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丘尾狐一族的出现于白辰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若青丘愿与大雪山协力自是一等一的好事,不过妖族以血脉为尊,白氏又是九尾狐与雪狐的混血, 按规矩, 白辰的血脉自然比不上纯正的九尾狐尊贵。且那三长老已在魔教掌权,看上去和魔修还处得很不错,让他舍弃魔教回归妖族怕是不可能。若他以九尾狐名义号令妖族加入魔教,只怕还有不少立场并不坚定的小妖会产生动摇。
大雪山与天道盟有互不侵犯合约,魔教可没有这些顾虑, 之所以没进山狩猎纯粹只是因为双方领地隔得太远够不着,若有机会白得一批妖族效力,魔修们一定不会放过。
如此看来, 贸然接近魔教三长老风险过大,还是得隐藏身份从月星石这方着手调查。
返程途中白辰已将个中利弊考虑清楚,正欲和李无名讨论, 却见那男人一袭白衣睡在河岸柳树之上。只见他头枕双手眯眼小憩,身旁柳枝垂了一枚竹编鱼篓, 右脚踩着一支正弯在水面上的鱼竿,临水垂钓好不自在。
李无名总是如此有情致,这是白辰最羡慕的天赋, 不像他,虽担了个风情万种的狐妖身份, 其实除了处理妖族大事什么也不会, 也没什么喜爱的事物, 以至于一离了李无名就活得很乏味。
只要见到这个男人小狐狸心情就很好, 白辰现在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族中小辈总是往自己脚边靠了,若他现在是原形, 大概也已经在李无名身边缩成了一个雪白的毛团。
不过,现在到底不是干这些事的时候,他也就灵巧地跳上树梢,捏了柳树枝条在李无名面上扫了扫,只道:“少侠好逍遥,战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你倒是隔岸观火悠闲垂钓。”
独活命人传的消息并不是作假,只不过这次是魔教主动宣战而已。如今三长老与苍天府留守修士正在斗法,火光将对岸的天烧得通红,只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正魔相约战场之上克制伤亡,然而这个克制也只是不死人而已,对结成元婴的修士来说,只要元婴不灭便已是留人一命了。这些年战场上的修士下手越来越重,看如今情形,魔教进攻歧水是动真格了。
以李无名修为自然能感知对岸动静,他起身将钓竿握在手中,只轻叹:“其实,魔修某些地方更接近于最初的修士。”
此人行事常有深意,白辰见他似乎想说什么,这便一同坐在树干之上,配合道:“你是指远离凡尘不被凡俗礼法约束?”
“修士的目标本就是飞升成仙,让自己不再是人。既然已不是一个种族,人的生死自然就与修士无关。所以,在天道盟成立之前,不论人间经历多少战乱天灾,修士都只在山中清修,从不去管。而天道盟之所以能成立,只是因为魔尊和妖王杀到了修士头上而已。我认同魔君的说法——无节制的自由最终只会迎来强者对弱者绝对的剥削。可人族唯一的特长就是以弱胜强,所以,只要世间还有强者,魔就永远不会被消灭;只要世间还有弱者,魔道就胜不了正道。”
修士从出世到入世的历史白辰并不陌生,只能猜测道:“既然魔修是如此不可控的风险,天道盟为何不将他们完全消灭?”
天道盟会允许魔教的存在一直让白辰很疑惑,如今,李无名终于道出了真正的答案,“原该是这样,只是一个人的存在让它成了可控。”
只是一个提示,白辰已经得出了答案,“付红叶。”
魔教唯一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可如今的最强者就是付红叶,那自然是他看不惯的事便不许做,他要杀的人便必须杀。现在的魔教已被付红叶暗中清洗过无数遍,大奸大恶之徒一个不留,而不论前任教主尤姜还是这一代的两位教主,比起不认识的陌生魔修,他们明显更愿意给付红叶这个熟人特权。那位长安天子遵循着魔修的自由规则,就这样反将了魔道一军。
正魔两道都将付红叶当做一个死人,可双方高层心里很清楚,那些死在尤姜手里的魔修,得罪的可未必是这位魔魁。
李无名将魔教境况一一梳理,最终却皱眉道:“付红叶的清理让天道盟勉强接受了魔修的存在,但是,我不认为人的阴暗面会这样消失。赌坊,妓院,人牙子……这些产业仍遍布于各地,或许他们只是不再依附于魔教,而是借着另一种势力残存于世间。”
“也就是人族流传的黑市?”
白辰说到这个存在也有些苦恼,大雪山素来都有大妖将小妖的妖骨妖丹放在黑市贩卖,他们甚至还成了黑市的最大供货商。然而,当白辰开始清查,所有线索便止于冉遗鱼,云侧亲自使用夺魂术竟也问不出其同党。白辰本以为把冉遗鱼送给万宝堂拍卖会引出一些线索,如今看来黑市已彻底潜伏,竟是半点风声也不露。
如今大雪山与万宝堂达成合作,妖族对灵石的需求无疑会更加旺盛,黑市这个渠道不堵住,大妖暗中杀害小妖的事便免不了,长久下去必定影响整个大雪山的和谐。李无名知道小狐狸的烦恼,此时只道:“黑市背后必有势力,但我想,这个势力不会是被付红叶盯着的魔教。”
说到这种暗地里的生意,世人第一反应就是魔教。若不是魔教,说到暗中隐藏的势力,白辰便有了另一个猜想,“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白陌的影子?”
李无名对此也没有定论,只见他鱼竿一挑,一只肥硕的鲤鱼便被勾出水面,而他只看着这上钩的鱼笑道:“谁知道呢,总之,付红叶是剑君弟子,如今他在魔教宛如太上皇,咱们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这男人钓鱼和钓狐狸都有一手,白辰话未出口便被猜中来意,只能疑惑道:“你这么厉害?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了我要借魔教的船?”
李无名用手指将挣扎的鱼弹晕,仍是微笑:“只是稍微揣摩了一番月星石目的而已,还是没你厉害,魔教营地都能来去自如。”
寻常人可揣摩不到这么多,至少白辰就没想到月星石是为借道才进入魔教营地。这样一想,他倒是输给了李无名,小狐狸不服气地抬眼,决心要找回场子,“天道盟的阵法比之魔教如何?”
这话来者不善,李无名挑眉,平静道:“魔教三长老是阵法大能,天下在这一道能胜过他的修士并没有几人。”
白辰闻言只是撇了撇嘴,“那就让我们的盟友警惕些吧,看来他们的门槛都快被白微白陌给踏破了。”
白微白陌都是比白辰更年长的狐妖,潜行之术不会比他弱,若正道的阵法和魔教是同一个等级,根本就防不住他们。如此,一切机密文件在他们眼里都不是秘密。东陵城的留影石能如此轻松地被利用,只怕也是因为他们直接偷出了布置图纸。
这样一想,李无名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连风十七都无法发现九尾狐的踪迹?”
天子的确很强,可白辰对此并不看好,“蚊子咬你时你会发现吗?九州地大物博,纵是天子也不可能没日没夜地盯着每一个人,总有疏漏的时候。”
不过,月星石能感知到他的靠近,那么,白微接近月停云也未必瞒得过她。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她所求的真的只是救出门下弟子这样简单吗?
白辰总觉得自己还没看破月星石的真正想法,李无名最是了解他的思绪,连忙问:
“怎么,你在魔教看见了什么?”
白辰对他自然不会有隐瞒,这便将所见之事悉数道来,默了又道:“方才我是想起了狐仙爷爷曾说过的话,狐狸记恩也记仇,救命之恩剥皮剔骨也会报,仇恨亦然。”
其实这是他失去妖丹之后狐仙爷爷的安慰之语,后面还有一句话——这是你的天性,比起没有定性的人要好上百倍。你没有被人污染是好事,莫要伤怀。
所以,现在的他算是被人污染得很严重了吗?
水中的白衣少年越看越像人,白辰瞧着有些害怕,然而他已经没有为自己伤怀的时间,最终只是抬头对李无名认真道:“看来我们要离开歧水只能走魔教这条路,你这剑君弟子能否冒充得更像一些?”
“当然,你看这是什么。”
李无名的手段果然令人想象不到,说话间已掏出一枚雪白玉佩,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白辰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其来历,“玄门的乾天宝玉?剑君飞升前将这东西落下了?”
玄门弟子人人配玉,而这乾天宝玉只有历代掌门和其定下的继承人才能定制,何欢入魔前曾是玄门公认的下任掌门,这玉自然是有的。只是他不怎么喜欢这些旧物,总是想方设法将这玉丢在各种地方,可惜始终也放不下,每一次都要跑回去把它给捡回来。后来何苦便将这乾天宝玉带在了自己身上,也免得别扭的魔君老是来来回回地折腾。
“他又不是何欢那不着调的老魔头,这是何苦特意留给你的。”
乾天宝玉是玄门掌门的象征,这一枚足以代表剑君身份。李无名将这保存了数百年的礼物交到白辰手中,继续道:“当年极乐宫覆灭何欢被擒,是你将何苦带回大雪山以众多妖丹助其恢复修为,这份情他一直记着,飞升前便将这玉给了我。”
我在玄门还有一点地位,你把这玩意拿着,白狐狸若是活了,叫他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我的徒子徒孙。——剑君是个爽快人,飞升前的告别也干净利落,东西给了话交代了,转身便御剑没入漫漫风雪,连个谢字都没给李无名机会说。
这样的性子居然和那魔君是同一个人,李无名至今都觉不可思议。
白辰这时才知,原来李无名冒充剑君弟子并不是一时兴起,有了这魔君都丢不掉的乾天宝玉,没人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这来自故人的礼物让白辰很是感慨,他轻轻摩擦着温润玉石,喃喃道:“何苦离开大雪山时曾说认了我这个朋友,我以为那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最终还是将本该压在心里的感叹说出了口,“我在妖族都没有一个如此待我的朋友。”
他耗尽心力想要守护的大雪山,其实除了几个亲眷并没有多少妖真心待他,这份缺失的归属感或许就是他还能喜欢人的理由吧。
这种情绪李无名是懂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人族不可或缺的英雄,直到被流放才发现,原来英雄是谁都可以。江山代有才人出,没了李九州还有步青云,步青云入魔还有付红叶,付红叶陨落又有风十七,人族如此浩瀚,意志代代传承,天下并不是非他不可。结果,真正无法离开他的反而是雪山中的一只小狐狸。
这时候,小狐狸非他不可的剑仙轻轻一笑,揽过白辰便落下树梢,只道:“我们还能活很久,可以一点点将大雪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只是一句话,白辰却觉略为动摇的心又重新坚定,他握紧掌中玉石,向魔教方向走去,“走吧,我承剑君这份情,必定还玄门一份大礼。”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付红叶在魔教的地位果然不一般, 仅是报上剑君弟子的身份,白辰和李无名便被引入营帐面见独活。
这能搞出轮换制的魔教教主果然不是什么讲究人,营帐内全是瓶瓶罐罐, 地面散落着各种草药碎屑, 角落陶罐里隐隐可听见飞虫的振翅声,应是其喂养的蛊虫。白辰本以为悬在帐上照明的是蛇纹琉璃灯,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琉璃罩中竟是一种鳞片会发光的蛇,看那碧绿鳞片只怕不会是无毒的。
只以蛇鳞照明的营帐十分昏暗, 一袭绿衣的独活正用脚踩着药捻子将几只七彩蜈蚣磨成粉末,听闻他们到来也没抬头,只随手将乾天宝玉扔了回来, “想不到剑君那老家伙飞升前还留了一手,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荧荧鳞光映得魔教教主的面容更为阴沉, 草药浓烈的味道对嗅觉灵敏的白辰而言更是一种灾难,李无名见他一味屏息不想说话, 这便主动上前道:“师尊飞升前曾嘱咐我二人照拂故人之后,如今水月山庄有难,请教主高抬贵手, 放二庄主回归姑苏。”
他们来时便已沟通好说辞,左右要将月星石带走, 与其暗中行事耽误时间, 不如就以剑君传人的身份要人。反正按照天道盟与魔教的协议, 他们扣下正道高手绝对是理亏的。
独活果然不肯承认月星石所在, 闻言只看着身边药侍明知故问:“什么二庄主?我们魔教有这样的人吗?”
药侍自然是配合他一味摇头,白辰却没给他装糊涂的机会, 捏着鼻子将月星石给的通讯石拿出,只道:“前日有飞鸽送来通讯石向我们求救,教主可要查验?”
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两个剑君弟子独活本是存疑的,如今见那通讯石确实是万宝堂为正道高层所配的限定款,只道是手下看管不严让月星石搬来了救兵,倒是信了他们的身份。
三长老的意思是要把月星石关在魔教营地,直至水月山庄内乱彻底结束都不放人。然而,月星石什么身份,水月山庄的二庄主,万宝堂大当家的结发妻子,将她扣押无疑就是撕毁正魔休战的协定。魔教弟子虽然不怕死,但因为一对父女吵架就和正道杀得死去活来这种理由也太冤枉了。
三长老是只倔狐狸,独活此时正为这事烦心,见正道果然收到了消息不由更为头疼,脚下将蜈蚣碾得咯吱响,只能埋怨道:“没意思,你们这些跟着玄门混的就知道多管闲事。”
魔教两位教主中,用毒的寸劫杀伐果断手段强硬,行医的独活便要好说话许多,李无名见他有松口的样子,连忙抱拳道:“师尊吩咐我们不敢违背,请教主成全。”
既然月星石所在已经暴露,独活也没有为她和正道一战的意思,这便顺水推舟,直接将麻烦交给这两个剑君弟子处理。
“行吧,船就在码头,趁三长老还没回来你们赶紧把那个女人弄走。”
白辰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容易,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教主早就有意放人。”
“我魔教只想早日攻破歧水占据江都,谁有空掺和你们正道的破事,麻烦还是尽快送走的好。”
独活没有否认,命弟子将二人送往码头,见人走远了才对身边的药侍淡淡道,“去,给万宝堂送个消息。自己老婆都跑了,我就不信林暄还有心思帮苍天府守城。”
苍天府将林暄父子拦在歧水固然可以让姑苏之乱快速平息,于志在攻下歧水的魔教却不是好事。独活这一招可解魔教之困,然而药侍还是提醒道:“教主,三长老知道了会揍你。”
提到三长老独活的头就又痛了起来,魔教三大长老是比魔君的辈分还要高一些的老前辈了,这几代魔修都是被他们一手带大的,独活小时候就没少被长老揍。留下月星石对魔教没半点好处,但他还是任由三长老去做了,为的就是这份情义。
“把那老东西也给我扔去姑苏!自己女儿自己去管,教主可不是他家奶妈子!”
他也知道三长老归来后必定暴怒,索性先下手为强直接将这对父女一起送走,说完还觉不够,又忿忿道:“以后凡是要去姑苏的咱们来一个送走一个,最好整个天道盟都给我搬过去。一座破城守这么严作甚,害得小爷百忙之中还得出来当教主!妈的,要不是打不过寸劫老子早就叛教了!”
魔教教主日思夜想的就是早日叛教自在逍遥,药侍也见怪不怪了,确定独活和三长老打不起来,这才收回了给前代教主通风报信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奉承道:“教主英明!”
魔教这教主每天想跑路的传统美德暂且不提,白辰和李无名来到码头时月星石已在船上等候。她仍保持着女童身形,披散的黑发和身子都罩在雪白斗篷之下,帽子上的毛领被河风吹拂轻轻舞动,看起来着实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月星石从不穿皮草,白辰第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人族的服饰,而是狐妖皮毛化成的外衣。
果然,月星石已经能够使用九尾狐的力量了。以妖族身份前往姑苏,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比起魔教教主,月星石的心思才是深不可测。白辰看不破她的用意,趁着魔教弟子去升帆,只能试探着问:“庄主早知道魔教教主会放行?”
女童看着水面,神色仍是淡淡的,“我留下对魔教没有任何好处,我去姑苏,正道便能乱得更厉害。”
这个结果在月星石的预料之中,她并不指望这所谓的剑君弟子能做什么,只需要将自己身在魔教的消息传给正道修士就够了。一旦她的行踪暴露,魔教一定不会留下这个可能引发战争的大麻烦。
小时候这个父亲没能找到她,如今也不可能在魔教留住她,从她被扔在青楼门口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不会拥有父女之缘。
她仍是那个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绝世天才,权衡局势从不出错,评估利弊一语中的,之所以百年没有建树,只是不再将天下人放在心上,有些事即使看破也只是冷眼旁观,无意献策。
护送的魔教弟子一一上船,凭借教主令牌守卫终于放行,就在大船随流水而去的时候,李无名看了眼对岸热闹的城门,忽然道:“歧水开城门了,看他们迎接的旗帜,似乎是万宝堂到了。”
万宝堂三个字终于让月星石抬起了头,她回首望着歧水城外马车掀起的烟尘,忽然想起了初次见到林暄的那一天。
她幼时在花船上长大,耳濡目染的是淫词艳曲,所见的女人倚门卖笑,所见的男人沉迷酒色,孩童如她只能惶恐不安,一面期待有谁能来拯救自己,一面又知道,其实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
被月芳洲带回林府的时候,月星石还是对周遭人都充满敌意的状态,她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将所有可以用作武器的摆件都记在心里,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走。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就是狐狸受惊后的本能,她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抓自己,那就狠狠地咬他。
就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尚是少年的林暄自庭院走来,他刚走出书房,身上的味道是水墨书香与盛夏阳光,扑进母亲怀里时只有欢喜笑颜。待到发现母亲身后的陌生面孔,那欣喜神色也未散尽,只觉小姑娘好漂亮,一面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辫子,一面问:“娘,你怎么带了个女娃回来?”
这是被好好爱着的人才有的味道,月星石很陌生,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他的手咬下去。林暄自小修行本已强过周遭同龄人,对这陌生女孩的袭击却根本躲不过,吃了痛才捂着手对娘告状:“娘,她咬我!”
月芳洲对独子受伤却不以为意,反而弹了弹他额头,只道:“谁叫你擅自摸女孩子,活该。”
说完她便牵着女孩走向内室,轻笑着安慰道:“星石,跟师父来,以后你同我住在一起,别理这混小子。”
月芳洲素来爱用云城产的云水香,裙袖上都是雨后森林独有的清新之气,这味道让走失的小狐妖很安心,她顺从地跟着师父,安静地听着林暄在一旁吵闹。
“娘,你收徒弟了?”
“不许欺负她,也不许在外面乱说话,更不许教她逃学偷懒。”
“你怎么说得好像我跟个恶霸一样?”
“你不是吗?整个姑苏城谁不知道你林少爷就是个无事生非的小霸王。”
或许是对这样的评价不满,又或是没有少年人会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姑娘,林暄竟忘了被咬之仇,大方地又对她伸出手,得意道:“姑苏城所有点心铺子都是我家的,你发誓不咬我,我就每天给你点心。”
这一次还没等月星石回应,月芳洲已是揪住了儿子的耳朵,柳眉一竖便训了起来:“臭小子,才十岁就会调戏女孩子了,回去读你的书!”
“娘,我去读书了!别来找我!”
林暄本就是功课未做完便逃出书房,听了这话哪敢再留,借着读书的名义当即便蹿得没影了。
月星石还记得,花船上她因为不想被男人摸脸也咬过人,那时候龟公狠狠抽了她三十鞭子,关在船舱里三天三夜不准吃饭,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定了,结果她却活了下来。在她短暂的记忆里,月芳洲是唯一没有因为反抗打她的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师父。
月星石抬头,师父仍看着林暄离去的方向,面上的神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这都掩不去情真意切的关心。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师父,那是你最爱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月芳洲愣了愣,不过很快又温柔地笑了笑,“算是吧,虽然他还是个贪玩的败家子。”
做惯了严母的月芳洲还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不过,这个回复对月星石也够了,她握紧师父的手,无比认真地承诺,“你救了我,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的后人。”
大雪山有一句谚语——狐狸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月星石是从出生就没什么好运气的倒霉狐狸,回忆中唯一的好运就是遇上了月芳洲这个师父。师父教她读书习剑,给她编辫子点胭脂,在她被噩梦惊醒时哄她入睡,就像是她真正的母亲。
如今师父陨落已经很多年了,她仍用着熟悉的云水香,留在师父长大的水月山庄,守着师父最爱的儿子。她不懂人的情爱,唯一的行事准则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现在,这持续百年的报恩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而报仇,才刚刚开始。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魔教此行为进攻江都而来, 在江南一带并未占领多少航道,船只出了歧水封锁线便将白辰一行放下。好在未交战地段并没有封锁航运,月星石拿出三十枚灵石买下当地最快的船, 这便以外出游历的名义继续南下。
人族航运的发展远超白辰想象, 如今商队的货船竟都是以灵石为能源,不需人力便可日夜航行,且速度远胜从前的帆船,仅是一夜便将他们送到了姑苏城外。
当地人将这种船称作快船。如今江南各处航道都被打通,快船的出现令商队能够快速配货, 海岸刚打捞的鱼虾第二日便能送上各地餐桌,哪处闹天灾缺了米粮其他城镇也能即刻支援,整个南方被抬龙江串联成一体, 处处只见繁华。
正因江南商队依托水运而生,多处航道交界的姑苏便显得格外重要,过关之处的守兵都是金丹修士, 据白辰感知,每个巡逻修士身上都配备不止一个地品法宝, 不愧是万宝堂的老巢,果然财大气粗。
门派之战不可在城内进行是魔魁尤姜与风十七共同签下的铁律,就算风十七以背叛盟友的罪名将水月山庄逐出了十席, 万寿书斋的进攻也得按规矩来,先下战书升战旗, 双方通知百姓回避划分战场, 再以比试胜负决定姑苏灵脉归属。
白辰到的时间正好, 如今万寿书斋已在城外布下防御阵法, 苏三水作为盟主代表监督此战,只等明日双方正式交战。
这种灵脉争夺战往往会定下一个起止日期, 然而这一次双方都没有提出止战之日,看来他们已准备打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当一方没有一个修士可以站着上战场才算是分出了胜负。
战场开在城外的桑树林,如今已经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只能远远看见一片纯黑旗帜迎风飘扬。月星石一路上都神色平静,直到看见那些黑旗才抬了抬眼,“死战旗,看来百行首这一次对姑苏是势在必得了。”
“死战?”
人族上一次死战还是不知门攻长安,也难怪白辰疑惑。李无名这便解释道:“这是天道盟战场的最高规格,仅能由十席门派发起。挂了死战旗,交战双方除了不可抹除对手元婴,一切杀伐手段都可使用。就算万寿书斋不能真正杀进姑苏,只要在比试中将水月山庄高手都打伤打残,最终无力守卫领地的水月山庄也只能让出灵脉选择求和。”
长安一战,李氏皇族全部高手都被风十七杀得只剩下个元婴,即便寻到肉身复活也必须重头开始修行,皇帝身边只剩下一个颤颤悠悠的老太监,最后只能俯首投降。正因这种战斗对人族损耗极大,天道盟才有了十席以外门派不可发起的规定。
如今月星石看着久不现人世的死战旗,嘲讽地勾起嘴角,“为防顶尖高手结怨产生内乱,十席门派之间不能发起死战。可是,托我那好徒弟的福,水月山庄已被盟主逐出十席之列。”
她提起月停云的语气很平静,竟像是早就料到了徒弟会背叛一般。白辰本就猜测月星石发现了白微的踪迹,如今更为肯定,这便试探道:“心爱的徒弟背叛了你,庄主似乎并不生气?”
月停云是月星石亲自带大的徒弟,师徒情分还是有的,她垂了垂眼,只道:“明明连一道婚约都不能完美解决,却自以为能胜过一众玩弄人心多年的老狐狸,缺乏自知之明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此言一出,白辰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林少爷的婚约是用来解决的?”
“就算没有万宝堂的财产,得不到水月山庄的支持,我也要凭自己成为一方强者。——如果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背后没有任何姻亲关系,我也可以将庄主之位给她赌一把。”
月星石说话时仍看着自己多年不握剑的手,妖是不用武器的,从自断佩剑的那天起,她就放弃做人了。
“她早晚会明白,这世上所有捷径都是有代价的。享受完了,就是该付账的时候了。”
这话似是为月停云感慨,又似乎是她自己的亲身教训,白辰暂且窥不破深意,只能问:“如今水月山庄的没落就是代价吗?”
月星石却摇了摇头,“水月山庄不可能赢,但也不会输的那么快。”
此言就让白辰真心疑惑了起来,“据我所知水月山庄除了三位庄主并没有什么知名高手,庄主中又只有大庄主不曾修习《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舍弃了自身一切攻击手段,如今万宝堂作壁上观根本没有协助水月山庄的意思,那大庄主默默无闻想必也不是什么高手,按理说这个门派应当一击即溃。
然而,月星石只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道出了一个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月静流身边有三个神秘高手,一人剑术超群百年前仅用三招便可制服我;一人身法绝世,就连妖族高手都无法逃离他的追击;剩下一人虽然从不出手,其余二人却对他唯命是从。”
月静流就是水月山庄大庄主,她是前任大庄主的妹妹,与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算是同辈人,在前任大庄主归隐山林后便继承了庄主之位。这些年月静流深居简出,世人只知二庄主月星石,倒是少有人记得水月山庄还有这样一位老前辈。
若依此言,月星石放弃习剑改修《十里红妆》无疑是被迫的。
妖的体质天生胜过人百倍,月星石少女时期已是天下闻名的剑客,能简单制服她的剑道高手并不多。若遇生死之劫九尾狐的本能必定会让她变回原形,而这世上能在速度上胜过九尾狐的,白辰认知中也只有乘奔御风的九色鹿一族。
月星石虽对信息做了处理,白辰岂猜不出虚实,神色一穆,连忙问:“庄主既然与那人交过手,可知他剑法路数?”
果然,月星石看着他们,认真道:“他极力隐藏,可我知道,那是玄门的天道剑意。”
月星石并不是话多之人,李无名闻言已明白她与自己二人交谈的理由,“天道剑意的心法只有玄门掌门才知道。”
“天道剑意仅是心法,剑招由使用者的道心决定。邀剑客之剑为《一莲生死流》,剑君之剑为《邀月飞升》,付红叶之剑为《千秋一刹》,如今的玄门掌门步天歌之剑为《长歌当哭》。那人的剑招与他们都不一样,是一种痴狂之剑。”
月星石年少时堪称武痴,天下剑法都记在她的脑子里,她永远不会忘记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一剑。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在修士的世界败北意味着什么。
此时,白辰已猜到那人的来历,“除了他们,还有一人有机会修习天道剑意。”
“林暄少时就在邀剑客门下学艺,他清楚记得邀剑客当时并不想让女儿继承自己的位置,倒是大弟子陆问为人稳重行事妥帖,颇受其信赖。”
月星石查了那名剑客很多年,此次到了邻安才得到了答案。别人或许怀疑妖族解释,而她在会议上就坚信,那个灭了天狼族的强大剑客就是玄门陆问。
所以,她对这无疑与剑君有关的两人肯定道:“若陆问真的还活着,如今应当就在月静流身边。”
原来如此,玄门不会允许天道剑意被用在邪道,所以她将剑君弟子带到姑苏,用他们除去月静流身边那柄难缠的剑。
白辰终于弄明白了她的用意,不过陆问于他本就是必擒之人,也就顺水推舟道:“多谢庄主告知,我二人此行正好为玄门清理门户!”
月星石目的已经达到,船也到了水月山庄独占的港口,她不再逗留,这便足尖一点飞下甲板,只留下一句警告,“这三人修为不俗,我劝你们小心为上。”
白辰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对着那背影便叫道:“我二人已联系师尊故人一同护送贵庄弟子离开,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二庄主?”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敲钟三次,我自会前来。”
淡淡传音落在耳畔,再去看已不见月星石踪影。这同族的心思不好猜,白辰也只能无奈地看向李无名,“江南一带道门兴盛,自古只建道观不建寺庙,姑苏城外怎会有什么寒山寺?”
佛门兴起于灵脉稀少的漠北地区,姑苏的确没什么寺庙,可李无名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寒山寺这个地方。不过他暂时也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唯有着眼于当下,“进城了再打听吧,先与秋小寒安排的人汇合。既然陆问就在这里,正好将你的妖丹一并拿回来。”
李无名本以为白辰会高兴,哪知小狐狸竟是一点也不激动,只是摇了摇头,“我的妖丹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李无名何等熟悉白辰,小狐狸就是掉了一把毛他都能按原位粘回去,见状立刻察觉出了问题:“你来到人间之后忽然就不再提妖丹,是不是早就找到了妖丹所在?”
这个剑仙不装糊涂的时候还真是什么都骗不过他,白辰不想对心爱之人说谎,只能含糊道:“猜测罢了,当年之事总要问个清楚,先抓到陆问再说吧。”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春的江南已经暖和了起来, 人们纷纷脱下棉袄换起了各色春衫,各自以最蓬勃的姿态迎接这个踏青赏花的好时节。姑苏不愧是丝绸刺绣之城,进城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众衣庄布庄, 五颜六色的绸缎挂在门前迎风飘扬, 除了这些大型商家,各家各户的绣娘也有自己独门的手艺,纵是民间百姓的穿着也远比其他地方精致。
白辰边走边打量,这万宝堂总部所在之城果然富得流油,就连街边摆摊卖胭脂的小贩都穿得起绸缎衣裳, 论繁华也不差邻安城几分。
秋小寒给他们留下的接应地址是名为伤寒杂病铺的药铺,这家店出售的都是普通药材,治一治平民百姓的伤寒风湿倒是不错, 对修士却没有任何作用。当今不能用灵石交易的生意都不赚钱,这种药材铺的店面自然就在租金不高的偏远小巷。
这是姑苏建城就存在的小巷子,因年久失修而散发着陈腐的味道, 巷子里挤着七八家小铺子,伤寒杂病铺与一家杂货铺共用店面, 也就占了巴掌大的地方,出了门对面就是寿材铺和棺材铺,可谓是生老病死一条龙服务。
白辰和李无名到时伤寒杂病铺还没开门, 只有半间杂货铺迎接着附近居民,年过半百的店主见他们站在石阶前很是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许是认定修行之人不会需要铺子里的柴米油盐, 便没有与他们打招呼。
接应之人未到, 白辰与李无名也只能站在铺子前等着。白辰进城时只见绫罗飞舞、脂粉飘香, 未想只隔了几条街道便是如此破旧的景致,不由叹道:“都说姑苏是人族最富庶的城市, 没想到这里看起来和老翁村的差别也不大。”
李无名对此倒不意外,抬头看着那寿材店的纸扎白灯笼迎风晃悠,只淡淡回应:“城内的灵脉早已由水月山庄和万宝堂共同占据,好地段也被富家大户圈做园林,如今城中土地几乎都用灵石交易,只凭金银连个茅厕都买不起,未曾修行的原住民也就只能在这些地方活着了。”
人族的情况似乎也没有白辰想象的那么好,做惯了妖王的他下意识就思考起了对策,“如果让普通百姓搬去乡下种地是否会更好?”
“姑苏附近的土地早已被修行门派和世家大族买空,种植牧畜养蚕一类产业都转移到了偏远乡村,连每日城中所用的新鲜蔬果肉类家禽都是由快船送至集市统一贩卖。姑苏到底常有强者来往,留在城里,至少他们的后代还有机会被大门派看重收为弟子,一旦去了修士稀少的乡下,后人纵使有修行天赋也只能被大派弟子远远甩下。”
李无名是平民出身,对百姓的心态很了解,千百年过去了,人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活得最辛苦的仍是最弱的平民。不过,现在这样比起曾经的战乱频频朝不保夕总归是在变好的,他也只能无奈道:“若说辛苦,他们到底能够安然无忧地活着,未来总归还有一些希望,如何比得上随时可能丧命的大雪山?”
若论境遇,随时可能被狩猎的小妖无疑更为悲惨,白辰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物竞天择胜者为王,沦落到底层的都是输家,何必比谁更惨?”
小狐狸总有惊人之语,李无名偏过头看着这居然会同情人族的妖王,忽的笑道:“若是从前,我定要扬鞭策马,与你共同改了这天下。”
那现在呢?你已经甘心养老归田了吗?
白辰没有提出这种不懂事的问题,只是换了个话题,“我一路看来,城中航道都在万宝堂手中,水月山庄只有商铺和绣庄,看来掌管姑苏命脉的还是万宝堂。”
李无名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对姑苏的情况自然早有调查,闻言便一一道来:“也不尽然,听闻最初是两家平分码头和河道,但水月山庄对跑船并没有什么兴趣,万宝堂是将各处河道分配给门下弟子互相竞争,水月山庄就只是雇了船夫在城中运货,对这些地方并不怎么上心。后来月星石出嫁,只要了这些河道做嫁妆,如今整个姑苏的航运也就都归林家所有了。”
万宝堂与水月山庄平分姑苏之时,抬龙江年年泛滥,水中还常有妖兽水鬼袭击船只,水运本不被看好。谁知万宝堂竟修建堤坝清理河道,又研发出了快船等运输工具,生生将这些曾被当做破烂的水道变成了每日生金的发财道。不得不承认,论做生意,的确没人能胜过万宝堂。
白辰早些年来江南时也没想到人族居然真的能治好了这年年发怒的抬龙江,想想水月山庄与万宝堂曾势均力敌,如今却早已没人将他们用作对比,一时又是警醒又是叹息,“主事者的眼界往往决定了一个势力百年的兴衰荣辱,月静流比之林暄还是欠缺许多。”
林暄早年纨绔天下皆知,治理抬龙江的决定怕是少不了月星石的劝说,如此人才就为了权力斗争生生毁掉,水月山庄当真不智。
李无名对此倒是很有经验,只道:“或许并不是没有能力,只不过是月静流没将心思放在发展门派上罢了。我看她内斗倒是挺厉害的,前期极致隐忍,不论前任大庄主还是月芳洲都没发现她的野心,月芳洲一死,她干净利落地就解决了其继承者月星石。手段狠辣,心机深沉,非常人也。”
月静流继位之前的大庄主正是其姐月莲溪。她在位时与二庄主月芳洲和三庄主月菱静相处极好,那时的水月山庄也是真正的亲如一家,门下弟子碰上好郎君想要嫁人便以厚礼祝福,若不愿出嫁便留在山庄中与姐妹们共同养老,江湖排名论资排辈之事皆不在意,只要守在姑苏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只可惜,这位大庄主遇见心上人之后便归隐山林了,月芳洲寿终之后没多久,水月山庄便传来了月莲溪病逝的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与她们称作好姐妹的月静流才露出了真面目,掌管月氏派系,外嫁月星石,另立三庄主,一连串铁血手腕直接将所有权力收归在手,从此水月山庄以大庄主一脉为尊,所有养女都成了她对外联姻的工具。
从前,二院三院庄主外嫁是养女不愿与月氏正统争夺家产选择另立门户,到了这一代便成了水月山庄的规矩。如此规矩在前,三个庄主不成仇都难得,更别提什么姐妹之情了。
李无名一路上都在试图分析水月山庄局势,如今终于看透了月静流的想法,这便淡淡道:“水月山庄并没有强大心法,也没有炼器炼丹大师,唯一的优势就是《十里红妆》这可以让弟子嫁个好人家的辅助心法。可是,修士终究更愿意让自己飞升得道,如果每个门派都重视起对女弟子的培养,新晋女修为何要弃不知门、苍天府这样拥有更好资源的大派而选水月山庄呢?”
说到这里,白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天下女修除了加入水月山庄不存在任何出路,水月山庄作为唯一选择才能抢到更多天资优秀的弟子。《十里红妆》也是修炼者天赋越强便效果越好的心法,保证修习者足够优秀,月静流才能将她们嫁得更好。”
普通女子就算困在家宅之中,月静流仍是高高在上的名门掌门,她可以享受着各方赞誉,继续鄙夷那些一事无成的深宅妇人。而其它女修崛起,水月山庄的地位便不再独特,她也得不到任何利益。所以,当时请求天道盟兴建女子学堂并成功拿到万宝堂资助的月星石才成了她不得不除的绊脚石。
月星石费尽心力说服了风十七,摆平了十席门派,本以为千年转机就在这一刻,谁知最后竟败给了自己人的私心,仍是功亏一篑。
白辰看过月星石写的策论,他很清楚那些措施若是真的实施到位,人族定然可以增加相当数量的女修,各行各业的发展必定胜过现在三倍不止。
那是一只狐狸为了报恩伏在案上呕心沥血写出来的策论,最后却被以为是同伴的人变成了藏书楼中的废纸。被女人养大的狐狸很喜欢人,所以她想要和师父一样的女子都获得幸福,也不知到了如今,她在这姑苏又是什么心情?
人族发展减缓对妖族是好事,可是想起那个浪费了一腔热血的同族,白辰仍是忍不住叹息,“你们人族总是在迫害同族这方面推陈出新,连妖都自愧不如。”
李无名没办法否认这句话,只能轻叹道:“任何美好事物都会在时间流逝中逐渐腐坏,如果不能及时切除坏掉的部分不断换新,彻底腐烂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可是,当位高权重的强者变成了坏东西,他会让别人将自己切除吗?
李无名对此并不乐观,他只能握紧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小狐狸,发自内心地警告:“王这个位置,你不要坐得太久了。”
李无名对人性是悲观的,可他不知道,狐狸的思维远比人纯粹。白辰拍了拍剑仙握剑的右手,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我只会成为你所爱的模样,只要你还是你,我便不会腐朽。”
白辰用的仍是隐藏身份的普通面容,可是,追逐着太阳的小狐狸眼里满满都是光。李无名这样拥有强大力量偏又命运坎坷的人成仙成魔只不过在一念之间,然而,只要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心里滋生的坏东西便会烟消云散。小狐狸将他视作指路明灯,为了让小狐狸能积极地活着,他只需要将世上美好的情感留下就够了。
白辰不知道,他就是替李无名除去腐坏气息的一盏心火。此时,心境再次无比通彻的剑仙只笑道:“所以,为了不让你变成言而无信的坏狐狸,咱们该干活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原本紧闭的药铺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医者打扮的女子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只道:“本姑娘今日心情好愿意做生意,两位要抓什么药?”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药铺如外界所见的狭小, 因窗户被别家的砖墙堵住了,虽是白日仍需要烛火照明,好在楼顶尚有阳光, 需要晾晒的药材便全都放在楼顶, 以一方老旧木梯上下取药。迎接他们的女子身穿白色棉布衣,身前罩着耐脏的围裙,她正是刚刚取药下楼,手上还抱着晒药材的簸箕,打开铺门便转身择药并没有招呼新到的客人。
此女打扮很寻常, 姿容虽然清秀,放在人均美人的修真界也不算打眼。然而,她的出现却让李无名和白辰非常惊讶。
这张脸他们并不陌生, 几日前她还是随风十七审核入门弟子的八方帝姬,如今竟成了姑苏城内的药铺老板。
姬白药,人族当前对灵植理解最深的药师。不论是什么天材地宝, 只要到了她的药园子最后都能被种得宛如路边野草一般常见,因此得了外号种草姬。正是她将各种珍稀灵植进行大规模人工培育, 人族的丹药行业才有了可以发展壮大的基础。
除此之外,她的出身也不一般。不知门如今的各路客卿大多是风十七从深山老林里挖出的隐世强者,姬白药便是其中之一。传闻她的家族历史甚至能追溯上古的长安部落时期, 极可能是当前唯一没有断绝传承的人族势力。而姬白药年纪轻轻就承袭家主之位,出山后更是一举占据天书阁旧址建立八方风雨楼, 仅用五年便进入天道盟十席之列, 也难怪世人尊称其为八方帝姬。
居然将别派掌门拐进自家门派做客卿, 这种事也只有风十七做得出来。不过, 正因八方风雨楼和不知门算是自家人,当小雷音寺决定加入天道盟, 风十七便从十席中选了不会闹事的它来挪出位置。
如今水月山庄刚被十席除名,姬白药又出现在了姑苏,看来风十七的安排便是八方风雨楼顶替水月山庄回归十席之位了。
仅是一个照面,白辰心中已将她的来历分析清楚,然而表面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问:“听闻八方风雨楼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没想到秋府主竟能请来八方帝姬。”
姬白药既然以真面目示人就代表她根本没想隐藏身份,闻言仍是低头分拣药材,回应也是极为平淡,“我在这里收集烟火气已经十年,此行不过是回家而已。”
不过她对八方帝姬这个称号似乎不怎么喜欢,语毕还是抬眼看了看他们,只道:“你们叫我老板就可以了,别用那些奇奇怪怪的称号。”
狐妖最会察言观色,人族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瞒不过他们的感知。姬白药表现得很平常,然而直觉告诉白辰,从药铺开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满怀警觉。而且警惕的对象并不是九尾白狐,而是靠在店门上把风的李无名。
这情形让白辰有些奇怪,反正他们目标一致,索性就直接问:“我这道侣可是有哪里得罪了姬老板?”
此言果然让姬白药眼神一变,她不再掩饰眼中的忌惮之意,抬头直视李无名,“我是祸斗族的后裔,大雪山那位没有提起过我们吗?”
祸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的妖兽名?
白辰微微一愣,正欲回想就听李无名用一贯的随性语气回应:“祸斗族发明了种植之术将山间野菜培育成了田地作物,也是第一个使用药草的人族部落,被长安部落征服后便成了帝最信任的左右手。这些故事我自然是听过的。”
姬白药的家族竟真的来自上古时代,而且她还知道白危月的来历,看来的确如传闻所言并没有断了传承。
这可是个大秘密,姬白药却没在意,仍是盯着李无名,指尖一刻也不敢离开药材,只道:“当年长安部落正在鼎盛时期,作为顶梁柱的帝却突然于睡梦中病逝。因我族族长是守在帝身边的第一药师,各部族便说是祸斗族毒杀首领意图叛变。祸斗族擅火擅种植,因发明了丹药炼制之法而成为长安最富饶的部族,经此一事却被杀得只剩寥寥数人在深山老林苟延残喘,隐世五千年不敢现身人间。如今李剑仙出山,是灵巫危月要给帝复仇?”
帝的消亡是人族未解之谜,没想到祸斗族便是当年的疑凶,而白危月可是听命于帝的最强灵巫,也难怪姬白药如此紧张。
虽然如此,李无名神色却是一点没变,仍是懒懒靠在门框上,只轻声一笑:“那你可就看错我师父了,我们剑仙一脉都是胸无大志之徒,这辈子除了和狐狸纠缠不清什么都懒得管。”
很好,不愧是你。
这个回答让白辰嘴角一抽,姬白药的神色却放松了下来,“就算祸斗族复出灵巫也不会再来追杀,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帝陨落之后长安部落的灵巫也分裂成了各个阵营,然而不论哪一个都没有放过富饶的祸斗族。这一族是真的被灵巫杀怕了,就算白危月从不现世,仅仅只是知道还有个灵巫活着的消息就足以让他们不敢踏出山林一步。
李无名心中叹息,这便点了点头,“我师父绝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如此肯定的回复终于让姬白药彻底放松了下来,她用围裙擦掉了指尖备好的药物,正经神色瞬间垮掉,“那就好,八方风雨楼正是用人之际,本姑娘连家里看院子的狗都想拉去抓药了,结果我家那群老头一听白危月还活着就连门都不敢出,明天你就跟我去山里把那群老鹌鹑给挖出来!”
如此表现让白辰的嘴角又抽了抽,内心暗叹不知门果然没什么正经人,最终还是只能提醒她此行的正事,“姬老板,我们是为水月山庄而来,你总得先把姑苏的乱子给解决了吧。”
这么一说姬白药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不过她对这种斗争兴致缺缺,闻言只道:“多大点事,我下药把整个姑苏城的人都给迷晕,李剑仙去做掉月静流,你这妖王趁机把月星石和水月山庄可用的弟子打包带走,事情不就解决了?”
如此方便快捷之法令李无名很是满意,这人难得拍手叫好,“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白辰当然不介意快速解决任务,不过想想天道盟不许自相残杀的规矩,还是疑惑道:“秋府主是这么安排的?”
秋小寒自然不可能这样安排,今日你寻个罪名便能灭了水月山庄,明日旁的门派便能寻个借口来灭你。若按这个做法,天道盟早就如长安部落一般在内斗之中瓦解了。姬白药也是随口一说,这便讪讪道:“不,他叫你们去偷人,我除了收货什么都不许干。”
白辰闻言又是沉默,很好,这女人的不靠谱也不差李无名几分了。
对此,不靠谱的李剑仙不满地挑眉,“听起来我家狐狸像是反面角色?”
只要白危月不下山,姬白药就无所畏惧,“你们不就是来背锅的吗?你看他,连易容和假身份都准备好了,多自觉。”
“不知门出身的果然都是妙人。”
对于她的坦然白辰只能回以此等评价,不过他来姑苏只为报酬也没怎么在意。唉,谁叫大雪山现在什么都缺呢,穷狐狸有活就得干啊。
白辰默默体会着穷人的悲伤,此时只道:“不知我们具体需要带出哪些水月山庄弟子,姬老板可有名单?”
秋小寒早说过要小心这位新妖王,姬白药之前只道有白危月传人辅佐就算是头猪也能当皇帝,便没将这狐妖放在心上。如今她见白辰竟丝毫没被自己影响,才知道这妖王的隐忍果然不一般。
不过这些事素来不归她操心,她也就道出了此行目标,“我要水月山庄的绣娘,凡是能用针线的都给我带来,越多越好。”
这个任务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八方风雨楼似乎不曾经营绣庄?”
姬白药虽是世间少有的女掌门,其座下的八方风雨楼却是什么弟子都收,主要营生也是贩卖药材和开医馆。这世上大夫永远比病人少,八方风雨楼开的还是连平民百姓都治的大众医馆,因此门下弟子要么灰头土脸地忙碌于药田,要么就是奔波于各种病患,以至于世人常常忘记这也是一个女修颇多的门派。
又或许,在世人眼里,如仙人一般每日优哉游哉地打坐修炼没事便出门云游的人才算得上是修士,那些为了生存累死累活的人怎么配得上修士的称号呢?只可惜,就算修真之法已经普及,这世上能享受美好生活的依旧只有少得可怜的强者和强者后代,绝大多数人终究只能一生为活着而奔波。
普及就代表修士不再稀有,随处可见的人不能指望自己不干活就有好日子过。八方风雨楼就是这样一个放弃幻想认清现实的门派,如今姬白药对白辰的疑问也是无奈道:“我们缺医师,尤其是有修为能进行体内缝合修复经脉的医师。”
修行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道路,甚至可以说比任何职业都容易面临生命威胁。尤其是决定冲击元婴境界的修士,突破时的任何一次失误都可以导致他们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当场丧命。修士数量的大幅增加令人族急需这类医师,然而,能够治疗经脉的医修早就被各自世家大族当做宝贝疙瘩供奉在了家中,又有几个肯为散修看症呢?
经脉就是修士的命,人族必须拥有更多医修。所以,拆分天道盟十席中最没用的水月山庄,将其所有资源分给万寿书斋和八方风雨楼,这就是风十七做出的决策。
在盟主密信到达时,百行首要了姑苏这块地并许诺在灵脉之上建造新学堂,而姬白药则是要了人。其实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水月山庄擅刺绣,这些弟子多半都能以真气操控针线,培养起来总比一穷二白的门外汉好一些,先将就着用吧。
提到人手问题姬白药就头疼了起来,说话语气也逐渐焦躁,“确切地说我什么都缺,找种子的,种药材的,炼丹的,试药的,坐诊的,抓药的——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多人有病?药都不够吃啊!你们大雪山有没有擅长挖药材的妖,赶紧卖本姑娘几百只!”
这种妖大雪山何止有,简直漫山遍野都是。大雪山食物本就稀少,妖族为了在冬天活下来各个都将探知能力强化到了极致,就连最低等的雪狐都可以找到雪地下埋藏的果实。
白辰当即眼前一亮,不过待价而沽的道理他是懂的,只平静道:“姬老板有空可以来一趟大雪山,一切合作都可细谈。”
此言一出,姬白药忽的神色肃穆,一步步逼近白辰。在白辰怀疑自己是否说错话的时候,她才沉痛道:“请务必让我去参加你的登基大典,我已经十年不曾外出游历了。你知道每天在药园子抱着锄头睡觉是什么滋味吗?正常人都将这称之为坐牢!流放!徭役!不,正因为我是渡劫修士,睡眠也不是必需品,死囚都过得比我痛快!”
你们人族怎么回事?每个强者都不睡觉的吗?
如此闭关苦修,也难怪姬白药成果惊人,白辰心中叹服,面对激动的修士只能安抚道:“姑娘冷静,我一定请你来大雪山。”
这十年姬白药只在各地的药园之间往来,她早就忘了不能入药的草木是什么样子。如今听闻还有这种借公事游历的好事,九尾白狐在她眼里瞬间就可爱了起来,甚至握住白辰的手深情道:“你可真是只眉清目秀的好狐狸,带着你全族入赘八方风雨楼吧。”
诚然她馋的是一座山的苦力,李无名还是赶紧把小狐狸抢了过来,义正言辞地警告:“你要是跟我抢狐狸,我们剑仙可就要拔剑了。”
白危月的威慑力犹在,姬白药倒是不敢招惹剑仙,虽然对白辰背后那一群可以抓回去种地的狐狸恋恋不舍,也只能掏出秋小寒给的道具交给他们,“这是水月山庄地图和高级弟子名单,拿着它们多拐几个人来,本姑娘的休假就靠你们了。”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万寿书斋的宣战早已到达, 水月山庄如今已是全面备战的警戒模式,除了受邀而来的援助修士不再接待任何外客。然而,月静流这些年的天价彩礼早已让水月山庄过去的姻亲关系名存实亡, 那些嫁出去的弟子对师门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发表文书指责万寿书斋的门派虽多, 真正派人救援的却没几个,就算是到了姑苏的那些门派带队人也不过元婴修为而已,仅仅是做个表面功夫罢了。
水月山庄的辉煌已成一张薄纸,只需些许风雨便可将其彻底戳破。然而,月静流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一点也不急, 甚至连散布在江南各地的高级弟子都没有召回姑苏,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已经认输了一般。
这个能骗过一代修士的女人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就在白辰与姬白药会面之时, 月停云也到了水月山庄禁地。
姑苏每一条街道都有河道穿过,城北直连歧水下游,城东是抬龙江入海的下半段, 两处皆是人族重要的水运港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水城。这所有河流都在城中一处湖泊交汇, 那便是水月山庄所在的映月湖。
传闻姑苏本没有这个湖,是水月仙子与道侣共同渡劫引来了天雷汇聚,天劫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天, 当时的姑苏古城在天劫中灰飞烟灭,整个地面都下陷了五百尺, 巨坑之中, 只有这对夫妻住所宛如孤岛一般残存下来。他们飞升后, 其女引来河水填入此坑, 便成了如今环绕着水月山庄的映月湖。后人依着映月湖重建城池,这才有了如今的姑苏新城。
映月湖是姑苏所有灵脉的交汇点, 也是整个江南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段,水月山庄位于湖的中心,湖畔便是万宝堂总堂所在的商业街。然而,自从月静流上位,这隔水而望的两家便很少往来了。
水月仙子飞升前的旧址仍保存在山庄之中,百年前月静流以年久失修为由将其列为禁地,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入。谁也没想到,这对水月山庄极为重要的祖宗之地如今已是妖族窝点。
月停云最初听闻此事也很震惊,现在却已习惯。水月仙子是千年前的修士,此处古宅仍保持着奚商风格,青铜为器,红木为梁,对白微来说倒是很熟悉的布置。月停云到时,那传闻中的妖王正拿着刨刃打磨木板,摆在他身后的是一具尚未完成的棺材,搁在老宅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瘆人。
她不知道这世上有谁需要妖王亲自给他造棺材,也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将抱了一路的木盒放在桌上,对这狐妖提醒道:“你要的帝袍已经绣成,验一验吧。”
认真打磨木头的白微并没有抬头,桌上的木盒却被一阵阴风悄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华贵长袍。帝袍用料是水月山庄最贵重的织云缎,纹饰却不是人族帝王所用的龙纹,而是以狐狸毛与金线绣成了狐尾纹样,看那精细绣工,无疑是出自水月山庄最顶级的绣娘。
白微扫了一眼这精巧礼物,虽未停下木匠的活,倒也夸了一句,“不错,人族吃饱喝足了五千年,在如何享乐这方面的确颇具建树。”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月停云正觉不悦,就闻屋中阴影传来了一声冷哼,“华而不实,没有用处。”
这声音让白微笑了笑,歪头看向那不肯现身的妖,只道:“我本是准备宰掉一个化身将皮毛送给他,后来一想,他已经有他爹的皮毛了,我再去凑一个三世同堂也没趣,不如用一用姑苏绣坊。登基嘛,总得穿得好看一些。”
裂魂之术的每个化身都来自本体魂魄,死一个便是永久的神魂创伤,谁也医不了。这世上也只有白微这个疯子可以为送礼这种理由把自己魂魄掰一块下来,那妖族似乎也被他惊到了,沉默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这般做,白陌会更想要他的命。”
近日登基的也只有白辰这新妖王,月停云万万没想到这帝袍竟是为白辰准备的,顿时就惊讶地看向了白微。然而那千年狐狸仍是不理会她,只对自己部下笑道:“谁说天下只能有一个妖王?我倒希望五湖四海的妖都能生出称王之心,将人族的土地全都收归妖族。”
白微对人族仍然只有敌意,他只是冷静下来了。白陌杀尽人族的计划固然爽快,白辰这般先发展再步步蚕食的路线也未尝不可,只要能壮大妖族削弱人族,文统武统都可以一试。
角落的妖族对此似乎并不赞同,闻言仍提醒道:“你这后裔看起来可不想和人族为敌。”
白微却丝毫不担心,抬手将木屑细细清理干净,这才慢慢道:“九州只有这么大地方,大雪山不可能容纳所有妖族,他总有必须向外扩张的一天。到那时,与人族打不打仗就不是由他决定了。”
他们始终没有看向屋中人族,月停云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眼见白微依旧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这便出声打断了谈话,“你要将帝袍送给白辰?我还以为你很厌恶他。”
此言一出白微终于回头,老妖王看人的眼神很冷淡,言语间也不见方才与妖谈话的亲近,“你错了,即使那是被我放弃的后嗣,他的安危也要胜过人族全体性命。我不会因为人伤害自己后嗣,你们不配。”
白微每个化身性情都不同,此化身便是来自他刚成为妖王时的记忆。这时期的他对人族敌意最重,连白危月的模样都不肯回忆,自然不会如上个化身那般与人伪装友好。
在月停云的记忆中,白微还是那个上台唱戏下台偷菜的胡来妖王,看上去根本不像史书记载的那般厉害。如今的转变让她有些不适应,然而白微过去的和善模样还是让她没法敬畏,微微一愣便厉声警告:“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养尊处优长大的年轻人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不过,白微并不讨厌这种可以让人族更快灭亡的特质。他抚摸着这尚未完成的棺材,将一切杀意都掩藏在平静神色之下,“白陌答应让你成为水月山庄的新主人,我不会让他失约。陆问明日便以客卿的身份替水月山庄迎战万寿书斋。”
这回答让月停云神色一缓,她知道这一战是自己赢了,想起这些妖族背后的势力和正于城外备战的万寿书斋,不由嘲讽道:“百行首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我早已决定退出天道盟的无聊游戏。点到为止的战场?可笑,这世上强者为尊,手上不沾血如何能称霸天下?”
这个白微对与她谈话没什么兴致,也没有接过话茬,只淡淡问:“你师父似乎赶回来了,不去看看她吗?”
提起月星石便坏了月停云的好心情,“有什么可看的,到底林开天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永远也不会站在我这边。”
“按照我们的计划,她会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好歹是将你养大的人,你倒也狠心。”
月停云没想到白微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越是心软的对手便越好对付,她也就冷笑道:“欲成大事便容不得妇人之仁。你们要月星石,我要庄主之位,你只需完成交易就够了,满手杀孽的狐狸装什么大善人?”
白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出的话意味深长,“你说得对,仁慈是这世上最多余的感情。”
这种反应让月停云觉着有些诡异,可她又找不出哪里不对,离去前只能再一次警告道:“若你违反约定,我会立刻向风十七告发你们布置的一切,大家同归于尽。”
白微已经很久没被人威胁了,他依稀记得上一个威胁他的人体格还不错,被天狼族风干了用作军粮吃了挺久。可是现在天狼族已经被白陌杀得差不多了,又该怎么处置呢?听说人族有道叫泥鳅钻豆腐的名菜,师父曾夸他学东西极快,要不试着学一学?
垂首打量着木板的狐妖一脸认真,仿佛现在除了完成手上的活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隐藏在阴影中的同伙也没想到他在思考的竟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待月停云走远便提醒道:“别相信这个女人,她一直在找你的弱点,正考虑如何才能杀我们灭口。”
白微对同族倒不吝啬笑容,这就轻笑道:“不愧是生来就能感知恶意净化污秽的九色鹿,一切恶念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若没有你,白陌还真找不到这么多可以利用的人。”
原来此妖便是随妖王后裔离去的九色鹿,看来他跟随白陌已有些年头了。九色鹿厌恶一切不净之物,如今却连自己都失了纯净之心,这话在他听来只觉刺耳,当即冷哼一声,“与其讽刺我不如管好你那废物孙子,自从在邻安见了步凌云他就不对劲了。”
他口中的孙子自是指陆问,白微对后嗣还是颇为重视的,闻言便道:“天道剑意只要道心不乱就不会输给任何对手,这些年他的道心一直是乱的,以至于杀几只天狼都不够利落。如今确定步凌云活得很好,他的心就不会再乱了。”
话至此,他却又是轻声一叹,“虽然他最终一定会后悔。”
这等评价让九色鹿有些好奇,“因为你后悔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若换作千年之前,提问的妖不会有活着说出第二句话的机会。幸运的是,裂魂后的白微化身共享所有活时记忆,纵是其中最残暴的一个,也记得死去之时白危月看他的眼神。那双眼睛冻结了他所有的戾气,以至于他现在仅是动作一顿,淡淡回了一句:“我和他不一样。”
九色鹿能感知一切恶意,虽只是转瞬即逝的杀念,仍令他立刻就逃出了古宅,只留下了淡淡的一句话,“我不懂你们这些臭狐狸。总之你别忘了,灭绝人族之后江南这片土地归我九色鹿一族。”
白微杀的妖也不少,他并不在意同伴对自己的惧怕,只是继续看着那处角落。九色鹿离去之后阴影中的另一只妖便显出了身形。黑色斗篷隐藏住了她的面容却藏不住九条尾巴,那尾巴上每一根白色毛发的尖端都是淡金色,即便没有阳光也自带一圈碎金光晕,她不习惯地将这些尾巴都藏在阴影之中,这才抬起头,露出了神色复杂的眼眸:“没想到妖王白微竟是生了这样一张脸。”
白微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可他不打算回答,仅是回以一个浅浅微笑,“很高兴见到你,九尾狐族最后的母狐狸。”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月停云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她过去所面临的对手不过是同门姐妹,唯一算得上是个强敌的也就只有一个林开天。月星石与儿子素来不亲,近些年母子常有矛盾, 她便认为这全是自己挑拨离间的成果。她自以为已将整个水月山庄玩弄于鼓掌之中, 却不知这些老一辈修士所经历过的争斗远不是如今的过家家游戏可以比拟。她以为自己出卖师父已是极致的绝情,殊不知这种程度的背叛在月星石与月静流的博弈中仅仅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而已。
如果月停云此时没走,她就会发现这于阴影中现身的狐妖正是月星石。白微并不是慈悲的君主,他对妖族的统治更趋向于兽类一脉相承的残酷镇压,天狼族是他的旧部, 可当白陌灭杀天狼族时,他也只是回应一声“知道了”便作罢。这样无情的妖王不可能怜悯一个人族,他之所以与月停云谈话, 不过是想让月星石彻底断绝对人的念想。
若月停云足够警觉,在白微提问时就该察觉出问题,然而她还是被一步步引导着说出了心底话。就凭今日一席话, 她与月星石的师徒情分便一分都不剩了。
还不习惯狐妖身份的月星石神色复杂,白微却还是那副随性模样, 甚至找出了壶冷茶放在桌上招呼她坐下,倒了茶方才轻笑道:“这小姑娘也太好骗了,不像是你调教出来的。”
这位妖王表现得很随和, 就像他的真身,雪团一样的小狐狸生来就拥有勾人的大眼睛和无时无刻都在微笑着的唇线, 高兴时的笑容足以打败太阳, 就连无情剑仙都在不经意间为他心动。然而,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白微虽然一点也看不出史书所述的杀伐果断, 月星石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就下意识回避了视线。她知道,这是妖族对强者本能的畏惧。
她已是散仙修为, 白微却能让她感受到完全压制的差距,这一千年到底让曾经的妖王前进到了何种境界?
这个发现让月星石暗暗警醒,不过她到底不是喜怒形于色的小年轻,接过茶却不喝,只是顺着白微的话题平静道:“只有她不再视开天为死敌,我才会教她真本事。”
这个回答让白微笑容更深,“是啊,她时刻都琢磨着怎么谋害你的儿子,不杀她已是你念着她父母的恩情了。”
此言令月星石眉毛微微一挑,来都来了,有些压了多年的疑问也该趁势问清楚。她这就问:“我很好奇,林家待停云没有半分不好,她的吃穿用度也都与开天无异,为何她会如此敌视我儿子?”
她的眼神像是认定了其中有人搞鬼,白微倒是未做推辞,大方地出卖了自己儿子:“月静流与白陌做了个有趣的交易,她是试验品之一。”
月星石本只是猜测,未想自己当真在不知不觉中又着了月静流的道,若不是今日破釜沉舟接触妖族,只怕到最后都不会知道原委。
月静流的阴狠她早已知晓,对白微提起的这个名字却有些疑惑,“白陌?”
“约你来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儿子白陌。他早些年曾被心上人扒皮食肉,没了皮毛的狐狸总归不好看,许是见了你的皮毛自惭形秽便不肯出来了,只能由我招待你。”
白微提起白陌的语气像是对儿子闭门不出感到非常无奈,见月星石没有反应又提醒道:“他早已将写了自己丰功伟绩的书送与你,你却把他忘了吗?”
白陌的行径于人族自然是祸害千年的妖妃,然而在妖族看来他兵不血刃便瓦解人族一半战力,以内斗拖延人族发展进程,无疑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人族没有机会记录下白陌的名字,那本记载着他光辉战绩的古籍是白陌自己放进了月星石的书架,只为向自己看中的母狐狸炫耀他的聪明才智。
月星石一经提醒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狐妖锋利的指甲在桌上留下深深抓痕,她维持着平静神色,只问:“月静流身边的神秘人就是他?”
白微在坑自己后裔的时候倒是一视同仁,白辰这方刚送去引战的衣服,便又愉快地出卖了白陌,“没错,白未死后他可是我们家唯一一只能生育后代的狐狸,很金贵的。”
话已至此,月星石也不再和他绕圈子,终于道出了今日真正的来意,“而我已是当今世上血统最纯的雌性九尾狐,对依靠血统传承妖力和知识的你们非常重要,是吗?”
白微并没有向外人出卖自己儿子消息的奇怪癖好,月星石今日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已在同一阵营。是的,谁都想不到,月星石竟会舍弃在人族拥有的一切,抢在月静流动手之前便同意归顺妖族。
月停云根本不知道自己师父的妖族身份,月静流虽然知道却没料到她为了赢这一仗竟连丈夫儿子都不要了。当今血统最纯的雌性九尾狐,就凭这一身份,她若留在人族,白陌便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她在人族过不下去,可一旦她愿意回归妖族,白陌也不介意付出高昂代价迎接自己看中的伴侣。
月静流以为月星石宁死也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却不知她的决心早已胜过从前。
“你与人的后裔都如此优秀,若与妖族结合必定能生下最强大的孩子。至少白陌是这样想的。”
白微对血统并不热衷,他对月星石兴趣来自于另一方面。白陌惧怕一切活物不可能与她见面,这只女狐仅凭自己搜索的零碎信息竟能猜出她最大的价值所在,并来到他的面前进行交易,这份洞悉时局的才智却是妖族最欠缺的。
月星石本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听他的语气却找了希望,立刻问:“你呢?”
白微欣赏这份机灵,也认为比起生孩子她还有更大用处,这便淡淡道:“这世上只有我能阻止白陌,我可以让你在妖族中自由挑选伴侣,也可以告诉你白陌的一切布置,包括他准备如何对付你的儿子。你知道的,妖族成为首领之后为了让夺取的女妖没有牵挂地跟着自己,往往都会咬死她的孩子。”
他没有说谎,林开天少年成名已经验证了月星石的血脉非常优秀,测试结束他便没了作用,白陌不准备让林氏留下一个活口。
月星石无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虽然心中恨极,她仍是理智地问:“代价呢?”
这种表现让白微很满意,他掌间突然出现一枚冰晶。就在冰晶出现的一瞬间,冰雪突地覆盖了整个屋子,月星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无法动用任何灵气,简直就像是吸收灵气的天地规则都被修改了一般。
“这是极地天女的灵识碎片,我要你对它立下血誓,今生今世你的一切力量与才智只为妖族所用,若对人族做出任何协助,你所重视的人便将永久长埋于冻土之下,清醒地感受永世寒冷与孤寂。”
白微拿出的果然不是凡物,极地天女是冰雪的化身,与她签下的誓约都会融入天地之间,只要世间还有一日冰雪,誓约便不会终止。
这种誓约有多沉重只有白微知道,如今他只提醒道:“我劝你不要小看与精怪达成的誓约,我昔日只是玩笑般地发誓若违反誓约便叫白氏后裔从此代代断袖让我绝后,现在大雪山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了。”
原来白氏诅咒竟是天女降下的天罚,幸运的是白微加了从此两个字,这才让在天罚来临前出生的白未与白陌幸免于难。白未成功与青丘女仙生下了白辰,就目前来看诅咒也没有延续到白陌的后裔身上。至于白辰,他家的狐狸会被剑仙迷住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谁也不知道白微与极地天女达成了什么誓约,他今生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稍稍走神便对月星石继续诱导:“我给的条件已经很宽厚了,若换作白陌,你不先给他生个孩子可别想全身而退。”
白微此时的笑倒有几分是真心的,这样了解人族的半妖,若不用来对付人族岂不是暴殄天物。她数百年夙兴夜寐为人族苦思的一切策略都将成为妖族击破人族的利刃,如此好事,作为妖王的他如何能不高兴?
他不怀好意,可月星石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月静流手里握着她致命的把柄,只要按照人族规矩行事,不论怎么走她都赢不了。就算舍弃一切加入魔教,水月山庄仍在月静流手里,那个女人不把庄中弟子的价值榨干绝不会离开,最终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得救。她从师父手中接过了二庄主的位子,就算放弃做人,也仍是水月山庄之主。
仅是沉思了一刻钟,月星石已做出了抉择,她看着白微,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水月山庄由我处置,从此你们不得对林家下手。我不会再为人族做任何事,但是否为妖族献策由我自己决定。”
白微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可以,若我的后裔连你都无法收服,也不配取代我成为妖王。”
大家都不是相信口头约定的天真孩童,月星石知道自己该表达诚意了,咬破舌尖用手指将血抹在冰晶之上,这便如他所愿说出誓言,“我向天女起誓,只要白微达成与我的约定,今生今世我的一切力量与才智便只为妖族所用,若向人族做出任何对妖族不利的协助,我所重视的一切都将永世冻结。”
她并未完全按照白微所言宣誓,不过,这种程度的小心机尚在白微允许的范围之内。他轻轻一笑,将一份名单放在桌上,只道:“欢迎回到妖族,白陌所有安排都在这里,我期待你如何对付那些背叛了你的人。”
月星石知道,今日之后,她与人族的缘分便彻底断绝了。她看着这个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同伙的妖王,突然有些可怜自己的徒弟,“就算今日我不来,这份名单你也会交给另一个人吧。”
“当然,我们一直相信只有死在妖手里的人才是最可爱的人。”
水月山庄已经被风十七盯上了,暴露在敌人视线下的棋子没有任何用处,白陌早已做好安排将它处理干净。就算是白微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丑儿子在偷偷摸摸这方面真的别具天赋,这一次竟连他这个当爹的都猜不出后续手段。
不过,这些事该是争妖王的白辰去头疼,已经没有未来的老狐狸只需作壁上观就可。被恨缠绕的白陌,被爱耽误的白辰,这两个后裔到底谁能走到最后成为妖王,他真的很期待。
第11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姬白药需要技艺高超的绣娘, 然而水月山庄倒台之前也没法光明正大地抢人,白辰与李无名商量一番便决定先打听清楚水月山庄哪些弟子擅长刺绣,待万寿书斋胜利之时便趁着混乱把人接出来。
要打听消息还是混进水月山庄最为方便, 他们本想先与月星石联系, 谁知问遍姑苏也没找到什么寒山寺,就连姬白药也表示从未听说这附近有寺庙存在。白辰只当月星石并未相信他们身份,唯有另寻计策。
水月山庄只有女弟子,白辰不是白陌并没有化形成女人的奇怪癖好,好在此时收到求援信赶来支援水月山庄的外地修士并不少, 他便与李无名埋伏在入城道路,果然就逮住了两人。
李无名对伪装潜伏倒是颇具经验,轻车熟路地问出了二人身份便将他们打晕扔在客栈, 他将剥下的门派服饰和身份腰牌交给白辰,这便换了个新身份:“现在开始咱们就是商丘乐家派来驰援水月山庄的外门弟子,我是乐玉, 你是乐高。”
这人换身份委实熟练,白辰也不确定他还有多少名字是自己不知道的。小狐狸这样一想便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只道:“我怎么觉着你的名字好听些?”
李无名没想到身份多还有这种副作用,只能疑惑地摸摸头,“咱们换?”
“算了, 我懒得再换身形,乐高就乐高吧。”
他本就是按身材给的服饰, 白辰办正事从不闹脾气, 小小抱怨便换了衣服, 从剑君弟子何愁变成了金丹修士乐高。
小狐狸偶尔呲牙是常事, 反正多摸摸就好了,李无名也就没上心。他上下打量白辰一番, 确定易装没有破绽,只自信道:“水月山庄不可能拒绝姻亲援助,我们用这身份混进去绝对没问题。”
然而白辰还是有些不放心,“当真不要易容?”
“你听过商丘乐家吗?”
商丘本就是默默无闻的小城,白辰闻言自是摇头,李无名又笑道:“我也没有。姑苏与商丘相距甚远,两个金丹修士而已,不会有人认识他们的。”
乐家不是什么大家族,驰援的外门弟子打扮也很朴素,仅是一身普通道袍配以木制发冠。白辰平平无奇的化形这样一打扮就更加不起眼了,李无名的凌厉气质也被压下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李无名却让白辰感觉有些眼熟。
奇怪,这人所谓的易容只是将驻颜年龄向前提了几岁,李九州驰骋天下时他才刚出生没多久,怎么可能打过照面?
白辰很快就将这样的疑惑抛在脑后,只是挑眉道出了这男人的真正想法,“我看你是舍不得扔掉剑君弟子的身份吧。”
小狐狸果然是越来越难骗了,李无名见状只能老实交代,“万事总得留个心眼,虽然咱们插手人族内斗是出自秋小寒示意,但谁知道他事后会不会借此发作。现在用剑君弟子的身份把所有锅都给背了,也免得留把柄在旁人手里。”
白辰本不想在李无名面前太过猜忌他的同族,未想李无名竟比他更提防人,他暗道人这个种族还真是诡异,最后只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正因李无名是人,所以他才知道人狠起来是多么没下限,见小狐狸最近似乎没那么警惕人族了,不由提醒道:“你是妖族的王,在权谋之争中败退一次就要付出万千臣民的性命,先小人后君子总不会错。记住,不要相信人,也不要太相信妖。”
一个人居然告诫一只狐狸不能相信人,这场景倒是挺滑稽的。白辰偏了偏头,这是狐狸感到疑惑时的本能动作,即使用这种平凡的脸做出来也有种天真无辜的可爱。他就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爱着的人,轻声说出了帝王不该有的言语:“我相信你。”
他当然知道人族帝王绝对不能拥有这种的感情,然而他从不打算学习人族那些糟糕的恶习,如今也只是昂首向前走,骄傲地宣告:“我是妖,妖生来就爱憎分明,只以正面对决选拔首领,鄙夷阴谋诡计。我会将人族所有技艺都学会,让你们一切阴谋在我眼里无所遁形。但我不会变成你们的样子,我只以妖的方式活着。首领的任务是让族群团结在一起彼此协作共同生存,一个不肯相信同族和自己伴侣的妖王绝对无法完成这份职责。”
五千年的内斗让人族渐渐忘记,最初他们是依靠团结与信任才从洪荒妖兽的爪牙下活了下来,他们是第一个学会制造工具储存灵气的种族,依靠这些工具让族中弱者都成为了战士,这才靠数量战胜了洪荒妖兽。
人不是靠卑鄙成为世间主宰,他们靠的是探索未知的智慧、不放弃弱小族人的仁慈以及容纳不同部族归顺的宽容。曾经一致对外的人族是地面最强的种族,那份粉碎洪荒妖族统治的强大许多人族都忘记了,但妖始终都记得。
白辰想要大雪山妖族变成五千年的人,那个曾以弱胜强创造奇迹的强大族群。
这份夙愿注定非常艰辛,他也不一定能活到愿望完成的那一天。然而,李无名却久违地有些兴奋,他抬眼看了看仍在内斗的姑苏城,忽然期待地一笑,“龙是对的,有了这样的对手,人族可不能再做沉迷争夺家产的败家子了。”
妖族的王已经逐渐觉醒,就连残暴的白微都学会了对同族宽容,然而人族仍被各种纷争围绕。他们相信自己不会被任何外族战胜,用一个又一个特征将人划分成各种敌对阵营,想尽一切办法从同类手中夺取更多资源,除了冷眼观察世间的天子没有一个修士将远在天边的大雪山放在心上。在当今修士看来,姑苏今后归哪个门派已是天下最大的事。
当白辰与李无名赶到水月山庄时,一群修士正聚集在大门外,看情况还与守卫有些冲突。
这情况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李无名立刻凑近一名围观修士打听情报,“兄弟,水月山庄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里?”
那是一名紫衣少年,骨相很年轻,实际年龄应当也不会超过三十岁,看打扮并不是什么大门派弟子,回头时神色仍是忿忿,瞥了他们一眼便没好气道:“阁下是?”
“商丘乐家,奉师命援助水月山庄。”
李无名毫不犹豫地祭出刚得的假身份,如他所料,这种小家族果然没什么修士识得,紫衣修士打量了他们一眼便道:“看你们打扮在师门也不怎么受宠吧,指望这一战翻身是不可能了,看见没,人家连客房都没给我们准备,送死都得自己先买块坟地呢。”
“师兄,出门在外你说话小心点!”
此言一出他身边的同门连忙就打断了对话,先是拉过他劝阻一番,这才歉意地看向了白辰二人,“得罪了。在下徐浮月,这是我师兄徐朝阳,我们都是朔海徐家的外门弟子,也是奉家族命令前来援助。水月山庄负责安排外客住宿的总管行踪不明,大家手头都不宽裕,现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正等着她们给个安排。”
这样一说白辰便明白了。小家族修士没什么名扬天下的机会,像姑苏这种战场大门派都会关注,若参战者表现良好说不定就能被某位大能相中收为弟子。因此,偶尔也会有修士专门投奔开战门派博取机会。话虽如此,真正能出头的也没几人,这类修士更多的还是无人问津,纵使伤残也只能象征性地得到几块灵石当做助战之礼。
小家族修士也不是傻子,摸清虚实便不再让家中精英涉险,如今派来的多是被家族排挤的年轻修士和已经没有修行前途的老家伙。这些修士说是前来驰援,真正收到月静流求援信的也没几个,多数还是攀了个姻亲关系便来撞一撞运气。在他们族长看来,反正万寿书斋不会和他们这些小势力置气,万一水月山庄没败还能搏个好,牺牲几个用不上的弟子而已,何乐而不为了。
然而,万寿书斋已经挂上死战旗,这一战必定下狠手,这些外来修士冒着残废风险助战却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也难怪心情不佳。
徐朝阳根骨并不差,会被派来这里只因性格不被族中长辈喜欢,虽被劝阻仍是冷哼道:“好歹我们是来为水月山庄出战的,她们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全给关在门外,这就是名门大派的待客之道?”
他的声音并不低,水月山庄来赶人的弟子也是金丹修为怎会听不见。那艳丽女子本就用手绢捂着鼻子,好像门外是一群臭虫一般不肯与他们说一句话,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指着众人便骂:“你们不过是些不受师门重用的外门弟子,一个个连元婴都没结成,搁从前连踏进水月山庄大门提亲的资格都没有!一群歪瓜裂枣还把自己当客人了,也不先照照镜子!”
正道门派之间打交道就讲究个颜面,外来修士再落魄也是以同道助战名义为你家出生入死的,按理说各家即便瞧不上也会给人安排个落脚地管上几天饭,战后也要顾着颜面给几块灵石做谢礼。就算你打心底瞧不起小门派修士,但表面功夫也得做全展现大派气度,这本是正道门派心照不宣的规矩,谁知今日水月山庄竟是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徐朝阳本就是个暴脾气,被她一数落更是压不住,也不管水月山庄势力多大,拨开人群走上前便破口大骂:“臭女人,你怎么说话的!天下谁不知道你水月山庄拜高踩低,嫁个人恨不得把夫家祖坟都给刨了养你全家!就这德性你看不起谁啊,小爷宁可去花船上嫖窑姐也不会娶你家姑娘!”
对水月山庄作风有怨词的不止他一个,但从没人敢当面说出口。徐浮月只知这个师兄是家中知名的莽汉,未想他出了门还这么莽。他几乎呆滞地看着徐朝阳骂完,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拉人,“师兄,水月山庄我们得罪不起,快走!”
徐朝阳却是越想越气,不顾他的阻拦,继续指着水月山庄怒骂:“我得罪了又怎么样?玄门降妖除魔,不知门让大家都能修真,万宝堂让我们能买便宜丹药和法宝,这些名门咱们心服口服,知道自己门派确实比不上人家,低人一等也就认了。她们水月山庄为天下人做过什么?整天就宣传那些又贵又没用的衣服首饰,今天一件衣服挂着水月山庄牌子就卖个几十万灵石,明天聚众选个美,后天再把这第一美人用天价嫁出去,拐子都没她家赚钱!就这也配位列天道盟十席?”
这人明显是个嘴毒的主儿,一番话将水月山庄老底都给掀了,如此竟还嫌不够,看着那艳丽女子又冷笑道:“盟主英明把你们踢出十席之列,现在你们老家都快被万寿书斋给端了,倒是跟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耍起威风来了!小爷也是出身不好必须自己努力赚灵石,要是跟你一样嫁几个姐妹就能被人用丹药供着,爷早就闭关冲击渡劫期了!你这废物用着天下最好的丹药却只能修到金丹修为在这儿守大门,还敢瞧不起我们凭本事得的修为,你这脸上生的不是脸皮是墙漆吧?”
水月山庄自成立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就连百行首的宣战书都不敢揭她们的底,未想如今竟被一个金丹修士指着大门骂。白辰在人群中看了好一番热闹,忍不住就摇了摇头:“此人生了一副好根骨却被发配到这里,想必和这张臭嘴脱不了关系。”
他本以为水月山庄会派人教训这莽夫,未想那艳丽女子银牙一咬,分明已是气极却只对身边弟子吩咐:“关门,这群疯狗一个都不准放进山庄!”
这种反应倒叫白辰有些意外,他认真感知了一番那些守卫弟子的气息,那女子竟已是修为最高者,随行的几个小丫头甚至只是筑基修为,一旦打起来还真不是这些外来修士的对手,也难怪她会认怂。
这可不是水月山庄该有的实力,好歹曾是天道盟十席门派,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连个元婴修士都拿不出来。
就在白辰疑惑时,一名守门弟子也怯生生靠近那女子耳边小声劝告:“浮风姑姑,落尘姐姐吩咐过要好生招待外援修士,这样不好吧。”
这名为浮风的女子闻言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虽愤怒仍压低了声音警告:“月落尘那小蹄子以前仗着二庄主宠爱从不将我们放在眼里,现在山庄落难倒是连人影都不见了。停云姑娘方才已命我接管她的职位,现在这里是我说了算!”
徐朝阳莽归莽,能在这个年纪靠自己结出金丹总归不是蠢人,见状也发现水月山庄不对劲,当即挑衅道:“你不是横吗?出来和我们练练啊!让我见识见识你水月山庄除了卖同门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浮风能被称作姑姑少说已是四十有五,这金丹修为都是靠月停云赏的丹药强行修成,反观徐朝阳这臭脾气自小肯定没少被打,能活到现在当真全靠手上功夫过硬。她哪敢和这种莽汉动手,当即就冲身边弟子怒道:“关门!拿腐蚀散混了水全给我泼出去!”
腐蚀散连金刚石都能化出一个洞来,一众修士哪敢用肉身接,这一下终是纷纷散开。徐朝阳见她们大门紧闭当了缩头乌龟也只能忿忿退下,离去前还不忘运了功大叫一声:“一点骨气也没有,我家守院子的狗都比你们像修士!”
这穿透力极强的一嗓子可把徐浮月吓坏了,赶紧捂住他的嘴,“师兄,你就少惹点事吧,这样怎么跟家主交代。”
“交代什么,家主真想帮她们怎么也是派元婴期长老来,咱们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俩炮灰,送死都没人要。走,喝茶看戏去!”
徐朝阳也知道自己带了真气的一嗓子必定传遍整个水月山庄,若这庄主还要脸,那浮风便少不得要受罚。不过水月山庄的强者肯定也会出来收拾他,他还算机灵,拉了师弟就往人群里跑。
徐浮月也拿他没办法,被拉着一路小跑,只能向白辰二人歉意地挥了挥手,“水月山庄肯定会找我师兄麻烦,二位还是快走吧!”
他们这一闹李无名混入水月山庄的计划也就泡汤了,李无名只能拉着白辰从另一方向远离争端,待拐到一处湖边小道确定没有追兵,这才对白辰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水月山庄连外援都不收了,咱们得另作打算。”
这种情况太诡异了,一个千年名门怎会如此不在意自身颜面?白辰望着水月山庄倒映在映月湖中的雪白围墙,只问:“你有感知到元婴修士出动的气息吗?”
九尾白狐的感知不会出错,李无名也没有发现修士出手的灵气波动,闻言也疑惑道:“奇怪,都被骂到这个份上了,水月山庄的高手竟还不出手?”
除非,这院墙内的高手已不能自由行动了。
白辰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个连自己都觉荒谬的想法。正道交战还是讲规矩的,就算水月山庄败退,万寿书斋能占领的也只是姑苏这一块地,水月山庄仍可退守其它领地再谋发展。只要愿意让出姑苏,她们便不会遭遇灭门之祸,虽然门派地位一落千丈注定她们不能再靠联姻谋取利益,到底还算不上绝境。如此情况保留自家高手另寻出路才是最好选择,继续内斗对月静流又有什么好处呢?
理智告诉白辰他的猜测很没道理,然而月星石的异常态度还是让他有些在意,“月星石宁可借道魔教也要返回姑苏,或许不只是因为万寿书斋的威胁。”
李无名也觉得月静流不至于做出自毁根基这种蠢事,可月星石的表现确实奇怪,他也只能皱眉分析:“以魔教三长老和月星石的关系,月静流就算入魔也没机会归顺魔教,鬼域也不欢迎任何活人,她若离了天道盟还能去哪呢?”
他们一面走一面讨论,白辰正想说话,忽的一阵熟悉气味迎风飘进了鼻子,顿时让他停了下来。
小狐狸突然停下让李无名也警惕了起来,右手悄然握住背后的上皇剑,只问:“怎么了?”
“白微的味道。”白辰有些不敢相信,但这气味他绝不会忘记。
白危月的神识仍隐藏于李无名体内,他没想到白微竟敢在自己面前现身,虽然对与师兄对决有些紧张,仍是问:“在哪里?”
白辰见过李无名出剑,他相信白微再强也不会胜过击落星辰的剑仙,紧张之后便带着李无名向味道来源寻去,“跟我来!”
气味源头是湖畔草地,白辰没有发现任何身影,只看见些许白色毛发,已被风吹得四处散落。
他小心地捡起白毛看了看,对李无名点了点头,“是白微的毛发。”
李无名拨了拨周围草丛,确定此地并没有埋伏,再四处观察一番,最终只发现了一处可疑。
“今日没有下雨,岸边怎么有水迹?”
这一说白辰也发现草地靠湖的边缘散落着水珠,且只有这一处有这异象,倒像是有什么重物从此地落水溅起了水花。
难道白微那老狐狸跳河了?他就这么喜欢自裁?
李无名还是不相信白微这么无聊,仗着有师父神识护身,这便大胆道:“我下水看看。”
白辰自小长在大雪山水性并不好,心知自己跟去也是拖累,只能嘱咐道:“小心些,就算暴露身份也要保证安全。”
李无名自然知道轻重,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这便深吸一口气潜入湖底。剑仙的身躯是人族巫术的最高杰作,即使身处水中感知能力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甚至可以暂时停止呼吸如石头一般行走于湖底。
狐狸并不是喜水的妖兽,白危月过去给白微洗个澡都得先把他打趴下,李无名想不通这老狐狸为何下水。正在疑惑之时,他忽然发现湖底竟沉着一个麻袋。
他谨慎地飞出一道剑气将麻袋割破,一名昏迷的白衣女子就出现在眼前。她的身上满是鞭伤,本姣好的脸都被狠狠划了两刀,双脚则被绑在一块巨石上,看起来是防止尸体浮起水面常用的手法。
然而,诡异之处在于她竟是一名元婴修士。
她在湖底有些时候了,正是体内元婴暂且替代呼吸才能活到现在。可是她仍沉沉睡着,若继续这样下去,待到元婴灵力用尽便只有淹死一个下场。
元婴修士竟会被沉湖淹死,这种事说出去没有一个人会信。
李无名觉着此事诡异,不过他到底不能让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溺死,这就以剑气割断绳索,运气将这女子扔上岸,浮出水面便对白辰严肃道:“她似乎中毒了,去找姬白药。”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修士的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身躯强度便是质的飞跃, 到了元婴期已不输寻常妖族几分了。能让一个元婴修士陷入昏迷的毒绝不简单,白辰与李无名立刻避开人群将这白衣女子带到了伤寒杂病铺。
姬白药在姑苏居住多年,对城中修士倒比他们熟悉得多, 只看了这女子一眼便认出了她身份, 很是惊讶地接过她放在自己歇息的小床,立刻上前把脉,“好家伙,你们办事效率还挺高,出个门就把姑苏第一绣娘给我整回来了。”
“她是水月山庄弟子?”
总所周知, 天下最好的绣娘都在水月山庄。白辰闻言越发觉着不对劲,果然,姬白药立刻道出了白衣女子的身份:“她叫月落尘, 是姑苏最好的绣娘,一手好针法堪称无价之宝。江湖人都传她是月星石的徒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月星石从不向人正式介绍她, 对外也只承认月停云这一个弟子。”
月落尘?这不是水月山庄行踪不明的高级弟子吗?看来此事和月停云脱不了干系。可是,岸上的狐狸毛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白辰疑惑时, 检查月落尘情况的姬白药就从她怀里摸出了个针线包。针线包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绣工很一般,应是旁人赠送的。包内藏着月落尘的法宝——绵里针, 巅峰时期的她以气化影可御一百零八针分别进行不同刺绣,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除此之外, 针线包里还留着几根白色狐狸毛搓成的线, 姬白药拿在眼前瞧了瞧, 很是好奇道:“这是什么妖兽的毛, 还挺好看的。”
白辰一眼就认出这也是白微的毛发,虽然内心只觉荒诞, 仍是猜测道:“难道她是在拿这狐狸毛做绣品?”
白微那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在邻安上台唱戏,到了姑苏又拔毛刺绣,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人族文化了?
“能否让她醒过来?”
白微胡来的程度明显超出了常人认知,白辰猜不出老狐狸挖的坑藏在何处,也只能先想办法问问当事人。
八方帝姬已是人族最强药师,白辰本以为什么毒在她手里都会迎刃而解,谁知姬白药闻言竟露出了难色,“她中的是黑市的幻海蛊,解蛊是不可能的,我试试能不能暂时压制住吧。”
风十七早已令地面精怪臣服成为九州天子,黑市能在他眼皮底下存活必定有其独到手段,然而一只蛊虫竟能难住人族第一药师还是让白辰很意外。“此蛊如此厉害?”
“幻海蛊是来自深海的一种海虫,它本身无毒,甚至连人的皮肤都不能刺破。然而其幼虫孵化时会分裂成七个虫茧,施蛊者只需将虫茧混入饮食中让妖兽分别食用,虫茧便会在妖兽的妖丹内拼合成一只完整的幼虫。这幼虫从此就能寄生在妖兽体内,代替宿体成为妖丹的主人。
幻海蛊每月进食一次,当它啃食妖丹的时候妖兽便会完全失去意识陷入昏睡,莫说被人买卖,就算活着扒皮抽筋也不会有任何反应。黑市常用它偷猎妖兽,用在人身上倒是第一次见。”
蛊虫是巫术的一个分支,长安十大灵巫中的风虚日便是此道始祖。在祸斗族记载中,幻海蛊正是灵巫虚日针对洪荒妖兽所炼制的杀器,他将此蛊种在人族战士体内,仅用了十年就将所有喜食人族的妖兽杀至灭绝,并迫使部落周遭的妖兽没有一个敢食用人族尸体。如此蛊术连人族自己都怕,长安部落分裂时灵巫虚日便被自己人暗杀,这些蛊虫也就从此失传。也不知黑市到底什么来历,竟连这种东西都能翻出来。
妖丹就是妖族的命,姬白药只是稍作介绍白辰便觉背上发凉,暗想若有人用幻海蛊对付大雪山会是什么后果,神色便更为沉重,“此蛊用在人和妖身上有何不同?”
“金丹期也就罢了,修士的元婴可是自身的第二元神,按理说是有能力自行剿灭这种外来异物的。只要有元婴在,幻海蛊根本不会有发育成虫的机会。”
幻海蛊本身没有任何攻击力,修士元婴对异物已具备极高的识别能力,只需调来些许真气便能将其虫茧摧毁。所以姬白药也不知道月落尘怎么会中蛊,难道她是自己把虫茧吞了下去还克制元婴不许驱逐不成?
月落尘的情况匪夷所思,姬白药不可能将她的元婴挖出来,只能先试着抓药。白辰对幻海蛊的存在颇为忌惮,暗暗记住了她用的所有药材,这才试探着问:“人真的不会中这种蛊?”
姬白药在治病救人这方面一点也不吝啬,抓药的动作没有半分延迟,随口便答:“修士对蛊虫的抗性可是很强的,若不是孱弱的身躯拖了后腿,仅凭体内经脉的自我防御就可以杀死世上大多数蛊虫。只可惜人在修炼至元婴期之前都无法控制自身经脉,在与蛊虫对抗过程中就能把自己弄成傻子或疯子,甚至在杀死蛊虫之前就先把自己给杀了。别说蛊虫了,大部分时候修士走火入魔也是元婴和经脉受到刺激乱来的结果。怎么抑制身体的内部防御才是让医修头发掉光的难题啊。”
这种宗师级人物说话果然深入浅出,白辰虽不懂人族医道,却也明白了七八分。李无名见小狐狸听得认真,便也道:“我师父说过,修士提升境界之后能延长寿命并不是灵气的强化作用,而是我们对身体的控制增强了。”
白剑仙的判断自然不会出错,姬白药闻言便感叹道:“盟主对人曾作出一个有趣的评价——人族具备超越天子认知的经脉和灵魂,承载它们的肉身却脆弱到连一成潜力都难以开发。这简直像是人族始祖没钱了就随便捏了个泥房子先住着,准备等以后阔了再换新房一样。”
风十七一开口果然惊世骇俗,细细一想,人族到了渡劫期便要炼魂,飞升时更是舍弃凡躯重塑金身,灵魂可不就是换了个房子住吗?
人族的起源连风十七都只能不断探索,白辰虽然好奇却不打算在这时细究,只是针对幻海蛊继续问:“姬老板,你觉得妖丹有可能生出元婴吗?”
这一问让姬白药愣了愣,好在专注于医药之道的她并没有太多花花肠子,想了想便如实回答:“金丹和妖丹都由灵气构成,理论上是同源的。但妖和人的身体差距极大,我只会治人,兽医你得去找徐舟。”
姬白药不喜欢争权夺利但她也不笨,心知白辰是在担忧幻海蛊,左右也不讨厌这狐狸,便又开口做了个顺水人情,“天道盟从黑市缴获的幻海蛊都在徐老妖手里,或许他研制出了解蛊之法也不一定。”
看来妖族要破解身体之谜怎么也绕不过徐舟去,白辰想想那人对妖的排斥态度不由有些头疼,只能向姬白药求救:“不知徐大师有什么喜好?”
姬白药从不在乎外界恩怨,在她看来,人族和妖族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大家各过各的就行了。江南产的绫罗绸缎还不够穿的么,没事大老远跑雪山上扒人家狐狸皮干嘛啊?有那闲功夫还不如给自家多种几亩地。
许是因为这种想法,她对白辰完全没有敌意,倒是真心实意地给了个主意:“徐老妖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臭脾气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你对他客气是没用的。不过我听说他有一个敬若神明的胞兄在朔海失踪了,这些年他在海边晃悠就是为了寻找兄长尸骨。”
朔海?徐家?难道徐舟和那两个徐姓的年轻修士有关系?
这个消息倒是意外之喜,白辰没想到姬白药如此大方,狐狸最懂感恩,这便按照人族礼节向她拱手一拜,“多谢姬老板指点。”
“谢我就在灵巫危月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吧。长安部落的十大灵巫没一个像人的,傻子才跟他们作对。”
姬白药治病救人早就习惯了被感激,对此也没什么好激动的。只见她将抓好的药材研磨好倒入香炉,点燃之后以掌风送进月落尘鼻息。药气顺着呼吸进入元婴,这一直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终于动了动眼皮,像是即将醒转。
姬白药将香炉放在她枕边,这才对白辰淡淡道:“行了,我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幻海蛊,你们只有半个时辰可以问话。”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元婴是修士元神所在, 幻海蛊的啃食于人无疑是极大伤害,月落尘醒来时仍是满脸困倦,甚至连起身都很艰辛。她懵懵懂懂地试着直起身子, 待发现周遭环境都很陌生才猛地一惊,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
水月山庄弟子出嫁后才会修炼《十里红妆》,未嫁之身的月落尘仍是可以单独作战的元婴修士,修习功法或许比不上其它十席门派,但碾压普通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然而,此时的她竟像是卧床多年的病人一般, 随便来一个刚结丹的修士就能将她击败。
姬白药在把脉时就发现了,月落尘本该是元婴后期修士,现在修为竟退到了元婴初期。她之前并未见过幻海蛊在修士身上的症状, 此时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蛊虫作祟,只能先压下疑问,对试图起身的月落尘发出警告:“你中了幻海蛊元婴受损, 现在最好不要移动。”
月落尘是水月山庄负责接待外客的总管,各方势力的大人物资料都记在她的脑子里, 此时立刻就认出了姬白药身份,“八方帝姬?是你救了我?”
不知门这些宗师级人物就没一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姬白药更是坚决拒绝任何意义上的加班, 见状立马就将白辰和李无名推上前来,“不, 救你的是这两个剑君弟子。感谢上一辈给水月山庄积累的人缘吧, 现在除了他们可没什么修士愿意跟水月山庄扯上关系。”
月落尘能坐稳总管之位在接人待物这方面明显高于旁人一筹, 虽从未听说剑君除了付红叶还有其它徒弟, 看向白辰二人的眼神却温和有礼,只略带疑惑地问:“敢问恩人名姓?”
月落尘身上存在多处鞭痕, 脸颊上的刀伤只做了简单止血,这些伤对元婴修士来说并不算严重,姬白药便没多做处理。然而,她醒来后竟完全没在意身上的伤痕,甚至连脸上的伤都没管,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周遭人身上。
这种反应冷静得有些可怕,该说不愧是月星石传闻中的徒弟吗?
李无名已有忌惮之心,面上却没有流露半分,仍一脸正直地自报山门:“在下李无忧,这是我师弟何愁。我二人出山不久,听闻师尊故人遇难便来相助。今日发现水月山庄情况不对,这才借了身衣服探查情报。”
他们此前早已分配好角色,李无名擅用剑,出风头的事都由他做,白辰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木讷师弟,尽量躲在李无名身后,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月落尘暗暗观察二人,这李无忧周身剑气凛冽,即使随意一站也是个可以随时拔剑迎战的姿势,果然是个用剑老手。至于其师弟,不论他们说什么都靠在窗边闭目养神,虽然感知不到任何真气,那份气度瞧着也是个隐世高手。
她并未质疑二人身份,只是恭敬地拜谢,“原来是李少侠跟何少侠,月落尘感谢二位相救。我如今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待返回山庄必定备下厚礼送到二位府上。”
这话说得颇为得体,也是在不动声色地问二人来处。李无名却不接招,保持着一身正气视钱财如无物,只道:“师尊飞升前曾嘱咐我二人定要照拂他的故人之后,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大雪山守护李剑仙,如今九尾白狐复苏,我们功德圆满游历江南。姑娘若有难处尽管开口,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套说辞他们已经练熟,说出口是一点不见心虚。白辰闻言也是啧啧暗叹,好一个刚入江湖的仗义少年郎,这人不和白微一起上台唱戏真是可惜的。
谁能想到,他这只狐妖在忽悠人的时候竟只能蹲在角落装成一个沉默的老实人,自愧不如啊。
月落尘明显是为人暗害,白辰本以为她会趁机求助,未想李无名如此义薄云天她竟不领情,垂了眼便平淡道:“我并不是自小在山庄长大的正式弟子,师父见我天赋不错才将我收入门墙。许是因为如此,我与一些姐妹相处得不太好,想是有人妒我职位,一时鬼迷心窍便在饭食中下了蛊。”
若姬白药未曾解说幻海蛊弱点,这解释还挑不出毛病。然而此时他们已经知道元婴修士不可能中蛊,如此看来,她倒像是在隐藏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要护着水月山庄,这门派的弟子有那么忠心?
李无名对此表示怀疑,然而他并没有直接质问,只装作热心模样旁敲侧击,“我们在姑娘的针线包里找到了一些狐妖毛发,可是有妖物谋害你?”
这一问让月落尘有些懵,待看见那些狐狸毛才恍然一笑,“少侠误会了,我们水月山庄常用各种灵材制作绣品。开春了停云姑娘想要一件新衣裳,这是她提供的材料。”
她醒来后百般隐藏,这番话倒像是真的。所以,白微就是在拔毛做衣服?这些毛发只是在月落尘被沉湖时偶然散落在湖畔?这老狐狸也是真不怕变秃。
在白微的诡异举止面前李无名都不由一默。姬白药全然没管他们的互相试探,只是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被害还要息事宁人,当即提醒道:“幻海蛊我解不了,你确定不需要他们帮忙?”
她以为月落尘听见无法解蛊会着急,谁知这姑娘竟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听说过这种蛊,只要睡上几日便能好了,不知前辈能否收留我一段时间,待我返回水月山庄必有重谢。”
修为跌落一个境界都不当回事甚至还能睡觉,世上还有这种修士?
姬白药是看不懂这小姑娘了,只能无奈应了一声:“你不嫌弃就睡在这儿吧,改明儿给我做几件衣裳就行了。”
月落尘闻言又是浅浅一笑,“多谢前辈。”
她的表现乖顺有礼,然而,这一切搁在一个劫后余生的人身上就显得很怪异了。白辰不信事情会是同门陷害那样简单。幻海蛊并不是常见毒物,他和李无名已算博览群书了,若非姬白药解说也不知此为何物。而月落尘听闻此名却没有惊讶神色,甚至连幻海蛊的发作形式都知道,可见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昏睡。只怕这蛊她早就中了。
可惜月落尘这表现分明是什么都不会对他们说,白辰睁开眼,适时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寒山寺在何处?”
这一次倒是问对人了,月落尘还真知道寒山寺所在,“寒山寺是剑君为魔君庆生时仿造故乡寺庙所建,过去他们游历江南都会在此地歇脚,二位竟不知道吗?”
未曾想寒山寺竟是何苦为何欢修的寺庙,这寺里供奉的莫不是何欢那厮?拜这魔君除了让自己的性情变得更为恶劣还有什么作用吗?剑君正直的双眼到底是被爱情蒙蔽到何种程度了?
白辰和李无名听了寒山寺这来历不约而同一阵恶寒,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月星石约在此地见面的用意。魔君那厮生来就爱嘚瑟,若他们真是剑君弟子,筑庙这事怕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自然能寻到寒山寺所在。若寻不到,便代表他们假冒剑君弟子另有图谋,还是不要再扯上关系为好。
这母狐狸处处都要留一手,李无名无奈地撇撇嘴,眨眼间就寻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师尊叫我们去寒山寺寻找旧物,飞升时却粗心大意连张地图都没留,见笑了。”
那两位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也不奇怪,月落尘此时只希望他们离水月山庄越远越好,这便道出了寒山寺所在,“往南出城门有一处枫林,林中有一口枯井,二位待到子夜折一只纸船掷于井中,寒山寺的入口便会出现。”
这地方藏得也够隐蔽的,李无名心中腹诽,表面仍是爽朗一笑,“我们这师父就喜欢装神弄鬼,得亏姑娘知道进入之法,不然我二人可有的找了。”
此言令月落尘神色一暗,许是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师父……一位长辈曾带我去过。”
魔君那厮仇人遍天下朋友没几个,在水月山庄谈得上有交情的也就只有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以月落尘的年纪和月芳洲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看来江湖传闻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她的确是月星石的徒弟。
李无名抓到破绽,立刻摆出感兴趣的模样:“敢问姑娘师从何人?说不定你师父与我们师尊也有交情。”
“我已没资格再唤她师父。”
月落尘明显不想提起这件事,竟连客套都不维持了,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只对他们淡淡道:“姑苏近日不太平,二位还是另寻别处游历吧,待战场关闭再来游玩也不迟。”
香炉燃尽时月落尘便又昏睡了过去,白辰将她交给姬白药看管,自己则是与李无名去寻那寒山寺。
不再扮演剑君弟子的李无名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搂住小狐狸的肩走在僻静小道,只无奈一叹:“这月落尘的心思可比月停云难猜。”
月停云在人前也算彬彬有礼,但只要仔细观察也能发现她隐藏的情绪。这个月落尘却是真的一点破绽也没有,以如此心机竟落得差些沉尸湖底的下场,看来水月山庄的水是真的深啊。
这座山庄仍隐藏于层层迷雾之中,白辰只能一步步探索。他想起书中曾一腔热血的月星石,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个同族的想法,“也许就是吃过了教训,月星石才没把新徒弟教成这个样子。”
这世上被人伤害过的狐狸很多,白微选择以牙还牙,白陌躲在暗处不再允许任何人靠近,白辰装作不在意默默舔舐伤口,每只狐狸因性情不同应对方式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人。
在这些狐狸之中,只有白辰愿意再一次和人接触,这是因爱而生的勇气。
李无名抬手摸了摸这不会向任何人哭诉的骄傲小狐狸,最终只轻笑道:“先去寒山寺看看吧,说不定真能找到魔君藏的春宫图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