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贺凤臣便已去信给了罗纤,今晚不回客栈。
二楼包厢内,天光才破,罗纤、薛荷等人便已围坐了满满一桌。
这也实在不能怪他们积极。实在是最近的事太过离奇。由不得他们不聚在一起拿出个章程来。
“正巧,趁着贺、方二位,同阿风道友不在。”罗纤居上座,正襟危坐说,“两家的事……诸位是怎么看待?”
薛荷、林镜交换个视线,都保守得没立刻开口,毕竟变心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方梦白。
倒是冯一真,人生得高大,性子也粗放,说话做事也享不了那许多。大剌剌直接道:“嘿,搞不懂贺师兄跟方师兄干嘛呢,若说他们夫妻两个难得重逢,逛逛灯会,花前月下也就算了,怎么还捎上了阿风道友夜不归宿。三个人有什么好看的?大家睡一个被窝,你瞪我我瞪你呗?”
罗纤:“冯师弟!”
冯一真缩缩头颈:“……如今本来就乱,又多出个阿风道友,她一介凡人,牵扯到这些事里,师兄怎么还领她入了道,将人带回了仙人界,这不害人家姑娘么?”
罗纤蹙眉叹口气,她又何尝不感到棘手?
“升鸾已促成二人和离。此事,阿风道友也是无辜。但升鸾糊涂,既已和离,便不该再画蛇添足。
“方道友身负血海深仇,危机四伏。阿风道友生于凡人界,长于凡人界,纵使现今入了道,又岂是她一介凡人所能处理的?”
冯一真一拍脑门:“……难道!这便是贺师兄的谋划?!借刀杀人!”
“什么借刀杀人……借、借什么刀?”林镜胆子最小,此时已骇白面色,哆哆嗦嗦问。
冯一真击掌感叹:“我还以为师兄变性,原还是那个狠辣的食人花!”
罗纤:“……”
薛荷觉察到罗纤弦外之音,也不理那两个蠢蛋,终于开口:“依罗道友看,该如何是好?”
罗纤虽单名一个“纤”字,行为处事,却不见纤弱,反倒颇为强硬,“以我之见,不若将阿风道友送到个安全的住处,待南辰危机解除,方道友恢复记忆之后,再着手处理他们之间这笔情账。”
最重要的是,留阿风在方梦白身边一日,方梦白待阿风用情越深,贺凤臣受血脉反噬便越深。
罗纤出身兰阳罗氏,兰阳罗氏虽非世家大族,在仙人界也算小有名气,她父亲便是个风流成性的。
在她看来,男人好色如狗改不了吃屎。
一时为色相所惑,是人之常情。
可只要太一、白鹿仍是盟友。
以贺凤臣的家世出身,能力修为,才学素养,他才是最适合与他并肩而立的妻室。
正如她亦出身世家的母亲,父亲纵使再好色风流,也绝不敢同母亲和离,几百年来,待她仍极为敬重。
薛荷提出异议:“可这样,对阿风道友是不是不太公平?”
“你有没有想过,方道友对阿风之爱,或许只是因为失忆的影响呢?”
“等他恢复记忆,发觉自己真爱是贺凤臣……”
薛荷一怔。
罗纤环顾四周,强调:“我想,方丹青,贺凤臣二人从前之情深义重,想必在座各位也是有目共睹。”
林镜蹙眉:“可贺师兄性子素淡,瞧着也不似没有容人之量……”
冯子真插嘴:“那也未必,你难道忘了贺师兄初出茅庐时那逞凶斗狠的行剑风格?”
薛荷轻轻:“就怕他心里不快活,对阿风道友心存怨言,不好表现罢了。”
四人正说话间,包厢房门被人敲响,却是阿风一行人回返。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忙止住话头。
罗纤起身迎接:“你们回来了?”
方才讨论的正主出现,四个人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们三人一眼,
贺凤臣点点头,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阿风,方梦白也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见众人都在,贺凤臣视线缓扫过屋内,淡声发问:“我们何时出发?”
罗纤:“你们回来了,就今日罢,免得夜长梦多。”
阿风初来乍到,心知自己的处境,因此罗纤,贺凤臣等人商讨之时,她从不主动插嘴、说话。
几人很快便将行程商定下来,退了客栈,换了车马,继续向太一观进发。
这一路上,罗纤虽有意探究一番阿风他们三人的关系,探问探问阿风的口风。可惜他们三人几乎是同进同出,同食同寝。
贺凤臣待阿风的态度也极为平静,妥帖,并不似心存芥蒂的模样。
临近太一观治下一个名唤陈县的小城。
众人将水囊灌满,原地修整。
罗纤思忖着,拿着水囊正要去找阿风。
贺凤臣轻颔首:“我来罢。”
说着便走到阿风身边。
阿风同方梦白并肩席地而坐,坐了一天的车,她头发都颠得散了,正一边篦头发,一边跟方梦白,脸贴着脸说小话呢。
“阿白,你紧张吗?”
方梦白微微一笑,好似成竹在胸,“我不紧张,阿风,你也不必紧张。”
阿风不太信:“太一观是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呢……还有那位许真人,二哥的师父。”
她这个尴尬的身份,也不知人家要怎么看。
“你说你不紧张,我才不信。”
方梦白洒然一笑:“我若紧张,又如何能令你依靠?”他说着,将阿风往怀里一揽,安慰说,“……人非圣贤,咱又没真修成个得道高人,喜怒哀乐,紧张害怕,都是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不过,若问我……我之前倒有些害怕的,后来就不怕了,你猜为什么?”
阿风顿了梳子:“为什么?”她还以为他会说出一些把人当大白菜,大萝卜之类的套话。
方梦白握紧了她的手,瞬目微笑,“想到你,我便不紧张了。想到咱们夫妻初来乍到……你义无反顾跟着我来到这个地方……我绝不能辜负了你,定要打叠精神,绝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只要一想到你在我身后,我就只有无边无尽的勇气,哪里还会害怕呢?”
阿风“啊”了一声,内心触动,羞红了脸,“阿白……”
方梦白见她感动,内心亦是极欣慰,他方才说的话并不为假,他忆到底未全复,心底也有些发憷。
可只要一想到阿风,便又生出无限的柔情与豪情来。
夫妻二人正窃窃私语着。贺凤臣走了过来。
他清姿颀长,行步款款,很是矜持。
因众人此时都留意着他与阿风之间的暗流涌动。
他一走过来,四周便一静。唯恐他发难。
他身量太高,不得不在阿风面前半跪下来,垂眸将水囊递到她唇边,“渴了吗?”
四周一瞬间更是静得吓人。
方梦白一愣,住了嘴,也不知作何表情,便微微一笑,笑容有点古怪。
在这一片古怪的寂静之中,
正在喝水的罗纤差点儿打翻了水囊,拭剑的薛荷差点削到手指,咬着干粮的冯一真,差点儿□□粮噎死,呛得惊天动地。
众人疯狂交流着目光,眼神不过惊骇二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不成贺凤臣他真是个贤妇?何时见他这般体贴?
视线中心的阿风却毫无觉察。对于贺凤臣的照顾,她早已习以为常。
无比自然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将水囊又递给方梦白,“阿白你也喝。”
方梦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接过饮了。合上木塞时,正听到阿风在跟贺凤臣说话。
原是贺凤臣见她头发细软难梳通,主动请缨问她要了梳子,“我帮你。”
阿风纳闷:“你会梳吗?”
众目睽睽之下,贺凤臣“嗯”了一声,拿着梳子坐到她身后,替她细致地篦起了头发。
阿风大奇,扭脸问:“我平日梳的那个发型你会梳吗?”
贺凤臣按住她头,摆正她:“会。”
“你还会这个?”
贺凤臣一只手捧起她一缕头发,用梳篦一截一截慢慢通:“看你梳过。”
他下手如此老道,还晓得难梳的头发分段通,阿风吃惊不小:“你一次便会了?”
贺凤臣玉白的指尖理着她头发,熟练地挽出个垂髻来,嗓音淡淡的浮玉一般:“一次不会,但我看了很多次。”
阿风的脸不知怎么又热起来。
……看了很多次。她捕捉到他话里的隐藏信息,又怕自己多想,心里不禁咚咚直跳。
……她怎么一点儿都没觉察,贺凤臣还留心过她梳头。
“怎么?脸这么烫?”贺凤臣最后抿顺了她鬓角一缕碎发,垂首柔声问。冰凉的指腹细细滑过她后颈,指尖滑腻,细白如兰花瓣。
她整个身子都被他虚虚半圈在怀里,嗅到他那股如兰似麝般的芬芳,浑身都有些僵住。
或许是因为今早才有过亲密接触,她全身上下的肌肤如今对他敏1感得吓人。
他如玉的指尖稍微有点触碰刮蹭,她便涨红脸,不自觉瑟缩,从后脑勺通电到前胸,又从胸口贯入脚趾。
玉润冰清的嗓音在耳,更有些重合早晨那妩媚的喘息呻1吟。他埋首,垂着眼睫毛,吮酥酪一般,舔吃得认认真真。睫毛一下下轻轻搔她肌肤。
她之前食客的专业素养也被他学个七七八八,非一边吮吻,一边抬眼发表评论:“阿风……很软……喜欢,好喜欢……”
一边合掌轻拢,眉眼微泛惊奇,孩子般玩得不亦乐乎。
那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浮现,当着阿白跟众人的面,不合时宜地回想这些,阿风羞窘得将身子蜷缩得紧。
……那可是众人眼里,阿白名义上的男妻啊……她怎么又跟他……
贺凤臣摸摸她肩膀,顺势几乎将她端在怀里。他视若未见她的窘迫,继续为她鬓间簪一支白玉钗。
这一幕,落在罗纤等人眼底,无疑又于各人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林镜忍不住小声嘀咕:“贺师兄跟阿风道友……怎么弄得好像磨镜对食?”
冯一真听到新鲜的词,不禁凑前:“磨镜,对食?”
林镜不太习惯这个黑脸道人的行事作风,不动声色往后挪几步,这才耐心解释说:“……有些宫女,宫中寂寞,会凑个对,彼此慰藉,那有些大户人家的妻妾,关系甚好,相爱相昵,也是这个道理。”
林镜性子内敛,但平日里就爱看些乱七八糟,风花雪月的话本子,薛荷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厉声出言敲打:“林师弟!”
林镜洋洋洒洒说这一通,这才后知后觉意识不对劲,涨红脸,不敢吭声了。
阿风心底煎熬得厉害,贺凤臣替她梳完头,竟稳稳坐着,再没挪动过。一只手蛇一般缠上她肩头,亲昵地与她依偎。
阿风打个激灵:“贺道友,还有多久到?”
“嗯……”贺凤臣鼻音轻哼,怔怔动动眼睫毛,好像这才从亲昵中回过神来,“快了,最迟明日正午。”
阿风失望:“那还要好久。”
贺凤臣:“累了?”
阿风:“是有点。”
这一路为了低调行事,他们没有御剑,都是车马、走路交替轮换着来的。
古代的道路条件……就算仙人界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这两日,在阿风看来仙人界与凡人界也并无什么不同。
她晕车晕得厉害。
贺凤臣淡淡道:“累了就歇息。”
阿风:“……”说得很好,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她正腹诽间,脑袋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揽过。
阿风一惊,“二哥?!”
贺凤臣垂着眼,抱着她的头,摁在他大腿上:“睡罢,出发了我再喊你。”
目睹这一切的方梦白微笑着握紧了水囊:“……”
他只是在喝水,又不是死了。
毕竟他才救过他夫妻二人性命,身份又尴尬,简直理直气壮将自己当阿风姐妹腻友了,当着众人的面,方梦白委实不好同他置气。
再说阿风也不吃亏。贺凤臣待她越好,她便越能在太一观站稳脚跟。
说到底,不舒服的不过是他这个善妒的妒夫罢了。
可若真让他眼睁睁瞧着妻子同别的男人亲近,就不是他方梦白了。
方梦白微微一笑,强压下心底的醋意,硬挤进来给阿风捏腿:“累了……腿酸不酸,我帮你揉揉?”
原本没贺凤臣强行膝枕,阿风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又挤进来一个方梦白,她大吃一惊,尴尬得涨红了脸。
……这还在外面呢!那么多人看……
大家一起赶路,她也就累了点儿,怎么弄得这么大一番阵仗。
她能感受到罗纤、薛荷等人明里暗里复杂的视线。
阿风心中大感折磨,瞬间好像被动变成了公共场合亲亲抱抱的小情侣之一。
她慌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用力将两个人统统推开,丢下一句:“我回车歇会儿。”便逃也般的钻进了车里。
隔了一会儿,方梦白也钻了进来。
阿风见他躬身往里钻,心中忿忿,没忍住轻轻踢了方梦白一脚。
方梦白一个不稳,差点乌龟翻身,四脚朝天从马车里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