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手头上的事,阿风如释重负松口气,正要入睡。
贺凤臣的信息跟方梦白的信息,近乎前后脚,跳出来。
“晚安。”
“晚安,吻你。”
她心里一紧,瞧着玉牌上交相重叠的字迹。
一纤瘦寒丽。
一肆意挥洒。
她心里漏跳一拍,忽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仿佛做了错事-
贺凤臣又做一梦。
梦中,他拥吻着阿风,将她压在身下,肆意爱怜。
色授魂与,颠倒衣裳,他咬开她襟口,含在舌尖裹弄。心跳如擂,正飘飘欲仙之间。
他忽然惊醒,梦中下意识扯了被褥将阿风一裹。
睁开眼,瞧见一道身影坐在床边,正惊恐地瞧着他,准确地说瞧向他下半身。
被一条薄被半掩着的脐下。
贺凤臣:“……”他面无表情,拥被而坐,乌发披散腰臀,“你来做什么?”
冯一真头皮发麻,连连摆手:“师兄!我刚刚什么也不曾看见!”
一想到外界关于这位高岭带毒之花的种种血腥可怖的流言。
冯一真的腿都软了。
为什么师姐要让他来传话?!为什么贺师兄没睡卧房,在明间的短榻上睡了。
果不其然,贺凤臣沉默了一刹,问:“你都看到了什么?”
冯一真夹紧双腿:“我什么也没看见!”
一进门就瞧见贺凤臣皱着眉,面色潮红,香汗淋漓,呼吸急促,薄被被高高顶起……清冷出尘的师兄疑似在做不可见人的梦什么的。
贺凤臣不容置疑:“忘掉。”
冯一真申辩:“已经忘干净了!”
贺凤臣:“……说罢,你来做什么?”
冯一真惊魂未定地擦了把汗:“师兄你受伤的事,师姐已经告诉师父了,特喊我过来请你过去让师父看一看。”
贺凤臣身形微不可察一僵。
相思结,凤血咒,叫师父看看也无妨。可情1药余毒……
“我明白了。”贺凤臣闭了闭眼,正欲掀开被褥起身,下一秒,他身形又一僵。
光速又跌回被褥间,浑身已散发出凛冽杀气。
冯一真:“……我真的什么都没……”
贺凤臣显然已经不欲听他解释:“出去。”
少年面色薄红,凤眸飞出一线羞恼冷锐的杀气。
冯一真如蒙大赦,屁滚尿流,滚出大门:“好嘞!”
他当真没看到师兄起身时道袍下的山峦,冯一真啧啧称奇,想不到纤秀貌美如女子,下面的东西比其他男子都……当真人不可貌相。这得多欲求不满啊。
太阳刚打东边露个头,方梦白便起身,收拾清爽整齐,一大早赶去山下接老婆。
等了好一会儿,他唇角真心的笑也渐渐淡了下来的时候。
贺凤臣终于领着阿风下了山。
待见到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方梦白终松口气,忙不迭打量阿风头发是否乌黑,眉眼十分有神,衣服是否整洁。
待确认老婆乌发黑亮,目光炯炯,精神奕奕之后,一颗心这才彻底落肚。
“阿白!”阿风眉飞色扬。
方梦白笑着回应,转身牵着她跟贺凤臣道谢:“多谢贺兄这几日对内子的照拂……内子给贺兄添麻烦了。”
贺凤臣眉眼怔忪,竟如梦游一般,未对他语气里的阴阳怪气作出任何表示。
“二哥?”待阿风唤他。
他方回神,触及她视线,又触电般飞快缩回。
破天荒地,未多纠缠,只疏疏一点头,丢下一句,“你好好待她。”
竟转身走了。
如此轻易。方梦白惊疑不定。
“阿白,阿白?”阿风纳闷。
方梦白回神,握她手掌,绽出个笑:“走,咱们上课去,昨天不是说要去旁听吗?”
阔别几日,再见到方梦白,阿风心里也高兴。
“阿白,你之前去旁听过吗?”她兴致勃勃。
方梦白叹口气:“你不在,我如何又兴致?只远远地站着张望了两眼,瞧了个热闹。”
夫妻两个一边闲话一边来到了太一观弟子上大课的“知行峰”前,沿着山下的石梯一路往上,山顶乃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台广场。
每逢初一、十五,太一观的长老都会来此讲道。
夫妻俩来的时候,山顶已经汇聚了不少弟子了。
饶是如此,他夫妻二人出现时仍吸引了明里暗里不少的目光。
置于这么多人的视线之下,阿风难免也有点紧张,只得在心里头拼命安慰自己。
这都是正常的,并且,以后很有可能持续下去,她早晚都得习惯。
莫说阿风了,方梦白站在广场上,迎接众人的注目,都有些头晕目眩。
“阿白,你看,他们长得真好看。”阿风小声跟他咬着耳朵,缓解着夫妻二人初来乍到的不安。
方梦白顺她视线看去,触目所见,果然是满座衣冠胜雪,一水年轻美丽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分散各处。
云川灵气浓郁,朝日破空,阳光清澈明朗。
初日之下,能瞧见这些丰采韶秀的年轻男女,无疑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之事。
方梦白微微一笑,勉励她说:“入道之后,洗髓伐毛,去芜存菁,自然越长越美,不似浊骨凡胎。阿风你日后,未必不会是他们之中最美呢。”
阿风笑起来:“我要那么美做什么,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长得端正,不讨人嫌就足够了,你倒不如替我多想想,我日后未必不会是他们之中最强。”
方梦白面露钦佩,拍拍她的手,“是小生小觑了娘子的志气啦,日后,娘子必定是他们之中最强。”
阿风:“比你还强?”
方梦白笑道:“那时,我跟贺兄在你身后为你端茶打扇。”
夫妻二人互相勉励了几句,心情渐松,正彼此搀扶,依偎着继续向前,倏地,一道剑光如流星般当空划过,破空飞来,铛地贯入夫妻二人脚趾前的石板!
阿风眼皮一跳!若非她收脚及时,差一点点,那飞剑没入的就不是石头,而是她的脚掌了。
方梦白遽然变色。
突如其来的飞剑,打破了广场之上的热闹与和谐。
方梦白缓缓抬眸,瞧见一人拨开人海而来。
那人生就铁塔一般的高大身材,眉眼也算英武,却偏偏涂脂抹粉,弄得不成模样。
萧朗瞧着神色都难看的夫妻俩,笑了一笑,抬手作了个揖,“抱歉,刚刚跟师弟们切磋剑术,飞剑不慎脱手飞出,惊扰了两位道友了。”
他态度倒也算端正,就是神情实在轻浮不逊,简直是把“反派”两个字,一左一右刻在两边的脑门。
阿风傻子才会信他。来之前她便预感到她跟阿白的太一观生活不会那么轻松,没曾想这才第一天,就遇到人上门挑事。
“跟师弟切磋,飞剑都能脱手?”阿风大骂,“我看你这师兄当得也不怎么样。”
萧朗暧昧地笑了一下,“这位道友教训得是……方才是在下失礼,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在下姓萧,贱名一个朗字,在这里给二位赔罪了。”
方梦白收了视线,竟心平气和,微微一笑,端得是温润如玉,风神潇洒,“鄙姓方,方梦白,这位是内子阿风。”
“刀剑无眼,与人切磋,总有个疏忽的时候,咱们夫妻不怪罪,道友也不必介怀。”
萧朗惊讶说:“方梦白?难道阁下便是鼎鼎大名的丹青剑?”
方梦白淡淡一笑,“什么丹青剑不丹青剑,想必道友也晓得鄙人失忆的消息,如今不过一初来乍到的凡人,怎敢以丹青剑自居。”
萧朗吹嘘说:“方道友千万别这么说,丹青剑灭北斗满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驾临我太一观,真是令我太一上下不胜惶恐。”
这实实在在是诛心之言了,广场上围观这边动静的太一弟子都纷纷变了脸色。
正当众人蹙怖作色,惊疑方梦白的回应之际,广场中心,忽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众目睽睽之下,阿风“扑哧”脆笑道:“这位道友,打你一露面,我心里就奇怪呢,你说你个大男人,涂脂抹粉也就算了,这粉都还没抹匀呢,怪模怪样的,活像个太监。没想到一开腔,阴阳怪气,那就更像个太监了,敢问这位公公,何处高就呐?当年进宫,可是贺凤臣贺道友给你净的身?”
阿风不知晓贺凤臣跟萧朗之间的恩怨,单纯是被人打到门前,反唇相讥罢了。
可在场熟知他二人内情的太一观弟子都忍不住“嗤嗤”暗笑出声。
萧朗深恨贺凤臣,可不恨屋及乌,惦记上方梦白了吗?他今日特来寻衅,众人倒也不意外。
萧朗的面色一下子就青了,险些没端住脸上神情。
他低下头瞧了阿风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动面皮,阴恻恻道:“阿风道友说笑——”
有心回呛几句。
可众目睽睽之下,又觉得有失风度,倒佐证了自己被踩中痛脚。
正巧这时,人群中有人有心为夫妻俩解围,高喊一声:“长老到了!”
霎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次第响应。
“长老来了!肃静!”
萧朗回望一眼,冷笑道,“齐长老既然来了,那在下也不便多留,只盼下次见面还有切磋指教的机会,二位道友,请了。”
萧朗走后,阿风心里仍憋了一肚子的火:“阿白,这人来挑事,你就不生气?”
从方才起,方梦白就表现出了惊人的风轻云淡的冷静。
他方回神,摸摸她的头:
“自然是生气的,可咱们第一天到此,还未摸清楚他的底细,不好跟他正面冲突。”
阿风也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冲动:“我刚刚说得是不是有点过分……恐怕将这人彻底得罪死了。”
“不过分。”方梦白笑道,“娘子唇枪舌剑,字字珠玑,英武得不得了,正如娘子所言,此人寻衅滋事,咱们就算避着他走,也怕早就将他得罪死了。”
阿风皱眉:“咱们又不认识他……他到底来寻什么麻烦。”
方梦白摇摇头:“我猜,要么是看不惯我借住太一……恐怕我引祸。
阿风:“可南辰距太一十万百千里,南辰手再长也伸不到太一来。”
方梦白循循:“话不是这样说的。自家里多个犯事儿的亲戚,总不好受。”
阿风:“……”好像却是这么个道理。
方梦白:“所以方才,我不便与此人冲突……至少,先弄明白太一观中是否有其他长老、弟子,也秉此不满。”
“但我方才暗中观察众人望向你我的神情,多为好奇,厌恶……也有,却不多,极少数,即便如此,也远不止痛恨。”
阿风也跟着思索:“不是咱们的问题……难道是二哥?”
方梦白颔首:“我正是这么想的。恐怕还得问问贺兄,与此人到底有什么陈年旧怨。”
贺凤臣的旧怨,他们躺枪?阿风想想,似乎确有此可能。
“阿风。”方梦白叹口气,忽又叫住她。
阿风纳罕回望,见少年眉眼间难得郑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方梦白不是君子,也远不会令你等十年之久。
“今日你我夫妻受到的侮辱,我保证,定会百倍奉还。”
阿风体会到了他语气之中轻描淡写的酷辣之意,不由愣住。她其实不是那种特别爱记仇的人。心里的气当时抒发过了也就过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阿白这么郑重,说的话……也怪吓人的。
耳边无意中掠过自入仙人界以来众人对方梦白的议论。
“北斗穆掌门满门,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少年正色而望,睫羽茸茸,漆黑的眼珠子在日光下闪烁着纯然的光。
阿白,当真的是那个灭人满门,大名鼎鼎的方丹青吗?
当初在客栈中贺凤臣故意吓她,她当时面对他,强撑着不肯露怯,但过去常年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经历,到底令她心里也有点咯噔。
别人口中的方丹青,和她眼前的阿白。
可这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压下来。
这可是阿白。她在想什么呢。
她甩甩头,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绽出个笑,“好,我信你。”-
方梦白觉察出了阿风短暂的怔忪,乃至退却。
他心底一凉,有些不是滋味。
夫妻之间,本应全心全意互相信任。
她应该全心全意信任他。
应该全心全意依赖他。
她应该全心全意待他,不允许有任何迟疑,有任何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