣住,方梦白也愣了一下。
他,不拦他们见面了?就这般放心丢下他们就走?
是觉得拦不住了?还是说这只是个考验?
阿风忍不住多看了贺凤臣一眼,少年神色平静,她看不出什么蹊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相处时日很短,但阿风心里隐约猜测,他应当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来。
这少年说话做事,从来是直来直去的。
贺凤臣嘱咐完,便没再多留,催一道烟气,消失在了平阳城上空。
横亘在她跟方梦白之间的这座大山一走,阿风登时和方梦白面面相觑起来。
“阿白……”
“……阿风。”
-
“阿风……”方梦白长长的睫毛闪动着,目不转睛地看看着她。
“你……”他眼神痴痴的,像是怕惊动一个美梦,“还好吗?”
阿风点点头,“我很好。阿白,你身子怎么样?”
客栈中人来人往。
方梦白隔着人,唇角溢出抹涩然笑,嗓音很轻:“……大好了。”
到底顾忌着贺凤臣余威,没敢轻举妄动。
阿风也担心贺凤臣没有走远。
这少年带给他们夫妻太多苦楚,哪怕他人不在这里,他们竟也有“犹恐相逢是梦中”,不敢高声惊醒这美梦的错觉。
原本无话不谈的小夫妻,此时倒各自无言。
最后还是方梦白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一路风餐露宿,累不累?”
少年温言道:“先回屋歇息歇息……烧点水,也洗洗身上风尘……”
短短几句话,他讲得极慢,一边说,一双清雅的眼一眨不眨,盯着她。
贺凤臣离开之前要了两间上房,自然是他跟方梦白一间,阿风自己一间。
阿风一听,也觉得这些天里身上弄得很不爽快。
听了方梦白的话,问客栈伙计要了桶热水。阿风终于洗了个来之不易的热水澡。
等她换好干净的衣服出门来时,方梦白也已在大堂内等着她了。
他仍穿一袭青衣,呈现出一种雨过天晴般的干净明丽。
“阿风。”少年抬眼望见她,展颜一笑。
在她洗澡之前,他便已提前点好了一桌她爱吃的菜。
“赶了那么长的路一定饿了罢。”他递给她一双碗筷,给她夹菜,盛饭,絮絮说。就好像曾经还在家中一样。
阿风也挟了几筷子送他碗里,“我不饿,阿白,你病还没好全,多吃一点。”
方梦白喃喃,“多吃一点……好……”他挟了一筷子菜入口,默默咀嚼着,间或看着她抬头一笑,不知道是在吃菜,还是在咀嚼她话里的关切。
两个人都不便说些太亲密的话,只一筷子一筷子往对方碗里送菜。
筷子纠缠到一起,双方碗里的饭菜也堆得冒尖。
这还只是第一天,两人都有顾虑,不敢靠近彼此。
可心中的情意又怎么能忍得住?
当晚回到房里,阿风照常如贺凤臣所教导的那般按摩乳溪,分摩乳1房。
可揉着揉着,眼前总浮现出跟阿白告别时,方梦白依依不舍的眷恋目光。
阿白。
阿风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心跳得很快,浑身也觉得燥热,不由自主地就夹紧了双腿。
少年夫妻。成婚还没过三年,从前可谓过着鱼水相欢,晓夜无休的日子。
明明一墙之隔,她好想阿白……
阿风咬紧嘴唇,动了春心,眼前不断浮现出那无数个被翻红浪的日夜,男人清润的喘息,汗湿的肌肤,薄醉的双颊。
欲念一起,今天也算白用功了。阿风晃晃脑袋。
试着回想了一下贺凤臣那冷淡如雪的双眼,不免瑟缩了一下。
……很成功,一下子就养胃了。将脑子里那些带颜色的东西统统甩出去之后,阿风这才迷迷糊糊,抱着被褥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在门口见到同样出门的方梦白。
同样见对方脚步虚浮,眼下青黑。
方梦白见她眼神一亮,旋即又泛出些苦涩,“阿风,早。”
照样是对坐吃过早饭,闲叙了家常,没敢有任何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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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举动。
可一想到,这已经是第二日,明天贺凤臣就要回来了,阿风实在有些食不知味。
磨磨蹭蹭拖到傍晚,用过晚餐之后,她心不在焉,上二楼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踩空。
方梦白眼疾手快,将她接住,“阿风!当心!”
少年的怀抱干燥,温暖,墨香混着微苦的草药香气扑鼻而来。
生着薄茧的大掌扶着她的腰身,阿风心头一颤,抬头撞入一双同样发愣的眼。
少女温香软玉在手。
方梦白大为动容:“阿风……”
两具青春的身躯紧紧相贴,四目相对间,天雷勾地火,一切都一发不可收拾。
也记不清到底是谁主动。
等阿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方梦白亲着吻着抱回了客房。
他抱得她紧紧的,一边用力抱她,一边不断地亲吻她头发,面颊,鼻子,嘴唇,“阿风……我好想你……”
想他夫妻二人,被迫签下和离书,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两情相悦,又怎敌那少年翻云覆雨手?
苦苦压抑的情潮一朝爆发,方梦白心下慨然,凄怆动容。
发愤之中,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眼下滑落,濡湿了眼睫。
阿风被方梦白狂乱的模样吓到了,好不容易从他暴风雨般的亲吻中回过气来。
一抬头,竟见灯光下少年含泪狰狞模样,像在恸哭,又像在微笑。
“阿白,”阿风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尖伸手去抹他眼角眼泪,“……你不要哭。”
方梦白抱着她坐到床边,笑着捉了她手贴在胸膛,哽声说:“好阿风,我不哭……”
方梦白是个哭包。阿风向来是知道的,他脾气好,性子柔,听到谁家伤心事,有时候也会共情红眼。
她就喜欢他这柔软的一面。
阿风看在眼里,心都被他哭碎了。
“阿白,阿白。我就在这里。”
她俯下身,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用脸去贴他的脸,轻声安慰。
方梦白像个孩子蜷缩在她胸前,女儿温柔的香气直入肺腑,缓解了他痛苦紧绷的神经。
他渐渐地安定下来,不再发抖,也不再流泪。
阿风心里柔软,忍不住抬起脸,轻轻吻了他唇角一下。轻轻摸他墨裁的鬓角。
“多谢你,我没事了。”方梦白努力绽唇一笑,眼里朦胧着淡淡的水雾,他挺起身子,主动去亲她。
细细密密的亲吻贴她唇畔。
阿风被他亲得心里一颤,身子如春水般软在他怀里。
她一直以为,男人在最脆弱的时刻最具魅力。
至于贺凤臣……
良宵苦短,谁又在乎?
哪怕明天天崩地裂,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少女,再也忍耐不住情潮火热,亲吻着,飞快地褪去对方身上的衣物,似乎下一秒便是末日。
阿风抚摸方梦白白皙的胸膛,毫不犹豫含着他淡色的唇瓣,回吻了过去。
与此同时。
平阳城以西八百里之外。
寻仙道内。
同此地主人见过面,谈过正事,贺凤臣回到主人安排的精舍。
栖云洲虽属凡人地界,仍有不少修仙宗门分布。他今日收到玉牌传讯,是为替门中师长处理一件紧急要务。
方梦白风头太盛,仇敌众多,他不能带他。
阿风是凡人,进不得望仙道,他也懒于带她拖后腿,不如自己一人早去早回。
眼看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明日便能折返。
孰料,才熄了灯,准备睡下。
贺凤臣唇瓣却突然感觉到被人含住了。
柔软的,淡淡的女儿香。
他一惊,差点失手打翻了灯台。
还没等他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忽然掠过一点破碎的画面。
是第一视角的表现。
少女柔软圆润的藕臂,温柔如大地之母一般展开。
贺凤臣面色一变,意识到不对。
方丹青跟阿风……
他神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
离去之前,他便预料到他二人不安分,却没想到这二人竟如此急色,迫不及待便滚作了一团。
但他已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愤怒,比神志更快一步的是身上的触觉。
少年浑身僵住,感受着仿佛被人搂在怀里时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味。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人有过如此亲密接触,背心发毛,爬过一阵细细密密的战栗。
喉口微痒。他咽了口口水,脸色发青之余,忽然想起一件被他忽略已久的,要命的事实。
结了夫妻之契的双方,在某些时候,是会共通五感的。
11.第 11 章
这感觉怪怪的……
有点像在背着贺凤臣偷1情。
阿白也算那少年的丈夫,她到底算阿白的妻子,还是他们的小三?阿风晕头转向地想。
可她很快便想不了那么多了。
方梦白揽着她的腰身,长长叹息,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不住回吻:“阿风……阿风……”
男人的舌尖探入她口腔,细细纠缠她的小舌,与她共舞。
他的舌一探入,阿风的身子便软了下来。
阿白身上好香,她迷迷糊糊想,和贺凤臣完全不一样呢。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处于罪恶感。
她总想起他。
贺凤臣是冷清的白檀,而方梦白常年浸润在笔墨丹青,草药之间。唇齿,发丝间泠泠的是一股墨香。舌尖仿佛含着股淡淡的苦药味。
一想到贺凤臣,阿风心就加快了几拍……
眼前仿佛掠过少年那极为清冷,幽深漂亮的凤眼,垂眸时,与她鼻尖相对,鼻尖充斥的是风雪般的冷香。
她和阿白若是被他发现了……
可她已经来不及深思了,似乎觉察出她的走神,方梦白稍稍分开一些,将额头轻轻贴着她的额心,摸着她脸,温声问,“阿风,在想什么?”
“没什么。”她正要开口,方梦白便又捧着她的脸,深深浅浅吻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他并非真的想得到答案。
“阿风,”他好心提醒,“张嘴。”
她下意识地张开唇,乖顺地任由方梦白将自己的舌尖吐到她口中。
阿风发誓,她最初亲方梦白的时候是不带任何情欲的,奈何夫妻之间,擦枪走火是人之常情,更是天经地义。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看向方梦白,他闭着眼,乌浓纤长的眼睫颤动,极为沉迷动情沉迷的模样。
成亲这两年,她到现在也捉摸不透方梦白动情的规律。
她有时洗澡忘记带上换洗的衣物,他进来送东西,见她不-着-寸-缕,也只温文地摸摸她头。
可有时,她明明穿得整整齐齐的,既无挑逗的动作,也没暗示的语言,方梦白看了几眼,忽然便过来吻她。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竟被方梦白举起腰身,放在他膝前。
两人调换了位置。她红着脸扭动着身子,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方梦白倒吸了口凉气,温声询问她同意:“可以吗?”
她羞耻地满面通红,“阿白……”
方梦白便当她默认了,他指尖探下,细细地,缓缓地摸。
像剥开一只青涩的果儿,汁水顷刻间便溢了满手。
阿风被他摸得受不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哭叫。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虎口的细茧。
更要命的是,她听到阿白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像苦恼,又像欣慰,爱极。
她羞耻得眼泪掉得更凶了,“阿白,阿白……”她胡乱唤他。
方梦白愣了一下,抽手,湿漉漉的手摸摸她的脸颊,“怎地还这样害羞?”
“都怪你。”她哽咽着,黑夜里对上他清澄双眼。
她觉得他过分极了。还抹了她一脸。
她通红着眼指责。
他总是这样,慢条斯理的性子,做这种事也慢条斯理,不磨个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绝不肯进入正题。
“嗯,怪我。”他从善如流地,随口应道,实在是痛得要命,分不出多余的闲心来。
他温柔地接纳了她的指责,却飞快地松了束发的发带。
乌发如水瞬间散落下来,垂落在秀美颊侧,愈发面如好女。
他平日里脾气就好,此时更是宽容得惊人。
像安慰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阿风知晓,这宽容更近似于猎人将要攫取猎物血肉骨皮,细细吞吃,咬碎她一切时的同情与歉疚。
她知道接下来要受尽他的折磨,吃尽他的了,羞赧得几乎快要哭出来。
方梦白柔柔叹息一声,“阿风……”
这像个信号。
他浑身发冷,迫切地需要她的温暖,他附唇舔去她眼角的眼泪,掌心往下掐紧她腿根。
感受到满手温软脂腻,她有点瑟缩,他顿了顿,如撬开一只蚌壳,坚定地推进,沉下去。
-
另一厢。
贺凤臣扶着桌角,抿紧了唇,眼前发白,头晕目眩,心跳如擂。
为何……
为何如此……
他不明白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唇瓣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柔软的触感。
他下意识抚上唇角。
纵使刚刚他反应极为迅速,立即切断了联系。
可那轻如羽毛般的触感依然残存,久久不散。
为何会突然共感?
贺凤臣想起,之前几次共感,无一例外都是方梦白遇到危险,或者情绪极为激动的时刻。
所以他判断,两人的情绪起伏是共感的基本条件。
偏他跟方梦白都是温淡的性子,因此共感的次数极少。
自他失踪之后,他便再没感觉到了。起初他推测或许是方梦白失忆之故。如今看来,倒更像是跟时空之长远距离有关。想来跟二人如今都在栖云州脱不了干系。
方梦白如今很激动吗……
贺凤臣眼睫一颤,不可自抑地又想到方才那一幕。
月光透窗而过,照在这方简陋的小桌前,少年皙白的指尖扶着桌角,指甲圆润淡粉。指尖微颤,荡过一阵陌生的,酥麻的触电般的感觉,顺着手指一直蔓延到背心。
饶是他不染尘俗,也知晓他二人即将,或者说,现在已经在做什么了。
他眸子一黯,心里又痛,又酸。
他何时成这般庸俗急色模样……
既存着对此二人的色令智昏的鄙薄,又难免心存好奇。
做那种事……很激动吗?连这两天也不能忍?
从指尖,一点点,淡粉色蔓延少年耳廓,脖颈,脸颊。
贺凤臣已习惯隐忍与克制。
正因情绪不能外漏,不能轻易付于言行举止,将这些幽微的心思一遍遍反刍也习惯成自然。
他下意识地反复想起切断联系前的那一秒。
阿风张开的双臂,将方梦白或者说——
“他”,揽入怀中。
他的脸颊被迫埋入她柔软的小巧的胸脯内。
好软,比斋堂刚出笼的馒头还喧软……
她抬起他的脸,贺凤臣怔怔地眨了眨眼睫,饶只是回忆,他也不自觉朝空无一人的暗室抬起了脸。
他仿佛闻到了她身上那淡淡的茉莉馨香,沉甸甸的,潮热的……
她丰满的唇瓣张开一道小小的肉隙。
好小。
贺凤臣想,真的太小了。
他觉得不可,眼里却泛起朦胧水雾,掠过一点迷茫,不自觉伸出舌尖。
她的唇,能包容他一根舌头吗?
幻想中的亲吻,他缓缓地将舌尖,吐到她的口中,学习着少年时看过的黄赤术,嚼吃得津津有味,啧啧有声。
可回归现实,贺凤臣眼睫难耐地颤了颤,唇间溢出淡淡的,不满足的呻1吟,“嗯……”
他自小入道,谨遵师命,便一意把守精元,炼精化气。慎欲慎行。
莫说与女子欢-好,连寻常梦中遗元也未曾有过。
青春年少,阳气正盛。他又真没修成个圣人,在同方梦白结契之前,不是没有过与女子高唐云雨的想象。
但那女子没有形貌,眉眼,似乎只是水中洛神,瑶台逸女。
只有个霏微,淡渺的倩影,是诗家的鬼,乐家的魂。
如今猝然温香软玉在怀,哪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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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能不神魂颠倒,梦魂忘情?
或许是这头一遭,难免太过情动。
正在贺凤臣忘情之间,眼前又飞快地掠过一点支离破碎的画面,语不成句的哭喊。
“阿白,阿白!”少女哭叫,又黑又亮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胸1脯前,腰身汗水津津。
方梦白隐忍喘1息,他汗水都滴在她唇角,他爱怜摸她,“阿风……”
“阿白,我……”她紧紧掐着他双臂,他手臂肌肉紧实,明明平日里瞧着风吹就倒,做这事儿的时候却又能轻而易举地负担起她全身的重量,全然不似个文弱书生。
“我有点怕……”
或许是失重的感觉令她恐惧,亦或许是这样的姿势,令她感到耻辱。
她惊恐地扭脸望去,黑夜中的烛火仿佛一只跃动的眼睛。
好像——
有人在盯着她!
“是贺凤臣!阿白!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吗?!”她嗓音发尖。他会愤怒她勾引阿白,拽着她头发,将她赶走吗?
乍闻贺凤臣的名字,方梦白被吓得闷哼了一声,差点缴械投降,回过神来,见空无一人,这才松口气。
方梦白的双臂托着她大1腿,将她撞得好似断线的风筝,喘1息着宽慰道:“别怕,他不在,不管他……夫妻敦伦,天经地义……阿风,别怕,交给我。”
-
支离破碎的画面飞快地掠过眼底,阿风哭叫愈急。
贺凤臣猝然变色,惊白了脸,再次切断了联系,打翻了烛台。
于此同时,他唇角呻吟终于被逼出。浑身如紧绷的极致的弓弦,骤然——箭射而出。
月华如水,轻轻荡漾。
……
贺凤臣面色苍白如雪,死尸一般僵硬在原地,眼底泛起如云雨之后的濛濛清雾。
他不敢置信刚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脖颈僵硬地转动了一下,垂首的模样如做错事的孩子。
孤灯如灯,孤月冷清,如霜披落他孑立一人。
贺凤臣动了动唇,舌尖轻颤,也只是勾连出一缕淡而白,清而冷的月光。
他定了定心神,勉强找回了湿漉漉的神志,去柜中翻找干爽的衣物。
好不容易强撑着沐浴净身之后睡下,孰料,刚一闭眼,方才亲眼所见,或者说,亲身体会的那香艳一幕仍然在眼前萦绕不散。
贺凤臣喉口焦渴,心火如焚。
眼前反反复复掠过方梦白动情的神色。
……做那种事很激动,很快乐吗?
是因为他不能给他这样的快乐吗?
他不是女人,没有那样软的声调,那样弱的身段,更没有那样多的……水。
阴暗的嫉妒,不甘,细细密密,如百蚁噬身。
贺凤臣闭上眼,力图不让自己再多想,却在迷迷糊糊入眠之后,又遽然惊醒。
他面色青青白白,霍然坐起身。
不对……这个梦……
贺凤臣确信,自己对那个叫阿风的女孩子是心存阴暗的,见不得光的敌意与嫉妒的。
他心如擂鼓,修长如玉的指尖掐紧了被褥。
可梦里,他非但没梦到方梦白,没梦到自己跟他翻云覆雨,反倒梦到了阿风……
这到底为什么?
贺凤臣不禁闭上眼,回想。
梦里,那个女孩子,躺在他身下,不断地哭泣,求饶。
稚弱,仿佛一把手就能轻易取了她性命。
梦里的他,是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冷酷,他再不掩饰对她的敌意厌恶,将其化作居高临下的攫取,他对她的求饶置若罔闻,冷冷地将她身子抻开,迫使她将自己全部敞露。他目光细细地描摹她每一寸的肌肤,不放过任何一处。
给他看吧……
给他看看,她身上的秘密……
到底哪一点诱得方梦白无法自拔。
……
12. 第 12 章
阿风累极。
饶是如此,这一晚,她睡得也很不安稳。
半夜,她又做噩梦。
梦里,见女人身影坐在方梦白腿上起伏,极为动情,叫得很大声。
这是她……
忽然间,有人闯了进来。
是贺凤臣。
他一言不发,直接上手把她从方梦白身上拖了下来。
她吓得大叫:“阿白!救我!”
方梦白从迷醉中惊醒,惊白了脸色:“阿风——贺兄,你听我解释!不要伤她!”
少年却拽着她头发,将她拖了出去。
她还没穿衣服,她不要被游街示众!她挣扎哭叫。
少年却垂下眼睫,扇了她一耳光。
她被打懵了,抽抽搭搭,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贺凤臣看着她的眼睛,又给了她一耳光,淡淡道,“荡|妇,要脸么?”
“我给你月余时间,非是让你勾引别人丈夫,滚出去。”
“再靠近玉烛,我会杀你。”
阿风被吓醒了,汗出如浆。
不是……她心情复杂,怎么会梦到被贺凤臣打小三?
她扭头瞥见阖眸安睡的方梦白,又看看窗外希微的星子。
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几点了?贺凤臣说今天回来,也没说几点回来,万一他修士起得早,三四点就回来了怎么办?
她心有余悸,慌里慌张忙踢方梦白一脚,将人踹醒,
方梦白困睫迷茫,“唔……阿风?”
“快醒醒!”想到那个梦,阿风吓得脸色都白了,
方梦白愣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不觉苦笑。
阿风实在害怕得很,催得紧。
方梦白只能手忙脚乱,迅速穿好衣裳,踩着颠倒的鞋子,灰溜溜开了门连夜溜回隔壁房。
明明是正经夫妻,怎么弄得如此鬼祟?
方梦白一走,阿风这才长舒口气。
待瞥见床上一片狼藉,又忍不住发愁。
贺凤臣应当不至于查岗查到她屋子里来。
但这些床单……她又不好意思叫客栈里的帮工收拾,只得硬着头皮半夜去打了桶水。
坐在屋里头勤勤恳恳搓床单。
好在,方梦白被她赶走没一会儿,也同她想到了一处,又折回来,敲开她房门,跟她一起分担。
两人半夜坐在一起勤勤恳恳搓床单。
折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收拾完,天光已经大亮了。
阿风一夜没睡,眼神都有点发飘。
方梦白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病体未愈,前半夜操劳,后半夜辛苦,脚步都有点虚浮。
夫妻俩精神恍惚地来到大堂,叫了早餐,互相也不说话,埋头就是一顿大吃大喝。
吃饱喝足,这才恢复了点精神,隔着碗筷,对视一眼,瞧见双方狼狈,都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还笑!”她瞪眼。
“咳咳,”方梦白忍俊不禁,眉眼弯弯,“我为何,哈哈哈,不能笑。”
阿风:“都怪你!”
“嗯……怪我,怪我一见娘子便情难自抑?还是怪我未曾将娘子服侍快活?还是怪我……”方梦白瞅瞅她,微微一笑,脸上泛出腼腆的薄红,小小声,“太过孟浪,弄脏了床……”
“嘶——”他话没说完,倒吸了口凉气。
因为阿风越听越不像话,狠狠踩了他一脚。
方梦白缩缩肩颈,闭唇微笑,这下彻底不敢再乱说话了。
吃完饭,方梦白送她回房。
孰料,走到房门前,两个人都变色。
阿风目瞪口呆地瞧着屋内那道洁白的人影。
“嗯……”那人正襟危坐,正闲翻桌上一本书。
听闻脚步声,抬起一双清冽凤眸来,皙白如玉的脸蛋在晨光下很是俊美。
贺凤臣目光落她二人身上,手上翻过一页,悠悠说,“为何见我如同见鬼?”
贺凤臣!
或许是受半夜那个梦影响,乍见少年秀影,阿风心里一乱。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方才怎么没在楼下看到他?他、他回来多久了?
方梦白微微变了脸色,抢出一步,挡在她面前。
贺凤臣端起茶盏,倒了两杯茶,“我是道士,不是鬼。何必畏我如虎?过来说话。”
方梦白张了张唇,苦笑,“贺兄是仙人,来去缥缈,脚下无声,只可惜忘了我们是凡胎……贺兄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等凡人乍见仙人,自然要吓一跳的。”
他走过去,端起茶水,一饮而尽了。
言辞不卑不亢,应对从容,甚至还不动声色讽他两句。
阿风却全没有方梦白的厚脸皮,她脑子里已经全被紧张的疑问占满了。
他回来了,为何也不发出一点声息?为什么先来她屋里?
昨天……阿风心脏仿佛被只大手拧紧了,担忧地偷偷瞥了瞥床铺,生怕贺凤臣觉察出什么异样来。
贺凤臣倒了两杯茶,她想,应当不是给她的。
她昨日色令智昏,今日一见贺凤臣坐在晨曦之中,芳雅洁净的模样,顿觉自惭形秽。
从背心一直到腰侧,昨日方梦白细细吻过的地方,便如同起了火一般,烙下了深刻的疤痕。
这疤痕在贺凤臣面前,隔着布料,也觉得清晰。
好几次她都有种错觉,少年凉淡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看穿。
她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没有阿白那样好的心理素质,意识到自己的仓惶不安,怕露馅,正要告退,“你们说,我去外——”
少年却平静道:“阿风,过来。”
他嗓音有种奇异的魔力,阿风豁出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贺凤臣注茶入杯,推到她面前:“请。”
阿风勉力抬起沉重的胳膊,饮了。
方梦白已开了口同他寒暄:“贺兄那日去得匆忙,今早却气定神闲,踏着晨光而归,想来,事情已经办得极妥当了。”
贺凤臣摇头:“本不是什么大事。”
他倏道,“阿风——”
阿风和方梦白两个人都有点紧张。
贺凤臣从袖中掏出一物,推到她面前,“当日我允你的道书。”
阿风始料未及:“给我的?”
贺凤臣:“嗯。”
“修行一途贵在坚持,不可懈怠,若有不解,可来问我。”
方梦白皱眉。
阿风接过道书,心里松了口气。
看贺凤臣的表情语气,应当是没觉察出她跟阿白昨天的事……
“阿风。”贺凤臣又道,语意未尽。
阿风却已了然,将道书掖入胸口,“我知道了。”
贺凤臣在她前胸顿了一顿,没说什么,目送她离去。
阿风出了屋,犹豫了半会儿,还是留了道门缝,没替二人掩上门。
她心里是有些纠结的。
一方面,松口气。有阿白替自己受苦受难。
虽然顺坡就驴,拔腿开溜有点对不起独自一人,苦苦支撑的方梦白。
可好歹她自己不必直面这压力。
另一方面,又不放心阿白跟贺凤臣独处一室,怕两人背着自己有些暧昧首尾。
多想也是无意,阿风定定心神,回到屋里,拿出胸前道书,仔细揣摩起来。
与贺凤臣的一月之约,始终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少年凉淡刻薄的嗓音犹回响耳畔。
“若不能入道,便走”。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他是阿白男妻,算她情敌。
在他面前,她不想被看轻,也不想给阿白丢脸。输给了贺凤臣。
阿风秉着耐心,这一看,便浑然忘了时辰,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贺凤臣得了她的允肯,进了屋。
“贺公子?你怎么来了?”
贺凤臣:“我来瞧你修行进度。”
他语气平静,乌眸清艳,“两日不见,修行可曾所有懈怠?”
阿风额头冒汗,“……没、没吧?”
她很确信,自己在修行上的态度是端正的,这两天也很努力。
但又因昨晚跟阿白胡闹了一夜……也不知算不算耽搁修行。
说话难免就有些底气不足。
为防止贺凤臣再追问,阿风忙反客为主:“你跟阿白谈完了吗?”
贺凤臣:“嗯。”
阿风哈哈:“贺公子来去仓促,那天还来不及关心公子,是出了什么事,走得这样急。”
贺凤臣声如碎玉,嗓音泠泠,颇有些主母风范:“这似乎不是你该关心的。”
阿风:“……”
天就这样被聊死了!
她简直怀疑贺凤臣是不是故意给她难堪了,可看他神情又很自若,尤其是喊她“阿风”时的语气简直比方梦白还自来熟。
阿风心虚:“……我就关心关心你而已。”
她说完,贺凤臣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阿风迷茫又不安,怎么?她说错话了吗?
贺凤臣顿了一会儿,竟真的给了她答复:“只是宗门内务,并无什么要事……道书,你可看了?”
他轻轻带过话题,“我前日所去之地,向南三百里,有一女冠。虽在栖云洲修行,修为却不输海外仙人。此道书,是我向她讨来,对你当有助益。”
“看过了。”贺凤臣很少说这么长的话,听他谈论正事,阿风松口气,便拿出道书,翻出其中几页,指给他。
13.第 13 章
贺凤臣微微侧目,乌发顺着肩头如瀑而下,散发淡雅冷香。
“何处不解?”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阿风一口气狂指了七八处,越说嗓音越低。
她的确已经很努力了,奈何这道书又没白话翻译,写得玄之又玄。
而修仙这种事又太唯心。
将从小到大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调整成唯心主义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似乎见她羞惭。贺凤臣略略一扫,见多是些“金乌玉兔”“婴儿姹女”,“花心酒色”之类名词,便已了然七八分。
竟又主动宽慰说:“修行是秘事。道门多爱比喻,代指。譬如三教九流,江湖黑话。
“你未曾学过道,自然不解其中真意。这不怪你,是我疏忽。
“回头我再写一本名词释义交你便是。”
少年宽和温淡的嗓音极大的安抚了阿风被打击得稀碎的自信心。
她忍不住抬起眼,露出个真心的笑容,“谢谢你!贺公子!有劳你费心。”
贺凤臣:“嗯。”
他又让她当着他的面,将这几日修炼过程重新演练一遍,也好为她纠误析疑。
揉1胸是每日要坚持的辅助功夫,并不在修炼过程之中,不用再当他面揉。
阿风略略松口气,盘腿坐下,可仍不敢掉以轻心。
紧张的心情,在少年直勾勾的视线钩入她肌肤时,达到了顶峰。
或许是确保将她的修炼过程详尽耐入眼底。
贺凤臣的视线,极其直接,乃至赤裸。
阿风四肢有点僵硬,总觉得像是被蛇爬满了全身。
黏腻腻,又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
这湿冷之感又恍若被冰冷的蛇信子舔了一遍。
阿风很不自在。只觉得每一个毛孔好像都被他看透了。
尤其是,一想到昨天跟方梦白的偷情。
姑且算是偷情吧。她就更不自在了。
她略微扭了扭身子,想要调整坐姿,夏天衣裳轻薄,她又采取的是女丹修炼的“跨鹤坐”。
这姿势,令她臀部连接左腿都微微抬高,勾勒出圆润肉感的大腿线条。
她扭来扭去,调整了半天。
自始至终,贺凤臣都不置一词,平静无波的视线,如蛇般在她柔软的肢体,肆意游走,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直到阿风袖口滑落手肘,露出一截手腕。
贺凤臣的目光倏地变了,如两星钉子一般扎在她胳膊上。
阿风愣了一下,顺他视线低头一看,心登时沉入谷底,僵硬入木。
恐惧,如无数小蜘蛛一般密密麻麻,窸窸窣窣涌上心头。
……她手腕上的满是方梦白弄出来的吻痕。
……
她浑身发木,尽量放松了四肢,随意掩了掩袖口,“昨天蚊子太多了……”
贺凤臣合了一下眼。
昨日及时切断了联系,此时见了,也不免醋海生波。
可想而知两人昨夜之缠绵。方梦白便是这般按住她手臂,亲吻她手腕内侧吗?
心仿佛被人活生生撕裂成两半。
贺凤臣凤眸微阖旋开,眼底闪烁淡淡冷芒,“继续。”
阿风咬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有点懊悔自己方才慌乱之下,欲盖弥彰。
她努力稳定心神,导引内息,可心一乱,内息也就乱了。
突然间,耳畔传来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
贺凤臣也不知是不是终于看不过眼了,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少年的手扶上了她的脊背,双指并拢,飞快一戳。
“错了。”少年凉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阿风正是最紧张敏感的时候,被他手指一戳,全身上下顿如过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差点从喉口跳出来,四肢也软了下来,发出一声受惊的嘤咛。
“哪、哪里错了?”阿风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问。
少女的慌乱之下的惊喘,荡人心神。贺凤臣垂着眼,就像没听见。
“……非是你错,是我错了。是我考虑不周,没考虑到你是凡人,筋脉闭塞日久,灵气运行不畅。”
“稍等,我为你疏通。”
他指尖涌出一缕极寒凉的灵气,没入她体内。
顺她筋脉,汩汩而入,替她导引内息。
好凉。阿风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
贺凤臣的灵气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冷如冰雪,凉得存在感鲜明。
甫一入体,她的内息便纠缠上了这股寒凉。
这感觉很奇怪,阿风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她的灵气好像被迫摊开,又被贺凤臣的灵气贴了上去,融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又好像被他灵息无孔不入,全身上下都透遍了。
冷冽如冰的灵息入体,顿了一顿,紧接着便坚定地,一寸寸领着她的灵气推行了下去。
登堂入室,直捣黄龙。
她因是凡人,筋脉狭窄。
贺凤臣推行得有些艰难,却并无怜香惜玉之情,略顿了顿——
自然不是为了给她准备时间。
更像是在蓄力。
蓄足了力气,便直接一冲而过,硬生生挤了进去。
“啊……”
阿风疼得变了脸色,小声轻呼:“……疼。”
贺凤臣没吭声,灵息缓缓地,一寸寸碾过,继续替她疏通经络。
阿风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语气不自觉带了哀求,“好疼,贺公子……”
贺凤臣这才低头看她一眼:“忍忍。”
不行。忍不了一点。
感觉像鼻孔里塞西瓜。
阿风疼得汗出如浆,吓得魂飞胆丧,她觉得她筋脉被灵气充满,只绷着薄薄一层,下一秒就要爆开了。
“……不……不行。”
贺凤臣反问:“哪里不行。”
“好痛。”阿风皱眉,疼得只喘气,“感觉……感觉要破了,停一停。”
她灵气乱了,失去了控制,吓得在体内四处逃窜。
那股寒凉的灵息,顿时追了上来,如藤蔓一般缠绕,包裹,捉了她回去。
她灵息一乱,人也想跑,不住扭动身子。
贺凤臣抬手捉住她手腕,倾身而下。
不知不觉,便成个从背后环抱她的姿势。他膝盖抵住她后背腰心,撑着她。
“别怕,不会破的。你筋脉淤塞日久,若不冲开,日后修炼事倍功半,白费力气。”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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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那也不行……我真不行了,贺公子,我们就不能循序渐进吗?你这算不算揠苗助长?”她实在忍不了了,忍着疼痛,企图讲道理,“你要考虑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因材施教。”
而且,她后知后觉,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有点奇怪。
真的有点奇怪。贺凤臣难道没觉察出来吗?
她不敢再吭声了。
“方梦白。”贺凤臣倏道。
阿风登时僵住:“啊?方、方梦白,怎么?”
贺凤臣一边灵气冲体,一边淡淡:“莫忘记你我一月之约。若不想与他生离,便老实受着。”
阿风咬紧嘴唇。那句老实受着落她耳朵里,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像讥讽。
“心跳好快。”贺凤臣附唇在她耳边,“在害怕什么,阿风?”
少年捉着她手腕的冰冷指尖,一滑而下,摸到她手腕内侧。
顿了顿。
缓缓抚摸她腕侧香瘢。
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肤,她脉搏在他指腹下,细细跳动,紊乱如心跳。
少年不言不语,指腹轻轻摩挲,反复碾过那条细弱脉搏。
阿风一颤,“贺公子……”
“夏日蚊虫的确恼人。”贺凤臣捉着她手把玩她脉象,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停顿的灵息,又一鼓作气,灌入单薄的筋脉。
“捱过这阵,稍后,我制一件驱蚊香囊,送你房中,你日日佩于裙上,自无蚊虫敢近体。”
阿风:“……”太疼了,她已经没心情搭理贺凤臣了。
贺凤臣见她不答,又沉默了寸许,俯下身子。
樱色的薄唇离她发顶极近,一张一合。
女孩子发间微淡的茉莉香气传来。令贺凤臣有些猝不及防,喉头也有点发干,顿了一下,润了点唾液。
这才扫她一眼,曼声开了口。
“那日,教你注溪揉房,是每日要坚持的功夫,切莫忘了。”
……不该如此的。
理智令贺凤臣稍稍收回了一点身子,心想。
他那日已明知她羞于这个,为何又故意当她面提起折磨她?
也不知怎么地,对上这女孩子,他就像变了个人。
许是恼这孩子勾引玉烛,对她,他总有淡淡的凌虐欲。
心里明知不该,却忍不住又贴得更近,着了魔一般的吐出一个个恶意的字眼。
少年眼睫颤颤,语气淡淡,意有所指,缓念道书,语气暧昧而讥讽,“若夫子1宫,体得一阵热气盘旋,此时泉扉更宜紧闭,莫教放松*。”
话音未落,便看到女孩子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软,羞惭地抬不起头来。
贺凤臣垂眸,几乎在她耳畔呵气,目不转睛看她耳尖一点点染红:“……得有逸趣,最忌念起,稍有恋情,便致遍体酥麻,非惟急宜定情,仙凡从此两分*。”
少年吐气如兰,气息烘着她的耳朵。
耳闻贺凤臣淡淡的,似是而非的敲打,她一个哆嗦,酥酥麻麻之感如过电一般,直沉下丹田,微微抽搐。
而这,此刻更成了她不专心修炼,偷人得趣的罪证。
阿风又惊又怕,又羞又愧,两眼汪汪,抬起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贺、贺公子,我错了……”
14.第 14 章
“贺、贺公子……我错了……”阿风说着,又挤出几滴眼泪来。
一半原因是真羞耻,另一半当然也存了点卖惨的意思。
没想到,贺凤臣见她两眼通红,竟真的顿了一顿,嗓音也难得多了点温度:“……你何错之有?”
阿风哪里好意思说她怀疑贺凤臣已经发现了她跟方梦白偷情的真1相,故意报复她。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脸,宛如被主母教训的可怜巴巴的狐狸精。
“……我、我修炼不该不专心。”
贺凤臣又默了一刹,抵着她后背腰心的膝盖挪开了点,放松了对她的桎梏。
但仍未断开灵力的输送。确保灵力一寸寸贯入她四肢百脉之后,他这才放开了她。
阿风疼得意识都有些恍惚了,扑倒在地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贺凤臣也没扶她,就像是冷眼旁观婴童蹒跚学步的严格父母。等她自己重新找回神志,爬了起来。才开口说:“过几日,我会再为你疏通经络。”
“修行不易,阿风,你随时都有反悔的机会。”
阿风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注意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眼睫被汗水濡湿,湿重地黏着眼皮,贺凤臣清凉友善的嗓音忽远忽近,像魔鬼的诱惑。她只能瞧见少年雪白无尘的长靴。
他好像一直在等她主动开口放弃。
她有点生气。
他就这么瞧不起她?
“我……我不会反悔的。”她盯着他白靴,哆哆嗦嗦,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是么?”贺凤臣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失望,还是赞许。
靴尖一转,他转身走了出去,离去之前还不忘替她关上了门。
贺凤臣一走,阿风心神一松,这才忍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苦笑出来。
贺凤臣才走出房门,迎面便撞上了一道青色身影。
这身影平日里风流如春日远山,今日却探头探脑,显得鬼祟。
他没开口,只等方梦白主动出言。
方梦白见他,一愣,“贺兄?”
“你……”他瞥瞥他身后。
贺凤臣迈出一步,挡住门缝。
方梦白:“……”
“你跟阿风聊完了?”
贺凤臣:“你来做什么?”
方梦白哑然无言,自不能承认自己是不放心他跟阿风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虽说这少年言必以他正宫男妻自居,可少年好颜色,阿风又爱美少年。
他当然不是怀疑阿风的真心!
不过稍微,稍微有点在意……
若是这贺凤臣不知检点,阿风被他美貌晃了眼……哪怕只是多看了两眼……
光想想,方梦白就有点郁卒。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贺凤臣一眼又一眼。
少年眼睫低垂,恍若未觉:“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寻你。”
方梦白微微轩眉,心里浮漾起不祥预感:“……何事?”
虽说如此,他还是跟着贺凤臣进了隔壁屋。
孰料,少年一进屋,便转身锁上了门,对他语出惊人道。
“你到榻上去。”
方梦白一愣,心里有点发毛,脚步扎死在原地,也不肯迈动一步:“贺兄,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凤臣沉默了一刹,倏地抬手解开了白纱发带。
乌发如瀑流泻而下。
方梦白清楚地闻见屋内浓郁的白檀冷香。
丝丝缕缕,铺天盖地,如茧一般将他缠绕。
“你见我如何?”少年手握发带,以一种治学求证的态度,一字一顿,正色问。
方梦白的脸登时就绿了。
……什么叫他见他如何?
一个男的。
还能如何?他暗自腹诽,笑得勉强。但心中却已警钟长鸣了。
这少年自称他男妻,挟了他就走。方梦白心底起初十分警惕。他确信自己不喜欢男人。
好在同居一室的这两天,他见这少年性子冷淡孤僻,待他极为克制有礼,无有任何越界之处。
方梦白渐放了心。
哪预料到他今日竟有所举动!
方梦白强颜欢笑:“抱歉,在下不明白贺兄的意思。”
“你我看我,”贺凤臣顿了顿问,“难道不会有别的想法吗?”
方梦白委婉:“贺兄天人之姿……如珠玉在侧,令我自惭形秽。”
贺凤臣眼睫一颤,瞬目不语。
那为何,昔日二人成亲之后,他从未见他待他,犹如昨晚对待阿风那般热切?
他目光在方梦白面上寸寸睃巡,企图瞧出少年昨日那薄红狂醉,沉沦颠倒的模样。
只可惜,今天的方梦白清醒得很,眉尖微蹙,眼底狐疑警惕。
贺凤臣自认为,并不想方梦白用对待阿风的方式对待他。
他可以做他的男妻,却不能接受雌伏他身下。
只到底有些意难平。
凭什么?阿风到底哪里比他好?
他到底哪里不如她?
贺凤臣久久不言,只直勾勾地瞧着他,方梦白被瞧得毛骨悚然。
更可怕的是,他竟见到贺凤臣那总冷冰冰的脸上,竟露出犹豫,挣扎之色。
“方玉烛。”贺凤臣有些不太自在地唤他,“你我成亲多年,可曾想与我同床共枕?”
他抬起手,似乎想解自己的衣服。
方梦白从方才就一直苦苦支撑的冷静,终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
他胆丧魂飞,惊叫道:“绝无此意!!”
他神情之恐怖震悚,令贺凤臣都顿了一下:“只是试试。我想了一下,你我成亲多年,未有过鱼水之欢。是我为人妻子的不该。
“你青春正茂,贪图一时的肉-欲,移情别恋,也是人之常情。我既为你妻子,理当肩负起妻子的责任。”
“放心,我知晓男人之间该怎么做。”
他语气恳切,浑然贤妇作派,说着又抬起手,去解衣襟。
但不知为何,刚碰到胸前衣襟,又放下了。
他好像突然下定决心,抬起头看向他。
“你想在上,还是在下?”
方梦白:“……”
他惨然看他,面上毫无血色。
贺凤臣视若不见,喃喃自语:“你身子还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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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应当是无法在上的,我也不愿雌伏你身下,便委屈你了……”
说着,贺凤臣突然动了,他举步朝他迫近了两步。
这是在上在下的问题吗?!他根本就不喜欢男的!
方梦白头皮发麻,被逼不得不后退。
小腿撞到床榻,方梦白大惊失色,忙不迭道:“贺兄!”
歘!
贺凤臣突然拔剑!
回雪剑剑光迅若飞雪,映照少年清艳冷色。
方梦白忙扭身欲逃,却躲闪不及,剑光上挑,一剑便划开了他肩头衣裳。
他衣服破碎,露出半只雪白的肩头。
方梦白怔住了。
束发的发带也被剑气所震脱下来。
少年苍白着一张脸,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贺、贺兄这是何意……莫不是在玩笑吧?”
可贺凤臣仍没有回答,他仍在看他,歪着脑袋,有点困惑地,用研究般的目光直盯着他裸-露的肩头。
方梦白发衫凌乱,清逸中被逼出一抹慌乱艳色。
相信任何一个有龙阳之癖的男人,对无法拒绝这样的美色。
可贺凤臣心情却实在平静得很。
方梦白见他迟迟不动,暗自攥紧了袖中指节。
若贺凤臣来强的,他绝无反抗的机会……
可阿风。他不能对不起阿风。
他眼睛湿润了,内心已做好拼却这条性命,以卵击石的准备。
贺凤臣却在剑破了他肩头衣裳之后就没动了。
他停在原地,目不转睛看他,漆黑的眼珠子很平静,甚至含着一抹浅浅的郁闷。
就好像他只是一面镜子,而他在照镜子。
看了好一会儿,贺凤臣歪了一下头,又用剑尖挑拢起他肩头破碎的布料。
“穿上吧。”
“?”方梦白迷惘地抬起眼。
贺凤臣顿了顿,似乎怕伤害他自尊心,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歉疚,吞吐说:“……我试了一下,下不去手,抱歉……这并非是你没有魅力……”
他起不了兴。
分明那晚见他跟阿风,他隐隐也有所激动。
可为何与方梦白,共处一室时,他却没了兴味呢。
男人的身躯,肩膀,是他平日里看自己都看遍了的。
硬邦邦的,像块木板。自己看过千遍万遍的东西,又怎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不同。和阿风不同。
没那么小,也没那么软。
更没有那么多的……水。
眼前一晃而过,少女流着泪,慌乱地尖叫,泛红的肌肤仿佛充润着无数的汁水,像个被方梦白揉烂的桃子,水都流到他手上。
仅仅想了一下。贺凤臣就忍不住眨了一下眼,感觉自己全身都热起来,呼吸也一下子急促了。
只表面上仍是面无表情,冷冷清清的模样,等闲瞧不出端倪。
方梦白皱眉,探究地瞧着他。
当他面,想起阿风。
贺凤臣别过脸,倏有些做贼般的不自在,他定了定心神,收剑入鞘。
“抱歉,今日是我不对,你好好休息,我便不多扰你清静了。”
15.第 15 章
偷1情太辛苦了,她以后再也不要偷1情了。
病倒在床上,眼冒金星的时候,阿风的内心是崩溃的。
昨天她被贺凤臣一吓,又被他揠苗助长,灌入许多真气。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阿风就觉得不对劲。
嗓子很痛,头也很晕,浑身重得如绑了秤砣。
但贺凤臣既然回来了,按之前的计划,她要去跟他学剑的。
她强撑着病体爬起来的时候,贺凤臣跟方梦白已经坐在房间里说话了。
“客栈人多眼杂,还得寻个僻静的宅子……”
宅子?阿风冷不丁听到这句愣了一下,“寻什么宅子?”
方梦白跟贺凤臣抬起头,看到她出现。
“阿风。”
“阿风。”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喊道。
只不过一个嗓音温然,一个嗓音清冷。
“什么宅子?”阿风不解问?听贺凤臣话里的意思,他这是要在平阳城买房?可他们不是还被拂衣楼的人追杀吗?
贺凤臣寡言少语,还是方梦白主动站起身,为她解释,“贺兄是说你与他那一月之约。”
他如往常一般,下意识牵她的手入座。
可余光瞥见贺凤臣,方梦白指尖一顿,又缩回去,拐个弯转而替她拉开椅子。
……阿白在跟她避嫌。
饶是知晓这是为她好,阿风心中还是一黯。
贺凤臣或许瞧见了他俩当他的面小动作,却恍若未觉,不置一词。
她在两人身边坐下。
方梦白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
“如今是六月,六月里是天汉海风暴最剧烈的时候,咱们又不能搭乘星海飞舟,贺兄的意思,不若在平阳城盘亘半个月……一来,等风暴平息,二来,等你入道。”
“三来,那些拂衣楼的杀手,必定以为贺兄找到我后,会尽快带我回到宗门寻求庇护……也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过客栈里人多眼杂,这半个月,最好还是去外头租个房子。”
阿风一听就明白过来,他俩昨天摆明已经将事情商量了个七七八八。
她听着也挺有道理的样子,那就听他们安排就是。
“阿白,我都听你们的。”她乖巧说。
方梦白抬头冲她笑了一下,笑容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看看方梦白,又看看贺凤臣。
隐约觉察出这两人之间商论公事之余,其间还弥漫一股古怪气氛。
不过方梦白明显不肯说,贺凤臣更不可能闲着没事跟她谈天唠嗑了。
阿风只好先将困惑捺下。
方梦白跟贺凤臣两人倒都是一般的果断性子,上午通知了她,下午便约见了中人,三人一同去看房。
中人见到他们仨愣了一下,可能也没见过这种两位郎君中间夹着一位小娘子的配置。
而且,这三人眉眼大不相同,长得也不像兄妹家人啊。中人心里泛起嘀咕。
职业素养令他按捺下八卦之心,带着他们三人先来到城东一处住宅前。
第一处是一幢小楼,装修得十分漂亮,就是临街太近,恐怕吵闹。
看房的时候,方梦白自然一口一个阿风呼唤她,问她的看法。
中人便以为他二人才是夫妻。
哪知晓贺凤臣也很尊重她的意见,同样喊她阿风,问她喜好。
……不是,这对吗?他们难道不是情敌吗?她还以为那天很奇怪的疏通真气是贺凤臣在报复她呢。
贺凤臣个子高,问她话时每每要侧身低头,显得亲密许多。
方梦白微微蹙眉,不着痕迹走上前,挤进他二人中间。
贺凤臣抬头看他一眼。
他三人队形便成了,贺凤臣,方梦白,阿风。
也不知是不是防她跟方梦白交往太密。走着走着,贺凤臣竟又不着痕迹,若无其事地拐过来,再度横插入她跟方梦白之间,将二人牢牢隔开。
那中人的目光登时就变了。
阿风百口莫辩:“……”她合理怀疑他猜他们在搞淫-趴。
贺凤臣尊重归尊重。阿风对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却有鲜明的认知。
她只是个方梦白的挂件,还是特不讨喜的那种。
她回答得便十分保守,不管看哪间房,都乖巧点头,“嗯嗯,都行,我都可以,都好都好。”
贺凤臣见从她口中问不出东西,便也不再多问。
最终,三人择定了“桂花巷”里的一处民居。
这本是某个富商众多私宅之一,因常年闲置着,索性便拿出来租赁。
二进的院落,装修得齐整清雅。在此之前,月月都有专人来打扫。租户拎包即可入住,省却了许多麻烦。
周围环境也僻静。邻里都是小富小康之家,不必担心鱼龙混杂,隔墙有耳。
房间虽多,贺凤臣却仍不愿跟方梦白分开住。
少年环视一圈,望着东厢房前,一锤定音,“阿风,这一间供我跟玉烛起卧,其余房间,随你挑选。”
中人瞪大眼睛:“……”
签订契约之后,阿风送中人离去。
回想起此人离去前双眼放光,步履匆匆发的模样。
她默默脚趾抠地:“……”这眼神她可太熟悉了,当初她们寝室聚众八卦的时候就是这样式的眼神。
想必他们仨能提供给中人往后好一番的谈资了。
自己吃瓜时虽然很爽,但被别人误会属实是有点尴尬。
阿风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这才回头去找贺凤臣跟方梦白两个。
贺凤臣正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正值夏日,桂阴浓密滴翠,密密匝匝流到少年冰雪般欲透的肌肤上。
他眉睫低垂,默默无言,若有所思。
难道是在想她跟方梦白吗?光影变化下,少年眉的眼竟有几分疏离的忧悒脆弱。
阿风的愧疚之情登时又占了上风。
严格来说,她确实是小三不假。这少年平日里行为处事太过疏冷强硬,便也忽略了他的感受。
心上人失忆之后,移情别恋,他的心情应当十分难受吧?
阿风踌躇着,有意跟他说两句话。
刚刚合同是他签的,钱也是他付的。
好一大笔钱呢,银票说拿就拿出来了。
阿风抬起头,跟着他的视线,又瞧了瞧这间宅院。
古色古香,宁静幽美。
她心里也喜欢得很。忍不住问:“很贵吧?”
贺凤臣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她这是在跟他说话。
“钱不是问题。”
猝不及防被秀一脸的阿风:“……”
愧疚之心迅速消退。
可恶的有钱人!!
她想起方梦白,“阿白……”
在贺凤臣的目光下,又迅速改口,“方、方先生呢?”
贺凤臣没吭声,偏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纠正她:“阿风……我想,我才是玉烛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们已经和离,便算是陌路人了,你实不该,当着我的面,对玉烛仍念念不忘。”
他语速很慢,如清泉般耐心道来,淡然双眼,并无不满,反倒包容如悠悠碧海。
对上他的视线,阿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直觉愈发强烈:贺凤臣,或许真的已经觉察出她跟方梦白那天夜里的事了……
她浑身又是冷,又是热,冷的是心惊胆寒,热的是羞愧难安。
“我……”
她想开口,贺凤臣却平静地打断了她,“罢了,你还小呢。”
阿风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我、我不小了。”
“你多大年纪?”贺凤臣低下身反问她。
“二、二十?”明明二十岁不论在现代,还是古代,都不算小了,但当着贺凤臣的面,阿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点底气不足。
少年淡淡直起腰背,轻哂:“我如今已有一百四十余岁。”
阿风:“……”差点忘了,这是个仙侠修真耽美同人。眼前这少年的真实年龄完全能当她爷爷了。
她一时语塞。
贺凤臣却冷不丁岔开话题:“他在屋里收拾。”
阿风又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贺凤臣这是在回复她刚刚的话题。
她被他这不可捉摸,忽远忽近的神秘多变态度弄得愣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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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应该道谢……
道谢……
可贺凤臣却已转过身,又仰着脸静静地去瞧庭中桂树。不欲多加交谈之意十分明显。
“谢谢。”最终,她还是小声说。
贺凤臣怔了一下,眉头掠过一点微讶。
阿风也没打算解释。
……我们天朝学生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说谢谢的。
琢磨不清贺凤臣的态度,阿风也就不琢磨了。
比起贺凤臣,她更担心的是方梦白。
阿白今天不对劲,她想找他,又顾忌贺凤臣的存在,不好直接去。
“我也进屋看看……”她说着进了隔壁屋,装模作样盘亘了一会儿。
再出来的时候,贺凤臣已不见了踪迹。倒是瞧见了方梦白端了盆污水出来。
方梦白爱干净,纵使这屋之前有专人打扫过也不放心,定要自己里里外外拾掇一遍才罢休。
“阿白!”
阿风狗狗祟祟,四下张望了一圈儿,确信贺凤臣的确不在附近,这才冲方梦白招招手。
方梦白抬头见她,愣了一下。不愧为她前夫,超高同步率,也狗狗祟祟四下张望一圈,忙小跑过来。
夫妻俩躲在桂花树后,借着树干的遮蔽,顺利会师,都松口气。
四目相对,好一番嘘寒问暖。
类似于,你怎么样,我很好。
你受苦了。
不苦不苦,见不到阿风(阿白)才苦。
此时,背着贺凤臣,方梦白才敢牵她的手。
捏了一下她手掌,少年苦笑着,长长吁了一口气。
“阿白……”阿风迟疑着开了口,“我早上见你有点不对劲,你、你怎么样了?昨天你跟贺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她话音刚落,握她手的少年便一僵。
阿风:“……”不会真出事了吧?昨天白天见他还好好的,出事也只能出在夜里。
等等、夜里?!阿风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了眼看他,大脑瞬间宕机。
方梦白对上她视线,疯狂摆手,“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皱着眉,神情忧郁,“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阿白,我们是夫妻!”阿风忙反握住他手,给他力量,“你说过的,夫妻本为一体,夫妻之间,哪有什么不便说的?”
方梦白似乎觉得她说得有理。
成亲两年,他们二人当真可谓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少年挣扎了一下,这才将贺凤臣昨夜所做所为,小声开口。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很担心……”
阿风听完,脸色也“唰”地白了。
她之前便担心贺凤臣要求方梦白履行夫妻义务。
只是瞧贺凤臣性冷如雪,饮露餐英的模样,还当他对这种事全无兴趣……
她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丈夫的屁1股而忧心。
救命啊,不要艹她家老公哇……
“他……他真这么说的?真是要在上面?”
小妻子着急之下,问得直白。
方梦白一顿,却狠狠破防了。
“我……又无龙阳之癖,阴阳相济才成乾坤正道,大丈夫立身处世,立得直,端得正……便是杀了我,我,宁死也不愿的。”
阿风:……
方梦白性子虽软,素日里却也是临危不惧,
此时却红了脸,眼里慢慢流露出伤心,屈辱之色。
……确实是破防得狠了。
“但他要是强上呢?”阿风虽不忍,仍然担心地问出了口。
方梦白一僵,“我……我的确也有此担心,不过你放心——”
他抿了抿唇,脸上重又露出坚决的神采,“他曾说剑术不如我……我昨日已问他能否授我剑术,他答应了。”
“阿风,”方梦白又紧了紧她的手,“从今日起,我会跟你一起学道。我不想找回从前的记忆,可总要捡回从前的修为,才能保护你,和我。”
阿风听了,也觉得在理,便反握住他手,鼓励说,“好,从明日起,咱们便一同学道,互励共勉!砥砺前行!”
16.第 16 章
莫名其妙就燃起来了!
阿风:“为了屁1股!”
方梦白:“……”
他老婆总有像现在这样不着调的时候,此时,只需要坚强微笑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阿风动力满满提着木剑走到中庭的时候,果然也在清晨的薄雾中看到了方梦白文弱的身影。
他们起得早,晨雾还没散,空气还很凉,方梦白咳嗽了几声。
阿风正要过去关心。
贺凤臣却已快她一步,拍他背心表示关切:“可无恙?”
可恶,这个心机男。
少年意态温柔体贴,方梦白却仿佛背上有蛇在爬。
肺里的痒意都被吓回去了,哪里还敢咳嗽,忙摇头说:“我……咳噗!”
捂住嘴唇,堵住爆发的咳嗽,“无恙……”
贺凤臣:“……”
许是也瞧出来了他畏自己如虎,贺凤臣便也没再勉强他,而是将视线转向阿风。
阿风悚然一惊,登时想起方梦白含着屈辱的话。
一时间,竟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贺凤臣,神情透着一股愚蠢的空白。
贺凤臣:“……”
训练开始之后,作为妻子的贺凤臣自然而然对方梦白投诸了十二分的关注。
见其动作有不合规范之处,便上手纠正。
平心而论,贺凤臣无疑是无疑是个兼具严格与耐心的好师父。
很可惜,方梦白不是这么认为的。
他看起来活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面临着师徒恋的性骚扰,竭力躲避着跟贺凤臣的肢体接触。
“胳膊,绷得太紧了……”
少年长睫垂覆,乌发垂落下来,发尖拂过方梦白手臂,敲了敲他紧张的手臂肌肉。
方梦白哪里放松得下来!少年身子紧贴着他的,清瘦的身躯,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他被他半搂在怀里,只觉毛骨悚然,恨不能转身欲逃。
当被又一次避开,贺凤臣眉头一点点蹙起,大有些不满:“修行需静心,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梦白苦笑:“或许,贺兄放手让我自己来,或许会更好。”
贺凤臣看起来很不满方梦白的学习态度,正要开口驳斥:“……”
阿风从旁小声呼唤:“贺兄,贺兄?”
贺凤臣眼睫动了一下,想装没听见:“……”
但架不住少女一迭声的呼唤,声音小小的,像只在他耳朵边叽叽喳喳,蹦来跳去,大声叭叭的小雀儿。
“贺公子,贺公子……你能过来一下吗?我真的不太懂。”
耳朵,很痒。少年终于抬起了眼:“何事?”
阿风讪笑:“我有个动作不太懂,能否请公子指点?”
不管怎么说,先把贺凤臣从阿白这里诳过来吧,他看上去快哭了……
贺凤臣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隐隐有些别扭,不太想跟阿风接触。因为一跟她接触,他便像变了个人,局促又小气,许是她是方丹青变心的证据,他不讨厌她本人,却厌恶她的身份,接连作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但一齐学剑,他总不能徇私得太厉害,只关注一个学生,而忽略另一个。
只好走向她,“何处不解?”
阿风顿时将自己准备好的一肚子问题,竹筒倒豆子一般,叽里呱啦倒了出来。
她话太密。贺凤臣有点不适应地蹙了一下眉:“……慢慢说。”
阿风比划了一下“斩”的动作:“贺公子,我做这个动作,总有些不太明白。”
贺凤臣仅看了一眼,便给出答案:“斩剑均高在头肩之间,不可过高,也不可过低。”
阿风又比划了一下:“这样?”
贺凤臣:“手臂与剑成直线。”
阿风又照葫芦画瓢抛出其他问题。
贺凤臣都耐心地一一给她解释了。
又在耐心原地等了一会儿:“还有吗?”
阿风大脑飞速运转,死脑子,快想啊:“呃……还有的,要不你等我想想先……”
贺凤臣:“……没有我回去了。”
阿风:“等等!”紧急之下,她“哎唷”了一声,假装甩剑过猛,扭到了肩膀。
“贺、贺公子,我照你说的做了,但好像不对劲,好疼!”
很可惜,贺凤臣并不吃这一套。
贺凤臣回头,毫不客气指出,“你在装傻。”
……她也知道自己假装扭到胳膊的行为傻得无疑于平地摔,但她这不是为了阿白的屁股吗!
阿风看一眼不远处的方梦白,没了贺凤臣在一边指点,少年看上去自在多了,若有所思地出剑,收剑,思考,像个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剑痴,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对上贺凤臣冷淡的视线,阿风颓丧地垂下头,像被雨打蔫巴了的小白菜。
“我错了,贺公子,是我不好……贺公子剑术那么好,我就是想让贺公子多指点指点我……是我不敢玩心眼子。”
她表现得可怜,贺凤臣沉默:“……”他觉得她还在装,但没有证据。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语气有些软化:“抬起头。”
阿风没动。
贺凤臣加重语气,重复:“抬头。”
阿风低着头,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努力让眼球感到酸涩,直到酝酿出生理性的眼泪。
这才含泪抬头。
贺凤臣被她泣意劈头盖脸打得一怔,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可以直说。”
阿风:“我,我不敢。”
贺凤臣反问:“你很怕我?阿风,我不吃人。”
阿风这才小心翼翼露出个笑:“谢谢你,贺兄,你人真好!”
贺凤臣默默垂下眼:“……”他不好。
他若是好人,便不会逼她二人合离,更不会无意窥见他二人房1事,仍不知羞耻……甚至那日拈酸吃醋,故意敲打,吓唬、羞辱于她。
阿风:“那我还有个动作不太懂。”
贺凤臣回神,抬眸:“说罢。”
阿风:“刺的时候……还是觉得拖泥带水,不太利落。”
贺凤臣便叫她给自己演示一遍。
阿风深吸一口气,“唰”地刺出一剑。
贺凤臣眼睫一动。
眼底倒映出女孩子生涩,却矫健的身姿。
已颇有几分模样。
短短几天时间,能“刺”出这个地步,可想而知,她私底下是下过苦功夫的。
阻止贺凤臣是真。
想要进步也是真。
阿风用尽这几天所学刺出这一剑,心里也有些忐忑。
看了眼贺凤臣的表情。
……还是那副淡淡的,不置可否的人机表情。
……但应该还是不错吧?
因苦练过一番,阿风对自己这一剑,心里到底还是有底的。
可贺凤臣一直不开口,阿风便忍不住喊了一句,“贺公子?”
贺凤臣这才好似回神。
他目光扫她腰间一眼,这才缓缓吐出一个字:“腰。”
“什、什么?”阿风有点没明白过来。
她今天穿了件荷花色的裙,腰间垂落一道腰上黄,她的腰不算细,被方梦白养出一层软绵绵的小肚子,柔软微丰,却又不失风流窈窕之态。
眼前猝不及防地浮现出。
少女被男人大掌掐着起伏的,汗津津的雪白腰身。
贺凤臣合了一下眼,强令自己不再去看少女那过分晃眼的腰上黄,“我说过,刺剑要用腰发力,你腰力太弱。”
“那该怎么做?只能练腰力吗?”
“嗯。”
贺凤臣说完,便又转身往方梦白那里去。
阿风哪里敢放,慌忙又叫住他,“贺公子!”
贺凤臣又转过身,如雪凤眸安静地瞧着她。
阿风硬着头皮继续说:“还有,后刺的动作……我、我也做不好。”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贺凤臣落她发顶的两道目光。
想他应该也觉察出了她的心思。
她心里着急,又有些害怕。
自从做了那个打小三的梦之后,她就有点怕贺凤臣。
日头又晒,阿风急得一张脸都憋红了。眼里不自觉多了几分恳切。
贺凤臣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了几圈。
他又不傻,自然能看得出来,她在竭力阻止他跟方梦白的肢体接触。
其实,他指点方梦白时,并未有任何绮念遐想。
她这般,将他的告诫三番两次抛之脑后,委实不该。
他或许要给她一个教训。
可他一低头,先瞥见的是女孩子乌黑的发顶。
贺凤臣一时间又出奇平静下来。
真的太小了。
还是个孩子呢。
她也不容易,他又跟她计较什么?
阿风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复,眨巴着眼,用那一副上课时凝望任课老师的,求知若渴的,真诚的,天真愚蠢的目光,努力看着贺凤臣。
猝不及防,再次接触到她的视线,贺凤臣顿了一顿。
是个孩子。
但,是个装模作样的坏孩子。
所以到底行不行,倒是给个准话啊……正忐忑间。
贺凤臣沉默了一下,竟当真被她真诚好学的视线打动,败下阵来。
少年折身回到她身边,“继续吧,我一时不会再走。”
她双眼骤亮。
贺凤臣看了看她,不知何故,又微冷了面色,“我会教你,但是你……”
他淡淡道:“别装模作样了……”
少年低下身俯视她好几眼,眉眼冷睨着她,活像在看一个心术不正的狐媚子。
贺凤臣的眼里满是不赞许,“我不是方丹青,收起你的把戏,修行艰难……不是再靠挤几滴眼泪,撒娇卖痴,就能成事的。”
阿风哪里会反驳,点头如捣蒜:“……嗯嗯,明白了。”可你不还是回来了吗?你说得多对。
她如此没有骨气。
贺凤臣:“……”有些哑口无言,像被她的态度噎住,觉得不对劲,想反驳,又没有头绪。
一下子抿紧了嘴唇,有点郁闷。
既然贺凤臣都这么说了,阿风也不跟他再客气,一口气比划了“后刺”、“探刺”好几个动作。
贺凤臣从旁指点纠正。
可空口说,又哪里比得上手把手实践。
贺凤臣便问:“可以吗?”
阿风自然无不可。
贺凤臣便来拿她的手。
她个子矮小,手也小,贺凤臣顿了一下,轻轻握上去,半个手掌便将她整只小手都抱住了。
触手绵软无骨。
贺凤臣又一顿,不免将掌心的小手跟方才握方梦白时相比较。
男人的手,跟女人的确大不相同。
男人的手是硬的。
女人的手太软。
阿风感觉到贺凤臣拿住她的手,久久不动了。
她纳闷:“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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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口,贺凤臣才动。
他雪白的指尖动来动去,不断调整着握剑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怎么觉得有点小心翼翼,无所适从的感觉。
少年身形僵硬,仿佛捧了条软绵绵的大毛毛虫。
阿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贺兄?”因为两个人离得近,她嗓音仿佛呵气成风,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潮热的,拂过贺凤臣耳尖。
很痒。
痒得贺凤臣心里一跳,指尖一顿,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阿风目瞪口呆看着地上的剑:“……剑。”不是,兄弟,这对吗?
贺凤臣好像也愣了一下,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似乎有点不可置信:“……”
他陷入了沉默,好像对剑修拿不稳剑这个事实有点郁闷,或者屈辱。
活像是跟谁在生闷气。
阿风有点担忧:“呃,你没事吧?”内心已经在尴尬得尖叫了:剑修拿不稳剑这算不算事故现场啊啊,她要说点什么?
贺凤臣怔了一下,这才回神,摇摇头:“……无妨,抱歉……是我不好。”袖口飞出白纱缠了那木剑,回到掌心,语重心长,“剑是剑修半身,你日后修行莫要如我这般。”
他定了心神,指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握住她的手掌。
也不知是不是受贺凤臣的紧张感染。
阿风也有点心不在焉。
她忽然发现,贺凤臣的手很白,骨节分明,很有力,淡青淡紫的经络血管纵横,用力时,会稍稍起伏出来。
像毛毛虫?
他的指尖也是凉的,冷不丁触在手上,有种被毛毛虫碰了一下的毛骨悚然之感。
可还没等她思维过多发散,贺凤臣便微微一顿,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少年玉碎般冷清的嗓音,霎时间便浮她发顶:“注意,来了。”
仿佛为了找回自尊,证明自己靠谱,接下来贺凤臣认认真真一口气挽了好几朵漂亮的剑花。
飞雪一般漂亮。
他手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不断刺、劈、撩、挂……
一边在她耳畔提点:“格剑,可下格,翻格……”
“用力一点……对……”
她表现得好的时候,贺凤臣也不吝于表扬,语气柔软,“做得很好。”
少年近在咫尺的眉眼,柔和如月。
雪白的衣袍,与她荷色的裙摆,飞扬,交织。
阿风从来没刺出过这么漂亮的剑法。手臂贴着跟着贺凤臣的劲实的手臂。
贺凤臣的动作极为遒劲迅疾,刺剑都从腰部发力。
阿风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入他胸膛,紧贴他腰腹。
少年劲腰微摆,一寸寸,能清楚地感受到剑修可怕的腰力。
刺出的每一剑都凌厉无比,威力无俦。
却又不失绰约飘逸的风流情态。
这一刻,自己的身体仿佛也不是自己的,跟贺凤臣融为一体。
长风油云,浩日当空。
阿风恍恍惚惚间,仿佛自己也当真成了位剑仙。
衣袂飘飘,乘云而起。
一剑霜寒,满堂花醉。
-
贺凤臣手拿着她手,一本正经练到中途,阿风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不对,很不对。
……这算不算情意绵绵剑?
不过也没见正宫跟小三情意绵绵啊……
她不是没感觉出来她跟贺凤臣之间交往有些过密了。
可她同时也有自知之明,不至于觉得自己魅力无限连gay也能掰直。
……这也太傲慢了。
贺凤臣摆明了一心惦记着阿白,对她的特殊对待也不过是因为方梦白。
阿风靠在贺凤臣怀里。
后知后觉回过神,有点煎熬,那现在这算什么?gay蜜情吗?
偏偏,贺凤臣发觉了她的走神,清淡淡的嗓音响起:“在想什么?”
阿风猛摇头。
贺凤臣顿了又顿,委婉含蓄说:“我接下来不会再走了……你尽可放心……”
阿风:“不是这个意思啦!”
贺凤臣垂眸:“……哦。”
阿风:“啊?”怎么这个反应,他到底是哪个意思?想让她拼命挽留他吗?
所以,要保持距离吗?
这人自称男妻,又要草她老公……
到底是0还是1,还是0.5?
能当姐妹对待吗?
她正费解地在心里直挠头间。
方梦白还在勤勤恳恳,苦练自己的剑。
方才贺凤臣已经将基本要诀都授予他,所以哪怕他不上手,方梦白也能自己练。
他素来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没了贺凤臣令他头皮发麻的贤妇作派,他反倒松口气。
贺凤臣被阿风叫走之后,方梦白留意了几眼,见他二人没什么问题,便也收拢了心神,专心练起剑来。
方梦白学起剑来很快,虽已经忘记前尘,但残留的身体记忆,仍令他每一次出剑,都心有所感。
简陋的木剑握在掌心,心头更是一片火热。仿佛,找回了一位失落已久的知交爱友。
虽流了一身的汗,却觉精神奕奕,不禁双目发亮,闭唇微笑。
对了,阿风。不知阿风练得如何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方梦白扭脸去看阿风。
瞥见那亲密相拥的少男少女。
方梦白微微一怔,面色霎时就变了,唇角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17. 第 17 章
作为个正常的男人,丈夫。
想必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纵使,这个男人自称自己的男妻。
方梦白当然不会责怪阿风,刚刚若不是为了帮他支开贺凤臣,阿风也不至于跟贺凤臣走得这么近。
所以都怪贺凤臣!
这少年实在是不通人情世故,又毫无男女大防的自觉。
当真……不知检点!方梦白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出声打断这两人。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练得太猛,心绪又激荡,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咚一声动静,顿时引起了阿风跟贺凤臣的注意。
阿凤:“?!”
“阿白?!”她大惊失色,下意识一把推开贺凤臣跑了过去。
贺凤臣被她推了个趔趄,顿了一秒。瞥见倒地不醒的方梦白,这才反应过来。
袖翻雪浪,一闪身的功夫比她更快,已将方梦白打横抱起,摸他脉搏。
“阿白、怎么样?怎么回事?”阿风急得团团转。好好的人怎么就晕了?这么虚怎么回事?
贺凤臣收回手,“无妨。他病体未愈,一时间心力又损耗太过。”
阿风:“心力损耗?”
贺凤臣又“嗯”了一声,提方梦白整了整凌乱的鬓发,轻声说:“玉烛是剑道中的天才,哪怕前尘尽忘,甫一握剑,仍能误入无我的剑道境界。”
“你不必担心。”贺凤臣抬头看她一眼,“待我为他稍作调息,即可安然无恙。”
贺凤臣既然都这么说了,阿风无计可施,也只能看着他抱着方梦白进了东厢房,静候他佳音了。
贺凤臣一进屋,便关上了房门。
阿风又担心,又不便打扰他俩,只不过光这样傻等着终究不是个事。
她琢磨了一下,心想,估计方梦白晕倒还有可能是天太热,索性便去出了厨房,给三人做几碗凉汤出来。
贺凤臣将方梦白放到床上,给他灌输了点灵气,就收回了手,默默等他醒来。
当然不像之前给阿风灌输灵气那样。
说起灌输灵气——
贺凤臣自己心情也挺复杂的。
仍想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何故意做出那种事。
只能归咎于,他亲眼见这孩子跟玉烛交1合,他多少有些嫉恨,便故意吓了吓她。
想到这里,贺凤臣又看了眼床上长睫垂敛的方梦白。
少年紧闭着眼,唇瓣红润。
18. 第 18 章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阿风满腔的怒气,因为贺凤臣没头没脑这一句话,嘎嘣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还挺高兴的。
修炼了这么长时间,这又不是打游戏练级,有明确的奖励反馈。这段时间里,若说没有自我怀疑那是不可能的。
乍闻贺凤臣的表扬,阿风惊喜道:“真的?”
贺凤臣认真说:“我为何要骗你?”
阿风:“不是骗,是鼓励。”
贺凤臣竟然真的就又鼓励了一遍:“你已经很厉害了。”
“你来做什么?”贺凤臣还没有忘记问她的来意。
阿风激动的大脑冷却下来,瞧见他自然,乃至坦然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我好像才是小三诶……
她噎了一秒,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方梦白。
方梦白接收到她的求救视线,回过神来。
方才情急之下,他下意识呼唤妻子的名字,而今,如梦初醒,才觉不该。
他不忍令她担忧,有意揭过这个话题。
少年一笑,上来替她打圆场,“阿风,你来看我吗?多亏贺兄为我调理气机,我已经无碍了。”
阿风:你那个调理气机正经吗?
当着贺凤臣,这位掌握他们夫妻生杀大权的修士的面,她也不好细问。
三方正尴尬沉默间。阿风猛地想起被自己放在门口的那三碗甜羮。
“对了。”她一拍脑门,回到门前端了托盘进来,“天太热,我怕你是中暑,给你们做了凉羮。”
方梦白大为感动,显然已将刚刚的不愉快都抛之脑后:“阿风……”
“快吃罢。”她亲自端了一碗送到方梦白面前。
“好。”方梦白微微一笑,拿起勺子。
阿风踌躇着端着另一碗,递到贺凤臣面前,“贺公子,你……要不要尝尝?”
贺凤臣的目光落在这一碗凉羮之上。
以阿风的手艺,当然做不出多么复杂,漂亮的式样。
卖相也没法跟外头的相比。
但味道,她尝过了,还是挺有信心的,难吃不到哪里去。
冰沙上铺了一层糖渍过的,炖得绵密细腻的绿豆、红豆、芋泥,又浇入了牛奶,点缀以酥酪。
当然冰块、酥酪都是她在外面买的,平阳城大,夏天就有不少小贩沿街叫卖冰块,可便宜了,几文钱就能买好大一块呢。
贺凤臣本想拒绝的。
但架不住阿风期待的目光。
女孩子有点忐忑,但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水洗过的亮。
这是抛却了情敌的身份,身为一个厨子,单纯地渴望得到食客肯定的眼神。
贺凤臣顿了一顿,鬼使神差地便颔首,道了声,“好。”
拿过勺子低头舀了一口。
“怎么样怎么样?”阿风早就迫不及待了。
贺凤臣还没开口,方梦白却有点不满了,“阿风为何不问我?”
阿风:“你明知我手艺嘛,而且我厨艺还是你指点出来的。”
方梦白立刻就被哄好了。
贺凤臣舀了一口,不自觉便舀了第二口,第三口。
直到阿风追问:“怎么样?”
贺凤臣回答之前,又舀了一口。
味道,出乎意料,并不差。饶是他吃过许多珍馐,这家常甜点,也别有一番滋味。
奶油细腻香醇的滋味,如丝绸般缠绕过舌。
他又看了眼几乎见底的碗,这才缓缓放下勺子,挺直身子。
“味道,很甜。”他保守地说。
“就这样?” 阿风有点失望。
贺凤臣瞧见她眼里的失望,又补充了一句:“滋味甚美。”
这下阿风彻底高兴了。嘚瑟地扬起唇角,自己也快乐地舀了一口送入口中。
贺凤臣看着她的笑,移开了视线。
可瞬息的功夫,他目光便又顿住了,定在她脸上。
她吃得急,唇角挂了一星酥酪,唇瓣被甜蜜的糖水浸润着,一张一合。
跟方梦白全不相同。
“女人之唇,艳如樱桃,动清声而红绽……”
贺凤臣不错眼盯着她唇角,指尖动了动,不自觉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奶酥仍是甜腻的味道。但接下来这半碗甜羮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少年吃相极其优雅,垂着眼睫,慢条斯理,颊侧鼓鼓囊囊地动来动去像只松鼠,少顷,一大碗甜羮就被他吃了一干二净。
贺凤臣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不忘擦了擦唇角,很矜持地点了点头,“多谢款待。”
吃完凉羮,又得到了表扬,阿风舒服地揉着肚子,长出了口气。
在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突然,院子门口传来道男人的嗓音。
“敢问主人家可在?”
阿风抬起头,方梦白,贺凤臣三个人交换了个视线。
贺凤臣站起身:“我去看看。”
阿风:“我也去!”
方梦白:“我……”
阿风语重心长:“你还没好全呢,就待着别动,休息休息。万一外面是你仇家呢?”
贺凤臣腰细腿也长,阿风跟方梦白交代几句的功夫,他就已经跨到了院子门口。
阿风追过去一看,只见大门口并肩站着一对青年男女。
眉眼都很温和,极为恩爱的模样,像是夫妻。
两人见到贺凤臣明显愣了一下,为其冰雪容光所摄,眼里露出惊艳。
那男的先回过神,朝她两人拱手为礼,脸上带笑,“我们是住隔壁的,但愿没叨扰了贤伉俪。前几日听闻这院子里来了新客,还未来得及拜会,今日,特来登门。”
贺凤臣眼睫一动,神情正经:“我不……”
阿风心里咯噔咯噔,生怕这人又说出什么“男妻”之类惊世骇俗的话,慌忙打断他。
“哈哈,两位误会了,我们不是夫妻。”
贺凤臣倒也安静下来,任由她来交涉。
“这是,我兄长!”她拽了贺凤臣,拍拍他手臂。
贺凤臣看她一眼,倒也没揭穿她。
“哦、哦……原是如此。”男的愣了一下,可能是惊讶于他俩这毫不相似的长相。
“我名唤吴思礼,这是内子,姓祝。”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得有点小心翼翼的,似乎有心事,还总若有若无往院子里看。
阿风:“吴大哥,祝大嫂。”
祝夫人是个鹅蛋脸,很温柔的眉眼,闻言,便将臂弯里抄着的果篮往她手里塞,“以后咱们便是邻居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还望多加提携相助,日后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哪里哪里。”阿风很不好意思。按理来说,该是他们这些外来的上门来拜访原住民才是。
不过他们仨这几天忙着修炼,倒忘了一茬。
不过这夫妻俩怎么会突然上门?
阿风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该不会是自己刚刚劈的那一剑吧?
刚刚那动静确实有点扰民了。
她再看这夫妻俩,便觉出这二人话里含蓄的提点。
……噪音扰民被找上门。
告别吴祝夫妻,答应一定会抽空跟祝夫人游玩之后,阿风着实有点难为情。
贺凤臣倒是淡然,都让她交涉了,此时觑她脸色,才问:“你有心事?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风摇摇头。
正要回屋,贺凤臣却停下脚步。
阿风惊讶地回头看他。
“阿风,但我有话要跟你说。”贺凤臣说。
“你要跟我说什么?”
今天中午又一次被打断亲密,贺凤臣想了想。
“我郑重地,还请你,离玉烛远一点。”
阿风大脑空白了一秒,懵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讪讪地笑了一下。
“我、我知道了。”
“你们已不是夫妻,”孰料,贺凤臣仍不放心,强调说,”你以后少见他,你来了,他便只顾着看你了。”
阿风又短暂地呆滞了一秒。
贺凤臣说得太诚恳了,她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不满。
可还没等她整理出措辞。
贺凤臣倏地又转移了话题,“还有,那碗甜羮。”
“那碗甜羮?”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道:“没什么。”
贺凤臣的前两句话,的确给阿风短暂地带来了些困扰。
但这都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虱子多了不愁痒。痒着痒着阿风就躺平了。
虽然这样说很不道德,她才是小三,可让她就此放弃方梦白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既然不能够,那就没必要多往心里去。
不过,以防万一,明面上还是暂且多跟方梦白保持距离吧。
她比较纳闷的是贺凤臣的第二句话,甜羮?
那碗甜羮怎么了?他不是吃得挺开心的吗?
然而,很快。阿风就明白贺凤臣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第二天,方梦白没有早起,他一直以来都有早起的习惯,但昨天练剑耗损太过,今天难得还躺在床上休养。
阿风起来之后,喂过了小白,便打算去厨房里给自己弄顿早餐,好开启今天修炼的一天。
孰料,刚走近厨房。
下一秒,厨房在她面前炸了。
对,炸了。
爆炸发生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傻的。
平地里砰地一声惊天巨响,脚下大地剧烈颤动!
小白被吓得嘎嘎乱叫。
火光白烟倒映阿风惊恐的眼底。身体已快于意识一步,她转身就跑,企图寻找个安全的掩体。
但爆炸的冲击波来得太快,眼看来不及,阿风只得将心一横,正要就地一趴——
突然,一道雪白的身影自爆炸的火光中飘出,接住了她,将她带离数丈之外。
阿风目瞪口呆,结结巴巴,“贺……贺公子?”
眼前这清冷如玉,肤白如雪的少年不是贺凤臣还能有谁?
贺凤臣淡淡嗯了一声,放她站稳。
他神情之疏淡如雪——
阿风愣了半天,回头看看那还在冒着滚滚白烟的房子,“那个……房子……”
在贺凤臣淡定的目光下,她吃力地组织着语言,“好像炸了唉,不要紧吗……”
贺凤臣微妙地顿了一秒,“在做饭。”
阿风:“啊?”
贺凤臣:“做饭,爆炸。”
阿风:??
做饭,爆炸?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炸厨房这样的事?
等等,这又不是现代,用煤气天然气的……古代烧大锅,有什么能引起爆炸的东西吗?
她看看贺凤臣这仙姿佚貌,一尘不染,淡雅如雪的容色。
的确很难把做饭,炸厨房跟他联系在一起。
对上她视线,贺凤臣解释:“惭愧,在下不通庖厨,昨日见你那碗甜羮滋味甚美,便欲一试。”
合着昨天想说的是这件事?!
阿风愣了一下,恍然,
“等等,你这是在为阿白学做饭?”
“嗯。”贺凤臣解释说,“我观凡人界寻常夫妻,妻子都要给丈夫下厨,惭愧我与玉烛成亲三十年,未尝为他调过羹汤。”
兄弟你学人精啊。阿风也不好意思吐槽他光明正大学人精,没忍住先反驳了一嘴,“谁规定妻子必须要给丈夫做饭了……”
古代人贺凤臣:“何意?”
阿风摇头:“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她咋舌,“贺公子当真……当真天赋异禀。”
贺凤臣:“……”就算是他也听出来这绝不是夸奖。
“你来做什么?”他问。
“我给自己整顿早饭吃。但现在这样……”阿风惆怅地蹲在一地废墟前叹了口气。
贺凤臣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惊醒了睡梦中的方梦白。
方梦白披衣跑到院子里,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断壁残垣,“这……怎么回事。”
阿风:“给你做饭。”
方梦白迷茫:“啊?”
对上他视线,贺凤臣:“我会赔的。”
方梦白:“不……在下只是不明白,为何做饭这么简单的事,还会把厨房炸了……”
贺凤臣:“简单吗?”
19.第 19 章
隔壁的小夫妻也被惊醒。
丈夫吴思敬循声慌忙跑过来,“我听到爆炸,怎么回事?贺兄,方姑娘,你们无恙吧?”
“咦,这位是?”他惊讶地看着乌发单衣的方梦白。
阿风:“这个也是我兄长。”吴思敬昨天没能见到方梦白,阿风对他解释。
吴思敬满脸怀疑:“这个也是?”
阿风指指贺凤臣:“这是我表兄。”
又指指方梦白:“这个是我亲兄,我跟他都姓方的。”
阿风:罪恶,她穿越前网上冲浪把脑子冲坏了,刚刚满脑子都是,我是大富婆,这是我小白脸。
吴思敬:“……”哪有大姑娘跟着两个男人租房的,就算亲兄妹也没这个道理。
不过,兴许是顾忌着这几天弄出来的动静,三人身上的佩剑,到底没敢吭声。
吴思敬的表情有点忧愁。
阿风看了出来,叫他到一边,安慰他,“对不起,吴大哥,这两天是有点扰民了,下次绝不会了。”
吴思敬忙摆手:“邻里邻居的,说这些做什么。”
“人没事就好。那么大的动静,把我跟内子吓个够呛,这些天里城里可不太平,我俩还以为是那野猪妖青天白日里来作怪呢。”
“野猪妖?”阿风惊讶。
“方姑娘,你不知道吗?”吴思敬比她更惊讶,“平阳城这几天死了不少人呢。”
见她一脸茫然,吴思敬耐心跟她解释:“起先是城外头发现好多具被野猪啃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后来有樵夫在林子里看到个七八米那么大的野猪精,站起来学着人走路呢!”
“那野猪精跑起来速度极快,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这下,大家伙才知道城外是闹妖精了。
“这几天谁也不敢出城,家家夜里关门闭户,方姑娘,你们也要小心,将门窗关紧点,少出门,免得那野猪精混到城里来害人。”
吴思敬说到这里,又有点忧愁:“玉娘她表弟前两天便出城未归,定是凶多吉少了,唉,可怜姨母她老人家就这一个儿子,这两天把眼睛都哭瞎了。”
阿风:“官府呢?官府没找人除妖吗?”
吴思敬:“听说倒是联络了仙门,但咱们栖云州境内的仙门本来就少,哪有这么快的。”
如果说是以前,阿风听了也就啧啧着过了,回去之后,可不得好一番小心注意,紧锁门窗,减少外出。
可如今,她遇到了贺凤臣,跟着他学了道,有了点能力,便有些蠢蠢欲动。
物伤其类。大家都是平头老百姓,平白遭这样的罪,要不回去之后问问贺凤臣能不能顺手帮了这个忙吧?
他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吗?
塞了昨天新买的几个瓜果作为赔礼,阿风送走了吴思敬,回到那堆废墟前。
方梦白正在指挥贺凤臣抢救残砖乱瓦之下的锅碗瓢盆。
“可惜了,才租的房子,不知要赔多少钱。”
方梦白心疼道。
他只是个教书先生,跟阿风小夫妻俩也没多少银钱。
为了让阿风过得舒服点,月月有漂亮的新衣服新首饰换着穿戴,少不得精打细算的过日子。
闲暇时候写点字,画几幅画送去寄卖补贴家用就不消说了。
那些个衣服首饰,但凡他自己能缝制的,便扯了布,买了料子自己来做,剩下的钱还能给阿风买点大鸡腿卤着吃。
贺凤臣,“我会赔。”他顿了一下,“若人家不肯,我便买下。”
方梦白:“……你有这么银钱吗?这可不便宜。”
贺凤臣:“有。”
方梦白:“……”
他俩你捡一块砖,我丢一片瓦的,忙得正热火朝天,阿风见了,立刻捋起袖子也要加入其中。
“可别,”方梦白忙拦住她,“这里脏得很,阿风,你就不要动了,脏了你衣服,这里交给我跟贺兄忙足够了。”
贺凤臣也道:“阿风,你不要过来了。”
他掐了个剑诀,石头断木便晃晃悠悠飞起来,自己则袍袖如雪,纤尘不染。
其实这里全交给贺凤臣处置也无妨。不过方梦白老母鸡心态照顾她照顾久了。很怕贺凤臣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弄出什么岔子来,不敢放手。
阿风看有贺凤臣当苦力也累不到方梦白。这俩人坚持,阿风也没勉强。
不过,她总得做点什么。
“要不我出去买点早饭吧?”她问,“你们要吃什么?”
方梦白跟她老夫老妻:“你看着买点就行,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贺凤臣:“都可。”
阿风想了想,出去买了几碗小馄饨回来。
馄饨买回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
方梦白两只手黑黑的,俊俏文弱的脸蛋上也左一道,右一道的灰痕,像只花猫,抖着胡子冲她笑,“多谢阿风细心体贴。”
三人收拾出一张小桌子出来。
方梦白吃了几口就饱了。
阿风刚想关心他吃饱了没,
贺凤臣却抢她一步,低声问:“不吃了吗?”
方梦白苦笑:“没胃口。”
阿风:“是不是刚刚在太阳底下晒的?要不要我——”
在贺凤臣淡淡的视线下,阿风没出息地改了口,“要不要贺二哥送你去屋里歇歇?”
“二哥?”这是双双困惑的贺凤臣跟方梦白。
“对啊。”阿风点点头,“我对外说你是我表哥,做戏总要做全套吧?”
贺凤臣怔了一下,竟也没拂却她刻意的亲近。
贺凤臣没说不行,阿风便权当他默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贺凤臣不信她,又掌握她修炼大权,她能跟他硬碰硬吗?
当然是不行的,与其伤春悲秋,跟他闹得剑拔弩张,不如抱紧他大腿,努力刷他好感,表示自己是纯良无害的。
方梦白一笑,虽然夫妻一场,多少猜出她笼络之意,笑容却有些勉强:“二哥……也罢。我是大哥,贺兄自然是二哥了。”
到底没忍住,轻飘飘,酸溜溜道,“只是阿风你还没叫过我哥哥呢……”
阿风手指贺凤臣,发挥了现代人的自嘲精神,苦中作乐,开了个玩笑:“或许我也可以叫贺公子二嫂。”
方梦白:“……”
贺凤臣看向方梦白。
方梦白登觉不妙:“等……”
贺凤臣目注他,一字一顿:“……我并无异议。”
方梦白笑容僵硬了,眼一闭,往后一仰。
阿风飞身上前晃他肩膀:“……我开玩笑的阿白,醒醒!”
地狱玩笑,差点气死老公。
方梦白苍白面色,嘤咛一声,缓了口气,颤巍巍:
“……阿风,你……”
阿风很内疚。叫她平常跟室友互损缺德,地狱玩笑开多了吧?忽略了古人和现代人的精神状态。
贺凤臣转向他:“要我送你回房吗?”
方梦白虚弱地点点头。
他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也的确有些乏了,便没再多逞强。
贺凤臣送走方梦白之后,回到小餐桌,阿风正双手交握在膝前,拘谨地坐在餐桌前,“阿白怎么样?”
贺凤臣:“无恙。”
阿风松口气:“那我们继续吃?”
贺凤臣点点头,坐下,拿起筷子。
也不知是不是只剩下她跟贺凤臣两个人。
阿风全没了跟方梦白相处时的自在。
小餐桌放在庭院当中的那棵桂花树下。
日头太盛,枝叶也遮不住日光。
几口滚烫的小馄饨下肚,阿风被就被水汽熏得面颊泛红,额头渗出细汗。
贺凤臣用餐时的仪态也极为妥帖,食不言寝不语,吃面也没任何不雅的动静。
阿风正犹豫要如何开口,就眼睁睁看他以优雅的姿态,光速吃完了一海碗的小馄饨,眉尖微蹙。
……好像还没饱。可这已经是她特地点过的大碗了。
她想想,端起方梦白没动几筷子的那碗:“要不你吃阿白剩下的?”
贺凤臣不动声色,飞快地护住碗沿,“不必。”
好像很嫌弃的样子。阿风作罢。
“二哥……”阿风干脆也放下碗,斟酌着开口。
贺凤臣眼睫一颤,有点不太适应的样子,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刚开玩笑的,你不介意我喊你二哥吧?”
少年轻轻摇头:“阿风,我不介意。”
阿风:“实不相瞒,我有件事想询问二哥。”
贺凤臣:“馄饨。”
阿风:“啊?”
贺凤臣摇摇头:“你尚未吃完,吃完再说。”
阿风默默地看了眼那半碗馄饨,“二哥家训难道是食不言寝不语,不能剩饭吗?”
贺凤臣:“嗯。”
阿风好奇:“二哥你哪儿的人?感觉你家境应该很好。”
贺凤臣:“我出自岐山贺氏。”
岐山贺氏……听着简简单单,但敢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某某地,某某氏的,应该还挺厉害的吧?
阿风:“岐山贺氏?”
贺凤臣:“是仙人界一大宗门世家,先祖据说是凤凰。”
所以,他的名是凤臣,字是升鸾?
阿风:“那二哥你也有凤凰血脉?”
贺凤臣不知何故,沉默了一会儿,“……贺家人人都有凤血。”
?矜冷少年本体竟是小鸡?小鸡爱好者阿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贺凤臣能变小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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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馋小鸡可久了,苦于各种各样的现实原因,一直没能养成,只能在网上云吸鸟。
穿越之后,倒是养了小白,但小白太凶,不爽了会嘎嘎咬人……
正激动间,见他神情不知为何有几分落寞,阿风愣了一愣,虽不解其意,却也知晓这不是继续追问的时机。
她适时转移了话题,跟贺凤臣说起野猪精的事来。
贺凤臣:“你想除妖?”
阿风忙摆手澄清:“想,但是我,我不行的,我才学道没多久。”
贺凤臣:“你那一式,回雪剑法,很好。”
阿风又高兴起来:“说起来,那一式劈没有名字吗?”
贺凤臣:“你可以取个名字。”
取名废阿风琢磨了一下:“呃,回雪剑法第一式·劈?”
贺凤臣颔首:“可。”
阿风瞪圆眼:“……不,我也是开玩笑的!”
贺凤臣:“我没玩笑。”
阿风:她已经想象出日后贺凤臣跟人打架的时候,别人问这是什么招式,少年一脸淡定回复:“回雪剑法第一式·劈”。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贺凤臣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干出羞耻play,啊啊啊啊这也太社死了。
阿风:“还是不要了吧,到时候有人问你你不要怎么说?”
贺凤臣蹙眉:“我不介意。”
但是她很介意,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的哇……
阿风看看贺凤臣,贺凤臣平静回望。
阿风:“……算了,我们还是说野猪精的事吧。”
贺凤臣:“馄饨。”
阿风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馄饨已经冷了。
“二哥不是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吗?”她笑问。
贺凤臣:“听你说话,忘了。”
阿风愣了一下。
贺凤臣催促:“快吃。”
阿风讪讪解释:“其实我平常也很少剩饭……”主要是今天特殊情况,早饭吃得太晚,不饿。
“小时候我爷爷奶奶还跟我说,浪费粮食,老天爷会打雷来劈呢。”说着,为表清白,飞快地舀了一勺子馄饨送入口中。
贺凤臣不置一词,只在她吃馄饨的时候,安安静静地瞧着她。
凤眼如两丸清澈的黑水银。
他视线直接得近乎赤-裸,盯着她红润润的□□,一张一合。
好小。
分明一碗馄饨下肚,却又觉得饥肠辘辘。
贺凤臣垂眸,舌尖微微舔舐着上颚,口齿生津。
之前夜里那个疑惑再次浮上心头。
他不自觉地比对眼前少女的口腔和自己的舌。
能容得下他一根舌头吗?
……
阿风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不管是谁,在这样的注视下都很难有好胃口。
可偏偏,贺凤臣目不转睛的同时却又心不在焉,像在走神。
她匆忙咽下一口馄饨。
却见贺凤臣愈发怔忪了,清润的水雾又在他眼底聚集,淡色的薄唇间似乎有红艳艳的舌尖探出,舔了舔唇瓣。
阿风头皮瞬间就炸开了。
不至于饿成这样吧?
她硬着头皮,故意“咚”地很大声放下筷子。
敲着桌面,说,“我吃完了。”
贺凤臣这才如梦初醒,他眼底的水雾散去了,顿了顿,坐直了身子,“请说。”
阿风就又把吴思敬的话复述了一遍。
贺凤臣:“你想让我帮忙?”
阿风:“是的。”
贺凤臣想了一下,“修士窃阴阳,夺造化,本逆天而行,却应多做善事,行侠仗义,还报万灵。但我有个要求。”
“你需得与我同行。”
阿风迟疑了一秒,就果断拍着胸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你总不会放我送死吧?二哥?”她想想还是又多问了一句。
贺凤臣:“不会。”
阿风彻底放心了。说完这件事。
她跟贺凤臣又对坐了一会儿,想起另一件。
“二哥你说你出自岐山贺氏,那阿白呢?”她试探着问。
“阿白也是出生在修仙界吗?”
“拂衣楼的那些人到底跟他有什么仇怨……”
当着贺凤臣的面,她已经足够跟方梦白保持距离了。
可逆来顺受毕竟不是她的处事风格。得寸进尺,反复横跳,疯狂试探才是她的本性。
贺凤臣也没拒绝当她哥,她难免就想抓住这个机会,乘机多打探打探两人的过往。
明面上说,他们毕竟还被人追杀着呢,她关心关心也是正常的吧。
“二哥,你之前不是问我好不好奇阿白的过往吗?”阿风试探开口,“我现在想知道了,可以吗?”
20 第 20 章
贺凤臣静静地听完, 这才淡淡开口,“是。可我如今反悔了,并不想告诉你。”
“为、为什么?”
“此前是我莽撞。”贺凤臣看了她一眼, “阿风。”
他顿了顿。
每次唤她的名字时,他总要停顿。
“玉烛不是普通修士, 你当知晓。”
“我……”阿风神色有点凝重,“隐约猜出来一点……但我之前也只认为他可能出生富户,家境不错。”这也是为何她之前频频想劝方梦白找回自己记忆的缘故。
博学多才,举止端雅, 必定不是小门小户出身, 说不定出身什么世家大族, 过着吟风弄月的风雅日子。
跟她龟缩在一个小山村里, 粗茶淡饭,粗布麻衣,成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岂不可惜。
阿风想到这里神情黯淡,但她不好,不坦荡, 也有私心。
她其实也怕阿白找回记忆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回到自己的世界, 回到贺凤臣的身边。
“不全错。”贺凤臣点评。
阿风心底一沉, 强颜欢笑。
“你年纪太小,历事少。他过往与常人不同。”
阿风张张嘴, 没等她开口,贺凤臣便洞悉了她的心思, 打断道, “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21 第 21 章
阿风这一睡险些睡死过去。
睡得正沉间,方梦白好像喊着她的名字,把她摇醒了,“阿风,阿风……”
“唔……阿白……”她睁不开眼,埋头钻到他怀里。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宽大温暖的手掌抚着她的后背,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她的胸衣,裙子……
方梦白抱着她,替她擦了脸,胸腹,蹲下身又擦了大腿,脚。
喂了水漱了口,再重新替她换上干爽的衣服。
阿风一直任由他动作,最后,感到一双唇瓣轻柔落在她发间,犹疑,游移了一会儿,又落在她唇瓣,心满意足地含着摩挲了一会儿,才低叹息,“今日辛苦了,好好睡罢。”
……
阿风最近心很累。
跟方梦白成亲这两年多以来,她基本就没怎么碰过灶台。
当然,作为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食客。她还是具备了食客的基本素养的。
那就是,别抱怨。不合胃口也别剩饭,夸就完事了。
方梦白就很爱听她夸他心灵手巧,家有贤夫,贤良淑德云云。
日子一长,她彩虹屁的功力愈发炉火纯青。
而这似乎也给了贺凤臣不必要的鼓励。
也可能是他在钻研“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要要抓住一个男人的胃”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总之,最近的贺凤臣深深地,迷上了做饭。
每天指点完她跟方梦白的修炼,少年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厨房。
方梦白不肯动筷子,贺凤臣也不勉强,都端过来给她吃。
阿风:“……”
贺凤臣的确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
明明前几天还在炸厨房,这两天厨艺就已经修炼得近乎与外面的菜馆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我真吃不下了。”
刚吃完一碗红糖冰粉又看到贺凤臣哆啦A梦一般地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碟茯苓糕。
阿风放下筷子,觉得自己真的要yue了。
野猪精事毕之后,原本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没想到她的劫难在这里等着。
贺凤臣坚持投喂她的姿态像她妈:“再吃一块。”
阿风挣扎:“……不。”
真的不能再吃了,最近她照镜子感觉自己脸都被贺凤臣喂胖一圈了!
而且她真的想不明白,贺凤臣为什么就跟她较上了劲。
他这菜不是专门为方梦白烧的吗?为什么最后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贺凤臣冷静地挟起茯苓糕,嗓音泠泠:“最后一块。”罔顾她意愿投喂的姿态也像她妈。
阿风有点崩溃:“你不是为方梦白钻研的厨艺吗?为什么最后都进到了我肚子里?”
贺凤臣默了一刹:“他不愿吃。”
“有没有可能是你用错了方法?”阿风企图跟他讲道理。
少年迷茫地睁大了凤眼:“方法?”
“对。你看,阿白自己的厨艺那般出神入化,是不是,别人做的饭菜,他就看不上眼了。”
贺凤臣闻言,颔首,“确有道理。”
阿风:“那有没有可能比起做菜,男人都爱好颜色……”
为了不吃东西的阿风绞尽脑汁,随口胡言乱语,无所不用其极,“你要不专注一下自己?”
贺凤臣:“自己?”
阿风转动贫瘠的大脑:“比如……念段诗弹个曲子?做做锻炼,练练肌肉,梳个头化个妆什么的?”比如穿个女装什么的,她看他长这么好看就很适合穿女装。
贺凤臣很认真地看着她:“便如你今日所用口脂?”
阿风愣了一下,摸了摸嘴唇,“差不多吧?”
“你喜欢吗?”
贺凤臣顿了一秒,颔首,又摇首。
少年素性沉默,但看这模样明摆着还是喜欢的嘛,
阿风登时来了精神,只要不折腾她,怎么样就好。
“你等等。”她飞快地站起身,抱了个小小的梳妆匣回来。
“这个,这一瓶是我嘴上用的,比较喜欢的。”
贺凤臣低头看得很认真。
阿风如数家珍,历历指过去。
贺凤臣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看不懂。”
阿风诧异:“咦我还以为你不是直男……”
贺凤臣鹦鹉学舌:“直男,何意?”
阿风:“就是喜欢女人的男人,像你这种断袖我们叫弯男。”
贺凤臣倏道:“我并非断袖。”语气断然。
阿风被他语气搞得愣了一下。
不是就不是,怎么这么激动?
不对,他不是说生性不爱女人吗?算了不多想了。
随手将一瓶口脂递给他:“你喜欢阿白你不是断袖?”
贺凤臣:“情无男女之别,我、爱玉烛。”
不知为何,往日里不假思索,即能脱口而出的话,今日当着阿风的面却有些难以启齿。
……哦,阿风明白了,这是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
贺凤臣不着痕迹瞥她一眼,她神情自若捻了点口脂。
他心里霎时五味杂陈,偏又不明所以。顿了一下,方才无碍地说下去,“只因他是玉烛。”
阿风点评:“……很感动的表白,如果别当着我的面发表这一番爱的宣言就更好了。”
贺凤臣:“……下次不会了。”
“你要试试吗?”她将沾着口脂的指腹送到他面前。
贺凤臣又一顿。
日光透窗而过,照在女孩子细嫩的指尖之上。
她个子小,手指并不算十分修长,但纤细柔嫩,圆润的指尖呈现出血气充足的建康的淡粉色,泛着可爱的小月牙儿。
指腹上一点艳色的口脂,如雪中鲜血,尤为惊心动魄。
他瞬目,目光霎时钉在女孩子的指尖上,移不动了。
……阿风的手,有他半掌大吗?他不自觉将二人手掌尺寸在脑海中进行对比。
缓缓地。他的手,将她的手十指交握浮现眼前。
他抚摸着数遍那一弯弯小月牙儿。
“二哥?”
阿风的呼唤拉回了贺凤臣的意识。
她纳闷地看向他。
“……可以吗?”他眼睫一颤,竟有些做贼心虚之感,不敢直视她清亮的双眼,呼吸也乱了。
“可以的。你抬起脸。”
贺凤臣闻言,迟疑地滚动了一下喉口,乖顺地抬起下颌。
美颜暴击!
饶是已经惯见了贺凤臣的盛世美颜,冷不丁之下,阿风还是被迷得有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之感。
“二哥,你看起来是淡颜,但五官却出乎意料的浓烈呢?”
贺凤臣不明所以,却隐约听出这是夸赞。
少年抿了唇角,奇怪的是,他明明仍是没什么表情,阿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高兴的味道。
好一个冰魂雪魄,秋水为神的美少年。
贺凤臣抬眼,乌发柔披,淡色的眉眼皎然如玉。唇薄而淡,略显苍白。
眼眸倒是极为漆黑清灵。
阿风指腹涂抹在他唇上。
贺凤臣不自觉避了一避,“痒。”
“等等。阿风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还没涂匀呢。”
贺凤臣的肩头一下子就绷紧了。
阿风感受到手下的触感,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明明都是一百多岁的老头子了,长得还如个少年一般,就连肩胛骨也有着少年般的弱质瘦削,骨骼分明。
贺凤臣不动了,他其实很想动一下。
但女孩子柔嫩的小手,却仿佛比他剑下所斩过的任何妖兽的兽爪更为有力。
他禁不住要打寒战,只觉得她掌心下仿佛暗蠕着无数的小虫子,密密麻麻啃噬着他的肩膀,脖颈。
少年虽清瘦,却也宽肩劲实,个头又比她高出太多,被她直挺挺地,乖觉地按在原地。
竟有些猛虎蔷薇般的荒诞之感。
她的呼吸迎面扑来,指腹不断在他唇瓣上抚摸着。
贺凤臣不自觉地别过头,狼狈闪躲。
那些小虫子似乎先后爬上他的唇瓣,他的嘴唇起先是痒,然后是麻。
小虫亲昵地咬着他的唇,他心里仿佛被蛀空了,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指尖软了,乌黑的眼里泛起惘惘的水雾。
直到阿风赞叹的嗓音唤回了他的神思。
“二哥,你真好看!”
她将镜子拿给他,贺凤臣看向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矜冷如雪的少年,平日里难免失于寡淡,此刻唇间一点艳色。
霎时间便让贺凤臣的淡颜,变成了秾艳至极的倾城之色。
贺凤臣一怔。
经由自己妙手而成的绝色。阿风激动地指拍他的肩膀,“怎么样?”
贺凤臣顿了须臾:“……痒。”
阿风恨铁不成钢:“我问你口脂怎么样?”
贺凤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皱眉:“很,奇怪。”
阿风:“好看吗?”
贺凤臣瞥了眼镜子里她半边影绰绰的容颜。诚恳道:“你更好看。”
“?”阿风莫名其妙,“我?你在凡尔赛什么?”
贺凤臣目光自她唇瓣间掠过:“……是真的。”
女孩子嘴唇更厚,也更软。
他忍不住伸手去擦唇角的口脂,他觉得这口脂在她嘴上比在他脸上更好看。
“不行不行。”阿风心疼地忙按住他的手,“我好不容易才攃好的,多好看,你让它多待一会儿再擦。”
双掌交错的那一刹那,贺凤臣指尖不自觉抽动了一下,顿了一秒。
硬生生从她掌心下拔了出来,动作生硬,就连阿风也觉得不对劲。
生气了?
“……你生气了?”她愣了一下,看着贺凤臣明显冷淡的神情。
“没有。”贺凤臣伸出指尖,面无表情用力揩去了唇角口脂。
阿风:……
这明明就是生气了吧!
而且他这直男般地用力一抹,口脂全在嘴角晕开了。
贺凤臣明显也看到了自己口边花得一塌糊涂的红痕:“……”
他头皮悚然发麻,心底一凉,镜子里口涂唇脂,不伦不类,滑稽至极的人当真是他?
他皱了一下眉,气闷般地用力又抹了两下。
阿风:“……更花了。”
22 第 22 章
贺凤臣出了门,正巧跟方梦白撞了个正着。
他如往常一般,默默颔首。
一般情况下,两人兜头相撞,方梦白都看天看地装作很忙的样子,但贺凤臣也不在意。
尽到自己的心意就行,他略一颔首,面色淡漠跟方梦白擦肩而过。
孰料,今天,方梦白见他,面色却微一惊,破天荒地主动叫住他:“……贺兄?”
贺凤臣一怔,顿足,有点不解,“玉烛?”
若是从前,他定暗自欣喜,今日倒不是很欢喜……或许是因为仍惦念着阿风,不解对她的心意,便无心去管方梦白。
方梦白皱眉,迟疑:“你、口脂……”
这个颜色,分明是他给阿风亲手调制的!
贺凤臣下意识摸了摸唇瓣,回过神来,老实说:“阿风……”
方梦白惊疑不定:“阿风?”
贺凤臣垂眸,心神不宁,下意识脱口而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阿风,弄的。”
方梦白大吃一惊,快要晕过去了:“?!”弄的?
怎么弄的?
阿风涂的?还是阿风吃的?
方梦白觉得眼前有点晕。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妻子被美少年美色诱惑,主动勾着脖子,奉送香吻的一幕:“二哥,嘿嘿嘿,你好美啊。”
方梦白有点站不住了。
贺凤臣纳闷地瞧了方梦白一眼,似乎不解他为何面色如此苍白。
但他如今不甚关心方梦白的感受,举步便越过了他。
方梦白愣住,“留……”伸手一拦,没拦住。
少年白嫩脸蛋神色淡漠,并无多谈之意。
方梦白耳畔简直一百口铜钟齐鸣。少年的漠不关心,也在此时被解读成多样的意思。
这是炫耀吧?炫耀吧?或是这少年分化之法?故意勾引阿风,离间他们夫妻……阿风年纪小,被他骗了也是情有可原……
倒吸一口凉气,方梦白忙刹住飞舞的念头,匆匆朝着他反方向迈步回屋。
回到屋里的时候,阿风正坐在镜子前摆弄那些口脂。
贺凤臣生气生得莫名其妙,她心里也正郁闷。
她好心给他涂口脂,这人起初分明还很好奇,不曾抗拒过,怎么突然就翻脸无情了。
如果一开始就不想涂,那就跟她说啊。
好心当成驴肝肺,阿风也生气了。
方梦白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各种庞杂的念头交织成他不能承受之重。
他凝望阳光下女孩子朦胧的侧影,心中又酸又怕,眨眨眼,睫下几乎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阿风?”好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两个字。
阿风一愣,发现方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阿白?你怎么来了?”
方梦白的神情有点奇怪,少年眼眶红红的,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阿风……刚刚……”
“刚刚怎么了?”阿风纳闷,打量他一眼,“阿白,你眼睛进沙子啦?好红啊。”
方梦白受到会心一击:“……”
他微微一笑,艰难说:“刚刚我瞧见贺兄……口脂……”
“口脂?”一提这个,她就来了一肚子的气。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
方梦白一惊:“怎么了?”
阿风控诉:“我看他对我口脂感兴趣,好心拿了口脂给他涂!他不知道怎么还生气了,一言不发擦得乱七八糟。”
方梦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话里的信息量:“所以,口脂是你给他涂的?他自己擦的?”
阿风没多想:“那不然呢。”
方梦白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举袖擦着冷汗说,笑着说:“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喃喃着,这才坦然跨进了屋。
阿风:?你在傻笑什么?-
老夫老妻了,阿风也没多在意方梦白偶尔的古怪。
她如今满脑子都被贺凤臣占据了。
没想到接下来几天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不满呢。贺凤臣待她的态度竟显而易见的冷淡下来。
练剑的时候也只以口述为主,能不上手就决不上手。
教完剑转身就走,绝不同她啰嗦。她积攒了好几个问题想问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就连方梦白也觉察出了他们之间的异样,被口脂事件那么一吓,他自是乐见其成的。
这日趁着贺凤臣入定,夫妻二人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偷偷碰了个面。
方梦白闻她抱怨,心中极为愉悦,只表面仍不动声色,故作善解人意地宽慰说:“贺兄不谙世事,喜怒随心,难免有些反复无常,任意妄为了些,你既拜他为兄长,理当多多体谅师长。”
阿风原本还没怎么,听他敲这一通边鼓,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不满道:“你怎么还替他说话!”
方梦白觑着她气鼓鼓的面色,微微苦笑,适时火上浇油:“……你既唤人家二哥,你们关系好,我又能如何?”
“……若是改日你们和好了,”他眉尖轻拢,含一段忧悒,“我岂不是做了恶人,那时候你们又将如何看我?”
少年眉睫低垂,面色隐隐浮动着失落。
阿风见了,无端有些心虚。
……这些时日,顾忌着贺凤臣的淫威,她的确有些忽略阿白了……
“不至于。”她忙握住他的手,“我、我这不是想着跟他拉近关系,将人哄好了,便宜我们夫妻行事嘛。”
方梦白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笑中柔含讥讽的轻哂。
瞧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这鬼话连篇。
阿风羞惭埋头,更加心虚了。
“原是如此,竟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阿风。”
好在方梦白没再跟她计较这个,
“小生在此给阿风赔罪了。”说着,像模像样,朝她做个揖。
阿风:“唉你说得对,他毕竟都是百岁老人了。就当更年期吧。”
方梦白不懂更年期,不妨碍他莞尔:“理当如是。”
“等等。”阿风猛一扭头,突然发现了华点,“他说跟你结契三十年。阿白你多大年纪了,该不会也一百多岁了吧?”
方梦白笑容僵住了,“……”
……他,多大年纪了?
这他倒是未曾细想过。
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也有百岁高龄?
阿风眼睁睁看着方梦白面色一变再变,精彩纷呈,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梦白回过神来,知是被她戏弄。
一挑眉,玉面含笑,双手虚虚一抓,故作恐吓状:“好哇,你竟吓我。”
阿风边笑边躲:“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可以五百岁,决不能五十岁。”
方梦白这些时日跟贺凤臣练剑,也隐约回悟了从前的心得体会,进展极为神速。
他双臂一展,极为轻松地便扣住了阿风肩膀,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少年笑得极开怀,她头面紧贴着的胸口一直在震。
“为何?”他五指托住她后脑,以手为梳轻轻梳拢她汗湿的头发。
……这要怎么解释?阿风一时有点卡壳。真老头和修仙文的区别?
“呃,五百岁的修士身强力壮,五十岁的老头就不好说了。”
方梦白笑道:“那以你之见,我是风烛残年,还是老当益壮?”
阿风不解:“以我之见?”
方梦白眨眨眼,故作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夜里娘子难不成不曾有过心得体会?如此看来,倒是小生不是……没能将娘子服侍得满意,日后定当引以为戒,时时自勉。”
阿风:“?”
她面色腾得一下红了个透,忍不住拧了他手臂一把,气道:“死变态!”
阿风想不明白方梦白为什么能含笑说出这么破廉耻的话,
他敢说,她都不敢听。
方梦白似乎也自觉羞耻,微微红了脸。
万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跟她说起了正事,“隔壁那位祝娘子前些时日不是约了你去逛街?你成日闷在家里修炼也不好,该出去走走的时候还得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阿风心想,有道理,第二天便提着方梦白为她准备的糕点,去祝家登门拜访。
祝娘子热情地出来迎接。
当天两人便相伴着一道儿去了平阳城内市廛。
方梦白跟贺凤臣毕竟都是男子,阿风还是跟女孩子比较有共同话题。
祝娘子性子温柔,说话声气慢吞吞得像只蜗牛,她超喜欢温柔漂亮的大姐姐的。
平阳城商业繁荣,大街上熙熙攘攘,车马行人堵得水泄不通,各色店铺比屋连甍,挨挨挤挤打出错落不一的招牌,直看得阿风错不开眼。
这也不能怪她没见识。
要知道自打穿越之后,她便一直待在槐柳村里,古代交通条件不发达,她最远也不过是跟着阿白坐了牛车去县里,哪儿见过这么热闹的古代街景?
祝娘子觑着她好奇,便也含笑着,尽量作陪。
这边扯上一块布,那边买上一朵头花。
人群中挤了半天下来,两个人都挤出了一身的热汗。
又大老远瞧见有卖饮子的。
阿风忙不迭挤到那小贩面前,买了两杯冰凉的饮子,先将一杯递给祝娘子。
自己埋头吸入了一大口,
一口冰镇乌梅汁下肚,阿风长出一口气,顿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此情此景,竟有些当初跟小姐妹们喝着奶茶压马路的意思。
她跟着贺凤臣修炼了半个多月,身强体健远非昔日可比。这一路走下来,精神奕奕,自不觉累。
可祝娘子就不一定了,她性子柔,身子骨也弱,气喘吁吁的,眼看着就有点走不动。
阿风主动扛起大包小包,腾出一只手举着饮子,问:“咱们还逛吗?”
祝娘子抿着唇角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逛的。我歇歇就行。”
阿风安慰说:“没事,又不急。”
两人坐了一会儿,讲起身边那些琐碎八卦。
祝娘子捶着腿问:“那野猪精前些时日被个义士杀了,阿风你知道吗?”
“啊、啊?”捧着“奶茶”的阿风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祝娘子说的是什么。
“真的?”她干巴巴问。
祝娘子:“哪能有假?那野猪精的尸体就被丢在林子里,上山的樵夫都看见了,后来官府来了,派人将尸体收走了,但据说那尸体上全是剑痕,足足几百道呢,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所为,可给咱们一方百姓狠狠出了口恶气!
“唉……”她语气几多悲伤,有几多释然,“也好教我那姨母老人家安心了。”
义士阿风闻言有些心虚,低头喝了口“奶茶”。
有没有可能那几百道剑痕不是出气,只是单纯打不过。
话锋一转,祝娘子又语含艳羡:“唉,我真羡慕义士他们,仗剑天涯,行侠仗义,一定威风得很吧,可惜我身子太弱,对了,阿风,我瞧你倒也是会武的?”
栖云州的修士本来就少,拂衣楼的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窝着呢。
阿风也不敢暴自己是修士的事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遮掩说:“呃对,我们家以前开武馆的。”
祝娘子:“难怪,真好……欸,等等,”她说着说着,倏地站起身,惊讶地往前直瞅,“那不是贺公子?”
阿风顺她视线一看,也惊讶了一秒。
人群中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可不正是贺凤臣吗?
他衣翻雪浪,行走在人群中,乌眉微动,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人群的拥挤。
素脸凝霜,玉骨冰肌,独立风尘。
还没等她回神,祝娘子便已向人群中招呼:“贺公子!这边!”
贺凤臣循声抬眸。
阿风哑然,同那深秀清寒的眸子四目相对。
23 第 23 章
“那艳艳生的新作你们可看了?”
书生们小声交头接耳,七嘴八舌。
“哪能呢,月初便一直闷在斋里念书,哪儿来的闲情逸致问这些风月!”
“哈哈子溢兄倒是个风流客!我那日亲眼所见他买了!”
那些人热烈地切磋,议论着,遮遮掩掩问那店家买了几卷避火图走了。
贺凤臣无动于衷,漠不关心地移开视线。
可目光无意间触及二楼一晃而过的荷色衣角。
他心里一紧,仿佛被个拳头捏住,一下子难受起来。
他深知这些时日,自己是有几分古怪的。成日里不能静心。一见到阿风,胸腔里便好似塞了个顽皮的小僮。
在他心底奔跑跳跃,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不得安宁,又任□□置气,动辄令他生闷气。
而若见不到阿风,便又惘惘的,雨打花枝般,蔫头耷脑。
他弄不明白这复杂的感情,却知晓是因阿风而起。
想来,自己这段时日忙着指点她修行,在她身上投注的精力已然太多了。
竟连方梦白也无暇关注了。
他听说那避火图,略迟疑了一刹,也朝那柜台后的伙计走去:“可有避火图售卖?”
伙计一愣,瞅了眼前的少年好几眼。
少年长身玉立,风轻云淡,一开口竟如此直白,不加遮掩。
伙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有倒是有,客官你要什么样的?”
贺凤臣恬不知耻反问:“都有什么样的?”
伙计:“那就得看客官想要什么样的了。”
贺凤臣摇摇头:“我不知道,你都给我看看。”
伙计嘿了一声,暗笑这少年生得这般脱俗好样貌,还是个色中饿鬼呢。“这倒是宽泛……唔,客官,且等着,我拿几卷出来给客官瞧瞧,哪卷客官‘兴致盎然’。”
过了一会儿,搬出好几套春-宫出来。
幅幅都是以工笔细细描摹,男女在不同场景下交-媾之情貌。
既有那衣衫凌乱,含蓄不露,注重男女之间耳鬓厮磨,温柔爱抚的。
亦有那直白露骨,将人体肌肤勾勒得纤毫毕现,令人血脉偾张的。
但每一幅无不是香艳旖旎,气韵生动。
贺凤臣低头不过略翻了一眼,大脑嗡地一声,便好似被个重锤迎面砸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半秒。
嗡嗡嗡。耳畔蜂鸣阵阵。
那避火图中的男女仿佛偷了他跟阿风脸的画皮妖怪跳到了他脸上来。
他面如火烧,眼里泛起水雾,心几乎快跳出喉咙口。仓促间,惊魂未定地合起画卷。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面色飞红,花颊红唇,眼波如水,目含汪汪春情,抬眸问那伙计:“可有描绘男子之间的?”
龙阳之好嘛。那些个达官贵人就爱这个,伙计也不意外,低头就给他翻找起来,“客官且等等。”
贺凤臣手展开那龙阳春1宫图。
画中的两个男子紧紧相拥,紧密交缠,情态张狂,丑态毕露。
他不过略瞥了眼,喉口有些翻涌。
强压住了反胃之感,面无表情地飞快用手盖住了,“我要这个。”
伙计觑他眼色,揣摩着他心思,将手边一册推推,“这一卷,小郎君可要看看?”
贺凤臣闻言去翻,翻了两幅,目光便顿住,忍不住聚精会神看起来。
这一卷讲的似乎是个狐妖变成绝色美人,引诱有妻子的书生。
书生一见狐妖便着了魔,纳了她为妾,可惜小妾对他一直冷冷淡淡,不肯多笑一笑。书生便千方百计,想讨美人欢心,博他一笑,为此连自己的正妻也抛之脑后去了。
本以为是个男子坐拥双美,三妻四妾的庸俗故事。
孰料,一日,书生为了给小妾买朱钗首饰外出,回到家中,竟撞破个美少年按着自己妻子,裸1抱在榻,二人忘情,在成好事。
少年回眸间,秀眉樱唇,其眉眼容色,分明与那狐妖如出一辙。
原来,这狐妖本是个男身!只因一早爱慕书生妻子,这才幻化成女人,伺机接近了书生夫妻,趁书生不在,引诱了妻子,淫其妻。
贺凤臣看得心绪起伏,一时忘情,冥冥间,似与那狐妖感同身受……
伙计见这少年一时恍然凝想,一时蹙眉迷惘,心里也觉得好笑。
“如何?这一卷怎么样?那男女之间的还要吗?”
贺凤臣猝然回神,一顿,“……也罢,都包起来罢。”-
阿风跟着祝娘子在楼上逛了一圈,淘到了一大批近来时兴的话本。
没曾想祝娘子也好此道,红着脸小声给她安利了不少美文。
“这本、还有这本好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陈生衷情,到老也只妻子玉香一人。”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阿风看得眼花缭乱。
这几天里她光忙着修炼,没怎么留意市面上竟又多出了这么多新话本子。
这下可有的看了。
抱着淘来的话本子,阿风兴冲冲地下了楼。
贺凤臣独立柜台前,看来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阿风过去打招呼:“久等了。”
贺凤臣细细看了她一眼:“……也不算久,你们好了?”
她觉得贺凤臣的神情有些奇怪,一时间也没多想。
“好了,二哥,你在下面等了那么久,难道就没什么想买的吗?”
贺凤臣目光不知为何在她面上顿住了,“我……”有些仓促地移开视线,“……我不好此道。”
学霸小仙男嘛,都是不看这些杂书的,阿风表示理解。
回到桂花巷,跟祝娘子告了别,阿风迫不及待回到屋里,一头栽进了话本的海洋,看生看死。
劳逸结合,总归她今天的修炼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是高三生,也得让人放松放松不是。
阿风回屋之后,贺凤臣洗了菜,走到院子里的露台灶台前。
而那里,已经被个不速之客占据。
白雾袅袅,一道青色身影在案前忙忙碌碌,运刀如飞。
贺凤臣看他身影,慢慢地朝他走了过去。
贺凤臣走到他身边时,方梦白好似才发现他,有些惊讶地挑起眉:“贺兄,怪我忙忘了神,竟没瞧见你。”
“不要紧。”贺凤臣摇头,将自己刚刚洗干净的白菜,萝卜等搬上案台,“借用贵宝地。”
方梦白对他早有微词,此时微笑,手不动声色按住砧板,守着大锅寸步不移:“贺公子,仙人之体,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近来怎么偏跟这些浊米油污较上了劲。”
心道:这段时日他眼睁睁看着阿风跟贺凤臣走近。
阿风单纯,贺凤臣却是个不识礼数的。
前几天他霸占了灶台,取他而代之,日日给阿风下厨也就罢了。
如今他二人既然闹了别扭。
这灶下哪里还有你插足的道理?
贺凤臣淡淡道:“妻子职在中馈,炊爨当然。”
方梦白慢条斯理强调:“若我没记错的话,自见面起,贺兄便一直以在下妻子之居。”
“可贺兄所作所为……”方梦白莞尔一笑。
顿了一顿,若无其事,风轻云淡,“真不知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阿风?”
他说完,细细观察贺凤臣的神情。
“你吃吗?”贺凤臣不以为然地反问。
方梦白皱起眉。
贺凤臣已挤走他,拿起菜刀,给萝卜雕起花来。
剑修精妙绝伦之剑术,用在此处,竟也合宜,少顷功夫,玉屑霏霏,一朵青白玉的花朵,在他雪白指尖层叠怒放。
“这萝卜——”方梦白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生出股危机感出来。
“阿风的饭食自有我来照料,不劳贺兄费心。”
贺凤臣放下刀,俯身瞧了萝卜一眼,显得极为满意,“玉烛,你喜欢吃萝卜吗?若我未记错,你当不爱的。”
方梦白微一怔,不解其意。
贺凤臣盯紧他双眼,一字一顿,慢慢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你喜欢,我自会为你洗手弄些酒食来,可阿风才喜欢吃萝卜不是么?”
不咸不淡的话语,却见其对阿风的喜好已了若指掌了。
方梦白心里倒吸口凉气,被他呛得眼前一黑,两耳嗡嗡,差点缓不过气来。
岂有此理。
“你以为自己多了解阿风?”
贺凤臣摇摇头,顺手取了巾子擦拭了拭指尖:“我没有你了解她,但我会试着从旁多加留意。”
方梦白冷笑:……他倒要瞧瞧,阿风到底是偏爱谁的手艺。
这话说完,两人都不再言语,各自紧锣密鼓地炒起菜来。
到了饭点,被叫到饭桌前的阿风,瞧着这满满一桌子菜,诧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方梦白笑着递给她一双筷子,“你平日里修炼刻苦,正要多吃些。”
看了一下午话本的阿风顿时心虚起来:“……”
贺凤臣也在她身边捡了个位置坐下。
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萝卜送她碗里:“尝尝这个萝卜如何?”
看到萝卜花的阿风,一下子震惊了:“好漂亮的萝卜!”
她夹了萝卜,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喜欢,舍不得入口。
贺凤臣:“不合胃口?为何不吃?”
“不是不是。”阿风忙解释说:“是太好看了,舍不得吃。”
她话音刚落,便觉右手边的方梦白气息一滞。
阿风纳罕:“阿白?”
方梦白微笑,飞快往她碗里夹了筷子葱爆大虾:“尝尝这个,你不是最爱吃肉?”
“萝卜……”他状似无意,“清口顶好,但当多吃些肉食,健壮身体。更遑论,食之本义在‘味’,色香不过锦上添花。”
阿风纳闷地看他。
怎么好端端地就发表起美食评论来?
“外面的菜做得再好看,也不如这家常菜日日吃的。”方梦白慨叹了一口气,又给她挟了一筷子大虾。
贺凤臣:“试试这块排骨。”
方梦白抿了唇角:“那这碗鱼汤又如何?”
阿风:“……等等!”
她彻底糊涂了。
就算她再迟钝,这个时候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你们到底在攀比什么?这是什么厨王争霸赛吗?”
方梦白顿了一会儿,方才风轻云淡说:“……不过是跟贺兄切磋厨艺罢了。”
他若无其事问:“不知阿风你更喜欢哪一道菜?”
理智告诉她哪一道菜都不能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下午的时间,这两人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但炮灰可不是好当的,她于是诚恳说:“都很好吃。”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方梦白满意。
少年不知想起什么,眉尖微微蹙起,气息凝滞,顷刻沉默。
连带着贺凤臣也安静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他主动拿起筷子,打破了平静,结束了这场没来由的闹剧:“吃饭罢。”
吃完这顿没头没脑的饭,阿风回到屋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人的古怪。
……贺凤臣不是喜欢阿白吗?怎么这两人弄得针锋相对的,差点害她无辜躺枪。
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不再难为自己。
反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就算这两人闹翻天,也绝不会闹出人命来。私心说,她还乐见这两人吵架呢,最好吵到离婚。
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快快乐乐地就这方才没看完的话本继续往下看-
24 第 24 章
“等等……”阿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方梦白跟贺凤臣互不相让地扭打在一起,招招式式,拳拳到肉,还都往对方脸上招呼。看得阿风都疼。
她一开始还有点担心,生怕这两人闹出人命来。
主要是替阿白担心。
可看着看着……好像也没用上灵力。
方梦白跟贺凤臣潜心修炼这些时日,打起架来,竟也不至于被单方面按着挨打。
偶尔有几处惊险之处,他甚至还能扭身反击。
论战斗技巧,方梦白自是远不如贺凤臣的。
可少年腰细背薄,身肢柔软,身居弱势,丝毫不乱,心眼子也多,自知力微,便也不顾君子之风,专挑那下三滥招呼。
贺凤臣登时更生气了,咚咚咚,挥拳朝他面门砸去。
阿风:“……"
你们不要打了。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她到底要不要拉架?这俩人好像已经沉浸在双方的世界里,打得浑然忘我,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缺德点……她其实还蛮乐见这两人扯头花的。最好撕得再响一点,撕到离婚。
不过眼看着这两人打得越来越凶悍,身上都流了血,挂了彩,阿风不免提心吊胆。
“别打了!”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不敢贸然加入战局。
两人充耳不闻。
“别打了你们!快住手!”
一转头瞥见廊下一只扫帚。
阿风这才慌忙抄起扫帚,加入战局,气沉丹田,一声怒喝:“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她特地用了灵气,顿如铜钟大吕,雄浑厚重,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厮打得忘我的两人这才蓦然回神,注意到她的存在。
贺凤臣一顿,直击方梦白左颊的手适时顿住。
方梦白眸光闪动,唇角柔柔浮现出一丝讥笑,趁此机会,反手给了他一记老的,撩上他眼皮。
“唔……”贺凤臣一时眼皮吃痛,不自觉低吟了一声,视线模糊,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
眼睛火辣辣的疼,想是眼皮已经肿起来了。可等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阿风奔到了方梦白的身边,搀起他,慰问,“阿白,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贺凤臣抿唇。
眼睁睁看见方梦白迎着阿风,拢着眉心,作一副西子捧心之态。扯动开裂的唇角,硬生生扯出抹虚弱的笑来,“……没什么大碍。”
“你们怎么回事?”阿风这回真的心疼了,更有些生气,“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说?怎么就打起来了?”
孰料,此言一出。
贺凤臣,方梦白不约而同,肉眼可见的都沉默了一下。
阿风:?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吗?
这两人明显都不愿多说。
方梦白扶着她手,付之一笑:“都是小事……”
贺凤臣看看近处的两人,垂下眼。扶着眼眶,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哼一般的小声呻-吟。
但这声音还是被阿风所捕捉到了。
她脸一红,良心发现。
刚刚她明明看到阿白趁隙给贺凤臣来了记狠的,还只关心阿白。
可谁叫阿白身上都挂了那么多彩,又是凡人,跟贺凤臣打架不定吃了多少痛楚。
用点心眼子,不吃亏,才聪明呢。
她偏心给自家夫婿找了理由。
此时见贺凤臣小声呻吟。愧疚感涌上心头。
顿时,不好意思地扭身去查看他的情况:“二哥,你呢?你没事吧?”
贺凤臣没说话,只摇头,别过脸。
他雪白的侧脸好大一片红肿,眼眶也乌了,几绺凌乱的乌发垂落下来,遮掩着伤肿。
美人受难,阿风一下子就心疼起来。
“二哥……你们……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贺凤臣仍是摇头,缓缓说:“并非什么大事,你不必问了。”
方梦白冷眼瞧他矫揉造,卖弄可怜。
垂着眼,又“嘶——”地叫起痛来。
阿风心疼了这个,又心疼哪个,还没顾得上贺凤臣,又晕头转向继续关心方梦白。
“怎么了?很疼吗?”
方梦白挡着脸,侧身不让,“不要紧,还好,也不算疼,忍忍就过去了。”
阿风掰开他手,仔细瞧他伤处,伸手去揉,忍不住埋怨说:“该,叫你们打架。”
方梦白将下颌搭在她手心,眼睛红了一圈,吃痛的泪水将眼睫濡湿,哀声说:“……嘶,疼,轻点,下次不敢了。”
“现在知道疼了?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打成这样子——”阿风不满咕哝。
可这两人在这件事上竟保持了高度的,一致的默契。
明明刚刚还打得那么激烈,偏在这件事上联起来瞒她。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本来她就有点忌惮这两人过往关系……这两人竟瞒着她有秘密了……
阿风问方梦白:“你先说。”
方梦白强笑:“小事而已……”
阿风:“二哥,你呢?”
不太会撒谎的贺凤臣:“……”
“好啊,都不说是吧。”一来二去之下,阿风转转眼珠子,故意作出怒容。当即甩了手站起身,“那你们打吧,打死了我也不管你们了!”
方梦白,贺凤臣都相继一怔,站起身,想拦。
对上视线,彼此忌惮,互相掣肘,目光都闪动冷意。
这一迟疑的功夫,阿风就已气冲冲地推门而出。
阿风一走,室内霎时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观众走了,他们才打过一场,眼下也失了啰嗦的兴致。
方梦白顿了顿,意味深长瞥了贺凤臣一眼,抬起脚,跟着阿风冲了出去。
二人一走,室内一下子冷清下来,寥落一室的烛光,孤灯里融着一个冷冷的孤影。
贺凤臣正了一下衣冠,从袖子里摸出方才扭打中已经撕扯得不成样子的龙阳春宫册。
皱巴巴的纸张,愈发显得画中交缠的双方男子丑态毕露。
他仅仅展开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揉成了一团。
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皙白的侧脸有些可怜的寂寥,而愈发稚气。
贺凤臣顿了顿,到底抵不过本心,缓缓将袖子深处仅存的最后一幅男女避火图展开-
阿风故作生气地走出去没多远,方梦白就追了上来。
“阿风、阿风……”少年气喘吁吁,苦笑着跟在她屁股后面紧赶慢赶,“怎么又生气了?”
阿风加快脚步:“你跟贺凤臣两个人瞒着我,难道我还不能生气吗?”
“不是这样的道理,唉哟……”方梦白追了几步,突然弯下腰,哀哀叫起痛来。
“阿风,阿风。”少年见她根本不予理睬,可怜巴巴地抬起脸一迭声地喊。
本来她就没真生气,此时听方梦白叫得可怜,阿风登时就有点心软了,慢了脚步。
方梦白见状叫得更哀戚了,“唉哟好痛,本来被打就痛,老婆又不管……”
明知他三分的痛装成了八分,阿风还是不自禁地唬着一张脸,折回去看他情况。
“喂,你怎么样了?”
少年见她折返,登时眉开眼笑,“有老婆管就不痛了,没老婆管才可怜呢……”
……都成这样了还不忘踩贺凤臣一脚是么?
阿风大无语,脸有点热,啐他一口,正要转身,方梦白忙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阿风,你亲亲我,老婆亲一亲就不痛了。”
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阿风被他臊红了脸,忍不住说:“谁是你老婆?”
少年攥了她胳膊,不松手,黯然垂着一双秀目:“完啦,是我错,这下老婆真不肯要我啦。”
明知道这是他的把戏,但谁叫方梦白生得实在太漂亮,她每次还是会中招。
阿风装模作样地挣了一下胳膊,终究不忍地松动了语气,“……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出她语气的软化,方梦白眼睛一弯。
她瞪他一眼。
他忙道,“我……”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我……毕竟也是个男人。”
阿风:“噗——”
方梦白:“?”少年迷惘地抬起脸。
“阿风?你笑什么?”
抱歉,冷不丁听到这么耳熟的台词,实在太出戏了。
阿风险些绷不住怒容,差点儿缺德地爆笑出声来。
“没没没,你说你说。”
当他面笑话他,可就太灾难了。
“是贺兄……”少年目光闪动,有些难为情地叹口气,“他、他仍未放弃……与我……”
阿风吃惊:“他还想草你?!”
方梦白僵硬了:“……不。”
阿风:“他想你草他?”
方梦白更头疼了:“……不,阿风你说话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阿风猜测:“所以你奋起反击,你们扭打在了一起?”
方梦白闭目苦笑,眉眼含羞恼:“正是如此,男人被另个男人觊觎……对你说这些,真让我不好受……”
月色下,少年文秀的眉眼压抑几分羞愤苦闷,说不尽的可怜可爱。
阿风喃喃:“当真?”
得知事情真相,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滋味,惘惘的,有些空落落的。
相处了这些时日,贺凤臣竟还没放弃阿白吗?他难不成还喜欢阿白?
她倒没觉得愤怒,只是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反应太过离奇。
方梦白一连看了她几眼,倏地开口:“阿风……你不信我?”
“信,当然信。”阿风有些心不在焉说。
方梦白心里一个咯噔:“阿风?”
“怎么了?”她抬头。
方梦白却不言语,深深地注视着她,目光在她面上梭巡,观察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阿风被他看得莫名有些慌神:“怎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方梦白沉默了一刹,冲她一笑,但很快,面色又一点点淡了下来。
气氛霎时间的冷淡,就连阿风也觉察出不对劲。
她心一下子就慌了,也不知道是为何而慌,就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心虚得厉害。
她刚刚的反应是不是不太正常……
丈夫受辱,正常的妻子反应该是什么?
愤怒?
她慌忙反握住方梦白的手:“阿白……我、就是有点惊讶。”
她尝试做出愤怒的表情,还是失败了,只好颓丧说:“他、要不这些时日你离他远些吧?”
方梦白深深看了她几眼,动了动唇,终是轻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也好,都听你的。”-
阿风也被那天夜里自己的反应吓到了。
不管贺凤臣是想草她老公,还是想被草……
25 第 25 章
她不太清楚“入道”的具体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只得勤勤恳恳,每日加倍的刻苦。就连刚买没几天的话本,也没时间看完,闲翻了几页便随手撂到了一边。
方梦白心疼得她辛苦,劝她休息。
阿风不敢歇,“若是没能入道,二哥赶我……”
少年闻言,不知何故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道:“……他也未必会赶你。”
阿风忍不住看了方梦白一眼。
从前阿白是不甚在意她跟贺凤臣接触的。
但自前几天起,直至那天晚上,她便觉得他态度有了彻底的改变,变得古怪,说话语气有些怪声怪气的,总皱着眉,像有心事。
也可能是她做贼心虚,疑神疑鬼。
“我……我还是有点怕他。”她迟疑说。
因贺凤臣态度实在神秘难测,忽远忽近。她也委实摸不清楚这少年的脾性。
方梦白抬起头,见她惴惴,倒是柔缓了面色:“不必担心……你修炼刻苦,修为涨得也快,又岂有不过之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他不肯放你。我近日剑术小有所成,虽然比不上他回雪剑法,但总好过从前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他宰割。我们夫妻再另作盘算便是。”
得了方梦白的安慰,阿风心里这才好受些,点点头。
方梦白知晓她外表娇弱,内心素来顽强的,便住了嘴,也不再劝她休息,只尽量替她将生活中的小事一应打点齐全,不致她分心。
她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起了家长陪读一般的高三生活。
方梦白每每练完剑,总披襟散发,钻到桂花树底下,抄着锯子、凿子,叮叮当当忙活着什么。
阿风看不明白,“你在忙什么呢。”
方梦白温言:“过两天你就晓得了。”
过了两天,收拾出个雏形出来,竟是搭了个简易的小卷棚。
入了伏,暑气正盛,她每天练完剑热出一身汗,屋里又闷得慌。
他怜她辛苦,这才给她弄了片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小天地。
卷棚搭好了。
方梦白拖了一张短榻到卷棚下,牵了她的手来看。
又把井水里湃过的西瓜给她切了。
“看看,为你准备的。喜欢吗?”少年柔声说。
绿荫,短榻,冰西瓜!
阿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极为感激道:“阿白!多谢你!你人真好!”
方梦白微微一笑,极为受用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了,催促说:“试试?”
阿风坐在铺了凉席的短榻上,发出舒服地叹息:“真好,舒服。”
她往后一仰,贴着冰凉凉的竹席就不肯再动弹了。
方梦白跟着她脱了鞋上榻:“日后,你尽可在这里小憩了。”
阿风有点犹豫。
少年披着头发,偏头问:“怎么了?”
阿风:“这……会不会有点太张扬了?”
贺凤臣毕竟很避忌她跟阿白接触……
方梦白意识到了她指的是什么,皱起眉:“……倒也不必事事怕他。”
阿风没吭声。
方梦白柔声问:“怎么这么看我?”
“是错觉吗?”阿风挠挠脸,“总觉得你学了剑,性子也张扬了。”
方梦白一怔。
“张扬点……也没什么不好。”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他这话说得极轻,仿佛含在少年唇齿间的一缕春风
阿风没听清:“怎么?”
方梦白抬脸一笑,长臂将她一拦:“没什么。”
……不过这两天,贺凤臣的确没怎么管过他们两个。不管了,也就这几天功夫了。若是没能入道,她跟阿白还不知能相处几天呢。
阿风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她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了下来。
方梦白也在她身边找了个位置。手虚虚地搭上她的腰身。
“要休息吗?”他温柔的眼凝着她。
清风拂过桂花树叶,阿风吃了好几块西瓜,舒服得直眯眼,困意袭来,她打个哈欠,点点头。
往方梦白那边靠了靠,挨着他沉沉睡了过去。
方梦白也闭上眼,呼吸一下一下变得绵长。
贺凤臣结束了入定,走出东厢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他顿足,目光一眨不眨,紧紧凝视着桂花树下相拥而眠的两人。
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任凭他使尽手段,也没令这二人分离,反倒总背着他,一个不留神的功夫,就搅合到了一起。
贺凤臣淡淡垂下眼睫,见这两人大夏天抱成一团,竟不思遮掩,愈发张扬,心底微感不虞。
也不知道这不虞到底是针对阿风,还是方梦白。
只觉得都很刺眼。
他目光从方梦白脸上落到睡得脸都发红的阿风身上。
这几天里他不是没觉察出阿风待他态度的改变。
……是因为他打了她丈夫吗?
贺凤臣心里头发闷。
这两人如此亲密,让他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滑稽可笑。
他最初只是想跟阿风保持距离,可是买回来的龙阳图册早就化为了齑粉。
倒是那男女春1宫……他这几天,想起来,便忍不住翻一两眼。
夏天暑气又盛,看得他浑身燥热,坐立不安。
贺凤臣盯紧了阿风的睡颜,心里的不满、嫉妒,如污泥一般缓缓蔓延。
……都是她的错。他默斥。
这是他的丈夫。
她凭什么跟他的夫君成日里黏在一起,害得他心神不宁,也害得他们夫妻相殴。
他无法坐视,想了想,走上前,也脱了鞋,上了榻。在她左手边躺了下来。
阿风是被热醒的。
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很重,左右不透风,又闷又热。
她以为是方梦白离得太近,睁开倦眼瞥了他一眼。
可很快,又感觉不对劲,左边的肚子也很沉……
手!
有一只手搁在她肚子上!
不对,还有腿!!
意识到莫名其妙出现的手脚,她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以为闹鬼,整个人都清醒了。
慌忙扭头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她愣在原地,出窍的魂魄这回彻底吓得飞向了天际。
……这还不如闹鬼呢。
睡在她左手边的不是什么鬼。
而是贺凤臣!
他闭着长睫,乌发海藻般披落,手和脚都如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腰腹,睡得正香。
阿风看了半天,“嘎嘣”扭动了一下脖子,又看看方梦白。
比起心安理得的贺凤臣,少年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安稳,他一只手搭在她肚子上,梦中不自觉蜷着身子往她身上贴。
三个人的衣衫,头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肚子上搭了两个人的手,被夹在中间的阿风,瞬间就僵硬了。
内心感到淡淡的崩溃:……她只是单纯睡个午觉啊。
这算怎么回事?
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咱仨是不是太暧昧了?
阿风:不敢动-
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阿风双手合十放在肚子上,安详地闭上眼。
希望眼前的这一切不过是她睡糊涂了的噩梦,一睁眼,一切都还是好好的。
……完全无法置之不理!
贺凤臣的身子太重了!明明看起来清隽瘦弱如同少年,压在人身上怎么会这么重?!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撇了眼肚子上搭着的胳膊、腿。
缓缓地,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企图从这桎梏中挪出来。
很好,就差一点了,加把劲。
短短尺长的距离,阿风挪出了一身的汗,眼看胜利即将在望。
贺凤臣不适地皱了皱眉,梦里可能觉得有些痒了,软着嗓子“唔”了一声,又往她身边贴了贴。
阿风:“……”忍不了了。
她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到他脸上,揪着他耳朵低声说:“醒醒!”
贺凤臣终于醒转。
怔了一秒,乌黑眼底泛起迷茫的水汽:“……阿风?”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风扯他领子,“给个解释?”
贺凤臣刚睡醒可能有些迟钝,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神思。
沉默少顷,答:“……睡觉。”
阿风:“?”就睡这儿?
鉴于贺凤臣的神情实在太平静,太正直了。
这甚至让阿风有点怀疑自己小题大做起来,她委婉道:“二哥,我们之间男女有别……”
贺凤臣已彻底清醒,直起身,去挽松散的长发,淡淡说:“我生性不爱女子。”
阿风愣了一下。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浓翠滴荫下,贺凤臣面容姣好沉静,侧身绾发,乌发如铺,美若女子。
如果贺凤臣单纯把她当姐妹的话,那睡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相反,惦记着贺凤臣可能对她有不轨之心的自己,未免就有点太过傲慢了……
不过怎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性取向不同便真的不必保持距离吗?
阿风隐约觉得不对劲,有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贺凤臣垂眸扫了一眼仍在沉睡的方梦白,道,“阿风,你们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
阿风原本还高涨的气焰,一下子就又矮了下来,“……这,情况不同。”
好在贺凤臣没有追究他俩的意思。
这样不行。阿风很快反应过来,她得把主动权拿回手里。
“你们那天为什么会打架?”
贺凤臣顿住了,“玉烛,怎么说的?”
阿风看向他清凉的眼底,认真说:“他说,你想跟他行男男之事,他不愿意。”
虽然很缺德,但阿风不介意再添油加醋一下,拆散这对男鸳鸯。
“他说你的行为给他造成了困扰。”她稍微夸张描述了一下方梦白羞愤的情绪。
贺凤臣的眼睫猛地颤了一下,表情有一瞬间的波动。
“……他是这么说的?”
“包的。”
贺凤臣避开她的视线,神情好似有点难堪,局促,“那你……”
26 第 26 章
明明没做什么,阿风的心还是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她猛扭头:“阿白?你醒了?!”
方梦白坐直身子,喊了她一声之后,就没再看她,只皱眉盯着贺凤臣,“贺兄。你怎会在此?你在这里做什么?”
贺凤臣还没怎么,阿风就已经僵硬了。
这要怎么解释?死嘴快解释啊。
贺凤臣掸袖而起,容容说:“我来是为找阿风议事。”
方梦白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事?是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
贺凤臣竟难得一笑,目光睒闪,微含轻蔑冷意。
但仅仅一刹,在对上方梦白不躲不避的视线之后,他就又意识到不对劲,沉默下来。
……他跟玉烛才是夫妻,怎地这一天天弄得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他眼底的讥嘲褪去了,迷茫的水雾又复了上来。
“玉烛,”贺凤臣摇了摇头,和缓了语气,“你知晓,我是决不会瞒你的。”
“我来——是为与阿风的约定。
“一月之期将近。我想,你应当是不愿见阿风离开的。”
听到跟自己有关,阿风眨了一下,回过神来:“我?”
贺凤臣没看她,娓娓道:“我打听到,自平阳城以西一百多里伏龙山内,有一妖孽作祟,已杀伤百人。
“知之不若行之。修士岂可闭塞于洞府,一味呆板地念经、打坐?修行是脚下的功夫。当周游八荒,扶危济困,磨砺身心,以证其道。
“若阿风能将那只妖杀灭,便算已初窥大道了。我将允她同行。”
所以就相当于期末考试?阿风想了一下。
虽然对付那只野猪精的时候怪狼狈的,但她自觉较上一次有了许多进步。
“……行啊。”她想了想说,“我没问题。”
贺凤臣看了她一眼,转向方梦白。
方梦白听闻“杀伤一百多人”时面色便已有些不好。
“……她一人去?”压抑着不虞,缓缓问。
贺凤臣平静说:“这是她的考验,自然只她一人。”
方梦白不假思索,斩钉截铁:“不行,我不同意。”
贺凤臣:“玉烛,我知晓你的担忧。但或许,阿风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柔弱。前些时日,她一人,便已独当一面,已斩杀了一头野猪化成的精怪。”
方梦白抿唇:“那伏龙山中的妖孽比野猪精又如何?”
贺凤臣沉默少顷,轻声说:“我不曾见,但经过调查,据所见修士所言,约莫在二阶三阶之间。以阿风的修为,或许会吃些苦头,但想来应无性命之忧。”
正如修士分境界,妖兽也有等级之别。
贺凤臣疏离的态度,倏地将方梦白激怒了。
“料想?”少年怒极反笑,“你可知晓,任何一个细节,误差,都可能造成阿风的性命之忧?”
贺凤臣冷冷:“所以你的意思便是,将功法、修为统统喂到她嘴边?”
“修行之路,素来便危机重重,欲成大事,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贵祖师之训,我这个做道士的记得清楚,你这个读书人竟连这个也忘光了?”
“可也不能盲目送命!”方梦白面色一变,少年深吸一口气,薄透的面色晕出微红的怒意
难得失了风度,怫然起身,语句急如连珠,“你懂得什么?一个月……这是揠苗助长……你既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又岂不知亚圣亦言‘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阿风怔怔地看着这两人冷了面色,针锋相对,头皮一阵发麻。
这好像是教育理念的矛盾……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她忙张开手挡在两人中间。
“阿白。”她呼喊。
方梦白皱眉。
阿风尽量诚恳说,“我、我没问题的……我也想试一试。”
方梦白一愣,眼里渐渐露出错愕、失望,“阿风……你!”
“我真的可以的!”阿风一手指天,努力保证。
方梦白看看她,又看看贺凤臣,倏地抿紧了唇,拂袖而起:“好好好!你们两个心有灵犀,原是我不知好歹,做了这个恶人了!”-
方梦白被气跑了。
阿风也知道方梦白是关心她。
可她真的想试一试。
一直生活在别人的庇护之下又怎能成长?更遑论,这还是个怪力乱神的世界。
踏上修行路就意味着她后半生都要与这些危机为伍。阿白又不能护她一辈子,她迟早有独自面临危险的一天。
准备好了才能出发……永远不可能“准备好”的,危险到来的时候更不会容你做准备。
这个妖兽听起来有一点危险,但不多,贺凤臣应该也不会白白见她送死。
她不愿令方梦白伤心,又想说服他。
半夜,见东厢房的耳房里还亮着灯,便端了碗面条敲开了门。
“进来。”
阿风有点吃惊,方梦白竟还愿意让她进来。
她进了屋,见少年临案站着,桌子上铺着好长一卷的白纸,脚下还堆了许多废纸团。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两只宽大的青色袖口全是黑乎乎的墨渍,乌发披散着,有些狂乱的模样。
一边挥毫泼墨,一边念念有词,嘴里念念有词,“丹青……我难道不是丹青剑……要如何?如何恢复……”
阿风被被吓了一大跳:“……阿白?”
方梦白又好像是才意识到她出现在哪里一样,皱紧了眉,“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
少年冷冷埋下头:“看我做什么?我好得很,你跟贺凤臣跟聊得来,不去找他来找我做什么?你我早已和离,我还算你什么人?”
“可你跟他不一样。”阿风忍不住反驳说,“你是我夫君啊!”
方梦白闻言,一怔,手上的毛笔掉了下来。
“阿白。”阿风见状,赶忙乘胜追击,握住他的手,“我想跟你在一起,为了能跟你在一起,让我试试好吗?”
方梦白高热般的癫狂散去了,面色褪去了红潮,又一点点变得苍白,结结巴巴说:“阿风……我、我刚刚……抱歉,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我不怪你,有人这么担心是才是我的幸运呢!”阿风忙道。
见方梦白的情绪一点点稳定下来,阿风扶着他坐下,蹲在他面前,认真看着他,“阿白,你不对劲,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担心吗?”
方梦白一怔,“我……我舍不得你。我怕你受伤。怕你累,怕你辛苦,怕你热,怕你冷,怕你饥……”
“我是成年人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阿风觉得这应该不是更深层次的原因。
方梦白看着她的眼睛,犹豫地伸出黑乎乎的手触了触她的面颊。
顿时留下两道黑影子。
他慌忙歉疚缩回,“哦……抱歉。”
“我……”方梦白深吸一口气,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不对劲。
方才的他,神魂仿佛被一个陌生的存在占据了,蓬勃的怒意,戾气几乎要将他的心肺烧穿,他焦躁不安,活像只急得团团转的困兽。
此刻,神志一点点清明下来,方梦白不由反省起自己这一连数日的所作所为。
这几天里,他一直都有些心浮气躁。
或许,从她跟贺凤臣走得太近便开始了。
不,或许要更早。还在槐柳村的时候,他就不喜欢看到阿风跟别人接触。
看她站在田埂地头跟村民人聊天闲话,都会令他感到不悦。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因此一直按捺着自己,从未表现出不满。
顶多不动声色地,用点小伎俩将阿风喊回家就罢了。
可贺凤臣不行。
他强势地闯入了他们夫妻二人的世界。
一直以来,他都颇有些微词,只不过压抑着自己。
野猪精那次,他俩瞒着他,让她受了伤,令他早已心存芥蒂。
春1宫图,也算一次。
直到今日,又看到贺凤臣冷淡的,妄自尊大地企图插手她的人生,他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方梦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只能语无伦次苦笑。
将头埋在手掌心,“抱歉……阿风,是我不好……”
……他对阿风的掌控欲,实有些扭曲了。
可,她应该理解。
他一睁眼,身处这陌生的,巨大的,恐惧的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她是他的全部。
阿风见他情绪不对,怎么可能再责怪他。
忙不迭拍着他手背,绞尽脑汁地安慰。几乎用尽了自己所知的一切安慰人的话术。
隔了好一会儿,方梦白的情绪这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你去吧。”少年微微一笑,鼻尖还是红的,但已有些释然,仿佛雨后新生的月亮,
“我想起来,我为你取名方扶摇,是‘扶摇直上九万里’……我害怕,怕你修了道,学了剑,见识到这天地有多广阔,见识到贺兄那样形形色色的人,就再看不上我了。”
“不会的阿白。”阿风不假思索说,“不论我走过多少路,见过多少人,我们俩曾在一起的回忆就是无可替代的。”
方梦白一笑,恶作剧般的伸出黑黝黝的手摸摸她的脸,“去罢,阿风。贺兄说得没错,是我太过自私。这世上没有平静的海面,鹏鸟是要击水蹈浪而飞的。”-
方梦白虽然最终同意了她去参加试炼。阿风心里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更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贺凤臣的反应。
得知方梦白松动之后,他竟愣了一会儿,问她:“你当真下定了决心?”
阿风纳闷:“不是你说的要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贺凤臣垂下眼:“……”不是这样的。
他也并非全为了锻炼她而考虑,他有自己的私心。
这些时日,他被她搅得心神不宁,便也想借此机会作出改变。
如果她通过了试炼,那一切另说。
如果她没有通过,那他就能顺理成章赶她走。她再也不会来打搅他跟方梦白,他就能恢复往日的平静,安宁。
明明她作出了他想要的选择,贺凤臣心头浮现淡淡的懊悔。
他抬起眼,试图跟她陈述利害:“但你有可能死。”
阿风有点感动,“你在担心我吗二哥?”
贺凤臣心里头一下子极为不是滋味:“……”好像更懊恼愧疚了……
“是,”他强压下迭起的心潮,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我在担心你。”
阿风豪迈挥手,安慰道,“没关系啦,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迈出第一步,那之后随便来个妖怪都能杀了我。”
日光下,女孩子笑得极为乐观。
贺凤臣看着她,眨了眨眼,有点出神。
现实并没有给贺凤臣多少弄明白自己心意的时间。
贺凤臣、方梦白一同送阿风到伏龙山下。
贺凤臣问:“准备好了吗?”
阿风点点头。
贺凤臣交给她一柄小剑,“我与玉烛就在伏龙山下等你。
“这小剑上有我一滴心头血,若你遇到危险,放出这把剑,我便能赶到。”
“但阿风,”贺凤臣顿了顿,俯下身子,平静黝黑的凤眸像魔鬼的诱惑,“你需记住,用了这柄小剑便算你试炼失败,我不会再留你。”
阿风接过小剑,纳入袖中,“我明白了。”
贺凤臣收回身子,“去罢。”
“阿白,二哥。”阿风看向方梦白。
方梦白微微一笑,目含鼓励,柔声说:“别怕,我等你回来。”
阿风深吸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伏龙山,除了紧张之外,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我走了。”
27 第 27 章
伏龙山山高林密。
高大的树木直入云霄,纵横的枝桠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林子里很暗,也很静。
脚踩着厚实的落叶,阿风攥紧了手中的剑,小心翼翼一点往前。
这长剑是贺凤臣出发前送给她的,是他当年学剑时的旧剑,削铁如泥,吹毛即断,是件宝器。
贺凤臣说,等她境界够了,他会带她去找一把属于她自己的本命剑。
阿风一边想,一边往前走,一不小心踩到枯枝,断裂的声响惊起停在树梢上的几只怪鸟。
双方都吓了一大跳,怪鸟怪叫了一声,扑簌簌扇着翅膀飞走了。
伏龙山太大,刚进山时,她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可一个人无头苍蝇般的在山里转了好几圈,紧张褪去之后,她有点发愁。
那个妖怪到底在哪儿?
如何寻找妖怪,显然也是试炼的内容。
阿风试着放出灵气,去感应风中有可能存在的妖气。
结果非但没感应到妖气,反倒感应到一股很微弱的灵息伴着血腥味儿。
灵息……血腥味?难道是发生了战斗?
阿风忙追着风的方向跑了过去,离得越近,血腥味儿越浓,林子里传来个男人呼救的嗓音:“救命、救命啊——唉哟,救命!”
呼救声近在咫尺,阿风反倒放慢了脚步,攥紧了剑。
得小心提防这是个陷阱的可能性。
她试着捡起个小树枝丢过去。
无事发生。
发出一道灵气试探。
无事发生。
倒是让那男人瞧见灵力,叫得更大声了:“道友?!有哪位道友在此,救命啊——”
这嗓音听起来有点粗噶,很像阿风以前班上变声期的男同学,像嘎嘎叫的鸭子。
她没回复,那嗓音叫得更大声了,还带着泣意,“呜呜呜,当真没有人来救我吗?”
太像她前桌了,阿风一下子就心软了。
又确定了一遍周围没有威胁之后,她才提高了嗓音,喊道:“这位道友——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男声一下子振奋起来:“道友,你没走?!太好了!在下姓叶,名凌云!听说伏龙山出了个大妖便过来降妖——”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显得极为不好意思,“都怪在下学艺不精——为那妖兽所伤,侥幸逃过一劫,却在给自己运气疗伤时走岔了真气,如今完全不能动了,哎唷——”
阿风用剑劈开挡路的树枝。
只见个十六七少年模样的小道士,愁眉苦脸地瘫在原地。
听到身前的动静,叶凌云抬起头看见她,愣了一下。
“你——”
可能是她个子太矮,一副清澈愚蠢的弱鸡模样,叶凌云看她的眼神充斥着震惊。
阿风:“我能帮你什么?”
叶凌云回过神,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起来,“还烦请道友为我理气。”
理气嘛,托贺凤臣的福,这她熟得不能再熟了。
阿风当即走到他身后坐下,为他打理体内紊乱的气机。
过了一会儿,叶凌云的面色渐渐和缓,也终于能动弹了。
他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多谢道友相助,道友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俗话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不知道友名姓,道友这个朋友,叶某交定了!”
这人这么热情。阿风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举手之劳,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帮了什么大忙。她们学生是这样子的。
“我叫方扶摇,你可以叫我阿风。”
“对了。”阿风问,“你说你跟那妖兽打了一架?我也是来找那妖兽的,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叶凌云爽朗一笑:“好阿风!你也是来除妖的?若不嫌弃,不如让我来为你引路,跟它之间的账我还没算呢。”
有人肯为她带路,阿风自然求之不得。
有了叶凌云这个导游在,接下来的路明显就好走多了。
叶凌云走着走着,拿出个罗盘。
阿风好奇:“这是什么?”
叶凌云:“这罗盘指针会寻妖气而动,你看它动得这么快,那妖兽定然就在附近。”
路上,阿风也没忘记跟叶凌云打探妖兽的信息。
叶凌云有点迟疑:“其实我也没看全,倒是形似蠕虫,长约四、五丈,没有眼睛,头部有个大口,口器中满是利齿……”
……四五丈?这恐怕得十几米长了吧,阿风听得又紧张起来。
说着说着,两人便来到了一颗巨树下。
“哦……到了!”叶凌云放下罗盘,又从腰间的储物囊里拿出了一瓶丹药,倒了一粒在掌心。
还没等阿风问出口,他就主动解释说:“这是觅妖丹。”
他语气有几分自豪,“是本门特制的丹药,捻碎了,散发的粉末和气味能吸引大部分的妖兽。”
阿风:……明白了,就跟钓鱼佬打窝一样。
说着,他指尖一撮,抛撒出一捧出来。
“接下来,等一会儿就好——”
紧张地等了约莫半刻钟,脚下的大地突然发生了震动。
阿风握紧了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妖兽吗?它来了?!”
叶凌云也拔出剑,神色肃穆:“定是那妖兽无异,阿风,准备好了——”
大地深处仿佛有什么巨物在游走,所过之处,地面不断被拱起翻出土块,参天的树木保龄球一般齐刷刷地倒伏了下来,露出了狰狞交错的树根。
叶凌云:“当心!”
伴随少年一声大喝,阿风猛地抬起头!眼见一条十几米高的长虫轰然从地下蹿出!
它的样子与叶凌云描述的别无二致。
没有头没有脚,也没有眼睛,只有一张硕大无比的口器,长满了尖锐的倒钩一般的尖牙。
阿风:“……”
原谅她,看到这玩意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就跑。
饶是之前再豪情万丈,看到这蠕虫的第一眼,阿风还是后悔了。
让她跟这种东西拼命?
她?
什么试炼不试炼,阿白不阿白的,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
活着才有未来啊啊啊啊啊!!她一边大叫着,一边没出息狂蹿出二里地。
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一回头。
叶凌云呢?!
阿风一愣,脸瞬间就绿了。
叶凌云没跟上来!
也是,他原本就是为了除妖而来……
可她脑子仍有另一个声音大声在喊:
他受了伤!说不定你不在,他伤好了早就一个人下山了。他是带着你来找蠕虫的!
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抛下?
道德包袱很重的(准)大学生阿风,瞬间陷入了良心的拷问。
回去还是不回去,这是个问题。
素质很高,同时面皮又很薄的(准)大学生阿风,挣扎了一会儿,一咬牙,使劲跺了跺脚。
啊啊啊啊不管了,和它爆了!
握着剑埋头冲回了事故地。
叶凌云跟这只蠕虫相持正苦。
“阿风,太好了!”他好像压根没发现她不战而逃的逃兵行为,眼角余光瞥见她,叶凌云惊喜说,“快来帮忙,对,就是往这里劈一剑!”
她敢跑回来就已经够意思了,至于到底砍哪里,这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光是应付狂舞不止的蠕虫,就已经够让她头疼了。
危机之中,阿风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上手就是一顿乱劈乱砍。
没曾想竟还真有点用处。
蠕虫吃痛,狂乱地扭动着身子,周围高大的树木全都被它噼噼啪啪拦腰折断,倒伏了下来。
阿风一边应付着蠕虫的攻击,一边心惊肉跳地躲避着倒下的大树。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被这些大树砸到是会死人的。
好不容易她跟叶凌云合力斩下了这蠕虫的口器。
她惊喜擦汗:“结束了?”
叶凌云:“好像是,等等——”
伴随轰然一声巨响,阿风跟叶凌云面色俱变,不约而同朝一边闪去。
地面竟又蹿出了一条蠕虫!
不,是两条。
那两条蠕虫相继挣出地面,阿风就地一滚,大脑疯狂OS:怎么又多出两条?难道这是死了一条又分化两条?
不对,现在是三条了!
阿风愣愣地看着面前狂舞不休的三条蠕虫,又看了看身边枝桠横斜的巨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这妖怪出身密林,会不会就跟树一样?这几条蠕虫只是它的枝条,而它的本体如同树根还藏在地底?
眼前这三条蠕虫已经足够让她跟叶凌云疲于奔命。
既然有了这个想法,她不论如何也要验证试试。
一边埋头狂奔躲避追逐着她的蠕虫,阿风一边朝叶凌云大喊:“叶道友,觅妖丹借我一用!”
叶凌云虽不解,仍将觅妖丹抛给了她。
阿风才接过觅妖丹,就有一条蠕虫张大口器气势汹汹朝她咬来,她就地一滚,勉强避开这一波攻击。
竭尽全力调动全身的真气,附着在脚底。
瓷瓶握在掌心能清楚地感受到掌心脉搏的跳动,阿风深吸一口气,且试试吧。
她就近找到一棵耸立的巨树,脚下一蹬,飞快地沿着树干向上攀爬,因心情紧张,竟也全神贯注,浑不觉高。
脚下的真气便如同钩爪牢牢黏附在树干上,阿风如履平地一口气蹿上了树冠,将瓷瓶里的觅妖丹倒了一颗出来,碾碎外衣,信手一撒!
轰隆隆!原本还在追逐叶凌云的那三条蠕虫,感觉到觅妖丹的气息,立转攻势,虫身高竖。
阿风一连捏了七八颗,捏得叶凌云心疼不已:“阿风!省点!贵!”
虫子被觅妖丹的气息吸引,摇“头”晃“脑”,情不自禁地将身体越拔越高。
渐渐地,剩下的那半截虫身终于破开地面。
轰隆隆,土块顺着庞大的身躯滑落起先又露出数十条枝桠一般的蠕虫,紧接着般是树干一般的本体。
阿风目光精准地射向树干中间宛如人脸的纹路。
已经修出了鼻子,眉眼,就是还很模糊。
她心里砰砰直跳。
预感到,就是这里了!
但问题在于如今场上的蠕虫已经有十数条之多,叶凌云已全不能应付。
阿风不假思索将觅妖丹往袖子里一塞,却没滑下树干,而是往后追跑了几步,发足凌空直接一跳!
蠕虫们纷纷张大口器,眼看那道小小的身影半空中划开一道弧线。
砰!
阿风落到一条蠕虫的身上,还没站稳,蠕虫狂舞不休,脚底肌肉如波涛般收缩,阿风一个踉跄,差点就失足坠空。
狂舞的虫身,无意间在高空搭建出一条条肉拱桥。
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纵高越低,如踩钢索,飞快地踏上一条又一条的蠕虫。
艰难保持着平衡的同时,飞快地朝着本体中心的人脸接近!
或许是因为肾上腺素之功,她大着胆子做这些事,心跳得虽然很快,大脑却出乎意料的清明,反应也出乎意料的敏锐。
蠕虫狂乱地扭动着身子,不时张开口器,想将她咬、摔下来。
阿风好几次在肉拱桥之间,旋转,腾挪,倒挂,悬立,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蠕虫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叶凌云也觉察出了她的意图,竭力替她掠阵。
28 第 28 章
阿风惊魂未定,抿紧了嘴唇,缓缓握紧了掌心。
“是散修。”叶凌云不动声色靠近了她一点,低声说。
阿风知道散修,一部分是得益于现代的网络小说,另一部分是贺凤臣告诉她的。
所谓散修,便是指那些无门无派的修士,因为没有门派的约束,所以他们行事更加狠辣。
有些散修也会听命于某些宗门世家,帮他们做些黑活,近似于现代的雇佣兵。
“这位道友。”那瘦子冷沉沉,阴恻恻地说,“你手中的妖丹我们要了。”
让她对付这些灵智未开,或者初开的妖兽还行,对上这些散修,阿风心里难免就有点恐惧。
……她们乖学生对校门口那些社会人总有些避之不及的,更不要说,她如今遇到的根本不是社会小黄毛,是正儿八经的□□雇佣兵。
拂衣楼的人当初造成的阴影还没散去。
阿风咽了口唾沫,强忍住恐惧,企图跟他们周旋,“要?道友想买这妖丹不成?不如开个价?”
反正她只要杀了这木龙就好了,有叶凌云给她作证,她全无必要跟这些人犟。
贺凤臣是会听她解释的,又不会杀了她。
谁知道她还是高估了这些散修的节操!
听到她的话,几人竟都哈哈大笑了出来。
“买?!”
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小丫头,”那瘦子也有笑,“刚入世吧?知不知道江湖规矩?杀人夺宝,天经地义。
“我说要,便是指你乖乖将妖丹奉上。这样,爷爷才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爷爷!”阿风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在叶凌云震惊目光下,她迅速将妖丹一丢:“小子初入江湖不懂事,孝敬您老了!”
开玩笑,尊严哪有命重要?!侥幸在拂衣楼手下捡回一条命的阿风深信着。
不过,她也真没这么怂……
她冷汗如雨,抖如筛糠,尽量表现出自己的虚弱,胆小,一边竭力打消着他们的警惕,一边悄悄摸向袖中的飞剑。
只要通知了贺凤臣,拿回妖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无耻,也低估了这些老江湖的敏锐。
“不好!”其中一个个高的竹竿觑见她小动作,厉声说,“当心这丫头耍诈!”
几乎就在这竹竿开口的刹那间,其余四人便已一齐攻了上来。
一道剑气从她手掌穿过!
“啊!!”阿风疼地大叫了一声,飞剑应声落地。
来不及检查伤势,她下意识看向飞剑,张口欲念——
那竹竿抢先她一步,一跨步踩住了剑身,将飞剑纳入袖中。
“呸!”那瘦子霍然变色,张开一吸,吐出一口煞气,“小娘皮!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风!”叶凌云也动了,身形一晃,挺剑跃入战圈,与她背对着背,“你不要紧吧?”他低声询问。
阿风强忍住痛楚,反手拔剑!
她一时不察,掌心多出了血洞,鲜血汩汩而出,瞬间便浸透了剑柄,握在掌心,又疼又滑。
“飞剑……”她低低道。
叶凌云登时了然:“好!”说着,嗓音又低了下来,“那胖子。”
阿风:“明白。”
伴随着五人一齐抢上,阿风跟叶凌云不约而同以那胖子为突破点,朝此人攻去。
那五人见他们年纪小,又见她之前表现得太懦弱,本存了几分轻视之心。
哪知晓她师从名门?
虽说她顶多也只学到回雪剑法一成精髓,但在贺凤臣尽心调教下的这一成,威力也已经足够惊人。
惊人到——阿风没想到竟能如此轻而易举洞穿那胖子的心肺。
噗嗤——
那胖子本来翻出了一个镜子一般的法宝挡在他心口。
可阿风的剑气仍然刺穿了法镜。
那一刻,胖子愣住了,阿风也愣住了。
他脸上还残留着震惊,不甘,倒了下来。
阿风的大脑轰地一声,眼前发黑,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他、他死了吗?杀人,她杀人了?
她喉口发干,握剑的手几乎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她虽然杀过两次妖,可从来没想过杀人,这从来就不曾在她的预料之内。
出生在这个世界的土著叶凌云,明显比她能接受杀人这件事。
他二人合力一击得手,他心下一振,还来不及高兴,却看到阿风好像愣住了。
“阿风?!”叶凌云一惊,大声喊她,“阿风?!”
阿风猛然回神,近在咫尺的危机甚至没有给她伤春悲秋的时候,因为剩余那四个修士见胖子身死,已经纷纷变了脸色,大骂了一声,合围了上来。
这次的攻势,比上一次更加迅猛。
阿风匆忙调转身形,奋力发出一道剑气,格住兜头斩下的一刀。
面前,如今只剩下四人。
用剑的竹竿,口吐煞气的瘦子,用刀的是个矮子,还有个疤面手里祭出了一方罗盘。
阿风不假思索,抖动剑光,抢先朝那疤面攻去。
刀剑尽可提防,唯独这罗盘功效不明,以防这人使出什么邪法,最好先把这人拿下。
回雪剑法朝那罗盘正中劈下,那瘦子见状,又骂了一声,“小滑头。”口中一连喷出十六口煞气。
阿风忙闪身躲开其中大部分,可还是被剩下的煞气击中,肌肤顿时腐蚀出了血肉,她疼得冷汗涔涔,却不敢退,只咬着牙埋头硬冲。
这感觉简直像沐浴着硫酸雨,她的灵气此刻全都集中在剑尖,甚至分不出多余的灵气来保护自己。
直到她终于突破了这煞气,冲到那疤面面前,气沉丹田,周身气机鼓荡,剑出如虹!
当!罗盘从中间应声而裂!
但就在此时,那竹竿也已杀到,一剑朝她后心刺下!
阿风回身拨剑,竹竿修士攻势却迅如惊雷,急如骤雨,连发十数道剑气冲她攻来。
她发剑去格,剑气并发,银光乱舞,在二人周身交织出漫天剑网。
叶凌云纠缠住了那矮子。
瘦子修士则不断喷出煞气从旁为两人掠阵。
阿风之前劈开那罗盘,已经用尽丹田七成的真气。
在如今这密集的攻势下,只觉力不从心。
一个格剑未及,其中一道剑气瞅准她空隙,便直奔她心口而去,情急之下,阿风只能用手去接。
嗤——
剑刃割开有微弱灵气罩保护的掌心虎口,险些将她半个手掌都切断。
可阿风此时却无暇顾忌这许多。
或许是出于肾上腺素的影响,她并未觉多痛,只是被一下子点燃了恨火。
她恨死眼前这几个修士。反横生出一股滚烫的怒气与意气出来。
她浑身浴血,头脑发热,反应却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快,神思也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明过。
她咬着一股恨意,行剑愈急,剑光急如银环闪烁,一环咬着一环,竟连那竹竿修士一时之间也不能直撄其锋,连退了三步,以避其锋芒。
阿风趁势抢攻,越打越快,不断将长剑向前推送,剑光吞吐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至。
竹竿修士哪料想到这个看似文文静静的少女使起剑来,竟逞凶斗狠,悍勇如厮。
更令他吃惊的是,阿风的剑法,虽然粗疏,但隐隐有大开大合的气象……显然跟他们这些野路子不同,背后必有名家指点。
那瘦子处于战圈之外,看得更加分明,见她剑意清正浩朗,剑招与剑招的衔接之处不失精微奥妙,便变了面色,情知不好。
这丫头必定出生名门……更不知其背后师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若不赶紧跑路,那就只能拼尽全力在这里将这丫头杀了,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但鬼知道杀了她,那些世家大族手上有没有什么追踪手段。
瘦子跟竹竿修士,不约而同,胆寒悚然之时,这少女已如见血就咬的狼崽子一般,咬到他面前来。
竹竿抬头见剑光迎面不绝罩来,下意识举剑反攻,却忽绝手臂一凉,被“嗤”地一道剑光割破衣袖。
不好!他霎时惊白了脸色。
原来阿风刚刚这一击是佯攻,她丹田里已无太多灵气,坚持不了多久了。
攻击这竹竿是假,想要拿回他袖子里的飞剑是真。
竹竿伸手想捞,已经来不及。
阿风深吸一口气,迅速掐了个剑诀,召回那飞剑,大喊了一声:“去!!”
刹那间,竹竿、瘦子几乎齐齐骂了句脏话,转身欲逃:“操!”-
伏龙山山脚。
贺凤臣与方梦白站在送别阿风的原地,静静等待,未尝移动半步,也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
清风拂过衣衫。
一片默然无语间。方梦白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提前为阿风打算。
他斟酌着,先开了口,“以你之见,以阿风之能……那妖兽?”
贺凤臣淡淡:“她可以。”
方梦白皱眉:“倘若她不能呢……我需得提前问清楚,你当真要赶她走?”
贺凤臣语气轻而断然:“……一月之约,若做不到,就走,我们约好的。”
方梦白:“阿风喜欢你!她视你为兄长!”
贺凤臣目如冷电,语气也冷酷至极:“……她喊我兄长,我便真是她兄长么?这世上人人都喊我一声方夫人,你可曾真视我为妻?
“便是兄妹、夫妻也有分离之时,人活一世,究竟寂寞。到头来,所仰仗者唯有自己,我已给过她机会,自己没有本事,立不起来。难不成次次盼望别人来救?”
孰料,正在这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
贺凤臣眼皮一动,最先觉察,倏地抬手捉住那飞剑。面色已微微变了,眼里的冷酷飞雪投火般消融殆尽。
方梦白见飞剑,出了一身的冷汗:“飞剑,怎会……阿风!”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贺凤臣便已纵一道烟气,不假思索朝那飞剑来时的方向而去,其势迅如飞电。
方梦白忙止住话头,紧随其后,一颗心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夫妻之间,冥冥感应。
阿风,似乎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方梦白便吓得手抖个不停,浑身冒汗,软了身子。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又泛起漫天血色。
阿风阿风阿风……他念着,唤着,那股熟悉的,高热般的癫狂仿佛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脚下的烟气不由越使越快,竟赶在贺凤臣之前,先一步坠落到那片小林子里。
“阿风!”
因为距离近,那瘦子跟竹竿其实并未跑出多远。
倒是那矮子还有些不在状态,不解同伴为什么要逃。他不禁停了手。
叶凌云就更莫名其妙了,怎么都不打了?打啊。
方梦白一眼瞧见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女,大脑“嗡”地一声,顿如上百口大钟齐鸣。
阿风发出飞剑,也没想到方梦白跟贺凤臣几乎是瞬息而至的。
一晃眼的功夫,她便落入个洁净芳雅的怀抱。
“二、二哥?”她张张嘴,愕然地喊出熟悉的称呼。
贺凤臣抿了一下唇,半抱着她将她搂在怀里,飞快地扫她一眼血肉模糊的伤势,“没事了。阿风。”
少年顿了顿,语气有些笨拙安慰:“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见到熟悉的人,阿风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没事……阿白!”
她惊变了面色。
眼见那道清瘦的缥色身影,往她方向迈出几步,瞧见她暂无大碍之后,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冷冷对上那场中三人,遽然拔剑!
29 第 29 章
一剑乍起,照亮少年文弱清癯的面庞,颧骨烧出两团不正常的潮红。
这一剑之惊、奇、险,令瘦子跟竹竿修士所见第一眼,便知这少年绝非凡人!
他二人吓得亡魂皆冒,落荒而逃的身影,落到了方梦白的眼底。
方梦白冷冷合了一下眼,竟开眼一笑,笑得温柔,甚至妩媚、刻毒。
伤害了阿风这个时候才想跑吗?
剑气由他发出,追着那瘦子跟竹竿而去。
方梦白颊上泛着冷冽的红,如坠入个高热的,瘟疫般奇异的梦境。
他的神魂好像在这一刻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神志清明,护妻心切。
另一半,却翻涌出冷冽的,熟悉的,奇异的乃至于温暖的血色杀意。
剑气恍若文人手下的毛笔,写意一般追上那个竹竿修士,绕他脖颈轻轻一扫,他一颗头颅顿时掉了下来。
瘦子吓得胆丧魂飞,心知逃跑无望,大骂了一声,仓促间反手祭出个砚台模样的法器出来,挡在身前。
方梦白竟又柔柔笑了,“好砚台!为我上墨么?”
言罢,宽大的袍袖一挥,剑气凌空就着那砚台一刷。
一刷,切开了砚台。
二刷,便将那瘦子劈成了两半。
寻常人见那瘦子肚肠横流,恐怕早已吓得两股战战。
可方梦白却视若寻常地瞥了一眼,
他心情从未如今日这般沉着,冷静,如鱼得水,仿佛找回了失去已久的自我,这才是他习惯的生活。
阿风见方梦白弹指间已连杀两人,冷冷得仿若变了个人,震愕得几乎合不拢嘴。
“阿白?!”她喉口重重一跳,不安问贺凤臣。
贺凤臣扶着她,沉默不言。
“二哥?!”她愈发惶恐不安,掐紧了他手臂肌肉。
贺凤臣却没管方梦白,反倒关心她的伤势:“你的伤,可无恙?”
“我没事。”阿风仍不肯放弃追问:“二哥,阿白他?”
贺凤臣一顿:“让他去。他……”
他眉眼有些怔忪的,神情有点复杂,“他恐有些走火入魔了,是我的错……”
走火入魔?!阿风更着急了,这还了得?
“走火入魔还不拦他?!”
贺凤臣:“无妨,堵不如疏,他们该死。”
他神情渐有些惘惘的,似乎有心事,又转头瞧了她身上伤势一眼,眼里浮现出困惑、歉疚等等复杂情绪。
贺凤臣抬手,想要碰她。
“我错了……阿风,没事了,交给玉烛——”
这时,两人身前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阿风,贺凤臣齐齐抬眼,瞧见场上唯一所剩的矮子,在剑气的追逐下,慌不择路,屁滚尿流地朝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跑来。
贺凤臣顿了一下,收回手,雪白的袍袖一展,飞出一道明月光也般的剑气。
如故乡的明月,温馨,静美。
又好似流泻的薄纱,剑光兜头罩下。
仿佛仿佛被一片薄纱拢住口鼻,矮子双眼发直,竟为这温柔的剑光所惑,流下泪了。
“求求你……不要杀我……”
贺凤臣叹了口气,剑气绕着那矮子轻轻一绕,一缠,温柔地切了他的头颅。
“好了。”贺凤臣这才看向阿风。
犹豫了一下,指尖终于摸到了她鬓边,摸了摸她的头,嗓音仍带着温柔的余韵,“不必再害怕了,结束了。”
阿风低下头。
话虽如此,可目睹三个人轻飘飘地死在自己面前又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这么一想,她刚刚也杀了人……杀人……那个胖子。
她喉口登时有些翻涌,手也不禁发抖,仿佛被块生肉贴面一般的恶心,鼻间浮现出人肉的腥气。
叶凌云也忙跑过来关心她的情况,“阿风?你没事吧?”
却见个白衣少年迈出了一步,将阿风挡在自己身后,扬起长睫,冷冷睨他一眼。
他面色苍白,眉淡唇淡,偏偏神采端丰,明如朝霞。
“你是?”贺凤臣毫不客气问。
叶凌云愣住,短暂为这少年冰姿艳逸的容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所慑。
叶凌云嗫嚅:“我……我是阿风新认识的朋友。”
贺凤臣嗓音冷飕飕的:“她没事,只是需要休息。”
叶凌云讪讪。
方梦白合了眼,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番情绪,走上前,问:“她怎么样?”
贺凤臣简单地交代:“受伤不轻,暂无性命之忧。”
方梦白越过他走上前,贺凤臣似有所感,抬起眼。
两人目光交汇,有瞬间的凝滞。
贺凤臣忍不住开口:“……我。”
方梦白没搭理他,越过他走上前,问,“阿风?”
贺凤臣抿了一下嘴唇。
阿风惘惘地抬起眼,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男子。
“阿风……”方梦白竭力露出个温和的微笑,朝她伸出带血的手掌,“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看到他鬓发间疑似碎肉的东西,阿风:“……”yue。
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阿白会伤心的,简直用尽了这辈子的克制力,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涌,这才点点头,“好。”
方梦白一个打横将她抱起,她落入个温暖的充满血腥气的怀抱。
阿风也确实有点累了,她浑身脱力,肾上腺素褪去之后,伤口疼得她意志都有些涣散,眼皮越来越重。
睡过去之前,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叶凌云!
又“唰”地猛睁开眼,“叶道友?!”
从刚才起一直就没怎么敢出声的叶凌云,慌忙上前:“我在!”
阿风强撑着一口气,赶紧介绍:“阿白,这个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叶凌云紧张地跟着喊:“阿风,你没事吧?”
方梦白淡淡看他一眼,点点头,低头对她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招待他,好好休息吧。”
这她就放心了。累死她了。得到方梦白肯定的答复,阿风长出一口气,这才安详地闭上眼。
贺凤臣看了一眼他两人离去的身影,踌躇着,再次开了口,“阿风她……”
“贺道友。”方梦白沉默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当初是我同意阿风参加这次试炼。”
贺凤臣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方梦白道:“我作出的决定,于情于理都不该怪你。可阿风受伤这样重……请不要再跟我说话,否则,我不能保证自己不迁怒于你。”
他语气平和,冷淡,如利箭一般。
贺凤臣凤眸一闪,面色愈白,目光中掠过一点显见的痛楚-
阿风好像睡了个很沉很沉的梦。
梦里隐约有人吵架的声音。
一个嗓音冷淡,却有些低哑消沉。
一个嗓音温柔,却藏着淡淡的怒气。
阿风很快分辨出,一个是贺凤臣,一个是方梦白。
但她没想到温柔的人动怒时,会是如此可怕。
方梦白语气微冷:“这是何物?”
贺凤臣沉默半晌:“是妖丹。”
明知不该,方梦白的语气仍含有淡淡的讥讽:“如此,阿风可算通过了?”
贺凤臣顿了顿,企图解:“……玉烛我……本不想伤害阿风。这并非我的本意……”
话音未落,方梦白便打断了他,嗓音微含疲倦:“贺道友,你能先出去吗?阿风还没醒,这件事你我都有责任,如今并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时候。”
贺凤臣:“我想留下来,照顾阿风。”
方梦白:“阿风由我照顾足够了。”
贺凤臣坚持:“请让我留下。阿风唤我一日的二哥,我便也算她一日的兄长。”
方梦白微动了怒:“兄长?!阿风的玩笑,你竟也当真了?”
贺凤臣毫不相让地也冷了语气,一字一顿:“我是她二哥,让我留下,照顾她!”
方梦白不胜其烦,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贺凤臣!难道你真不谙世事如此吗?!”
“从你出现到现在,自顾自行事,给我们夫妻造成了多大的困扰,难道你就一点不懂吗?!”
半梦半醒间,阿风听到这里登时有点慌了神,神志一下子清楚了大半。
怎么回事?怎么这就吵起来了?
她还从来没见阿白发这么大的火。
可今天的试炼,是她自己坚持要求去的……
她想起身,可眼皮重得根本睁不开。
贺凤臣似乎也没预料到方梦白的反应,骤然安静了下来。
阿风急得冒火:“……”不要吵架啊。
隔了好一会儿,贺凤臣缓缓重复:“困扰……”
“你当真这么想吗?”语气里含着不易觉察的受伤。
方梦白不耐烦起来:“贺公子到底想让我把话说到哪一步?”
贺凤臣又沉默,好像被伤得狠了,隔了一会儿,才低低说:“……原是如此,好,我明白了。”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紧接着门被打开,又合上。
阿风:……等等?怎么就走了?
她很想起身拦住贺凤臣,安慰他这并不是他的错,毕竟谁也没预料到那几个散修会出现。
不要为了她吵架啊,她会愧疚死的。
可她的神志昏昏沉沉,一时清醒,一时又迷蒙,着急着着急着,竟又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也不知睡了有多久。
心里惦念着贺凤臣也睡不安稳。
等她终于睁开眼的时候,窗户外面都已经黑了,床边坐着一道熟悉的,白色的影子。
阿风一愣,呆呆地张口:“……二……”
嗓音又痛又哑。
那人影正静静出神,听她微弱嘶哑的嗓音,贺凤臣猛地一怔,阿风……你醒了?”
30 第 30 章
阿风惊讶:“二哥你怎么在这里?阿白呢?”
“还有……你还好吧?”
少年苍白的面色间掩盖不住深深的疲倦。
贺凤臣摇摇头,“他在煎药。”
又顿了一顿,语气有点不自在,“我来看你。”
想起她昏迷时这两人的争执,阿风明白了。
贺凤臣是偷偷来看她的。她忍不住瞅瞅紧闭的大门,思索他到底是走的正门还是爬窗……
窗子下面那簇美人蕉是不是有点瘪?
“你怎么样?”贺凤臣起身为她倒了一杯水,想要喂她。
阿风:“没事,我自己来——”
贺凤臣沉默一下,又收回手,开口:“阿风——”
阿风:“不要说!”
贺凤臣长睫微动,有点呆呆地,迷惘地看着她。
“咕咚咚”一杯清水下肚,阿风顿时觉得好多了,连连摆手道,“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是那几个散修杀人夺宝,不是好人,不要把他们的错揽到自己头上哇。”
贺凤臣抿唇。
阿风:“其实……阿白跟你说得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她严肃了眉眼,“他就是关心则乱,太担心我了,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贺凤臣接过杯子放好,垂下眼睫,语气淡淡的,透着股深深的自暴自弃之感:“不必了,他厌我已深。”
“不要这么想啊。”她第一次见他这么恹恹的,都有些不习惯了。
“而且,你不是也为了锻炼我吗?”
贺凤臣倏地沉默了,语气也淡了下来,“我没有那般伟大。”
阿风:“啊?”
“阿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是故意的。”
阿风愣愣:“故意的?”
少年长睫垂落,倏地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顿了一顿,摸向她的嘴角,替她擦了擦唇角的水渍。
曼声说:“……我讨厌你插足我跟玉烛,便借此机会,索性送你去死……”
阿风愣了一下,有点生气了,一把推开贺凤臣:“吓唬我,说这些反话有意思吗?”
贺凤臣被她推得怔了一下,“……你不信?”
阿风:“我知道二哥你不是这样的人。”
贺凤臣缄默了一瞬:“阿风,将所有人都想得太好,你会吃亏。”
阿风迷茫:“我没有把所有人想得都好啊?我信任二哥你不是应该的吗?”
贺凤臣又沉默了,语气却明显软了下来:“倘若,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呢。”
阿风忍不住笑了:“二哥你能有多坏。”
贺凤臣垂下目光,又不说话了。
“放心啦,”阿风故作轻松地安慰说。
“阿白很喜欢你。”阿风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没说服力,又讪讪补充了一句,“他现在只是失去了记忆——等他恢复记忆,你们说不定……”
她说不下去了,她难道真见想方梦白恢复记忆,跟贺凤臣卿卿我我吗?阿风一下子就坐立不安起来。
方梦白才责骂过贺凤臣,她说这些,自己都觉得虚伪。
“不必了。”贺凤臣的语气果然一下子淡了下来,“我不想听。”
阿风慌了神,赶紧找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凤臣垂着长睫,乌发散落下来遮住面上神情,失魂落魄的自责神情看得阿风心都快碎了。
美人不要伤心啊。
代入一下贺凤臣,阿风觉得自己都要碎掉了。
老公失忆变心也就算了,还要为了小三迁怒自己。
阿风想着想着,反倒忍不住迁怒起了阿白。
……阿白真是的,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会承担后果。
阿风下意识想拍拍他胳膊。
贺凤臣却不着痕迹避开了,“……是我的错。”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喃喃说着,冷不丁抬起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阿风:“?”
少年纯黑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说不上来的情绪,愧疚,痛苦,疑惑,挣扎。
“我不懂。”他迷惘地喃喃,“……我对你……是嫉妒……还是……?”
“都是因为你,”贺凤臣深深看着她,幽幽说,“害得我们夫妻离心……”
少年凤眸一下子变得冷酷起来,打量着她的眼神充满着敌意。阿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一眨眼的功夫,他眼里的冷酷又如浮化的春冰,朦胧着江上的湿漉漉的春雾。
贺凤臣话锋一转,无不不解说:
“我该恨你,可比起恨,我竟更担心你的安危,懊悔自己的决定。”
锻炼她的心志或许出自他的本意,但也或许只是为了尽快给他们之间的混乱作了了断的借口。
……因为她这些时日,已经实有些影响他的心神,也影响到他跟方梦白的关系了。
可他没想到,这会令她受这么严重的伤。
贺凤臣变脸变得太快,阿风也彻底糊涂了,他到底在说什么。
贺凤臣又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沉默了一会儿,出了半晌的神。
再一次抬头看向她时,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阿风你通过了试炼,我如今拦不下你了……你可以跟着我们,但我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也结束了。”
阿风更糊涂了,心底一惊!这分手宣言是怎么回事。
正当这时,方梦白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到屋里的贺凤臣,他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好。
“贺兄……你怎会在这里?”他瞧瞧门扉,“你怎么进来的?”
贺凤臣抿了一下嘴唇,干脆利落地站起身道:“我这就走。”
阿风:“等等!”
贺凤臣已以手支窗,毫不犹豫,跳了出去。
阿风:……真是跳窗来的?
贺凤臣下意识循着自己来时的路径出了屋,踩到窗下那一簇美人蕉,才觉出不对劲。他愣了一下,默默挪开脚:
……他方才明明可以走正门的。
不过跳都跳了,贺凤臣也不觉如何丢脸。正举步要走,身后忽然传来夫妻之间的喁喁低语。
“阿白,你赶他走干嘛,不是二哥的错。”
方梦白的嗓音。似乎苦笑了一下,“阿风,我知道,但你让我如何不迁怒于他?自他出现,自顾自的做得那些事,你受了他多少苦楚……”
贺凤臣面色又白了一层,握紧了指尖,身子晃了晃。
当初方梦白失踪之后,他找了他很久很久,为此不顾血脉中的诅咒,动用了禁术。
他无视了师长的劝阻,内心只想着,只要方梦白还活着就够了。
只要他还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的夫君仍活着,却已经变了个人。
身后低低的交谈声,就像一把把刀子一样扎在他心底。
更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他非但怪不了阿风,那个勾引他丈夫的孩子……
甚至自己也在为她辗转反侧。
贺凤臣合了一下眼,不自觉挺直了脊背,道袍下的脊骨孤傲执拗如一道冰棱,双袖一摆,出了美人蕉丛。
他强令自己不再去听,不再去想,也不去在意。
……
阿风成功说服了方梦白。
方梦白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不会再迁怒贺凤臣。
或许是因为愧疚,没了方梦白的阻拦,贺凤臣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为她端茶送水,伺候汤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叶凌云在她受伤之后第二天便登门拜访了。
彼时,贺凤臣正将一方干净的帕子,浸在一盆清水里打湿,捉了她的右手,替她清理掌心的伤口。
狰狞的伤口,像盘踞在他心头名为“嫉妒”的毒蛇化身,烧得他心口又痛又痒。
他长睫微颤,指腹不自觉摸到她伤处,如愿听到女孩子小声的哀求。
她小声:“嘶……二哥……”
贺凤臣抬起眼,用自己也没料想到的速度飞快地移开了手:“疼吗?”
阿风:“有一点……”
贺凤臣放轻了动作,安慰说:“我会轻一点。”
又从袖子里翻出个什么东西。
阿风定睛一看,惊讶:“蜜饯?”
贺凤臣:“嗯,甜的。你含在嘴里,或许就没那么痛了。”
阿风:“谢谢二哥,你真贴心。”
贺凤臣不答,从袖子里翻出个瓷瓶来,拔开瓶塞,倒出点玉白色的粉末在她掌心虎口。
阿风意识到不对:“等等,二哥,你伤药不是用完了吗?”
贺凤臣停顿了一秒:“刚……”
阿风:“刚?”
贺凤臣面不改色,淡定说:“刚炼的。”
阿风:“二哥你还会炼丹?不应该啊,你之前都会炼丹怎么会炸厨房。”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别问了。”
阿风乖乖的:“哦。”
贺凤臣垂着眼,捏着她手掌给她上药,掌心伤口狰狞。他抿紧了唇,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很疼吗?”
阿风安慰说:“还好了,二哥,你这药真神奇,刚撒上去就不太疼了。”
“阿风,阿风。”叶凌云的嗓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你在里面吗?”
贺凤臣抬起眼,询问之意很明显。
阿风愣了一下,要不要介绍一下?
“这是我之前认识的朋友,叶凌云,人很好,帮我一起杀了木龙。”
贺凤臣这才点了点头:“既是朋友,便好好相处。”起身去开门。
叶凌云一见贺凤臣便愣住了。
“……贺、贺前辈……”不知何故,他总有些怕阿风这两位兄长。
贺凤臣主动让开半步,淡道:“去吧,阿风在等你。”
叶凌云松了口气,忙不迭溜进了屋里。
阿风高兴拍床:“这里呢!”
叶凌云:“阿风,你怎么样?”
阿风:“刚上过药,没什么大事。”
叶凌云长舒口气:“那就好,之前吓死我了,还好你这两个哥哥来得及时。”
说着便将好几瓶丹药放在了她床头。
“这是?”
叶凌云:“谢礼,还没谢你之前救我呢。放心好了,我们仙霞派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却颇长于炼丹。”
“这几瓶有治疗外伤的,治疗内伤的,增长修为的。”
是奶爸!阿风眼睛一亮。
这些丹药的功效让她十分眼馋,嘴上却可劲儿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使不得使不得。”拿出过年推让长辈红包的姿态,疯狂摆手。
叶凌云也很给面子地拉扯了两回。
“三辞三让”之后,阿风开心地将丹药收入囊中。
“咱们仙霞派的大家都可好了,”叶凌云诚恳地邀请说,“有机会,阿风你一定要来我们宗门做客啊!你救了我,我师兄师姐一定会感谢你的。”
叶凌云的邀请,短暂地冲淡了阿风卧床养病的苦闷,“等我有机会一定去拜访!”
叶凌云哈哈大笑了两声,目光倏地落到她床头的小瓷瓶上:“咦,这是……”
31 第 31 章
贺凤臣走后,阿风再次进入了枯燥无味的养伤期。
方梦白跟贺凤臣都会来照顾她。
方梦白自不消说,无微不至,温柔体贴。
可阿风总觉得少年的身上隐隐有了些变化。
她说不上来,但一想起那天方梦白微微笑着,靥红着脸,眼神冷酷的模样。她就有点担心。
方梦白歉疚:“那日是我一时心急……抱歉,”他摸摸她的头,温温然道,“吓到你了,下次不会了。”
“阿白,你要有什么变化一定要跟我说。”阿风不放心道。
方梦白一愣。变化。自那天起,他的确有些变化。
他好像觉得自己变得冷酷了一点,可又觉得理所应当。熟悉而自在。
妻子受胁,难道让他视而不见吗?挚爱之人,受到的苦楚,定百倍奉还才是。
阿风牵着他的手,眼里着急又担心。
方梦白回过神,心里很不以为意……无毒不丈夫,不心狠一点如何保护妻子?
之前,他太软弱……令他们夫妻受太多苦楚了……
却又不忍她失望,笑着点点头:“好。”
阿风看了几眼他的表情,怎么都觉得不像真心。
她有点生气捶了他一拳:“我认真的!”
老婆生气,方梦白生生打了个激灵,吓得腿软,哪里还有方才的轻狂,更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忙严肃了神情,立正挨训,“我也哪里敢有假!”
又是好言安慰,又是指天发誓,安慰了好一会儿,阿风这才哼哼,大发慈悲饶他一命。
方梦白微微一笑,乘机揽美在怀,拥着她,脸贴脸甜蜜了好一会儿-
与方梦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贺凤臣。
贺凤臣虽然会来照顾她,但每每做完事就走。
绝不多做停留,也绝不啰嗦,很少与她闲谈聊天。
有时候跟方梦白撞上,两人都一怔。
许是顾忌着阿风的嘱咐,顶多彼此点个头,算打个招呼,便再无二话。
又几个瞬间,阿风瞧见别过方梦白后,贺凤臣一刹黯然,失恋般的目光。
阿风:“……”
好烦好烦好烦。她苦恼地抓抓头发。
她当然能看出方梦白跟贺凤臣如今的尴尬是因她而起。
贺凤臣如今有点避着她,或许也是由此。
她害怕矛盾,厌恶争执,想让三人的关系回到过去,却又想不到要如何哄他解颐。
这日,祝娘子登门探病,顺便给她带来了最新的八卦。
“隆恩寺那边这个月九日要办庙会,连办三天,等你伤好了,到时候还能过去逛逛。”
阿风知道隆恩寺。
大梁崇佛,平阳城内外佛寺林立。祝娘子口中的隆恩寺正是其一,寺庙本身不算太大,但胜在地处郊外,环境清幽,来往的也多是附近几个村镇的乡人。
阿风下意识问:“祝姐姐你跟我去吗?”
祝娘子笑得有点羞涩:“……你吴大哥前些日子约了友……”
阿风恍然。约了友就是个借口,这是要过二人世界。
她也明智地不打算做这个电灯泡。
庙会——送走祝娘子后,阿风心想,要不要带贺凤臣去散散心呢?
毕竟,阿白是因为自己才迁怒二哥的。
先安慰好贺凤臣,等哄好了,再空出一天时间跟阿白,或者大家一起逛逛……
阿风盘算好了,提前跟方梦白打了个招呼。
方梦白果然有点不大高兴:“凭什么我的妻子要哄别的男人,我还不能去。”
早在她预料之中。阿风一点儿也不慌,果断凑上前,一把勾住他脖子,冲少年白嫩的侧脸吧唧亲了一口。
方梦白虽早知这些手段是她用老的了,却还是不禁脸红心跳,他苦笑,“又来。”
阿风:“好用就行,你就说你吃不吃这套吧。”
方梦白不甘见她嘚瑟,故意推开她,板起脸,作正襟危坐的模样。
灯光下,少年清逸俊美,风仪若神。
阿风瞅瞅他,心里甜蜜得很,这是她夫婿呢。
又生出一股轻柔怜爱来。
觉得委屈他了,抱歉得很。
不行,她一定要好好补偿他!怀揣着一股献身精神,阿风干脆将领口扯松,露出一小片蜜色的锁骨,前胸肌肤。
方梦白故作正经,实则斜眼偷觑她。
乍见妻子豪迈扯衣,他不禁倒吸口冷气,隽秀的面皮涨个通红。
一双眼,却诚实黏在她蜜色的肌肤上滴溜溜转。
阿风看方梦白眼睛都直了,内心笑得几乎快打跌。
若是平时,书生早就化身色中饿鬼,扑将上来。
但今日他心里头小别扭。
难为他轻咳一声,还端着包袱,作那柳下惠的姿态。
她也不难为他,笑眯眯主动附唇吻他的嘴唇。
小小的软软的嘴唇贴上来。
方梦白心头一荡,再也忍不住,红着脸回吻了过去。
含着她舌尖,一点点,婴儿吮—孚乚一般地吃。
吻了好一会儿,方梦白只觉浑身燥热欲炸,小1腹突突直跳,不敢再吻。慌忙将手从她衣摆拿出。
阿风纳闷地睁开眼:“怎么不继续了。”
方梦白扭头吞了一大口气,这才苦笑说:“再继续,可不好收场了。”
阿风:“我可以的!不要因为我是朵娇花就怜惜我!”
方梦白被她逗笑,弯着笑眼:“你伤还没好。”
阿风:“我只是伤在手上,怎么就不行了?”
方梦白苦笑:“可往日,你日日都要拧我掐我……可怜小生的背……”
他说着,又抿着嘴唇凑过来跟她说悄悄话,眼睛亮得像星星,“毕竟……娘子可是亲口承认我那儿话……”
少年气息低低的,热热的烘她耳朵,阿风脸一下子就涨红了,狠狠拧了他腰腹一把。
她委实想不通人怎么能搞羞耻play到这个地步的。
但他说得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他们成亲大半年才圆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第一次衤果衤呈相向时,他给她吓了一大跳。
原来古代话本里的驴书生并不全都是假的啊……
他那里生得实在有些擂垂可观。总之,男人伟器,自然可自傲于天赋异禀。但若太过“大丈夫”,便是可怕,乃至苦恼,自卑了。夫妻恩爱,总要小心,不能尽兴。
阿风仔细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与其大家折腾半天都不尽兴,不如不做。
遂遗憾作罢-
安抚好了自家夫婿,等到八日那天晚上,阿风找到贺凤臣,对他发出了邀请。
贺凤臣正捧着一卷道书在看,对她的来意,他果然表示了拒绝:“我并无兴趣。”
阿风:“去嘛去嘛,我都跟阿白说好了……”
“……”
阿风:“求求你了。”
她拽拽他袖口,可怜巴巴地猫猫作揖状。
贺凤臣看着他皱巴巴的袖口:“……放手。”
阿风:“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贺凤臣伸手去拽自己的袖子,没拽动,看了她一眼。
她正保持不眨眼,努力憋眼泪:“二哥,你最好啦。”
四目相对,就在阿风快要放弃的时候,贺凤臣气息不知何故倏然一松,语气也终于有了松动:“……下不为例。”
阿风欢呼:“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请问现在可以松手了吗?”贺凤臣彬彬有礼问。
阿风果断松开,“抱歉抱歉。”
她手松得太快。贺凤臣垂下了眼,掸了掸袖口。
九日当天,阿风便换上了新裙子,叫上了贺凤臣出了门。
达到隆恩寺的时候时辰还早,日光晴朗不晒,山里的雾气还没散,雾气润得石阶湿漉漉的,不时有啾啾的鸟声从很远的林子里传来。
阿风注意到有一行奇装异服的人在路边集结,他们当中有的敲着锣有的打着鼓,有的打扮成采茶姑娘,有的打扮成蚌精,有的打扮成神仙,像是准备参加什么游行表演。
她拉着贺凤臣,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他们的游行好像出了岔子。
有那负责统筹的蓝衣服的汉子,在跟领队说着什么。
“来不了了?!”
“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时半会儿能找到人吗?”
阿风跟其他好事者看了半天,也没瞧见游行开始,太阳也渐高了,便失去了兴趣。
“二哥,我们去庙里逛逛吧。”
贺凤臣:“嗯。”
许是因为庙会,寺庙里香烟缭绕,十分热闹。
古代的寺庙就是个大型娱乐商业中心,许多和尚,小贩,将自己做的佛珠,帽子,鞋子摆出来兜售。
看得阿风连连感叹,现代人总要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寺庙变得商业化,哪知道古代的商业化程度更严重,演都不演了呢。
就这样走马观花逛了一圈出来,阿风走得浑身冒汗,那一行艺人们还站在那边。
她好奇他们找到解决办法没有,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孰料那蓝衣服的汉子目光突然落到了他们这边,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位公子!”
阿风愣了一下,顺着他视线看到贺凤臣,才意识到那汉子在喊他。
“他在喊你?”
贺凤臣:“我听得到。”
那汉子慌忙拨开人群朝他们走过来,“这位姑娘,这位公子,留步!”
阿风纳罕:“这位大哥叫我们有何贵干?”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问:“在下姓齐,姑娘叫我齐大就是,实不相瞒,我喊住两位是有个不情之请。”
“我们隆恩寺附近几个乡每年办庙会,有一样游神活动,扮演者都是咱乡里乡村的乡亲。我们负责扮观音的那姑娘,今天早上摔了一跤,过不了来,但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人……”
齐大将期盼的目光望向贺凤臣:“我瞧这位公子这一等一的容貌,通身的气派,若能由这位公子来扮观音菩萨,解咱们燃眉之急……”
贺凤臣毫不犹豫,一口回绝:“我不去。”
齐大顿露失望之色。
阿风倒是来了兴趣。
贺凤臣这冰清玉洁,超然物外的模样,扮起观音来岂不正合适?
“二哥,你要不试试呢?”她撺掇。
齐大目光又亮。
贺凤臣:“我不想去。”
阿风:“二哥,求你了!你看他们难道不可怜吗?就当行善积德了。”
齐大忙一迭声地附和:“这位姑娘说得对!还请公子仗义相助!”他多少也看出来这公子隐隐以身旁少女为主。
贺凤臣:“……”
阿风:“而且我真的很想看二哥扮观音,一定很好看。”
贺凤臣:“……”
“你当真想看?”他俯身,一双凤眸认真地看着她。
32 第 32 章
齐大跟其他的“演员”们,果然也都看直了眼,纷纷赞不绝口,道是找对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阿风干脆留下来帮了一会儿忙,又过了半个时辰,诸杂事处理妥当,游行终于开始了。
游行的队伍,自隆恩寺山门开始,绕着寺庙附近走上几圈,又回到山门。
临行前,贺凤臣不放心,仍叮嘱她,“此处人多,不要乱跑,跟紧我。”
阿风推了他一把:“知道啦,知道啦,观音普度众生,快去让大家都看看,怎么光盯着我一人。”
贺凤臣平静说:“我非观世音菩萨,实为凡夫俗子,他人如何作想于我何干,所在乎者,也唯你一人。”
阿风愣了一下,心口猛地漏跳了一拍,心跳如擂。
……这是什么话?
可等她回过神来时,贺凤臣已经回到了游行的队伍中。好像刚刚不过是他随口一说,并无多余的意思,不值一提。
他本来就是有点呆呆的,不谙世事,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个性,阿风犹豫了一会儿,甩甩头,决心不再多想。
匆匆跟上游行的队伍。
贺凤臣甫一出场,便惊艳了全场。
他乌发光艳,秀色烂发,衣带当风若云霓翻飞,清冷殊绝,淡月寒空。
夏日炎炎之下,走上几圈,任队伍里什么神仙菩萨,也都汗湿脂腻,姿态狼狈。
偏偏贺凤臣冰肌玉骨自无汗,面无表情,似乎透着股幽艳的冷香,更是脱颖而出。
观者狂热的呼唤,几乎将隆恩寺周围堵了个水泄不通,车马卡在了半山腰,上不去也下不来。
阿风原本还能走在游行队伍的旁边,贺凤臣也还能看到她。但很快,她就被观者挤出了人群。
她个子矮,被人潮淹没,一时间跟贺凤臣失去了联系。
仗着身子小,阿风游鱼一般,努力往前挤,终于又挤了回来。
垫着脚,远远地看见,贺凤臣好似蹙了蹙眉,转着头好像在人群中找她。
看不到她,周围人潮又一波一波朝他涌来。贺凤臣抿了唇,显然有些不太适应人群的热情。
阿风站在人群中,不时能听见观者对于贺凤臣的赞叹。
人们七嘴八舌,纷纷问:“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长成这模样!岂不是要去宫里做娘娘了!”
竟是没认清贺凤臣的性别!阿风有点想笑。
一时不察,她背后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回头,只见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青年,痴痴地盯着贺凤臣在看。
他眉目倒也算英俊,就是眼神有点邪淫,让人不太舒服。
身上隐约散发出淡淡的真气,竟还是个修士。
不过看起来修为好像也不多高,她虽然分辨不出这人的境界,但一眼即知,绝不会高过贺凤臣。
阿风心里虽略有不悦,倒也没多记挂在心。
在阿风被挤得鬓边的花苞也散了一只,鞋子也被踩得灰扑扑的之后。
终于,游行队伍回到了山门。
但狂热的人们仍然不肯散去。
人们将贺凤臣团团围住,更有那心思活泛的少男少女们拉着同伴的手,跟他打探他的姓名,年龄,家住何处,有无婚配。
人太多了。
贺凤臣明智地选择当个哑巴美人。
人群中找了阿风几圈不到,他静静垂着长睫,不置一词,一言不发地抬起脚就往禅房走。
阿风找不到他,应该会回禅房。
因他生得太美,真恍若一尊白玉雕的观音像,纵使态度冷淡,人们竟也不动怒。
就在贺凤臣快到禅房之际,一道小小的身影跃出。
贺凤臣下意识伸手一扶。
竟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松开攥得紧紧的小拳头,露出一颗被汗水泡软了的糖块来,“观音姐姐,你真好看,这块糖送给你吃。”
贺凤臣微微一怔,对上小姑娘期待的视线,倒也没拂却她的好意,自她掌心接过糖块,点了点头。
小姑娘眨巴着眼,昂着脸催促说:“可好吃了,姐姐快吃!”
贺凤臣顿了一下,吃了进去,无声地微微张开红唇,给她看。
小姑娘高兴极了,挥手跑开,“我娘还等我呢,观音姐姐,祝你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贺凤臣收回视线,目光正巧跟阿风撞个正着。
“二哥!”阿风使劲挥手。
贺凤臣气息明显为之一缓,“……怎么才来。”语气几分不着痕迹的埋怨。
阿风:“我刚就看见你跟那小姑娘呢,没敢上来打扰你们。”
她倒是没想到贺凤臣对小孩子这么包容,反正那块汗津津的糖,她是不太想吃的……
“二哥,你听到了吗,这一路上好多人夸你好看呢。”
两个人结伴往禅房走。
贺凤臣淡淡地“嗯”着,明显不太感兴趣,“满意了?”
“满意!二哥你真好看。”
贺凤臣乌浓的眼睫轻颤,轻声说:“你看过了,那我换下来了。”
“啊……”阿风有点舍不得,但深知自己今天已经得了大便宜了,只好点点头,“换吧换吧,我在外间等你。”
贺凤臣“嗯”了一声,转身步入屏风后面。
非礼勿视。阿风等了一会儿,孰料都没等到贺凤臣出来。
她觉得不对劲,纳闷地朝着屏风那头喊:“二哥?”
隔了一会儿,贺凤臣含着困惑的嗓音才从屏风后面传来。
少年昔日冷清的嗓音有些乱了气息,细喘着,“阿风……好像不对。”
阿风一愣:“哪里不对?”
贺凤臣颦蹙张唇,困惑地摸着心口,“心跳得很快……好热……”
阿风更迷茫了:“热?哪里热?你不会中暑了吧?”不对,修士也会中暑吗?
贺凤臣摇摇头,“我不知道。”
正当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两人都愣了一下,阿风回头喊:“谁?”
贺凤臣解衣的手一顿。
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换衣服,便干脆步出了屏风。
阿风冲着门口道:“这里不太方便。”她还以为是齐大等人。
哪知道,门外安静了一瞬,忽响起个陌生的男声。
“敢问这里可是观音娘娘落脚之处?”
阿风了然,看向贺凤臣:“二哥,你粉丝。”
贺凤臣细细蹙眉:“……粉丝,何意?”
阿风:“你追求者。”
贺凤臣无言:“……”
阿风:“你要见他吗?”
贺凤臣果断:“不要。”
阿风“哦”了一声,转过头帮贺凤臣回绝,“观音……咳咳,观音娘娘休息了,不见人。”
那男声:“敢问姑娘是?”
阿风扬起嗓音:“我是观音娘娘座下童子!”
贺凤臣淡看了她一眼,眼含责备。
阿风嘻嘻笑起来。
那男声也沉默了。
但似乎仍不肯放弃,隔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小生……方才在游行中,见你家娘子一面……惊为天人,魂牵梦萦……”
阿风还想再说。
贺凤臣主动开了口,语气冷了下来,“我是男人。”
那男声愣住,竟还不死心。
“男人……可否请兄台外出一见,也算了却小生这一腔痴念。”
话音刚落。
刷——
门突然被人从里间推开。
男人抬起头,便瞧见一道清拔颀长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贺凤臣秀眉微蹙,面色微冷,红唇抿出个冷淡的弧度。
“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吗?”
方才离得远了,看不太清楚。
此时男人才惊觉这观音娘娘比他还高出一个头,俊眉狭腰,但骨架很大。
可男人仗着自己的出身,素日里便是荤素不忌的。
如今乍见绝代姿容,不禁心神一荡,喉口发干,忙打了个躬,自我介绍道:“在下余风月……”
贺凤臣蹙着眉,看着这男人滔滔不绝地进行着自我介绍。
“在下余风月……”余风月自信地微笑着,“出生平阳余氏,家中世代修仙……”
“我不认识你。”贺凤臣不假思索,直接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
阿风也从禅房里追了出来。
“二哥,怎么回事?”
贺凤臣:“我不认识他。”
阿风定睛一看,愣了一下,这人不正是之前她看到的穿蓝色衣服的那个。
因为他目光邪淫,她对他印象很不好。
余风月哪里肯死心。美人冷若冰霜,更如那傲雪凌霜的怒梅,教他心痒难耐。
“在下对娘娘一见倾心,敢问娘娘姓名……”
贺凤臣视若不见,直接转身进了屋。
余风月面色一变:“公子当真如此不近人情?!”
贺凤臣脚步不停,连一个字都吝啬。
余风月冷笑:“即便我今日非要请公子一晤呢?那块糖……公子可是吃下了吧。”
糖?阿风一愣,竟见贺凤臣脚步倏地一顿,仿佛突染不适,微变了面色,蹙起了眉头,“唔。”
糖?什么糖?她只能想到那个小姑娘之前塞给贺凤臣的糖……难道这糖里有毒?!
“二哥?!”阿风慌忙上前扶住贺凤臣,“你没事吧?”
贺凤臣眉头皱得紧紧的,喘得厉害,面色如同苍白的月亮,面颊却泛起不正常的嫣红。
他不常出汗,此时汗水却如雨一般浸湿了阿风的指尖。
“你……给我吃了什么?”贺凤臣没拒绝她的搀扶,站起身子,哑声问。
漆黑的眸子,第一次正视了余风月。
被他冷淡乌艳的眸子盯着,余风月心神又是一荡,不禁得意洋洋笑起来:“不过是些催1情1药罢了……那小姑娘喜欢你,我便送她几颗糖让她送给你,那小孩子欢天喜地地,果然全无防备之心……人们常教小孩子防备大人,却没教大人防备孩子的道理……”
33 第 33 章
贺凤臣沉默。终于明白从方才起身上的古怪的高热到底从何而起。
阿风也呆住了。啊?春1药?
她知道现代是不存在这玩意儿的。
这种罪恶的东西她只在狗血影视小说里见过。
她实在震惊,好奇,忍不住扭头狂看了贺凤臣好几眼。
贺凤臣垂着眼睫,冷冷清清,任她打量,看起来似乎还很冷静,还好没什么异样。
但透过他潮红的面色,也知他如今正在忍受情热之苦。
余风月见了,也是好一番假意劝慰:“我瞧着道友也是修士,我劝道友放弃吧,这□□可不是凡间的普通春1药……否则道友又怎会没有觉察。贸然自引真气冲散药性,恐怕会适得其反。堵不如疏,只要道友点个头,我便引我真气渡你苦楚——”
贺凤臣截住他,淡问:“是么?你很自信么?”
美人难得肯同自己多说两个字,余风月求之不得,忙笑道,“这是自然,若非我们余家的权势,如何能搜集这么多的天材地宝……”
就是他前些时日,派出搜寻其中一味药材的小队,这些天里迟迟没个消息。
他养的炼丹师正要试验一味新的□□,没那木龙妖丹实在有些麻烦……就知道那些散修不靠谱。
一想到这里,余风月便露出点焦躁之色。
贺凤臣反问:“耗费人力物力之巨,便为炼制春1药?”
余风月听出他语气里隐含的嘲讽,冷笑:“有人修炼为个虚无缥缈的成仙之念,成仙?谁曾真见过仙人了?我偏不学那些呆子。我修炼,就是要享受,要活得更久,享遍着人间极乐。”
他已彻底不耐烦起来,长臂一伸,就要抓人:“今日你就算不想走,也得跟我走!”
锵!
一道身影快他一步!骤然出剑,挡在贺凤臣身前!
贺凤臣一怔。
看新鲜看到这里的阿风,终于对这人的无耻忍无可忍,抢先一步出了手。
余风月眯起眼,“你?你就是观音娘娘座下童子?”他似笑非笑,“正好,今日你们兄妹一双,倒教我享齐人之福了……”
阿风被恶心得够呛,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喷他两句,从刚才一起一直表现冷静的贺凤臣却突然动了,少年面无表情,背后古琴飞出,横空身前。
气流扬起乌发飞舞,贺凤臣左手拔出回雪剑,剑光一闪,一没。
余风月一条左臂便被斩落了下来。
贺凤臣抱琴而立,重又挡在阿风身前,看了她一眼,回眸对余风月冷冷道,“你该死。”
贺凤臣的动作太快,余风月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肩头的血液喷出,他这才发出一声惨叫,痛变了面色:“你!你怎么敢?!”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阿风甚至都没回过神来。
她当然不会对这种人渣报以同情,愣了好半天,才下意识憋出一句:“这是在禅房……”
贺凤臣“嗯”了一声,飞上前提起余风月的肩膀,“换个地方。”驾一道烟气,率先飞出隆恩寺。
余风月疼得面色扭曲,嘶声大叫:“你疯了……你、你若胆敢杀我,我余家绝不会放过你!”
他实在太疼了。方才贺凤臣动作太快,他甚至都未来得及祭出保命的法宝,此时一边大骂,一边悄悄单掌翻出——
贺凤臣淡扫他一眼,眼睫微动。
白虹划过,他右臂也被一剑斩了下来。
“啊!!”双臂都被斩断,余风月剧痛,惊骇,眼里终于露出绝望之色。
阿风跟在贺凤臣身后,乍见他直接利落地先后斩断这人两臂,已然吓呆了。
原来他这么凶残的吗?!
……这么说,贺凤臣当初见她,其实还是手下留情了?
越往前飞,树林阴翳,日光渐疏,时隐时晦。
直飞到一处无人的密林间,贺凤臣这才将余风月放下,不顾他涕泪横流的求饶,拔剑刺死了他。
贺凤臣杀得实在太干净利落了,没比杀只鸡更简单,阿风真有点被吓到了。
贺凤臣抬起眼,怔了一下。
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出生凡人界,这二十年来过得一直是和平的生活。
他抿了抿唇,企图掸掸身上的血痕。
“吓到了吗?抱歉。”
阿风回过神,慌忙摇摇头,“……也没,就是不太适应。”
贺凤臣轻声说:“他对你说那种话。他,该死。”
阿风欲言又止:……谢谢你。但她心理承受能力真没这么弱。
你这样杀,她倒是有点承受不住。
阿风看着余风月残缺的尸身,心情有点复杂,“现在怎么办?他说他出生平阳余氏……不会有人来寻仇吧。”
“不要紧。”贺凤臣安慰道,“我打得过。”
阿风:“……”这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吗?!难道你要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窝杀一窝?!
还没等阿风吐槽他这霸气侧漏的发言,下一秒贺凤臣就又皱紧眉,面露痛楚之色:“唔……”
莫装啊二哥。阿风慌忙扶他:“是春1药又发作——”
贺凤臣抬起纯黑的眸子。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光速撒手。
“二哥……你,你怎么样?”
她不禁涨红了脸。
贺凤臣看了眼天色,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说:“要下雨了,先找个落脚之处吧。”
阿风想想也是。
保险起见,她又细细看了眼贺凤臣的脸色。
除了双颊媚红,神情倒是看起来很冷静,不致出丑。
她扶着贺凤臣飞起来,居高临下找了一圈,找到个破旧的土地庙。
一进庙,贺凤臣便有些站不稳了,低垂着眼喘息得厉害。她握着他小臂,触手滚烫,肌肉紧绷。
阿风找了个蒲团,拍干净了灰,招呼他坐下:“二哥,快歇息歇息。”
贺凤臣坐了下来,便闭上眼,径自打坐调息。
中春1药实在太尴尬了。阿风不敢打扰他,趁着雨还没落下来,便走到庙门口默默看阴沉的天色。
身后,贺凤臣不时发出几声难受的轻喘,嗓音细弱不复清冷,甚至有点媚……
叫得阿风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双耳滚滚发热,恨不得拿两团棉花把耳朵堵上。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唔嗯……”当贺凤臣再一次发出痛苦的喘息时。
阿风终于忍不下去了,涨红了脸,转身询问他情况,“二哥……你到底怎么样?不好办吗?”
贺凤臣皱着眉,闭着眼不答,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樱红的唇瓣紧咬着雪白的头纱
不时发出浅浅的呻吟,不断有滚滚的虚汗从他额间滑落。
……这毒最忌运使真气,他方才一怒之下杀了余风月,动了气机,猛烈的情潮顿时反扑上来。
这是贺凤臣生平所从未经历过的。
阿风一呆。饶是她,也能看出来贺凤臣如今的情况不简单。
可若是毒药也就算了……
问题是这是春1药啊……
她目光在他脸上纠结地犹疑。
这目光,对如今的贺凤臣而言甚至也成了一种煎熬。
她的视线,仿佛如有实质,羽毛一般轻轻在他敏感的肌肤上搔过。
贺凤臣不堪地抿紧了唇,浑身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好半晌才吃力地,冷冷地挤出几个字:“出去……”
阿风唏嘘,噤声。不敢再看,匆忙躲到庙外面去了。
身后,贺凤臣的清润喘息越来越急促。
天边的乌云也逐渐开始聚集。
豆大的雨珠落下来一滴,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猛,顷刻间,便成倾盆大雨之势。
阿风不得不又退回庙里,“二哥……外面下雨了,我躲躲……绝不打扰——”
她话没说完,一愣。
只见贺凤臣浑身汗湿了,眉头紧锁,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急促地喘息着,像一条上岸快渴死的鱼。
“二哥?”阿风试探问。
“二哥?”
连叫了几声,除了沙哑的呻吟,贺凤臣都没有给予多余的回应。
阿风脑瓜子嗡嗡的。
……春1药不解毒会憋死人吗?
眼看人都成这样了,她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慌忙凑近了一点,去察看他情况。
贺凤臣蜷缩着身子,修长的小腿肌肉不断抽动着,没换下来的白裳勾勒出美妙纤瘦的腰线,阿风发誓自己真的没有耍流氓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被吓呆了,跟阿白竟难分伯仲。
阿风僵硬了:“……”麻了。
他好像真的很1欲求不满,她到底该怎么做。
贺凤臣皱着眉倒在地上,紧咬着乌发白纱,难耐地倒着气,胸膛一起一伏,像濒死前的人。
阿风硬着头皮蹲到他面前,“二哥,二哥……”
贺凤臣眼睫颤抖,艰难地睁开湿漉漉的长睫。
眼里水雾迷茫,迷迷瞪瞪地呻1吟:
“嗯……阿风……?”
“你、你要不自己纾解一下?”阿风磕磕绊绊,强忍住羞耻劝解道。
贺凤臣却怔怔地,眼里雾气横生,歪了一下头,迷惘地看着她。
阿风:“……”
“自己,纾解,会吗?”
贺凤臣不答,只迷惘地喘着气。
阿风怀疑他现在根本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说耽美文设定的智能春1药,受中春1药只能被那啥?
不要啊,阿风默默抱头,她到底要咋办?要帮忙吗?
问题是她完全搞不清贺凤臣的属性,1?0?0.5?就算她想帮忙也爱莫能助。她找根树枝让他自己来行不行?保证一定是那种最漂亮,最干净,粗细软硬适中的树杈子。
好在这时,贺凤臣好似终于又短暂地恢复了神志。
他瞧见她,脸色霎时间变得极为难看,“你……怎么还在这里?”
“出去!”
阿风慌忙往后退,“要不我帮你找根树枝?”
贺凤臣:“……”
少年倏地面无表情地抬起了眼,黑艳艳的眸子冷淡如冰。
阿风还在试图提出建议。
但落在贺凤臣的耳朵里
他不错眼地盯着她。
贺凤臣一字一顿,鹦鹉学舌般,复述:“纾解?”
阿风硬着头皮:“……就你自己……”
阿风:“实在不行,我给找根树枝来吧。”
贺凤臣微感不解:“树枝?”
阿风:“就……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贺凤臣沉默了下来,静了半晌,终于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之所以之前没立杀余风月,便是想借机询问出只言片语……那余风月说,不可自己引导真气,只能由旁人帮忙……这般□□,素来是非一人之力可。
阿风却还没意识到少年这古怪的沉默,仍旧硬着头皮,诚恳给出建议:“你说你是阿白的男妻,应该是下面的吧……你就用树枝……”
贺凤臣语气冷了下来:“我就用树枝?”
阿风:“现在也找不到什么好用的工具……你委屈一下。”
贺凤臣冷冷复述:“我,委屈一下?”
阿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蓦然抬头!
34 第 34 章
贺凤臣的唇,滚烫如炭。
潮红的面颊紧贴着她的脸。
饥渴地将舌头塞进她喉咙里,几乎如汲水一般反复搜刮着她口腔的甘甜。
双唇刚一触及就亲得这么激烈。
阿风被他亲得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唔唔唔……”
完蛋了。
她心一沉,大脑空白一片。
她跟贺凤臣,最不该亲上的人,现在亲上了。
可她甚至都不好生贺凤臣的气,他现在明显精虫上脑,神志不清……
要是他清醒过来……
阿风内心感到淡淡绝望,几乎可以想象出贺凤臣冰冷的容色。
不要啊……真的会社死的。
她努力地换着气,双手使劲儿把贺凤臣向外推。
贺凤臣正垂着眼,吻得动情,舌尖用力刮蹭舔摩着她的舌面,在她口腔中一出一入。
阿风舌头努力向外推,却又被卷起舌尖,细细地吮了一口。
“嗯……”两声呻1吟几乎异口同声而出。
阿风感觉到贺凤臣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他愣愣地低头看了她一眼。
顶着他的视线,她的脸涨红了,身子软得像面条,理智归理智……可身体的反应根本不受理智的控制……
她跟方梦白感情又好,蜜里调油一般……人也被他调1教成了敏感肌……
她几乎不敢看贺凤臣的视线。
他这个童子鸡应该觉察不出个中暧昧吧?
孰料,贺凤臣垂下眼睫,将唇紧紧地堵着她的,喉口“咕噜噜”滚动了一下,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激烈起来。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攥着她肩头,用力地将自己的舌头往她喉咙里塞。
摩擦着她舌面的动作也用力了许多,不像亲吻,更近乎于侵1犯。
阿风嘴被迫张得发酸,一缕银丝顺着她二人交缠的唇齿间滑落,氤湿了他发间的观音白纱。
那观音白纱又垂落在二人之间,湿漉漉皱巴巴地蒙着二人口鼻,再被贺凤臣舌尖抵着送入她口中。
她的神志也迷蒙了,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不对的……她想要拔剑……
可贺凤臣似乎觉察出她的动作,大掌用力地捺下她的手掌,手背青筋浮起。
“二、二哥……”她忍不住带着哭腔。
贺凤臣一顿,拉开了一点,唇角拉开一条银丝。
阿风几乎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她如蒙大赦,劫后余生般拼命往回退……
孰料,贺凤臣抚上她脸颊,只为垂眸淡淡问出一句:“……舒服吗?”
“不舒服不舒服!”阿风胆丧魂飞,忙叫,“二哥你清醒一点!”
贺凤臣垂下眼,似乎不太满意她这个答案,衣衫包裹完整的身子跟嘴唇用力撞了回来,轻轻在她舌尖咬了一下,“是你……”
是你勾引我,惹怒我的。
“树枝……”他想到这里,不满地喃喃。
阿风真的要哭了:“……二哥我错了,你是1,矿工1,但你别在我这里大展雄风啊……”
贺凤臣不答,本只为泄愤,但香舌甘美,远超乎他的想象,他情不自禁索取更多,目光也渐渐湿润迷离了,可是喉口太小了,他舌尖用力出入,进不去……下意识地眯起眼呻-吟。(是喉口,是脖子以上,不是其他部位)
“阿风……嗯……好小……”
不够。还不够。
贺凤臣轻轻呻1吟着,凭借本能不断地将修长,发烫的,衣衫完整的身躯往女孩子身上撞。
曲着腿不得章法地在她身上胡乱磨蹭。
他个子太高了,估计得有188+,整个不断压上来的时候,阿风简直被压得吐血……
她该不该松口气,他神志不清,好像不太会。
她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问:“二哥,你难受吗?”
贺凤臣迷惘地直哼哼:“……难受。”
“我、我教你好不好,你先松开一点。”阿风循循善诱。
贺凤臣似乎有些为难,但谢天谢地,他犹豫着,终于松开了她。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阿风眼睛一亮,用力一推,手脚并用地就爬起来。
贺凤臣还微微张着唇,半截舌尖吐在外面,愣了一下,微感不解。
见她逃跑,他看着她,遵循本能又追上去。
因全凭本能,动作快得阿风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贺凤臣用力抵着压倒了墙角。
贺凤臣大为不满她的欺骗,这一次亲得更加用力,喉口滚动,大口吞咽。
一边亲,一边艰难地控诉:“你,骗我。”
“为何要跑?”
“不舒服吗?”
这下真的退伍可退,逃无可逃了。
贺凤臣垂着眼,执拗地捧着她的唇,一遍遍将她向墙上挤压:“现在呢……跟……”
他也不知为何,几乎是凭借本能喘1息着问,“跟方梦白比……如何?”
阿风哪里敢应声。
“我……很舒服……哈,”得不到她的回答,他喃喃抒发着自己的感受,但很快,又皱起了眉,浮现出欲1求不满之色,胡乱扯动发间的白纱,“不,不舒服……难受……”
他难耐地昂起脖颈,不断曲腿往她身上贴,阿风涨红了脸,她打定主意,死都不吭声了,贺凤臣如今不得其法,她可不敢刺激他误打误撞。
果然,撞了半天,贺凤臣垂眸,又去寻她嘴唇叼来吃:“阿风,阿风……”
他下意识恳求:“难受,渡一口真气予我罢……”
真气。阿风一愣。
对,真气……
她替他渡气是不是就好了?可是……
阿白。眼前一时是贺凤臣眉目蕴含痛苦求1欢,一时又是方梦白清逸温暖的脸。
阿白……阿风的道德在这一刻不断接受拷问……
若不快点作出决断,说不定贺凤臣自学成才,到时候才是无法收场了。
不管了,阿风闭上眼,豁出去了,反吻住面前两瓣薄唇,吐出一口绵长的真气。
贺凤臣一愣,几乎被她回吻的瞬间,一下子便软了身子,“嗯……阿风……”
他颤抖着眼睫闭目迎合,皙白的面色浮起红晕,舒爽得浑身发颤。
乌发散落,法冠歪斜。
阿风看着他媚态,心里不争气地乱跳,颊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简直,简直像施一切人淫的锁骨观音一般。
……
不知过了多久。
贺凤臣脸上的红晕这才渐渐散去,闭目沉沉睡去。
阿风的心情却十分复杂。
没想到接个吻他就……
……这到底算紧急避险,还是算出轨……
只是亲吻,应该不算出轨吧……
贺凤臣是个弯的,也喜欢阿白……她俩亲一块了,应该不算出轨吧……
啊啊啊啊啊!嘴唇火辣辣的,又肿又痛。阿风烦躁地揪了几根头发。
这么混乱的关系,对她一个准大学生来说实在有点超纲了。
她一会儿懊悔欲绝,一会儿又忍不住找理由给自己开脱。
一会儿又看看贺凤臣恬静的睡颜,恨不得拽着他领子啪啪给他两耳光。
不行。越想越气。方才那几乎被吃掉的余韵,令阿风心里仍咚咚直跳,恐惧,慌乱……可唯独没有厌恶……
这不正常的感受,又催生了她心底的惊乱。
阿风终于忍不住,对着贺凤臣白嫩的脸蛋啪啪就是两耳光。
“唔……”他梦中吃痛,蹙眉喘息,喘息犹带春1情,又给阿风整红温了。
贺凤臣眼睫一动,眼看就被她扇醒了。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天看地。
全不知道等他醒来要怎么面对他……这才是地狱难度。
……
贺凤臣仿佛做了一个极为旖旎的梦。
甘甜,美妙得令他意乱情迷……
梦中他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近乎狂乱地亲着她,女孩子被亲得喘不过气,不断地推拒。
可他仍视若无睹,极为动情地自己的舌尖不断地塞入她的口中,卷着她的舌仿佛连舌根也要吞吃入腹……
但那女孩子……阿风,却极为抗拒的模样,面现怒容,举掌啪啪两耳光劈面扇来。
贺凤臣被扇醒了。
阿风深吸一口气:“你醒了?”
见他的目光一点点由迷离到惊骇。
听到她的声音,贺凤臣看向她,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这不是梦,阿风!
贺凤臣难得显出慌乱之意,:
“你……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赶在贺凤臣开口之前,阿风光速截住他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是紧急避险,别多想!”
“紧急避险?”贺凤臣怔怔地动了动眼睫。
“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阿风咬咬牙,将自己刚才仓促间想就的处理方式说出。
“你也不想让方梦白知道这件事吧。”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阿白对她再好,也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
阿风不敢想象,方梦白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虽然瞒着方梦白不好,她似乎也有紧急避险的理由……
可她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底气。
贺凤臣的面色一阵变幻,再从惊骇,到怔忪,到痛楚、挣扎……漆黑的眼里涌动着浓浓的复杂,
最后慢慢平息下来。
闻她此言,反倒默然了一瞬,跟她学舌:“玉烛……”
他几乎要赞同了。
“可是你——”他想起她,看着她,目光一闪,竟又迟疑。
阿风坚定说:“我不需要你负责。”
35 第 35 章
这负责来负责去,岂不又要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听闻她如此迫不及待划清界限。
贺凤臣顿了一顿,她说得没错,他本该赞同的。
按理来说,他应该更怕她此时纠缠。
可他觉得很不好受,没忍住,又多反问了一句:“是因为……方梦白吗?”他垂下眼,看着地上一只小蚂蚁。袖口指尖攥紧成拳,竭力维持嗓音的淡然。
是方梦白,不是玉烛。
阿风犹豫:“对,我说了,这件事不能让阿白知晓。”
贺凤臣:“……难道便这样揭过?”
阿风一愣,“那能怎么办?你想怎么办?”
小蚂蚁忙忙碌碌,未知去向,却在蒲团前被眼前的巨物挡住了去路。
它显然一时间无法处理这样的事,呆了几秒,绕着蒲团转起圈圈。
他不喜欢这只小蚂蚁,他觉得它很眼熟。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移开视线,抿了唇角,“或许,我可以私下里……”
私下里如何呢,他也不知道。
重要的是,“私下里,他不会知道。”他又补充一句。
阿风更茫然了,私下里能做什么?
私下里对她好点?
瞧着贺凤臣垂眉敛目的模样,阿风猜他心里也不好受。
这少年素来是以阿白男妻自居的,而且婚恋观似乎还有点传统。似乎一直把自己放在个贤妻良母的位置。
她就又多安慰了一句:“我们刚刚……是个错误,你别放在心里。”
错误。贺凤臣抿唇,似乎喃喃了一句什么。
嗓音很轻,阿风没听清。
她也不好追问,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一锤定音,结束这笔糊涂账:“就这样罢。听我的。”
贺凤臣被她堵了回去,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才又抬起脸,眉宇间隐隐不赞同:“……我毕竟对你……”
“比起跟我纠缠,你更喜欢方梦白是不是?”阿风直视着他。
贺凤臣略微怔忪了一秒,面露犹豫挣扎之色,似乎在衡量她跟方梦白之间的天平。
但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与玉烛……成亲已逾三十年……”
漫长的时间造就的感情,非一朝一夕可以抹去的。
阿风表示理解,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酸。
她慌乱地捺下那股酸楚:“你是阿白的男妻,喜欢的人是他。今天跟我……并非你本意……作为妻子,你应该不想让阿白知道今天我们两个之间发生的事吧。”
“……你也是。”贺凤臣听着,轻轻补充了一句。
“是,所以我也不想让阿白知道。”阿风坦然说。
贺凤臣不知何故,闻她此言,却沉默。
“或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两个字,轻轻地提出另一个建议,“他可以双娶……若我……不在意呢……”
阿风心里一跳,大惊:“你疯了?给老公纳妾?这么贤惠?!”
问题她也不可能做小啊!
“不是纳。”他认真地飞速反驳了一句,“是并嫡双娶,你我平起平坐。”
贺凤臣却似乎真的深以为可行,断断续续说:“如果是你……我不在意……阿风,抱歉,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我喜欢你……”
“等等,等等!”她脑瓜子嗡嗡的,忍不住大叫,“更乱了!!”
心里一时又酸,一时又跳。
“你的喜欢可能跟我所想的喜欢不一样。”她赶紧拦住他乱说。
贺凤臣这人脑回路明显比较神奇,智商情商忽高忽低,说话不太过脑子。
贺凤臣执拗说:“我当真不介……”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眼睛,打断他:“没那么简单,爱是有独占欲的,如果我俩,呃……一起嫁给阿白,阿白总要跟我睡觉吧……做今天的事,你愿意吗?”
贺凤臣一怔,眼前浮现出二人交缠的画面,心头一痛,却一时不知,到底是为谁而起……
阿风见他怔忪,明显是听进去了,忙再接再励:“你对我的喜欢,不是爱情……只是单纯不讨厌我对不对?”
贺凤臣还未及深思,便被她打断思绪,下意识点点头。
阿风:“你有同门师长,你喜欢你师父吗?”
贺凤臣:“喜欢。”
“你看你喜欢我,和喜欢你师父差不多,你不会想嫁或者娶你师父吧。”
“……不,”贺凤臣反驳,“不一样。”
阿风:“一样的一样的,只是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年轻,他老……才会有点差别。”
贺凤臣无言以对:“……”是这样吗?
他微微皱起眉,思路被阿风打断,他有些困惑了,隐约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阿风趁热打铁:“总之,你喜欢方梦白这点不会变的对不对?
贺凤臣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不想让阿白离开你对不对?”
贺凤臣顿了顿:“……不想。”
他抬起头看着她,目光变得坚定,不言自明了。
“抱歉……”贺凤臣定了定心神,“你说得对……”
“此事……暂不能令玉烛知晓。”
可不知为何,他喉口有些发堵,心头涌动的是惊痛、不快?指尖也忍不住悄悄用力,掐到发白……
为何他刚醒来,她同他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为何偏是她主动提出……
贺凤臣答应得这么爽快,阿风心里不知为何也感到一阵刺痛。
然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个人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再如何都回不到过去的相处了。
一片安静之中。
贺凤臣好像终于整理好了情绪。
他沉默了一会儿,清冷的嗓音重又在破庙里响起:
“倘若真如你所说,那我们已犯下大错,日后……便不要再接触了。”或许她说得是对的。在此之前他本也拟跟她保持距离……
阿风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贺凤臣一下子就想开了。
“也。也是。”她低头,“以后还是少接触罢……”
她本来应该松口气的,可看他这么爽快,心里又有点酸酸的失落。
贺凤臣站起身,问,“可还能起?”嗓音较之往日却多了几分疏离。
“能。”阿风点点头,“二……”
贺凤臣眼睫一颤。
她仓促改口:“贺兄……你的毒不要紧吧?”
贺凤臣顿了一下,应下了这个称呼:“暂得了纾解……目下,想来暂无大碍,回去之后,再另寻办法罢。”
二人连肩出了破庙,都一言不发。
此时大雨初歇,踏出庙门时,檐上的积雨刚巧顺着瓦楞落了下来。
贺凤臣抬袖替她挡了一下,很快便又收回了手,半截湿漉漉的袖口顺着白皙的手背垂落下来。
阿风看着他潮湿的袖口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不行,得赶快说点什么。
“你杀了余风月,”阿风闷闷地踢了一下路边的小石子,“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的,你若担心……”
贺凤臣顿了一顿,“我会保护好你。”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正说着,倏地天边十几道烟气直坠。
贺凤臣手一伸,便将她挡在身后,背后流风琴飞出,横在身前。
烟气里跳出了十几个行色匆匆的修士,个个都衣着华贵,不同凡俗。
为首的那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跟余风月有五六分的相似,想来是族兄之类的人物。
但凡稍大一点的宗门世家,门中都设有弟子命灯。
余风月的命灯一灭,余家便知不妙,匆忙派出族人循着余风月的灵气来寻。
余景曜落地:“就在这里!月儿的魂灯灭了!”
他喊了几嗓子,蓦然见到阿风跟贺凤臣这两个不速之客,眉头登时警惕地皱起:
“你们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贺凤臣言简意赅:“路过。”
月儿的魂灯就在这里灭的,荒郊野岭的凡人界多出两个罕见的修士,余景曜哪里会信!
一边小心周旋,一边暗中给身后族人打手势。
“路过……二位道友可曾见过一个年轻修士,与我一般年纪,长得也像,那是我的族弟,年少贪玩,失踪……”
“见过。”贺凤臣打断了他,漆黑双目直视着他,“我杀了。”
话音刚落,密林里骤然一静。
阿风呆了:……哥你到底要不要这么诚实啊!!
她眼睁睁看着那位老兄也呆了。
是错觉吗?她为什么觉得从破庙里出来之后,贺凤臣就有点不大高兴。
本来这人说话就直白过头,爱创人。现今,简直是开个泥头车到处乱创。
众人凝滞了几秒。余景曜大怒:“岂有此理!你为何杀我族弟!”
贺凤臣淡淡:“他想强1奸我。”
余景曜:“……”
众人:“……”
阿风:“……”这是在挑事吧?这真的是在主动挑事吧?
难道是还在生余风月的气?
可他真是这么记仇的人吗?
亦或者,在生她的气?!想到这个可能,阿风悚然一惊。
这少年如此心平气和,轻描淡写说出“强1奸”二字,深谙余风月德性的余家众人,竟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都失去了语言能力。
贺凤臣继续添油加醋:“他想强1奸我,技不如人,我杀了他。”
余景曜语塞了半天,才勉强整理了思绪,横眉怒道:“月儿只是年少贪玩!你何至于取他性命!!”
贺凤臣:“退后。”
阿风还沉浸在贺凤臣创死所有人的说话方式间,没回过神来。
直到少年清泠泠的嗓音,温温柔柔再度回响耳畔,“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她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在跟她说话。
贺凤臣挡在她身前,心平气静地目视着前方,寸步不移。
阿风摇摇头:“二……”
贺凤臣微垂睫,侧眸等她呼唤。
“贺……公子。”她匆忙改口。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缓缓掣出回雪剑,才又“嗯”了一声。
“贺公子,你难道忘了那头木龙……”
贺凤臣:“没忘。你表现得很好。”
阿风:“难得的试炼机会,我不想只被你保护,我也想试试。”
经历过拂衣楼、散修,余风月这桩桩件件,阿风当然不会再傻白甜地认为修士之间能够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杀人夺宝,天经地义。弱肉强食才是此地的生存法则。
一回生二回熟,对杀人这件事她甚至也已经接受良好了。
贺凤臣闻言,倒没拦她,只道了声,“别离我太远。”
便拔剑拨弦,冲了上去。
或许是对面人太多,这还是阿风第一次瞧见贺凤臣同时拨琴运剑,不免觉得新奇。
36 第 36 章
双剑相撞,飞溅出一串火花。
这一剑,迅疾如电。
却又势大力沉,仓促间一格,余飞星只觉虎口发麻,手腕一沉。
对方的剑刃没入他的剑身。
余飞星面色大骇!
剑器刚硬,寻常两剑相撞,无非是碰个四分五裂。
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之下,他的剑竟扭曲变形软得像一滩烂泥,一块豆腐。
阿风的剑,如刀切豆腐一般,从容丝滑地将他的剑身险切成两半。
余飞星当机立断,弃了手里这块废铜烂铁,又换了一把备用新剑!
初战告捷,阿风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余飞星的修为明显比她遇到过的散修等人都要高。
但因为贺凤臣就在自己身边,偶尔留意她,她紧张之余,一点也不慌张,过招显得从容很多。
更因为破庙里的尴尬……她巴不得赶紧转移注意力,因此十分认真,运剑浑然忘我。
余飞星见一时拿不下她,立刻又喊来另一个同伴相助。这回却不敢再动剑硬碰硬,只不断发出剑气周旋。
两人交攻,阿风一时压力大增,但仍未见慌乱,剑光不断在对方的剑网之中穿梭,忽隐忽现,渐渐毕竟。
好不容易,让她抓到个机会,余飞星后心空门大露,她立刻将手一点,驭使剑气轻喝一声,“去!”
余飞星面色大变,慌忙调转剑光来挡,却已然不及。
两道剑光同时惊起,其中一道被连天削平!他丹田内一阵剧痛,竟被打退几尺之外!
阿风一喜!
却不料余飞星那同伴觑见她松懈,发出一道剑气,劈头而来!
一点白芒倒映眼底,阿飞再回防已慢了一步。
危机关头,而本应专心应战的贺凤臣微睨之,勒弦于指,“铮”然射出一道气机,没入那人额心,穿颅而过!
那人当场毙命。贺凤臣拨弦动作却不停,左掌不断推出一波又一波的琴音,琴音如箭,顷刻间,场中便十不存一。
剑光顺势将残存的最后两人体内。
贺凤臣这才收了琴,来到她面前,不着痕迹拭去指尖一点鲜血。
问:“可无恙。”
阿风摇摇头,有些后怕。
暗道自己还是太生涩了,容易被情绪一想,竟然被刚刚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翘起了尾巴,忘记提防暗自的偷袭。
下次定要注意才是。
但抛开这些不谈,她刺客浑身暖洋洋的,有种运动之后说不上来的酣畅淋漓。
“我没事……也没被吓到。”
就是回过神,看到倒了一地的余家人的尸身,阿风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别扭。
穿越都穿越了,也走上修仙之路了,再坚守从前的道德准则,无非是自寻死路。
是他们想要杀她们的。
再说,看余风月之前的德性,就没少仗着家族庇佑干缺德事,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风努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道德准则,很快适应了。
只剩他俩之后,气氛又肉眼可见变得尴尬了下来。
阿风实在受不了这古怪气氛了,抬头看了眼天色,打了个哈哈:“我们快回家吧,阿白肯定等急了。”
贺凤臣沉默。
从她口中再次听到方梦白的名字,他想起她破庙那番言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想不出头绪,只好轻轻一点头,“也好。”
方梦白见他俩去时整洁鲜亮,回来风尘仆仆的,果然怔了一怔,问他们又发生何事了。
明明才一天没见,少年还是那清雅楚楚的模样,阿风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阿风?”方梦白登时担心地蹙眉,“到底怎么了?可是又被人欺负了?你二哥难道没保护你?”
少年满含着纯然关切的目光,让她心里简直像被一万只蚂蚁在咬。
又愧疚又难受。
这让她如何启齿?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方梦白,羞愧地浑身发烫,根本抬不起头来。
“我……路上遇到点事。”
她羞愧地别过脸,“二……贺……二……”
光是个称呼,就心虚地打结了好几次,“二哥会解释给你听的。”
方梦白皱眉。
她完全没法当着方梦白的面撒谎。
……也绝不敢说实话。
都怪贺凤臣。
她果断将这个难题推给贺凤臣,反正他都已经答应不会跟阿白提起这件事了。
“阿白我有点累了,想歇会儿。”
方梦白心里一沉,见她魂不守舍,也不忍逼问她。
微松了眉心,点点头:“我先送你回房。”
“阿风,你好好休息。”抱她上了榻,方梦白替她掖掖被角,柔声安慰:“没事的,不想说也没关系。”
阿风:……她真该死啊。
再出了屋,面对贺凤臣时,方梦白的神情却没有那般温和了。
“前次的事……阿风替你说情,”方梦白顿了顿,“迁怒于你,的确是我有错在先。但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我瞧你们动过武?”
贺凤臣目光久久停留在门前,仿佛透过门板望进屋内。
不答反问:“她怎么样。”
方梦白:“已经睡下了。”他皱眉,“贺兄,能给我个答案吗?”
贺凤臣垂眸:“是我的错。”
方梦白眉头皱得更紧了,“能否说明白些?”
贺凤臣抬起眼。
四目相对,他只是难言的沉默,眸色幽深,仿佛第一次见他,黑黝黝的眸子仿佛要将他烧出个洞来。
方梦白皱眉等待。
熟悉的眉眼,正是他熟知的玉烛,结契三十年,琴瑟和鸣……阿风的劝说回响耳畔。
贺凤臣垂眸,整了整思绪,这才慢慢说:“我们遇到一姓余的修士……”
将余风月见色起意,再到余家人追凶而来,言简意赅复述了一遍,不过略去个中最紧要的破庙偷情。
听闻阿风没有受伤,方梦白松了口气,“只是如此?”
贺凤臣打了个怔忪,似乎有些恍惚,又抬起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仅仅如此……”他顿了顿,有些生硬地应道。
“我又怎会骗你,毕竟……”他语气不知不觉,渐渐低微了下来,眼露迷茫,“我……当爱你……”
不知是说服方梦白,还是在说服自己了-
夜,一灯如豆,帐幔垂落。
“嗯……二哥……求你,不要……”女孩哀哀叫着,腿被反折上腰。
贺凤臣却置若罔闻一般,垂眸一遍遍不断撞1击着身下女孩子稚弱的身躯。
“二哥!”
半空中一顿,略略蓄力,啪啪用力将腰腹砸下来。
……
贺凤臣从睡梦中惊醒,道袍已经湿透了,脐下更是痛得难受。
他想去倒一杯冷茶,可蓬勃太硕,行走不时摩擦到腿肉。
贺凤臣不得不敞开腿,支着腿等待消退。
破庙里,那个亲吻,只是让药效被暂时压制。
余风月未曾说假话,余家算平阳城的世家大族,他沉溺风月之道,为此,不惜耗费巨大的时间,金钱,人力物力,去搜寻一切风月宝物。
这药药效猛烈,就连他一时半会也束手无措,
若不照他所言,与人双修的同时缓渡真气,恐怕永无宁日。
贺凤臣岔开腿,摸了摸湿漉漉的道袍,面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红唇喃喃张合:“……阿风。”
若阿风所言无误。他真爱当是玉烛无疑。
可为何没有梦到方梦白,偏偏一再梦到阿风呢-
阿风把自己当鸵鸟一样,埋在被子里,埋了一整晚。
中途方梦白过来敲了一次门,她也没开,实在无颜面面对阿白。
第二天她特地日上三竿再起,双目无神地飘到厨房里,打算摸个早饭回屋偷着吃。
孰料,一踏入厨房门,就看到两两对坐,相对无言的方梦白跟贺凤臣两人。
……
一安静。
六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片无言的安静。?!这都几点了,这俩人怎么还坐在这里?
阿风掉头想跑。
很不幸,这两人已经抬头看见了她。
异口同声,默契喊:“阿风。”
跑不掉了,阿风只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你们……也没吃早饭吗?”
贺凤臣:“等你。”
阿风迷惘地抬起脸:“等我?等我干什么?”
方梦白柔声:“之前不是约好了,我们三人去逛隆恩寺的庙会?”
阿风这才把这个早就忘到爪哇国的约定想起来。
方梦白蹙眉:“阿风……你从昨晚回来便有些魂不舍守,贺道友同我说了——”
“他说了什么?!”阿风一个激灵,拔高了嗓门。
方梦白一怔:“说你们遇到了余家……”
“今日的庙会,你还想不想去?”方梦白宽慰她,“若是不想去,在家里歇歇也无妨。”
她现在连庙会这个词都听不得,更遑论再去逛一圈了。
“我就不去了吧……”还是不敢抬头看方梦白的视线,阿风低着头,“要不……你们一起去呢?”
方梦白蹙眉不语。
贺凤臣倏道:“我不去了。”
阿风惊讶地猛抬起头:“为什么?去啊!”
她有点着急了。
这两人她如今谁都不想面对,只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她竭力怂恿:
“你们之前不是……有点误会。好不容易趁这个机会,一起出去逛逛,把话说开了……”
贺凤臣,方梦白都不再说话,一齐沉默了下来。
在这尴尬的沉默之中,阿风的语气也越来越低微……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揣着什么心思说这些话的。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贺凤臣,又觉得对不起阿白。
不可否认的是,刚刚她的确自暴自弃了一会儿,想着干脆撮合成全了这俩人算了……
终于。
贺凤臣垂眸:“我不想去。”
怎么就不想去了!快去啊!觉醒你对阿白的喜欢啊!
阿风还不肯放弃,磕磕绊绊说:“就不说结契的事,你们之前不是好朋友吗……这段时间是我做得不对……不论如何也不该拦着你们的……”
“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们难道不想多个朋友……逛逛庙会,叙叙旧情……就算你们真的重燃了旧情……我也祝福你们。祝你们幸福。”越说,阿风就越慌乱。
救命啊,她到底在说什么。
顶着两个男人的视线,阿风内心是淡淡崩溃的。
37 第 37 章
贺凤臣又问:“你想让我跟方梦白去么?”
阿风:“……这个。”她头皮都炸开了。怎么不叫玉烛了……
没等到她的回答,贺凤臣沉默了半晌,站起身,道了声,“好的。”
方梦白没说什么,也跟着贺凤臣的脚步站起了身。
阿风一瞧见方梦白没什么表情的脸,就知道阿白绝对是生气了……
毕竟她从昨天回来就一直态度消极,明显有事瞒他。
他又最重视他们夫妻感情,她刚刚胡言乱语说了那些话,一定很伤阿白的心。
方梦白的确微动了怒气。他并不在意她有事瞒他,更不会在意她昨日消极的态度。
可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他的底线,阿风不论如何都不能以如此戏谑,轻浮的态度来羞辱他二人的情谊。
但刚迈出门槛一步,还是不放心,停了下来。
皱了皱眉,回看了阿风一眼:“阿风,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
阿风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真没事。”
方梦白又沉默。这回真的头也不回,甩袖出了门。
阿风:……完了,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啊啊啊!她懊丧地直揪头发,她刚刚到底都在说什么。
—
阿风也不知道这两人逛庙会到底逛了个什么。
总而言之,下午大太阳还烈着的时候,这两人就回来了。
回来后,这两人谁也不跟谁说话,似乎就这样逛完了庙会。
“阿白……贺二……”阿风愣了一下,忙迎了上去。
一个中午的时间让她差不多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可贺凤臣一看到她,就走到了一边。
阿风讪讪地,没奈何,又讨好地看向方梦白。
方梦白面沉如水进了屋。
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上去。
方梦白抬头见她,面色仍有点难看,“阿风。”
语气冷冷的,但幸好肯同她说话了。
阿风大松了口气,忙不迭认错,“阿白我错了……”可怜巴巴抬起一张脸。
方梦白面色稍稍和缓,将手探入袖口:“错哪儿了?”
“这个……”阿风老实地垂着手,“我……我不该拿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开玩笑。”
“你想将我推给贺凤臣?”方梦白沉默了一下,淡淡问。
明显耿耿于怀。
阿风一个激灵:怎么还问这个!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
她大感危险,哪里敢应,慌忙摆明立场,表明忠心:“绝无此事!你也知道……我一着急就会乱说话,我怎会撮合你俩呢哈哈。”
“我跟二哥平日里关系好是不假,可唯独阿白你……我俩是情敌,我是绝不肯让的。”
方梦白起先不言,到后来,终于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少年莞尔,从袖中摸出个东西递给她。
阿风定睛一看,竟是一对精致小巧的偶人。
男的,是个书生,拱手作揖,眉目清扬,唇角含一段温温然的笑。
女的红罗衫子绿罗裙,圆脸杏眼,眉眼弯弯,笑得极为娇憨。
阿风对这种精致的民间手工艺品毫无抵抗之力,一眼就喜欢上了。
忍不住高兴地摆弄着偶人问:“这是夫妻吗?”
方梦白笑道:“方才庙会里见有人来买,我一眼便觉像你我。”
阿风一愣:“……你早打算送我的?你没生气?!”
她自知被戏弄,气得直瞪眼。
这腹黑男!
方梦白:“我哪敢生老婆你的气,只怕你这两日心情不好,特地买来送你开心呢。”
阿风的眼圈顿时就红了。
她真该死啊!
方梦白轻蹙眉心,忙揽她入怀,抚着她脸颊轻哄,“怎么又哭了……”
阿风羞愧得不敢答,又怕他看出蹊跷,拼命把头脸往他袖子里埋:“呜呜阿白你人真好……”
方梦白叹口气,一连两日都问不出什么,便放弃再问了。
少年的袖口含着清苦的药香,阿风拱得更深了点儿,一只修长的手却抬起她的下颌。
她不得不,被迫看向方梦白。
方梦白柔情地吻吻她的眼角,又含着她唇瓣亲了亲,“莫哭了……我不问了。可是贺兄的事,你下次万不能这样说了……你这样想我,我不好受。”
阿风心里一跳,她现在对接吻有点儿神经过敏,下意识推开方梦白。
方梦白仿佛没觉察她细微的抗拒,捉了她手臂,倾身而下。
舌尖一点点,舔糖人一般,舔着她的丰盈的唇瓣,一点点,舔得水光莹莹。
阿风眼前掠过贺凤臣的脸,心里抗拒,四肢又发软。
“阿风……”方梦白柔柔叹息了一声,“乖,张开一点,再让我亲亲……嗯……好想你。”
她犹豫着将唇瓣张开一点,
他含着她舌头轻吮着。
阿白的接吻风格跟贺凤臣全不一样……方梦白轻轻柔柔,不疾不徐。
亲着亲着,便摸着她的头,将她抱在怀里慢慢吃。
而贺凤臣简直是狂野……仿佛要把人舌头吞吃入腹。
方梦白的舌尖细细密密舔过她的齿肉,仿佛把贺凤臣的气息也都吻干净了。
她光略略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很缺德,感到煎熬。
阿白应该不知道她才跟贺凤臣亲过嘴,还在心里胡思乱想,品评两个人的接吻风格……太缺德了……
方梦白吻得动情,情不自禁地去解她的衣带,阿风神志也有点昏蒙了……
愧疚之下,她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大无畏地“献身”精神。
她迫不及待想要补偿他,想要他快乐。
她忍不住抱着方梦白的脖颈,挺着身子往他身上贴,小声求1欢:“阿白……阿白……再亲亲我吧……”
方梦白捧着她的脸,不小地吃了一惊,心上人主动求1欢,他面色微红,焉能坐怀不乱……待又要深吻——
咚咚。
门突然被人敲响。
阿风一个激灵,光速推开方梦白,跳下他怀里。
方梦白皱眉。这时候能敲门的除了贺凤臣不作他想。
好事被打断,他微有不虞,理了理衣带,过去开门,“贺兄……又有何指教?”
贺凤臣人如冰玉,静静站在门口。
他开了门,少年越过他,先朝屋里看。
方梦白:“贺兄?”
贺凤臣却视若不见,一言不发地推开他,长驱直入,最终在阿风面前才顿步停下。
扬起眼睫,一双眼静静在她唇间梭巡了好几个来回。
阿风心里咚咚直跳,瞧见他沉静的脸,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接一阵的发虚。
慌乱地摸摸嘴唇。应该没口水,没发红发肿吧……
又整整裙摆……
贺凤臣怎么回来?他什么时候来的?在外面多久了?都听到了吗?
“二、二哥……”她抬起头,强颜欢笑。
贺凤臣却又不看她了,淡漠地移开视线。
直直地看向方梦白,好像这才看到他似的:“玉烛,我有东西送你。”
方梦白狐疑:“送我?”
贺凤臣“嗯”了一声,摊开手掌,掌心一条绿色的发带。
贺凤臣淡淡说:“我瞧这发带,碧翠如竹,与你是极相配的……”
贺凤臣的语气虽淡,却轻而易举地能勾动阿风的心弦。
她一颗心,跟着他每一字之间的停顿,七上八下的。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的吗?
是听到了他们弄出的动静,才故意挑着这个时候来送礼物?
不知道为什么,贺凤臣明显待她态度冷淡,未朝她这边看,阿风却总觉得,他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是在敲打她?
还是她那天破庙里说的话生效了?他回过神来,继续跟她抢男人了。
不,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阿风不安地揪着衣带,忍不住伸着脖子多看了这两人一眼。
贺凤臣垂着眼,并不朝多她看一眼。
可他的存在如今对她而言就像是犯罪的罪证,阿风毛发竦立。
说自恋也好,她总觉得贺凤臣在借着阿白,想对她表达什么……
当着老婆的面,被个男人送东西。
方梦白登时陷入尴尬。伸手不打笑脸人,又不好推拒。
便踌躇着,拿了发带,不冷不热道了声,“多谢。”
贺凤臣收回手:“我来此,还为一事。”
他语气渐缓,渐冷。
这时才抬起眼,双目直视阿风,透着股不容转圜的意味:
“经我观察,这几日天汉海海上风暴渐缓,正是渡海的好时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收拾一下,过两日,我们便出发。”
贺凤臣言简意赅地说完,便再无恋栈之意,转身出了门。
白衣迭雪,冷峭如冰。
方梦白望少年雪浪翻飞的袖口,疑窦丛生:“奇怪……他……”
阿风脑门冒汗:“呃奇怪?”
方梦白不免多看了她一眼,才缓声问:“我看贺兄……今日心情不佳?”
阿风唯恐他觉察出异样,巴不得贺凤臣走得快快的,远远的。
哪知晓贺凤臣刚走,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方梦白又觉出蹊跷……
自知方才失态了,阿风忙往回描补:“可能,可能之前差点被余风月非礼了,生气了吧。”
方梦白双眉微轩,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
贺凤臣敲定了渡海的行程之后,阿风、方梦白夫妻二人不得不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行李收拾。
他们在桂花巷所住日子虽不久,却也叫方梦白收拾出了锅碗瓢盆一大堆。也不知他到底从那些边边角角翻出来的。
阿风眼睁睁看着他往行囊里塞了好几兜的菜肉,又塞了一个锅,忙阻止他:“这些就不带了吧?轻车从简。”
方梦白忧郁蹙眉,举着一颗大白菜,为难得跟她妈似的:“刚买的菜呢,不带着多浪费,你不当家——”
阿风叹口气:“……”劝不动,勤俭持家也是美德,开心就好。
38 第 38 章
说实在的,阿风如今也没多少心思能分在收拾上。
心不在焉地收拾着自己的小包袱,她满脑子却都是破庙、贺凤臣……
不行,她必须要冷静下来。
她最近实在有点敏感肌了,阿白还没怎么呢,她就先自乱了阵脚。
长此以往,阿白人又敏锐,岂不能觉察出蹊跷?
而二哥近来好像也对她有意见。
首先,面对贺凤臣的时候,尽量还是以平常心对待吧。
稍微花了一晚上调整好心态,第二天一早,她出门正巧撞见贺凤臣跟方梦白在廊下说些什么。
阿风整理了一下表情,“阿白!”
她跟方梦白打过招呼,又转向贺凤臣,毫不吝惜地给出个灿烂笑容,“二哥,早,你们在聊天吗?在说什么?”
贺凤臣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就垂下眼,对方梦白道:“我回去再清点一番行装。”
说罢,便快步越过方梦白,从她身边走开了。
阿风:“……”不可置信!
她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贺凤臣方才对她的视若不见。
贺凤臣刻意的忽视,简直像一耳光打在她脸上,阿风愣了半天,喉口有些堵,鼻子很没出息地一下子就酸了。
人也当真是种奇怪的生物,明明之前主动要求保持距离的是她,可贺凤臣当真照做了,她反倒又失魂落魄,心情不爽了。
方梦白走了过来:“怎么醒得这么早?”
当着阿白的面,又兼之渡海在即,阿风也不敢表现出异样,只好闷闷地“嗯”了一声,胡乱应了一句,“要出门了,比较兴奋……”
虽说在桂花巷也只住了一个月,但到了分别的那一日,还真有些舍不得。
临走前阿风特地去跟祝娘子、吴大哥等人告别。
祝娘子也十分不舍,“我们以后能再见吗?”
祝娘子神色有点忧郁。
这也难免,古代交通通讯不便,分别的分量太重。
阿风不想再让她悲伤,不假思索安慰说:“有的!等我安顿下来就来看你。”
交通不便,可她是修士呀。
等她成为修士,不说有一日千里那么夸张,但御个剑自驾游应该没什么问题。
祝娘子果然高兴地弯了弯眉眼,“那我等你。一定要回来看看啊!”
“一定!”阿风用力朝祝娘子挥挥手,
方梦白,贺凤臣,小白已经站在巷口等她。
小白等得不耐烦了,不高兴地嘎嘎大叫。
阿风三步并作两步,快跑着追上巷子口那两道颀秀身影:“阿白,二哥!我们走吧。”
方梦白摸摸她的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来。”
贺凤臣一直没什么反应,觉察到两道直直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阿风纳闷抬眼:“二哥?”刚不是还把她当空气吗?
贺凤臣这才移开视线,“……嗯。”
“别伤心。”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阿风有点受宠若惊,回神,潇洒一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他们三人从平阳城出城。
出了平阳城,阿风纵起一道遁光,将真力催发到极致。
时移世易,当初畏畏缩缩,跟在贺凤臣身后,生怕被他丢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这一次,无需依赖任何人,她自己就能御剑驭遁。
云气呼啸而过,掠过她的头发,阿风心情极为舒畅,仿佛自己当真成了天地间一抹初始之风,
再催遁光,干脆飞到贺凤臣前面去了。
脚下青山如象,浩气横流。她心情之放逸豪迈,剑光一往奔注。
贺凤臣同方梦白御剑在后。
方梦白莞尔:“阿风,慢点,当心摔着!”
瞧着瞧着,书生的酸气又冒出来,摇头晃脑:“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风吹万不同……阿风……”喃喃念着,又嘿嘿傻笑起来,“正因有风,才有这天地清籁啊……”
贺凤臣静静地瞧着她飞遁,日光下,琉璃色的眼眸不自觉泛起淡淡暖意。
再往前飞,脚下的景色渐渐地就发生了变化,起先是漫漫的平原,江河横流,再然后,大陆仿佛被人横切了一块,巨量的水体在这里急坠,形成可怕的巨型瀑布。
一片一望无际的黑色海域,断崖式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阿风等人拨了遁光,降落在一片无人的断崖之上。
往前走了几步,漆黑的海浪不断冲击着陡峭的崖壁。
饶是早作了心理准备,阿风心里还是有点发颤。
这便是天汉海。
深不见底,漆黑无光。
自亘古以来,便风暴大作,海怪四起,断崖一般将仙人界与凡人界分割开。
海天交接之际,沉着大团大团的乌云,不时有闪电撕裂长空。
阿风犹豫:“我们是要遁光渡海?”
贺凤臣摇摇头,从袖子里放出个手掌大小的飞舟,那飞舟浮在半空,竟变成了一座楼高三层的大船。
“我们乘坐这个。”贺凤臣娓娓解释,“虽不及星海飞舟,但有片瓦遮身,也可挡一挡风暴。”
阿风看看面前这金殿玉宇的飞宫。
片瓦遮身?你对片瓦有什么误解??
“二哥,这该不会是你的船吧?”
贺凤臣:“嗯。”
阿风:“……这得花多少钱。”
贺凤臣想了想,不太确定:“资费逾百万?”
另一边穷教书的方梦白,勉强一笑:““……贺兄费心。”
夫妻二人同时受到会心一击。
和你们这些可恶的有钱人拼了!
贺凤臣不以为意,平静道:“上船吧。”
如果说上船前,阿风对贺凤臣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有钱”的话。
上船之后,她才惊觉,他不是一般的有钱。
飞宫内,锦绣珠帘,椒泥涂壁,拳头大的夜明珠当灯柱镶嵌在宫殿四壁,鎏金的香炉内染着一种极为清雅的熏香,若有若无,沾衣不觉,香得十分高妙。
就连方梦白穷人乍入富贵窝中,也不免小心翼翼。
但贺凤臣明显已经习惯了,行立坐卧,焚香抚琴,晏然自若。仿佛生来便炊金馔玉,锦衣玉食养着的。
飞舟起飞没一会儿,阿风还耿耿于怀贺凤臣今早的视若不见,她若无其事地蹭到船舷边,靠近了正在看风景的他。
船头狂风迎面而来。
“二哥……”她的嗓音被淹没在风里。
贺凤臣垂下眼,仿佛风太大,没听到一般,走开去了一旁。
阿风:“……”一气之下,她反倒生出一股犟脾气。跟她装是吧?她就不信,他真不理她。
接下来,她使劲浑身解数,频频跟贺凤臣偶遇。
贺凤臣打坐,她路过:“二哥,好巧啊。”
少年睁眼看她一眼,“是很巧。”拂衣起身,走开。
贺凤臣揽卷读书。
她不知从哪里出现,热情地说:“《鸳鸯记》这个我也看过!要我剧透吗?”
贺凤臣沉默半晌,合上书卷,“我早看完了,不必。”
阿风:“看完了?咦等等,二哥你不是不喜欢看闲书吗?怎么还看起来了闺中言情?”
贺凤臣顿了顿:“……船上无事,随手一翻。”
贺凤臣沐浴——
阿风兴致冲冲穿进浴室。
浴桶里的少年面色微微一变,终于抬起眼正视她:“阿风——”
“对不起打扰了!”阿风吓得赶紧捂眼,转身就跑。
贺凤臣微微松了口气,正揽衣出水。
哪知道阿风又跑回来。
贺凤臣:“……”
猝不及防,少年宽肩薄背,窄腰长腿的景色撞入眼帘。
乌黑的长发顺着细腰翘臀蜿蜒而下,晶莹的水珠没入白玉般垒成的腹肌之下——
阿风的脸腾得涨红,捂住眼睛,连连鞠躬道歉,把门一关:“……对不起!我只是来关门的!”
她们准大学生就是这么有素质,随手关灯关门的。
心有余悸的跑到走廊里,想起刚刚惊鸿一瞥,腹肌水滴的走向——
阿风的脸还是红的。
嚯。
这次看得更清楚,阿白算让她第一次目瞪口呆的伟丈夫了,贺凤臣竟不输阿白呢。
浴室内。
贺凤臣身形宛如一尊凝固的塑像,过了很久,才动了动眼睫。
“……”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段时日很不开心,心里闷闷的,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
而这样的情绪在每次见到阿风时都会加深,直到她离开,达到顶峰。
她理他,他不高兴,她不理她,他也不高兴,她跟玉烛在一起他更不高兴。
她更喜欢跟玉烛在一起,玉烛亲她时,她非但不反抗,还颇为乐在其中。
抿抿唇,贺凤臣缓缓将头没入浴桶之中。
不开心。
咕嘟嘟-
总之,任凭她如何努力,贺凤臣每次见到她,都会假装看不见,走到一边。
实在躲不过去了,才点点头回应一句,“阿风。”态度很矜持,惜字如金。
天汉海实在太大,就是乘坐飞舟也要三天的时间。
可能是被阿风烦得忍无可忍,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贺凤臣直接选择龟缩在一间偏殿里自闭,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阿风也不是真的不识数,见他不胜其扰,只好收敛了许多。
这日一早,她刚出门,就撞见了正在甲板上议事的贺凤臣跟方梦白。
“阿白。”阿风打了个招呼,将目光转向贺凤臣。
贺凤臣原本在跟方梦白说些什么,却在她出现的刹那,再度垂下眼,道了声:“失陪。”
竟又转身走了。
方梦白一愣。
回头看到怔怔的阿风。
“阿风……”方梦白皱眉,觉察出他们之间的生疏不对劲。
“你……是不是跟贺兄吵架了?”
阿风抿了抿嘴唇,强压下内心的失落:“没有吧……”
方梦白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显然在天人合一,隔了一会儿才道:“若真闹什么矛盾……不好开口的,我替你说合说合呢。”
“谢谢你,阿白。”阿风简直大吃一惊,受宠若惊于他的牺牲了。
“但我们真没吵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了……”她有点闷闷不乐地走到船舷边。
她连日如此热情,努力,贺凤臣视若未见,从不领情,她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她不是泥人捏的,也有自己的脾气。
阿风心不在焉地绞着袖口,
看向远处的天空。
天边的乌云呈旋涡状不断地汇集,雷云滚滚,狂风不断掀起高逾数丈的巨浪。
39 第 39 章
阿风刚跟着站起来:“我——”
方梦白温声打断:“外头有我跟贺兄,阿风,你先待在殿内。”
凭什么就她留在殿内。她又不是什么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阿风登时有点不乐意:“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
方梦白坚持说:“外头风暴太大,总得留个人在殿内接应我们,以防万一。”
阿风:“可我……”她知道阿白是在担心她,可她现在学了剑,又经历过好几场战斗,自信心正膨胀。
这时,贺凤臣清越的嗓音响起:“玉烛。”
他站在殿门口,耐心地等着他二人分辩已经多时了。
“阿风,乖。”方梦白来不及再详谈,回身摸摸她的发顶,提了提湿漉漉的衣角,忙不迭追上贺凤臣的身影。
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殿前。
……也行吧。方梦白说得毕竟也不全错。
阿风略微郁闷了一会儿,很快看开。
光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阿风不喜欢坐以待毙,等着别人的保护。
想了想,干脆绕着殿内走了一圈,打量着殿内的布局,留意船体有无受损、进水的情况,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外面的动静,细细感受有无海怪的妖息……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这两人折返,阿风实在有点不放心。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又不是什么无民事行为能力人。阿白也只能劝劝,她想上甲板没人能拦。
刚踏出甲板,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小冰雹似的往脸上砸。
阿风眯了一下眼睛,风太大,吹得她站着都觉得吃力,运转灵气之后才勉强站稳。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四面伸手不见五指,天与海仿佛成了上下两个相接的漏斗,漩涡状的风暴中金蛇狂舞,落雷将海天不时照亮成一片不详的惨白。
借雷光,阿风隐约看到甲板上连肩而立的两道颀秀挺拔身影。
贺凤臣跟方梦白,不时偏头侧耳,像是在交谈什么。
风暴卷起滔天巨浪,将海里的生物不断地向飞舟甲板上泼洒。
有个什么东西打到方梦白面前,他蹙眉退了一步,贺凤臣体贴地举起袖子替他挡了一下。
而阿风却在此时,趁乱摸到个生蚝!
她抓着大生蚝愣了一秒,又试探性地低下身子,在甲板上一阵摸摸摸。
竟还真让她又摸到个小螃蟹,她甚至还摸到一条金枪鱼??!
抱着这条金枪鱼,阿风难得陷入了沉思。
金枪鱼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海域来着?或者说都修真了,地理常识根本不重要?
想着想着,她甚至又摸到一条酷肖三文鱼的神秘鱼类。
新型赶海……
不远处的两人说着说着,似乎觉察到她的动静,一齐回头。
抱着条金枪鱼,尽享丰收喜悦的阿风:“……”
方梦白挑眉:“阿风……你在干什么?”
阿风:“呃,赶海?”
贺凤臣:“……”
阿风眨眨眼。
正在这时,天边的雷云之中,又有什么东西穿破霹雳,朝她俯冲而来,阿风反应极为敏锐,身体快于意识一步,当即拔剑!
贺凤臣,方梦白也同时出剑。
黑夜中,竟默契惊起三道剑光!
一前一后,两道剑光同时斩断那东西左右翼。
第三道剑光,由阿风发出,因为距离最近,正中那东西额心,一剑便将其斩成了两截。
第一道剑光自动盘旋入鞘,贺凤臣低身捡起地上断成四截的残肢。
阿风亲眼看到第一道剑光是由贺凤臣所发。顿时忘记了这两天的不愉快:“二哥……多谢。”
贺凤臣却只朝她摇摇头,示意不必。便看向方梦白,“你可无恙?”
阿风一愣,心里不是滋味:“……”
方梦白归拢第二道剑光,“我自无恙的,阿风,你可有事?”
阿风摇摇头,看向贺凤臣手里的残肢,“这——”
方梦白蹙眉:“……这是什么。”
贺凤臣皙白的指尖浸润了鲜血,无视了她,直接将这东西递到方梦白面前:“这是雷鸟。”
虽然已经被他们仨先后分尸,但被覆羽毛,双翅尖喙,依然能看出鸟类的特点。
阿风:“……”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明明那天在破庙里,贺凤臣认同了自己喜欢的是方梦白……
可见他又回到之前追着方梦白跑的状态,她心里反倒又有些不舒服了。
果然,人就是一种犯贱的生物。
他俩相顾数语,阿风自讨没趣,打量着四周。
不知道贺凤臣又说了什么,方梦白点点头,又回了正殿查探。
阿风见船舷边突然攀上个黑黝黝的影子,她走过去察看。
熟料,刚靠近船舷,又有一道藤蔓似的黑影冲她而来,那东西滑溜溜,黏腻腻,瞬间缠上她的腰身,将她往水里拖。
贺凤臣刚刚明明在跟方梦白说话,救她的反应却很快。
他眼角觇之有异,足尖一点,阿风眼前一道剑光闪过,手臂一沉。
贺凤臣一剑斩断那藤蔓,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臂,将她回来。
可就在这时,又一道剑光直冲他面门飚起!
贺凤臣微微变色,这剑光来势太快,距离太近,他不得不松开阿风的手臂,退后了几步。
他抬起眼,安静地看向剑光的主人,眼里微含不满的质询。
阿风收回剑光,嘴硬:“我不要你救!”
所以说人是犯贱的生物呢。
贺凤臣之前不理她的时候,她还没这么气,他冲过来救她的时候,她反倒觉得生气,委屈。
早干嘛去了。
不是不搭理她吗?
说着,她转身,面向那“藤蔓”,竟是个大章鱼。
潜伏在船底,挥舞着触手趁乱爬上来。
阿风指挥剑光跳到空中,剑光一分为二,二分为三,分化出千百条剑光,将那触手齐刷刷斩下。
贺凤臣看着一段段章鱼须,纷乱如雨地落到甲板上。
顿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开了口。
这几乎是他这两日里,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语气不稳,含着淡淡的控诉:“不要我救……难道是要方梦白救吗?”
贺凤臣垂着眼,袖子里的拳头紧握成拳,几乎要很努力地,才能克制住内心的情绪,不致使语气显得太过怨怼。
阿风奇怪:“我不要阿白救,难道让你救?”
贺凤臣抿唇,面色一冷,显得更生气了。
阿风:“而且你忘记你之前说的话了?”
贺凤臣不解:“什么?”
阿风阴阳怪气,发出贺凤臣的声音:“某些人说什么来着,日后海上遇到危险,我不会救你~”
贺凤臣一怔,无话可说:“……”
好半晌,才蹙着眉,有些难堪道:“……今时不同往日。”
“我当日与你并无感情……”
“你现在就跟我有感情了吗?”阿风大脑嗡地一声,也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就反唇相讥。
贺凤臣倏地安静下来,语气也变轻了:“你我之间……谈何感情……”
阿风更生气了:“是啊,谈何感情……保持距离就保持距离,你这样断崖式分手算什么?”
贺凤臣蹙眉:“断崖式分手?”
他想了想,明白了她的意思:“难道不是你,拒绝我——”
阿风快气死了:“你也不看看你之前说的什么话?让阿白双娶?”
贺凤臣顿了一下,反问:“那将自己的夫婿推给另外的男人……我……”他莫名顿了一下,“将我推给玉烛……你便乐意?”
阿风没多想:“你喜欢他,我为你考虑,帮你厘清自己的心意,你不偷着乐就算了反倒还怪我了?”
贺凤臣好像被她的态度激怒了,面色一冷,大声说:“或许,我不需要你擅作主张——
“我的喜欢……自有分辨,无须你为我厘清!”
连日的冷战一朝爆发,二人正相持不下,各自哑然气苦之间,狂风暴雨间,忽然响起一声粗噶的男声。
“……叫我看到什么……方梦白后院起火……妻妾偷情……”
贺凤臣毫不犹豫,将阿风往身后一扯。
少年沉静如水,因为被打扰,抬眸间,凤眸冷冽如冰,含一段冷艳的杀意,“谁?!”
那嗓音低低的笑。
“贺凤臣……你这小娘皮……男人身下的玩物……今日竟也雄风大振,又觉出女人的滋味了?”
阿风愣了一下,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气,突然觉得这嗓音特别的熟悉。
直到那人笑着,乌云间渐渐露出一艘庞大的飞舟轮廓。
一黑衣人,迈步走向船头。
阿风身形一震,是拂衣搂!
这个长相……
一股寒气自脚底板直蹿天灵,阿风绝不会忘,是当初那些黑衣人的首领!
拂衣楼的人是怎么追来的?他们不都已经弃了星海飞舟,该走了古道吗?
难道是当初对付余家人暴露了他们的踪迹?
贺凤臣扬睫,又恢复昔日的冷艳不可方物。
“拂衣楼……我未寻你们的麻烦,今夜来此——是来送死么?”
黑衣人不答,倒是笑着看向阿风:“这位……方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贺凤臣面色一冷!
黑衣首领看看说到“方夫人”时,贺凤臣难看的面色,猝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嗓音未落,黑夜里竟又响起一声柔冷的轻笑:“我来太晚,竟不知有客。”
阿风:“阿白!”
方梦白衣冠楚楚,迈出正殿,见眼下这一幕,竟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阿风,贺兄,既然有客,为何不通知我,倒显得我怠慢。”
他目光瞧了一眼护在阿风身前的贺凤臣。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视线。
方梦白又一笑,趋步上前,二人联袂,便稳稳将阿风挡在身后。
黑衣首领一愣,“方丹青?”
“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他目光在他们三人间游移了一圈,笑得暧昧:“有意思,我之听说过父子聚麀,还未曾听说过夫妻同玩一个女人的……”
“哦,我竟忘了问,方夫人……”
“到底哪个才是方夫人?”
“亦或者,你后院起火……”
阿风面色一变,心头一突!
方梦白八风不动,微笑以对。
黑衣首领续道:“早已……妻妾通奸?”
贺凤臣闻此言,长睫垂覆,不言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40 第 40 章
聪明,勇毅,忠贞……
阿风面色通红,心头乱跳。
羞愧,恐惧……在她心底反复激荡。
拂衣搂的人当然不可能知道她跟贺凤臣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俩之间毕竟也真没出轨,可到底也算不上清白。
竭力想要隐瞒的事,被他在方梦白面前骤然点破,搬到台面上来。阿风心乱如麻。
抬起头看了那黑衣首领一眼,又从胃里翻出一股浓浓的恐惧。
当日被他们一行人殴打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哪怕她现在多多少少能独当一面,乍一重逢,仍然有点ptsd。
直到,一直保持沉默的贺凤臣忽然问:“他们打你不是?”
阿风一愣,点了点头。
贺凤臣也颔首:“好。”说着飞身上前。
伸出细白的手指,在那黑衣首领大放厥词之际,啪啪给了他响亮的两耳光。
黑衣首领:“……”
方梦白怔住了。
阿风也呆住了。
贺凤臣轻轻问:“还说吗?”
他出手如电,身形飘逸莫测,竟无一人反应过来,更遑论出手截击了。
“……”黑衣首领面色一阵清白变幻,勃然怒喝:“小娘皮——”
贺凤臣劈劈拍拍又重打了他几耳光。
袖手,耐心问:“那现在呢。”
就算样貌生得再秀美绝伦,贺凤臣也是个手劲奇大无比的男子,看似柔柔的两掌,顷刻间,便令黑衣首领双颊高高肿成个猪头模样。
而同为修士,他甚至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时出手!
黑衣首领骇然变色。
贺凤臣目光平静,红唇微动:“滚。”
黑衣首领丢尽了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兀自难看了面色。
黑夜中,又响起一声女子的轻笑。
其柔媚温软,足可销魂。
“他这人嘴笨不会说话,贺家的小子,你又何必同他置气呢?”
贺凤臣、方梦白同时抬起眼。
雷光撕裂长夜,照亮船头并肩而立的两道婀娜的影。
一红衣,一白衣,两个妙龄女修不知何时迈上了船头。
红衣女修艳丽惊人,妖姿多态。
白衣女修眸凝秋水,冷如冰霜。
阿风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女,一时看愣了。
贺凤臣跟方梦白容色倒是齐齐一肃。
方梦白低声:“这两位贺兄可认得?”
贺凤臣:“玉玲珑,玉绮罗,一对双胞子。是仙云宗人士,仙云与南辰有旧。二人成名远在你我之前,是前辈。”
三言两语,已大致将利害陈说完毕,方梦白的面色愈发严肃。
说完,贺凤臣看了一眼还在看美女的阿风一眼。
阿风猛然回过神。
同时对上贺凤臣、方梦白淡淡指控的目光。
她心里头发虚,眼皮一跳:
“比二哥你还厉害吗?”
贺凤臣沉默一刹,给了个保守的回答:“我不知道,不可轻忽。”
那红衣女修玉绮罗新奇地打量着方、白二人,“早听闻过儒道双璧,丹青剑与流风琴之名,未曾想竟是两个小娃娃!”
阿风听得忍不住反驳:“他俩一百多岁都算娃娃吗?”
玉绮罗一愣,这才注意到她,笑起来:“哦?你是……这两个小子的夫人?”
……刚刚不还是方梦白后院起火吗?怎么又变成他俩夫人了?
“你多大年纪?”玉绮罗饶有兴趣问。
阿风莫名有点发虚:“……我二十了。”
二十怎么了?二十风华正茂,过了游戏实名认证了。
她这么一想,很快又自信起来,忍不住继续吐槽:“他俩一百多岁都算娃娃,我算什么?受精卵吗?”
古人可能不知道受精卵,但并不妨碍汉字神奇的联想能力。
玉绮罗一愣,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就连玉玲珑也不禁微笑。
“我们仙云掌教欠紫极真人一个旧情。”玉绮罗笑道,“我们姐妹二人今日为还情而来。恐怕,不得不请方道友跟我们走一趟了。”
一旋身的功夫,贺凤臣已抱琴挡在方梦白面前,“没人能带走他。”
方梦白一愣:“贺兄。”
玉绮罗:“早听闻你对方丹青用情甚深,我们姐妹二人今日是一定要带他走的,既如此,那便修为分个高低吧。”
贺凤臣垂眸拔剑,单手按弦,眉眼沉静,“小子不才,请前辈赐教。”
方梦白肃容,缓缓拔剑。
玉绮罗跟玉玲珑对视一眼,飞身而下。
刀光剑影,在风雨中急战成一团。
唯独阿风因为修为最低微,参与不了这么紧张的战斗。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敌人。
拂衣搂的这些杀手曾带给她深深的心理阴影,令她在无数次午夜梦回,尖叫着泪流了满脸。
只有直面自己曾经的噩梦,打败他们,她才算获得真正的成长。
黑衣人顶着滑稽红肿的脸,眯着眼看向她:“……方夫人,或是,贺夫人?又见面了。”
阿风突然就没这么害怕了,深吸一口气,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多谢你之前饶我一命。”
黑衣人冷笑,挥手示意属下一齐围上来:“叙旧就免了,当初饶你,可不是可怜你,刀剑无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阿风的目光一点点变得认真,“那太好了。谢过你,接下来,我也不必留情。”
她踊身暴起,朝那之前打她最狠的一个杀手挺剑急刺。
长剑饱饮了真气,剑出如虹。
拂衣搂众杀手遽然变色,未料到一月未见,这凡人少女竟有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杀手仓促对剑,阿风用力压剑问:
“你叫什么名字?”
那杀手惊疑不定地透过交错的剑刃看她。
银光在眼前颤抖闪烁成扑簌簌的乱线。
女孩子乌瞳明亮,英姿勃发。
“冯罡!”杀手粗声粗气答。
他被剑上传来的沛然巨力压得面色通红,双臂肌骨也咯吱作响,发出声声的哀鸣。
他额角青筋暴起,苦苦支撑了半晌未果,终于不堪重负——轰!
双脚被压得直直沉入飞舟甲板,破开两个大洞,木屑狂飞。
正当冯罡错觉自己会被这沛然灵气压死之际,危急关头,黑衣首领暴喝:“冯罡!”发出一道剑气,剑气打在阿风剑刃之上,阿风剑光一歪,剑芒只没入他大腿。
阿风暗道了一声可惜,眼看一击不成,又不肯落空。干脆弃剑改拳,学着贺凤臣猱身而上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掌也是灌注了全身的真气,打在脸上浑像被个铁锤猛击了面门。
嗡地一声,冯罡眼前一黑,两耳如塞进了上百只的蜜蜂嗡鸣不断,双颊高肿发热,口鼻都被打出血来。
阿风退回半步,抬起头,见众杀手面色沉凝。
黑衣首领长喝一声,骈指一点,指尖悬浮的飞剑蓄势待发。
经过刚刚那惊鸿一剑,他们显然再也不敢小觑她。
阿风退后几步,将剑光围着身前铺展成一片灿灿的虹霓。
伴随那黑衣首领一声令下,真气激荡,华光乱舞,数不清的刀光剑气朝阿风直射而出。
阿风不断驭使飞剑,绕着她翻飞泼洒,如针走线一般在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中穿梭。
方才她同冯罡过招时剑气分明悍勇沉猛无比。此时却又轻灵缥缈,幽微难测。
剑光闪闪,忽隐忽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正是回雪剑之精髓所在。
冯罡痛得站立不住,脸肿得像个猪头,哪里还有昔日张狂。只觉得这剑光当真如鬼一般,他越想用力去捉,反被它戏耍,几个回合下来,浑身早被剑气伤得鲜血淋漓。
阿风更是借着剑光的遮掩,游鱼一般继续抽这几个人的大耳刮子。
灌注了真气的耳光,又沉又重,直扇得冯罡等人眼冒金星,口吐鲜血,气得暴跳如雷。
她这边应对尚算从容。方梦白却没那么轻松了。
他同贺凤臣二人要应对玉氏姐妹。
他面前的是修为稍低一些的玉玲珑。
方梦白紧蹙着眉心,运转着并不熟悉的丹青剑,剑势虽如笔酣墨畅,但落笔到底有些轻虚。
纵身几个交手下来,半边身子便已披了血色,受伤不轻。
贺凤臣琴剑并行,琴音空灵,剑意缥缈,一心二用,也分毫未乱,剑气琴音或一攻一守,或一快一慢,互相照应,天籁之中变化莫测,玄妙大千。
百招下来,玉绮罗面色由轻松戏谑,一点点凝重起来。
旁人看她应对尚算从容,实则,玉绮罗自己清楚,她不如这少年,已渐露颓象。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少年回雪剑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玉绮罗攻势渐缓、渐守,大脑飞快思考着应对之策。
贺凤臣剑势虽稳,发指虽劲,但她隐约能觉察出,他的气息并非一气呵成,飞流直下。
真气运转之间,略有些滞涩。
……是有陈年旧伤?
且他貌似冷淡,眼角余光却不时分神给方、风二人,何止一心二用,简直是一心四用了。
玉绮罗心念电转,当即立断,发剑佯攻,实则会同玉玲珑变招朝方梦白攻去。二人双剑,突破方梦白的防守,中锋直刺。
阿风对付那些杂鱼杀手还算从容,因此也一直在留意着方梦白的动静。
危机惊变,她大脑嗡地一声,想也没想,一闪身的功夫便已挡在方梦白身前。
方梦白,贺凤臣遽然动容变色:“阿风!”
预料之中的痛楚并未袭来。
贺凤臣已快她一步,抱剑旋身,挡在她与方梦白面前。
这一剑砍中他肩头,险些将他从中劈成两段,血流如注。
阿风:“二哥!”
方梦白动容:“贺兄你!”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玉绮罗惊恐之际的叫声响起:“玲珑!”
阿风一震,抬眸惊见那白衣女修,额心不知何时破开一个血洞,倒在玉绮罗怀里,死生不知。
贺凤臣强忍痛楚,面不改色,眼风冷峻,扫弦愈急,“先对敌!”
原来他竟在方才中间的刹那间,厝指发出一道劲气,正中玉玲珑眉心。
眉心破个大洞,想活也难了。
玉绮罗痛怒交加,怒火焚毁了理智,几乎不要命一般地发剑狂刺而来。
阿风连关心贺凤臣伤势的时间也没用,只能仓促组织剑气,匆匆应敌。
方梦白心头更是巨震,一直以来,他对贺凤臣便颇具微词,可谁又能想到,贺凤臣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方梦白薄唇紧抿,他这人不爱欠人,贺凤臣牺牲至此,那他便是拼却这条性命,也要还他恩情的。剑气挥洒,笔走龙蛇。
阿风自不必说,持剑护在贺凤臣身边,不肯退却半步。
玉绮罗飞起一片剑光,阿风,方梦白不敢轻忽,忙全神贯注应对,剑影之中,玉绮罗一把抱起玉玲珑,飞身跃回了飞舟,“走!”
那黑衣首领:“玉前辈!”
玉绮罗横眉冷目,解缆放舟:“还不快走!”
拂衣搂众人一咬牙,相继转身逃回了舟上。
玉绮罗等人已撤,阿风忙撤剑去检查贺凤臣的情况:“二哥,你怎么样?”
贺凤臣身形晃了晃,坚持了半晌,终于轰然倒地。
41 第 41 章
方梦白动了动唇,神情复杂:“你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贺凤臣闭着眼避开阿风的视线,似乎在忍受着莫大的痛楚与疲惫,断断续续说:“……夫妻之间,本为一体……你救我性命,我曾承诺,绝不相负……一命还你一命……今日纵为你死了,我行我愿,纵死无悔……”
鲜血不断地从他肩头涌了出来。
贺凤臣的身子压得阿风双臂直坠,也压得阿风一颗心惘惘地直坠。
阿风慌忙按压他伤口,想替他止血。
方梦白心头一震,为之触动甚深,反倒无以言表。
触动的又何止她一人。
瞧见贺凤臣浑身是血,重伤如此,仍坚持诉说自己对方梦白的心意。
阿风心乱如麻。
贺凤臣说完,似乎不敌伤重,便又昏睡过去。
阿风看了一眼方梦白。
方梦白:“……先送贺兄回房吧。”
阿风点点头:“……好。”
待又看见怀里身材高大的少年,她又怔了一下。这得怎么搬回去——
方梦白已弯下腰,破天荒地主动从她怀里接过贺凤臣,送他回了偏殿。
飞舟按照预定的航向,继续往前航行。
经过一夜的飞行,飞舟终于驶离了风暴圈,天汉海的海面竟渐渐变得湛蓝,平静。
云开雨霁,天边初日东升,霞光万丈。
贺凤臣受伤太重,伤势不稳定,身边离不开人。
阿风就跟方梦白轮流守在他身边照顾。
在给他换药的过程中,阿风惊见,除了肩头伤势,少年皙白紧壮的身躯间,竟还残留着一道又一道红线般杂乱的伤痕。
这些伤痕似乎一直就没长好,微微外翻,卷着淤血,遍布他脊背,腰腹。
少年的皙白劲壮的仿佛被红线紧紧裹缠的白玉。
这些旧伤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何时出现的?
为何从不曾听贺凤臣提及,与她相处过程中,也从未见异样。
阿风正不解间,日光照在贺凤臣挺直的鼻梁,他眼睫一颤,终于缓缓醒转。
瞧见她,他眼底有些朦胧,神情有些怔忪不解:“……阿风?”
“二哥,你醒了?!”阿风又惊又喜,忙搁下手里的药膏。
贺凤臣缓缓回过神:“是你在照顾我么……多谢。”
阿风:“是我跟阿白……”
既然人醒了,她也没多想,顺势就那些伤痕问:“二哥,你感觉怎么样?肩膀的伤我们处理过了,但你身上这些是?”
贺凤臣一顿,循她视线看去,似乎才发现自己衣襟大敞,胸腹伤痕错落。
他微不可察一僵,若无其事般地飞快拢了衣襟。
“陈年旧伤,因某些缘故,一直未曾彻底痊愈,并无大碍。”
“这叫无大碍?”
贺凤臣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于日常起居,没什么问题。”
阿风登时皱眉。
这叫没什么问题?什么叫某些缘故没愈合?
她总觉得他在骗她,话里还藏着话。
可贺凤臣沉默不言,她竟也不知如何逼问。
兴许是两个人之间才吵过一架,共处一室时都有些不自在。
隔了一会儿,竟是贺凤臣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如何?”
“什么如何?”阿风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贺凤臣有点尴尬,垂下眼:“……你感觉,如何?可有受伤?”
阿风:“受伤的是你,又不是我。”
光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阿风站起身,“我帮你把阿白叫过来吧。”
贺凤臣倏地抬起眼:“为何要叫他?”
阿风:“你不是喜欢他吗?”
贺凤臣不解其意,追问:“喜欢?”
阿风:“你之前说的话……不记得了吗?我都听到了。”
她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低落起来。
眼里浮现出那天夜里少年黝黑坚决的目光。
“我不悔。”
她心里好像被刀子猛地扎了一下。
他待阿白如此情深义重,自己跟阿白之间又算什么呢……
有这样一个人如此深爱自己的丈夫……
她不是没看到方梦白当时的神情,饶是他再不喜他,也不免怔愣,感激。
明明她也勇敢救夫了。
这么一想,她好像只是单纯嫉妒他对阿白的无私奉献,担心阿白为他触动,由此而生出浓浓的危机感。
可如果真的仅仅只是如此就好了。
要命的是,她不止嫉妒贺凤臣,还嫉妒阿白。
嫉妒阿白拥有贺凤臣的真心,他肯为了他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性命。
阿风越想就越绝望。
怎会如此?她为什么会同时嫉妒阿白跟贺凤臣?难道她同时喜欢上了两个男人?
贺凤臣微微蹙眉,似乎才想起之前夜里那一幕,“我……”
阿风有些自闭了,强忍着酸楚,问:“你不喜欢阿白吗?”
贺凤臣不知何故,竟没立刻回答。
阿风一愣,心底漏跳了一拍。
贺凤臣却适时开了口,打消了她莫名的期待。
“……我与他夫妻结契,三十余年,自是真心。”
“但夫妻之间,只要有真心,互相守望即可。
“不必日日厮混。”
阿风的心情不可避免的一下子糟糕透顶。
贺凤臣又顿了顿,轻声说:“我如今,只想见你,阿风。”
阿风一愣。
眼圈忍不住红了,低头控诉:“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躲我。”
贺凤臣:“嗯。”
他没反驳,耐心哄道:“但我昨日才知晓,你很难过……是我不好,让你难受。我向你道歉。前些时日避而不见,非我本意……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所以我今日才想见你。”
贺凤臣:“阿风,过来些,让我多看看你,可以吗?”
阿风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地挪到床边。
贺凤臣倒是毫不在意,直接上手就摸她的脸。
少年安静地,温柔地细细摸她。
阿风:“二哥,你真的很过分。”
贺凤臣:“何出此言?”
他嗓音清冷中难得温和,阿风大脑一热:“在你心里,是阿白重要还是我重要?”
贺凤臣:“……”
阿风心里一沉:“……是阿白更重要是吗?”
贺凤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眸说:“你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要,不分彼此。”
阿风觉得自己也真糊涂了,竟问这些自取其辱,得亏他还愿意哄她。
她哦了一声,干巴巴地说:“原来如此……”
心底又觉得失落,到底没忍住:“我就知道是阿白最重要,但你愿意哄我,已经很开心了。”
贺凤臣:“……”他一见她模样,便知她误会。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的心上曾经唯有方梦白一人。
而现在,他已确信,阿风,这女孩子,已不知不觉占有了他心上一席之地。
他昨日其实并未想那么多。与方梦白结契之后,他便将方梦白视作了自己的责任。夫妻之间是最紧密的伙伴,盟友。
所谓道侣,非单单指爱侣,更是是在修行道路上拥有相同的目标,思想、信仰都契合的同修。自然要守望相助,甘为同道者死。
昨日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出自他的真心,却并非因情,因爱而发,而是为信、义二字。
那时候,他见她挡在方梦白面前,那样大的危机,实乃他生平未见,惊出一身冷汗。
哪有时间想那些风花雪月?
贺凤臣缓缓强调:“……我昨日救他,也是救你。”
阿风却有些没滋没味:“二哥,我为你叫阿白来吧。”
不要。贺凤臣心蓦道。
阿风说着忽觉手臂一沉,贺凤臣不知何故竟拉住了她的手,直直看她,“……阿风。”
“二哥?”她惊讶。
贺凤臣触及她视线,一顿,似乎也自知失态,慢慢松开了手,低下头去。
他心乱如麻,见她似有心事,强颜欢笑,好像又做错事,说错话。
对于她,他到底是何感情?
她不信他说的一样重要,阿风跟方梦白之间当真有不同么?到底孰轻孰重?
贺凤臣微微抿唇,他生平从未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难题,心里像揣了只扑咬着线团的小猫。
明明差一点就要厘清了……-
得知贺凤臣苏醒的消息,方梦白快步而来。
阿风替两人掩上屋:“阿白,你们说罢。”
方梦白一顿:“阿风?你不跟我们?”
阿风摇摇头:“我出去看看。”
方梦白细察她面色,见她面色不好,便也没勉强。举步进了屋。
贺凤臣正垂着眼在喝药,没束发,乌发披散着,拥着苍白的脸。
方梦白看他病容,心里头实在复杂。
他跟阿风,前两年因记忆受损,没有钱财,没有背景,吃尽了不少苦头,相依为命的那段岁月,尝边世态炎凉。
他不似阿风单纯,对人或事,他总不惮于先以“利”心揣测。
见除阿风之外,竟有人愿为自己付出性命,如何不动容?更遑论,他此前,待他实有些不客气。
顿足,先行一礼,难得真心,“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贺凤臣安静地喝完了药,才将药碗一搁,淡淡道:“我亦未曾奢求回报。”
他这话说得又近似表白。方梦白大为尴尬,腹诽这人当真不会说话,三言两语,便将他的感动、钦佩冲散了不少。
他心思一淡,反倒从容微笑起来:“贺兄高义,舍己为人,不求回报,在下却不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贺凤臣似乎也早已习惯他的道貌岸然,薄哂之,不以为意。
方梦白:“贺兄,身子若还有不爽之处,万望一定要告知小弟,也好教小弟尽自己一番心意。”
贺凤臣:“多谢,免了,已无大碍。”
两人你问我答,各自尽了心意,安了心。
很快,方梦白便又退出了屋。
贺凤臣见他推门而出,料他方才囿于救命之恩跟自己周旋的辛苦,目下应当是找阿风去了。他也不以为奇了。
心平气静之余,更想起一事来。
……他救了他性命,他总不好再日夜防备着他跟阿风的接触了罢?
他思及,终于高兴了一点,觉得事情总算还没自己所想的那般有这么糟糕。
42 第 42 章
飞舟并未在地面繁华的港口多做停留,而是改道向东飞去。一直飞到附近另一座临海的小城,这才寻了个偏僻之地降下。
无咎城滨临天汉海而建,城池坐落在险峻高大的群山崖壁之间,崇阁巍峨迭起,点缀着错落有致的灯火,遥遥望去,灯火通明,一派辉煌盛美。
早在渡海之前,贺凤臣便已发出玉简传讯。
在凡人界的这段时日中,他也一直保持着同太一观、白鹿学宫两家的联系,下船之后,自会有人来接应他们。
穿梭在街头巷尾的风、白夫妻二人却无暇欣赏这繁盛的景色。
贺凤臣走在前。阿风追在后面,喘口气,皱眉问:“二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贺凤臣:“去碰头。”
阿风:“碰头?”
贺凤臣:“白鹿学宫与太一观已于三日前,派出弟子,在此地接应我等。”
……白鹿学宫,太一观。
方梦白跟贺凤臣的师门……
“谁?”阿风心里一惊,“能不能说清楚点?”
方梦白追问:“我可认识?”
贺凤臣:“薛荷,林镜。若你还记得,他们是你师妹、师弟,由你一手带大的。”
方梦白迷惘地抬起脸。
说着说着,贺凤臣停下脚步,“到了。”
门口半旧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悦来客栈。”
客栈不大,但胜在干净。大堂内收拾得窗明几净。
这是贺家名下众多暗哨中最不起眼的一处,也是三方人马今夜约定碰头的地点。
薛荷、林镜……
救命,才听到这两个陌生的名字,阿风就已经开始紧张了,这算什么上门见亲戚。
“太一观呢?太一观有没有来人?”她问。
贺凤臣的话击碎了她的期待:“来者是我一位名唤罗纤的师姐,与一位名唤冯一真的师弟。”
阿风:“……”
她还没忘她此时的尴尬身份。
“二哥,你跟他们说起过我吗……”
贺凤臣:“作过简单的介绍。”
阿风欲言又止:“……我是说,我的身份……”
贺凤臣怔了怔,方解她的担忧,微露歉意,解释说:“抱歉,你之身份较为特殊,我瞒不得。”
这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方梦白另娶了。阿风短暂地死了一秒,很快又闭上眼安慰自己。
也行吧。就算瞒,也只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她也是被小三……不是故意欺负别人家孩子的……
薛荷,林镜。不算陌生的名字。方梦白蹙眉。
他这些时日,记忆时好时坏,时隐时现。
虽多多少少想起一些身在学宫时的记忆,可终究如雾里看花,如看别人唱戏,鲜能对他“白鹿学宫首席大弟子”的身份感同身受。
客栈柜台后面的伙计,支着下巴在打哈欠,见到他们三人忙过来招呼。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可叫几位赶巧了,今日可是咱们无咎城的海灯节,这可是好几年不遇的盛会!诸位客官若无事,不妨住个一两晚,城中逛一逛,玩一玩灯。”
贺凤臣拿出一袋灵石:“我找人。”
伙计一愣,“若要成仙须忘我?”
贺凤臣平静:“我心不死道无门*。”
伙计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转过柜台,行了一礼,低声说:“可是贺大爷?罗娘子等人已经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一个时辰之前。
从昨日起,无咎城的悦来客栈,便低调进驻了一行四人的修士。
店内打杂的伙计,一早便得了客栈老板提点,知晓这四人是东家的客人,得罪不起的人物,却并不妨碍他对这四人感到好奇。
这四名修士,分作两男两女,各穿青衣、白衣。
为首的白衣女修,其人面色苍白犹甚于身上素衣,身段风流,乌发如云斜插一枝飞燕钗,却背一把阔沉的大刀。
青衣的女修,容色生得艳丽非常,裙摆绣大朵大朵红莲,腰间别一串寒光烁烁的飞镖。
白衣的男修,个子高大,生一张黝黑脸庞,样貌凶恶,瞧着很不好惹。
不过最后那位青衣的男修,倒是生得面如冠玉。
四人进了早就订好的包厢,各自落了座。
彼此交换了个视线。
青衣女修薛荷先开了口,她面露忧色:“大师兄还未到吗?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白衣女修罗纤柔声说:“拂衣楼这些杂碎宵小,怎配阻你师兄与升鸾的路,左右就这一会儿了,且等着吧。”
众人便又倒了茶,安心地等了一会儿。
一刻钟后,青衣男修林镜又坐不住了:“可贺师兄之前来信不是说大师兄失忆了?”
罗纤:“失忆了,修为总还在的。”
白衣男修冯一真大喇喇开口:“可师兄不是说,方师兄还另娶了?”
此言一出,四人俱静。
早在数日之前,贺凤臣便去信了师门,将凡人界所见所闻大抵说明清楚。自然也包括了方梦白另娶一事。
四人见到讯息的第一眼,都是不信。
当初这俩人不顾世人非议,也要结契的架势,太一,白鹿全体上下弟子,哪个不记忆犹新?这才过了多久,便风流云散,劳燕分飞?方梦白便移情别恋,另娶新人了?
“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吧。”罗纤斟酌着说。
冯一真大着嗓门:“我听说那女子今日也来了,以师兄的性子,她抢了他男人,竟没打断她的腿!还把人领到这儿来了,古怪!”
林镜悚然:“那姑娘不过是个凡人,哪里晓得大师兄跟贺师兄之间的事,这件事,她也无辜,怎么就要打断人腿了?”
罗纤:“别听小冯瞎说,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林镜:“那打断腿……”
罗纤叹口气,有点无奈:“升鸾性子刚烈。有几个好龙阳的浮浪子,见他生得俊美,早就心存不轨。
在他同方梦白成亲之后,那几人动了意,自以为有机可乘。寻到师弟洞府前故意说些猥亵不堪之辞。”
罗纤委婉说,“师弟便干脆将他们统统阉了,打断了腿,丢了出去。”
林镜骇然变色:“阉了?”
罗纤:“嗯,一剑正中下-身。当时在场一十二人,统统去势。”
林镜忽觉腿间一凉,默默夹紧了双腿。
冯一真哈哈大笑:“因此事,我师兄还得个诨号‘绝阳魔剑’。”
因下手狠辣,贺凤臣在仙人界颇有些恶名。
“要说这姑娘也当真是个奇女子。”冯一真啧啧称奇。“我虽不知师兄是如何对待情敌的,但没打断她的腿赶走也就算了,竟还将人带了回来!”
“或许是顾忌大师兄的心情呢。”林镜猜测。
“就跟那些替丈夫纳妾的贤妇一般?”冯一真诧异说。完全想象不出贺凤臣贤惠作派。
他生得本就漂亮,又以妻子的身份下嫁给了方梦白,外界对他便颇多狎昵之词,实际上跟方梦白成亲之后,贺凤臣行事手段反倒比从前更加激烈,身体力行地用实际表明了自己仍是个“伟丈夫”、“真男人”、“无毒不丈夫”。
众人想象贺凤臣的贤妇姿态,纷纷打了个寒噤。
“那一定是那女子手段了得了。”林镜笃定说。
薛荷喃喃:“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既能拿下大师兄,又能稳住贺师兄……”
她如此一说,众人都不由好奇,心绪起伏不定,陷入悠然沉思-
由那伙计领着,阿风三人上了楼,转过长廊,在走廊尽头一间上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阿风拽着方梦白袖口的手一下子就紧了。
贺凤臣却已不假思索,径直推开门。
屋里两男两女,正坐在一处说话,个个都丰姿俊美,见到贺凤臣,俱都惊喜、急迫地站起身来。
“贺师兄(师弟)!”一对白衣男女先站起来。
另一对青衣的也跟着站起身,阿风听到他们口中喊的却是“嫂子!”
阿风:“……”
“嫂子,怎么样?我们大师兄?”薛荷年纪小,性子急,憋不住,眉目焦急,先开了口。
贺凤臣心平气静,仿佛极为适应,或者说熟稔这个称呼,“在这了。”说着,退开半步,将风、白二人暴露于人前。
阿风眉心一跳:“等等!”
……她还没做好准备!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二人看来,阿风整个人都麻了。
所幸众人都先被方梦白吸引了注意力,虽有两个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都未开口。
方梦白抬眼,唇角挤出个妥帖客气的微笑:“……见过二位道友,二位可是薛道友,林道友……”
乍见到日思夜想的师兄,薛荷、林镜两人一下子热了眼眶:“大师兄!”
太一观的师弟冯一真,也振奋:“嫂子!”
方梦白:“……”
阿风:……到底谁是嫂子。两家该死的胜负欲,薛定谔的嫂子吗!
师姐罗纤倒最镇定矜持,略略颔首:“方道友。”
方梦白微笑如水:“贺兄想来也同诸位说了,抱歉,我受了伤,失去了一些记忆,往日的一切记不太清楚了。”
薛荷红着眼:“嫂子一早便说了,大师兄你平安就好,师父,我们,还有诸位师弟师妹们都很想你。”
薛林二人说得动情,方梦白不动声色观察着这几人,心底的感动却实在很有限。
仙界不比人间,他记忆又太模糊,看这几人宛如看陌生人。
只念着跟阿风,夫妻二人初来乍到,需打叠精神,小心应对,万不可轻易开罪了对方。
“我真记不太清了……”方梦白蹙眉,“……若有得罪之处,万望海涵……师父他老人家……可有什么指教。”语气倒是温情。
林镜性子软,忙道:“师兄勿忧!北斗一案……明眼人都晓得个中内情,祭酒也是体谅师兄苦楚的!师兄你为父母报仇是天经地义,穆松年……是活该!”
祭酒……方梦白眼前浮现个清癯文雅的中年男人形象。
白鹿学宫历史上曾是皇家的书院,因此掌教也一直沿用祭酒之职。
如今的白鹿学宫孔祭酒,据传是圣人血脉,也是他之师尊。
林镜一咬牙,又面露气愤之色:“只是紫极那老儿,狼子野心!南辰与咱们白鹿同处淄州,咱们白鹿又坐拥了淄州境内绝大多数的文脉,他自掌权之后,早就眼馋咱们的文脉。正愁找不到机会发难呢!
“”此次,他明面上打着替穆松年讨公道的幌子,冲着你去了。可谁人不知他私底下的盘算。
“师兄,你决不能去见他,我们也绝不会将你交出。
“不过大师兄你放心,咱们祭酒已与许真人商定了。由咱们护送你先行上太一观。云川距淄州万里,紫极那老匹夫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他看一眼贺凤臣。
贺凤臣微微颔首,以安他心。
信息量太大,阿风在一边努力顺理着个中关系,听得实在有些糊涂。
穆松年……好像是被阿白灭门的北斗派掌门,紫极真人是南辰的掌教,跟穆松年是姻亲。
南辰与白鹿早有嫌隙,紫极借此事发难,是为名正言顺同白鹿开战。
屋里林镜几人简单同方梦白交换了一番信息,这才有闲心留意他身边的阿风,更留意到二人从方才起边一直紧握,未曾分开的双手。
……方梦白变心另娶,那个从贺凤臣手里抢走了夫婿的奇女子。
罗纤眼皮轻跳:“不知这位是——”
虽说方才见面便有所猜测,但眼前这个容貌青稚的小姑娘,竟真的是他们讨论了半天的“奇女子”?
阿风一怔,她旁观太久,所接触的人和事都太陌生,难免有种局外人之感,没曾料想,话题还能转移到自己头上。
松开了方梦白的手,阿风陷入迷惘。
呃……这要怎么自我介绍?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怪尴尬的。
正不知所措间,贺凤臣清泠泠的嗓音响起:“……你们小嫂子。”
薛荷,林镜等人目瞪口呆。
罗纤,冯一真等人遽然变色。
虽然刚刚讨论的热火朝天,可跟亲眼所见那是两回事。
贺凤臣跟方梦白的结契,从前曾招致白鹿,太一,乃至天下人的反对。
薛,林,罗,冯四人也都是其中之一。
但日子一长,大家也渐渐都习惯了,默认了贺、方的“嫂子”身份,两家走动也渐趋频繁,紧密。
又有谁人料想到方梦白会失忆,变心。
当真是一波三折,狗血横生。
43 第 43 章
“玉烛是他们的独子,生而岐嶷,天赋异禀。一早便拜入学宫孔祭酒门下。
“他长到八岁时。清光、飞琼二位前辈行侠至翠微城一带,遇见一少年欺压当地妇女。
“二位前辈出手制止,争执过程中,见那少年冥顽不灵,已是无药可救,为防他再为恶,只好将他杀死。”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几乎已经猜出接下来的故事走向了,“那少年……跟北斗派有什么关系?”
贺凤臣:“那少年正是北斗掌门穆松年的侄子。浣霞元君之子。穆家对于这个侄子百般溺爱。知他死讯,对清光飞琼二位前辈怀恨于心。
“但到底知晓侄子死得不光彩,明面上不敢有所动作。
“几年之后,仙界出现一上古秘境,各宗门联合门下弟子共探究竟。二位前辈也在同行队伍之中。
“穆家便趁此机会对二位前辈暗下了毒手。那年,玉烛十一岁。”
虽然也大致预料到了故事的内容……
可真正从贺凤臣口中听闻方梦白家人遭遇时,阿风喉口还是如塞了一团棉花一样,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贺凤臣:“穆家将此事做得极为妥帖,对外只托辞两位前辈是遇到妖兽,才不幸遇难。
“葬礼之上,还曾托人送来礼品慰问吊唁。那时,我还未同玉烛相识,不知他内心感受。
“但或许,从那日起,他心中便深埋了为二位前辈报仇之念。”
贺凤臣言辞简洁,但仅这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却听得阿风心都痛了,眼眶也红了。
阿白现在或许已经记不得了……可那时候,他那样小,得多伤心啊。
“……这不是阿白的错。”她轻轻说。
“这也不是穆家其他弟子的错。”贺凤臣平静说,“他为父母报仇确无错。却不该灭尽穆家满门……”
阿风迟疑:“你觉得他做错了?”
贺凤臣反问:“你呢?
阿风抿了一下嘴唇:“理智上……灭人满门的确不该,但我这人护短……我没见过他家里人,对我来说,穆家只是你口中一个陌生的名词,但阿白对我而言是个活生生的人。”
贺凤臣点了点头,“想来也是如此,我亦然。”
他眉目淡淡,却语出惊雷,并不以自己的言论为耻,“若有人伤我所爱之人,我定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灭他满门,又有何妨?”
风吹动红纱灯笼,抖落少年乌发雪腮前,恍然如新血。
他语意柔和,更胜融融灯光。
阿风却猛地打了个寒噤。
“你如今已大概明了他的过去。”贺凤臣话锋忽转,“我险忘了,你已同玉烛和离。”
“如何,来到仙人界之后,你可有旁的打算?”
“我自然是跟着阿白。”阿风没多想。
“很可惜。”贺凤臣淡淡道,“恐怕这整个仙界都视我为玉烛之妻。”
“玉烛的家人,过去,你也未必能处理妥当。跟着他,之后的腥风血雨,你当真能承受吗?”
阿风:“你……在逼我离开吗?
贺凤臣沉默片刻:“我只是希望你做出理智的选择。”
阿风:“如果不跟着阿白我又能去哪里?”
贺凤臣顿了一下,如愿说出早就考虑好的答案:“你……要不要来太一观?”
阿风迷茫:“阿白也在太一观,这不一样吗?”
“不太一样。”贺凤臣反驳,“我的意思是——”
“你聪敏,努力……”少年垂下眼,若无其事般地续说,“我求师尊收你为徒。
“你可以做我的小师妹。”
仙界不比凡人界,方梦白自己屁股后面一堆烂摊子等着收拾,到时候,恐怕再难顾得上她。
是他带她入道,把她带到仙人界的,理应对她负责。
贺凤臣想了想,愈发觉得可行。观中有一处藏月山,曾是他一位师祖隐居之处。
山高地险,设有特殊的隐匿阵法,十分隐蔽。他幼时不爱与人接触,为了避人,常常躲在那里,这是他秘密的天地。或许可以先安排她住到那里去。
她可以在山中隐居,不必再见人了。他会定时去看她,教导她道术,给她带点吃喝玩乐之物。
她会生活得很好。
阿风:啊??
她连眼下的事都还没怎么处理好,这就拜师太一会不会太突然了?
“不了吧?”她婉拒。
贺凤臣似乎不想放弃,还想再说什么。
突然,一个白衣女修朝他们走了过来,眉眼温婉,行走间袅袅风流,阿风认出来,这好像是贺凤臣的师姐,叫罗纤。
“罗道友。”阿风招呼。
贺凤臣只好闭了嘴:“师姐。”
罗纤冲她微微一笑,语气是很亲近的,“阿风道友。初来仙人界可还习惯?”
阿风挠挠头:“不太习惯……”
罗纤登时就笑了,温声安慰:“刚来一处陌生之地是这样的,住久了就好了……”
略略寒暄了两句,罗纤目光转向贺凤臣:“我能否带师弟,说两句话?”
师姐弟久未见面,阿风当然不会连这个眼力见都没有。忙让开半步:“请便。”
罗纤在前,贺凤臣默默跟在后。
罗纤停下脚步。
贺凤臣顿步,侧眸致意:“师姐。”
罗纤:“你受伤了。”
贺凤臣垂眸:“闲云派与南辰有旧,派出玉氏姐妹前来截杀玉烛。我一时不敌,受了些轻伤,攃过药后已无大碍。”
罗纤:“肩膀上的伤我看见了,那相思结呢?”
贺凤臣霎时一静。
空气在这一瞬间陷入短暂的凝滞。
罗纤也不着急,慢慢等他的解释。
罗纤口中的相思结,指的正是贺凤臣身上那些红线一般错乱的伤口。
这是仙人界中一道“情人术”,所谓“情人术”指的便是仅限于情人、爱侣之间的术法。
若遇到伴侣离散,即可用此法来卜问伴侣的下落,而副作用便是他身上那些红线般的伤口。
方梦白失踪之后,他遍寻他不得,无奈动用此术。
“相思结与你的凤血呢?”罗纤转过脸,看着他,“方梦白失踪之后,你以秘法相思结寻找他的下落,想必受到不少反噬……相思结造成的伤口一运转真气就会破裂,你伤好过没?”
贺凤臣无言。
罗纤皱眉,越说越来气,“那凤凰血呢?你父母本为兄妹,却违背天下人伦,私通下你。你继承了贺家千年来最精纯的凤血。却也日日承受凤血烧灼人体之苦。
“我从前便不赞成你跟方梦白……但他命格与你互补,能扭转你命格,纾解你血脉诅咒也好。
“原本,你身子都调养得差不多了,离解契就差临门一脚。
“谁曾想,这小子又在凡人界娶妻成亲!这夫妻之间,一方变了心,反令你血脉诅咒加强,凤凰血恐怕已经反噬你了吧?”
贺凤臣仍是不言。
罗纤恨不得捏他耳朵骂:“升鸾,血脉反噬是能要你命的!那女孩子你不赶她走也罢了,还把人领到了仙人界,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能忍的!”
贺凤臣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开了口,“阿风……与她无关。”
一开口,罗纤差点儿就被气笑了:“我还担心你这个呆子,不知争取,被人欺负,你倒好,夫婿变心,还护着人呢。
“他们夫妻二人天生一对,你呢,你算什么东西?到时候让人姑娘哭一哭,你拿什么争?”
贺凤臣不假思索,断然反驳:“阿风绝不是这样的人。”
少年语音太干脆,罗纤猛地被他打断,愣了一下,狐疑地皱起眉来。这孩子也算她看着长大了,打小便沉默自持,不近情爱,何时言辞这般激烈帮个女孩子说话。
但贺凤臣垂眸迎向罗纤的视线,气息又实在沉静,丝毫未乱。
罗纤一时瞧不出他底细,皱了一下眉,故意激他说:
“……你夫婿变了心,情人都跳到你脸上了,你倒好,还替人家说话。掌教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怂货!”
贺凤臣没被她激将影响,平心静气继续说:“待回观中,相思结可慢慢调理。至于凤血,我已逼他二人和离。”
罗纤挑眉,“还好,还没蠢到没边。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做?我看方梦白那小子对那姑娘倒是情深义重,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变心?”
“他变心倒是无所谓,唯独不能在你诅咒未解之前变心反噬你。你想过将他抢回来没有?
贺凤臣顿了顿,只简单说:“我会。”
至于矜冷的表面下到底是个态度,没人能探知个透彻。
罗纤叹口气,她也不能-
阿风不知道贺凤臣跟罗纤姐弟二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左右无事,她便沿着走廊逛了一圈儿,凑热闹般地赏玩着尽头墙面上挂着的那副四君子画。
没一会儿,二人终于回来了。
罗纤左右张望了一番,瞧见她,步履匆匆而来,神情仍是那副春风化雨般的大度温柔。
“阿风,等久了没?”罗纤忙快步赶到她身前,“怪我,跟师弟久未见面,说得太多。”
阿风忙回礼说:“也没多久。”
罗纤看着她,眼里闪烁着点怜惜:“升鸾方才都同我说了,拂衣搂……吓到了吧?这一路长途跋涉也累了。”
“我已订了一桌席面,到时候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罗纤对贺凤臣的恨铁不成钢,并不牵扯阿风。
实际上,她对这女孩子的遭遇颇有些同情。
只是,在方梦白与贺凤臣契约未解之前,他不能对旁人动情。
想到这里,罗纤便不由叹口气。
初次见面,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也是应当。阿风压根就没多想,点头说,“多谢罗师姐关心,多亏二……贺道友出手相救,辛苦的是贺道友,我没什么大碍的。”
见她乖巧懂事,罗纤心里极熨帖,“话不能这样说,是他将你带来仙人界,总要对你安危负责。”
罗纤很快便将席面招呼了下去。
二楼的包厢,陈设得极为雅致,挂书画数幅,瓶插鲜花兰草。
等酒菜治备得差不多,罗纤叫冯一真去请方梦白,薛荷,林镜等人。
阿风从贺凤臣口中得知了方梦白的往事,早对他涌生出满腹的怜惜,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阿白身边,将他搂在怀里,抱一抱,摸着头说些夫妻之间的体几话。
……也不知阿白那里谈得怎么样了。
他的同门如今在这里了,他会想起过去的事吗?恢复记忆之后的方梦白还是她熟悉的那个阿白吗?
她担心方梦白,不禁守在门前延颈而望。
44 第 44 章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瞧见个幽魂般的缥色身影。
少年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薛、林二人走出屋。
也不知说了多少,他微微蹙眉,面色有些发白,嘴唇也有些发干。
“阿白!”阿风忍不住喊。
少年脚步一顿,抬眼见是她,眼睛一亮,唇角绽放花朵般的微笑,“阿风?可等久了?”牵她手入了席,贴着她坐下。
他夫妻二人相依为命日久,言行亲密惯了,罗纤,薛荷,林镜,冯一真第一次见,都相继一愣。
薛荷惊了一下,目光闪闪,睇眼贺凤臣:……这,还当着贺师兄的面呢,这真的没问题吗?
方梦白这次回来,薛荷便觉得大师兄变了许多。
可人失去以往的记忆,性子也会变吗?她还没见过大师兄待人如此亲昵呢。大师兄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君子,可内里头却是个秋风扫落叶的霜冷性子。
便是贺方二人新婚燕尔,这两人也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逾距之处。她曾经以为是这两人性子都淡,薛荷暗自踌躇,如今想来,竟非如此?
阿风早就习惯方梦白黏人,摇摇头:“……还好,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方梦白一顿,想起方才薛、林二人所言。
最初,他二人说了许多当前的局势,又对他极尽安慰,但提到的人或事对他而言却十分抽离乃至陌生。
他听得头晕脑胀,却不得不打叠精神,仔细分辨着个中的信息。
他自然是晓得个中厉害轻重。自来到仙人界,恐怕就不能由他们夫妻心意了。
他那些血海深仇,屁股后面那堆烂账,就像是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由不得他们夫妻二人不郑重对待。
不过后来,薛荷、林镜二人又说起他那位师父孔祭酒的关系,昔年白鹿学宫同修之间的趣事……倒还真令他勾动心底那点淡淡的温情。
方梦白心里百回千转,却不欲她担心,便摇摇头:“……不过些琐碎叙旧,你我刚来,我记忆未复,也说不了那许多。”
“那南辰……”
“放心,”方梦白起身倒了点水,替她清洗着碗筷,劝慰说,“方才薛道友都同我说了,南辰的人未必敢动手……祭酒与许真人既愿意保我。等咱们上了太一观,老老实实躲着,不出来添乱子,南辰的人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阿风还真没傻白甜到信这些。
可阿白愿说这些话哄她,她又怎么忍心戳破他?
她倒是想就他父母的事安慰他,可这话题太沉重,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阿白,你父母的事我已听二哥说了……节哀。”
她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你爹娘都是英雄,这不是你的错……穆家活该。”
方梦白有点惊讶,目光流转竟不似伤心模样:“你知道了?”
阿风也愣了,“你不伤心吗?”
方梦白摇摇头,也不怕她知晓,“我记忆还没恢复全呢。看过去的事总像隔着一层纱……怅然倒是有些的,但伤心,却还不至于此。”
阿风闻言松口气,安慰说:“这样才是最好的,咱们记得你爹娘的英武,记得你爹娘的仇,但不沉湎于痛苦悲伤就是最好的,是老天爷也在怜惜你呢。”
方梦白不由莞尔,心里却没说,他瞧那些零散记忆中的从前自己,好似也没那般痛苦。
过去的事过去了,他十一岁的事,哪能记到一百多岁?那就别过日子了。
为父母报仇的时候,他的痛苦其实已经很浅淡了,下此狠手也是因为,他很清楚,那是他不得不为之事,是他毕生必须完成的责任。为人子,他要对得起爹娘。
他心中温情不多,大半都分给阿风了。
就这样夫妻二人说着亲密的小话,手拉手入了座。
薛荷抄起筷子,瞧着这满目的珍馐,却实在提不起什么食欲。
活了这些年,她从未吃过如此让人难以下筷的鸿门宴。
尤其是,她正坐在阿风、方梦白夫妻二人对面,瞧他二人亲密无间,她更觉坐立不安,煎熬不已。
薛荷瞅瞅贺凤臣,又瞅瞅阿风,忧心忡忡。
她是方梦白带大的,自然偏向方梦白,连带着对阿风也没什么意见。两个嫂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可如何是好。值此多事之秋,太一观的人又会作何想。
当初正是有大师兄与贺凤臣的亲事牵线搭桥,两家才渐有了联合。学宫如今正需要太一观的支持。
闹出这事儿,自家徒弟受了这样的委屈,许真人又会作何想?
罗纤则是真正担心贺凤臣这个师弟的感受了。
升鸾性子极内敛,寡情淡欲,可一旦动情,便是极情深义重。
方梦白变心另娶,他内心该有多难过?恐怕都藏在心底了吧。
孰料,正不是滋味间,众人注视之下,贺凤臣竟神情自若,径直走到阿风身边,拂衣落座。
“嗡——”地一声,在场其余四人脑子顿时就炸了。
这什么意思?!薛荷、林镜心中悚然,各交换了个视线。
贺凤臣垂着眼,动作不疾不徐,矜持端庄,却让各怀心思的四人组,硬生生瞧出了点对阿风示威的意味。
冯一真:!早知晓师兄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动声色做阿风身边,那存在感,无形的压力,连他都忍不住两股战战。
方梦白抬眸看他一眼,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无孔不入,死皮赖脸。他也不甚在意,见席中有阿风爱吃的几样菜,习惯性夹她碗里。
贺凤臣微微侧头,目光一紧,气息微不可察一冷。
碗里掉下来一只红彤彤的油爆大虾,阿风顺势就夹起来吃了。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看她的目光简直如看勇士,这女孩子怎会如此迟钝?!
薛、林二人几乎都不敢看了。
冯一真飞快将自己黝黑的脸埋进了碗底,默默扒饭。
罗纤:“……”身边的人都不靠谱,还得她来主持大局。
她略定了定心神,暗忖方才从贺凤臣嘴里没撬出什么,还得从方梦白这边试探一二。
他如今恢复了多少记忆?待那女孩子与升鸾到底有多少真心?
打定了主意,罗纤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来热场:“今日,又同方道友见面,见道友平安,我心里实在欢喜,也多亏了小师弟,这两年来,不肯放弃,不辞辛劳将人找回。
“如今可算是夫妻团圆,咱们两家人又能欢聚一堂……纵使外界风风雨雨,但咱们齐心协力,那南辰,紫极又算什么东西!”
薛荷、林镜、冯一真等人顺坡就驴喊了声:“好!”
罗纤调转酒杯,朝向方梦白,洒然一笑:“这杯酒我先敬了方师弟平安。”
方梦白一边给阿风夹菜,一边听罗纤讲话。
聪明人讲话,有时无需直来直去。
她故意说些贺凤臣的情深义重,说他二人的情比金坚……这是什么意思,又将阿风置于何地呢?
他微感不虞,只不好表现。
他夫妻二人初入此地,可不比在凡人界,仙界是个龙潭虎穴,他从前那些恩怨人情更是危机伏藏。
方梦白打叠精神,更坚定了要保护好阿风之念。
他对罗纤的话很不喜,又不好当众驳斥她,便微微一笑,端着酒杯站起身饮了。
旁人指望他说些什么,他只当看不见,待落座,又给阿风夹了一条小鱼。
罗纤微不可察顿了顿,又举杯敬贺凤臣:“这一杯敬师弟你待方道友的情深义重。”
贺凤臣站起身,一言不发地饮了。
如此寡言。令罗纤叹口气,有种自己干活,队友摆烂的无力。
一轮劝酒下来,罗纤落座,仍不死心,笑盈盈道:“说起来,今日是无咎城难得一遇的海灯节……”
冯一真附和道:“来时我还纳闷呢,这城里怎么如此热闹!”
罗纤偏头问贺凤臣:“你们夫妻分离日久,好不容易才团圆,可想去逛逛?”
阿风埋头吃饭,筷子一顿。
她本来就不擅长饭桌上的人情往来,又自知身份尴尬,干脆默默干饭,争取当个存在感最低的隐形人。
可罗纤这一而再再而三频频点到贺方二人,她也觉出不对劲了。
……这是在撮合两个?
她心里一时间极为不是滋味。
方梦白在给她剥一只虾,装作没瞧出罗纤的试探之意。
罗纤:“不知方道友意下如何?”
方梦白微微一笑,并不把话说满:“我夫妻二人初到仙界,难道遇见如此盛会,自然是要去长长见识的。”
剥好的虾仁莹润如玉,方梦白往她碗里一搁,温言问:“阿风,你想去看吗?”
阿风闷闷地戳着碗里的虾,知晓自己的意见并不重要,“我都行……”
方梦白见她碗里的虾已不能吃了,又替她剥了一只,柔声说,“你若想去,我便陪你。”
他并不惮于在众人面前表现同阿风的亲密。
虽说如今仍需仰仗太一观的照拂,但一味的示弱,避嫌与阿风之间的关系,并不能保护好阿风。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必须释放出自己的态度,阿风是他不容冒犯的底线。
这一步绝不能退却,因为一旦往后稍稍退却一步,迟早一日,便要往后退却数步。
试探又落空了一次。罗纤仍不甘心放弃,瞧着桌上一叠雪白的小鱼倒笑了。
“我记得方师弟爱吃鱼?升鸾是也不是?”
贺凤臣:“嗯。”
罗纤笑道:“我记得有次方师弟违背观中宵禁,偷偷翻墙喊你去钓鱼。这是师弟你第一次违反门规吧?
“这也罢了,偏你二人钓到半夜,才钓到条拇指大小的小鱼。偷偷拿到厨房烤了,又险些放火烧了厨房,闹得满门皆知!
“事后师父要罚你二十鞭,还是方师弟为你求情,代你受过。
贺凤臣眼睫微动,似乎陷入回忆。
罗纤:“对了,是什么鱼来着?”
贺凤臣颔首:“明月鱼。”
罗纤:“可不是巧了,这席上正有有一条明月鱼。”
贺凤臣闻弦歌而知雅意,便挟了条明月鱼细细拆了鱼骨。送到方梦白的盘子里:“师姐为你准备的,吃罢。”
罗纤:“……”
方梦白:“……多谢。”
因他那晚舍命相救,他也不好拂却他的心意。咬了一口,便放到一边去了。
贺凤臣又夹了一条明月鱼在盘中。
接下来,罗纤又绞尽脑汁,说了些方、贺二人昔日的往事。
她倒不是多喜欢他二人在一起,只是怕方梦白跟阿风恩爱日密,契约反噬了贺凤臣罢了。
可惜方梦白态度客气归客气,大部分时候都笑而不语。
贺凤臣一边认真拆鱼,一边偶作应答。
阿风简直如坐针毡,头几乎都快埋到碗里去了。
正在这时,贺凤臣拆完了一条鱼骨,将剔好的鱼肉挟她盘子里去了。
在场霎时一静。
罗纤愣住了。
薛荷倒吸一口凉气,后背汗毛都炸开了。
若说之前,他若无其事坐到阿风身边,还只是无声的威胁。目下之举,简直是明晃晃对阿风开开战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夹菜给她?就连罗纤也不禁怀疑其用意。贺凤臣前次为阿风说话,她还只当是这位师弟不谙世事,难道说……是扮猪吃老虎不成?
众人好险以为这是贺凤臣刻意发难了。
阿风愣愣地抬起头,“贺道友?”
众目睽睽之下。林镜,薛荷心急如焚,这个小嫂子怎么呆呆的?!
贺凤臣恍若未觉:“吃罢。”
阿风:“……”这么双眼睛都盯着呢,她也不好不作表示,吃了明月鱼,犹豫一下,也挟了只大虾到贺凤臣碗里。
“这虾好吃,二……贺道友你也尝尝。”
贺凤臣垂眸,不言不语看着碗里这只大虾。
罗纤心里一个咯噔,知晓自己这个师弟是绝不吃旁人碗里东西的。
薛荷急得心里直跺脚:……完了,这个小嫂子好像真是个傻的。
45 第 45 章
罗纤正要替阿风打圆场。
孰料,贺凤臣挟起虾肉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两下,吞了。
罗纤:“……”
罗纤有点怀疑人生。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也罢,贺凤臣他本人都不急,她替他着急又有何用,接连受挫,罗纤心里叹了口气,便也不再多说了。
直到席将散之时,再重提了海灯节一事。
“师弟,你可要去逛逛海灯节?”
贺凤臣闻言放下筷子,不着痕迹地向身边瞥了一眼。
阿风不解回望。
贺凤臣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可以。”
用过饭,一行人出了悦来客栈。
彼时月上中天,灯火正盛。
无咎城内,家家户户门前搭起灯棚,悬挂出一盏盏的花灯。
山楼上下,星火错落,远处的天汉海也漫漾着无数的河灯,一片一片霏雾融融。
林镜感慨:“无咎城海灯节果真名不虚传。”
夜风吹了过来,阿风深吸了口气。
包厢里太闷,气氛又太尴尬,她这时才稍稍觉得活过来一点。
几人一同走进灯海。
芙蓉灯,栀子灯,荷花灯……花灯竞放,灯光月色,霏微杂融。
阿风专注地看着眼前的灯彩,努力忽略一直萦绕于胸的郁气。
她这两天兴致一直不算太高,或许是贺凤臣前些时日的反复无常,不可捉摸,或许是亲眼见证他对阿白的情深义重……
又或许是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亦或许是,罗纤,薛荷等人的态度,无不提醒着她,在她没出现之前,贺凤臣与方梦白就已是仙人界,全天下所公认的一对。
她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挫败感,仿佛局外人。
这一路上,罗纤也没放弃说些贺、方二人的旧事。
罗纤:“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你们成亲那会儿,还跟昨天似的。
“一晃几十年竟过去了,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贺凤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显然早已铭记于胸:“仙人历熙和三年,已有四十六年。”
阿风不禁又黯然。
罗纤:“熙和三年,那年是不是论道大会?”
进入仙人界,心态变了,方梦白对寻回记忆的事已无那般抗拒,闻言,也蹙着眉,主动多插了一句,“那年……可是在无妄派举办?”
贺凤臣转头定定看他:“你想起来了?”
方梦白苦笑:“隐约而已……可是在无妄派举办?”
贺凤臣颔首:“正是。”
灯光下,二人不知不觉便并肩走到了一起,一样的姿容如玉,俊秀无双。
这些她不曾参与的旧事,阿风又不想听,又好奇。整个人差点儿逼成精分。
还是不听了吧,听了心里又不痛快。阿风移开视线,专注地看着眼前这盏芙蓉灯。
偏方梦白竟在此时觉察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少年温润的嗓音回响耳畔,“阿风,喜欢这个吗?”
阿风一愣。
贺凤臣也微微侧眸,望了过来,漆黑的瞳色,灯光下极为浅淡。
他二人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对话。
方梦白已朝那小贩掏钱了:“劳驾,店家——”
“不用不用。”阿风慌忙按住方梦白的手,“何必花这个钱,我就是看个新鲜。”
方梦白弯弯眉眼:“我赚钱给你花,岂不天经地义?”仍是买了,送到她掌心。
掌心的芙蓉灯,大如拱把,淡淡的粉色花瓣层层叠叠,一簇灯火作那浅黄色的黄蕊,从花瓣里透出玉晕般的光。
而少年浅笑盈眸,昏黄的光映润白嫩的脸,灯下丰仪秀朗。
阿风心里一热,为了不让方梦白担心,便攥紧了灯杆,抬起脸主动参与了话题。
“论道大会,你们在论道大会上认识的吗?”
贺凤臣垂眸。
罗纤一愣,看看贺凤臣:“不如让升鸾自己说?”
贺凤臣抬眼瞧她:“你当真想知道吗?”
方梦白瞧了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阿风……”
阿风点点头:“我想知道你们的过去。”光伤春悲秋,装鸵鸟有什么用,只有都了解了,尽在掌握了,胸有成竹,才不至于胡思乱想。
更何况,不管是过去的阿白还是二哥,她都想多了解他们一些。
贺凤臣点点头,“好。”
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四十八年前,我作为太一观的代表之一,参加了论道大会比斗。那时我年少气傲,常有逞凶斗狠之举……”
“比武过程中,不慎重伤了白鹿学宫弟子……那时,学宫的代表是——”
“杜钦。”方梦白补充。
贺凤臣抬眼。
方梦白轩眉:“……我也只是刚刚有点印象。”
贺凤臣:“是杜钦。”
方梦白微笑:“他那时心高气傲不亚于你。”
贺凤臣又不着痕迹瞧了阿风一眼。
女孩子低着头,若有所思,并未往这边多看。
他微微抿唇,怀揣着不知道什么心思,继续说:“杜钦事后让我道歉。论道大会,公平竞技,死伤自负,我见他出言不恭,心下厌恶,只作视而不见。杜钦便纠集其他学宫弟子,决心给我个颜色瞧瞧,在我回客房的路上将我截住——”
方梦白轻轻叹息:“我想起来了,那时我觉察到杜钦神情不对,问他,他也不说,便悄悄跟在了他们身后。直到,瞧见他们将你团团围住。”
贺凤臣眼睫微颤,显然已陷入沉思,素日里冷淡的神情,在灯光照射下,竟呈现出春日疏晖般的柔软。
方梦白也沉入了从前意气飞扬的轻狂岁月之中,不时微笑。
阿风心里突然又空落落的,恐怕阿白自己也没觉察到他唇畔微笑吧。
明明都下定决心要掌握他们的过去了。可真听闻二人从前,阿风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
这时,罗纤又道:“杜钦前几年成亲了,你可知晓?”
方梦白一愣:“这么快?”
罗纤笑道:“是颜家的女孩子,据说是在个秘境里一见钟情,当时他父母还嫌弃那女孩子家世低微,可一晃几年过去,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
“你们两人当初也不正如此?你们结契之时,我亦未曾想你们能坚持这么久。三十年的风雨也走过了,下个三十年也要和睦啊……”
方梦白没有回答,故作被一盏花灯吸引了视线。
贺凤臣对上罗纤的视线,沉默一刹,声如碎玉,泠泠有力:“会的。”
方梦白仍是聚精会神盯着那盏螃蟹灯。
贺凤臣见他喜欢,掏下钱取出那盏花灯,送到他面前。
方梦白一顿:“贺兄这是何意?”
贺凤臣:“送你。”
方梦白下意识想要推拒,却对上贺凤臣淡而执拗的目光。眼前顿浮现出那日他挡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方梦白心里叹口气,不忍再拒绝,点点头,“阿风爱吃这个,多谢。”
贺凤臣闻他提及阿风,唇角竟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她素爱吃的。”
说起阿风,二人转身正要问她。
孰料,身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方,贺二人登时色变。
“阿风呢?!”-
阿风听了一会儿,就再听不下去了。
算了,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她悄悄地跟跟薛荷打个招呼,说自己一个人走走,过会儿回客栈,便飞快地溜出了人群。
走在大街上,阿风心情为之一松,触目所见的无数花灯汇成一片灯海,就像一棵棵会发光的珊瑚树。
其中不乏一些鲸鱼、鱿鱼等稀奇古怪的海底鱼造型的灯。十分符合“海灯节”的主题定义。
而与她擦肩而过的人群,就更像是海里忙忙碌碌的沙丁鱼群。
阿风看着周遭的一切,几乎被自己的想象迷住了。
一瞬间,她忘记了阿白,忘记了贺凤臣,只漫无目的沿街走着,一路走走停停。
一直走到一架巨大的灯棚前这才停下脚步。
琳琅满目的灯笼相次排定,灯笼底下悬挂一张长长的字条。人群围着灯棚正在猜灯谜。
阿风凑过去看了一眼。
谜题是:小姑居处本无郎。
这是道“五经谜”,谜底在儒家五经之中,难度可想而知。
……她有限的文学素养挑战不了这么高难度的题目,阿风只看了一眼,便遗憾放弃。
周围也无一人能作答。
看了一会儿热闹,阿风正要从人群中退出。孰料一转身,正巧踩到个无辜围观群众。
那人发出一声痛呼,竟是个青衣的年轻书生。
阿风:“抱歉抱歉!”
书生忙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是我没留神。”
书生冲她腼腆一笑,“我听到里面在猜灯谜……就想凑近看看……”
刚不小心踩了这人一脚,阿风十分愧疚,忍不住多说了一嘴:“谜面是小姑居处本无郎谜目是五经……”
这显然是专业对口了,书生顿时陷入沉吟:“嗯……”
他念念有词,一连将《五经》报了个遍,间或摇头晃脑,阿风看得有趣,忍不住停下来,等他的答案。
终于,那书生眼神一亮,“我知道了!定是《尚书》一夫不获!”
阿风完全没听懂,“《尚书》?”
书生高兴极了,笑道:“是‘一夫不获,则曰:时予之辜’”
还是没听懂,不过小姑居处本无郎,射一夫不获。阿风仔细琢磨琢磨,心想还挺幽默的。
跟那书生回过神,都忍不住笑。
阿风指指人群:“你要过去吗?”
书生看看拥挤的人群,心有戚戚:“还是算了。”
他转瞬又露出个笑脸儿:“猜灯谜重在享受此间的乐趣,奖品倒是无所谓。”
人都如此不计名利了,阿风也不好不夸,遂夸夸,“郎君好豁达的风度。”
那书生看看她,面皮被灯光照得有些红,竟有些忸怩:“在下封志学,今日与姑娘相逢,也算有缘,未知姑娘——”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不会吧……
她这么有魅力?还是说花灯会就是孤男寡女,眉来眼去,容易诞生奸情之地。
但她有老公了,虽然老公还有老婆……
不对,她老公都有老婆了,那她怎么就不能接触点小帅哥,来点艳遇?
正犹豫间,孰料,一道熟悉,冷清的嗓音自她后脑划过。
“阿风。”
阿风一愣。
封志学也一愣,回头一看。
见个白衣少年抱琴而来,如玉姿容灯火下俊美无双,眸色浅淡,淡若天山之雪。
少年个头极高,高得目下无尘,顺理成章地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自然而然走到阿风身边。
贺凤臣淡扫她一眼,朝她俯身垂首:“阿风,你去了哪里?”
贺凤臣!他怎么追来的?来得这么快?!
虽然很没出息,阿风头皮一下子就麻了。主要是,她刚刚的确有些目的不良……带着点赌气打野食的想法。
46 第 46 章
方梦白觑她神色,纳头便拜,“女也不爽,士贰其行。阿风是不会错的,是我同贺兄的错。”
阿风:“叽里咕噜说啥呢听不懂。”
贺凤臣顿了顿,也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阿风……别生气了。”
阿风:“我没生气……”好吧。她确实有点生气。
可究竟为何生气……她也说不上来,甚至觉得自己很不讲道理。
“我要走了。”她说。
方梦白跟贺凤臣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前一后挡住她去路。
“你们让开!”阿风更生气了,没忍住阴阳怪气道,“你们之前不是聊得很好吗?”
方梦白、贺凤臣面面相觑。
“你说你想听的。”贺凤臣微感不解。
“我……”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真实想法,阿风臊红了脸,一时语塞。
好吧,她就是双重标准,同时吃了两个人的醋!
方梦白微微正色,“阿风。”
阿风臊得恨不能刨个地洞钻出去,只希望他们是以为自己被忽略了不开心,别往深处想……
所幸,方梦白并未提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他微肃容:“阿风,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想。既来到仙人界便容不得我再作鹌鹑逃避过往的回忆了……方才我光顾着回忆旧事,未曾留意到你也是初来一个陌生的环境,遇到的都是陌生的人,尴尬的事,没处理好你的紧张、害怕,是我不好。”
阿风一愣,原是为此吗?不是因为回忆起了跟贺凤臣的恩爱?
她眼睛顿时有点酸酸的,却一时有些抹不开脸,窘迫难受得更想跑了。
方梦白,贺凤臣这回倒是并未拦她,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过路的行人,都见了此奇景。
见个少女闷头走在前,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个俊美少年,一温润,一冷清。
跑了几步,阿风就被跟得受不了了,回头说:“你们别跟着我了,我要走了。”
方梦白、贺凤臣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在她身后缀着。
阿风没办法,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专往人多的地方挤。
二人自知不好,忙追上前,阿风却仗着个子小,游鱼一般在人群中左拐右拐,灵活穿梭,一眨眼的功夫,便溜个无影无踪。
一直到那两道如芒在背的视线消失在了人群中,阿风这才松口气,从个大爷身边钻了出来,险些给大爷吓个哆嗦。
她慌忙扶稳那大爷:“您站好。”
摆摆手,正要潇洒离去。
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鬼魅般挥之不去的嗓音,“阿风……”
阿风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她猛回头,无能狂怒:“你怎么跟上的?!”
贺凤臣如实说:“我有凰血,感官比寻常人族血脉更为敏锐。”
“阿风,”他劝她,“别跑了。”
阿风:“我都让你们别跟着了。”
贺凤臣顿了顿,仍是老调重弹:“外头危险。”
“我心里有数。”
贺凤臣不说话了。
阿风转身往前跑出几步,瞧见贺凤臣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跟。
她心里浮现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强压下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更不敢走太远,便一路走走停停,走马观花地看。
待她走远一些,贺凤臣才动了动,如猫儿一般,脚步轻微无声地远远缀在她身后。
孤身一个少女,在这样的盛会是很引人注目的。
路边的行人,见其容貌很有几分清丽可爱,也不乏意动者。
阿风才走了几步,就被个男人拦住。
男人生得高大,作武夫打扮,说起话来却彬彬有礼,上来就客气地问她是不是跟家人失散,需不需要帮忙。
阿风正赌气,完全没耐心搭理这些人,正要开口将人打发走,眼前一花,贺凤臣不知何时挡在了她面前。冲那汉子,略略颔首,容色淡淡:“我便是她家人。”
那汉子一愣,见其乌发雪肤,容貌矜贵,冷若冰霜,混像只炫耀的猫儿。顿讨了个好大的没趣,讪讪走了。
阿风看贺凤臣一眼。
贺凤臣颇知趣识数,乖巧无声地默退回人群中。
接下来,但凡又有人跟她搭讪,不拘是流氓,还是拐子。
贺凤臣都会适时出现,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将人赶走。
……凭什么不让她结交新朋友!
阿风瞅瞅他,再看向眼前一个容貌俊秀的小哥。
……不让她交朋友,她偏要交。
怀揣着报复心理,她主动跑远了一点,解了自己的香囊往他脚下遥遥一丢。
“这位郎君!”
那小哥一愣,回过身,阿风气喘吁吁赶来,边跑边不好意思地指了一下他脚边。
那小哥慌忙将脚挪开,捡起地上的香囊递给她,“这是娘子的?”
阿风知道贺凤臣在看,少年一眨不眨,目光炯炯,如芒在背。
当着贺凤臣的面撩汉,简直当面作死,阿风有点紧张,更有点莫名的兴奋,她冲那小哥感激一笑:“对,刚刚还以为找不到了。多谢郎君。”
小哥被她谢懵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阿风将香囊往腰上别,“郎君是一个人来看灯吗?”
小哥迟疑点点头:“是,最近游学到无咎城……”
阿风笑道:“正巧,我也刚来无咎城,听客栈伙计说有灯会便出来看了,可惜,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哪里的景色好看,不知郎君能否推荐一二。”
小哥见她举止大方,语气自然,也不禁笑起来:“我也是刚来,不太清楚,若娘子不弃,我倒是听闻……”
一来二去,话匣子就这样被打开。
贺凤臣终于看不下去,主动走上前,打断了她:“阿风。”
阿风抿着嘴,不吭声。
那小哥一愣,“你是……”
贺凤臣暗忖。孤男寡女一同出游倒是不好解释,若依从前兄妹相称,少不得又一番纠缠。
便心平气和道:“我是她夫婿,内子年少贪玩,生了我的气,方才与之走散,叨扰郎君了。”
小哥愣住,脸顿时就红了。
阿风震惊了:“不,我!我不是……”
可那小哥方才未尝不是没有过意动,闻言已羞愧至极,来不及听她解释,涨红了脸匆忙告退。
“我不是!你!”阿风也涨红了脸,“你怎么能这么说?!”
贺凤臣淡淡:“难道你非有夫之妇?”
阿风:“那也是阿白的妇。”
贺凤臣又淡瞥她一眼,张口欲说。
阿风一僵,后知后觉想起那日破庙,“夫妻之间本为一体,代行其职”的神言论,真怕他又说这番歪理,慌忙打断他。
“总之,我跟阿白已经离婚了!按理来说,我完全可以另觅新欢,爱找几个就找几个,你们管不着!”
贺凤臣神色有些不好。
阿风忙又呛了一句:“是你逼我的——”
她说着,又跑了出去。
无咎城民风开放,又正值海灯节盛会,这一路上,阿风每每想与人搭话,不拘男女。
可不知为何,说不了几句话,那些人便要走。
阿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狐疑回眸,长街上游人如织,并无熟悉的身影。
“出来!”
“……”
一角白色袍角自一幅灯架一闪而过。
“出来!”她决心诈他一诈,“我看见你了!”
那白衣顿了顿,果缓步而出。
“这么好骗?”阿风诧异,“我刚骗你的。”
“……”自知被骗,贺凤臣微微一怔。
阿风抱着胳膊冷冷说:“刚刚是不是你捣鬼,为什么他们见我就跑?”
贺凤臣垂眸,一言不发。
好,那让她再诈他一诈。
“你说我就跟你回去……”
没想到这人这么好骗,闻言,竟当真抬起脸,迟疑少许。俯身拾起地上一颗石子,握在掌心,用力一捏,捏成齑粉。
“这样。”贺凤臣说着,抬起漆黑的眼瞳,幽幽地瞧着她。
阿风:“……”
“现在,能跟我回去了吗?”他耐心问。
阿风又岂会守诺,转身又要再跑。
贺凤臣倏道:“玉烛。”
……也学会骗人了?
阿风本不信,哪知往前跑了几步,就撞入个干燥温暖的胸膛。
方梦白拥着她,轻叹:“阿风……我找你好久。”
贺凤臣也在这时走了上来,强调:“真的,我没骗你。”
方梦白微笑着拥着她,手却不动声色锢得紧紧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阿风看看方梦白,又看看近在咫尺贺凤臣白嫩的侧脸。
前有狼后有虎。
这下,阿风也知晓不论如何再难逃跑了。
她忽然又觉得自己闹这一场很没意思,推开了方梦白。
方梦白微讶,没有再勉强她。
阿风心里头发闷,逆着人流,往山上走。
方梦白,贺凤臣一直安安静静守着她。此时,倒显出这二人的默契来了。
一直走到一条小河边。
阿风盯着那浅浅的河水,终于没忍住,弯下腰掬了一捧水,突然朝着贺凤臣泼去。
贺凤臣一时未察,或者说根本也未曾提防过她,被泼个正着。
头发衣裳一下子全湿了。
他愣了一下,眼睫微颤,抖落几滴晶莹的水珠,像是被打湿的猫儿,不解地抬起圆圆的凤眼,“为何……”
阿风:“都怪你!”她气呼呼又掬起好几捧水,化身洒水车。
方梦白瞧瞧她,又瞧瞧贺凤臣,也掬起一捧水,冲她兜头一浇。
阿风顿时呆住,“你还敢泼我?!”
女孩子眼里盛满了他一人的人影,方梦白眉眼轻弯,衅道:“你可以泼回来。”
阿风这下再也忍不了了!洒水车启动!哗哗哗!
“来决战吧!”
但预料之中方梦白被浇成个落汤鸡的画面却并未出现,他指尖一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形成了一道灵气保护罩。
阿风:“你作弊!”
方梦白:“兵不厌诈。”
阿风:“啊啊啊啊看招!”
贺凤臣抖了抖眼睫,饶是他也缓缓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
……原本阿风泼的人是他。
现在她眼里只有方梦白。
他静静地瞧着月下嬉戏的两人,被忽略的感觉很不好。
他抿了抿唇角,竟也俯身。
哗!猝不及防被人从侧边浇了一捧水。透心凉心飞扬。阿风错愕地看向始作俑者:“二哥,你也!”
贺凤臣淡定地看着她。目光在阿风看来却多了点挑衅的意味。
47 第 47 章
阿风是全不知晓他二人私底下的暗流涌动的。
目睹贺凤臣的举动。方梦白又惊又怒,可很快便又平静下来。微哂。
饶是他对阿风起了意又如何呢?
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少年于人情世故,浑如兽类,一举一动,多凭本能行事。
不过仗着阿风好颜色,才得以登堂入室。却连光明正大与阿风接触的理由也无一个。
方梦白也不意令阿风知晓二人之间的暗流,微微一笑,当着贺凤臣的面,便又继续亲她,吻她,将她哄睡之后,自己也轻轻合上眼皮。
本拟闭目养神,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眼皮竟不自觉越来越沉……-
昨天睡得太早,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阿风就睁眼了。
她醒的时候,方梦白跟贺凤臣都还在睡。
天还是黑的,远处的山像化开的墨。
时间还早,她谁也没有叫醒,干脆又继续躺在地上,仰头看天上未落的星星。
孰料,起身的时候,胳膊一不小心撞到了贺凤臣。他本就敏锐,长睫动了动,缓睁开一双含着水汽的凤眼。
昨日他睡得并不安稳,亲眼见阿风他夫妻二人亲密,他半夜又做了个梦。
只不过梦里,按着阿风的肩膀亲她的是他。唇舌交缠,他浑身发热,面颊烧红,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他这些时日一直深受催1情药的困扰,破庙里那一回不过是令药效暂时压制,这几天又有复萌之兆。
他频繁做梦,常常分不清梦境现实,每天早上醒来又硬又痛,流满了衣裳。
因此,当睁开眼,眼前倒映出少女惊讶的面色时,贺凤臣脑子里嗡地一声,便如一点火种落进了薪绒。转瞬变成燎原之势,熊熊大火瞬间焚毁了他的理智。
身体的本能快于意识一步,已先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中。
没想到会吵醒贺凤臣,阿风愣了一下,下意识想道歉。哪知道,一翻身,被他压在了身下。
“二哥?!”她大脑还是懵的。
贺凤臣骨节分明的大掌,按着她的手腕,垂眸瞧着她,乌发如瀑般滑落她颈间。
眼前不断浮现出,昨夜她同方梦白缠吻谑笑。
女孩子脸红如玫瑰,但眼神极亮,比之同自己亲昵时的抗拒、懊悔,被方梦白搂抱着她显得大方,幸福许多。
凭什么。心底一字一顿反问。
方梦白昨日抚她肩头,遥遥望过来的一眼,仿佛提醒他永远也见不得人的身份。
……嫉妒,不甘,犹如毒蛇啃噬着心扉。他指腹淡淡抚过她唇瓣,心想,何时,她才能在他面前大方、享受呢?
“二、二哥?”对上那双幽深的眼,阿风头皮麻了。
贺凤臣摸了摸她唇瓣,倏地低下头,吻了下来。舌尖轻车熟路地钻入她的口腔,纠缠起她的舌头。
阿风大脑一声嗡鸣。
阿白!她可没忘方梦白还睡在他俩身侧!
这可不比破庙那回。
他的舌尖冰冷而濡湿,蛇一般往她喉咙里钻,阿风又急又怕,吓得鼻尖冒汗,慌忙去推。
“二哥,别!阿白还在……”
可贺凤臣却恍若梦游未醒一般,长长的眼睫摩擦着她的眼睫,鼻息喷洒着她的面皮。
“嗯……”
这人一亲起来,便好似色中饿鬼投胎,双颊晕红,放1荡得全无神智可言。
一想到方梦白正睡在两人身侧,随时可能会醒,阿风急得浑身冒汗,简直恐惧到极点。
她用力去推,反被贺凤臣单手扭住手臂。他苍白的手缓缓在她腰身流连,顺势解她的衣带。
“二哥。”她甚至都不敢喊太大声,又急又怕之下,顿红了眼圈,眼里有泪。
她含泪的双眼倒映他眼底,贺凤臣手微微一滞。
也就这一瞬间,让阿风瞅到间隙,忙手脚并用爬出他身下。
才爬出几步,终以为逃出生天。贺凤臣倏地用力一拽,将她拽回身下,苍白的大掌隔着裙摆布料,掌心紧贴她大腿软肉轮廓,用力一捏。
他手劲奇大无比,腿肉满溢而出,阿风疼得倒嘶了一口气,大腿顿时被捏出五道鲜红的指印子。
正这时,他竟将她大腿抬高,夹住他劲瘦腰身。
他什么时候这么熟练了?!这个姿势令她几乎敞露无疑,阿风惊惧之极,一时间连身旁的方梦白也无暇顾及了,挣扎得愈发激烈,连声哀求:“二哥,二哥,你醒醒!”
贺凤臣抬掌轻轻压上她口鼻:“嘘。”
因为阿风挣扎剧烈,贺凤臣不得不追逐她身躯移动,二人叠被一般在草地上磨蹭着,险些撞上身侧的方梦白。
手臂短暂触碰到方梦白清瘦的脊骨,阿风眼里蓄着的眼泪终于一下子流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她眼里太过明显的恐惧,唤回了贺凤臣的神智。
他愣了一下,仿佛被火燎到,松开了她。
“我看到了。”他怔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突然说。
谢天谢地。阿风长松了口气,慌忙裹紧衣裳,拉开了点跟他之间的距离。
贺凤臣抿了抿唇:“抱歉……我刚刚不太清醒……”
阿风迷茫,这时才有空问他:“看见什么了?”
贺凤臣:“看到他亲你了……”
昨天……阿风面上发烧,昨天她跟阿白胡闹的时候,他竟没睡吗?
贺凤臣犹豫了一下,膝行凑近,仰起脸,轻轻舔去她鼻尖的汗珠,“阿风……也亲亲我罢……”
阿风揣着一肚子的气瞬间哑火,呆了半秒:“这对么?”
贺凤臣:“你都亲他了。”
阿风:“他、他是我夫婿。”
“是前夫。”贺凤臣纠正。
阿风:“……”
“这不一样。”她艰难回。
贺凤臣:“这不公平。”
阿风:“……”
没得到她的回复,贺凤臣又垂下眼。
因方才的挣扎,她衣襟半散,几近呼之欲出,山峦起伏一般,好似流淌着蜂蜜、美酒与丝绸的丰沃大地。
他目光霎时幽深。
“可是阿风我好难受……”他缓缓将头脸贴着她的前胸,轻声说。
阿风一个激灵,像被丢进油锅里的鱼,煎熬地抓耳挠腮,像蹦出油锅,却又受限于贺凤臣,无助地在锅边蹦跶。
她既不敢高声,也不敢乱动,生怕吵醒了方梦白,就连挣扎也像是欲拒还迎。
“二哥……”冷静下来想想,他这状态明显不正常,“你药效又发作了吗?”
贺凤臣唇间在她膻中游移,轻轻咬她前襟,“嗯……难受……”
他好像真的很难受。
少年像只雪白的猫儿一般,不断摆头在她胸前轻蹭。眼角红红的,泛着濛濛的水汽,阿风险些就要动摇了。
阿风一呆,慌忙拢了衣襟,飞快瞥了眼睡中的方梦白,“不行不行!”
贺凤臣也没强求,唇瓣下移,埋头咬了一口,“那便隔着衣服……”-
一轮红日挣出天际,太阳渐渐升了出来,日光晒干了夜露。
阿风仰面躺着,脸红得几乎能滴血,风一吹,诃子凉津津黏着肌肤。
贺凤臣吃了好半天才抬起脸儿,唇瓣吃得红红的。柔弱无骨般趴在她胸前,眯着眼,意态餍足,“多谢……”
阿风:“……”一动不动,双手笔直地垂在身侧,像条绝望的咸鱼。
……她不想活了,活不了一点。
她痛恨自己的道德水平。
她是个坏人,是个对婚姻不忠的负心者。
她不敢往阿白的方向多看一眼,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里,吓得浑身瘫软。
贺凤臣趴在她肩膀,眯眼喘息,“嗯……”媚眼如丝,春1情泛滥,显是回味无穷。
阿风半天没动静。贺凤臣瞧了她一眼,拉她起来。
“当心。”阿风慌乱道,“阿白、别吵醒他!”
贺凤臣也瞧了方梦白一眼:“我方才设过结界。”
阿风:“啊?”他什么时候设的,她怎么全无觉察。
贺凤臣又补充说:“他听不见。”因昨夜觉得方梦白嘴脸可恶,他便悄悄用了个小术法令他沉睡。
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阿风瑟瑟的模样,令他有些着迷,移不开视线,她舒服得眼眶都红了,想要挣扎又不敢,小小的一团,在他身下发抖。
他情不自禁想要看到更多。
她不知道,反而更容易任他施为。索性便一直没告诉她。
阿风:……合着她刚刚白担心了?
她气得瞪他一眼,干脆站起身。
贺凤臣握着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阿风转了个圈,就被他抱在怀里,坐在他腿上。
两个人肉贴着肉,都汗津津的,乌发也交缠在一起。
她皱皱眉,正想推开他。
贺凤臣便已附唇她耳畔,啄吻她耳朵,轻轻呵气:“阿风,已经是第二次了。”
阿风一愣,挣扎的动作不知不觉顿住了。
第二次……
是啊,破庙那次可以说是不得已……可是这一次呢,算什么。
可一,不可二。
这一次,算真正出轨吗?
阿风心里惘惘的,沉甸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贺凤臣说完,便主动放开她,解开了对方梦白的禁制-
于方梦白而言,只是做了一个极深的梦罢了。
方梦白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深。醒来时,他心里一紧,极为错愕。
他素性谨慎,何时在野外一睡不醒了?
他第一反应便是去寻阿风的下落。
“阿白……你醒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抬眼见阿风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边,方梦白松了口气,微微苦笑,“唔……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睡了多久?”
说着,又想起贺凤臣,一边偷眼去觑贺凤臣。
阿风、贺凤臣,一个坐着一个站得远远的。
该说不说,方梦白登时又轻轻吁出一口气。
阿风心里虽有点乱,可到底比前次有了经验,再面对方梦白时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也没多久。”她说。
至于贺凤臣凝望远处的神情,更是心平气和,吐气如雪,不染尘俗,哪有方才媚态横生的妖艳之态。
哪似方才当着她夫婿面险些强-奸了她?
见方梦白醒转,他举步而来,低头扫他一眼,淡道:“既醒了,那便回罢。”
48 第 48 章
昨夜,贺凤臣便已去信给了罗纤,今晚不回客栈。
二楼包厢内,天光才破,罗纤、薛荷等人便已围坐了满满一桌。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们积极。实在是最近的事太过离奇。由不得他们不聚在一起拿出个章程来。
“正巧,趁着贺、方二位,同阿风道友不在。”罗纤居上座,正襟危坐说,“两家的事……诸位是怎么看待?”
薛荷、林镜交换个视线,都保守得没立刻开口,毕竟变心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方梦白。
倒是冯一真,人生得高大,性子也粗放,说话做事也享不了那许多。大剌剌直接道:“嘿,搞不懂贺师兄跟方师兄干嘛呢,若说他们夫妻两个难得重逢,逛逛灯会,花前月下也就算了,怎么还捎上了阿风道友夜不归宿。三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大家睡一个被窝,你瞪我我瞪你呗?”
罗纤:“冯师弟!”
冯一真缩缩头颈:“……如今本来就乱,又多出个阿风道友,她一介凡人,牵扯到这些事里,师兄怎么还领她入了道,将人带回了仙人界,这不害人家姑娘么?”
罗纤蹙眉叹口气,她又何尝不感到棘手?
“升鸾已促成二人和离。此事,阿风道友也是无辜。但升鸾糊涂,既已和离,便不该再画蛇添足。
“方道友身负血海深仇,危机四伏。阿风道友生于凡人界,长于凡人界,纵使现今入了道,又岂是她一介凡人所能处理的?”
冯一真一拍脑门:“……难道!这便是贺师兄的谋划?!借刀杀人!”
“什么借刀杀人……借、借什么刀?”林镜胆子最小,此时已骇白面色,哆哆嗦嗦问。
冯一真击掌感叹:“我还以为师兄变性,原还是那个狠辣的食人花!”
罗纤:“……”
薛荷觉察到罗纤弦外之音,也不理那两个蠢蛋,终于开口:“依罗道友看,该如何是好?”
罗纤虽单名一个“纤”字,行为处事,却不见纤弱,反倒颇为强硬,“以我之见,不若将阿风道友送到个安全的住处,待南辰危机解除,方道友恢复记忆之后,再着手处理他们之间这笔情账。”
最重要的是,留阿风在方梦白身边一日,方梦白待阿风用情越深,贺凤臣受血脉反噬便越深。
罗纤出身兰阳罗氏,兰阳罗氏虽非世家大族,在仙人界也算小有名气,她父亲便是个风流成性的。
在她看来,男人好色如狗改不了吃屎。
一时为色相所惑,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太一、白鹿仍是盟友。
以贺凤臣的家世出身,能力修为,才学素养,他才是最适合与他并肩而立的妻室。
正如她亦出身世家的母亲,父亲纵使再好色风流,也绝不敢同母亲和离,几百年来,待她仍极为敬重。
薛荷提出异议:“可这样,对阿风道友是不是不太公平?”
“你有没有想过,方道友对阿风之爱,或许只是因为失忆的影响呢?”
“等他恢复记忆,发觉自己真爱是贺凤臣……”
薛荷一怔。
罗纤环顾四周,强调:“我想,方丹青,贺凤臣二人从前之情深义重,想必在座各位也是有目共睹。”
林镜蹙眉:“可贺师兄性子素淡,瞧着也不似没有容人之量……”
冯子真插嘴:“那也未必,你难道忘了贺师兄初出茅庐时那逞凶斗狠的行剑风格?”
薛荷轻轻:“就怕他心里不快活,对阿风道友心存怨言,不好表现罢了。”
四人正说话间,包厢房门被人敲响,却是阿风一行人回返。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忙止住话头。
罗纤起身迎接:“你们回来了?”
方才讨论的正主出现,四个人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们三人一眼,
贺凤臣点点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阿风,方梦白也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见众人都在,贺凤臣视线缓扫过屋内,淡声发问:“我们何时出发?”
罗纤:“你们回来了,就今日罢,免得夜长梦多。”
阿风初来乍到,心知自己的处境,因此罗纤,贺凤臣等人商讨之时,她从不主动插嘴、说话。
几人很快便将行程商定下来,退了客栈,换了车马,继续向太一观进发。
这一路上,罗纤虽有意探究一番阿风他们三人的关系,探问探问阿风的口风。可惜他们三人几乎是同进同出,同食同寝。
贺凤臣待阿风的态度也极为平静,妥帖,并不似心存芥蒂的模样。
临近太一观治下一个名唤陈县的小城。
众人将水囊灌满,原地修整。
罗纤思忖着,拿着水囊正要去找阿风。
贺凤臣轻颔首:“我来罢。”
说着便走到阿风身边。
阿风同方梦白并肩席地而坐,坐了一天的车,她头发都颠得散了,正一边篦头发,一边跟方梦白,脸贴着脸说小话呢。
“阿白,你紧张吗?”
方梦白微微一笑,好似成竹在胸,“我不紧张,阿风,你也不必紧张。”
阿风不太信:“太一观是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呢……还有那位许真人,二哥的师父。”
她这个尴尬的身份,也不知人家要怎么看。
“你说你不紧张,我才不信。”
方梦白洒然一笑:“我若紧张,又如何能令你依靠?”他说着,将阿风往怀里一揽,安慰说,“……人非圣贤,咱又没真修成个得道高人,喜怒哀乐,紧张害怕,都是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不过,若问我……我之前倒有些害怕的,后来就不怕了,你猜为什么?”
阿风顿了梳子:“为什么?”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一些把人当大白菜,大萝卜之类的套话。
方梦白握紧了她的手,瞬目微笑,“想到你,我便不紧张了。想到咱们夫妻初来乍到……你义无反顾跟着我来到这个地方……我绝不能辜负了你,定要打叠精神,绝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只要一想到你在我身后,我就只有无边无尽的勇气,哪里还会害怕呢?”
阿风“啊”了一声,内心触动,羞红了脸,“阿白……”
方梦白见她感动,内心亦是极欣慰,他方才说的话并不为假,他忆到底未全复,心底也有些发憷。
可只要一想到阿风,便又生出无限的柔情与豪情来。
夫妻二人正窃窃私语着。贺凤臣走了过来。
他清姿颀长,行步款款,很是矜持。
因众人此时都留意着他与阿风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一走过来,四周便一静。唯恐他发难。
他身量太高,不得不在阿风面前半跪下来,垂眸将水囊递到她唇边,“渴了吗?”
四周一瞬间更是静得吓人。
方梦白一愣,住了嘴,也不知作何表情,便微微一笑,笑容有点古怪。
在这一片古怪的寂静之中,
正在喝水的罗纤差点儿打翻了水囊,拭剑的薛荷差点削到手指,咬着干粮的冯一真,差点儿□□粮噎死,呛得惊天动地。
众人疯狂交流着目光,眼神不过惊骇二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不成贺凤臣他真是个贤妇?何时见他这般体贴?
视线中心的阿风却毫无觉察。对于贺凤臣的照顾,她早已习以为常。
无比自然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将水囊又递给方梦白,“阿白你也喝。”
方梦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接过饮了。合上木塞时,正听到阿风在跟贺凤臣说话。
原是贺凤臣见她头发细软难梳通,主动请缨问她要了梳子,“我帮你。”
阿风纳闷:“你会梳吗?”
众目睽睽之下,贺凤臣“嗯”了一声,拿着梳子坐到她身后,替她细致地篦起了头发。
阿风大奇,扭脸问:“我平日梳的那个发型你会梳吗?”
贺凤臣按住她头,摆正她:“会。”
“你还会这个?”
贺凤臣一只手捧起她一缕头发,用梳篦一截一截慢慢通:“看你梳过。”
他下手如此老道,还晓得难梳的头发分段通,阿风吃惊不小:“你一次便会了?”
贺凤臣玉白的指尖理着她头发,熟练地挽出个垂髻来,嗓音淡淡的浮玉一般:“一次不会,但我看了很多次。”
阿风的脸不知怎么又热起来。
……看了很多次。她捕捉到他话里的隐藏信息,又怕自己多想,心里不禁咚咚直跳。
……她怎么一点儿都没觉察,贺凤臣还留心过她梳头。
“怎么?脸这么烫?”贺凤臣最后抿顺了她鬓角一缕碎发,垂首柔声问。冰凉的指腹细细滑过她后颈,指尖滑腻,细白如兰花瓣。
她整个身子都被他虚虚半圈在怀里,嗅到他那股如兰似麝般的芬芳,浑身都有些僵住。
或许是因为今早才有过亲密接触,她全身上下的肌肤如今对他敏1感得吓人。
他如玉的指尖稍微有点触碰刮蹭,她便涨红脸,不自觉瑟缩,从后脑勺通电到前胸,又从胸口贯入脚趾。
玉润冰清的嗓音在耳,更有些重合早晨那妩媚的喘息呻1吟。他埋首,垂着眼睫毛,吮酥酪一般,舔吃得认认真真。睫毛一下下轻轻搔她肌肤。
她之前食客的专业素养也被他学个七七八八,非一边吮吻,一边抬眼发表评论:“阿风……很软……喜欢,好喜欢……”
一边合掌轻拢,眉眼微泛惊奇,孩子般玩得不亦乐乎。
那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当着阿白跟众人的面,不合时宜地回想这些,阿风羞窘得将身子蜷缩得紧。
……那可是众人眼里,阿白名义上的男妻啊……她怎么又跟他……
贺凤臣摸摸她肩膀,顺势几乎将她端在怀里。他视若未见她的窘迫,继续为她鬓间簪一支白玉钗。
这一幕,落在罗纤等人眼底,无疑又于各人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林镜忍不住小声嘀咕:“贺师兄跟阿风道友……怎么弄得好像磨镜对食?”
冯一真听到新鲜的词,不禁凑前:“磨镜,对食?”
林镜不太习惯这个黑脸道人的行事作风,不动声色往后挪几步,这才耐心解释说:“……有些宫女,宫中寂寞,会凑个对,彼此慰藉,那有些大户人家的妻妾,关系甚好,相爱相昵,也是这个道理。”
林镜性子内敛,但平日里就爱看些乱七八糟,风花雪月的话本子,薛荷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出言敲打:“林师弟!”
林镜洋洋洒洒说这一通,这才后知后觉意识不对劲,涨红脸,不敢吭声了。
阿风心底煎熬得厉害,贺凤臣替她梳完头,竟稳稳坐着,再没挪动过。一只手蛇一般缠上她肩头,亲昵地与她依偎。
阿风打个激灵:“贺道友,还有多久到?”
“嗯……”贺凤臣鼻音轻哼,怔怔动动眼睫毛,好像这才从亲昵中回过神来,“快了,最迟明日正午。”
阿风失望:“那还要好久。”
贺凤臣:“累了?”
阿风:“是有点。”
这一路为了低调行事,他们没有御剑,都是车马、走路交替轮换着来的。
古代的道路条件……就算仙人界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这两日,在阿风看来仙人界与凡人界也并无什么不同。
她晕车晕得厉害。
贺凤臣淡淡道:“累了就歇息。”
阿风:“……”说得很好,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她正腹诽间,脑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揽过。
阿风一惊,“二哥?!”
贺凤臣垂着眼,抱着她的头,摁在他大腿上:“睡罢,出发了我再喊你。”
目睹这一切的方梦白微笑着握紧了水囊:“……”
他只是在喝水,又不是死了。
毕竟他才救过他夫妻二人性命,身份又尴尬,简直理直气壮将自己当阿风姐妹腻友了,当着众人的面,方梦白委实不好同他置气。
再说阿风也不吃亏。贺凤臣待她越好,她便越能在太一观站稳脚跟。
说到底,不舒服的不过是他这个善妒的妒夫罢了。
可若真让他眼睁睁瞧着妻子同别的男人亲近,就不是他方梦白了。
方梦白微微一笑,强压下心底的醋意,硬挤进来给阿风捏腿:“累了……腿酸不酸,我帮你揉揉?”
原本没贺凤臣强行膝枕,阿风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又挤进来一个方梦白,她大吃一惊,尴尬得涨红了脸。
……这还在外面呢!那么多人看……
大家一起赶路,她也就累了点儿,怎么弄得这么大一番阵仗。
她能感受到罗纤、薛荷等人明里暗里复杂的视线。
阿风心中大感折磨,瞬间好像被动变成了公共场合亲亲抱抱的小情侣之一。
她慌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力将两个人统统推开,丢下一句:“我回车歇会儿。”便逃也般的钻进了车里。
隔了一会儿,方梦白也钻了进来。
阿风见他躬身往里钻,心中忿忿,没忍住轻轻踢了方梦白一脚。
方梦白一个不稳,差点乌龟翻身,四脚朝天从马车里栽下来。
49 第 49 章
队伍稍事休整之后,继续出发。
果如贺凤臣所言,在第二天晌午时分抵达了太一观前。
这仙门第一大观,便坐落在延亘不绝的云川山脉之间。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壁立千仞,浮一片川也般的云头。
缭绕云雾间,只见一座巍峨挺拔的笔峰,高出群山百丈,鹤立鸡群于群峰之间,其上玉宇飞宫,楼阁峥嵘。
“这正是云川的主峰,步天峰。”
此时此刻,站在步天峰上门前,罗纤朝着峰顶遥遥一指,介绍道。
步天峰的山势极为惊险,仿佛天宫掷落人间的一枝毛笔,山体几乎呈直线型,毫无转折缓冲之处。
阿风正震撼这自然造化时。
贺凤臣却倏然开口:“这便是太一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如何?”
“什么提议?”阿风纳闷。
方梦白,罗纤等人也纷纷不解看来。
贺凤臣平静道:“我可以引荐你拜入丹华真人门下。”
所谓丹华真人,指的便是太一观如今掌教,贺凤臣之师尊许抱一许真人。
罗纤大惊:“师弟这怎么使得?!”
方梦白兀自迷茫,问阿风:“你要拜入许真人门下?你们何时决定的?”
“为何使不得?”贺凤臣反问,“修士求仙问道,天赋机缘缺一不可,阿风有天赋,亦有机缘。”
罗纤心里早打量着先将阿风送离,又如何肯答应她拜师太一?
“这……于理不合。许真人百年前早已不再收徒了。”
罗纤蹙眉:“凡有心求道太一的,也需先过了‘登天梯’的考验,才算我门弟子。
“我晓得你是掌教亲传,可也不能罔顾了门规,大开方便之门,否则对其他弟子不公平,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不能服众。”
贺凤臣:“古来修士求仙问道,天赋、机缘缺一不可。修真是最残酷的,没有险缘的,纵有天赋,到头也不过在散修之流沉浮。
“阿风不缺天赋,而她,既然能遇到我。”少年容色静冷,淡淡语气之中尽显傲意,“我丹华真人座下嫡传弟子,便是她的仙缘。
“能得我引荐她入门墙,便是她仙缘深厚的体现,这是夙世的福报。旁人又岂能闲论是非?”
阿风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有些听不懂,但好像……贺凤臣要给她开后门,boss直聘?
把开后门说得这么义正言辞,清高孤傲,也算一种天赋了。
罗纤一噎,修士最重机缘,她竟也指摘不出什么不是来。
贺凤臣这才又看向她:“阿风,你可愿拜师太一?”
方梦白蹙眉,“等等,为何不能拜入我白鹿?”
贺凤臣不以为然:“白鹿山高路远,如今又被南辰所困,若你能一日之间,往返太一、白鹿,杀尽南辰弟子,手刃紫极老儿,自然可教阿风拜入祭酒门下,做你的小师妹。”
方梦白:“……”
贺凤臣漆黑的眼,静静瞧她,敛了一身傲骨,耐心等她回复。
进入云川地界,这一路所见之浩气横流的仙家气象,阿风也有些意动。
……可她不想当开后门的关系户。少年意气,总想试试自己的锋刃。
她问,“登天梯是什么?”
罗纤松了口气,顺坡就驴,遥遥向前一指,“道友可曾见步天峰上的楼梯?”
阿风仔细一看,果然看到陡峭的崖壁之上隐约着的铁索石梯。
“这便是登天梯了。这是我门遴选弟子的方式,过了登天梯便算我门外门弟子了。”
这地势果然险峻。但她如今是修士,修为、体力自不可同日而语,石梯虽险,阿风思量,对而今的她来说,似乎还算不得什么。
“仅是如此吗?”
罗纤摇头,想让她知难而退,“只是向上爬,算不得什么,只要胆大,心细,体力够好就行。重点是,这天梯其实也是一方小幻境,登天梯时,会经历严寒、酷暑等诸多幻象考验,道心不坚者,便有失足坠崖之险。”
阿风一愣:“没安全措施?”
罗纤道:“求仙问真又岂是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不历经艰险,舍身取道,又怎能求大道?”
阿风一愣,腹诽,还真不愧是网文特有的丛林法则型修真社会。
罗纤只想吓她,令她知难而退,并不想伤她。劝道,“这道天梯危险,道友暂寓居我门,便是想学点什么,也可求教诸位长老,不必非得拜入太一。”
阿风又不傻,罗纤好言相劝是真,心存轻视不肯叫她拜入太一也是真。偏她们这种年轻人骨子里就是“不信邪”。
因被成了贺、方二人之间的小三,她身份本就尴尬。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做方梦白的附庸进入太一,恐怕还是要被人瞧不起。
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走进去。
“我想试试。”想了想,阿风坚决说。
“阿风!”方梦白一惊,出言不赞同,“不可!”
贺凤臣却面露赞许:“好。”
方梦白瞪他一眼,贺凤臣视若不见。
“阿风……你难道没听罗道友说天梯危险?”方梦白蹙眉。
阿风兴致勃勃:“再危险的事我都做过了,阿白你就别担心啦。”
方梦白顿时无言以对。可不是吗?
野猪那次,木龙那次,她哪一次听过他的了?早知她是个拿定主意,就难被说动的性子,又有贺凤臣这个同伙在旁撺掇。
方梦白白了贺凤臣一眼,无奈叹口气,面向罗纤,拱一拱手,“敢问可否两人同行。”也罢,她铁了心上刀山下油锅,他舍命陪君子便是。
薛荷、林镜都吃了一惊。大师兄要登天梯参加太一的入门考核?
罗纤一愣,尚未答话,贺凤臣抢白道:“可以。太一观每十年一次开门招生。各地有识之士,素来成百上千人,浩浩荡荡,齐试天梯。”
他又道:“我从旁陪着他二人。”
罗纤更是呆住了:“你……不回去拜见真人吗?你一去这些时日,真人很是担心。”
贺凤臣摇头:“不急一时。还请师姐先行,代我向真人告罪、行礼,说明缘由……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不肖之徒便来自拜会他老人家,问他老安。”
“一个时辰?你要阿风道友一个时辰登天梯?一直以来,天梯之试少说也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贺凤臣从容淡道:“她是我教出来的。我信她。”
阿风:“……”不要啊。可别信她啊。她虽然有心一试天梯,可没想这么卷。
贺凤臣代她装叉,果然将罗纤给震住了。
三人心意已决,她也只能无奈行事,先行上山。
临走前叫走冯一真,薛荷,林镜等人。
薛荷此次前来,本就肩负了师命,拜会许真人,献上仙宝,谢其仗义相助,庇护方梦白。
薛荷心道,大师兄陪阿风小嫂子考试,应当不算参考。
她对方梦白很有信心,纵使大师兄失忆,但见过从前大师兄之风华绝代,也不会将这小小天梯放在眼前,更莫说,还有贺嫂子作陪。
留下一句,“阿风道友小心,我们在山顶等你好消息云云”的勉励之词,便先跟着罗纤去拜会许掌教了。
在贺凤臣的带领下,阿风站到了天梯前。
抬头一看,只见石梯陡峭,一线贯通天地,上部没入缭绕的云雾之中看不分明。
又低头一看,石梯经年累月,被磨得光可鉴人。
附近的大石块上还沉着点暗褐色的血迹,不知道是什么,看得人毛骨悚然。
她又摸了一下铁链,触手很滑。
她顿时不敢轻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阿风,你先上。”方梦白一见这石梯环境,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阿风心知,他让自己先上,是好接应自己,以防她失足坠空。便也不再挑战阿白脆弱的神经,点点头,捋起袖子。
贺凤臣倒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等他们商议,待他们拟定,这才道:“请。”
他们先后上了天梯,他便跟在他们之后安静相随,并不出言提点半句。倒是十分有原则,显得铁面无私-
罗纤带着薛荷、林镜等人上了步云峰,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太一观弟子。
太一观弟子知晓她是去接应贺凤臣的,见她回来,都很激动,“是贺师兄回来了吗?!”
罗纤心中轻叹。贺凤臣生得貌美,修为又奇高无比,在太一观内很是收获一批拥趸。
罗纤:“是,你们师兄已经回来了。”
一小师妹问:“师兄呢?怎么没看到师兄在哪里?没跟师姐一起回来吗?”
罗纤怕出岔子,万一人都拥到登天梯如何是好,“他山下还有事要处理,过会儿再去拜见掌教。”
正好言相劝间,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冷笑,浑如个霹雳一般当空炸响。
“回来了不先面见尊长,处理什么要事?月余不见,他贺凤臣倒是更嚣张了,目无尊长的东西!”
罗纤蹙眉:“萧朗……”
一众师弟师妹纷纷向声源怒目而视。
人群中,大踏步走来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
其人身长八尺,眉眼生得倒也算英俊,双眉斜飞,目若寒星,鼻似悬胆,就是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
仔细一看,竟是攃了一层厚厚的白粉。眉毛涂得浓黑,嘴唇也涂得红红的。
笑起来,脸上的粉扑簌簌抖三抖。又因天太热,脸上的口脂、眉黛也被汗水晕染了一大半。
他生得健拔有力,涂脂抹粉未如何郎风流,反倒破坏了原本的英武,显得不伦不类。
这青年在众人面前明显积威甚重,众人虽面露不满,却在他走过来时,仍不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罗纤蹙眉问:“你来做什么?”
萧朗冷笑连连:“我那好师弟……不,该说好师妹才是。我那好师妹带着情郎回山,我可不得来迎接?”
罗纤心里头对他极为厌恶,“萧朗!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再这样侮辱同门,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朗目光闪过一抹阴鸷,似笑非笑道:“难道我说得有错?这小子自甘下贱,嫁个男人为妻,没卵子的货色,我难道还说不得了?”
一旁,跟随罗纤等人一同上山的薛荷,林镜,不意撞见师妹这一桩口舌是非,顿时面露尴尬。
当着薛、林二人的面,罗纤不想跟他纠缠,冷冷道:“我尚要去拜见掌教,还不让行?否则,修怪我也治你一个目无尊长之罪!”
那萧朗闻言,轻蔑地笑笑,退开半步,倒也未曾真的继续纠缠。
只在罗纤转身之后发出愉悦轻笑:“去罢去罢。掌教是贺凤臣那小子嫡亲的师父,你呢,你是他亲娘!如今他那个断袖的情郎犯了事。可不是又给你们找了个奶儿子?”
“咱们太一观什么地方,竟沦落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了。”
他笑意盈盈,嗓音却暗含灵气,声振数里之远。
罗纤面色愈发难看。
薛荷皱眉问:“抱歉,恕我失礼,不知这位……跟贺师兄有什么仇?”
罗纤回过神,苦笑了一下,叹口气:“……教你见笑了,一言难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位名叫萧朗的,是我师弟,贺凤臣的师兄。”
“虽是师兄,当年跟升鸾入门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他二人入门时间相近,一起修炼,周围的师长,同门,难免就经常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竞争是难免的。升鸾长得漂亮,一进门,便获得了来无数师姐师妹们的追捧。”
罗纤说到这里,也自觉无奈。
“莫说师姐师妹们了,他漂亮得像个女孩子,便是许多不明所以的师兄师弟,也对他暗暗倾心。
“萧朗你也看到了,他样貌也英武。可跟升鸾比就差得远了。
“他这人性情偏激,争强好胜惯了,很不服气升鸾被众星捧月。暗地里就骂他是个小白脸,绣花的枕头。
“可升鸾除了长得好,偏偏在修炼一事上也是个举世难出的天才。算数韬略、医卜星相,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文武兼修,琴剑双绝……”
薛荷闻言,倒是对这萧朗生出几许同情之心来。大师兄没失忆前也是这样的人物,他们这些小辈弟子还好,师兄师姐们可没少被大师兄压得抬不起头来。
将心比心。身边一直有这么个惊才绝艳的别人家的孩子,那确实还挺难受的。
“倘若萧师弟只是个庸才便也罢了。”罗纤叹道,“偏他也算个英才,放在哪里,都能称得上一句少年才俊了,不论如何努力都差一截能不难受吗?”
林镜恍然:“那萧道友就这样记恨上了贺师兄了?”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朝着太一观掌教许抱一隐居的草庐而去。
罗纤摇头:“不,单单如此,还不至于变成现今这不死不休的仇怨。”
“萧朗他后面喜欢上我门内一位师妹。”
薛荷“啊”了一声,轻轻叫出声,“那师妹看上贺师兄了?”
罗纤:“可不是如此么?萧师弟爱甚了那位师妹,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找升鸾决战。”
林镜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一定输得很惨吧。”
罗纤心道,哪里是惨!贺凤臣根本对那师妹,还有萧朗毫无印象!
萧朗找来时,他莫名其妙。
萧朗一气之下,出言不逊,贺凤臣皱眉,忍了又忍,最后嫌他聒噪,打断了一条腿,扔出了洞府。过往的同门将他狼狈全都看个一清二楚。
从此之后,这才算结下了萧朗不死不休的死仇,萧朗单方面的。
50 第 50 章
此时的奇女子阿风已经后悔之前自己之前的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了。
长长的登天梯一路往上,仿佛没有个尽头。
阿风累得四肢酸软,汗如雨下,往下看是深渊万丈,往上看是没入流云之中,一眼看不到顶的山体。
她人挂在绝壁之间,进退不得,就算想反悔下山也不能了。
到了这个地步,人便是为了活个面子,阿风硬着头皮,继续向上攀登。
方梦白也累得够呛,累得汗如雨下,面色涨红,眼神也有些恍惚。
“阿白,你没事吧!”阿风一边往上爬,一边分心担忧老公柔弱的身子骨。
方梦白刚想开腔,嗓子就抖。
瞥了眼身边的贺凤臣,少年脚步轻盈,呼吸平稳,冰肌无汗,发丝也未乱,闲庭信步地像只在自家后院里漫步的猫儿。
瞧见贺凤臣洁净方雅的模样,方梦白内心嫉妒,深吸了口气,不愿输给他去。
刻意夹着一把清润沉稳的嗓音,摇摇头:“我……没事……”
阿风这才松了口气。
如果说体力只是一重考验的话。那不断变化的四时幻境,便又是另一重考验了。
她往前又爬了一截,忽觉狂风呼啸,霜风如刀,眼前铺下漫天的鹅毛大雪来。
风雪迷晕了她的视线,冻得她手指僵硬,差点摔到山下去。
她慌忙伸手去捞铁链子,掌心的汗水被寒气凝结成冰,攥着铁链忽传来一阵粘滞之感。
阿风:……
救,黏住了!!
她算是明白东北的铁栏杆为什么碰不得了。
下面的方梦白瞧见她突然僵在那里,喊道:“阿风?”
阿风欲哭无泪:“阿白,二哥,我黏住了。”
方梦白见状忙向上奋力爬了几步。
好在这登天梯能容两人并排,他瞧见她的窘迫,心疼得直皱眉,忙俯下身对着她掌心轻轻哈气:“没事,别怕……”
眼见只容两人通行的登天梯已被方梦白占据,贺凤臣索性身子一翻,更如猫儿一般飞出铁链的保护范围之外。
他灵气汇聚在掌心、脚掌,助他牢牢附着在山壁。山风猎猎吹动他乌发白衣,整个人恍如一只挂在绝壁之间的雪白飞鸟。
少年如履平地一般轻轻踩着山壁,踩到阿风身边,伸出一只手覆握住阿风的手掌。
阿风吓了一大跳:“二哥!你怎么过来的?!”
贺凤臣垂着眼不断往她掌心输送灵气:“用灵气。”
温热的灵气,顺着他的掌心,不断没入她的右手,仿佛被一股脉脉的热流浇灌一般,暖洋洋的,很舒服。
没一会儿的功夫,阿风便感觉到黏住的掌心松动了。
贺凤臣收回手:“应该好了,你试试。”
方梦白捧着她的手,停止了无意义的呵气,心里一时极为复杂,整个人好似瞬间失重,一头从登天梯上栽了下去,又迷惘,又空落落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阿风试着拿开手,果然顺利,不禁喜形于色:“谢谢二哥!”
贺凤臣:“不必说谢,多留些力气应对之后的挑战。”
阿风心颤了一颤,“后面……很难吗?”
贺凤臣想了一会儿,认真答:“不难。”
阿风忍不住吐槽:“我总觉得你说的那个不难,跟我和阿白以为的不是一样的。”
贺凤臣又想了一会儿,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语气笃定:“一样的。”
唉。一想到后面还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阿风愁眉苦脸叹了口气。
贺凤臣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风一愣:“二哥?”
紧跟着,她就惊讶地瞧见,他抿了唇角,露出歉然之色:“抱歉,个中细里我不能透露,这是门规,需你们自己多想办法。”
贺凤臣一路默默陪伴他们夫妻俩,阿风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有意见?忙道:“二哥,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懂的。”
贺凤臣轻轻颔首,神色显见地又柔和了许多。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风刀霜剑严相逼”,还没等阿风喘口气,头顶的天象竟又发生了变化。
一轮刺眼的白日突然跳到上空。
炎炎的赤日蒸烤着天地间的一切,风似乎也被晒干到一丝也无。
铁链吸收了足够多的热量,触手烫得像烙铁。
这下阿风吸取了教训,她不敢再抓铁链,否则非将掌心烫烂不可。
她只靠脚下附着的灵气,踩,或者说,挂在陡峭的石梯之上。
方梦白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下一秒就一个仰头栽下天梯去。
腾出两只手,阿风灵力运转掌心,直到灵气将双掌包裹得足够厚了,她这才重又抓上铁链。
接下来,再继续往前爬。
忽而又狂风四起,险些将阿风卷下登天梯。
又或者,天上竟噼里啪啦掉下无数冰雹,她跟方梦白避无可避,仓促遮头遮脸,险些被砸个鼻青脸肿。
不知过了多久,拨开重重的浮云,远处的山巅终于近在眼前。
阿风,方梦白都松了口气,精神大为振奋,不约而同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
贺师兄回到宗门的消息,顿如生出了双翅,不一时的功夫,便传遍了太一观上下。
因凡人界这百年来民间出版业发达,市井中各色小说、小报层出不穷。就连仙人界也深受其影响。
仙人界素用玉牌传讯,信息流通速度更快。便有好事者在玉牌内开设“报纸”,号曰“云川小报”。
这世上素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有冯一真这个大嘴巴在。
贺凤臣携方梦白回太一的消息,顷刻间变成玉牌内各色耸人听闻的标题。
“跨越万里,为爱追夫,某天骄携夫回门”
“疑变心,赘婿上门吃软饭”
“委曲求全,某天骄隐忍作娇妻”
这实在不能怪太一观弟子们嘴毒。
贺凤臣莫测的修为,清雅的容貌,好似上天的宠儿,冷清的性情,又使他便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神秘得引人竞相仰慕、追逐。
不论男女,对这个师兄都极为好奇,钦佩,仰慕。
当年贺凤臣义无反顾要嫁方梦白为妻,着实令不少人惊掉了下巴,心碎一地,泪洒太一,从此日日辗转反侧,扼腕叹息。
又早就听闻失踪已久的方梦白回归的消息。一众太一弟子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不等罗纤透露行踪,便有好事者四处打探起贺、方二人的消息。
正当众人毫无头绪之间,登天台的阵法竟不知被谁触动,以阵眼为圆心,灵力如水波纹般不断向外激动,渐次亮了起来。
步云峰上的登天台与登天梯相连接。
登天台的阵法被触发,也就意味着有人在爬梯!
今年又不是太一观招生之年,有谁闲着没事会去爬登天梯?
众人惊讶,好奇之余,纷纷向天台靠近。
萧朗见人流涌去的方向,不明所以,抓了个年轻的男弟子,笑问道:“吵吵闹闹的,要去哪里?成何体统!”
男弟子惊恐地看着他,宛如见个笑面虎,吓得瑟瑟发抖:“登、登天台亮了,有人爬梯!我们、我们去看看热闹!”
萧朗心底轻蔑他的懦弱,微微一笑,松了手,将他用力丢回人群之中。
心里也微感纳闷,这个时候也有人爬梯?
莫不是跟贺凤臣那小娘皮有关吧?
一念既定,大踏步别开人群,挤进了人圈之中。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是贺师兄!”
“方丹青!他当真没死!”
萧朗心里一惊,劈手挥开几个同门,硬生生挤进了人群第一排的好位置。
极目远望。
那垂着眼,一步步,踩着石壁,走得稳当的白衣少年,不是贺凤臣那小娘皮又有谁?!
众人目瞪口呆。
贺凤臣走得很慢,也很矜持,轻盈得像只白燕子。
倘若他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青石板那也就罢了。偏偏他脚下踩着的是陡峭的,羚羊也难挂住的岩壁。
这就让他优美姿态中多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众人看了一眼,又发出一声惊呼,终于意识到贺师兄为何放着天梯不踩,去踩铁链边的岩壁了。
实在是因为天梯上,正并肩走来一男一女。而他将路让给了这两人。
一个青衣的书生,风致楚楚。
一个荷衣的少女,明媚娇憨。
山巅的吵闹吸引了贺凤臣的注意,他仅仅漫看了一眼,便视若寻常收回了视线。转而继续留心风、白二人,当然,更多留心阿风。
阿风老远就瞧见了山顶人头攒动。
……爬个登天梯,有这么多人来看吗?她有点受宠若惊:“二哥,好多人啊。”
贺凤臣习以为常:““嗯,不管他们。”
临到登天台,众人注目之下,贺凤臣飞身而起,将将坠崖之际,翻上了登天台,先回身去接离他最近的方梦白。
青衣的书生,苍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弱不禁风的好似风中一片柳叶,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山巅的风卷到悬崖下去。
有人惊呼:
“是方丹青!”
“他当真没死!”
“奇怪,他好像……怎么变得如此柔弱了?”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
一时间有兴高采烈喊“贺师兄”的,有问方丹青的。
更有不少人问:“那位女仙子是谁?怎地不曾见过?为何同方贺二人举止如此亲昵?”
方梦白累得眼前发黑,也顾忌不了那许多了,撑着贺凤臣递出的手借了一把力,上了台子。
两人连肩而立。一般的长身玉立,衣袂翻飞。
一人冰姿雪艳,淡然蕴集。
一人风姿楚楚,清灵秀逸。
方梦白此时虽形容狼狈,却不减起隽秀,更因痩得有些单薄了,反多出几分病弱风流之态。
这对名动仙人界,毁誉参半的夫妻,重现人世,儒道双璧,绝代风华,众人无不短暂地为二人风姿所摄。
刚站稳脚跟,就被热情的太一观小辈弟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方梦白倒吸了口气,累死累活爬上来,险些被“看杀卫玠”,吓晕过去。
“这都是来见你的?”
贺凤臣淡淡说:“准确说,是你、我。”
方梦白蹙眉,只匆匆问了一句。
便又跟贺凤臣,不约而同地回神伸手去接阿风。
两个风姿楚楚的美少年一起回身挽手,众人不明所以间,纷纷顺着他二人视线看了一眼。
其实还剩这一截路,阿风一鼓作气完全能冲上去。但贺凤臣、方梦白都倾身伸手了,阿风也不好拂却他们的好意。
她将右手搭上方梦白的掌心。
方梦白用力握住了她,“阿风,快上来吧。”
阿风看看贺凤臣。
众人目光炯炯,他垂睫屈身,伸出玉白手,她没动,他也岿然不动。
见贺凤臣意态显得甚为素淡柔和,作这牵马执辔之姿,好事者纷纷瞪圆眼。
“这女修到底是何方神圣?”
“难道出身什么世家豪族?”
“非也,世家豪族难道就能让贺师兄屈尊吗?岂不将师兄看低?”
方梦白不禁侧眸。
阿风犹豫一下,将另一只手搭上贺凤臣。
如此一来,她两只手便稳稳被贺、方二人攥住。
二人同时使劲,她几乎是被两个人一齐捞上来的。
站稳之后,阿风也被眼前这乌泱泱的人头吓了一跳。
“这人也太多了……”
51 第 51 章
可贺凤臣是不会觉得尴尬的,他生活在这样的视线下已经惯了。
贺凤臣心平气和地直起身,对上众师兄师妹热切的目光,轻轻点头致意,聊表对他们欢迎的感谢,便牵着阿风穿过人群,头也不回一迳往峰顶去了。
阿风错愕:“不用打个招呼吗……他们看起来都很喜欢你。”
贺凤臣:“不用。招呼不过来。”
阿风:“那说句话呢?”
贺凤臣显然极有经验了:“那一时半会儿就别想走了。”
阿风:“……”
唉。一想到要见长辈,阿风就有点发愁。
“许真人是什么样的人?”
贺凤臣这才停下脚步,认真回想了下:“师尊……人很好。”
阿风:“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贺凤臣又补充了一句:“师尊会喜欢你的。”
他语气太笃定,阿风乐了:“万一你师尊特别讨厌我怎么办?”
贺凤臣摇头:“不会。因为我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一道炽热的视线正落在他发顶。
贺凤臣顿了顿,抬起眼,方梦白冲他微微一笑。
这人三番五次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老婆表明心迹,方梦白早就不满了。
可谁叫这人自称自己男妻,又救过他夫妻性命,言行举止又颇不谙世事。他夫妻二人如今寄人篱下,要仰仗他人鼻息。方梦白不好发火,就只好轻飘飘地说点似是而非的话挤兑他。
“贺兄毕竟是赤子之心,人情世故还是一点不懂。”
“与人交往,最好还是注意些分寸。尤其男女之间更要注意大防。”
方梦白微笑说:喜欢这样的话,在下晓得贺兄不是那个意思,可让外人听到误会了,恐怕对阿风不利。”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贺凤臣缓缓说,“谁伤阿风……我便杀谁。”
方梦白一噎,气得两眼有点发昏,这人竟完全没听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
是真不懂?还是故作懵懂?
瞧见阿白脸都被气白了。阿风心虚:“走了走了。”-
三人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许抱一所居住的草庐前。
方梦白暗暗打叠精神,匆忙整理好情绪。
罗纤、薛荷、林镜等人正站在草庐前。
贺凤臣走上前:“师姐。”
罗纤一愣,瞧见阿风:“你们过了登天梯了?”
贺凤臣:“嗯。”
罗纤心情一时极为复杂,不过仍冲阿风露出个笑来:“恭喜。”
贺凤臣:“师尊可在?”
罗纤:“刚回屋写信给祭酒呢。”
贺凤臣便道:“我去拜见。”
说着便整衣后退了几步,郑重地深深一拜:“弟子贺凤臣,拜见师尊。”
阿风从旁屏住了呼吸,暗暗猜测他这位师尊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屋里便传来一道和蔼女音:“是小凤儿飞回来了?”
小凤儿……是贺凤臣的小名?阿风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贺凤臣一眼。
贺凤臣:“……”
他上山得早,幼时师尊常以这个乳名逗他。长辈拳拳爱意,他自不会有任何不满。因此,这个称呼便一直延续到他长大成人。
可头一次,当着阿风跟方梦白的面,贺凤臣感到难言的窘迫。
阿风会怎么想他?跟方梦白比又是否太过幼稚?
他忍不住悄悄微觑了二人一眼。
正巧跟阿风撞个正着。
她比个口型:“小凤儿?”
贺凤臣:“……”
少年飞快地垂下眼,抿了唇角,神情看起来有点郁闷。
方梦白倒是乐见其成,挑起眼尾。
一个黑发的女冠缓缓推门而出。
方梦白心里一紧,不由正色。
阿风没想到贺凤臣的师尊,竟是个慈眉善目的女道子。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师徒二人。
见许抱一快步上前,面色红润,笑如洪钟:“一早就盼,真盼到咱们小凤儿当真带着玉烛飞回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方梦白不敢轻忽,忙上前见礼,“晚辈方梦白,见过许真人。”
许抱一摆摆手:“自家人这些虚礼还是免了罢。正巧我这里有封信要转交你师父,你在这里……可有什么想同你师父说的?”
方梦白苦笑:“为人子弟,自然要孝敬师长,但真人你也知晓,我如今记忆不全……”
他觑着许抱一的神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露出少年人的生涩腼腆来,“还请真人代为问个安罢!”
许抱一露出个微笑,安慰说:“不打紧,慢慢想,总能想起来的。你师尊将你托付给我,就安心住下。你是小凤儿的道侣,便也是咱们太一自家人。”
方梦白偷眼她的神色,唇角苦涩加深:“真人高义,只是我的情况想必贺兄也同你说了。实不相瞒,晚辈沦落凡间时,心许了一位女子……晚辈曾暗暗立誓,此生绝不相负。”
“她是凡人女子,年纪小,又柔弱,如今甘愿抛家舍宅,追随晚辈到此……
“晚辈既厚着脸皮携她上了山便不得不向前辈说清楚。”
方梦白一闭眼,将心一横,干脆说:“若前辈能体谅我二人之间共患难的情谊,我二人便厚颜在此住下。”
“若前辈不肯,晚辈这就带她下山,绝不会有任何纠缠!”
说着方梦白招呼道:“阿风。”
方梦白此言,实在大大出乎了阿风的意料。
罗纤、薛荷、林镜等人也都变了脸色。
薛荷:“真人!大师兄他失去记忆,说话当不得——”
贺凤臣倒是敛眉垂眸,心平气静,一言不发。
阿风只短暂地惊讶了一瞬。知晓了方梦白的心意,她不假思索便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语气锵然:“晚辈阿风,见过真人。”
许抱一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瞧了瞧方梦白与一同未出言的贺凤臣,神情终于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她虽知晓方梦白另娶,却不知他二人已如此情深义重。
许抱一:“你便是阿风?”
阿风抬起脸,大胆迎向许抱一的视线。
老人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神情虽严肃,目光却很温和:“还是个孩子……难怪玉烛放心不下你。”
方梦白敢说出上述这一席话,便做好了许抱一怜惜小徒弟,动怒将二人赶走的准备。
可他也并非莽撞无识之辈,敢这么做,也是心底存有七八成的把握,许抱一恐怕不会如此行事。
太一观与白鹿学宫的联合,早已非他同贺凤臣的婚姻状况所能左右。
孔青斋着人又是送信又是送礼,再结合他过往记忆,想来这位师尊对他很是真心。
他方才来时,暗暗留心许抱一提及孔祭酒的反应,见其谈笑自若,显是极为熟稔。二人交好,不似作假。
便是没同贺凤臣成亲,想来仅凭他孔青斋嫡传弟子的身份,许抱一仍会收留。
既如此,不如放手一博。提前分说清楚,去留坦然受之,也免日后拉扯起来委屈了阿风。
许抱一果未动怒,她只是叹了口气,“正如你自己所言,你记忆还没恢复。还不是个完整的方梦白,我又怎会怪你。
“你待你身边这位小姑娘也算情深义重。不过既然还没想起所有的事情来,便不可轻许一切。”
方梦白微微一怔,正要开口辩解。
许抱一抬掌下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孩子可以留在太一。但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的话,否则对小凤儿也不公平,好吗?”
贺凤臣一怔:“师父。”
许抱一摇摇头,露出一丝微笑来,“我老了,你们年轻人那些情啊爱啊我也不懂。小凤儿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贺凤臣低头应诺,扶着许抱一转身回了草庐。
阿风瞧他们师徒二人进了屋,心里还有点后怕。
她惊讶地瞧向方梦白,忍不住埋怨他方才的突如其来:“……你怎地说这种话?”
方梦白苦笑着拉过她的手:“他们人人都当我跟贺兄才是一对。为了得到太一观的庇护,难道我连你也不能认吗?委屈你……我不愿这么窝囊。宁愿走。”
阿风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对贺凤臣的愧疚。
草庐内。
贺凤臣扶着许抱一坐下,正要转身倒茶。
许抱一制止了他:“且慢。”
贺凤臣回过神,目光有点疑惑:“师父。”
许抱一整身,微微一笑,没有丝毫方才被方梦白冒犯的不悦:“如今就剩在我们师徒两个啦,咱们也可以好好敞开说心里话了。”
“方才玉烛所说的那些……你怎么看?”
贺凤臣抿了抿唇:“但凭师父决断。”
许抱一好奇:“方玉烛变心另娶……你不伤心?”
贺凤臣摇摇头:“正如师尊所言,如今的他,不是完整的玉烛,我又为何会伤心呢?”
许抱一笑道:“这可真不像你。那,那个女孩子呢……阿风,你讨厌她吗?”
贺凤臣心里不禁漏跳一拍,微感口干舌燥:“……师父何出此言?”
许抱一笑道:“真新鲜,我瞧方玉烛拉着那女孩子,当众落你面子,你也不生气。这与我知晓的小凤儿可天差地别。”
“师尊知晓的弟子,是何模样?”贺凤臣问。
许抱一缓缓想着:“嗯……是个烈性子。认准了便不回头。当初你决心要嫁方梦白……”
许抱一说着轻轻叹口气:“唉……我真不该由你的性子的。媳妇难当,这世上做人老婆最不容易,因此你师父我一辈子都没成亲。”
她笑眯眯指着满头乌发说:“所以我头发还是黑的,牙齿还很坚固,修为嘛……大言不惭,在当世也算有些名气。”
贺凤臣不假思索:“师父之才,世所罕见,其他庸常男子还配不上师父。女人不必非得同男人成亲,人活一世,必须要有自己的理想,有为之钻研、奋斗的目标,所谓抱负,非‘大丈夫’所独有,却是女子所一定要有。因这世道一直在要求女子作菟缕蒲草。若有抱负,便能举照破魑魅魍魉的明灯。”
许抱一笑道:“你现在说这些倒是清醒,当初非要同玉烛成亲的岂不是你?”
贺凤臣垂眸:“弟子那时命悬一线,玉烛肯救我,嫁给他,弟子无悔。”
“当初你不后悔,那现在呢。”许抱一肃然问。
贺凤臣默了默,好半晌,才道:“不悔。”若非如此,他也遇不得阿风。
许抱一将他沉默看在眼底,“看来你走凡人界这短短一遭,颇生出些感悟——可是你那个女孩子的影响?”
贺凤臣想了想,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师父,她……不一样,她和外面其他女子都不一样。”
许抱一笑道:“世间女子不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过,我看你倒是大不一样了。你这孩子从小自矜得很,我还从未见过你对个女孩子如此亲近……也是她跟你投缘……”
她说着说着,又叹口气,颇为遗憾:“倘若这孩子先方梦白遇到你,说不定你也不会成断袖了。”
显然还是对他断袖的事耿耿于怀。
贺凤臣:“……”
“为师也不是瞧不起断袖,只是觉得你们当时太过仓促,也缺深思熟虑……”
摸清楚贺凤臣对阿风的态度之后,许抱一心里大概也有了底。
又问:“如今,你打算处理你这笔情债呢?”
贺凤臣恭恭敬敬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弟子想让阿风拜在您门下。”
许抱一惊讶:“我门下?”她不错眼地瞧着他,目光深邃而睿智,仿佛能洞穿他心底一切心思。
贺凤臣不知何故,竟有些心虚,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她追随玉烛来此,玉烛理应对她负责。而我身为玉烛的妻子……玉烛的责任便是我的责任……”
“她如今举目无亲,我愿做她的后背靠山。”
许抱一:“说清楚,到底是方梦白的责任,还是你想负责。”
贺凤臣在许抱一灼灼目光逼视之下,语塞了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我……”
“怪哉!”许抱一一扫拂尘,哈哈大笑:“我这小徒儿竟真是个圣人不成?还是说你对方梦白当真用情至深?连情敌也一并照拂了?”
贺凤臣不知许抱一为何而笑,却被她笑得面色有点发烧,长睫难堪地轻轻垂覆下来。
许抱一笑完,才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掌教,收徒没那么轻易。”
贺凤臣轻轻替她申辩:“她很聪明,学道不过月余,便已得回雪剑法两成的精髓了,方才还过了登天梯之试。”
许抱一:“我晓得你不是那种徇情偏私的糊涂人,但她毕竟初来太一观,我仍需考察她一段时间,否则旁人又要如何想她?届时,你又忍心将她置于众人流言蜚语之下?若她当真聪颖灵秀,也不惧这短期考验。”
贺凤臣心想,也确是此理,便不再多言,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师父。”
52 第 52 章
许抱一讶道:“怎么?难不成是我误会,原来你还没修成个圣人?仍介怀夫婿的私情呢?”
贺凤臣只是说:“求师父成全。”
许抱一低头想了一下,“你是我弟子,这点要求我怎会不满足你。既如此,便安排那女孩子跟阿纤同住如何?”
贺凤臣却道:“不必劳烦师姐,我瞧……”他顿顿,若无其事说,“藏月山便极好的。”
许抱一一愣:“藏月山?那是你幼时曾居住过的洞府,这些年来一直空着,你想让她搬进藏月山。”
“嗯……”少年垂下柔脖颈,皙白的面色默默飞起两抹薄红,“嗯……弟子想着藏月山闲置也是闲置,此地人少,清静……”
许抱一愕然道:“你不介意?”
贺凤臣心跳得很快,脸颊也更烧热了。
他不知为何在许抱一面前提及阿风竟这样难为情。
少年他眼睫颤动,耳尖,脖颈也绯红一片。
难为情地轻声说:“……恳请师尊成全。”
许抱一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用那种古怪的,让他觉得十分难为情的目光打量了他好半天。
才洒然一笑,“也罢……就遂你心意吧。不过——”
贺凤臣才松口气,闻言,又紧张起来。
许抱一笑道:“不过,说服那女孩子肯跟她丈夫分离,便端看你的本事了。”
贺凤臣:“……”他总觉得师父看他的目光似乎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目的已成,他也无心再多追究。
只默默拱手,懵懂应诺:“徒儿会努力的。”-
贺凤臣去了好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阿风跟方梦白,索性便在罗纤的带领下游览起了丹鼎峰的景色。
丹鼎峰在整个云川群峰间,并不显高大,甚至可以说得上平庸了。
但胜在小巧秀气,风景清幽,在许抱一连年潜心的打理之下,细花细草,别有一番清新雅致的山野逸趣。
众人赏玩了一圈,都有些累了,回到草庐门前那条小溪前的大青石畔歇脚,歇息之际。
正巧瞧见贺凤臣掩门而出。
“贺兄!”方梦白忙站起身,急急问:“许真人如何说?”
贺凤臣见他眉宇见压着一段轻愁,哪里还有往日跟自己针锋相对时的毫不相让?
阿风也忙跟着方梦白站起身,紧张问:“二哥,我刚一想,觉得我们夫妻还是太莽撞了。唉。”她面露忧色,“只盼着真人不要生我们的气才是。”
贺凤臣不欲令他们担心,解释说:“真人不会生你们的气。她半个月前就吩咐人将洗青峰收拾出来,拨给玉烛居住。”
“玉烛?”罗纤皱眉,敏锐地捕捉到贺凤臣话里的蹊跷。
“嗯。”贺凤臣垂眸,“阿风……真人另有安排。”
方梦白先松口气,闻言又大感紧张。
贺凤臣尽量自然平静地说:“真人说,她钦佩你二人情深义重,但在我、在太一观面前,仍需收敛。因此,需你们两个人分峰而居。”
短短几句话,阿风听得一颗心是七上八下,情绪不断跟着起伏波动。
听到最后,她彻底松口气。
这还蛮合理的。人家长都同意让“小三”住进家里了,再坐视女婿跟小三住一个房间就有点反常理了。
没想到,贺凤臣他师父还挺开明的。阿风心情乍然明媚,“我没问题!替我多谢你师父。”
方梦白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贺凤臣不着痕迹松口气。
阿风回过神,忙继续追问:“那我到底住哪里,你师父可发话了?”
贺凤臣:“藏月峰。”
藏月峰。阿风有点迷惘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罗纤怔愣:“藏月峰?!”
阿风:“罗道友知道藏月峰在哪儿吗?”
罗纤神情有点复杂:“自然知晓。升鸾幼时便居于此。”
贺凤臣:“嗯,此地环境清幽,你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你。”
那还挺好的,阿风乐呵呵想,贺凤臣小时候住的地儿总不会太差,许抱一待她跟阿白确实挺好的了。
“那我们这便入住吗?”阿风问。
“等等……”方梦白始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出言打断了三人,“贺兄,当真不能请真人再通融一二?”
“阿风毕竟第一次来仙人界……”
“不能。”贺凤臣干脆利落。
方梦白:“……”不知为何,他感觉更不对劲了。
对上贺凤臣的视线,方梦白企图说服,“……从我二人相识起,她便未曾离开过我一日……她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贺凤臣认真看着他,郑重说:“我会照顾好她的。”
方梦白:“……”你不补这句倒还好,补这句,他更不放心了是怎么回事?
贺凤臣抬起眼,看向罗纤:“师姐,还请你领玉烛去洗青山安顿。
“藏月峰是我幼时所居之地,我再熟悉不过,便由我带阿风走这一趟罢。”
罗纤点点头:“也好。”
就这样,在贺凤臣毋庸置疑的口气之下,阿风、方梦白夫妻二人被懵懵懂懂,分带去了两峰-
藏月峰地势较四周诸峰更为险峻。
每到夜深月出,皎皎明月,淡淡云海,月亮便好似浮在水天之间,婵娟遮掩,因而得名“藏月”。
山顶几间轩敞的大屋子,带一个小院。虽闲置已久,但每月都有专人来洒扫,因此也不显荒败。
阿风在贺凤臣的带领下,进了南边的那间屋子里。
贺凤臣介绍说:“我幼时便住这里。”
阿风闻言,顿生好奇,打量着四周一切。见四壁洁白,唯一桌一椅,一榻一柜等生活必须家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干干净净跟雪洞似的。
若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地方,便是窗边种了几枝红梅,由山顶阵法运转的灵气温养着,四季不凋,经年不谢。
阿风:“你那时多大?”
贺凤臣:”七八岁。”
这么小的孩子独居在这么高,这么冷,这么凄清的地方?
阿风咋舌:“这也太小了,这里这么冷清,你怎么不跟同门住?”
贺凤臣:“我幼时情况与他人不同,我父母是兄妹私通生下的我,初入太一观时,同门都瞧不起我。”
“私通?”阿风呆住了。
如此隐秘的事,被贺凤臣语气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开门见山托出。
寥寥数语,却如个炸弹一般顿将她炸得头晕眼花。
“嗯。”贺凤臣抬起眼,轻轻问:“不知廉耻吗?”
阿风愣了半天,对上贺凤臣垂眸瞧来的视线,他眼珠子纯黑如玉。
眼里原本坦然直接,可因为她的沉默,慢慢多出点犹豫、不安。
可阿风却从这眼里读出许多莫名的意味。
德国骨科这个……放在小说里,摩多摩多,还挺带感的,但真落到现实,还是稍稍震撼了她两秒。
可能是之前乱七八糟的小说看了太多,阿风惊讶之余,也很难生出什么恶感来。
贺凤臣见她久久不答,不禁垂下了眼帘。
“他们鄙夷我,正巧,我也瞧不起他们,搬到这里,正好清静。”
阿风:“骨科这个……确实有点。”
听到陌生的词汇,贺凤臣疑惑地抬起脸:“骨科?”
他下意识以为又是什么鄙薄之词,可很快又觉得她不会说这样的话。
阿风:“呃,让我想想怎么解释,就是一对兄妹相爱,他们的爹打断了哥哥的腿,要送去某个叫德国的地方看骨科。”
贺凤臣似懂非懂,顿了一会儿,又轻轻问:“那你觉得……兄妹乱1伦惹人生厌吗?”
阿风给了个保守的回答:“这不好说。”
她还蛮爱看骨科的。但小说现实一码归一码。现实不太行。
贺凤臣他爸妈的事,显然也不是让她用来娱乐化的。
“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讨厌……吧。”
贺凤臣闻言,明显高兴了一点儿:“我亦如此。”
少年凤眸微亮,慨然说:“只要彼此相爱,身份、地位,世间人伦礼教,又算得了什么?礼法从困不住有情人。”
阿风:“……”她还以为爹妈兄妹骨科会给这人带来什么童年阴影,没曾想他全家都接受良好。
哥们,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贺凤臣洋洋说着,忽想起一事,回身,交给她一个传讯玉牌:“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缺的、用的……”
他说着,顿了顿,“亦或是想找人聊天闲谈,可通过这玉牌联系我。”
少年皙白的指尖,落了淡淡的梅影,好似玉梅盈手。
阿风懵懵懂懂接过玉牌。
指尖相触,女孩子的手指柔软,温暖。
仿佛一团小火苗烧尽了心底,贺凤臣顿了一下,忽有些不自在地蜷起了指尖。
“你……好好休息。”匆匆丢下这一句话,他快步出了屋,背影难得有些慌乱,仿佛有鬼在追。
一直到下了藏月峰,贺凤臣的心跳还是急促的。
那股高热非但没有褪去,热意反倒还似燎原的野火一般,越烧越是熊熊,烧得他面颊、脖颈。耳根都泛出薄粉。
烧得他浑身燥热,皙白挺翘的鼻尖也渗出细密汗珠。
且那股热意还有一路往下走的趋势。
贺凤臣有些不太舒服地扯松了领子,扯了扯道袍下摆,尽力遮掩住瞬间的不堪。
这些时日,他常常如此。
或许是因为催1情药残留的余韵,每每与阿风接触时,他常不受控制心神摇动,脑海里浮现出那日破庙唇齿纠缠,阳气勃发,情难自抑。
每次,他必须要调动全部的心神,才能克制住身体的蠢蠢欲动,不致在众人面前出丑。
本以为少与她接触就好了,可没想到,待到夜深人静,只他一人时,更是有许多光怪陆离的不堪,涌进脑海。
贺凤臣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站在山底,想等那股潮涌褪去。
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游乱想。
……那张床,曾是他睡过的。
她如今也要睡那张床了……
一想到这里,他呼吸便又急促,当真欲1火焚身,色1情莫遏。
努力掐紧了掌心,反反复复好几次,才令自己莫要再浮想联翩-
阿风从此便在藏月峰安顿下来。
贺凤臣几乎日日都会来看她,每天都会带一点家具、摆设来。
或是一张琴,或是一只花觚,或只是几本书。
阿风自来到藏月峰,便再没见过几个人。她想去看阿白,可是峰顶设有阵法。
那阵法太复杂,阿风尝试往山下走了几步,便失去了方向,在半山腰上迷了路,最后还是用玉牌联系了贺凤臣。
贺凤臣紧急从他处赶来,救她于危难。
“能不能把这个阵法暂时解除?”她提出建议。
贺凤臣却说,阵法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免去闲杂人等的窥探。
她想用玉牌联系方梦白,却苦于玉牌上没有阿白的联系方式。
她问贺凤臣。
贺凤臣顿了顿,说,“我也不知道。”
阿风大为纳罕:“你俩之前的关系,你不知道?”
贺凤臣:“他失踪之后,原有的玉牌遗失,谁也联系不上他。如今,太一观应当发给了他新的传讯玉牌。”
阿风:“那你能帮我问问阿白的联系方式吗?”
贺凤臣:“你是说通讯符文?”
每一面传讯玉牌都刻有不同的通讯符文,用以识别联系。
贺凤臣好像有点儿犹豫,面色微微勉强,但最终仍答应下来。
隔天,阿风终于联系到了方梦白。
夫妻俩阔别已久,好不容易得到了对方音讯,彼此慰问了一番近况之后,都松口气。
方梦白传讯给她,说他这两天也想来藏月峰找她,可惜他这些时日诸事缠身。
洞府门口被数不清的拜帖淹没,几乎挪不动脚步。
53 第 53 章
处理完手头上的事,阿风如释重负松口气,正要入睡。
贺凤臣的信息跟方梦白的信息,近乎前后脚,跳出来。
“晚安。”
“晚安,吻你。”
她心里一紧,瞧着玉牌上交相重叠的字迹。
一纤瘦寒丽。
一肆意挥洒。
她心里漏跳一拍,忽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做了错事-
贺凤臣又做一梦。
梦中,他拥吻着阿风,将她压在身下,肆意爱怜。
色授魂与,颠倒衣裳,他咬开她襟口,含在舌尖裹弄。心跳如擂,正飘飘欲仙之间。
他忽然惊醒,梦中下意识扯了被褥将阿风一裹。
睁开眼,瞧见一道身影坐在床边,正惊恐地瞧着他,准确地说瞧向他下半身。
被一条薄被半掩着的脐下。
贺凤臣:“……”他面无表情,拥被而坐,乌发披散腰臀,“你来做什么?”
冯一真头皮发麻,连连摆手:“师兄!我刚刚什么也不曾看见!”
一想到外界关于这位高岭带毒之花的种种血腥可怖的流言。
冯一真的腿都软了。
为什么师姐要让他来传话?!为什么贺师兄没睡卧房,在明间的短榻上睡了。
果不其然,贺凤臣沉默了一刹,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冯一真夹紧双腿:“我什么也没看见!”
一进门就瞧见贺凤臣皱着眉,面色潮红,香汗淋漓,呼吸急促,薄被被高高顶起……清冷出尘的师兄疑似在做不可见人的梦什么的。
贺凤臣不容置疑:“忘掉。”
冯一真申辩:“已经忘干净了!”
贺凤臣:“……说罢,你来做什么?”
冯一真惊魂未定地擦了把汗:“师兄你受伤的事,师姐已经告诉师父了,特喊我过来请你过去让师父看一看。”
贺凤臣身形微不可察一僵。
相思结,凤血咒,叫师父看看也无妨。可情1药余毒……
“我明白了。”贺凤臣闭了闭眼,正欲掀开被褥起身,下一秒,他身形又一僵。
光速又跌回被褥间,浑身已散发出凛冽杀气。
冯一真:“……我真的什么都没……”
贺凤臣显然已经不欲听他解释:“出去。”
少年面色薄红,凤眸飞出一线羞恼冷锐的杀气。
冯一真如蒙大赦,屁滚尿流,滚出大门:“好嘞!”
他当真没看到师兄起身时道袍下的山峦,冯一真啧啧称奇,想不到纤秀貌美如女子,下面的东西比其他男子都……当真人不可貌相。这得多欲求不满啊。
太阳刚打东边露个头,方梦白便起身,收拾清爽整齐,一大早赶去山下接老婆。
等了好一会儿,他唇角真心的笑也渐渐淡了下来的时候。
贺凤臣终于领着阿风下了山。
待见到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方梦白终松口气,忙不迭打量阿风头发是否乌黑,眉眼十分有神,衣服是否整洁。
待确认老婆乌发黑亮,目光炯炯,精神奕奕之后,一颗心这才彻底落肚。
“阿白!”阿风眉飞色扬。
方梦白笑着回应,转身牵着她跟贺凤臣道谢:“多谢贺兄这几日对内子的照拂……内子给贺兄添麻烦了。”
贺凤臣眉眼怔忪,竟如梦游一般,未对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作出任何表示。
“二哥?”待阿风唤他。
他方回神,触及她视线,又触电般飞快缩回。
破天荒地,未多纠缠,只疏疏一点头,丢下一句,“你好好待她。”
竟转身走了。
如此轻易。方梦白惊疑不定。
“阿白,阿白?”阿风纳闷。
方梦白回神,握她手掌,绽出个笑:“走,咱们上课去,昨天不是说要去旁听吗?”
阔别几日,再见到方梦白,阿风心里也高兴。
“阿白,你之前去旁听过吗?”她兴致勃勃。
方梦白叹口气:“你不在,我如何又兴致?只远远地站着张望了两眼,瞧了个热闹。”
夫妻两个一边闲话一边来到了太一观弟子上大课的“知行峰”前,沿着山下的石梯一路往上,山顶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台广场。
每逢初一、十五,太一观的长老都会来此讲道。
夫妻俩来的时候,山顶已经汇聚了不少弟子了。
饶是如此,他夫妻二人出现时仍吸引了明里暗里不少的目光。
置于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下,阿风难免也有点紧张,只得在心里头拼命安慰自己。
这都是正常的,并且,以后很有可能持续下去,她早晚都得习惯。
莫说阿风了,方梦白站在广场上,迎接众人的注目,都有些头晕目眩。
“阿白,你看,他们长得真好看。”阿风小声跟他咬着耳朵,缓解着夫妻二人初来乍到的不安。
方梦白顺她视线看去,触目所见,果然是满座衣冠胜雪,一水年轻美丽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分散各处。
云川灵气浓郁,朝日破空,阳光清澈明朗。
初日之下,能瞧见这些丰采韶秀的年轻男女,无疑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之事。
方梦白微微一笑,勉励她说:“入道之后,洗髓伐毛,去芜存菁,自然越长越美,不似浊骨凡胎。阿风你日后,未必不会是他们之中最美呢。”
阿风笑起来:“我要那么美做什么,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长得端正,不讨人嫌就足够了,你倒不如替我多想想,我日后未必不会是他们之中最强。”
方梦白面露钦佩,拍拍她的手,“是小生小觑了娘子的志气啦,日后,娘子必定是他们之中最强。”
阿风:“比你还强?”
方梦白笑道:“那时,我跟贺兄在你身后为你端茶打扇。”
夫妻二人互相勉励了几句,心情渐松,正彼此搀扶,依偎着继续向前,倏地,一道剑光如流星般当空划过,破空飞来,铛地贯入夫妻二人脚趾前的石板!
阿风眼皮一跳!若非她收脚及时,差一点点,那飞剑没入的就不是石头,而是她的脚掌了。
方梦白遽然变色。
突如其来的飞剑,打破了广场之上的热闹与和谐。
方梦白缓缓抬眸,瞧见一人拨开人海而来。
那人生就铁塔一般的高大身材,眉眼也算英武,却偏偏涂脂抹粉,弄得不成模样。
萧朗瞧着神色都难看的夫妻俩,笑了一笑,抬手作了个揖,“抱歉,刚刚跟师弟们切磋剑术,飞剑不慎脱手飞出,惊扰了两位道友了。”
他态度倒也算端正,就是神情实在轻浮不逊,简直是把“反派”两个字,一左一右刻在两边的脑门。
阿风傻子才会信他。来之前她便预感到她跟阿白的太一观生活不会那么轻松,没曾想这才第一天,就遇到人上门挑事。
“跟师弟切磋,飞剑都能脱手?”阿风大骂,“我看你这师兄当得也不怎么样。”
萧朗暧昧地笑了一下,“这位道友教训得是……方才是在下失礼,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在下姓萧,贱名一个朗字,在这里给二位赔罪了。”
方梦白收了视线,竟心平气和,微微一笑,端得是温润如玉,风神潇洒,“鄙姓方,方梦白,这位是内子阿风。”
“刀剑无眼,与人切磋,总有个疏忽的时候,咱们夫妻不怪罪,道友也不必介怀。”
萧朗惊讶说:“方梦白?难道阁下便是鼎鼎大名的丹青剑?”
方梦白淡淡一笑,“什么丹青剑不丹青剑,想必道友也晓得鄙人失忆的消息,如今不过一初来乍到的凡人,怎敢以丹青剑自居。”
萧朗吹嘘说:“方道友千万别这么说,丹青剑灭北斗满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驾临我太一观,真是令我太一上下不胜惶恐。”
这实实在在是诛心之言了,广场上围观这边动静的太一弟子都纷纷变了脸色。
正当众人蹙怖作色,惊疑方梦白的回应之际,广场中心,忽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众目睽睽之下,阿风“扑哧”脆笑道:“这位道友,打你一露面,我心里就奇怪呢,你说你个大男人,涂脂抹粉也就算了,这粉都还没抹匀呢,怪模怪样的,活像个太监。没想到一开腔,阴阳怪气,那就更像个太监了,敢问这位公公,何处高就呐?当年进宫,可是贺凤臣贺道友给你净的身?”
阿风不知晓贺凤臣跟萧朗之间的恩怨,单纯是被人打到门前,反唇相讥罢了。
可在场熟知他二人内情的太一观弟子都忍不住“嗤嗤”暗笑出声。
萧朗深恨贺凤臣,可不恨屋及乌,惦记上方梦白了吗?他今日特来寻衅,众人倒也不意外。
萧朗的面色一下子就青了,险些没端住脸上神情。
他低下头瞧了阿风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动面皮,阴恻恻道:“阿风道友说笑——”
有心回呛几句。
可众目睽睽之下,又觉得有失风度,倒佐证了自己被踩中痛脚。
正巧这时,人群中有人有心为夫妻俩解围,高喊一声:“长老到了!”
霎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次第响应。
“长老来了!肃静!”
萧朗回望一眼,冷笑道,“齐长老既然来了,那在下也不便多留,只盼下次见面还有切磋指教的机会,二位道友,请了。”
萧朗走后,阿风心里仍憋了一肚子的火:“阿白,这人来挑事,你就不生气?”
从方才起,方梦白就表现出了惊人的风轻云淡的冷静。
他方回神,摸摸她的头:
“自然是生气的,可咱们第一天到此,还未摸清楚他的底细,不好跟他正面冲突。”
阿风也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我刚刚说得是不是有点过分……恐怕将这人彻底得罪死了。”
“不过分。”方梦白笑道,“娘子唇枪舌剑,字字珠玑,英武得不得了,正如娘子所言,此人寻衅滋事,咱们就算避着他走,也怕早就将他得罪死了。”
阿风皱眉:“咱们又不认识他……他到底来寻什么麻烦。”
方梦白摇摇头:“我猜,要么是看不惯我借住太一……恐怕我引祸。
阿风:“可南辰距太一十万百千里,南辰手再长也伸不到太一来。”
方梦白循循:“话不是这样说的。自家里多个犯事儿的亲戚,总不好受。”
阿风:“……”好像却是这么个道理。
方梦白:“所以方才,我不便与此人冲突……至少,先弄明白太一观中是否有其他长老、弟子,也秉此不满。”
“但我方才暗中观察众人望向你我的神情,多为好奇,厌恶……也有,却不多,极少数,即便如此,也远不止痛恨。”
阿风也跟着思索:“不是咱们的问题……难道是二哥?”
方梦白颔首:“我正是这么想的。恐怕还得问问贺兄,与此人到底有什么陈年旧怨。”
贺凤臣的旧怨,他们躺枪?阿风想想,似乎确有此可能。
“阿风。”方梦白叹口气,忽又叫住她。
阿风纳罕回望,见少年眉眼间难得郑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方梦白不是君子,也远不会令你等十年之久。
“今日你我夫妻受到的侮辱,我保证,定会百倍奉还。”
阿风体会到了他语气之中轻描淡写的酷辣之意,不由愣住。她其实不是那种特别爱记仇的人。心里的气当时抒发过了也就过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阿白这么郑重,说的话……也怪吓人的。
耳边无意中掠过自入仙人界以来众人对方梦白的议论。
“北斗穆掌门满门,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少年正色而望,睫羽茸茸,漆黑的眼珠子在日光下闪烁着纯然的光。
阿白,当真的是那个灭人满门,大名鼎鼎的方丹青吗?
当初在客栈中贺凤臣故意吓她,她当时面对他,强撑着不肯露怯,但过去常年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经历,到底令她心里也有点咯噔。
别人口中的方丹青,和她眼前的阿白。
可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压下来。
这可是阿白。她在想什么呢。
她甩甩头,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绽出个笑,“好,我信你。”-
方梦白觉察出了阿风短暂的怔忪,乃至退却。
他心底一凉,有些不是滋味。
夫妻之间,本应全心全意互相信任。
她应该全心全意信任他。
应该全心全意依赖他。
她应该全心全意待他,不允许有任何迟疑,有任何退缩。
54 第 54 章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间,今日的授课长老齐长老已翩然而至。
阿风忙拉着方梦白寻了个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坐下,打叠精神认真聆听。
太一观无愧为如今仙人界第一大观,小半个时辰的课停下来,阿风倍感受益匪浅。
她之前一直是由贺凤臣领路,贺凤臣是个不世而出的天才不假,却未必是个好老师。他讲课,往往提纲挈领,或许是以为人人都与他一般一点就透。
因此,有时难免就失于细节了。
好些贺凤臣之前讲过,她仍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的疑难,如今经由齐长老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地点拨,竟豁然开朗了。
齐长老只讲了一个时辰,便住嘴不讲,留一个时辰令弟子彼此切磋论道,自行领悟。
自由活动的时间内,阿风兴奋地涨红了脸,拉着方梦白的胳膊,同他说着自己方才的心得感悟。
方梦白听得浅笑连连,何止阿风,他自己也如拨云见日一般,获益良多。
“阿白,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找人切磋一下。”阿风瞧着场上两两捉对,切磋论剑的弟子,心头微动。
她有此念,方梦白自然鼓励她,“我觉得可以,我娘子天资聪颖,合该让太一观弟子见识见识娘子风采。”
阿风没好气推他一把:“如今全太一的眼睛都盯着咱俩呢。”她故意逗他,“要是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这方丹青眼光也不怎么样,抛弃贺凤臣,娶个农妇回来。”
方梦白张开五指,顺势将她拳头包在掌心,笑道,“不怕这个。到时候你若落败,换我上场。”
阿风奇道,“怎么?你要替我出气?”
方梦白摇头笑叹:“就算想替娘子你出气,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小生不才,无法帮娘子找回场子,到时只能一并落败他人剑下,让大家都知晓咱们夫妻一怂怂一被窝,窝囊成一对,那时,人人便都说方丹青的窝囊,再不会说娘子的不是。”
阿风又气又好笑:“人家都是老公帮着老婆打脸,谁要跟你怂一个被窝。”
方梦白正色微笑:“那完啦,谁叫娘子当时看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窝囊,娘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不能随便反悔,将我丢下。”
夫妻俩正彼此打趣逗乐,孰料,竟当真有那没眼力见地凑到二人跟前。
“在下程屏,久仰丹青剑之名,今日有缘得见,还请赐教。”
方梦白顿时收了笑,淡淡瞧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这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生得一张瘦脸,双颊憋得通红。
“阿白。”阿风一愣,紧张地握住他的手。
方梦白展颜一笑:“原来是程道友,幸会。”
阿风觉得蹊跷,忍不住又将这少年多打量几眼。明明是他主动请战,可他嗓子却显见得有些发颤。
她不禁皱起眉,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果见萧朗朝这边露出个嘲弄的笑。
……原是如此!阿风心里一个咯噔。再看那少年,紧张得有些瑟瑟,分明是被萧朗逼来的。
她心底顿生同情,扯着方梦白袖口,小声说:“阿白……你瞧那萧朗……”
方梦白语气微冷:“我晓得。”
他方才便预感到萧朗不肯善罢甘休,没曾想竟连这一时半会儿也难忍了。
方梦白将程屏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内心暗暗评估着这少年实力。
既被萧朗逼来,想来也有几分不凡。
这一战,众人的眼睛都盯着,来到太一观的头一战,决定了他跟阿风往后的地位,他只能胜不能败。
阿风大脑飞快运转,也跟方梦白想一块儿去了。
她忧心忡忡,阿白能行吗?
到底有无破局之法?护夫心切,她冥思苦想,突然,大脑灵光一现。
阿风“啊”了一声,不待跟方梦白商量,唯恐商量了他也不同意。
她一个上步挡在方梦白身前,向那少年,昂然道:“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阿风!”方梦白一愣。
意识到她的意图之后,他脸一下子都骇白了:“快回来!你刚入道不久……”
程屏一愣:“你要跟我切磋?”
阿风全不理会方梦白的呼唤,鼓起勇气,笑道:“丹青剑又岂是随随便便出鞘的,正巧,我得了阿白跟你贺师兄的真传,我俩修为……我估摸着也差不许多,跟我切磋,阿白从旁指点,也是一样。”
程屏便有些犹豫。他是被萧朗赶鸭子上架强逼着过来的,他自己打心底也不想去挑这个事。
阿风看穿了他的不安,抬眸冲人群中脸色微变的萧朗挑衅一笑。
她同情这少年,便故作骄横模样,不由分说将飞剑放出,剑锋直指少年心口,“勿要再多说了,拔剑吧!”
程屏始料未及,一怔之下,只好顺坡就驴,仓促迎战。
阿风根本不敢,也无心去管身后方梦白的神色。
自程屏请战,再到她替夫出战,广场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呢。这一战,她可以败,但最好不要败。
程屏颇为有礼地后退半步,道了声,“请。”也祭出飞剑。
一点白芒腾空而起,剑光铺天盖地,不绝罩下,顷刻间,便泼洒下千万条的毫光!
置身于这剑网之中,阿风不敢掉以轻心,全力以赴,指剑应对。
两道飞剑凌空飞起。
剑光甫一相撞,阿风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袭上心头。
程屏不愧为正儿八经的学院派,她之前遇到的那几波野路子,跟程屏如今带给她的危机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几招下来,阿风便决定了绝不能一味死板硬攻的作战计划。
程屏方才请战方梦白时,神情紧张无措,只是迫于萧朗的淫威不得不为之。
这说明,他应当时个胆小、懦弱,没有主见的人。
这样的人心气短,很容易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
阿风心念电转,即刻间,便毫不吝惜调动全身灵气,将剑光催发到极致!
修士境界不同,丹田中的灵气也都是有定数的。
一般情况下,修士绝不会在刚开场的时候就将灵气豪掷个七七八八。
可她知晓,正经比武绝拿不下程屏,便不惮博上一博,耍个心眼,来个先声夺人,杀一杀他的志气。
果不其然,剑光暴涨,程屏面色一变。
周围一些低级弟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彼此追问这少女究竟时何方神圣。刚入道不久,竟有这般雄厚灵气任她肆意挥洒?
方梦白方才拦她不及,此时二人开战,他也只能强压下忧虑,无奈观战。
阿风到底几斤几两,当属他跟贺凤臣最清楚。
如今这般孤注一掷,方梦白既焦心之极,又爱极她随机应变的灵慧,连叹了数声,也只好将信任全盘托付,盼她能赢,更盼她若事不利,能及时弃剑认输。
输赢不重要,她之安危才最重要。
但求她毫发无损,安然无恙。
程屏面色一变,气息一乱,便已被阿风抢占先机。
阿风见状,更不会跟他客气,剑光吞吐如龙,含磅礴灵气,移山倒海一般朝他兜头压来。
程屏既失先机,自不敢直撄其锋,只能仓促后退,避其锋芒。
而这一退,就只能一退再退,阿风步步紧逼,剑光又急又密,足将程屏惊出满头的冷汗。
如此下去绝不是办法,仓惶之间,程屏一咬牙,哪里还跟有所保留,只好也将全身灵气灌输飞剑之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阿风惊诧发现,在颓势尽现的情况下,程屏竟然还能仓促间组织反攻,抢回节奏!
程屏灵气之雄浑刚劲远胜于她,阿风将飞剑一转,避免正面交攻,旁人瞧她好似游刃有余,实则,已经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她方才先声夺人,一通强攻竟也未能拿下程屏,而今丹田内的灵气已经所剩无几。
不消几个回合下来,定会被程屏觉察到她的外强中干,表面光。
死脑子,快转啊。
正焦头烂额之际,程屏剑光“砰”地如钟撞来,阿风被罡风所逼退两步,胸口气血翻涌,两耳顿时一阵蜂鸣。
程屏与她几乎面色同时一喜。
程屏喜的是,没曾想反攻如此有效。
阿风喜的是,人果然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会被逼发出潜能,瞬息之间,她便已想出应对之策。
程屏乘胜追击,阿风干脆也不浪费宝贵的残余灵气了,只护住心脉命门,顺坡就驴步步落败。
受伤疼痛是难免的,但一想起阿白,她便又有了无穷的力量。好在这少年性子软弱,打得也干净,并不会下黑手。
正当程屏渐渐松懈之际,阿风悄然运转丹田内残余的全部灵气。
觑准程屏剑光之间的一个空隙,阿风毫不犹豫飞起一道剑光,这一剑用尽她残存的所有灵气,孤注一掷,只求一招定胜负!
剑光如一只雪白的凤凰,自她头顶腾空而出!
程屏遽然色变!
这一道剑光,他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一剑带有鲜明的贺凤臣的影子。
鉴于贺凤臣带给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的阴影实在太深。
胆小懦弱如程屏,几乎瞬间便被这虚幻的凰影攫取了心神。
他的心境在几息之间,转折跌宕,摇动剧烈至极,阿风乘机将剑光递出,飞剑最终悬停在他眉前三寸。
阿风抱拳:“承让。”
程屏面色几个变化,终成惨白一片,还礼苦笑:“道友入道不满一载,便能有此修为,是我技不如人,在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其实倘若程屏自信一些,就能觉察出她最后那一剑,其实是外强中干,灵气都用在特效模仿上了,威力实在有限。
不过战术也是实力的一部分,阿风赢得坦坦荡荡。
方梦白从方才一直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这才落肚为安,重重吐出一口气。
“阿白!”阿风目光闪闪,眉飞色舞地收起剑,神情还带着胜利之后的喜悦与激扬。
方梦白这才感到后怕,牵了她的手,心疼地举起袖子替她揩了揩额角的汗水。
天晓得他刚刚见他二人过招,看得是心惊肉跳,头晕目眩,腿险些都软了。
正想说她两句,就对上女孩子闪闪发亮的乌黑眼珠,又说不出任何扫兴的话来。
“唉。”方梦白苦笑着无奈叹口气,“下次什么事咱们夫妻有商有量,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阿风摆摆手:“包的包的。”
才赢下一战,难免少年意气。她其实心里还想,程屏既然被她打败了,任凭萧朗喊几个人来,保不准她来一个打一个,挡在阿白面前,统统把他们都打回老家。
说到萧朗,阿风抬头去搜寻人群中萧朗的反应。
猝不及防,正跟其人四目相对,目光撞个正着。
萧朗面色沉沉,目光晦涩难辨,少顷,竟冲她露出个笑来。
直笑得阿风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刚刚的“来一个打一个”之念,不过是脑子里随便想想的意淫,萧朗若还要发难,她是真不敢以轻心。
萧朗盯着她,竟当真一个跨步踏上前来。
“阿风道友。”男人长身玉立,竟扯动唇角,冲她露出个文质彬彬的微笑来,“方才的比试,实在精彩,令萧某看得是目不转睛,心向往之。”
阿风警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朗全不在意她的冒犯,竟一笑,“在下说了,在下心向往之……”
方梦白眼皮一跳,跨步挡在阿风身前。
萧朗扫他一眼,“在下虽有心跟阿风道友切磋较量一番,但阿风道友入道毕竟不满半载,难免对道友不公……既如此。”
他目光重落回方梦白身上,方梦白双目直直与他对视。
萧朗终于吐露来意,“还请方道友不吝赐教!”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他到底还是没放弃。程屏不成事,萧朗也只能亲身上了。
不过这也在她刚刚做的预案之内。
一扯方梦白袖口,阿风果断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对视,痛呼一声,向下倒去:“哎唷,好痛!!”
方梦白微微色变,果不及关注萧朗,忙接住她,“阿风?你怎样?没事吧?”
“有事有事!我刚刚一定受伤了。”
方梦白满面焦急:“伤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程屏被阿风打败之后,正难以置信,从旁失魂落魄。
闻言,唯恐是自己过错,忙起身关切:“阿风道友?你受伤了么?”
阿风将人赶走:“有事,但没你的事。”
程屏:“……”少年又愁眉苦脸叹口气,哀声坐回原地了。
阿风扯着方梦白袖子:“阿白,我疼得厉害,你先带我回去休息吧。”
方梦白正要应声,对上阿风灼灼视线,顿时恍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朗冷眼瞧着:“阿风道友伤得不是时候,看来我同方道友只能改日再战了。”
阿风皱眉,这人是牛皮膏药吗?她正要劝方梦白别理他。
熟料,方梦白双臂圈住她,默默将她打横抱紧,抬眸冷对萧朗,“三个月之后,在下在此地等道友赐教。”
萧朗玩味:“三个月?”
方梦白唇现讥笑,嗓音柔柔,“怎么?嫌太长?三个月,留你修炼,免你到时输得太难看!”
55 第 55 章
阿风一愣。
方梦白一顿,暗责备自己不好。听她满口贺凤臣,他心下不虞,面色不善,恐吓到她了。
他忙又挤出个无奈的苦笑,“阿风,他逼程屏来对付咱们夫妻,你为了我主动应战,那是你机灵又有天赋才未受伤。可为人夫婿,遇事怎能让妻子挡在自己面前?”
阿风嘟囔:“可夫妻之间,本就相互帮衬,没有哪个要应当,优先保护哪一个呀。”
方梦白心里一暖,柔声说:“我知晓你情意。但今日累你为我出战,不管你受没受伤,萧朗已经得罪我了。”
阿风:“那……三个月的时间,够吗?”
方梦白:“阿风,你夫婿可是那打肿脸硬逞大丈夫之威的男人?”
阿风点点头:“那可难说。”
方梦白眼里的无奈几乎化开:“阿风!”
阿风嘿然一笑。
方梦白叹口气,又爱又怨。
“三个月……或许有些仓促,但我也非不顾自身实际,胡乱报出的数字。阿风……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意。但他们是冲我来。你替我挡这一次,仍有下次。
“萧朗是危机也是机会。你我初来太一,正苦于如何立足。若能败他,正好能长我威风。
“只有我,只有你男人立起来,他们才不敢欺负你。”
“阿白,你说得对。”阿风肃然道,“但我要纠正你一点。你立起来,他们是忌惮你的威风才不敢对我怎么样,只有我立起来,他们才能打心眼里佩服我,不敢欺负我。”
方梦白呆呆地瞧着她,似乎看愣了,好半天,竟叹口气:“你说得对,阿风。”
“唉,我有时真不想你如此聪明能干。”
阿风见状,拍拍他胳膊安慰说,“夫妻之间,彼此依靠的,只有我成长才能帮你忙啊。二哥,我晓得你不喜欢我说二哥,但二哥说得有道理,人要自立。
“若我只能靠你拖着,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你也会觉得累的。我不怕你烦我,只怕你累。”
方梦白抿着唇笑望着她,目光灼灼,仿佛望个流光溢彩的珍宝,“我怎会烦你呢?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满足得不得了,更不会觉得累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放心吧,便是为了我有这么个善解人意,惹人疼,惹人爱的好妻子,接下来这三个月,我定当头悬梁锥刺股,绝不给你丢脸。”
夫妻二人正彼此诉尽衷肠。
草庐内,许抱一惊诧地收起手:“奇怪。”
贺凤臣垂眸,掌心向上,将一截白如雪的腕子搭在脉枕上。
罗纤焦急问:“掌教,升鸾的病到底如何?”
许抱一摇头道:“凤凰血,他老毛病了,没什么解决之法。还得看方梦白。相思结,倒不打紧,如今回到了观中,慢慢调理就是,奇怪的是,他这脉像——”
罗纤听得七上八下:“这脉象如何?”
贺凤臣闻言,默默收回手,整了整袖口。
许抱一神情古怪,琢磨半天,直接选择抬头问他本人:“你中春药了?”
贺凤臣:“……”
罗纤:“?!”
装整理袖子装不下去了,顶着两位长辈各异的视线,贺凤臣有些难为情地动了动眼睫。
“……说来话长,”他艰难说,“一言难尽。”
罗纤受惊不小,面色大骇,“等等……春1药?!这到底……”
许抱一端起茶壶,给她先倒一杯,叹道:“这么大人了,比小凤儿还大个三十来岁,怎还这般毛毛躁躁,一惊一乍,喝口茶,稳一稳。”
又给贺凤臣倒一杯:“一言难尽,那就两言,三言慢慢说。”
贺凤臣:“……”少年抬眸,眼里含淡淡的控诉。
许抱一一笑置之,自不会挂心。
贺凤臣虽处事颇有些直接乃至邪性,但对抚育自己长大的这两位女性长辈却很尊重。
眼见瞒不过,只好将来龙去脉照说分明。
从“那日庙会”再到“他想要□□我,我杀了他。”
饶是熟知贺凤臣的性子,罗纤也不禁眼角抽搐,“师弟……话可以不必说得这么直接的。”
贺凤臣:“受教。”
他面向许抱一:“师父可有解决之法吗?”
许抱一闻言,让他将手腕再递过来,细细摸了他脉象:“这位余少主倒也算个奇人,若走正道儿,未必不能成个炼丹大家,偏偏路走歪了,遇到你这么个煞神,也算多行不义,自取灭亡。
“他也算有几分本领。你这毒若当时能找我拔除,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只是你拖延太久……身上又有凤凰血、相思结,三种疾病相冲,在你体内打架,此时想再剥离却不那么容易了,恐害你修行。”
罗纤闻言,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会如此?掌教!可还有旁的解法?”
许抱一袖了手,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
贺凤臣恭声:“请师父指点。”
许抱一神神秘秘一笑:“你们难不成忘记这毒前头那个‘春’字?”
罗纤一呆。
贺凤臣色变:“……”
许抱一笑道:“若你能说服方梦白替你解毒,自无大碍。”
贺凤臣沉默一刹,“他不会愿意的。”他自己也不愿意。
许抱一:“是了,你那夫婿如今的心可是巴巴系在你小师妹身上呢。”
“偏有的人,师妹还没进门,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贺凤臣垂下眼帘。
罗纤急道:“难道真无旁的法子了吗?若先放着不管会怎么样。”
许抱一:“就这两个办法。”
“放着不管嘛。”她微微一笑,“也不怎么样,顶多你师弟成日里□□焚身,到最后烧成个傻子,沉沦情1欲,乃至脱阳而亡。”
贺凤臣:“……”
许抱一奇道:“说起来,你倒也能忍,中毒好些时日,神智竟还如此清明。”
贺凤臣眼睫一颤,饶是他也经不住二位师长莫测的视线,干脆站起身:“多谢师父今日指点迷津,徒儿尚有些要事,先行告退了。”
贺凤臣毫不犹豫转身走出大殿。
罗纤想想放心不下,追上去:“师弟……你跟方梦白。”
贺凤臣停下脚步,转身安慰说:“他不会同意的。”
罗纤:“那若是找旁人来……你可愿意?”
贺凤臣一怔。似有女子的一颦一笑浮现眼前。
罗纤把他的发怔当沉默,以为他不肯。不出意料地叹口气:“算了,当师姐没问。”
贺凤臣回神宽慰:“这毒我尚能忍受,师姐也不必太过忧心,待治好了相思结之后,再着手来处理此毒也不迟。”
罗纤勉强笑笑。话虽如此,这叫她如何放心!这三样东西但凡一个处置不好,都能害他修行,损他根基,乃至要他性命。
以她之见,方梦白若能替他解毒,又能缓解凤血的反噬,是再好不过了。
可贺凤臣不肯,方梦白不愿,她又能如何?
贺凤臣略略宽慰罗纤几句,便提步下了山,路上,又想起今日本是阿风同方梦白旁听的日子,拿出玉牌,正要慰问两句。
孰料,玉牌却快他一步,先发出一声显示有信息到来的清扬雁鸣。
贺凤臣微微一怔,心像被一只孩子手紧紧攥住,力气不大,微有些疼痒,更不觉生出几分童心般飞扬跳脱的期许来。
“二哥!”鲤鱼形状的玉牌中浮现出一行有些歪七扭八,缺胳膊短腿的小字来。
“何事?”他定定心神,矜持回。
“你吃过饭没?嘿嘿。”阿风嘿然一笑,想到自己的盘算,心底有些不好意思,“没吃饭的话今天去我这儿我们一起吃个便饭?”
贺凤臣努力忍了忍,饶是不想多想,也不免浮想联翩。
或许是受情药余1毒影响,他的思绪,乃至肌体,无时不刻不处于过度兴奋的发1情状态。
可他很清楚,现在并非他的发1情期,实际上,自修为小有所成以来,他已基本不受发1情期的控制。
开芳宴,烛光餐,酒酣耳热之际,若是向她吐露余毒对自己的困扰,求欢于她,她会答应为他解毒吗?
贺凤臣想想,正瞥见枝上两只踩背的小鸟。
一时竟看呆住,呆呆销魂半晌,回过神,双颊压抑不住滚滚热意,桃腮晕红,好半天,才颤着指尖勉力书写一个“好”字。
这厢,阿风长松口气,“那我今夜戌时在藏月峰等你!”
丢了传讯玉牌,阿风一个鲤鱼打挺忙从床上跃下,忙不迭着着手张罗起今夜的菜式来。
继她跟贺凤臣的一月之约之后,阿白跟萧朗也有了个三月之约。
阿风想想,实在不放心,只能求助外援。
阿白是不会主动开口的,只能由她出面牵线,请贺凤臣这段时日多多关照,指点阿白的修行。
请人办事总要拿出诚意,请客吃饭,更是古来已久的定俗。
阿风的厨艺,她自己心里头有数,家常吃吃也就罢了,客来素有方梦白张罗,她自个的手艺是绝端不上台面的。
幸好太一观的斋堂,私底下为少年嘴馋的弟子们提供了点餐外带服务。
阿风换了衣裳过去,要了一只酱鸭,一只烧鸡,又另点几个大菜,一坛美酒。
至于小菜嘛,她自己做才更显诚心。
当晚,她将藏月峰收拾收拾,翻出所有的蜡烛,一一点上。
先叫了方梦白来。
方梦白一见满室灯辉,惊讶地高高挑起眉头,面现笑容:“今天是什么日子?劳你这般费心!”
“阿白,阿白。”阿风忙拉他手坐下,“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生气。”
方梦白莞尔一笑,好似一点儿也不意外:“我瞧你今日这般大阵仗,便晓得这是场‘鸿门宴’,这饭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的,说罢,你又要做什么?”
阿风吞吞吐吐说:“你那个三月之期,我不放心,就约二哥前来,想请他指点指点你。”
方梦白一愣,心里一时间极为不是滋味。
按理来说,他去求贺凤臣的帮助是最为理智的抉择,他若求助,太一观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为尽心的了。
可知晓此人对自己老婆有点暧昧的心思之后,又教他如何甘心低头?
他一向是以利为导,就事论事的。男人之间的胜负欲,却令他少见地失去冷静与理智。
可阿风又如何清楚男人的小心眼。纵心里有点别扭,对上她期期艾艾的视线,方梦白也尽化作唇畔一抹苦笑:“劳你费心。”
阿风心里忐忑:“阿白,你不高兴吗?”
方梦白也不瞒她:“自然有点,却不是因为你,只觉得自己没用,还要老婆去求别的男人。”
阿风松口气,握住他手安慰说:“不耻下问……好像不是这么说的?总之,对什么人都能谦逊求教的,才是真男人呢,阿白,只要你别生气就好。”
方梦白反手拍拍她的手背:“我怎会生气?”
到了约定的地点,贺凤臣果来了。瞧见她夫妻二人,他微微一怔。
阿风忙站起身招呼:“二哥!”
方梦白也一并微笑迎客:“贺兄,等贵客多时了!快入席罢!”
贵客两字,令贺凤臣面色微变,喉□□像卡了块冰块。
……他方才到底想什么呢。她无缘无故怎会喊他两人吃饭。
他夫妻二人在此迎客,自己便成方梦白口中那个“贵客”。
对上阿风视线,贺凤臣心底霎时清明,知晓她今夜叫上方梦白,摆这一场,恐怕是有求于自己了。
他面上不显,默默落座。
阿风起初并未觉不对。
贺凤臣生性冷清,沉默少言,心中纵有不悦,也鲜少形于色。
席上,她极力活络气氛,联络方、贺二人感情。
贺凤臣竟也毫不推辞,来几杯就喝几杯,纤瘦的身躯竟有海量。
酒过三巡,阿风思忖火候也差不多了,便适时将自己打算和盘托出。
因多吃了好几杯酒,酒气烘得贺凤臣苍白的面色晕红,醉眼朦胧,眼澄如水。
“嗯……今日竟有人寻你们夫妻麻烦吗?”
“萧朗……未曾听闻。”
阿风心直口快,面对贺凤臣,她也免些套话虚礼,“我跟阿白初来乍到,不认识这个人,思来想去,可能跟二哥有关,二哥你再想想呢?”
贺凤臣嗓音清亮如银,振振有词:“为何就跟我有关,怎么就不能是方梦白他结仇?”
这话中锋直入,不可不谓不客气。
方梦白一怔,阿风愣了一下,感到莫名:“阿白……不记得曾得罪过他啊?”
贺凤臣垂下眼,有些不满地瞅着酒杯,小声咕哝,唇色红如樱桃:“他没得罪,难道我性子便这般不讨人喜欢,四处结仇吗?”
阿风这才意识到不对。这人是不是醉了?
“二哥,你是不是醉了?”
“醉?”贺凤臣当即掷了酒杯,正色说,“我没醉。嗯……我想起来了,那萧朗似乎的确单方面与我有些旧怨。”
56 第 56 章
阿风忙道:“阿白失忆的事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凤臣口角竟浮现一抹讽意:“他修为竟退步如斯了。”
阿风整个人都懵了,这是不是不太对劲?!贺凤臣喝醉了怎么是这个画风?对阿白的攻击性是不是太强了?
她迷茫扭头:“你惹他了?”
方梦白回望她的目光显得极为迷惘无辜:“他不是说我退步?我哪里打得过他?何时敢惹他?”
说着竟还冲她微微一笑,“他喝醉了,我们不跟醉鬼计较。”清亮月色下,少年端端正正坐着,面如冠玉,标标致致,极为鲜净俊雅。
他好一副隔岸观火的优容,阿风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
“二哥,我方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本以为贺凤臣平日里那一口一个玉烛,男妻的画风,会一口答应。
孰料,贺凤臣顿了一顿,果断说:“不好。”
阿风忍不住再次回头:“你当真惹他了吧。”
这怨气都快冲天而起了。
方梦白扬起个浅浅笑,看破不说破。
队友摆烂,贺凤臣又疑似喝醉酒怨气横生叽叽喳喳,阿风无奈,只能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二哥……我跟阿白初来乍到,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这次比武绝不能输的,我人生地不熟,除了你还能找谁帮忙呢?”
贺凤臣眼睫毛动动,清冷的嗓音带点糯的鼻音:“你想让我教他?”
阿风忙道:“这是自然。”
本以为少不得又费一番嘴皮子功夫,孰料,贺凤臣想了想,道:“既是你所想……那便如你所愿。”
阿风喜出望外,长舒口气:“多谢二哥多谢二哥!”
第二天一早,贺凤臣果如他所言,出现在了洗青峰指导方梦白的修行。
阿风也顺势来了洗青峰旁听。
再见贺凤臣时,他正指点方梦白几个行剑的疏漏,眉目平和,淡静如雪。哪里还有昨日的胡搅蛮缠呢。
“二哥。”阿风忙凑前见礼。
贺凤臣淡看她一眼,点点头,收回视线。
就这样,阿风跟着方梦白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特训。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紧,贺凤臣训练方梦白尤为严苛。
方梦白大病初愈,身子骨本来就弱,一天训练下来,一张脸惨白惨白,衣裳汗得近乎能拧出水来。
阿风看了两天,看得心疼。
问他累不累,少年总含笑摇摇头,温声说:“不累。”
今日训练总算划上了休止符。
贺凤臣垂着眼,端起一杯冷茶,慢慢喝,猫舔水一般,一点声响也不发出。
阿风一早就结束了她今天的修炼,此刻忙掏出块帕子给方梦白擦汗,擦了头,又拉了他的手过来,一根根细细擦他骨节分明细白手指。
方梦白起初仍是说无妨,不痛,但也不知碰到哪里,惹得少年倒“嘶”了口凉气,叫得比谁都大声。
阿风吓一跳:“疼?”
方梦白忙安抚说:“不疼不疼,就是不小心碰到伤口……”
阿风一听,心里一个咯噔,慌忙掰开他手指细看,果见少年玉润般的直接满是剑气割出来的细小伤口。
他往常手多好看,铺纸研磨,提笔写字的手,如今握剑握得几乎快肿成个胡萝卜了。
她鼻尖几乎一下子就酸了。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疼吗?”
方梦白竟还笑着说:“怎么哭了?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我还没哭,怎么你倒哭了?”
“也不想想我到底是为谁哭!”她没好气瞪他一眼。
眼瞅着一边喝水的贺凤臣,阿风实在有点难捺心头的怨气,忍不住当着他的面,小声逼逼,拼命暗示:
“说是三月之期,二哥这也太严格了……这么练真不会出事?”
方梦白喘口气,一边微笑着反手握她手腕,一边使劲儿上眼药:“不妨事的,他如今往死里练我……也是为我好……我反倒松口气,还怕他不尽心呢!”
阿风只觉得少年汗水洗过的微笑,有种说不出的明亮俊俏。
她看直了眼好一会儿,才纳闷问:“他不是喜欢你么……怎么可能不尽心?”
那自然是人心易变,见异思迁了。方梦白心底跟明镜似的,只笑而不语。绝不肯替贺凤臣捅破跟阿风之间那层窗户纸。
“阿风。”低头瞧见阿风担忧的眼,方梦白心头一动,忍不住俯唇去亲吻她的眉眼,“我不累,也不苦,只要每次练完有你在身边,拉着你的手跟你说会儿话,汗水也变甜了。”
阿风忙道:“那你练完就过来找我,我能帮你的也不多,替你倒杯水,擦擦汗还是能做的。”
方梦白满口答应。
他二人你侬我侬,这般小声说了半天。
贺凤臣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待一杯茶慢慢啜完,这才放下茶杯,冷酷无情地站起身:“继续罢。”
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惯他装模做样,接下来的训练,贺凤臣出剑愈急,打方梦白也愈狠,一场下来,不流血青紫绝难收场,方梦白心底暗骂这死鸟刻薄,转头又奔到阿风怀里,垂泪含笑,作大度姿态。
如此又练了三四日,阿风实在看不下去了,没忍住找到贺凤臣,企图跟他打个商量。
“虽说三个月的期限比较紧,但二哥当真不能……松动松动?科学训练?”
“何谓科学训练。”
阿风比划:“就是劳逸结合。”
“他如今沦落到与萧朗对战,要约定三月之期,难不成还要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修炼?”贺凤臣声线冷淡,毫不客气反问。
攻击性太强了!就算她不是方梦白都被攻击到了!阿风欲言又止,“二哥……你跟阿白是不是闹别扭了?”
贺凤臣摇摇头:“我与他未曾生出嫌隙,难道说,在你眼里,我在挟私报复于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风忙道。
贺凤臣沉默一会儿,语气讥诮,“我知晓你担心你夫婿,但是,方夫人,玉不琢不成器。笨鸟先飞早入林,功夫不负苦心人。”
阿风:“……”
他知晓,自己不应当同她置气。昨夜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她实未说过只请他一人。
他也知晓,她忧心方梦白。
是。他们是夫妻,就算他令她二人和离,也未曾有一日真正离间他们。
他心里想得清楚,明白,落到嘴上,难免又成讥诮:“况且……我瞧他尚有余力跟你撒娇,自是好的很。”
他说着,瞧见阿风迷茫的视线,又沉默,自己也觉得没趣。
从昨夜,见到方梦白赫然在席,抬头冲他笑。他原本又满又胀的心简直像活生生裂开一道口子。
这些时日为了训练方梦白,真气频动,相思结的刻痕一刀又一刀,隐隐作痛,连同凰血,□□的余毒,一同反噬着肌体。
贺凤臣胸口一阵翻涌,才转身,面色就不由微一变,呛出好大一口鲜血来。
“二、二哥?!”阿风原本还在忧心方梦白,哪料到贺凤臣会突然吐血,她大脑嗡一声,登时吓愣了,“你怎么了?!”
她忙凑前想扶他。
贺凤臣鲜血染满白衣,不让她上前,“别过来。”
阿风心惊肉跳瞧他血衣,他不让她动,她也不敢动,只好无措停下脚步。
贺凤臣合眼调息一会儿,红唇染着血,一张一合,淡讽道:“不是你要我教他?”
阿风一愣,“是因为教他?”
贺凤臣沉默半晌,眼前不知何故浮现出方梦白软着眉眼、语调,苦笑着故作可怜的模样。
她似乎很心疼……她喜欢这样的吗?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就模仿起方梦白来,语气也渐放轻了:“你那日见过我的伤,我不能妄动真气的……”
不能妄动真气是许抱一再三叮嘱过他的,理智告诉他,修士性命双修,应当爱惜自己的身躯。
可他却忍不住。
想受伤。
想让她发觉。
她会愧疚吗?会后悔吗?会心疼他吗?一想到她或许会因自己而内疚,他心里就有些酥酥麻麻的痒疼,又十分满足。
阿风又一愣,哪里料到会是这个原因!所以他那天第一次拒绝是为这个?
他怎么不直说?亏她之前还埋怨他太严格。
贺凤臣先强硬,后可怜,阿风一下子就慌了神,愧疚心大炽:“你、你怎么不直说……”
贺凤臣瞧她愧疚,知道起效。比他想象中好用。
他垂眸,语气淡渺渺,轻飘飘,简直气若游丝:“你担心他……我能不教他——”
他话还没说完,阿风就愧疚得不行了,一把握住他的手。
贺凤臣抬起脸。
阿风:“二哥对不起,是我错了。”她真该死啊。
贺凤臣敛眸,瞧见自己唇间一滴鲜血滑落,滴在她指尖。雪白指尖,仿佛被血红染脏。
少年轻哼一声,身子几乎一下子就热起来。
他本想说,不要紧,我本也没怪你。
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却成轻柔淡缈一句:“既如此……你要如何补偿我?”
阿风一愣,“补偿……二哥你想要什么?”
原谅她太没创意,说到补偿,只能想到送礼。可贺凤臣摆明富二代,根本不缺礼物。
贺凤臣也陷入沉默,补偿……是了,他如今并不缺什么。
他目光瞥见她指尖鲜血。目光不自觉为那抹血红吸引。
阿风眼睁睁看着,贺凤臣突然伸出手,握住她指尖,低头轻轻含住她指腹。
过电般的触觉直冲大脑,阿风头皮瞬间发麻,下意识忙要抽手。
贺凤臣一时不察,被她抽出半截,舌尖也堪堪停留在半空。
“二二二哥?”阿风惊悚地捂住手指。
贺凤臣不言不语,一只手攥住她手腕,倾身而上,将她禁锢怀中,伸着舌尖追逐她指尖,绕圈舔舐。
阿风这次想再挣脱,却没那么容易了。
少年咬住她指腹,她一动,他编贝般细白的牙尖便抵着她指肉撕磨。
阿风涨红脸,看着他垂着眼,慢条斯理细细吮了半晌。
直到她双腿发软,站也站不住,浑身不自觉往他怀里倒。
贺凤臣却偏偏选择才此时松开她,少年雪衣道冠,衣冠楚楚,颇有些正人君子之风。
抬起凤眸,一本正经说:“略收利息,夫人,至于补偿……待我日后想好再说予夫人听也不迟。”
听到“夫人”那两字,阿风臊得简直抬不起头来。
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抽什么疯,自己前几天到底哪里惹到她。
总之,这段时日,他总爱以“夫人”相称,语气清淡,却隐约轻佻的讥嘲。
偏偏他又是方梦白明牌上的妻室,“夫人”二字,由他轻描淡写呼出,当真将她臊得无地自容。
57 第 57 章
臊完,阿风努力保持冷静,转移话题。
“二哥……你刚刚说不能妄动真气,可入境你动了真气……不要紧吧?要不阿白的事就先算了,我们再去想想办法。”说着说着,她真心实意忧心起来。
贺凤臣心里极受用,面上却并无甚表情,安慰她:“无妨,我既答应教你们,自然要履行我的承诺。这伤我已在医治,有掌教看护,只要日后注意这些,别过度动用真气,当是无妨。”
阿风还想再说,贺凤臣意已决,提了袖摆打断她:“不过淤血罢了。你也不想我前几日辛劳付诸东流?”
“若真担忧愧疚,便好好训练,勿要令我辛苦白费。”
阿风这下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按捺下担忧,只往后训练愈发用心。
贺凤臣似乎也听进她的抱怨,针对方梦白的特训强度竟也放低了不少。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日,阿风刚练完剑,正甩着酸痛的胳膊拉伸,老远里去瞧见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阿白,二哥!”她赶忙招呼。
方梦白,贺凤臣一齐抬起眼。
贺凤臣什么也没说,飘过去提着人领口就将人抓回来。
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贺师兄,错了,错了!”
贺凤臣将人丢到地上,问:“是谁派你来?”
那人瑟瑟抬起一双含泪眼,阿风惊讶发现,其人正是程屏!
“是你?!”
程屏吓得魂魄欲散:“是我,是我。是……是萧师兄逼我来……”
“萧朗!”意料之中的名字,阿风叫道,“又是他!阿白,二哥,他来打探阿白的修为呢!”
方梦白也不动怒,嗓音和和气气的:“嗯,看起来,这位萧道友也未必如他表现得那般胸有成竹。”
阿风知道程屏是被逼,心里并不讨厌他,只问道:“他逼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程屏闻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性子霸道,修为、辈分又高……咱们又晚他入门,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
阿风闻言有点同情,不禁抬头瞧了贺凤臣一眼。
贺凤臣:“你想留他?”
阿风嘿然一笑:“我那日跟他对阵,见他还挺厉害的……”
贺凤臣不太在意,点点头,“那便留他给你作个陪练。”
他平日里从不主动参与同门之间的争斗,修士素来只以修为论高低。程屏的这些辛酸苦楚,在他看来,不过是修为不够高罢了。
刺探贺师兄方的军情,被当场抓包,程屏本以为死到临头,哪里料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这可是损人肢体,断人阳1根,毫不留情,遗世独立的贺师兄……
竟如这姑娘的打手一般,让让抓就抓,让留就留?如此言听计从……
程屏心里惊讶得要命,又心痒的要命,却不敢多问,只好细心留意。
虽说只是留下给阿风、方梦白当陪练,但能得贺凤臣的指点,就已经是其他弟子所不敢奢想的美差了。因此后面的切磋他毫无怨言。
也正是这一切磋,程屏才觉察不对。
与他对战,阿风几乎一胜九负。
“可你那日在广场分明——”
输给他这么多次,阿风一点未觉失落羞愧,笑道:“你比我强那么多,我不用点心计怎么玩得过你。”
程屏恍然,又不住苦笑。
他之前落败阿风,回去之后真可谓失魂落魄,道心尽碎。
想她修道不满半载,之前不过一介农女。而他枉在名门大派修行这么多年,竟连她也打不过,还修得什么仙,不如回家种地算了。知晓真相,程屏既松口气,也终于有心情敬佩她的机敏。
接下来的陪练、教学也愈发尽心。
罗纤、冯一真、林镜、薛荷等人在知晓方梦白同萧朗的比武之约后,也常来探望指点,切磋喂招。
程屏也是个聪慧的,乘机便又抱上罗纤等实权弟子的大腿,渐渐摆脱萧朗一方的威胁。
又瞧出罗纤、冯一真等人只在乎贺凤臣,薛、林二人只在乎方梦白。
偏偏贺凤臣、方梦白夫妻俩唯阿风马首是瞻,成日围她打转。
程屏素日里也看云川小报,小报中曾绘声绘色记载。
“新欢旧爱墙角蓬头乱发,衣衫不整”“某天骄大展雄风,如入无人之境”。
说是贺凤臣与阿风为争夫婿,大打出手,阿风不敌,节节败退。
笔者信誓旦旦说亲眼所见,又说这二人不过表面和谐,私底下扯着头发犹如妒妇。
如今看来简直是胡编乱造!
这阿风分明才是众人中心,他得认清大小王,抱住阿风大腿不动摇!
这厢,程屏有自己的盘算。
另一厢,阿风发现罗纤跟贺凤臣之间似乎有事瞒着她跟方梦白。
每次一轮到贺凤臣下场陪练,罗纤眉头就皱得紧紧的,更时不时瞧她一眼,忧心忡忡叹口气。
有好几次,罗纤似乎都要跟她说些什么了,却又被贺凤臣有意无意截下。
时光转瞬飞逝,眨眼便到三月之期。
这三个月的特训下来。非止方梦白的修为一路突飞猛进。
阿风的修为也进步了不少。
毕竟她的陪练对象,贺凤臣自不消说,罗纤、薛荷、程屏等人也都算小辈弟子中的菁英俊才了。
从一开始对战程屏一胜九负,到后来慢慢三七开,甚至四六开。阿风的进步,肉眼可见。
约战前一夜。
夫妻俩都有些不安,方梦白尚未怎么表现,阿风却是紧张得翻来覆去,夜不成眠。
方梦白温言劝慰,以一种方式缓解着阿风,也是缓解着自己的忐忑。
终于将她哄睡,他心里头却七上八下,殊无困意。
睡又睡不着,方梦白索性披衣而起,推开门来院子里赏月散心。
哪知道,刚步至中庭,月色下,竟见一道身影反剪着手,也在临风望月。
可观其貌矜月色,花妒秀颜,竟令皓月繁花也黯淡无光。
云破月现,贺凤臣他苍白面色,似有病容,月光照着。
鬼耶,仙耶?方梦白惊疑不定,“你怎会在此?”
“藏月峰是我幼时居所,我为何不能来此?”贺凤臣淡淡反问。
“明日比武,你没有把握,无心成眠吗?”
方梦白不想在他面前露短,摆出个端正微笑:“人总有睡不着的时候,我睡不着起来逛逛。”
贺凤臣正在看自己的手,五指修长,洁白如玉,落了月影,他看得极为认真。
闻言才转眸淡瞧他一眼,薄薄一哂,也不知是信或不信。
方梦白见他月色下肌骨愈发雪白,眉眼愈淡,心中狐疑。
这一段时日,他面色怎变得这般苍白?
贺凤臣无意与他多谈,向他告辞:“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息,养足精神,阿风这三个月来深深担心你,你勿要令她失望。”
方梦白退后几步,回礼,微笑,“这是自然,自个老婆我自会好好待她。”
贺凤臣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敲打,却没吭声。
他今夜本就不是为他而来的。
他这些时日,梦愈发频了……总梦到阿风。
襄王神女,巫山云雨。
梦里他与她贴-体交欢,当真是温柔乡,杀人冢,醒来心几乎跳出嗓子眼里,抱着被,心神恍惚,睡也睡不着。便想着四处走走,好杀杀欲1火。
今日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藏月峰。
藏月峰的地界他惯熟的,他能在毫不惊动阿风的情况下,悄悄摸到窗下去瞧她。
见她睡得恬静,他瞧着瞧着,打发着寂寞长夜,不自觉便天边浮白,夜露湿肩。
夏日将尽,她穿得仍不太多,有时候甚至露出半只孚乚儿,桃儿一般,如斯美景……他想起一句话“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而今,他暗暗想,他便是这片风月美景的主人了。
他想得浑身发热,只得略含了指尖在舌下,回味昔日甜软滋味,“望梅止渴”。
一连数日,素来如此。
可谁又能想到,在此前的几个月,他还以为自己喜欢着男人。如何会对女人的身躯如此痴迷,色1情莫遏?
因明日是方梦白大日子,阿风特地陪他睡的。贺凤臣如往常一般来峰顶偷窥,不意会遇见他。
辞别了方梦白,贺凤臣没回他自己洞府,而是转道去了丹鼎峰惯例去寻许抱一复查。
他几样旧伤叠在一起。许抱一一见他面色愈发苍白,宛如死人脸,就叹口气:“你师姐那日的话也未尝不是个法子,你跟方梦白说过没有?”
贺凤臣沉默好一会儿,才轻轻说:“师父非令徒儿去自取其辱吗?”
许抱一:“唉,他是你夫婿,若他愿意替你解情毒……那时,你凤血反噬也能舒缓一二。”
贺凤臣只是沉默。
许抱一晓得这个徒儿犟起来几头牛也拉不回,她也无计可施:“也罢,我瞧你这模样,也不是肯的。两人都不愿意,还能将你们绑一块儿不成?”
“但你这凤血反噬……奇怪,倒愈发严重了。”
“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动真气?那也不该反噬得如此严重……”
贺凤臣也通医术,倒是隐约猜出缘由,他体内这几种旧伤,应当统一看待。
情毒诱发他每日频做春梦,又总梦到阿风……
夫妻之契对他跟方梦白的约束是双向的。方梦白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或许便受此影响。
而当初结契是为救他,他受到的影响便大一些……又因这连日春梦,契约恐怕也算他变心。
这些缘由贺凤臣只是猜测,也不好直说。
许抱一寻摸半天也没寻摸出个一二,大为纳闷,没奈何,只能老生常谈,叮嘱他这段时日尽量少动真气。
贺凤臣松口气:“徒儿省得。”-
夜雨潇潇乱打着窗,风送来早秋的微凉。
天将明未明,正昏昧的时候,阿风从梦中惊醒,忙呼唤:“阿白!阿白!”
没喊两声,她额角乱发被人轻柔拨开,方梦白忙从睡梦中惊醒:“阿风,我在这里呢。”
少年温润的嗓音令阿风心跳渐渐平复,“我刚刚做个梦……”
她惊魂未定说:“梦到你跟萧朗……”
接下来的话,她不敢说。
一想到那个梦,阿风的脸还是白的,手脚发冷,冷汗迭出。
梦里方梦白不敌萧朗,竟被他一剑斩成两截!
她纵不说,方梦白瞧她神情,也知晓自己在她梦里下场怕不会好。
他笑笑,披衣而起,点灯凑近:“你瞧瞧,我就在这儿好端端呢。”
说着,便拿了她的手来摸自己的脸。
昏黄灯火下,少年眉眼弯弯,面如冠玉。
阿风越摸他的脸,心底越发不舍:“咱们要不不比了吧,刀剑无眼,阿白我担心你……”
方梦白笑道:“只是比武,又不是决一死战。再说,有你二哥跟其他宗门长老在呢,就算不敌,也不过吃点皮肉上的苦头,怎么也不至死残。”
阿风吓得应激,赶紧捂住他唇儿,“别动不动死啊残的,多不吉利。”
方梦白含笑流眄,轻轻吻她掌心:“你不是不信神佛?”
阿风痒得猛缩手:“……”谁说的。她们年轻人最迷信了。
方梦白摸摸她的头,宽慰道:“放心,便是为了咱家阿风,待会儿比武,我也定当以自保为上,绝不逞强。”
约莫辰时时分,风、白夫妻收拾妥当,来到此前约定的行道峰峰顶。
天还没亮,峰顶便已聚集了不少听闻比武消息匆匆赶来的太一观子弟了。
方梦白牵爱妻甫一登场,便引来众人竞相问候。
方梦白嗓音温温煦煦,说话客客气气,遇人拱手为礼,好不容易将众人一一应付过了。
一直等到天明,萧朗竟还没来。
贺凤臣都已经到了,寻到他夫妻二人身边,萧朗竟还不见踪影。
方梦白也不在意,又等一会儿,直到日上中天,才见一道健拔身影扶着剑姗姗来迟。
萧朗笑道:“抱歉,早间有事耽搁一会儿!方兄就等了吧。”
方梦白如何瞧不出这是他刻意轻视,语气淡淡道:“萧道友客气,也未多久。”
阿风心里实在憎厌。有些话阿白不方便说,她来说。
她平素最不愿见争斗,但护夫心切是另一回事。
“早间有事?别是昨夜没睡好起不来床?”
58 第 58 章
比斗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
阿风看着广场中央缠斗正紧的两人,心险些从喉咙口跳出来。
萧朗行事之所以如此张狂,乃是因他确有张狂资本。
此人剑光大开大合,霸道刚猛。
方梦白的行剑,与之相比,则显得温和风雅不少。
若说萧朗的剑光如疾风暴雨,闪电霹雳。
方梦白的剑光便如暴雨下的潇潇青竹,好几次险些被暴雨狂风压弯了腰。却每每又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刺破重雨,拂立云霄。
阿风一边观战,一边在心底瞧瞧将萧朗的对手换成自己。
若是自己迎战……想必坚持不了半炷香的时间。
萧朗,各种意义上,都要强出好几个程屏。
她一时失落,一时又为方梦白的成长高兴,一时又为他安危牵肠挂肚,深深担忧。
“二哥,以你看阿白跟萧朗谁输谁赢?”
贺凤臣显然早已心有成算:“方梦白根基有损,需速战速决,若一时拿他不下,胜负犹未可知。”
阿风:“这么说,拖得越慢对阿白越不利?”
贺凤臣:“嗯。阿风,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一滴汗水顺着白皙的前额,悬停鼻尖。
方梦白鼻尖动动,精神高度集中,心中紧张不在阿风之下。
他不担心是否会败给萧朗,敢接下他的战书,他便有胜利的把握。
他担心的是如何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一炷香,是他给自己划定的界限。若拖延太久,非但胜算越小,也不利于他扬威。
萧朗行剑看似粗放,却粗中有细,大开大合间,颇多诡谲偏激之处。
因他身体尚弱,萧朗招招式式,都有意奔着损害他肢体而来,方梦白虽尽量自保,难免还是为剑气虽伤。
眼见着萧朗罡风再至,方梦白指挥飞剑往后撤去,同他拉开距离。
萧朗飞剑紧咬不放,方梦白回剑反击。
两剑相击,方梦白面前飞剑竟“当啷”应声碎裂!
霸道无俦的剑光霎时间穿透碎剑,正中方梦白左肩!
人群中传出惊呼。
阿风:“阿白!”
方梦白手指发颤,疼得眼前发昏。
萧朗眼里含笑:“方道友,看来你这把剑选得不行啊。”
他佩剑两年前伴随他失踪一同遗落,如今手上用的也算珍品,却远不如萧朗所用的本命剑。
须知本命剑与主人神魂合一,其他佩剑纵再珍贵,心意不能相通,也只是凡铁。
见他剑碎受伤,萧朗非但没有停手,甚至运剑越急,剑光如水银泻地,连绵泄来。
方梦白呼吸一促,佩剑断裂,是他自己也没料到的大麻烦。
但越是此时,越知晓自己绝不能退,这一退,步调一乱,很有可能一泻千里,一败涂地。
他心里也发了狠,一咬牙,不退反进了一步。
数不清的剑气如雨点般泼洒而下,割开无数个细密的小口去,方梦白竭力强忍着这如鱼剥鳞,皮开肉绽之苦。
阿风焦急的呼唤犹然在耳,方梦白不敢去看她,他闭上眼,取而代之在心底勾勒她的眉眼五官。
阿风。
阿风。
一时是二人初时,他悠悠醒转,瞧见个陌生女孩子慌里慌张起身扶他:“你醒了?”
一时又是洞房花烛,花前月下,他拥她在怀,情不自禁吻她娇美面容。
更是贺凤臣的突然到访,他夫妻二人遭逢巨变,惶惶不安踏入仙人界。
人人都当他是那个惊艳的丹青剑。
人人也都知晓他失去记忆,修为受损。
人人既盼见识丹青剑的风姿,又乐于见天骄陨落。
无人知晓,记忆未复的他与那个传说中的丹青剑仍有着陌生距离。而被加诸于这些目光的他有多惶惶不安。
今日的他,只不过是为妻子拔剑的丈夫。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沉凝下来,灵气也如潮水般不断湃涌而出,一张一收,一吐一缩,竟渐渐凝结出如光轮般轮转护身的气剑!
这些气剑,一时具形,一时无形,如墨横流。
方梦白惊喜发现,祸福相依,失去有形的佩剑束缚,无形气剑反而更令他笔墨淋漓,挥洒自如。
萧朗面色大变。
他早看出如今的方梦白非当年的方丹青,如今的他虎落平阳,外强中干。
正如方梦白要利用他来立足,他也要拿他来扬威,顺便狠狠出口跟贺凤臣的恶气。
却没想到这小子看似面色苍白,柔弱不堪,竟于劣势之中,仍能爆发出巨大的潜力。明明记忆还未恢复,竟然又能自行领悟气剑!
方丹青之所以得丹青剑之名,并不只源于他身边那柄名曰“丹青”的佩剑,更是由于他出生儒门第一白鹿学宫,其行剑,于广、大之处,如泼墨山水,广迈豪阔,于细密之处,又极尽富丽工巧,妙入毫巅。
观其剑法,当真时如诗如画,肆意挥洒,赏心悦目。
方梦白于危机间重新领悟了气剑诸多变化。他毕竟成名已久,在剑法上的造诣与威望更高于贺凤臣,从前更有狂士之名。
萧朗不敢轻忽,见势不不妙,当机立断回剑后撤。
这的确是个谨慎的,理智的做法。
只可惜,他的敌手是方梦白。
但凡与之前的方丹青对战过的修士,都知晓此人看似清雅温润,实则艳毒如蛇,是个心细如发,一旦觑见一线战机,便会张开蛇牙,利用到极致的角色。
如今的方梦白虽然失忆,可常年养成的战斗素养与嗅觉不会消失。
萧朗一撤,方梦白不禁一笑,“跑得好!”又岂会容他走脱。
他今日言语冒犯阿风,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如今好不容易觑见他破绽,哪里还会轻易放他过?
当即将剑光催动极致!
剑光飞遁,追上萧朗,紧咬他不放。
萧朗暗骂一声,才知晓自己刚才的谨慎反害了自己。不过瞬息之间,他这一撤,竟让方梦白重新把握住了步调,掌控了节奏。
气剑不断变幻着刁钻诡谲的角度,以极快的速度朝他攻来。
萧朗行剑重在霸道,刚猛,如今却如同被困泥潭的猛虎,被绵延如丝,或消或长,或分或合的剑气丝丝黏缠得眼花缭乱,无法脱身。
方梦白知晓他曾经被贺凤臣打断过腿,因此剑光总往他下盘攻去。
阿风远远望去,见方梦白如抽陀螺一般,将萧朗抽个团团转,不由心胸舒畅,连声叫好。
可这对方梦白而言还不够。
他心里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可恨当着众太一长老、弟子的面,却不能下死手。
略一思忖,方梦白微微一笑,有了。
便指挥气剑,一剑一剑割开他身上衣裤。
没一会儿,萧朗身上的衣裳便被他割了个七零八落,破布条一般裹不住他白花花的身肉。
萧朗如此偏激自尊之人,果然无法受此侮辱,面色铁青,双眼泛红,失去了冷静理智,不要命地挥剑反攻。
方梦白也不与他硬碰硬,向后纵掠几丈,表面上故意卖个破绽给他。
萧朗顿时催动剑光追杀而来,方梦白调整着角度,计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吃下这一击。
当剑光袭来时,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侧身避开重要部位,令这一剑浅浅入体。
同时着手斩出一道剑光直奔萧朗丹田而去。
如果他所料不差,这一剑应当能重挫他丹田,毁他修行!
如此一来,他顶多是受伤时为求自保,一时失察。
此人寻衅在前,有目共睹,平日里又多欺压同门,恶名远扬。莫说为他报仇,不落尽下石都算好的了。
方梦白暗忖这苦肉计当完美无缺,却没料到紧要关头,齐长老身形一晃,飞立两人之间,匆匆挥出拂尘,将那道剑气打歪。
方梦白大感失望,萧朗死里逃生,醒悟过来勃然大怒,竟在齐长老下场的同时,暗地里发出一道剑气直奔方梦白脖颈而去!
方梦白面色大变,仓促发剑挡了。
剑光相撞,萧朗剑气不敌,飞弹了出去。
齐长老见状,身形不动如山,只眼皮动动,眼看那道偷袭不成的剑气擦着萧朗头顶囟门飞过,连带着头发削去一小块头皮来。
人群停滞片刻,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
方梦白长松口气。
萧朗则捂着秃顶,狂怒痛喝,跪倒在地,鲜血顺着指缝沥沥而下。
“二哥!”
一旁观战的阿风大喜过望,“阿白赢了!你看到没有?!”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方梦白当真赢了萧朗。
这一炷香的时间,她的心情随着战局的变化一路跌宕起伏,简直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贺凤臣也松口气:“嗯,我看到了。”
这三月以来,为了方梦白今日的胜利,他没少劳心劳力。见他取胜,贺凤臣心神稍稍放松,便觉眼前一黑。
苦苦忍耐着的余毒,终于因为这片刻的松懈,突然爆发。
贺凤臣蹙眉变色,身形一晃,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栽倒下去,人事不知。
阿风还来不及替方梦白感到高兴,忽见贺凤臣晕倒,登时吓愣住了。
她手忙脚乱,赶紧将人接住,“二哥,二哥?!”
这厢,方梦白得胜归来,心喜悦激荡,情不自禁在人群中寻找阿风的身影。
阿风可看到他方才神勇?
哪知晓会看到贺凤臣昏倒,阿风慌中拥美这一幕。
“阿风?!”方梦白一愣,当即奔来。
“阿白!”方才眼见他获胜的喜悦一扫而空,阿风焦急道:“你快帮我瞧瞧,二哥不知怎么昏倒了!”
方梦白瞧一眼贺凤臣,少年面色惨白,死生不知,心底也是一惊,忙从阿风怀里将人接过,探他鼻息。
“快,快去喊长老。”
阿风跑去喊人。
几个长老先后赶到,会同他二人一起,将贺凤臣送到杏林峰。
方梦白撒开手,见阿风忧心模样,不甘心地心里直发酸,眼圈发胀,几乎流出泪花。
饶是知晓不是吃醋的时候,却忍不住酸溜溜想,这人晕倒得委实不是时候。
他吃了这么多苦头,历尽千辛万苦,获胜归来,本想着能在阿风面前一展风采,如今竟让他误打误撞抢占了阿风全部注意力!
他暗暗为自己拈一把辛酸泪,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这才面现忧色,趋步上前,问各位长老:“贺兄……情况如何?”
杏林峰的长老姓张,张长老眉头紧皱,“脉象不妙,我见他体内……似早有沉疴余毒……”
说到余毒,他欲言又止:“……怎会如此。”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跟方梦白异口同声:“沉疴余毒?!”
方梦白一惊:“长老意思是,他旧伤一直未愈?”
张长老:“他这旧伤余毒来得古怪,我不知他过往经历,也拿不准细里。升鸾是掌教弟子,掌教医术远在我之上,我已通知掌教。”
难不成是那日为救他受的伤?方梦白心乱如麻。
张长老见他衣裳上斑斑血迹,面无血色,关切道:“你无妨吧?我听闻你们方才有场比武?可要我帮你瞧瞧?”
阿风瞧他一眼,也吓一跳:“阿白,你脸色好差!我刚刚瞧见萧朗故意欺负你,你怎么样?怪我……”
“刚二哥昏倒我忙昏头了。”她又心疼又愧疚,“有伤别忍着,快让张长老帮你瞧瞧!”
获胜之后的喜悦,而今的心酸、失落、不甘、惊疑,万般情绪在方梦白心头交织。
方梦白心情一时极为复杂,他无心去看伤,摇摇头,正要拒绝,却孰料,脚下发软,眼前也一阵阵发飘。
随即竟在阿风注视下,也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陷入昏迷。
阿风:“……?!!”
“阿白?!”她接完这个接那个,错愕地将方梦白头抱在怀里。
……不是?这是赛着昏迷吗?
两个男人都如此柔弱,阿风一时间显得极为无助,“张长老……这……”
张长老也吓一大跳,赶紧号了脉,“没事……没事,只是一时劳心劳力,损耗过度,心情激荡所致。”
在药僮的帮助下,阿风将方梦白放到贺凤臣身畔的另一张长榻之上。
瞧着这并排躺着,昏迷不醒的两只,不禁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