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稍事休整之后,继续出发。
果如贺凤臣所言,在第二天晌午时分抵达了太一观前。
这仙门第一大观,便坐落在延亘不绝的云川山脉之间。
万壑争流,千崖竞秀。壁立千仞,浮一片川也般的云头。
缭绕云雾间,只见一座巍峨挺拔的笔峰,高出群山百丈,鹤立鸡群于群峰之间,其上玉宇飞宫,楼阁峥嵘。
“这正是云川的主峰,步天峰。”
此时此刻,站在步天峰上门前,罗纤朝着峰顶遥遥一指,介绍道。
步天峰的山势极为惊险,仿佛天宫掷落人间的一枝毛笔,山体几乎呈直线型,毫无转折缓冲之处。
阿风正震撼这自然造化时。
贺凤臣却倏然开口:“这便是太一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如何?”
“什么提议?”阿风纳闷。
方梦白,罗纤等人也纷纷不解看来。
贺凤臣平静道:“我可以引荐你拜入丹华真人门下。”
所谓丹华真人,指的便是太一观如今掌教,贺凤臣之师尊许抱一许真人。
罗纤大惊:“师弟这怎么使得?!”
方梦白兀自迷茫,问阿风:“你要拜入许真人门下?你们何时决定的?”
“为何使不得?”贺凤臣反问,“修士求仙问道,天赋机缘缺一不可,阿风有天赋,亦有机缘。”
罗纤心里早打量着先将阿风送离,又如何肯答应她拜师太一?
“这……于理不合。许真人百年前早已不再收徒了。”
罗纤蹙眉:“凡有心求道太一的,也需先过了‘登天梯’的考验,才算我门弟子。
“我晓得你是掌教亲传,可也不能罔顾了门规,大开方便之门,否则对其他弟子不公平,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看……不能服众。”
贺凤臣:“古来修士求仙问道,天赋、机缘缺一不可。修真是最残酷的,没有险缘的,纵有天赋,到头也不过在散修之流沉浮。
“阿风不缺天赋,而她,既然能遇到我。”少年容色静冷,淡淡语气之中尽显傲意,“我丹华真人座下嫡传弟子,便是她的仙缘。
“能得我引荐她入门墙,便是她仙缘深厚的体现,这是夙世的福报。旁人又岂能闲论是非?”
阿风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有些听不懂,但好像……贺凤臣要给她开后门,boss直聘?
把开后门说得这么义正言辞,清高孤傲,也算一种天赋了。
罗纤一噎,修士最重机缘,她竟也指摘不出什么不是来。
贺凤臣这才又看向她:“阿风,你可愿拜师太一?”
方梦白蹙眉,“等等,为何不能拜入我白鹿?”
贺凤臣不以为然:“白鹿山高路远,如今又被南辰所困,若你能一日之间,往返太一、白鹿,杀尽南辰弟子,手刃紫极老儿,自然可教阿风拜入祭酒门下,做你的小师妹。”
方梦白:“……”
贺凤臣漆黑的眼,静静瞧她,敛了一身傲骨,耐心等她回复。
进入云川地界,这一路所见之浩气横流的仙家气象,阿风也有些意动。
……可她不想当开后门的关系户。少年意气,总想试试自己的锋刃。
她问,“登天梯是什么?”
罗纤松了口气,顺坡就驴,遥遥向前一指,“道友可曾见步天峰上的楼梯?”
阿风仔细一看,果然看到陡峭的崖壁之上隐约着的铁索石梯。
“这便是登天梯了。这是我门遴选弟子的方式,过了登天梯便算我门外门弟子了。”
这地势果然险峻。但她如今是修士,修为、体力自不可同日而语,石梯虽险,阿风思量,对而今的她来说,似乎还算不得什么。
“仅是如此吗?”
罗纤摇头,想让她知难而退,“只是向上爬,算不得什么,只要胆大,心细,体力够好就行。重点是,这天梯其实也是一方小幻境,登天梯时,会经历严寒、酷暑等诸多幻象考验,道心不坚者,便有失足坠崖之险。”
阿风一愣:“没安全措施?”
罗纤道:“求仙问真又岂是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不历经艰险,舍身取道,又怎能求大道?”
阿风一愣,腹诽,还真不愧是网文特有的丛林法则型修真社会。
罗纤只想吓她,令她知难而退,并不想伤她。劝道,“这道天梯危险,道友暂寓居我门,便是想学点什么,也可求教诸位长老,不必非得拜入太一。”
阿风又不傻,罗纤好言相劝是真,心存轻视不肯叫她拜入太一也是真。偏她们这种年轻人骨子里就是“不信邪”。
因被成了贺、方二人之间的小三,她身份本就尴尬。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做方梦白的附庸进入太一,恐怕还是要被人瞧不起。
为什么不能靠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走进去。
“我想试试。”想了想,阿风坚决说。
“阿风!”方梦白一惊,出言不赞同,“不可!”
贺凤臣却面露赞许:“好。”
方梦白瞪他一眼,贺凤臣视若不见。
“阿风……你难道没听罗道友说天梯危险?”方梦白蹙眉。
阿风兴致勃勃:“再危险的事我都做过了,阿白你就别担心啦。”
方梦白顿时无言以对。可不是吗?
野猪那次,木龙那次,她哪一次听过他的了?早知她是个拿定主意,就难被说动的性子,又有贺凤臣这个同伙在旁撺掇。
方梦白白了贺凤臣一眼,无奈叹口气,面向罗纤,拱一拱手,“敢问可否两人同行。”也罢,她铁了心上刀山下油锅,他舍命陪君子便是。
薛荷、林镜都吃了一惊。大师兄要登天梯参加太一的入门考核?
罗纤一愣,尚未答话,贺凤臣抢白道:“可以。太一观每十年一次开门招生。各地有识之士,素来成百上千人,浩浩荡荡,齐试天梯。”
他又道:“我从旁陪着他二人。”
罗纤更是呆住了:“你……不回去拜见真人吗?你一去这些时日,真人很是担心。”
贺凤臣摇头:“不急一时。还请师姐先行,代我向真人告罪、行礼,说明缘由……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不肖之徒便来自拜会他老人家,问他老安。”
“一个时辰?你要阿风道友一个时辰登天梯?一直以来,天梯之试少说也要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
贺凤臣从容淡道:“她是我教出来的。我信她。”
阿风:“……”不要啊。可别信她啊。她虽然有心一试天梯,可没想这么卷。
贺凤臣代她装叉,果然将罗纤给震住了。
三人心意已决,她也只能无奈行事,先行上山。
临走前叫走冯一真,薛荷,林镜等人。
薛荷此次前来,本就肩负了师命,拜会许真人,献上仙宝,谢其仗义相助,庇护方梦白。
薛荷心道,大师兄陪阿风小嫂子考试,应当不算参考。
她对方梦白很有信心,纵使大师兄失忆,但见过从前大师兄之风华绝代,也不会将这小小天梯放在眼前,更莫说,还有贺嫂子作陪。
留下一句,“阿风道友小心,我们在山顶等你好消息云云”的勉励之词,便先跟着罗纤去拜会许掌教了。
在贺凤臣的带领下,阿风站到了天梯前。
抬头一看,只见石梯陡峭,一线贯通天地,上部没入缭绕的云雾之中看不分明。
又低头一看,石梯经年累月,被磨得光可鉴人。
附近的大石块上还沉着点暗褐色的血迹,不知道是什么,看得人毛骨悚然。
她又摸了一下铁链,触手很滑。
她顿时不敢轻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阿风,你先上。”方梦白一见这石梯环境,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
阿风心知,他让自己先上,是好接应自己,以防她失足坠空。便也不再挑战阿白脆弱的神经,点点头,捋起袖子。
贺凤臣倒是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等他们商议,待他们拟定,这才道:“请。”
他们先后上了天梯,他便跟在他们之后安静相随,并不出言提点半句。倒是十分有原则,显得铁面无私-
罗纤带着薛荷、林镜等人上了步云峰,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太一观弟子。
太一观弟子知晓她是去接应贺凤臣的,见她回来,都很激动,“是贺师兄回来了吗?!”
罗纤心中轻叹。贺凤臣生得貌美,修为又奇高无比,在太一观内很是收获一批拥趸。
罗纤:“是,你们师兄已经回来了。”
一小师妹问:“师兄呢?怎么没看到师兄在哪里?没跟师姐一起回来吗?”
罗纤怕出岔子,万一人都拥到登天梯如何是好,“他山下还有事要处理,过会儿再去拜见掌教。”
正好言相劝间,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冷笑,浑如个霹雳一般当空炸响。
“回来了不先面见尊长,处理什么要事?月余不见,他贺凤臣倒是更嚣张了,目无尊长的东西!”
罗纤蹙眉:“萧朗……”
一众师弟师妹纷纷向声源怒目而视。
人群中,大踏步走来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男子。
其人身长八尺,眉眼生得倒也算英俊,双眉斜飞,目若寒星,鼻似悬胆,就是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
仔细一看,竟是攃了一层厚厚的白粉。眉毛涂得浓黑,嘴唇也涂得红红的。
笑起来,脸上的粉扑簌簌抖三抖。又因天太热,脸上的口脂、眉黛也被汗水晕染了一大半。
他生得健拔有力,涂脂抹粉未如何郎风流,反倒破坏了原本的英武,显得不伦不类。
这青年在众人面前明显积威甚重,众人虽面露不满,却在他走过来时,仍不自觉让开一条道来。
罗纤蹙眉问:“你来做什么?”
萧朗冷笑连连:“我那好师弟……不,该说好师妹才是。我那好师妹带着情郎回山,我可不得来迎接?”
罗纤心里头对他极为厌恶,“萧朗!你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再这样侮辱同门,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朗目光闪过一抹阴鸷,似笑非笑道:“难道我说得有错?这小子自甘下贱,嫁个男人为妻,没卵子的货色,我难道还说不得了?”
一旁,跟随罗纤等人一同上山的薛荷,林镜,不意撞见师妹这一桩口舌是非,顿时面露尴尬。
当着薛、林二人的面,罗纤不想跟他纠缠,冷冷道:“我尚要去拜见掌教,还不让行?否则,修怪我也治你一个目无尊长之罪!”
那萧朗闻言,轻蔑地笑笑,退开半步,倒也未曾真的继续纠缠。
只在罗纤转身之后发出愉悦轻笑:“去罢去罢。掌教是贺凤臣那小子嫡亲的师父,你呢,你是他亲娘!如今他那个断袖的情郎犯了事。可不是又给你们找了个奶儿子?”
“咱们太一观什么地方,竟沦落到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了。”
他笑意盈盈,嗓音却暗含灵气,声振数里之远。
罗纤面色愈发难看。
薛荷皱眉问:“抱歉,恕我失礼,不知这位……跟贺师兄有什么仇?”
罗纤回过神,苦笑了一下,叹口气:“……教你见笑了,一言难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位名叫萧朗的,是我师弟,贺凤臣的师兄。”
“虽是师兄,当年跟升鸾入门也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他二人入门时间相近,一起修炼,周围的师长,同门,难免就经常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竞争是难免的。升鸾长得漂亮,一进门,便获得了来无数师姐师妹们的追捧。”
罗纤说到这里,也自觉无奈。
“莫说师姐师妹们了,他漂亮得像个女孩子,便是许多不明所以的师兄师弟,也对他暗暗倾心。
“萧朗你也看到了,他样貌也英武。可跟升鸾比就差得远了。
“他这人性情偏激,争强好胜惯了,很不服气升鸾被众星捧月。暗地里就骂他是个小白脸,绣花的枕头。
“可升鸾除了长得好,偏偏在修炼一事上也是个举世难出的天才。算数韬略、医卜星相,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文武兼修,琴剑双绝……”
薛荷闻言,倒是对这萧朗生出几许同情之心来。大师兄没失忆前也是这样的人物,他们这些小辈弟子还好,师兄师姐们可没少被大师兄压得抬不起头来。
将心比心。身边一直有这么个惊才绝艳的别人家的孩子,那确实还挺难受的。
“倘若萧师弟只是个庸才便也罢了。”罗纤叹道,“偏他也算个英才,放在哪里,都能称得上一句少年才俊了,不论如何努力都差一截能不难受吗?”
林镜恍然:“那萧道友就这样记恨上了贺师兄了?”
三人一边交谈,一边朝着太一观掌教许抱一隐居的草庐而去。
罗纤摇头:“不,单单如此,还不至于变成现今这不死不休的仇怨。”
“萧朗他后面喜欢上我门内一位师妹。”
薛荷“啊”了一声,轻轻叫出声,“那师妹看上贺师兄了?”
罗纤:“可不是如此么?萧师弟爱甚了那位师妹,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找升鸾决战。”
林镜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一定输得很惨吧。”
罗纤心道,哪里是惨!贺凤臣根本对那师妹,还有萧朗毫无印象!
萧朗找来时,他莫名其妙。
萧朗一气之下,出言不逊,贺凤臣皱眉,忍了又忍,最后嫌他聒噪,打断了一条腿,扔出了洞府。过往的同门将他狼狈全都看个一清二楚。
从此之后,这才算结下了萧朗不死不休的死仇,萧朗单方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