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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桥底下说书的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月落尘给的消息果然不假, 白辰来到城南便发现此地枫树灵气旺盛,看品种正是与长安、邻安同出一脉。长安天子转生为人后便拜剑君为师,这些枫树想必就是由他亲自种植。


    白辰和李无名按照月落尘所说寻到林中枯井,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 将折好的纸船放下。就在纸船落入枯井的一瞬间,月光如水倾泄而下,满地落叶仿佛正被水淹没竟纷纷漂浮起来,待向上漂浮的枯叶将视线完全遮挡,再睁眼时他们身后已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老寺庙。


    这种手段着实神异, 白辰环顾四周只见一片茫茫枫林,如今正值初春,枫叶却是如火的殷红, 红叶一层又一层铺满地表,以九尾白狐的感知能力都寻不到这枫林的边界。本能望见城墙的姑苏城早已不见踪影,视线内只有一座架在红叶海之上的石桥通往寺庙大门, 仿佛那就是世界的核心。


    魔君和剑君留下的地方果然不简单,此地并不是如寻常修士洞府一般以阵法隐藏于山林, 倒像是脱离人间另外开辟出了一个小世界。这种开辟洞天的神通过去只能在传奇话本中看见,实际操作却从未听闻有修士成功,谁想那两位竟偷偷摸摸达成了, 玄门修士果然不能以常理想象。


    玄门三君飞升已有两百余年,此地能保存完好与这些枫树脱不了干系, 看来付红叶在师父建庙时出了不少力。白辰心中感叹天子威能之神奇, 对这地方倒是有了兴趣, 一面警惕周遭灵气流动, 一面与李无名走进寺庙。


    寺庙的风格与江南建筑很像,除了部分纹饰瞧着有些陌生, 看起来和寻常庙宇也没什么区别。不过,白辰一路走来还是觉着有些奇怪,“月落尘说此寺是剑君仿故土旧地所建,怎么风格看起来与长安建筑截然不同?”


    天下人都知道何欢是长安人士,且少年时就被师父带回了玄门教养。按理说他的故乡不是长安就是云城,怎么也和江南也扯不上关系。李无名自己就在长安长大,也不记得故乡有这种风格的寺庙。


    不过,他想了想魔君的行事风格,还是决定不跟那厮较真了,“许是更喜欢江南吧,那两人做事随性,半途改主意也是有的。”


    魔君的想法确实不能以常理估量,白辰也没空去挖他的来历,这便继续探查寺庙殿堂,待看清寺庙供奉之物不由又叹:“这两人是真的懒,正常寺庙供奉的都是佛像,这里居然只挂了一堆没见过的点线图,也不知是不是他们随手画的。”


    修士自己就能飞升成仙,神佛在他们看来也就是一群先飞升的老前辈,敬畏有之,信仰倒是谈不上。寒山寺中仅有一处大殿供奉着这些意义不明的图画,再向上行至山顶便是用来住宿的厢房,似是表达出了衣食住行立于神佛之上的态度。


    当然,以魔君作风没挂春宫图就已算是尊敬先人了,若当真铸造神像那才奇怪。李无名本也是随意环视此地,待看清每幅图下标注的字方才停了脚步,“危月燕、虚日鼠……房日兔、心月狐……这是长安部落的二十八星宿。”


    此言让白辰也凑了过来,画上图案仅是以黑线连接着几个墨点,他着实看不出这些和兽类有什么关系,只能疑惑道:“我看过相星阁的书,据说古时长安部落并没有观测星象的能力,星宿之说只是灵巫根据想象编纂出的图腾,后来修士上天观星根本找不到对应星辰。”


    “星宿图在巫术没落之后就已失传,如今观星用的天相图都是相星阁根据四象八卦重新测定,根本没人知道那二十八星宿具体是什么图样。”


    已经被修士认定为错误的星宿图,剑君和魔君却将其供在寺庙里,这样的事着实诡异。李无名顿时就产生了一个自己也不信的猜测,“难道……何欢的故乡就是长安部落?”


    此言一出,白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虽然那两人素来不怎么正常,但也不至于如此妖孽吧?”


    长安部落时期并没有修真之术,按理说除了改修剑道的白危月不该有遗民活到现在。李无名也觉得这种想法很没道理,最终只是将危月燕的星宿图摘下收好,决定先带回去给师父看一看。


    这地方处处透着神秘气息,白辰不敢放松警惕,刻意绕过直通山顶的大道,与李无名沿着一条较偏僻的石阶继续向上走。行至一半,小狐狸便闻到了熟悉的人味,“小心,前方有人。”


    李无名反应不可谓不快,白辰话音一落便被他抱着跃上房顶,从这视角可以清楚看见,远处草丛正伏着两个人。两人虽未回头,只凭气味白辰也能认出,这正是之前在水月山庄遇见的徐朝阳与徐浮月。


    寒山寺如此隐蔽,这两个小家族的金丹修士怎会在此?


    这情形令白辰和李无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藏在草丛中的年轻修士却没发现背后有人,仍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白辰顺着他们视线望去,立刻明白了这两人为何要躲藏起来。


    玄门三君飞升后寒山寺已无人居住,然而,就在山顶用来练剑的空地上两名女子正在对峙,一看相貌,竟是月星石与月停云。


    月星石曾与他们约在寒山寺会面,出现在这里倒不算意外。然而,月停云又是怎么回事?


    九尾狐的耳力白辰是知道的,草丛里躲着的两人根本不可能瞒过月星石感知,甚至连他和李无名的行踪应当也已经暴露。然而她却没有看这里一眼,仍是默默与徒弟对视。


    月停云的定力到底还是比师父差了几分,眼见四下无人,月星石冷漠的视线又让她有些发寒,终是率先打破了沉默:“师父,大庄主已命我接管一切战场事务。今日不少人看见我随你外出,若明日我没有出现在城外战场,你定然逃不过追责。”


    这地方太隐蔽,她的修为又比不上月星石,终究是有些害怕的。月星石也听出了她的惧意,早已历尽风雨的狐妖并未将这威胁放在心上,看着她淡淡道:“你接近月静流已有一段时日,应当知道她做过什么。”


    “师父深夜约我出门,就是为了质问这些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月停云当然知道月静流不是好人,然而她对此却不以为意,“是,大庄主的确没把庄内弟子当人看。连爹妈都没有的女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她们进入水月山庄甚至还能读书修行,日子过得比富家小姐还好。如此恩情仅以一道婚约为报,也不算过分吧。”


    既然已经撕破脸她也就不装了,直接指了指月星石身上的衣衫,很是不屑道:“你也是水月山庄捡回来的孤女,如果没有师门供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不过是嫁个贩夫走卒蹉跎一生,像这样精美的衣裳首饰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摸到。”


    水月山庄对弟子存在养育之恩是不争的事实,这份恩情是否值得以终身回报是一个颇具争议的问题。天道盟确实禁了买卖人口,也规定自愿签署的卖身契年限不得超过十年且颁布了最低薪酬标准,但他们可没下令禁止婚嫁习俗啊。


    月静流的做法早已令诸多门派感到不满,然而始终不见有大门派正面谴责,正是因为这种问题讨论起来很难有一个结果。左右自己不会娶她家姑娘,这些年也没见有水月山庄弟子向外界求助,大家又要修行又要赚灵石养活自家弟子可是很忙的,有那时间还不如打打妖族主意多弄点灵材,何必上赶着自找麻烦?


    月星石对此不做评价,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认为这一切很合理,为何还那般抗拒自己的婚约?”


    这句话激怒了月停云,她就像是被侮辱了一般,满眼都是怒气,“我和你们不一样!”


    她的愤怒对月星石没有任何影响,狐妖仍是平淡地问:“都是水月山庄的弟子,有何不同?”


    “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和你们在一个层次!”


    月停云握紧拳头,她倨傲地抬头,终于彻底摊牌,“你不必百般试探,没错,我已经知道自己身世了。”


    她说话时满是骄傲,即便月星石是她的师父,散仙修为远胜于她,她仍是用自上而下的语气道:“我,月停云,是水月山庄大庄主月莲溪的女儿,月氏当前唯一的嫡传血脉。我和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废物不同,从出生就注定是水月山庄的主人!”


    是啊,就算从小与其它弟子一同长大,亲身经历了水月山庄普通弟子所面临的困境,月氏的女儿到底与她们是不同的。


    此言一出,月星石忽的一笑,像是嘲笑对她抱过期望的自己,又像是嘲讽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


    让自己的敌人变清醒是最蠢的行为,月星石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指着远处的两座坟墓平静道:“既然知道了,就来为你父母上柱香吧。”


    如此反应让月停云很意外,以至于她都忘了怒气,立刻疑惑道:“你不怕?”


    “怕?”


    这个字让月星石笑了笑,往日冷若冰霜的母狐狸笑起来竟会轻轻眯起眼睛,这样一看倒是与魔教三长老颇为相似。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月停云完全没法高兴,


    “我怕什么?怕世人知晓我是魔教三长老的女儿?还是怕你向天道盟揭发我杀了你父母的事实?”


    月莲溪,月静流的亲姐姐,曾经的水月山庄大庄主。她与月芳洲亲如姐妹,一生没有树敌,最终却与道侣一同死在了月星石手里。


    这是月停云的杀手锏,她以为只要自己提起这件事月星石就会大惊失色,谁料眼前人竟如此平静。


    月静流一生未嫁没有子嗣,如果没有这件事,月停云就是月氏唯一的继承人,庄主之位自己就会送到她手里,哪还需要她用尽心机去争?


    月停云的眼里满是恨意,这便冷笑道:“你可算是露出真面目了。月静流的确不是好人,可你月星石佛口蛇心又比她好上几分?只因我母亲选择支持自己妹妹没有站在你这方,你便杀我父母,让我成为孤儿。你将我养大,让我嫁给你的儿子,为的不过是借我月氏嫡系的身份彻底掌握水月山庄大权。”


    月停云以为月星石会试着辩解,会慌乱地解释这些年她是真的全心全意在补偿徒弟,她甚至做好了嘲笑这个师父的准备。然而月星石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一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问:“你母亲支持月静流,这样的话你信吗?”


    月停云是月星石亲自带大的徒弟,月静流是什么人,月星石又是什么性情,她怎会不知道?这世上谁都可能谋害水月山庄庄主,只有月星石不会。


    这一刻她沉默了,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倨傲神色,“不论有什么理由,我父母死在你手里是事实,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月停云很了解自己师父,月星石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她会同情那些被迫嫁人的普通弟子,这样的人一定会为杀死她父母痛苦终身,也会始终对她心怀愧意。这是极具利用价值的感情,不是么?


    在年轻一辈中,月停云已是极致地狠辣,她为了掌权连父母的死都可以当做筹码。世上能冷静成这样的狠人着实不多,所以她相信自己绝对能走上巅峰。


    只可惜,这一次她进错了战场。


    月星石久久没有说话,她背对着自己最后的徒弟,安静地抬头望着月亮。如果有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她正在变大的瞳孔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这是妖兽狩猎时的眼神。半妖的人性与妖性正在做最后斗争,很快就会永久地决出胜负。


    可惜背后的月停云看不见月星石的变化,她只听见师父轻声问:“你是月氏的女儿,所以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你可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婚约,那些身份不如你的姑娘就只能遵循月静流的安排用后半生回报师门。你想做水月山庄的主人,但你并不打算改变月静流的做法,是这样吗?”


    这样软弱无力的话让月停云又一次冷笑了起来,改变?不,月静流眼界也就止于彩礼这种蝇头小利了,既然已安排人成为各派当家主母,为何不让她们生下孩子夺取家产?或者说,何必执着于女孩,男人不也照样能迎娶大家闺秀。


    她不需要水月山庄的名声,成为魔修也无所谓,她会借助妖族势力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训练成只臣服于自己的死士,让他们通过嫁娶进入各种门派,从此成为隐藏在暗处的无冕之王。


    月静流说的没错,只需要一场仪式别人祖上奋斗了几百年的基业就能与她们共享,这世上还有什么生意比嫁娶更赚钱呢?


    她早已规划好自己未来的道路,并做好了迎接成功的准备,如今只不屑地抬眼:“你想说我错了?”


    “不,错的是我。我曾被世上最善良的女人收养,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我以为人大多都是如此,殊不知这才是百年难遇的特例。直到栽了跟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看得还太浅,真正能让人分化成两个种族的差异不是男女,而是阶层。


    年少时的我太过傲慢,只揭开一层表相便自以为能改变世界。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为年轻付出的代价。”


    和白陌的第一场对决是她输了,她看破了白陌千年前为人族留下的裂痕,却没想到对方早已矜矜业业地将裂痕扩散至了各个领域。她用一时的少年热血去挑战一只狐狸千年的苦心经营,自然只能满盘皆输。


    所以,这一次她也沉下心来,用了一百年时间寻找破绽,等候着翻盘的最佳时机。


    月停云还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对手,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月星石现在的态度,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述说,“我没兴趣听你忏悔,如果你真的对我心怀愧疚就让你丈夫来补偿。林氏在姑苏有很多商铺,七日之内将这些产业全都转让给我,你做过的那些事就还是秘密。”


    就是这句话让月星石眼里的人性彻底消失,初春的月牙落在狐妖满是杀意的眼里,让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胃口不小。”


    这声音让月停云有些慌了,她警惕地握紧了剑,厉声警告:“林开天前途无量,万宝堂也是常驻十席之位的千年名门。若他有一个谋害同门坠入魔道的母亲,天道盟还敢让他继承万宝堂大当家的位置吗?不止是他,恐怕林暄的位置也坐不稳了吧!”


    家人是这世上最大的牵绊,一百年来月静流就是以此要挟着月星石,月停云相信自己也能拿捏住她。果然,月星石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在进门处敲响钟声三次,出口就会打开。”


    这个回答让月停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难得向这师父拜了一拜,“万宝堂家大业大,往后还要靠你多多照拂了,师父。”


    月停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便心满意足地离去。野心十足的小姑娘不知道,就在钟声敲响之时,九条尾巴自月星石身后缓缓落下,狐妖撕咬猎物的尖牙和撕裂敌人的锋利指甲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用这指甲轻轻抚摸着在这里立了百年的墓碑,垂眼看着自己刻在上面的“月莲溪”三个字,非常平静地宣告:“大庄主,我会将你的女儿也埋在这里,你就恨我吧。”


    话落之时,那块墓碑便添上了月停云这个名字。她听着后方草丛努力保持轻微的脚步声,知道躲在草丛里的两个少年正在试着逃跑,然而直到脚步声消失都没有起身去拦。


    徐家的两个修士看见了她的真身,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回头看向了白辰和李无名所在的位置,“二位,这出戏看得可还尽兴?”


    白辰知道这里一切动静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屋顶一跃而下径直落在空地之上,只对徐家修士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两人与水月山庄有怨,二庄主不去拦截他们吗?”


    虽是如此问,白辰却也没有去追。寒山寺是剑君与魔君特地建造的独立洞天,以那二人的金丹修为不可能自行进入,只怕就是月星石将他们带进来的。他们刚与水月山庄结了怨,如今又听到了这样多的秘密,出去之后怕是要有一番作为了。


    月星石果然没有任何行动,就连狐狸尾巴都没收回去,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你们喜欢听戏吗?”


    半妖的血统并不稳定,因此性情也容易变得古怪,白辰还没弄清楚这一支九尾狐的来历,此时自然不愿激怒她,只能顺着她的话谨慎回答:“听过一些。”


    “我除夕听了一出《丞相三计杀妖狐》,唱得很不错。你们或许不知道,近些年万寿书斋似乎对妖孽乱国的题材很感兴趣,暗地里给梨园投了不少钱排这类戏。”


    白微亲自唱的戏他们绝对终身难忘,就在白辰疑惑她怎会突然有兴致讨论戏曲时,这九尾狐族仅剩的母狐狸又是一叹,“托百行首的福,如今狐妖这个身份倒是很好用了。”


    此言一出,白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月莲溪是水月山庄前任大庄主,论身份也是月星石的恩人,若按天道盟规矩,杀死同门的月星石就算不偿命也得终身圈禁,要想掌权是绝不可能的。然而,林暄会接受这样的处置吗?若公然对抗正道规矩,他这个万宝堂大当家的位置也就危险了。


    万宝堂不比水月山庄,一旦内部生变整个人族都会随之混乱,这是白陌期待的结果,他甚至早已想好了该在万宝堂扶持谁上位。但月星石绝不容许事情演变成这样。只要她还需遵守人族规矩,那时的错误就会是她一生一世的把柄,那么,就不做人了吧。


    她看着这两个“剑君弟子”,郑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妖王白微座下有一狐妖修行千年,百年前趁乱附身于水月山庄弟子月星石,魅惑其夫,冷待其子,杀前代大庄主以夺权,意在颠覆人族扰乱天下。请剑君弟子主持正义,于世人面前将它打回原形。”


    一个势力重新洗牌的代价太大,大部分时候人们更愿意找出一个承担所有罪孽的红颜祸水。这样明面上有靶子让百姓唾骂泄愤,不再受祸水魅惑的首领仍是英明首领,大家都有台阶下,内部自罚三杯也就算了。


    这也是人族的潜规则,如今月星石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她知道林暄不会这么做,那个人从少年时起就很任性,就算知道她是一只犯错的狐狸,也一定会选择抱着她一起受罚。这样好的人,怎能被她这个被人盯上的狐妖给祸害了?


    所以,得有人在林暄赶到之前将事情给解决了。这个人既要有一定身份,又得不怕得罪林暄。而剑君弟子,就是一个最合适的身份。


    白辰已想通了她的想法,只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信任了自己,“你怎知我们一定会帮这个忙?”


    对此,月星石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狐妖被除之日,我便告诉你们魔教三长老商月狐的来历和妖王白微所在之地。”


    她知道了我们的真正身份。


    白辰立刻有了答案,他们一路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不知月星石到底是怎么看破的。大家都是狡猾的狐狸,谁也没有戳破对方,白辰只问:“我们何时出手?”


    满心疑惑的小狐狸不知道,他们虽然伪装得堪称完美,奈何姑苏还有白微这个热衷于给后裔添堵的老狐狸。他对剑仙的味儿可太熟了,李无名踏进姑苏的第一天,白微就识破了他们身份。月星石只是一问,那老狐狸就把白辰的底细卖了个干净。


    这个情报来源月星石自然不会揭露,和白辰达成了协议便起身离去,“二位可在姑苏休息几日,待我将一切安排妥当,狐妖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自己大概没机会再来此地了,这便补充了一句话,“魔君剑君在此地供奉着一个亲人的灵位,他们飞升后就将这里交给水月山庄打理。从前是我师父逢年过节前来上香,她陨落后则由我继续。你们既自称剑君弟子,今后这上香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欢入魔前名为步青云, 据传是道君青虚子从长安城外的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徒弟,在此之前,其父母亲人皆无人知晓, 他自己也从来不提。如今寒山寺里竟供奉着他亲人的灵位, 这倒是让白辰有些好奇了。


    这山顶是供人休息的住所,白辰在这里还发现厨房和柴房,虽然百年无人居住仍然很干净,看来是月星石时常来打理。月莲溪夫妇的墓地就在练武场旁的枫树下,墓前还有香烛和纸钱燃烧过的痕迹, 看来也是经常被拜祭的。


    只是,月莲溪成亲是在玄门三君飞升之后,她和魔君剑君也没什么交情, 月星石怎么会把他们葬在这里?难道这就是他们身故之地?


    白辰试着寻找线索,可惜月星石将这里收拾得很干净,百年前的战斗痕迹都已消退, 以九尾白狐的鼻子都没寻到结果,只能无奈地走进魔君居室。


    他在这里并没有找到什么祠堂一类的建筑, 也没发现牌位,唯一的香炉就放在正堂的桌上,然而, 香炉背后却是一个水晶雕成的球。上方画着整齐的横线和竖线,看图案有些像地图。这世上除了九州大地便只有极北之地和零散海岛, 此外便全是海洋, 白辰记忆中并没有类似这样按七块分布的海岛。


    香炉里还有灰烬, 证明月星石确实是在这里替魔君剑君祭祀先人, 然而这所谓的灵位着实诡异,白辰不由疑惑道:“他们的亲人是个……球?”


    李无名也不认识这东西, 试着给了个猜测,“也许是遗物?”


    水晶球有轴,看上去还可以转动,狐狸喜欢玩弄球状物体,白辰有点跃跃欲试。最终想到这或许是剑君故人的遗物,念着交情到底还是忍住没碰,只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和那两人有关的东西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李无名上下打量着那被祭祀的球,突然想起某些地方存在将长辈灵位放在寺庙享受香火的风俗。魔君和剑君都不像是会崇拜天的人,难道那些被祭拜的都是遗像?


    “你说,这里供奉着的星宿会不会也是灵位?”


    这个猜测让白辰瞬间就回了头,然而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道理,“或许长安部落记载的星辰真的存在过,只是和五千年前坠落的天星一样,它们已经消亡了。”


    “星辰距离我们太遥远了,风十七将那颗最近的抓过来都用了一百多年,像那些远处的大家伙就算真的坠落应该也要花上几万年才会撞到地面。”


    这方面李无名是专家,白危月给剑招命名是很朴实的,说碎星就是把星辰击碎,说射日也是确确实实干掉了天上的金乌。李无名虽然看不见天外的情形,但他能感觉到击碎星辰的并不是他自身剑气,而是某种力量追随他的指令撞在了那星辰之上,而使用那股力量的钥匙正是上皇剑。


    白辰知道剑仙的秘密不能告知旁人,他也没有问,只是有些无法想象要飞上几万年的距离到底有远,“仙魔飞升后就住在这些地方?那些星星有自己的意志吗?”


    “我们创世初的天子天女应该是有的,毕竟他们俘虏了日与月,也控制着周遭一大片小星辰。正因为他们已经具备了长成天的潜力,才会被天星坠落毁掉。”


    现今修士总认为古时很多传说都是先人编造的神话,然而李无名相信长安十巫知道的东西绝对不输仙神,白危月跟他说的故事,或许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他看着这千年来也没什么改变的星空,忽的笑道:“说不定坠落的天星就是这些已经消失的星宿呢,毕竟,我们只知道五千年前那场是最后一次,之前天子天女们抵御过多少劫难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这样一说,这座寺庙倒像是祭奠着星辰的墓地,夜风吹过枫叶的声音也显得沧桑了起来。白辰好奇地看向这个好像无所不知的男人,“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很神异对不对?或许正是因为始终注视着遥远的星辰,我师父才会对人间的纷争提不起兴趣,和那些神秘悠远的存在比,我们太渺小了。”


    难得李无名也有感叹的时候,剑仙映照着月牙群星的眼睛有些苍凉,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但是,如果连身边的渺小存在都不能保护好,就算知晓再多奥秘也没有任何意义。”


    “让一个连活着都已经拼尽全力的人为几万年后的灾劫忧虑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如果由那些从出生就大权在握的人说出口,更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现在的物资丰沛才是后人对抗灾难的基础,人总得先活下去才能继续窥探天机。”


    李无名很少向旁人述说自己的道,白辰是他唯一的听众。白危月领了两个徒弟进门,结果每一个都选了和师父不同的道路。


    白微始终倾慕自己宛如遥远天星的师父,可是,他永远都不能活成白危月的样子。因为他只是一只生活在地面上的狐狸而已,仅是思考如何让同族不再被人猎杀至灭绝就已经耗尽了一生的时光。


    而李无名也将视线放在了地面,比起遥远的星空,他更喜欢看着眼前正活着的人。


    “一个种族总得有几代人奔波于柴米油盐,正因他们活得卑微,后代人才能拥有过去无法想象的星辰大海。这些为种族维持着衣食住行的人,才是让人族得以发展壮大的中坚力量。”


    白辰喜欢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遇见了各种压迫同族的人之后,李无名这样的存在就显得越发稀有。这些在人族难以达成的理想,他想在妖族展现给这个男人看一看。


    这样一想,小狐狸便有了奋斗的动力,拉上李无名的手就轻笑着向前走,“走吧,为了让我们的国民也能拥有畅想星空的空闲,该去赚取生存资源了。”


    月星石在水月山庄明显有大计划,白辰决定先与姬白药商议再做打算。他们回到姑苏城已是后半夜,街道只有打更的声音和水流声。然而拐进伤寒杂病铺所在的小巷,早点铺已经亮起了灯,隐隐还能看见忙碌的人影。


    李无名用一块灵石换来了刚出笼的大白馒头,与白辰各自叼着一个,堂堂妖王和剑仙就这样没什么形象地进了药铺大门。


    只要是李无名投喂的食物白辰都会认真吃完,就算是三文钱一个的馒头也不例外,然而这药铺里的场景就不怎么下饭了。


    姬白药对幻海蛊很有兴趣,根据不知门作风,感兴趣自然就要研究。于是当白辰进门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被开膛破肚的月落尘,若非还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着实是个凶杀现场。


    姬白药对此倒不介意,听见他们回来了连头都没抬,只道:“你们随意,我把她的元婴拿出来研究研究。”


    研究归研究,你也不必正对着大门啊,这大半夜的吓着人可怎么办?


    虽是如此腹诽,这一人一狐啃馒头的动作倒是没停,白辰甚至凑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修士的元婴,巴掌大的一个小人,鼻子眼睛都生得和本体一模一样,当真像是在体内重新造了一个身体一般。


    姬白药并不怕被他们围观,一面压制月落尘体内真气取元婴,一面聊起了只有医修知晓的小八卦,“跟你们说个小秘密,元婴就是一个修士的本相,要验证一个修士在驻颜时有没有改动脸,看元婴长相就知道了。”


    这一说白辰才发现元婴的眉眼确实与月落尘有些许不同,不由好奇道:“那觉得自己长相丑陋的修士内视时岂不是很糟心?”


    对此姬白药只是随意挑了挑眉,“不能接受自己本相的人渡劫怕是难过哦。”


    幻海蛊是真的厉害,直到姬白药将元婴完整取出,昏睡的月落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姬白药见了还惋惜地叹了一声,“这玩意倒是比麻沸散好用,若不是用了就取不出来我还真想养几只。”


    这个境界的元婴已经有了明显表情,脸上皱巴巴的,看起来很痛苦。元婴通透如玉,白辰能清晰地看见一只有些像蜈蚣的多足骨虫正盘旋在它体内。这虫浑身没有肉,只是以枯枝一般的骨头拼接而成,甚至连头尾都难以分辨,然而那些虫足已与元婴四肢长在了一起,看来是无法分离了。


    姬白药本还想试试取出幻海蛊,看见这情况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她的元婴常年被抽取真气发育不良接近痴呆,现在根本没有自行防御天劫的能力,这辈子是无缘渡劫期了。”


    修士的身体果然有趣,白辰撕着馒头啧啧称奇,元婴这东西还能发育不良变痴呆的?所以何欢那厮进境神速全是因为他的元婴不止发育良好还长大成人了?


    姬白药全然没将这两个观众放在眼里,只是小心翻动着那没有任何反应的元婴,越检查越是不解,“奇怪,我总觉得幻海蛊的胃口不至于这么好。它就这么个大小,吃那么多真气能放哪儿呢?”


    此言让白辰有些好奇,“她的真气流失很严重?”


    “何止严重,这个流失量换成你们妖族就相当于被关在笼子里一年挖一次妖丹。”


    这个比喻非常形象,没有妖丹的白辰下意识就捂住了肚子。李无名可见不得小狐狸受惊吓,赶紧揉了揉小狐狸,这才若有所思道:“妖只有一枚妖丹,人的元婴却可以不断补充真气。”


    姬白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找不到病因的她语气有些暴躁,“废话,要不然那些魔修怎么都喜欢养炉鼎,要不是她还是处子之身,我还真怀疑是被魔修给吸干了。”


    魔修行事不检点的结果就是一提起这种吸收修为的事就背锅,白辰不太懂人族的炉鼎怎么操作,只是疑惑道:“女人就不能做女人的炉鼎吗?”


    “这世上又没有女人之间双修的功法,怎么可能……”


    修士有道侣的不多,双修功法总共也就那几部,姬白药本是直接否定,话到一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变了脸色,“不会吧?”


    而李无名已经叹息着道出了她的猜测,“功法是人写的,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十里红妆》本就是助人修行的功法,改一改还是难度不大的。”


    在白辰印象中,月芳洲与月菱静就是水月山庄上一辈天赋最好的两个修士,月静流这个名字却没听过,可见五百年前她应该连元婴境界都没有。如今月芳洲因渡劫失败寿终正寝,修为不如她的月静流却一直活到了现在,甚至还有了渡劫后期的修为。这事仔细想一想,是很不对劲啊。


    可是,若只是如此,月落尘为何不肯向他们说出事实呢?不信剑君弟子也就罢了,姬白药可是不知门的人,风十七要对付几个邪修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白辰怎么也想不通个中关窍,最终只能由衷叹道:“你们人族在压迫同族这方面还真是拥有富有创造力,我是想不出她有什么手段了。”


    这话由妖王说出口可谓是非常讽刺,姬白药却没心情抬杠了,她认真检查月落尘元婴中流动的真气,忽的严肃道:“快,去抓个练了《十里红妆》的水月山庄弟子。”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姑苏是水月山庄大本营, 要找到修炼《十里红妆》的修士倒是简单,李无名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一名被打晕的女子回到药铺。


    他刚将人放下,姬白药立刻就化气成线没入女子丹田, 真气凝聚而成的透明丝线如血管一般将月落尘的元婴与其相连。随即只见姬白药用针扎了一下那元婴, 受到刺激的元婴立刻凭本能运气,这时令人惊讶的情形就出现了。那修炼《十里红妆》女子的真气竟如流水一般涌入月落尘元婴之中,期间甚至没有引起任何排斥反应。


    “果然,月落尘修炼的功法与《十里红妆》同源,双方真气的成分极为相似, 可她的功法更具侵略性,轻而易举就能将同门的功力收为己用。”


    姬白药的神色很复杂,比她预想情况好的是这种功法只能针对《十里红妆》使用, 对其他修士并没有什么威胁。然而,正因如此,这功法也不像那些邪道魔功一般具有极难应付的副作用, 它就像是在给自己培养一些人形丹药,本身没有暴戾气息, 即便修炼也看不出邪异之处。


    这种行为就像在与培养炉鼎打擦边球,若天道盟默许,便是提升修为的一条捷径。若要禁止, 当做邪功也完全说得过去。


    提升修为对修士是最大诱惑,这种功法一旦流传出去也不知会有多少女子被当做炉鼎豢养, 姬白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立刻严厉道:“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这种功法存在, 必须即刻封杀水月山庄!”


    这一刻, 白辰忽然明白了白陌为何会与水月山庄合作。因为妖的妖丹妖骨于修行有益,人便想将妖抓起来豢养成提供灵材的牲畜。所以, 他让人也变得对修行有用,诱惑人族强者将弱者也当做牲畜去养。一千年了,以人治人这一手他已玩得炉火纯青。


    唉,就算耗费精力这样报复,妖族自己不还是生存艰难么?既然如此空闲,真希望这些老狐狸能抽空改善改善大雪山的生活环境,好歹让小妖们在冬天少挨几天饿吧。


    白辰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两位打仗倒是积极,对生产却完全不感兴趣,不用养家的狐狸就是轻松。白辰拖着一大家子妖要养可没兴趣跟着他们闹,此时只悠悠看向李无名,“我现在知道白微为什么喜欢待在水月山庄了,从前都是修士将妖关进笼子里夺取妖丹妖骨,如今你们终于把人也关在了笼子里,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出好戏。”


    人族自家闹内乱让狐狸看笑话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李无名也只能无奈长叹:“人的下限只会越来越低,剥削和掠夺这样的事从来只有食髓知味,不存在适可而止。”


    此言一出姬白药脸色更难看了,终于对白辰果断道:“这种邪功的来历必须查清楚,妖王,对她使用夺心术吧。”


    狐妖要获得情报很简单,以夺心术直接读取灵魂记忆,世上便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然而,夺心术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只要一查便知道是狐妖做的。这事和大雪山没什么利害关系,白辰还是不想蹚浑水,“夺心术对神魂损伤极大,若用了,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提升境界。”


    姬白药对此倒不在意,仍是坚持道:“她的元婴早晚会衰竭,就算侥幸不死盟主也不会放过她,我以天道盟的名义请妖王协助调查。”


    她既如此说,白辰也就不推辞了,左右他对月星石来历还有一些兴趣,这便现出一条尾巴贴近月落尘额头,虽在施术,仍不忘谨慎地向姬白药提醒道:“对她用夺心术的是狐妖月星石,白辰早已回到大雪山,从未插手人族内乱。”


    “明白,对外我会如此宣称。”


    月落尘对自己的身份倒是没有说谎,灵魂记忆中,直到十岁为止她都生活在姑苏城外的小渔村。村里只有十五户人家,他们自己开了几块鱼塘又圈了一片山地,就靠着捕鱼和果树维持生计。


    月落尘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因为父母想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便被取名为招弟。这在一百年前是很常见的事,招弟在这十年学会了很多,她会捕鱼,会放牛,会做饭,还能织布绣花补贴家用,她还知道父母很快就会相中一个男人,然后把她嫁出去。大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活着,那时的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某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跟仙女一样漂亮的女人。招弟听闻女人买下了村口的茅屋,请了一个先生免费为孩子们教书,大家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大善人。招弟以为这些事都和她没关系,她仍是守在田里放牛,每日数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家。


    可是,那个女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招弟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也没见过那般好看的衣裳,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仙女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表情淡淡的,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温柔的性子,可她没有嫌弃招弟沾着泥的破旧衣裳,只是站在她身边问:“村里有学堂了,你为何不去?”


    招弟被她问得呆了呆,只能给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我娘说男娃才要读书考功名,我读了也没用,还不如把牛放好。”


    女人又问:“那你想去吗?”


    招弟其实不知道学堂是什么,她想了想,问:“学堂会教我放牛吗?”


    这个回答让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似乎不想放任这个小女孩继续下去,终于对她伸出了手,“跟我走,你就可以一辈子不放牛了。”


    那时候招弟还不知道什么是拜师,她只记得女人给了家里一块漂亮的玉做拜师礼,父母便欢天喜地的把她给送了出去,叫她好好学艺别再回来。后来招弟才明白,其实父母是把这个女人当做拐子了,但是这块玉很贵重,他们满意这个价钱,便将她卖了出去。而那块本该属于她的玉,最终也没回到她手里。


    那一刻,素来冷淡的师父难得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招弟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吧。”


    就这样,一个小渔村的乡下女孩成了月星石的徒弟,她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月落尘。


    月落尘渐渐长大,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师父是什么身份。月星石,水月山庄刚继位的二庄主,万宝堂大当家的未婚妻,年轻一辈修士最强剑客,盟主风十七亲封的国士无双……她头上桂冠太多,任意一个都足以晃瞎凡人的眼。在那个风十七还未发力的时代,月星石就是修真界最耀眼的天才。


    月星石出现在小渔村并不是巧合,她以两卷策论成功说服风十七拨款建造女子学堂。为防朝廷有人中饱私囊,那几年她都带着水月山庄弟子前往各处偏僻村镇亲自督建,然而,雇佣的教书先生仅能教一教读书写字,若要修行还需修士亲自教导。愿意留在这些破落之地的修士太难找了,那天月星石就在为此事烦心,直到看见那个放牛的女孩,她忽然就有了主意——既然没有修士愿意来乡下教书,那她就自己培养愿意来的修士。


    在月落尘之后,月星石又带回了很多乡下女孩,她们或是不被父母重视,或是父母双亡无人照拂,也有为了得到修真机会主动前来的女孩子,总共三十人一同住在姑苏城外的小院子里。


    三十人的天赋有好有差,其中天赋最好的就是月落尘。然而,就算是她,放在修真门派也不过是勉强成为普通内门弟子的水准。天赋好的孩童早已被各种大门派瓜分,月星石找到她们这些能修行的孩子已是不容易。


    这样下去,她们至多带领孩子入门,要培养出强大修士是不可能的。月星石不甘心止步于此,经过一月时间考虑,她终于将一门功法交到了孩子们手上。


    《十里红妆》辅助修行的原理是将灵气以流水形态储存于自身经脉,因为要适应丈夫的功法调整真气属性,故而不能拥有自己的固定属性,至多只能使用一些治疗和强化的术法。这种模式使修炼《十里红妆》的女子能够辅助任何修士修行,自己却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从研究这门功法的那天起月星石就在想,既然《十里红妆》能辅助任何修士修行,那么为什么不能让女子互相辅助呢?她尝试用多种方法改良《十里红妆》的运行方式,终于将其阴阳调和的核心条件进行了修改。


    经她改良的这门功法不再是单方面的辅助,而是将共同修行二人的真气合为整体,天资更高者全力吸收灵气,天资不足的那方则负责将灵气转化为真气,如此循环一周天,再将所得真气平分给二人。因一人专心吸收灵气,一人全神贯注掌管运行,修炼效率便远胜于单独修行,且大大减少了走火入魔的风险。而且这功法要求双方阴阳一致,反而适合同性修行。


    彼此共同修行,双方都提升了修为,而且今后还可以一同修炼合计之术,不止没有失去作战能力,甚至做到了加强。月星石对自己修改的功法很满意,将其命名为《金兰之契》,只待弟子们修习成功便推广至整个水月山庄。


    那时月星石的想法很简单,水月山庄总要拥有自己的防御能力,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互相扶持共同守护家园,比起一道婚约还是要可靠得多。修炼了《金兰之契》的女修也如她所想,资质不再是拦路虎,很快便全都修炼到了金丹期。这样的速度无疑是非常骇人的,只要发展下去,水月山庄便能真正拥有一批属于自己的高手,不需再靠联姻维持门派地位。


    先将水月山庄发展壮大,再由这个女子门派教导更多女修踏进修行大门,只要女子自身能力变强,自然就能去从事各行各业,将旧时代的封锁彻底打破。


    月星石早已将一切规划好,月落尘这些孩子就是她培养的第一批班底,只要等她们成长起来,月静流便不能阻拦她做任何事。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展开,然而,她忽略了《金兰之契》的缺陷。在这门功法中,负责吸收灵气的天才决定了二人的上限,而另一人其实换了谁都可以。就是这一点不同,成为了矛盾的起源。


    最初向月星石抗议的是月落尘,她是这批女孩中资质最好的,分配的搭档却是资质最差的浮风,二人虽然自幼感情很好,天赋的差距却让月落尘越来越嫌弃这个搭档。再一次突破失败的那一日,她终于忍不住向师父请求:“师父,我冲击元婴境界又失败了,能否换一个姐妹搭档?”


    这个要求自然挨了月星石一顿训,“浮风自小与你一同修行,在你刚入门时也是她教你读书写字。你们义结金兰一同走到了今天这个境界,自然应当同甘共苦,怎能遇上困难就抛弃自己姐妹?”


    月落尘知道师父说的是对的,可她还是很委屈,浮风生来就不适合修炼,凭什么由她来做那个顺风上青云的人呢?但凡师父分给她一个天赋更好的搭档,她的突破便不会如此艰难。


    就是这一念之差,她做出了一个毁掉月星石所有计划的决定。她来到水月山庄,找到了一个天赋比自己更好的师姐,将《金兰之契》的存在告知对方,并与那人一同修行。


    水月山庄满地都是月静流耳目,月星石的隐藏就此被戳破,这一支不听命于月静流的势力便展现在了大庄主眼前。


    月氏是水月山庄永远的主人,一个被收养的二庄主却拥有比大庄主更强大的势力,月静流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月星石外出向天道盟申请更多办学援助时,月静流便带人将整个小院一网打尽。


    月静流很少在外界露面,那是月落尘第一次与她相见。终身未嫁的大庄主依然保持着少女姿态,她爱穿娇俏的浅粉和淡蓝衣裳,发饰也多是可爱的小毛球。月落尘被人押着拜见时,月静流正坐在秋千上抚摸着一只白色猫咪,笑得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只有残酷,“选吧,小姑娘。你是要成为强大修士享受无尽寿命,还是为你师父埋骨于此。”


    月落尘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答应与她修行的师姐拜倒在月静流面前,她才想起师父嘱咐——“绝对不能将《金兰之契》的存在告诉小院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大庄主。”


    “你师父也太固执了,我不想把自己的财产分给无亲无故的人,她便要养着你们夺我的权。你说,我还能留她的命吗?”


    秋千上的月静流很是烦恼,她见月落尘不肯说话,立刻就笑了起来,“对自己诚实一点,你很嫌弃那个资质极差的姐妹对吧?我帮你把她给废了,好不好?”


    伴随温和的话语,哭泣的浮风便被人拖上前来,剑气就在月落尘的眼前将浮风的经脉一寸寸挑断。浮风的哭声停了,她满怀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月落尘,就像要将她永生永世都记在心里。


    那样的眼神让月落尘很害怕,她不敢抬头,然而月静流的声音仍在继续,“就算你守口如瓶,其他人也会给我的。为了这样的结果死去,多不值得。”


    “难道你真的要逼我把你毒哑了卖进青楼吗?我可是正道门派的庄主,不想做这样的坏事啊。”


    直到这句话出口,月落尘终于坚持不住了,她从来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女人,而月星石居然要带着她们和这样的人斗争,根本不可能赢的,师父是要她们去送死啊!


    她害怕了,将《金兰之契》的心法和月星石这些年的安排全盘托出,成为了第一个背叛的人。


    得到《金兰之契》的那一刻,月静流的天真假笑消失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功法记了下来,头一次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居然能将《十里红妆》修改成如此完美的功法,月星石你果然是个天才!可我才是月氏传人,为何让水月山庄名扬天下的却是你——”


    嫉恨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心地将这功法折好放入怀中,继续用那苦恼的声音叹息:“可是你这样聪明的鹰犬,让我这个主人该如何管住你呢?我得给你拴上项圈,让你乖乖守家啊。”


    虽是如此说着,她的眼睛却看向了月落尘,突地和善一笑:“你帮我解决了月星石,我让水月山庄天赋最高的姐妹助你修行,好吗?”


    似乎是因为被月静流吓得不轻,月落尘之后的记忆都很混乱,她躲在房间之中不敢见任何人。直到有一天,月静流又找到了她,仍是用那副天真面孔问:“月星石带着我姐姐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我想她们不可能离开姑苏。你是她第一个徒弟,一定知道她有什么藏身之处吧。帮帮我,好吗?”


    月落尘当然知道,就在城郊的枫林里有一个隐藏的禁制,那是魔君为月芳洲后人留下的庇护所,任月静流势力遮天也不可能发现。那地方月星石只带她一个人去过,因为她是月星石的第一个徒弟,等月星石陨落之后,便该由她去上香。


    月星石是真的将这放牛的女孩当做衣钵传人在培养,她希望月落尘能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修士。在自己将月静流斗下台之后,月落尘将代替她成为水月山庄二庄主,她便只管与林暄游历天下,一心去办自己的女子学堂,不必再管这些权力纷争。


    一切美好期望在月落尘说出寒山寺三个字的时候便彻底落空,当月落尘再见到自己师父的时候,那个骄傲如仙子的女人正被关在笼子里,被血染红的九条尾巴散落在她的身侧。


    月落尘从没想到自己强如天神的师父也会有这一天,她甚至没法思考师父是妖的事实,只惊慌地环视周围,这才发现小院中的姐妹竟有二十人都在这里,没来的那十人只怕已经成为了牢狱中的尸体。


    月静流作为最后胜利者走到了月星石面前,她轻轻抚摸狐妖漂亮的尾巴,突地狠狠拔下了一搓毛。重伤的月星石身子猛地一抖,仍倔强地闭着眼不去看她。月静流见状反倒笑了,


    “你很聪明,比我那废物姐姐和月芳洲都聪明。你拿到了盟主的支持,说服了万宝堂为你投资,甚至能让玄门提议废除旧时婚嫁制度,允许女子抛头露面自行工作。这些事一旦办成,你必定名留青史,当个女圣人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你忘了我才是水月山庄的主人,你只是我家收养的狗,这些出风头的事你应该送给我去办,而不是自作主张,盖了主人的风头。”


    这些话不能让月星石有一丝情绪波动,月静流有些不高兴了,她看向了周围的女孩子,又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改动《十里红妆》,这种功法若是普及开来,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都会拥护你做庄主的吧。你差一点就赢了我,只可惜这些小狗崽没有你这样的胆子。你敢为了她们与我作对,可她们是不会为你死的。”


    此言一出,月星石终于愤怒地睁开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这样天才的你,如果继续练剑,我还能安稳地睡一觉吗?”


    月静流喜欢这样的眼神,她家的狐狸狗就该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而不是在那里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这个主人。


    她将《十里红妆》的心法放进笼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这只愤怒的狐狸,“好孩子,来,这才是最适合你的功法。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舞刀弄剑,我就放你回万宝堂,好生和林少爷过日子。”


    月星石没有理她,她却不着急,“你若不肯自废修为,这里的小孩子们可能会有一些比较惨痛的经历。”


    “月静流,我不会放过你。”


    这一次,月星石终于握紧了《十里红妆》的册子。狐妖的眼里充满杀意,最终却如她所愿,一步步卸去了自己的真气。


    这世上没人比月星石更熟悉《十里红妆》,她甚至不需要翻开封面就能完整运行这门功法。


    这一次,月静流真正高兴了,“这就对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总是打打杀杀多不好,以后你为大家做个好表率,别整天想着出风头,你这样没身份的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与男人平起平坐,是我这样的尊贵名门才能有的待遇。我们水月山庄与万宝堂的友好关系,今后就要倚仗你了。”


    然而,她的教育并没有结束。等到月星石的剑气彻底消失,月静流才看向了这些等候了许久的姑娘,说出了最致命的话,“你们刚得了新功法,不试一试岂不是可惜?二庄主素来最疼你们,一定不介意助你们修行。”


    之前的一切都没能让月星石受伤,只有这时,她不敢相信地看向了这些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然而,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月静流笑得更开心了,“有人替我将《金兰之契》做了些许修改,它现在是真正完美的功法了。我想这样的好事应该由你来第一个体验。”


    背叛者们不敢移动,这一次又是月落尘被选中,月静流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太叛逆的小姑娘,你可得懂事一些。”


    她很恨月静流为何每一次都选中了自己,然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软弱。最终,是她第一个走到了月星石面前,将手放上了师父的经脉。


    功力被吸食的那一刻,月星石问:“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像你这样生来就有天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反复冲击一个境界的痛苦。师父,你轻轻松松就能到达的境界,我苦修了三年都不能突破,如果不去试着寻找机会,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御剑飞行是什么滋味。”


    她试着给自己寻找理由,最后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最后只能狠心闭上眼,“对不起,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成为你。”


    那一晚,每一个女孩都吸收了月星石的功力,这就是她们给月静流的投名状,从此除了依附于月静流再无其它选择。


    这一次月星石像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她没有再说任何话,就像是被猎人抓住的狐狸,只是在安静地等死。


    只可惜,白陌不许月静流杀死一只母的九尾狐。月静流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林少爷真是喜欢你,我还从未见过这样丰厚的彩礼,一条条大船几乎把映月湖都给堵住了。你师父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却不肯给娘家人分点汤喝,着实小气。


    不过,现在林少爷心疼你,千金难得好姻缘,我想他一定不介意为你倾家荡产。”


    “如果好人会有好报,水月山庄救助了那么多孤女,为何我却连结成元婴都如此困难?善良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记住了,这世上的真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庆幸有人不许我斩草除根吧,傻子。”


    那些天,不甘心的月静流在笼子边说了很多话,关着的狐狸没有任何回应,直到最后一句话,她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


    “来人,为姑娘准备最好的衣裳,咱们欢欢喜喜地送她出嫁。”


    伴随这句话,笼子被打开,鞭炮铺满街道,唢呐声起,烟花升空,倾尽家财为她准备好赎金的林暄骑马站在了水月山庄门口,前来迎接他的狐狸新娘。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就是月落尘全部记忆, 白辰按照她的记忆将《金兰之契》的心法全部写下,这便交给了姬白药。


    姬白药在白辰陈诉月落尘生平时就已气极,待将这心法逐字看完, 更是愤怒地一掌拍在药柜上, “月静流,你是人族的千古罪人!”


    修士突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本身悟性极高,真气够了便福至心灵自然而然到了下一境界;第二种是参悟前辈修行经验,重复前人走过的路按部就班地到达新境界。在这世上, 大多数修士都属于第二类。


    然而,参悟前人经验的前提是要有第一类人先在未知领域进行开荒总结心得,并将这些心得写成后人能看懂的功法。


    这样的事说来简单, 真要达成却比登天还难。像步天歌和林开天这样的天才,闭关时和自己的道心聊聊天元婴自己就长出来了,简直跟喝水一般自然。你让他们写上一本书解释怎么才能把水喝进肚子, 这不是为难人吗?


    能自寻道路进行突破的修士本就万里挑一,这之中可以清楚剖析自己突破原理的修士连一成都不到, 而这一成里能将突破原理以一般人也能看懂的方式写成文字画出经脉图的,百年内能出一个就算是上天眷顾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有这样的本事, 若不是遇到瓶颈需要传承或者必须扶持后代,天才修士也不愿意浪费修行时间为其他人研究功法。


    正因如此, 祖上传下来的极品功法才会是一个修真门派最看重的宝物, 以水月山庄的财力都买不到。


    不知门的藏书楼已经尽可能地收录了所有修士愿意分享的功法, 然而各派的镇派之宝依旧被自家捂得死死的, 只有掌门的衣钵传人才有机会修习。


    以姬白药的判断,月星石修改出的《金兰之契》足以胜过世间所有双修功法。这样的人才却被月静流逼得沉寂百年, 怎能不令她痛惜?


    姬白药越想越气,白辰却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功法,只道:“天一亮水月山庄就会与万寿书斋开战,届时江南修士都会前往城外观战,水月山庄高层也会悉数到场。姬老板若要揭露这件事,今日便是最好时机。”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姬白药,她冷冷看向躺着的月落尘,这便自信一笑:“你放心,在病床上的人会答应医修的任何要求。”


    姬白药到底是八方风雨楼的掌门人,该下狠手的时候绝不会犹豫,李无名见状不由摇头,“这姑娘还真是一辈子都在被人威胁,当初若是乖乖听师父的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天劫不会骗人,她的确没有与元婴境界相匹配的心性。”


    白辰并不同情背叛者,见姬白药已经忙起来了,只对李无名淡淡道,“走吧,我们只是来善后的,天道盟的内务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李无名与他何等默契,彼此对视便知道白辰有话要说,这便以吃饱了带狐狸散步为由告辞。姬白药现在也没心情理会旁人,挥挥手便将他们打发了。


    白辰将夺心术所看见的情报都告知了姬白药,然而,在寒山寺所见的一切却没有道出,包括月星石曾杀死上任大庄主月莲溪这件事。


    天色还未亮,映月湖畔一片宁静,水月山庄仅亮着几盏路灯,全然看不出大战在即的紧张。李无名随白辰走在湖畔小道上,初春仍带寒意的夜风掀起垂柳的盖头,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李无名何等聪明,就算一开始有些迷惑,走了几步也就想明白了,这便对白辰笑道:“月星石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剑仙的眼睛就是毒,白辰对人族的内斗本没什么热情,就算知道月星石九尾狐的身份也仅仅是对青丘之国感兴趣。然而,这门功法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


    月星石也能修炼妖力,若是将自身的妖力运行规律写成功法,其它狐狸或许不能拥有九尾狐的强大妖力,但他们是否能通过修习学会九尾狐的幻术呢?


    这是白辰在读取月落尘记忆时突然产生的想法,细细一想越发觉得可行性不低。他到底是妖族的王,遇见如此天才不可能想办法为人族留住,此时见李无名已猜出自己想法,这便认真地看向了自己的人族伴侣,“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要挖天道盟的人,你准备拦我吗?”


    果然是个尖锐的问题,不过这样正面商议的态度倒是让李无名感到颇为欣慰。摸了这么久,小狐狸可算是真正把他当做一家人了。


    不说话的李无名让白辰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用脚尖摩擦着地面,似乎正犹豫该不该让步。小狐狸到了春季本就要褪冬毛,再烦恼下去怕是真的得秃了,这对李无名无疑是个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这便拍了拍白辰的背,回以安慰的轻笑:“我若在意这些事,早在李氏王朝覆灭时就该杀上天道盟了。只要人族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修士之间怎么斗剑仙都不会管。”


    白辰并不怕得罪天道盟,他只担心李无名会有情绪,得到如此回复也就安心了,轻轻握住剑仙的手指,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这次你让让我,下次我也给人族一些便利。”


    较真的小狐狸让李无名更想抱着揉了,可惜现在白辰不肯变回原形,他也只能遗憾地谈正事:“月星石既然会被月静流威胁一百年,杀月莲溪之事恐怕不是冤枉。就算徐家那两个小子的嘴被堵住了,月停云落难也一定会拉她下水,失手杀人也是杀人,天道盟终究得做出处理。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与她谈一谈。”


    月星石没有杀死月莲溪的理由,这件事少不了月静流的谋划,白辰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人族不会让一个杀过同门的半妖留在高层,就算她天赋异禀,至少也得囚禁几百年避避风头。与之相比,追随我并不算是一个坏选择。”


    天道盟的规矩管不到妖族,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不过,李无名还是提醒道:“若是收留月星石,天道盟或许会对你有意见。”


    对此白辰倒是早已想好对策,“人族眼里狐狸都长一个样,大不了让她把毛染个色,只要不露出九条尾巴,我就不信修士能认出来。”


    给狐狸染色这个主意一瞬间就激发了李无名的创作欲望,他这便跃跃欲试地看向自家小狐狸,“这个主意不错,我回去便叫云侧准备好染料。”


    什么情况?他堂堂九尾白狐怎么突然感觉背上一凉?


    白辰本能地升起了些许危机感,然而微笑的李无名看上去又挺正常,他也只能继续讨论正事,“月落尘的记忆在道出寒山寺所在与月星石被俘之间有很长一段空白,我在她的神识里发现了夺心术留下的痕迹,只怕是白陌动的手。”


    李无名反应极快,想起寒山寺的坟墓,立刻道:“看来那就是月星石杀死月莲溪的时间。或许月落尘在那时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这才被抹消了记忆。”


    白陌行事非常小心,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被抹除了记忆,就连白微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既然他志在妖王之位,只要白辰还是明面上的妖王,这只狐狸便早晚会出现在他面前。


    白辰并不急着与白陌纠缠,寻了处无人巡逻的院墙便翻入水月山庄。月落尘并不知道狐妖们的所在,但是在她的记忆里水月山庄有一个禁地,此地只有月静流和月停云可以出入,月静流还特地威胁她们不可以将此事告知月星石。白辰想,这个所谓的禁地极可能就是妖族隐蔽之地。


    果然,当他循着月落尘记忆路线来到水月山庄禁地,白微那身狐狸味儿就根本藏不住了。


    可算是找到这老狐狸的窝了,白辰正欲推门,忽然想起了李无名身份,这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白微就在这里,你要进去吗?”


    剑仙对狐狸味儿更是敏感,李无名身在门外就已经感受到了师父神识的焦躁,要是进去与白微面对面,只怕白危月当即就要从大雪山一剑砍过来。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师父的实力,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我若进去他必定会走,你应该有话要问他吧?”


    “若他动手,我立刻叫你。”


    这院子里的味道太杂了,有白微的,有月停云的,有似曾相识的,甚至连月星石的气味都有。白辰有太多疑惑需要白微解答,只能示意李无名在院外等着,自己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这是一座老旧宅院,院子里的草木久不打理早已杂草丛生,夜里瞧着倒像是个鬼屋。白辰谨慎地踏上院子石阶,向着白微味道最浓的地方寻去。那是院子主屋,即便入夜也未关上门,屋里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点。


    然而,这都不能阻挡白辰视线,透着几缕从房门潜入的月光他清楚看见屋里陈放着一具棺材。满屋木材味之中,一名白衣男子正卧在棺材盖上小憩,听见他的脚步声方才懒懒地翻过身子。


    白辰并不惧怕鬼怪,让他一瞬间僵住的是那男子的长相。那是与他日夜相对的,属于李无名的脸。


    而现在,这浑身散发着白微味道的白衣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连应付人时浅到有些薄凉的笑意也与李无名如此相似,他说:“你居然会主动与我打交道,不怕成为人族之敌吗?”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妖的化形仅仅是将表皮换作人的模样, 体内经脉分布并没有改动,因此要改变样貌也很容易。白辰初时的震惊很快消退,只当这老狐狸刻意作弄自己, 冷冷抗议道:“你化形的模样不是一般的恶劣。”


    九尾白狐到底是顶尖妖族, 即便还很年轻,略为动气的白辰仍让夜里多了些许寒意。庭院杂草在妖王怒气下纷纷贴紧地面,明明没有狂风,原本杂乱的院子却一瞬间就诡异地变得齐整了。


    白微能清晰感知到这妖气中蕴含的气息,这是小狐狸在警告他——旁的也就算了, 敢动李无名,我要你的命。


    白辰在白微这些后裔里绝对是脾气最好的一只,这样的狐狸居然会为了一张脸露出凶性, 看来在他心里那个男人是谁也不能碰的。


    说来可笑,白微现在想起的居然是曾经的白陌,那个蠢儿子第一次忤逆他也是如此自信满满。当初的白陌昂首离开了极北之地, 回来时却只有一具骨架,也不知白辰又会是什么结局。


    白微突然对这个未来有了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了,此时倒是难得说了回实话:“狐妖会根据人的内心生成容貌,可是白危月并没有美丑这种概念, 在他眼里人的脸甚至和猴子都没区别。当年第一次化形的我想被他喜欢,于是变成了在他眼里唯一与众不同的人。”


    这个解释在白辰预料之外, 白危月是长安部落最后的灵巫, 要说在灵巫眼中与众不同的人, 他立刻得出了答案:“人族最初的首领——帝?”


    果然, 白微闻言有些怀念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脸对人族还是挺重要的。或许正是因为这副面孔, 白危月才会渐渐忘记了我是一只狐狸,一不小心就将我当做了真正的同族。”


    白危月收李无名为徒时将他更名为李九州,少年时的他还未征战就被长安天子视作帝王人选,这一切难道就是因为他生得与人族最初的首领一模一样?


    白辰心中不由出现了这样的猜想,然而很快又抛却了一切杂念,只坚定道:“可是在我看来,这副面容只有生在李无名身上才是我喜欢的。”


    这句话让白微动作一顿,他抬眼打量着这只与自己并不亲的小狐狸,眼中有了一丝怀念,“你和白未一样对权力并没有什么兴趣,随剑仙传人归隐不好吗?也可以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陪一陪白危月。”


    白未?这个陌生名字引起了白辰的注意,但他更关注的却是白微坐着的棺材和那听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后半句话,“白剑仙怎么了?”


    “你关心他?”这个反应竟让白微有些高兴,倒像是完全忘了杀死自己的是谁。


    这老狐狸一直是个疯子,白辰不敢以常理估量他,只能一本正经地回:“他是我伴侣视如生父的师父。”


    “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我是他亲手造就的怪物,他是我活下去的执念,只要不相见,便能各自安好。”


    如此回应让白微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后代中唯一也喜欢白危月的狐狸——当打上这个标签,白辰在他心里的地位便猛地提升了一个档次,他甚至起身翻了翻抽屉,准备拿出些果子点心招待一番这个有品位的后裔。


    白辰并不擅长和这种脾气乖戾的狐狸打交道,更搞不懂白微那早已四分五裂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只能顺势道:“我以为你复活是为了向人复仇。”


    他一提到人,白微神色就冷淡了下来,已经拿在手里的坚果盒子又给放了回去,只漠然地回头看他,“所以,你今日是来劝我放弃复仇的?”


    这老狐狸着实小气,好在白辰本也不敢吃他给的东西,既然进入正题,也就道明了今日来意,“我有一个疑惑一定要问清楚,你和白陌到底打算拿妖族如何?”


    白微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疑惑地看向了这奇奇怪怪的小狐狸,“什么意思?”


    “你们一直在暗处干扰人族发展,但是,这样一来你们所有势力都与人族纠缠在一起。一旦没了那些人族叛徒,妖族的生存资源依旧得靠自己去生产。你们没有土地,也没有技术,一千年了,人族修士数量都翻了几倍,妖族却还是最古老的模样,什么问题都没解决,一点进益也没有。我从你们身上看不见任何关于妖族未来的安排,简直就像是认定妖族赢不了,所以逮谁咬谁,一点也没给自己留下后路。”


    “你们真的是为了让妖族强盛而称王吗?还是仅仅将妖族当做了自己复仇的工具?”


    这些话在白辰心里憋了很久了,世上的洪荒妖兽已经不多,一斗起来又是一大片种族将要灭绝。他本不想再做内斗,可是,今日他必须得到一个肯定回复,这将决定大雪山与这些强大妖族到底会是什么关系。


    妖族的未来?


    从没有妖问过白微这样的问题,他难得沉思了起来,良久方才情绪复杂地看着白辰,“你把那些妖都当作同类?即使你们血脉完全不同,千年之前还在互相捕食。”


    白辰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要愿意忠于大雪山,他们就是我所庇护的臣民。”


    那是白陌没有的眼神,白微是千年的老狐狸了,他很清楚白陌虽然布置了千年,内心却始终在害怕人族,所以他这个儿子永远都不敢在人前露面,小心谨慎地消除着自己的一切痕迹。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只小狐狸不一样,他是真的相信即使人族没被削弱到极致,妖族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这个世界霸主。


    是年少轻狂吗?还是一族之王的气度?亦或是他们这些没落妖族正在遗忘的强者自信?


    这一次白微也没找到答案。他疯了整整一千年,头一次完全冷静地剖析自己,最终给了白辰一个答复,


    “大雪山的银雪狐早就被人族杀干净了,我屠尽大雪山猎户之后,就连皇室留种圈养的那几只也被当作危险狐妖扑杀。我是没有同族的,白陌曾经有,后来也被方岁寒杀得一只都不剩了。白陌的确没有考虑过如何让妖族生存,他只要人族死。”


    白陌很聪明,可他不在乎妖族的存亡,那么只能是大雪山的敌人。白辰得出了结论,与白微对视的眼睛只有平静,“你呢?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仅是些许的情绪波动白微就看破了白辰的想法,这只小狐狸居然考虑过收服白陌的可能性,为了种族发展连自己的仇怨都可以忽略,或许这才是他最狠的一个后裔……


    堆满长安仓库的银雪狐皮毛是白微永远的心魔,不过今日他暂时将那份记忆压制住了,当悲愤不再影响情绪,他变得极其理智,突然问:“你知道魔尊是什么身份吗?”


    这话听着与他们讨论的问题无关,白辰却若有所思地皱眉,“毕方鸟?”


    “看来你猜到了,毕方是金乌仅存的后裔,血统最尊贵的上古仙兽,由他统领人间远比一只低贱的雪狐合适。


    你应该很好奇我是怎么一统妖族的吧,我那时候还很天真,以为找到了祖宗就能向人族复仇,却忘了银雪狐只是低贱的小妖,天上可没有我的祖先。”


    这是只有白微和白陌知道的秘密,如今他却告知了白辰。妖族该怎么生存,这样的事千年前的妖王也是想过的,他是真的想靠自己重新繁育出银雪狐,创造再不会有妖被人灭绝的世界。


    可是天上的妖兽不在乎他的想法,如何治理人间是由毕方决定的事,即使那只鸟已经为一个死去的女人比他更疯,这也和一只低贱的银雪狐没有关系。


    可惜,那时候的人族依旧具备很强的凝聚力,人族的仙冒死下凡,毕方最终还是被解决了,人族因此更为繁盛。妖族却是大伤元气,再难组织出当年的强大妖军。千年前那一战,是妖族的仙魔输给了人族的仙魔。


    妖族早已阶级固化,白微不认为这会被一个妖王轻易打破,只对白辰淡淡道:“你要与白陌斗,违抗的是天意。”


    白辰猜过白微背后势力,却不想敌人竟在天上。天所忌惮的始终是那个不该出现的长安部落,一切作为不过是要削弱人族,让他们再不能养出长安天子和九州天子这样的怪物。妖族只是天人交战的一个牺牲品,可白辰不想做这种工具,他仍是坚定道:“我想试试。”


    白微没想到他竟不怕,不由好奇道:“怎么试?”


    对此,白辰的回答却让他意外,“大雪山需要月星石,不论你们有什么目的,今后我要保她。”


    “你又不喜欢母狐狸,要她做什么?”


    “我需要能将妖族传承整理成文字的妖,她是最好选择。”


    白辰早就有了改变妖族的想法,如今反而更加确定自己是对的,这便对白微认真道,“只要打破血脉限制雪狐也能拥有成仙的机会,这也是你想看见的吧。”


    白微是雪狐出身,白辰想他与小妖还是有些共情的。果然,这一次白微没有回避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做?”


    “只要你拦住白陌,我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大雪山。”


    白陌出手太狠,一旦得不到宁可将其毁掉,白辰不能冒这个险。让白微道出白陌所在根本不可能,但只是阻拦这种程度,他想白微还是做得出来的。


    “你既然希望我与白陌竞争妖王之位总得一碗水端平,你已经替他做了太多事,为我做一件不过分吧。”


    白微知道自己面前是一只很独特的狐狸,一旦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或许这时期的他虽然性子暴戾却是认真在做妖王,又或许他始终没有忘记师父教过的“为国为民”,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你说得对,既然是妖王角逐,便不能偏心任何一个。”


    白微既然愿意出手,白陌那里至少可以稍稍放心了。白辰并没有对这老狐狸做太多指望,能得到天上消息已属意外之喜,见事情办妥也就转身离开。


    没有祖先会讨厌优秀的后裔,白微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在他身后提醒道:“你没用我留下的妖丹是个正确决定,那是极地天女的结晶,一旦用了,你的命就是她说了算。”


    这老狐狸行事果然有坑,白辰懒得回头,只是冷淡地挥了挥手,“妖丹是妖的力量来源,失去妖丹的妖为了夺回力量可以无视任何风险。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下手。”


    白辰从未完全相信这个祖先,这份警惕反而让白微笑出了声,“记住,你的妖丹是陷阱最好的诱饵。我只是被困在极北之地的千年幽魂,被灭绝的狐狸没有未来,不要对我报有太多期待。”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白辰刚要开口,只闻狂风吹过,回头时屋内已是空空如也,白微和棺木都不见踪影,地面只留下了月光书写的一句话——不过,你永远可以相信白危月。


    那是白微千年来的唯一心得,但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待到乌云蔽月,便会在黑暗中缓缓消失。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不平静的夜也会过去, 当阳光来到大地,天道盟便是人间最强势力,一切暗流都不敢妄动。今天是万寿书斋与水月山庄开战之日, 姑苏所有修士都聚集到了城外桑林。这战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 按照天道盟规矩,水月山庄先将地契交予裁判苏三水,万寿书斋则提供等价土地作为赌注,这些东西都会作为获胜方的战利品。


    姑苏灵脉汇聚又是重要港口,江南本没有什么与其等价的地段, 不过水月山庄占据的仅是一半姑苏城,百行首拿出沿江三座城池作为赌注,倒也算得上是公平。


    这三座城的灵脉都不差, 连接在一起更是一条完整航道,哪个门派若同时得了它们和姑苏,横行江南完全不成问题。正因诱惑极大, 月停云不惜请出白微也要赢得这一战。


    月停云并不怕天道盟,正道行事必须顾及百姓, 只要以姑苏满城百姓性命做威胁,她相信天道盟最终是会妥协的。魔道不收她也没关系,反正万宝堂仓库的地址都在她脑子里, 若天道盟翻脸,她便直接抢了这些仓库, 到时占据沿江三城和姑苏的水月山庄物资充沛自给自足, 与魔教天道盟三足鼎立根本不成问题。


    月停云早有反骨, 关于未来也有明确策划, 然而,就在她看着地图畅想未来时, 一旁的月静流却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才问:“听说你命人解决了月落尘?”


    “她这样的人稍作威胁就能成为叛徒,留着也是个祸害。”


    月静流的确是个阴险人物,然而月停云并不怕她,在她看来这个大庄主到底局限于女人眼界,得了权也只会玩些内宅斗争的小动作,浑然不知去争天下。她们的格局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根本没有斗的必要。


    这个小姑娘看谁都是满眼傲气,只是不知道她的本事能否配得上这份傲骨。修士的世界只以修为说话,元婴这个境界到底低了些,以至于她还无法理解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月静流仍是懒洋洋的样子,甚至丝毫没在意后辈的冒犯,仅是继续问:“处理得干净吗?”


    月落尘的嘴不牢靠,月停云认为让她永远不能再说话才是最好选择。这在她看来只是一件小事,此时也是随意回道:“浮风恨她入骨,绝不会留她性命。”


    正因仇怨太深,才怕她会做多余的事节外生枝呢。


    月静流想得还是要深一层,浮风经脉被废全是因为月落尘的出卖,若将她痛快杀死怎能解恨,最终就选了让她沉在湖底耗尽修为直至溺死的死法,这才给了白辰施展夺心术的机会。


    不过,这些事已经与月静流没关系了,她也不会好心到提醒月停云去处理月落尘尸体,只是淡淡问:“浮风解决掉了吗?”


    “一剑毙命,我已将她尸体火化,对外说是昨日那两个小派修士蓄意报复就够了。”


    “不愧是月星石的徒弟,行事很妥帖。”


    杀人灭口这种事月停云做的倒是干净利落,如此知晓当年寒山寺之事的人便死得差不多了,就算月落尘那边出了变故,也暂时查不到月静流身上。


    月静流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白辰会在姑苏,此时便放下心来,轻轻摘了小指上的古玉戒指递给月停云,含笑道:“井拘月是我们月氏先祖留下的护身指环,也是月氏继承人的象征。百年前你母亲将它传给了我,如今我便替她交给你了。”


    这名为“井拘月”的指环是水月仙子为后人留下的护身法宝,经历过飞升天劫已成仙器。月莲溪当年若没有将它传给妹妹,纵是疯狂的九尾狐也杀不了她。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月莲溪终究早早退位,这人间少有的仙器到底落在了月静流手里。


    大敌当前,月静流突然传位。月停云对此却不意外,接过指环便戴在手上,当即冷笑道:“你想跑?”


    月静流传位于她自然不是出自好心,此时只软软道:“我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不敢与天道盟作对,你才是水月山庄最合适的继承人。”


    她是心知不敌,将烂摊子交给月停云便想逃逸。月停云怎不知这女人的心思,不过这正是掌权的好机会,她也就昂首道:“走了就别回来,水月山庄今后都由我做主,没有任何人能在我之上。”


    月莲溪是最温和不过的人,这小姑娘身上倒是一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这一走便是永别了,月静流低头看了眼自脚边远去的河流,倒影中的她还是个娇俏少女,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五百余岁高龄。


    “你知道吗?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退出了庄主之位的竞争。那时候的我是发自内心地庆贺你母亲成为大庄主,也从未讨厌过二院和三院的存在。”


    月静流喜欢这时期的自己,她想永远都保持这个模样,漂漂亮亮地穿娇嫩衣服,与年轻姑娘一样梳着时兴发髻,尽情佩戴心爱的珠花步摇。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皱纹和白头发,所以,明知这样不对,她仍要摧毁一切阻碍自己保持青春的绊脚石。


    她不要权也不要武霸天下,唯一想要的只是漂亮地活着。这个要求很简单,怪只怪上天没有给她飞升成仙的天赋,若她能像月星石一般轻松成为散仙,也就不必做个坏人了。


    天才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他们让凡人看清了自己的平庸,和他们一对比,凡人原本还能接受的生活突然就变得不幸了起来。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可悲,凡人不就只能把天才的一切都抢过来吗?


    月静流知道自己已经坏掉了,可她乐在其中,许是心情变好的缘故,离去前她倒是给月停云留了一个忠告:“时间能改变一切美好的东西,当我到了年纪,我每一日都在后悔年少时的大方。小姑娘你要记住,人只有在事不关己的时候才是个好人。”


    只要涉及切身利益什么都是会变的,天道盟未必永远只用正义手段,月星石也不会永远被威胁。


    月静流已经道出一些东西了,然而月停云丝毫没有在意,她抚摸着象征庄主之位的指环,只是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个好人。”


    月停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三岁孩童也是有记忆的,她记得,百年前在寒山寺那一晚,月静流进过她母亲的房间。那之后没多久,她父母就死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父母也不会活过来了,这件事让她有了月静流的把柄,如今又成了她掌控月星石的条件,只要大权在握,真相也就不重要了。


    只要她一句话,当年的一切都可以推在月静流身上,月星石甚至不用担上杀人之罪。


    就为这个,即使她什么都输了,月星石也一定要竭尽全力保她性命。有了这个保命符,她有什么可怕的?


    说来也是奇怪,不论月静流还是月停云都很相信月星石的能力。可她们想到的永远只是如何利用这个天才,没有一个想去支持她。欲望与自身能力不匹配,修士的心魔往往诞生于此。


    然而此时位于桑林另一端的月星石想的却不是她们。她久违地踏云升空,远远看着在晨光中醒来的姑苏城,忽的想起了少年时的一些往事。


    月星石是月芳洲亲自抚养的徒弟,一开始在水月山庄是很被敬重的。然而,某一天,她的出身忽然就在江湖上传开了。人人都知道她小时候是在花船流莺中长大,现在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天才修士,小时候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给贩夫走卒斟酒唱曲,这样的事怎能不成为酒楼笑谈。甚至还有去过花船的嫖客感叹,后悔当时太守规矩,若是强了那小姑娘,现在就也是尝过天才滋味的人了。


    人们总是乐于去议论一个女人的贞洁,即使你天纵奇才,即使你除暴安良,即使你注定成长为人族栋梁,只要失贞,你就是被世人鄙夷的**。只凭房事就可以否定一个人的毕生成就,说来也是可笑。


    更难听的污言秽语数不胜数,那时的林暄还是一副暴脾气,得了消息便拿着剑要出去砍人。待他出了房门,却见月星石正在庭院练剑,剑法平稳,神色自然,竟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林暄见惯了她的冷漠,却不想都这时候了她还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当即更气了,“他们都在议论你,说你指不定也卖……”


    那些爷们儿间的浑话哪能说给姑娘家听,他说到一半便反应了过来,连忙打住,一口气憋在心里,只道:“你怎么还有心情练剑?”


    他的到来并没有打乱月星石的节奏,她认真将一套剑法练完,待收剑入鞘才淡然道:“练好了剑才能把他们都杀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神情却很认真。林暄本是邀她一起去揍人的,听了这话却呆住了,正道修士好像不能屠杀平民,但是他也很气啊,这帮凶是当还是不当?


    林少爷很是纠结,甚至已经悲愤地考虑入魔后该去什么地方抢地盘,仅是金丹修为的自己被逐出家门要怎么度过贫穷的后半生……然而,在他的思维里,由始至终就没有不管月星石这个选项。


    他们从小就在一块儿,一起读书,一起学剑,一起吃饭,穿的衣裳是同一家的料子,用的剑是一同出炉的雌雄剑,连住的院子都挨在一起,晚上还能听见各自的关窗声。


    在少年林暄看来,虽然这个女人经常冷着脸从来不笑,每天只知道催他读书练剑,什么都做得比他好,经常把他比下去,但是他们是一家的,他可以和月星石吵架,别人绝对不可以。


    少年人做事就是不讲道理,纨绔少爷林暄更是其中翘楚。最终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没义气,握住月星石的手沉痛道:“你列个名单,咱们干完这票就去投奔魔君。”


    这是月星石第一次与男人亲密接触。她曾亲眼见过被绑进花船的女人投河自尽,从那之后始终害怕着男人这种生物。在足以战胜所有男人之前,她不敢对任何人笑。她记得花船上的人说过,女人笑起来很漂亮,男人都喜欢。她知道,一旦被男人喜欢就会被占有,第二天说不定就跟那个自尽的女人一样不想活了。


    她本该害怕的,可是看着林暄提起魔君时忍辱负重的严肃表情,竟没有产生攻击冲动。或许是因为林暄这小子看起来笨笨的,完全没有威胁感?


    这个想法让月星石觉得有些好笑,她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这个女人居然会开玩笑,她果然气到脑子不正常了!


    林暄第一反应是睁大了眼睛,然而很快又愣住了。女人笑起来的确好看,女妖精更是要命,就算只是不经意间带了些许笑意,对于尚未识得情滋味的少年来说也是足以震撼世界的奇观。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林暄早就看惯了月芳洲和月星石的脸,素来只觉自己养的蛐蛐都比女人有趣,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女人比蛐蛐好看。


    谁知月星石听了这话却是瞬间变了脸色,未出鞘的剑直接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狠狠警告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如果她是原形,此时已是露着獠牙发出警告的姿态。可惜人没有獠牙,所以林暄只忿忿道:“你是不是女人?夸你好看还不高兴了?”


    他这样月星石反倒安心了,收了剑便淡淡道:“午时已到,你该去读书了。”


    林暄一听读书就犯困,也就忘了之前在说什么,只苦着脸道:“不想去。”


    对此月星石只是给予一如既往的回复:“打折你的腿。”


    她的威胁对林暄效果拔群,原本还在躲懒的林少爷一瞬间就跃上了屋顶,这才躲在屋顶的石狮子后面放狠话,“凶婆娘!我就说你好看,全天下女人都没你好看!不想听?打我啊!”


    林少爷发脾气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月星石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结束了,依旧闭关修行不问世事。直到有一天,月芳洲久违地雷霆震怒,竟把儿子拖去了祖宗祠堂罚跪。


    万宝堂少当家还是要面子的,林暄长大后已经很少受罚了,月星石本还好奇他究竟闯了什么祸,听到月芳洲的训话却停了脚步。


    “天道盟聚会是什么场合?你当着各派掌门的面说星石是你童养媳,叫她以后怎么嫁人?”


    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停,随着月星石修为提升还愈演愈烈,林暄终于忍不了,趁着天道盟议事竟直接宣布月星石与他早有婚约。


    他是万宝堂的唯一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只会娶世上最好的女人,如此议论也该止住了。再不济,未婚夫的身份至少能让他名正言顺地打断那些人的腿,丈夫保护妻子天经地义,任由别人非议自己道侣之人才是不配做正道修士。


    林暄的想法从来简单,虽然跪着,还是大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大不了我受点委屈娶了她!”


    习惯了和月星石吵架的林暄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月芳洲闻言更怒,“你还委屈?臭小子,你给我再跪三个时辰!”


    “跪就跪!又不是没跪过!今天我就要把这青砖跪穿,神仙下凡都拦不住我!”


    林少爷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奇硬气,月芳洲只能使出杀手锏,“边跪边抄《君子论》!直到把整个姑苏的纸用光为止!”


    金丹修士跪上一个月都不会有事,但抄书可是一种精神折磨。尤其是玄门的《君子论》,整本书就没几句人话,林暄这才凄凉地嚎:“娘,我可是你亲生儿子,下手这么狠吗?”


    嚎归嚎,他却始终不肯收回之前的豪言壮语,月星石不知道这臭小子在倔什么,她只是不想让他继续跪着了,这便对师父道:“师父,既然各派掌门都知道了,这婚约便定了吧。”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月芳洲手上的鸡毛掸子都掉在了地上,躲在暗处准备给儿子递活字印刷器的林发财也跳了出来,只有林暄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早就看上本少爷了,不然你怎么只催我读书练剑,这叫望夫成龙。”


    月星石就见不得他嘚瑟,闻言便补充道:“林暄性子跳脱总爱惹事,今后我带他一起闭关,三年之内定叫他突破瓶颈结出元婴。”


    闭关最是枯燥,月星石更是只闭死关,没有突破绝不出门。此话一出林少爷果然成了苦瓜脸,“娶你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冲动的决定!”


    许是这场景太深入人心,即使多年后林暄成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万宝堂大当家,他再也不闯祸了,也没有父母再操碎心教导他做人道理,可是在月星石眼里,他还是那个跪在月亮底下说要娶她的毛孩子。


    他们就这样一路上打打闹闹,闹到天道盟高层都换了一代人,儿子都成了新一代天才修士,彼此也没有说过什么情话。


    就连洞房掀盖头的那一刻,月星石第一句话也是平平淡淡的。她说:“你刚刚继承家业根基不稳,想要夺你家产之人数不胜数,为我如此花费很不值得。”


    林暄本就没指望她会娇羞,月星石若是在他面前扭扭捏捏那必定是被夺舍了。月芳洲和林发财活着的时候,万宝堂上下都对林家忠心耿耿,谁知父母一寿终,原本信誓旦旦效忠于他的各家便起了旁的心思,一个个欺他年轻都想趁机从林家撕下一块肥肉。


    林暄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好过,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更不能再失去月星石了。他牵着妻子的手,已然不会像年少时那样因拉不下面子而胡言乱语,只是认真道: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林暄终究长大了,月星石却有些难过,她本是想自己成为正道的领军人物,凭借水月山庄势力压制住所有预谋不轨之人,这样总被罚跪的少年就永远也不需要和人勾心斗角了。可她到底没有世人期望的那么天才,她已经输了。


    月静流也想要林家的财产,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能成为那个女人的棋子。她是一只杀了恩人的狐狸,坏狐狸和正道修士是不能长相厮守的。


    她不是个温柔的女人,也不会安慰人,最终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说:“我给你生个孩子吧,这样就不是唯一了。”


    这句话让林暄笑出了声,他亲吻着自己新娘,难得恢复少年时的语气轻叹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我真是娶了根天下最好看的木头。”


    月星石其实也没搞懂自己和林暄的关系,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家人,就算不成亲也会这样对待彼此,而她好像也没有因为林暄失去过理智。先人都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连让女人沉迷都做不到,应该称不上是爱情吧。


    她本就是狐狸,不懂人的情爱也是正常的。对狐狸来说,可以分享食物的是家族成员,一起生孩子的是毕生伴侣,用生命去捍卫的是自身领地。林暄于她,是家族成员,是毕生伴侣,是标记的唯一领地,是她作为人活过的前半生。


    这些加在一起,总归是比爱情更重要的。


    正因如此重要,她才会与白辰站在一处,认真听这位新任妖王把话说完。


    站在她身后的白辰仍是伪装出的普通相貌,然而眼里的自信让任何人都不能忽视他。月星石始终没回头,他却不在意,只是继续道:“二庄主,我的计划比你的更完美,不是么?”


    和白微白陌相比,这只九尾白狐显得太年轻了,他身上满是理想的气息。这样是很容易吃苦头的。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月星石的回复却很果断,“月星石会死在这里,随你回大雪山的是狐妖……林月狐。”


    白辰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倒有些震惊。月星石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给了一个理由,“招揽我的势力很多,你是唯一没用丈夫孩子威胁我的。”


    月星石已是人族顶尖修士,利害关系她自己就可以想清楚。她不在乎妖王是谁,只要这个妖王不会威胁到林家就足够了。在这方面,与万宝堂存在贸易关系的白辰明显比白微更合适。


    白辰来时准备了一大段说辞来说服她,不想仅是道出今日计划便成功了,他虽觉一身力气没地方使,依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雪山为庇护妖族而存在,你也是妖。”


    从大雪山目前举动来看,白辰的确是一心发展本族事业的仁王,正因他在意妖族生死,反而不会轻易对人族发动战争。月星石相信自己判断,谈定了事成之后的会面地点,这便平静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杀一个人。”


    万寿书斋与水月山庄已经开战,她不去观战反而离去,这就让白辰有些好奇了:“杀谁?”


    月星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完全狐妖化的锋利指甲,终于有些畅快地道出了那个名字,“月静流。”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些年月星石认真分析过自己失败的原因, 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就是她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敌人,而月静流却将她的想法完全看透了。说来也是可笑,月星石一生教过那么多女修, 唯一始终坚信她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却是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月静流。


    月星石吸取了教训, 她用了百年时间去分析月静流这个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去解析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如今,她已是世上最了解月静流的人。


    月静流是水月山庄大庄主的小女儿,她爱花、爱俏、爱小动物、爱一切美丽可爱的东西, 唯独不爱修行,就连闭关都要门中姐妹连哄带骗地把她送进去。


    “你是有天赋的,只是不肯苦修而已。”——这样的话语伴随月静流度过了整个少女时期, 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只要自己认真修行就可以轻而易举超越其他人”的错觉。


    只可惜,修为是不会骗人的。当她玩够了美够了,到了必须靠修为续命的年纪, 体内积累的真气却连渡劫期的门槛都摸不到。


    “寿元已到,最后这段时光不论多么努力都已经迟了。”——这是现实给她的答案。小姑娘一直靠幻想出的自信欺骗自己, 今天可以先玩一会儿,只要明天继续修行就可以了,她是月氏的女儿, 生来就不用跟那些普通人一般努力。


    但是,天劫会给人机会辩解吗?不会的, 实力不够, 你头上就是一块雷云都没有。


    在月芳洲和林发财几经渡劫失败选择认命的时候, 月静流依旧连渡劫的机会都没有。若不做些什么, 年纪更小的她甚至会死在林氏夫妇前面。就是在这个时候,白陌带着可以提升修为的妖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月静流以为自己变了, 其实她从来都没变。她年少时就是个自私傲慢之人,她不在乎水月山庄会怎么样,所以让姐姐去做庄主,她自己则是带着“不在乎名利富贵”的得意到处吃喝玩乐,从没有想过要为供养自己的门派做什么。


    所以,当白陌让她在门派和自己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她并不是突然改变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凡事都讲究适度,天真与蠢不过一线之隔,当自由悠闲过了头,就成了自私怠惰。


    月静流是极端利己者,她在正道长大,自小就被教过是非观,也分得清对错。所以,为了让自己心里别自责,她会想方设法找出其他人的所有缺陷,告诉自己恶是人间常态,她变成一个坏人都是被逼的。她或许有错,但也只是错了一点点而已。


    她都已经在心里认错了,也稍稍反省过了,那些死去的人和因她毁掉的美好人生也该没关系了。忏悔过后,一切都已过去,她可以继续享受自己偷来的人生,然后去犯下一个错误。


    以圣人标准要求他人,以小人标准要求自己,这就是月静流从未改变的本性。


    正因她是这样的人,月星石知道她一定会跑。水月山庄已经没救了,妖族那边也不会为了她和天道盟正面作战,反正她靠着吸食弟子功力已经强行到了渡劫后期,以后还有几百年可以活,何必再陷身险境呢?


    但是,她逃走之后也不能穷困潦倒地活着,门派仓库里的灵石法宝可都是要带走的。现在战场还没开打,谁都想不到她会果断放弃庄主之位,月停云那小丫头也被万寿书斋绊住了根本没空清点仓库,正是转移物资的好时候。


    月星石已能完美模拟月静流的想法,九尾狐毫不迟疑地直奔仓库所在,果然就在大门外刚好逮住了月静流。


    月静流知道妖族不可靠,将白微和白陌的眼线都派去了月停云身边,如今她身边只有三名准备当做炉鼎带走的元婴弟子,这样的阵容对上一只散仙境界的九尾狐无疑只能送死。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该是月星石让她震惊了。


    九尾狐是顶尖妖兽,来自商月狐的血脉要压制住人族血脉简直轻而易举,妖化的月星石每一日都在变得更像狐狸。她走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曾经端庄的步伐如今也有了些许狐狸的妖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月静流身后,平静地道出一声,“大庄主,请留步。”


    这声音让月静流身子一僵,她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立刻就稳住了情绪,转身向狐妖警告:“白陌掌控的正道门派不止水月山庄一家,你若杀我,他定然借此发作,到时有的是办法对付你的丈夫孩子。”


    黑市的势力足以躲过天道盟十席围剿,内鬼自然不止月静流一个。黑市就是靠做不见光生意发家的,管理着商人的万宝堂无疑是他们的眼中钉。白陌会对月星石下手除去私情,更多的还是要削弱林暄的财力和威信,让万宝堂内部不能统一。


    不知门有风十七坐镇谁也惹不起,苍天府就靠秋小寒的偃术发家,谁也没资格和他斗,而万宝堂内部拥有十位当家,还担任着为这两个门派提供原材料与出售成品的重要任务,搞垮它自然就是白陌当前的首要目标。


    白微说白陌是因为想生下优秀孩子才要得到她,月星石并没有全信。那只狐狸是想借她引出林暄,只要林家出了问题,其余九家互相不服,万宝堂分裂是迟早的事。


    谈感情的时候不谈利弊,谈利弊的时候也不谈感情,这是月星石的行事准则。她每时每刻都在分析周边一切人的行为,所以总是活得很累。至少在今天,她什么都不想考虑了,仅想做一只复仇的狐狸。


    九尾狐的潜行只有同族可破,当他们想要偷袭时,没有一个猎物能逃过。狐妖锋利的指甲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少女腹部,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径直就将月静流的元婴掏了出来。她捏着仇人的命脉,这才淡淡回答:“我已经是妖孽了,少杀一个也不能改变什么。”


    洪荒妖兽的个体实力太强了,人族散仙并不能这样轻易地抹杀渡劫期修士,但妖族可以。


    月静流一直都知道人与妖存在先天差距,却不想差距竟如此巨大,这可是一直被她吸收修为的狐妖,就算如此虚弱都能无风无险地成为散仙,甚至轻而易举地击败她。而这,竟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会拥有的力量。


    世上怎会存在这样不讲道理的种族?


    她讨厌这些狐狸,尤其是在人族领域都胜过了她的月星石,即便元婴就掌控在月星石手里,她仍是冷笑道:“你终于承认这世上所有道德和规则都是废话,这世上就是强者为尊,强者剥削弱者天经地义。你有力量就可以杀我,那我权位更高,利用弟子谋利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静流不愧是最擅长自我脱罪的人,寻找他人问题时比谁都尖锐。她见月星石沉默便是一喜,更加变本加厉道:


    “是过去的你有问题,你身为得利者居然要扶持那些乡下丫头与我们竞争?正常人都应该把上升道路堵死,让我们和我们的后代永远做强者。你只是模仿人的狐狸,人的悲欢都与你无法相通。林少爷真可怜啊,他真心喜欢你,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爱。”


    月静流最怕死,早早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在场的三名元婴修士都是与她灵魂契合度极高的天才,无事时可用作吸收真气的炉鼎,一旦遇险便能将魂魄藏于她们身躯内,寻找时机夺舍重生。


    她试图以话语让月星石分神创造时机,然而,月星石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只见狐妖留下一道残影,眨眼间三名神色恐慌的元婴修士就已化为尸体。


    成为月静流亲信的条件就是与她一同吸取过他人修为,月星石杀她们没有一丝心理负担,此时只淡淡看着月静流道:“嗯,谢谢你告诉我。林暄喜欢我,我知道了。”


    她下手如此狠便是真的不打算留后路了,月静流唯一能制约月星石的地方便是她对林家的留恋,一旦她完全放弃在人族领地生活,那么一切威胁都不再奏效。


    逃去野外的狐狸再也不会回到人族世界,月静流只能绝望地闭眼,“月停云那小丫头把你逼得太狠了,但凡给你留一丝翻身的希望,你也不会自暴自弃。”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月莲溪的死就像一个项圈,这些年一直套在月星石脖子上。月静流将力度把握得很好,只要月星石修为没碰林暄名下产业,始终没有触碰她的底线。可月停云一开口就要林家家产,这便彻底激起了狐妖的凶性。


    挣开了项圈的月星石感觉很轻松,她甚至没心情去问当年的原委,只是轻声感叹:


    “我现在开始喜欢做狐狸了,狐狸不需要考虑未来,也不必思考对错,怒气来了该杀就杀。我一辈子都在谋划未来,如今才发现,不动脑子真的很舒服。也许我每个月都该做几天狐狸。”


    这样的反应让月静流很不高兴,月星石已经失去一切了,她应该是伤心的痛苦的,她怎么可以表现出解脱的模样,她那么喜欢人,怎么可以因为变成妖而感到轻松。


    “你再也做不了人,九尾狐的妖丹和皮毛都是最珍贵的灵材,只要通缉令一出,你便是世间唯一可以被合法捕猎的九尾狐。杀过人的妖不能留,你就一辈子在修士的猎捕下逃窜吧,野兽!”


    月星石没有任何惧怕,她坦然道:“是,我喜欢和你不一样的人。你看不起那些为了人族发展日夜钻研的修士,也鄙夷救助弱小的先祖,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可是,若人族都如你一般,现在大雪山畜栏里养的就不是雪兔,该是人。”


    当你掌握了一个人的全部信息,曾经的深不可测就成了一眼看破,月星石已经能够解读月静流一切举动的意图。


    她没有愤怒,直到将月静流的元婴捏碎,眼神都是狩猎时必须保持的绝对冷静,“我会把你当作反面案例写进妖族的书里细细剖析,这就是你活过一世仅有的价值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元婴消散的那一刻,月静流不再动弹,等到残存的真气消散,这具少女身躯就会化作一具枯骨。然而,月星石并没有放松,她一掌拍在尸体的天灵盖上,将那具身躯灰飞烟灭,眼神却没变,只淡淡道:“我知道,你很了解我,应该有预料过鱼死网破的可能。”


    “你还没死。”


    说出这句话时,月星石的视线投向了姑苏城外。月静流爱美,她在水月山庄专门划出了个院子做衣柜,每日都要换一套新衣服,连头饰都不许重样。可是,只有小指上的古玉指环从未摘下。


    那是大庄主身份的象征,也是水月仙子为后人留下的护身仙器,如今已经不在月静流手上。


    月星石多少猜出了指环在哪里,九尾狐对灵气波动极为敏感,想必那里的动静瞒不过白辰的感知。


    好歹师徒一场,能借刀杀人还是不要自己动手了。


    她回到水月山庄还有自己要做的事,仓库的禁制已被打开,这些年月静流通过外嫁弟子收刮的灵石灵材都在这里。以后姑苏就没有水月山庄了,那些外嫁的弟子失了倚仗日子怕是难过,这迟到的嫁妆该补上了。还有这些庄内弟子的归宿和遣散费,也该好好分配一番。至于那些与月静流同谋的修士,也得一个个关押起来,按规矩处置。


    “将庄内姐妹都召集过来,大庄主已死,水月山庄应该很快就没了,我来为你们安排后路。”


    月星石派了一名水月山庄弟子去传话,那是不怎么熟悉的面孔。说来也是遗憾,如果月停云没有背叛,今日她就是除去狐妖重振水月山庄的新庄主。不过,这样失去全部高手的水月山庄月停云大概也不想要吧。


    月星石在月静流面前说自己喜欢做狐狸,可是就算变成了狐狸,她终究还是水月山庄二庄主。即使水月山庄注定灭亡,她也要来一场风光大葬。


    这是为女子互助而诞生的名门正派,在过去的千年里救助过很多像她这样被抛弃的女孩,也出现过不少如月芳洲一般温柔正直的女修。即使在月静流的经营下现存高手几乎全部堕落,门派在外也声名狼藉,到了落幕的时候终究该保持着千年名门的尊严。


    月星石沉寂的这些年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她认识水月山庄所有弟子,每一个人的脾气秉性都记得一清二楚。在剩下的低级弟子奉命清点仓库时,她看着这些惶惶不安的女孩,只问:“我要去一个地方,那里很冷很苦也容易丧命,去的人或许可以成为一方强者,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如今的悠闲时光。有谁想要赌一赌吗?”


    人族的灵脉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了,门派势力很难再有大变动,仅凭几个没有出身的修士不可能再建立起水月山庄这样的大门派。可是大雪山很需要人才,妖族与人族修士擅长的领域并不重合,就算是目前在人族没什么竞争力的普通女修,到了大雪山也有发展起来的机会。


    那是人族尚未踏足的未知之境,拥有现在各大商会都未储备的稀少资源,与人族截然不同的远古传承和风俗习惯,还栖息着令人惧怕的洪荒妖兽,正可谓风险与机遇并存。


    月星石不相信白微和白陌,但如果换成被李剑仙看着的白辰,她认为可以一赌。


    水月山庄的弟子不能像丧家犬一样被驱赶着离开,收拾好包袱,整理好衣衫,带着这些师门留给你们的遗产,去经历风雨,去见过江湖,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即使有一天遇上了心爱的人,想要与他结伴共度一生,也千万别忘了,他所爱的并不是礼法要求的完美妻房,而是这个坚强走过半生与他相遇的你。


    ——这就是水月山庄二庄主对你们最后的训话。


    被人养大的狐狸回归自己族群了,但她还是想为人族培养出几个有志气的姑娘。很久很久以后,当这些姑娘从遥远的雪国回来开宗立派,世人还会想起姑苏过去有一个名为水月山庄的门派。


    它救过很多被遗弃的小女孩,陪伴她们从牙牙学语长成落落大方。在没有崩坏之前,它曾是这些姑娘的家。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就在月星石返回水月山庄的同时, 白辰与李无名也以乐家弟子的身份混进了万寿书斋队伍。小门派散修做墙头草是常有的事,万寿书斋弟子仅是验过了家族信物便让他们进了休息区。


    万寿书斋对待散修颇为厚道,即便他们上场的几率不高, 百行首依旧命弟子临时搭出了个茶棚供人休息, 不止茶水无限续杯,甚至还提供书籍租借。对比水月山庄居高临下的态度,也难怪双方口碑差距那么大。


    此地已经封锁,这直通约战之处的茶棚便是最佳观战席。散修们已经占了桌子自带瓜果准备见识一番大派交锋,白辰试着在人群中找了找, 果然就看见了那两名徐家修士。


    月星石刻意让他们看见了狐妖形态,既然这两人在这里,想必百行首已经知道了寒山寺发生过的事。


    徐浮月没忘记他们, 一见熟面孔到来便惊讶道:“乐兄?你们也来助战万寿书斋?”


    李无名不愧是随手就能拿出个假身份的人,应付这种情况早已无比熟练,见状便笑道:“水月山庄不要人, 我们就来万寿书斋混口茶水。”


    他们第一次碰面是在水月山庄之外,徐家二人也不疑。徐朝阳想起那日遭遇更是冷笑道:“水月山庄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今日我二人就要揭穿她们的真面目。”


    今日姑苏城所有修士都聚集在此,看来他们是打算在众人面前揭穿月星石的狐妖身份。李无名明知故问:“水月山庄怎么也是千年名门,就算做了什么错事, 只凭我们这些散修也动不了这种大门派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水月山庄就算被赶出姑苏城, 剩下弟子要收拾一个沿海小家族还是可以的。此言一出, 徐浮月的神色不由有些担忧, “师兄, 万一水月山庄报复我们……”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两个一穷二白死就死了, 怕什么?”


    徐朝阳倒是一点也没有退缩之意,见作为裁判的苏三水已经落座,这便对李无名随意抱了抱拳,径直走向了战场。


    看着二人表现,万寿书斋今日必定有所安排,白辰为自己和李无名各自倒了茶,对百行首会如何利用这个秘密倒是有了兴趣。


    看客已经到齐,许久不见的百行首也与月停云在裁判身边碰面。老书生见到月停云还有些意外,挑了眉便道:“水月山庄是真的没人了,竟让你一个小丫头来与我作战。”


    月停云对此只是桀骜地亮了亮象征月氏传人身份的指环,“大庄主已传位于我,今后我便是水月山庄的唯一主人。”


    这个说法像是要撤销二庄主和三庄主的位置,百行首暗道:这丫头果然年轻气盛,倒是比月静流那个阴恻恻的女人好对付。


    他的余光已瞥见徐朝阳二人接近,这便笑道:“庄主,你看谁过来了?”


    月停云此行并没有带上水月山庄弟子,如今随行之人皆是白微安排的妖族所化。一个陆问,一个白微,足以让她比试中胜出了。


    她对必胜的比试根本提不起兴趣,甚至懒得看一眼徐氏二人,只嫌弃道:“不过是不知名的散修罢了,万寿书斋连这种小角色都有兴趣?”


    百行首闻言笑意更是深了几分,只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角色未必成不了大人物。”


    仿佛验证他的言语一般,徐朝阳没有走进划分出的比赛场,反而来到了苏三水面前,向他恭敬地呈上了一枚玉石,有些紧张地开口:“苏阁主,我昨日潜入水月山庄得到一枚留影石。因事关妖族潜入,我一介散修不敢隐瞒,只能交给阁主处理。”


    苏三水今日是代替盟主督战,原本无心理会周遭争执,直到妖族二字出现,方才接过那枚玉石。红梅白衫的青年依旧闭着眼不见外物,他用手指摩擦着玉石,的确找到了万宝堂的标记。就标记序号来看,这应是万宝堂百年前第一批炼制的留影石,只供给了天道盟十席的掌门使用。


    这情况让苏三水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还是将灵气注入了留影石,隐藏了百年的秘密这就展示在了世人面前。


    白辰本以为被记录下的应该是月星石与月停云的谈话,却不想出现在影像中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


    当今修士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了,也只有老一辈修士才知道,她就是水月山庄上一任大庄主,月静流的亲生姐姐——月莲溪。


    和月静流不同,月莲溪自小就与月芳洲交好,她是真的把这些收养的女孩当做姐妹,担任庄主之位后也是认真做着一家之主,水月山庄上下对她都说不出一句怨言。可是,养活一大家子人并不容易,这种每日与账本打交道的日子终归是很无聊的,当月静流表示愿意继承家业,她便高高兴兴地随道侣归隐山林,从此不再过问江湖纷争。


    如果要说月星石一生中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去找了月莲溪。


    月落尘的背叛让月星石的一切谋划都成了空,那时林暄远在邻安,月星石身边没有一个盟友,月静流的追杀却从未停歇。这种时候,只有月莲溪出面夺回庄主之位,她才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她按照师父的留书找到了月莲溪隐居之地,请求大庄主再度出山。月莲溪果然是可信之人,她将重伤的月星石带到了寒山寺疗养,并许诺必将庇护月星石直至林暄归来,与万宝堂共同查清此事。


    那时月星石还不知道背叛自己的人竟是月落尘,她以为月静流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寒山寺所在,便放心地养伤,与月莲溪商议着今后行动。


    月星石一开始也不是孤立无援的,月莲溪小心地给她的伤口上了药,为她换上了干净衣裳,像母亲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哄着受惊的女孩入睡。即便早已长大,在月莲溪眼里,这些被她们收养的弟子依旧是需要被疼惜的小女孩。


    自月芳洲陨落之后,月星石已经很少再遇见这样温暖的人了。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好的人,最后却死在了她的手里。


    如果她早些看清月落尘的软弱,如果她没有去找月莲溪,如果她早点知道自己半妖的身份,或许就可以避免这样的惨剧。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月静流终究是找到了寒山寺。


    月星石被狐妖附体了,她根本不知道狐妖利用她的身躯伤害过多少人,所以才误以为是水月山庄出了问题。


    月静流的这番说词让月莲溪动摇了,她记忆中的妹妹还是过去的模样。那个连只受伤的小兔子都会带回家好生治疗的妹妹,真的会如月星石所说毒害自家姐妹吗?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月静流抓住机会又是哀泣道:“姐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不是个狠毒的人,怎么可能迫害二姐姐留下的弟子?


    你若不信,可以与我一同使用降妖符逼出那狐妖。只要将她抓住,你便知道我是清白的了。”


    降妖符于人无害,仅能使妖现出原形。若月星石身上真有狐妖,将其逼出也是件好事。


    月莲溪答应了这个要求,她还是有些警惕的,用符之前叫来了丈夫守在身边,若月静流有异动,便先将其拿下。


    她不知道的是,月星石自己就是狐妖,而且是血脉极不稳定的半妖。降妖符的运行原理是驱逐人体内的妖气,月星石受伤后体内妖气本就有了觉醒趋势,突然受到这样的刺激,九尾狐的自救本能终于让妖族血脉完全醒了过来。


    一直作为人修行的月星石根本无法控制九尾狐的力量,当九尾狐血脉彻底觉醒,她就成了只有妖兽本能的狐狸。


    杀死攻击自己的敌人——这就是妖的本能。


    当月星石清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她面前的是月莲溪夫妇被撕碎的尸体。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想要擦掉女人脸上沾到的血迹,出现在视线里的却是一只沾满人血的狐狸爪子。


    白色九尾狐僵硬到完全无法动弹,直到被月静流带人制服,被关进了笼子,她都没再反抗。她只是直直看着那片染血的地,想起了昨日月莲溪温柔为自己敷药的样子。


    一个很好的人死了,因为她。——这就是狐妖月星石所犯下的无可饶恕的罪行。


    从那天起,她就不配再将自己称之为人。


    留影石的影像没有声音,所展现的画面也只是月莲溪死去前后的场景。然而,它确实将月星石从狐妖变成人的景象完整记录了下来。


    战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万宝堂弟子在天下酒楼转播,这些景象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百行首明显早就看过了留影石内容,此时只淡淡道:“水月山庄二庄主是狐妖,且杀害了前任大庄主,我认为这是妖族潜入的阴谋。应当封闭水月山庄,审问所有与其接触过的弟子。若其中存在人族叛徒,立斩不赦。”


    他悠哉地摇了摇羽扇,这才抬眼看向月停云,“当然,也包括你,月星石亲手养大的好徒弟。”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块留影石的存在月停云是知道的, 然而,上一次这石头还在月静流手中。月星石并不是好对付的人,只靠言语威胁根本不可能让她沉寂百年, 月静流之所以能拿捏住她, 靠的就是这块记录了当年事件的留影石。


    这样重要的东西月静流一直当做保命符一般藏着,连月停云都不知道她放在何处,如今怎会出现在百行首手里?


    如此情况完全在月星石预料之外,她印象中的百行首就是个迂腐的老学究,虽然有野心, 但行事总脱不了书生思维,做什么都讲究个名正言顺。


    她以为这种被礼教束缚的人不难对付,却从没想过——百行首抢过不少领地, 斗过数不尽的老门派,可他每一次都能师出有名,就连这一次征讨水月山庄, 秉的也是风十七的意思。百行首永远都在顺风而行,天道盟两百年的新老更替, 他没有一次站错过队,这在文臣之中可是天下无双的本事。


    月停云倒也不是蠢人,心知百行首来者不善, 很快就镇定道:“月星石本就是混进人族的狐妖,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原来是她杀了我母亲, 又想借我月氏嫡系的身份掌控水月山庄。感谢万寿书斋为我找来证据, 我自会处置这个叛徒, 水月山庄内务不劳各位费心。”


    百行首是文人出身,而且是将人族各朝各代都琢磨透了的文人, 借势杀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月停云试图牺牲一个月星石解决问题,百行首却早已挖好了坑等她跳,这便指着两名徐家修士道:“这块留影石是二位少侠从月静流卧房中找的,他们还带来了月静流的珠钗作证。你水月山庄高层的衣裳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若不信,可唤来姑苏工匠辨认。”


    月静流怎么回事,竟连两个金丹修为的小虾米都防不住!


    月停云当然知道那留影石的确是月静流所有,心中暗恨这女人逃跑也不让自己省心,当着百行首的面仍是倨傲地否认:“就凭他们也能潜入水月山庄?”


    对此百行首只是轻声道:“我也很奇怪,据他二人的说法,昨夜水月山庄竟宛如一座空城,就连大庄主月静流都不知所踪。如此怪异之事,必须调查清楚。”


    月静流早已决定抛下水月山庄独自逃生,这几日便将庄内元婴修士的真气都吸了个干净,高手都在昏迷,普通弟子又不能接近她的住处,以至于两个金丹修士竟成功潜入了水月山庄大庄主的闺房。


    然而,白辰不相信月静流那样狡诈的女人会将这种重要物件随意摆放,徐氏师兄弟能成功将其找到,只怕是谁在刻意指引。


    是白微吗?还是白陌?可是,捅出这件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以妖族立场,有必要让水月山庄消失吗?


    白辰本以为白陌的目标是借月停云掀起天道盟内乱,如今看来,月停云竟像是一枚弃子。那么,他真正的棋子又是谁?


    旁观的白辰已发现不对劲,月停云却还在试图稳住局面,“月静流已畏罪潜逃,月星石也不知所踪,我若得到她们消息必定告知盟主。”


    百行首选择在天下修士面前展示留影石就是要将事情闹大,此时哪容得她息事宁人,摇着羽扇便道:“月星石是狐妖,月静流手持证据却不上报,明显早已与她同流合污。你是月星石的徒弟,月静流选的继任者,对她们的所作所为未必毫不知情吧。”


    他这话合情合理,月停云当即神色一变,“月莲溪就是我的母亲,你认为我会与杀母仇人合谋?”


    月莲溪之女的身份本该是她的护身符,然而,百行首只用一句话就将其击穿,“你是月莲溪的女儿?有证据吗?我不信。”


    月莲溪夫妇早已隐居,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孩子。当今世上,只有月静流和月星石能证明她的身份,然而,现在那两人谁会来为她作证呢?


    今日的一切不止月停云无法预料,就连白辰也很惊讶,他本以为月星石决定自曝狐妖身份已是无人能预料的一步棋,却不想百行首竟借那两名徐氏修士操作出了如此局面。照这样发展下去,不等月停云出手,整个姑苏城都会被天道盟控制,月静流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藏不住了。


    百行首并不在乎月停云的意见,他与月停云对峙的话是说给苏三水听的。此时他只道:“苏阁主,你代替盟主前来督战,怎么处置这件事该由你来拿主意。”


    苏三水是风十七使者,在战场之上代行盟主职权,只有他能处置尚是正道门派的水月山庄。


    这些证据已经足够,闭着眼睛的儒雅青年果断下令:“传盟主令,姑苏约战中止,此地正道修士全力追捕月星石与月静流,水月山庄所有人员返回门派,没有盟主传召不得出门一步。”


    不论背地里如何,只要还是正道修士就不能违抗天道盟盟主的命令。此言一出,水月山庄今日便注定跑不了。


    百行首甚至又开口确认了一遍,“如果有人不遵盟主号令,该当如何?”


    风十七的行事准则很简单——同道过招点到为止,叛我道者挫骨扬灰。苏三水作为其弟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和善脾气,闻言便道:“允许通过武力限制行动,若有对抗,就地格杀。”


    百行首终于满意了,这便对在场修士笑道:“各位都听见了,今日不必再战,让我们送大庄主回城吧。”


    盟主下令,公开处刑,正道围剿,百行首一切安排都符合天道盟程序,就算事后追查也没人能挑出错来。


    月停云对水月山庄的情况心知肚明,现存的元婴期以上修士都吸食过弟子修为,那些不肯同流合污的高阶修士不是被月静流远嫁,就是暗中处理了。天道盟只要开始查,这早已千疮百孔的名门便会轰然崩塌。


    水月山庄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势力,她绝不能在此束手就擒,眼见是藏不住了,索性直接摊牌。


    “我原是想迟些再动手的,既然你们抢先翻脸,那就莫怪我下手无情了!”


    月停云的强势态度倒是令人意外,白辰本还疑惑她到底有何倚仗,只见她对着人群便厉声道:“妖王命你保护我,你还在看什么戏!”


    妖王对人族永远是个噩梦般的存在。这一连串转折本是令观战修士议论纷纷,就在妖王二字出现之时,所有人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就连百行首也神色一变,也不顾前辈风度,羽扇一压便要制住月停云。


    百行首已是位列人族前十的散仙,对付一个元婴修士原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竟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柄冰剑横空而出,剑气如寒风般凛冽却没有一丝痕迹,就像拨开云雾才见山川真容一般,刚好挡住羽扇攻势。执剑者是一名白衣剑客,压低的斗笠遮住了容颜,只用冰冷的声音对月停云警告道:“别命令我。”


    高手之间只需一招就知彼此境界,百行首学识何其渊博,仅凭此人剑气中的强烈执念便认出了他的心法,当即严肃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用玄门的天道剑意!”


    天道剑意为道祖所创,道祖本是自九天而来的真仙,这门心法自然就是人间唯一的仙级功法。传闻天道剑意并没有固定剑招,而是根据修习之人的意念引导其创造出最适合他的招式,只要道心足够坚定,剑意便无物不破。


    天道剑意只能由玄门掌门一脉修习,此人已是散仙境界,明显和步天歌不是一辈人。即便百行首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他却不认,只是持剑立在月停云身前,左手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一些,“我与玄门没有关系,仅是为一人执剑。”


    这个神秘人的出现再次让修士小声议论了起来,在世人眼里天道剑意就是玄门象征,即便他不承认,众人也知道此人必是玄门弟子。绝对正义的玄门与天道盟盟主,正道修士从未想到这二者有一天竟会对立,这一刻,到底该支持谁就成了困扰每一个修士的大难题。


    遵守盟主命令捉拿妖狐吗?


    还是追随玄门弟子守住水月山庄?


    盟主的命令不可违抗,但玄门千年来都没出过错啊,万一水月山庄是被冤枉的呢?


    修士们都在犹疑,白辰对那人身份却没有任何疑问。他以为自己再一次见到这个人到底会有些愤怒,未想最后只是平静地道出了他的名字,“是他,陆问。”


    天道剑意的确只有正义之士才能修习,然而,所谓天道只是天地运行的规则,它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正邪之分,更不会为人族去考验一个人的内心。天道剑意评判正义的条件其实是修习者自己的内心。


    就算与大众道义不同,只要修习者没有一丝疑虑地相信自己就是正义,那么就能继续使用这由心而生的剑招。


    雪山上的小狐狸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他,是他骗了那只小狐狸,要了小狐狸的命,也差一些断了妖族的未来。


    可是他,竟打心底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白辰突然感觉自己以前很可笑,原来那曾让他反复深思了十年的恩怨,竟连成为此人心劫的资格都没有。


    李无名不会放过一切让小狐狸难过的人,当即就起身道:“我去擒他。”


    然而,现在的白辰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冲动的小狐狸了。他不会再傻乎乎地跑出去质问一个猎人为什么要骗自己,他长大了,现在狐狸才是狩猎的那一方。


    妖丹是最好的诱饵。——白辰没有忘记白微昨夜的提示,抬手拉住了李无名,眼中只有紧盯猎物的绝对冷静,“百行首没那么容易败退,等机会,出现混乱再动手。”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百行首半生埋首于书卷, 在天道盟组织的围剿战中也多是担任谋士职位,论近身战到底敌不过用剑的陆问。然而,陆问完全没有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百行首眼见缠斗无果, 当即就要发信号叫人。


    天道剑意如何?妖王又如何?这是天道盟的地盘,他就不信一个白微能杀尽人族全部修士!


    白微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月停云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凭几个强者就能抢到姑苏城,不等百行首叫人, 立刻就高声道:“姑苏城内已埋伏了无数妖族,只需白微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开始屠城!”


    姑苏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 天道盟的防守也最为森严,万宝堂每一代最新的战场级法宝都会第一时间用在姑苏的城墙上。可惜再强大的守城法宝也防不住内贼,月停云只需为白微提供几条小船, 这一切便如同虚设。


    白微是谁?每攻下一座城市必定屠城的冷血妖王。姑苏城内至少有三百万人,其中大半都是普通人, 在最低级的妖族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月停云协助白微在姑苏城里穿插妖族,无异于亲手将这些人送到屠刀之下。


    修士内部再怎么争到底都是人,就连魔修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百行首万万没想到月停云竟做到了这个地步, 头一次有了愤怒神色:“你身为人族却协助妖族潜入姑苏,简直疯了!”


    “只要天道盟不动手, 姑苏百姓就不会有事。决定他们生死的不是我, 是你。”


    月停云对此不以为意, 甚至又得意道:


    “既然踏上修行之路就不该被任何人牵绊, 不折手段也要登上顶峰!我今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月停云是跟你们不一样的修士, 我要享尽天下资源,杀尽违抗之人,我的喜怒便是江南唯一的规矩!”


    自小月星石就教她,女儿家一定要有自己的本事,成为强者远比依附于旁人快乐。读书枯燥无聊,修行漫长痛苦,但只有这些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让她活得更好。


    可是,月停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按照规则受那么多苦才能成为强者呢?她们身边就有富可敌国的万宝堂,杀了林暄,控制林开天,万宝堂积累了千年的家业不就属于她们了吗?


    月星石有太多捷径可以走,偏偏就选了自己修行这风险最大的一条路,到底是被正道规矩给洗脑了。月静流倒是要聪明一些,可惜太小家子气,能保持美貌就满足了,竟连挑战天道盟的心都没有。


    她不一样,她在山林中长大,父母死去前没有同任何外人说过话,也不把其他人当做同类。白微曾说她才是真正的独居野兽。月停云喜欢这个说法,在早已自我驯化的人族中,只有真正的野兽才能横行无忌。


    她从小就不怕流血,旁的小女孩看见死掉的小狗总是哭,她却可以面不改色地把冲着自己吠叫的狗摔死。大家都觉得哭闹的小孩烦人,也只有她敢将烦人的小孩推下水,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正义、道德、良心,这些都是弱者的护身符,强者的枷锁,她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月停云知道这些想法月星石一定不会认同,受过一次罚之后就在师父面前装起了乖宝宝。忍了这么多年,可算是不用再装正义之士了,话语自然也就嚣张了起来。


    百行首本以为她多少受了妖族威胁,未想竟是这种理由,顿时就不屑道:“终究只是元婴境界,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月停云还是有城府的,受了嘲讽也不怒,只道:“你可以看不起我的修为,但你只能接受我的条件,因为你的正道之心不允许你牺牲这么多人。”


    天道盟的确不可能看着姑苏百姓惨死,百行首不屑于以正眼看她,压制住火气便问:“你想要如何?”


    这满城百姓就是月停云的筹码,她也不想将筹码杀光,当即道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交换条件:“你们立刻退出江南,将沿江三城交予我。每交接一城,我便将姑苏城的百姓释放一批。”


    说完她又怕百行首不肯就范,马上再次发出警告,“劝你们不要对万宝堂抱有什么期待,他们的防御布置我早就知晓,如今守城修士怕是已成为了妖族食粮。我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若这些正道修士还在,我便先杀一百人。”


    万宝堂这些年虽与水月山庄面和心不和,彼此到底也在共同轮换守城修士,姑苏的防御布置早已被月停云摸透。而她身边既有陆问这个剑道高手,背后还藏了个千年道行的白微,百行首想要擒王也是不行,倒真是个两难局面。


    白辰自认就算换作自己也只有先施缓兵之计,先把百姓换出,再在沿江三城中设埋伏暗杀月停云。然而,若她始终扣押一批人当做筹码,倒是难办了。


    这种局面很难破解,白辰也好奇百行首会如何应对,不由叹道:“没想到月停云会是这样一个狠角色,百行首怕是要退。”


    月停云本身修为并不高,难处就在于保她的白微,李无名不可能看着姑苏百姓被杀害,当即就唤醒了右手中的白危月神魂,“师父,白微藏在哪里?”


    事实证明,找白微问白危月准没错,李无名的手指闻言便自发指向了东南方向,那是茶摊的角落,桌上的两杯茶还冒着热气,然而当李无名和白辰看过去时只剩下了一名黑袍罩身的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他们对话,见他们走到了桌边,只平淡道:“方才还在,你们一转头他就溜了。”


    白微躲白危月果然是认真的,白辰对那老狐狸也见怪不怪了,此时他惊讶的是,与白微喝茶的这一位竟也是个熟面孔。


    “三长老认识白微?”


    是的,这黑袍人正是魔教三长老商月狐,他虽用了江湖人都不熟识的年轻面貌,却瞒不过白辰的眼睛。


    月星石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父亲的商月狐果然不会缺席,闻言便冷冷道:“他想动我的女儿,你们也想,一个个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吗?”


    白微已是千年狐妖,按理说早就该飞升了,是他发疯把自己的妖丹和神魂都进行分割才瞒过了天劫的感知。然而,只要这些全是散仙境界的化身重新拼合为一体,白微就能瞬间恢复到自己该有的实力,当场飞升根本不是问题。


    同为九尾狐,商月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这表现竟像是完全不怕白微一般,难不成那神秘的青丘之国还有藏着的杀手锏?


    不论如何,能与白微面对面谈话的妖绝对不简单,白辰无意与他起冲突,这便不卑不亢道:“三长老可以先问过月星石的意见再做决定,你生了她却没有养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从来不在她身边,现在才来执行父亲职责,到底迟了些。”


    这话说得扎心,商月狐的气势一瞬间就衰落,只咬牙道:“她会跟我走。”


    魔教是个视交情比利弊更重要的奇怪势力,若三长老坚持要带月星石回漠北,相信两位教主骂归骂,最后还是能为他跟天道盟干一架的。


    不过,白辰不觉得月星石会想欠亲爹这个人情。她是刚出生就被抛弃在青楼的孩子,若没有月芳洲早不知道堕落成了什么样子,即使知道他并不是故意的,到底不能轻易原谅这个粗心大意的父亲。


    说到底,如果能作为九尾狐后裔被正常养大,现在的一切痛苦也就与月星石无缘了。


    “她会杀害月莲溪都是因为体内不可控制的妖血,就算再明事理,心里终究是会怪你的。”


    白辰说的都是事实,商月狐听了却很委屈,“我一直在找她!她不认我也无所谓,我只要她过得好!”


    魔教三位长老都是暴脾气,魔君没飞升时他们逮着机会就群殴魔君,魔君飞了就揍魔魁,如今魔魁也被烦得隐居了,他们还是时不时地轮流和两位教主干架。在正道门派眼皮子底下动手这种事三长老还真做得出来。


    李无名眼看他急了,这便自发倒了茶,横在中间打圆场,“你跟一只断袖狐狸争什么,我们又不会娶了你女儿。左右她还没回来,各自喝杯茶,先看戏吧。”


    和白微那厮一比,大雪山这群断袖狐狸顿时就显得安全了起来,商月狐被他一打岔也就消了气。不过他对正道之争还是毫无兴趣,只是随意道:“有什么可看的,若是靠杀人就能搞定天道盟,我魔教早就一统天下了。这黄毛丫头传奇话本看多了吧,屁大点修为也敢和人争天下。”


    这样一说,魔教也不是什么规矩人,或许不至于屠城这样绝,但拿平民威胁天道盟这种事他们绝对是干得出来的。可魔修这些年却选择和天道盟堂堂正正地相约切磋,甚至还答应留力不留手,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常人所不知的门道?


    可惜月停云是听不见这番话的,对于魔教的行事,她也只当那是付红叶约束的结果,从未认真去深究。


    此时白微已出现在她身边,虽然化成了普通路人的相貌,那标志性的九条白尾巴却昭示了他的身份。


    白危月不喜欢和其它生物接触,但他并不排斥狐狸尾巴。过去白微只要一听见白危月的脚步声,就会出其不意地把九条尾巴全给甩在师父身上,反正这些尾巴比他整个身子都大,四舍五入就算是他扑过去把师父给抱住了。这样,不讨厌尾巴的白危月下手揍他的时候也会轻一点。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和白危月有任何接触,连神识的一瞬间交集都会避开,却不想这种本能竟还在,倒是让素来冷酷的老狐狸失神了片刻。


    诚然白微以这样形态出现纯粹是意外,月停云却当他是在支持自己,看向百行首的眼神便更为倨傲,“妖王已到,你们该做决定了。”


    然而,百行首和苏三水还是没有回应。天道盟怕失了颜面,未必肯轻易就范。月停云心知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必须得逼一逼他们了。她扫视四周,视线这就停在了两名徐氏修士身上,对陆问命令道:“这两人坏了我的事,去,当着这些正道大侠的面,杀了他们。”


    徐朝阳揭露了水月山庄秘密,眼看形势不对本就担忧自己二人安危,见这女人果然拿他们杀鸡儆猴,立刻就骂道:“妖女,你竟与妖族勾结祸害同族,简直不配为人!”


    百行首怎能允许正道修士当着自己的面被杀,虽然陆问一步未动,他仍是警惕地捏了法诀。月停云见状又是厉声警告:“你每动一步,城里就会有十名百姓被妖虐杀而死。你要救多数人,还是救这两个无名小卒?”


    百行首闻言又是冷笑:“好一个毒妇,今日天下同道可算是看清你水月山庄的嘴脸了!”


    “斋主不必出手,今日我二人便与这些妖物血战到底!断不会向这毒妇求饶一句!”


    徐朝阳素来不怕死,眼看百行首被威胁已是气极,也不顾自己和那神秘白衣人的修为差距,立刻就掏出了徐家直系弟子保命用的海螺,心中暗道:今日就算是污染了姑苏水源,他也要唤出海怪与这毒妇同归于尽!


    苏三水本是平静地站在百行首身边一言不发,在这神秘海螺出现时却微微侧了侧脸。他知道这里还有两只狐狸,本是想引出他们再做处置,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出手了。


    月停云终究太年轻了,绑架百姓这种手段,魔教不用,白陌也不用,并不是害怕天道盟报复,而是他们都知道,风十七早就给人族留了应对手段。


    水月山庄狗急跳墙这种结局风十七怎么可能没想到?正是预料到她们不会乖乖撤离,他才将苏三水给派了来。


    姑苏是河流交汇之地,其中维持城市生态最重要的就是三条河流,一为四时水,终年平稳,直连抬龙江,用于各处航运;一为横穿姑苏城的桃花水,桃花盛开时为汛期,用于居民生活;一为随机出现的梅花水,由冰雪灵气凝聚而成,仅在冬末初春汇聚,是修士每年都在蹲守的灵水之源。


    因三条河流是姑苏的生命之源,故姑苏之灵,名为三水。


    世人只知苏三水是人族最强的风水师,他可以准确预测晴天雨雪,发布的汛期警告从未出错,就连寒潮飓风的到来都能提前预知,简直堪称神人。他们不知道的是,所谓的看风水本就是给灵脉看诊,土地之灵只是将自己哪里不舒服如实告知,叫人族赶紧给治一治。


    他才是姑苏城真正的主人,如今被九州天子授权管理江南灵脉,因主要负责海防,一开眼就会与四海天子对视,双方过招必定在海上形成飓风眼。故他这些年始终闭着眼睛,不去招惹那海里的老家伙。


    相比时不时暴躁一下的风十七,流速稳定的苏三水很少有情绪波动,即使这个时候也只是对月停云淡淡道:“你说姑苏城归你?我同意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月停云有些疑惑,然而,白微却像是一直期待着这一刻一般,认真看了看他,这才恍然道:“我就奇怪他怎么用了区区两百年就掌控了所有陆地,原来是将灵域分封给了你们这些属灵。不愧是九州天子,处处都与其它精怪截然不同。”


    精怪吞噬一片灵域至少也需要百万年的时间去同化,然而风十七偏就要在叛逆的道路上走到黑,他占领了灵域却不吞噬,反而将灵域中的城市赋予灵识,让这个被他点化而成的新生精怪去接管这片灵域。


    这种疯狂的做法,极地天女知道了也绝不会效仿,苏三水并不在意白微的反应,只是继续道:“我不喜欢沾上血,请所有存在杀意的活物离开我的灵域。”


    伴随这句话落下,他衣摆上的红梅化作实物纷飞而去,殷红花瓣每落在一处便化作灵气流,眨眼间便随着初春之风形成了将整座姑苏城笼罩的灵流网。


    冬日城中总是燃炭,修士炼丹炼器也会排出大量杂乱灵气,苏三水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每到冬日都会用引来雪地灵气将姑苏城的灵脉清洗干净。


    这就是姑苏修士撞见一次就欣喜若狂的梅花水,一开始苏三水不是很明白人族为什么总在偷自己的沐浴水,风十七听他抱怨时神色也很奇怪,最终只给了他一个回复——算了,反正是搭伙过日子,他们开心就好。


    他是风十七创造的灵,应当奉主脉为父,既然家长都这么说了,苏三水也就不计较了。不过,用梅花水清洗灵脉已经成了苏三水的习惯,如今他将妖气定为有害垃圾,梅花水便自发搜寻所有蕴含妖气的生命,不断地将他们给丢了出来。


    精怪对灵脉的掌控绝不出错,然而结果却有些意外。月停云自称城中布满妖族,但苏三水连感染了妖气的鸡鸭都给扔出来了,最终也只凑出了十几只小妖而已。就他们那瞬间变回原形瑟瑟发抖的样子,别说屠城,没被修士抓起来一锅炖了都算运气好的。


    月停云的确协助白微运输过很多妖族进入姑苏,其中不乏九色鹿这样的洪荒妖兽,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夜,那些埋伏的大妖全被白微撤了个干净。


    白微千年的妖力多得没地方放,这些派来九州的化身都没想活着回去。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大妖们尽情闹一闹,然后自己站在姑苏城中来个自爆,放个散仙级别的大烟花与人族来一次血肉交融的再会。


    老狐狸疯起来苏三水都拦不住,他之所以突然正常了,主要原因是李无名带着白危月的神魂来了这里。自爆会尸骨无存,他死相这么难看,李无名就不能把他的尸体当纪念品带回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原因是他知道这样做会使人族彻底仇视妖族,白辰的一切计划也就泡汤了。


    白微的想法说变就变,就连白陌也没料到,原本已经做好棺材准备躺进去变烟花的老狐狸突然又不想死了。若他能现身,定然恨不得将这老狐狸扣进棺材里直接钉死。


    白微也没去管同伙的心情,总之,在想到新的死法前他决定先把棺材存起来,这就对陆问道:“我已经了解九州灵脉的运作方式,撤吧。”


    百行首哪能放任这个妖王逃跑,当即就道:“你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想走就走!”


    这一说,白微又有点犹豫了,说好了要放烟花,为孙子放儿子鸽子似乎有些不合适。于是,他诚恳道:“你们若不让我走,我也可以在姑苏城里自爆。”


    白微千年前当妖王的时候还是正常一些的,谁能想到在极北之地冻了一千年后就成了这样子。百行首可没见过这种路数,一时还有些懵了。


    与他不同,苏三水知道这老狐狸是认真的,他没兴趣重建姑苏城,伸手拦住要追的百行首,只淡淡道:“告诉极地天女,既然她想开战,九州便不客气了。”


    风十七到底不是个和善的主儿,极地天女三番四次来九州捣乱,不打回去可不是他的性格。


    白微对此却不紧张,只扬头回以一笑,“你也告诉白辰,我不需要与人族相恋的后代,从此大雪山白氏不再是妖王后裔。待我屠尽人族,妖族大军便会杀上大雪山。”


    他说话时对白辰所在眨了眨眼,像是在故意吓唬小狐狸,末了垂了眼,忽的又认真道出了一句话:“我与他,不是亲族。”


    这就是最后的情分了,我的恨不需要你来继承,你的爱也别试图分享给我,从此之后,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辰听懂了话里意思,桌上的茶白微一口都没动,这时已经有些凉了。白辰却将它拿起一饮而尽,对着白微方向扬了扬空茶杯。


    你的茶,我喝了。你的妖王之位,我也接了。


    这是白辰的回应。


    白微本以为这些后裔没一个像他,这时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一个的。那只坐在剑仙身边的小狐狸,像的是当初还没有憎恶人族的他。


    起初白微是有一点喜欢人的,他还会去救在大雪山遇难的人,因为人是白危月的同族,白危月用尽一生守护的东西怎么会是坏的?


    是啊,人怎么会灭他全族呢?


    白微眼里的笑意戛然而止,他忽然回头的动作让苏三水和百行首同时警戒了起来,然而视线却落在了月停云身上。


    精怪根本不是元婴期修士所能理解的存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了月停云的认知,她从没在书里见过这样的战争,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过姑苏之灵,她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土地拒绝人居住这样的事!


    她也想不通白微为什么要撤离,他难道不想为妖族谋取一个栖息之地吗?姑苏这样好的地方怎么就不要了?他可是妖王啊!


    她盲目的自信终于崩溃了,这是白微很熟悉的眼神,当他用雪狐姿态杀死那些猎户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神情。


    白微笑了,身后唯一属于雪狐的尾巴轻轻舞动。他不饿的时候不会捕猎任何兽类,但只要兴致来了,就会突然想要杀个人。


    月停云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当她想要说话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落在她眼前的,是她的手。那枚据说是仙器的指环没有任何反应,连月静流都骗了她,而她已经连质疑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吃螃蟹,为了纪念这一天,就让你尝一尝螃蟹的死法吧。”


    这是白微给的解释,说话的声音很平淡。那时候他很认真地向她请教螃蟹该怎么吃,谈论螃蟹的语气与现在说起她时,一模一样。


    这一刻,月停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这局棋的位置。她不是下棋之人,连棋子都不是,只是摆在棋盘边的螃蟹,棋手对弈时任由她张牙舞爪,看着逗趣;待到胜负已分,便该杀了下肚,以作消遣。


    对弈之人还不想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他们选择心平气和地下棋。但是,随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杀死一只螃蟹,并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百行首赶走了对她垂涎欲滴的小妖,他最终只是用羽扇掩住了口鼻,一句话便发落了她:“送去八方帝姬那里缝一缝,交给水月山庄处置吧。”


    看见同族惨死,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这是正常人族都拥有的同理心,很多时候甚至会延伸至异族身上,而这,也是月停云生来就欠缺的能力。


    幸运的是,天道盟中似她这样的人倒也不多。


    人族内斗就此落幕,苏三水的真正身份让白辰再一次认识到了人族的隐藏实力,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就在白微与陆问离去时,他和商月狐也同时起身,彼此对视一眼,白辰只道:“三长老,我要抓住那个玄门弟子,请你拖住白微。”【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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