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子》 第一章 白辰出生的那一年,大雪山所有妖族都说世上再没有比他命更好的妖。白辰死的那一年,他的狐仙爷爷却在感叹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他运更不好的妖。 众所周知,大雪山狐妖是妖王直系后裔。而白辰,便是妖王逝去五百年后这天地间新诞的第一只九尾白狐。 天下狐狸虽多,能多长出几条尾巴的却只有青丘尾狐一族。传闻这尾狐一族乃是万年之前天女涂山氏与洪荒大妖所留下的后裔,得到天女祝福的它们每一条尾巴都能替主人抵挡一次生死劫难,就算是那不知劈废了多少天才修士的飞升之劫,它们也可以靠断尾全身而退。 飞升之劫,渡过了就是天上真仙,渡劫失败道心不损则是人间散仙,不过这两者都极为稀少,大部分渡劫失败者都是身心俱损,要么修为一退千里再难寸进,要么就是在天劫中灰飞烟灭归于尘土,数百年修行功亏一篑。 而尾狐一族只要生出第二尾,三百年后便稳稳进入散仙之境,多尾者飞升成仙更是不在话下,但凡知晓其存在的修士无不艳羡。 白狐,王者仁智之象征;九尾,九次渡劫飞升的机会。白辰只要活到成年,天下人所渴望的权势修为皆是唾手可得,这自然就是世间最好的命格。 只可惜这样逆天的种族也有自己的缺陷,尾狐一族不易有孕,幼崽刚出生时又极其脆弱,怀上后裔不容易,小狐狸崽子要活到足月不夭折更不容易,千年不见幼崽诞生都是常事。尾狐难得,九尾白狐更是千万年难得一遇,一旦现世,必有王者伴生掀起风云。 妖族以血统为尊,白辰从出生那日起就没受过一分委屈,狐仙的法宝是他随手乱丢的玩具,各族勇士拼命厮杀只为决出最强者成为他的坐骑,更有无数小妖殷勤侍奉生怕这位尊贵的小公子少了一根狐狸毛。 九尾白狐本就拥有足以魅惑任何种族的俊俏相貌,白辰又是妖族定下的未来之主,若无意外顺利活到三百岁,今后的一生当是掌控天下风云,享尽无限风光。然而,他偏就遇上了意外,还是致命的意外——他失去了自己的妖丹。 妖丹是一切妖力的源泉,更是妖的立命之本,纵使九尾白狐血脉再怎么强悍,没有妖力唤醒亦是枉然。从那天起,白辰失去了一切修为,就连寿命也和普通的白狐一样只剩下短短的十年。 一朝之间从云端跌进凡尘,天下第一的厄运也不过如此了。 没人知道是谁突破层层守卫拿走了小公子的妖丹,也没人知道那只在山道顶着风雪等了九年的小狐狸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当年的大雪山妖族只知道在白辰生命的最后一年,一个无名剑客自山道顶着漫漫风雪来到了小狐狸的身边,他把这只不知道是在等人还是在等死的九尾狐带去人间走了一遭,白辰咽气时身边也只有他陪着。 五百年后的现在,九尾白狐的尸体已然凉透,男人依旧没走。 那个男人就是剑仙唯一的传人——李无名。 白公子的死因一直是个未解之谜,那枚珍贵妖丹的去向更是不为人知,这一切本该随着白辰的死永远埋在地下,就连白辰自己都没料到,五百年过去,按理说尸身都该回归天地了,可他,居然活了过来。 白辰高傲一世,遭了难也不愿被旁人同情讥讽,寿终之前便来到昔日妖王所住的无声楼等待死亡降临。苏醒之时,周围陈设一如往昔,就连他看完随手一扔的书信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他只是恍惚地睡了一夜,睁开眼便是如往常一样的天明。 只可惜发生过的一切终究不是大梦一场,丹田依旧空荡荡的一丝妖力也无,白辰也只能用这具和凡人无异的身子站了起来,在这世间再活一遭。 这一觉他睡得太久了,当走出凝滞了时光的暖阁,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已经陌生的故土。 无声楼位于大雪山最高的山峰,妖王残存的力量可保此处尸身万年不腐,自白辰死在了此处,新任狐王便将它设为了禁地。 这至高峰五百年不见外客,旧时路径早已被大雪覆盖,如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不见尽头,唯有傲立的雪松添了几分苍青色,安静地有些寂寥。 白辰失去妖丹后就没了飞行能力,往日下山都是李无名抱着。许是练剑的男人血气方刚,白辰总觉李无名怀里比自己的皮毛还暖和,纵使心知彼此只是因为交易才走到一起,临死前还是没忍住让这个人抱着自己直到咽气。如今醒来,依然有些怀念。 九尾白狐的化形术早已登峰造极,不论遇上任何种族都可化身成对方眼中最美的形态,白辰的人形亦是如此,柔弱无骨肌肤胜雪,那双狐狸眼不论多么骄矜冷淡都勾得人想摸上一把,走在路上随意抬眼一瞧就能叫满街行人失魂落魄,川流不息的闹市亦是瞬间静止。 然而,纵使九尾白狐拥有万种风情,那李无名就像瞎子一样全然不见,春风一度之类的好事是想都不想,给白辰物色青年才俊做道侣倒是和练剑一般积极。 他们江湖游历不过短短一年,这人居然拉着白辰把江南十大公子塞外四大美男全都相了一遍,此等做媒能力当真天下一绝。若非命太短死得早,白辰一定要叫人给李无名造一块匾,上书“人间月老,断袖福音”。 白辰见这荒凉雪地就知道自己应该死了有些时候了,虽然不知道李无名为什么没有按照彼此约定拿走九尾白狐的心,估摸着这人也早就回了师门继续追求飞升之道,断不可能再抱着他游历天下。 剑仙一脉与狐仙一脉同在大雪山开辟洞府却自古不睦,李无名走了也在白辰意料之中,只是久违地自己走在雪地,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男人。 昔日余温犹在记忆之中,让徒步下山的白辰不觉裹紧了身上狐裘,待瞧见衣领的雪白皮毛才露出了一丝落寞眼神。九尾白狐的皮毛可抵御天下一切咒术,当年妖王自万千阵法中穿身而过都不沾一尘,他却要依靠死去同类的毛皮来抵御这小小风雪,当真是天下最没出息的九尾狐。 这样好的出身,这样强的修行天赋,他却活成了如此模样,着实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可他既然活了,便得自己去收拾这一摊烂局,把输掉了的东西都夺回来。 白辰复活之后一直懵懵懂懂,许是死前耗尽了一生心力,如今竟是没什么力气再去谈什么爱恨,只是在风雪中让自己慢慢清醒,用理智慢慢梳理如今形势。 打破沉思的是这至高峰的守卫,白辰虽然失了修为但属于九尾狐的强大视力仍在,远远就发现四只披着盔甲的白熊正在靠近,正是他们狐仙一脉专属的护卫。 白辰虽是一袭白衣站在雪地不怎么显眼,这属于活物的气味却瞒不过妖族的嗅觉,守卫当即四肢覆地以巨熊俯冲之势猛地将他围住。这样的欢迎仪式可真特殊,白辰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也不知外界现在是什么形势为何熊卫会这样警惕,暂且沉默着静观其变。 他不抵抗的反应让熊卫们收起了攻击的利爪,四妖之中最为巨大的白熊小心地煽动鼻翼,确定了这白衣公子身上是狐狸的气味才稍稍放松警惕,心中暗道,应该不是人族探子,想来又是哪家小狐狸听了故事来无声楼凑热闹。 再一瞧,这年轻公子被他们四只巨熊包围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八成是第一次见大场面脸都被吓僵了,大熊这便没好气地开口训斥:“我说你们这些小狐狸怎么就不学好啊,一个两个整天就往无声楼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打姑爷主意!人家都守着白辰祖师尸体五百年了,对你们这些刚化形的小妖根本没兴趣!” 狐妖天生媚态,寻常妖族在他们面前根本发挥不出多少战力,也就熊妖这样对任何风流形貌都毫无反应的粗糙性子才能做好狐妖的守卫,白辰对他们自然是极为熟悉。 初时他还疑惑这大雪山居然会有妖不认识自己,当听见五百年这个时间才恍然大悟,寻常妖族如果过不了渡劫的坎也就只能活上三百年而已,如今雪山上的妖只怕都换了两代,哪还能识得年岁久远的九尾白狐。 不过,现在比起自己居然已经死了五百年的惊人事实,白辰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眉头微微一皱就不解地问:“你口中这个守着白辰的姑爷是何人?” 他这反应倒是让白熊愣了愣,好在熊妖大多憨厚不多做思虑,见这小狐妖身上妖气极淡明显没什么修为也就顺口答了一句,“李剑仙啊,他是白辰祖师的道侣,当然是咱们大雪山的姑爷。” 人族寿命本就不长,李无名若是还活着是该成为散仙继承他师父的衣钵了。白辰不意外他的修为,听见道侣二字却是着实惊了惊,神情甚至比发现自己活过来时还错愕。 李无名怎么就成他道侣了?他什么时候和那个男人成的亲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只听说九尾狐三百岁必成散仙,可没听说五百岁上天还给发道侣的,这会不会太得天独厚了一些?【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章 白辰身上没有妖力,也亏化形是九尾白狐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才得以保持人形。过去众妖识得他身份自然只当这是强者隐藏气息不敢冒犯,如今五百年过去,这一代妖族早就忘了九尾白狐是什么气味,熊卫也只把他当作顽劣走丢的小狐狸,盘问了几句就赶了出去。 这在自己洞府门口被自家护卫轰出来的经历可真是独特,也是白辰死过了一回脾气好了不少,换做从前少不得要抽一顿这些憨货。 他可是从峰顶走了下来,刚化形的小妖怎么可能突破妖王禁制闯进至高峰,这群熊货五百年了还是不长脑子,若不是李无名守着,只怕他的尸身早就被歹人偷得连根狐狸毛都不剩了。 白辰一想到李无名这突然和自己定了终身的便宜道侣就有些晕,瞧附近的建筑也陌生得很,只是寻着狐狸味比较浓的方向走,不经意间就晃悠到了接待外客的玉泉。 自妖王陨落后妖族便是一盘散沙,尚存大妖庇护的族群皆隐匿于山林之间互不联系,也就这一片连绵雪山因有妖王后裔白氏坐镇成了小妖的避难所。 数百年来,遭到修士围猎捕捉的小妖纷纷前来依附于狐王,这片山脉便成了世人眼中最大的妖族栖息地,因山峰高耸入云大雪终年不化,修士便将其冠名为大雪山。 白辰这一代妖族与正道门派之首的玄门正宗签订了互不越界条约,对待人族态度还算平和,在他还活着时就专门收拾出了一处温泉按照人族品味修建驿站供来访修士休憩。 人族和妖族自古就有积怨,彼此互相忌惮是常态,在白辰记忆中除了那几个艺高人胆大的顶尖修士也没人敢来大雪山游历。可是今日他一路走来已见到了不少人族修士,年纪很小修为也不算高,看那闲庭信步品茶赏雪的行径不像是来讨论正事的,倒是热闹地有些非同寻常。 更奇怪的是,大雪山素来以狐族为尊,他们家这些小狐狸平日里出个门都要前呼后拥,下山时更是小心护卫,今儿个儿怎么扎堆地都跑玉泉来了,还和修士们眉来眼去的,白云侧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鬼? 白辰死前便命自己师侄白云侧接任狐王之位,奈何他这侄子虽然外表是只八尾玄狐,内里却堪称熊中之王,狐族的机敏聪慧是半分没有,拆家胡闹的本事倒是一绝。白辰醒来后看见大雪山还没被这师侄拆分了拍卖还真是松了一口气。 白辰秉着对新狐王品性的不信任已经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就在他想要寻个修士问一问的时候,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小狐妖也发现了这个气味陌生的同类,当即就有一只花妖上前相邀。 妖族识人全靠嗅觉,不论外表化形得多么惟妙惟肖,只需动动鼻子就能将彼此种族分得清清楚楚。白辰随意感知一番就知道坐在这亭子里的俊俏男子全是妖族,其中就以被他们围绕着的红衣男子修为最高,想是尾狐一族的分支。 尾狐一族如今分两脉,古时传下来的族群仍然固守于神秘的青丘之国,随妖王外出闯荡的一脉便全在这大雪山繁衍生息。只不过,妖王直系皆是白狐,这别色狐妖便是妖王后裔与外界妖族通婚所生,大多无法继承祖先的异能神通。 在妖族,血统便决定了一生修为上限,洪荒妖兽的后裔走到哪里都备受尊崇。那被一众小妖簇拥着的男子也是如此,只见他面容艳丽,胭脂点成了殷红泪滴挂在眼角,虽是化了男人形貌,从头到脚却都是狐妖独有的诡艳,而身旁的小妖们或是捶腿捏背,或是端茶递水,竟是无一敢与其平起平坐。 此时红衣男子就歪在靠椅之上,见白辰被小花妖领来了才懒懒问:“你是哪家的小狐狸,我怎么没见过?” “我刚化形没多久,与家人走丢了。” 白辰做惯了众星捧月的小公子,如今好歹也是祖师辈的年纪,想起这样的台词过去都该由他说,如今换了个位置还有些好笑,便把忽悠熊卫的身份又祭了出来。 白辰不慌不忙,领路的小花妖见他这副不知道尊卑的样子倒是急了,赶紧就拽了他的袖子小声提醒,“沉醉大人可是六尾赤狐,下一任狐王的候选人,你说话恭敬点,讨得他欢心就有福了。” 白辰是九尾,白云侧是八尾,如今这一代新生妖族中的风云人物就仅是六尾了。看来当年狐仙爷爷担忧的没错,尾狐血脉确实是在渐渐稀释,人族却仍在蓬勃发展,大雪山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 族群一代不如一代终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白辰眼中有些唏嘘,沉醉见他不回话也不以为意,只是将小妖剥好的葡萄放进嘴里继续问:“看你化形的模样不像普通的狐狸。” 妖族其实并不能理解人的审美,化形之时仅仅是读取出人族内心的幻想而披上貌美的皮囊,修为越是高深的妖读心能力越强,幻化出的样貌也越是美艳。若是达到狐仙修为,化形之态更是能美到人族想象的极致。所以狐妖大多喜欢和帝王风流一段时间,以便这些阅尽六宫粉黛的男人为他们提供更加惑人的皮囊。 白辰的化形之态来自幼时一位故人的心,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年纪不大不知风月,这张脸瞧着就似不染人间烟火的高山晶莹雪,以前因白辰没怎么经历过世事变化还显得有些清媚俏皮之态,如今年岁大了,死过一次后心态沉稳了下来,便只剩下属于高位者的疏离冷淡。 白辰不想回忆那个人,也不喜欢自己这张当是对方梦中情人的脸,此时只是淡淡回了一声,“是有一些上古血脉。” 妖族很相信自己的嗅觉,沉醉虽然觉着这小狐狸态度很不寻常,奈何白辰身上的气味确实属于狐族,而且那若隐若现的雪隐香还是属于白狐一脉。他虽未见过这个同族,念在血统的份上还是给了邀请,“过来坐吧,看你涉世不深,可别被这些修士拐了去。” 妖族都有其独特气味,血统越尊贵就越是好闻,尾狐中的白狐体味便是初雪融化时的淡淡清香,人族闻不见,同类却是瞬间就可确认其身份。 白辰正需要重新认识世界,如今也乐得混在小辈之中听他们唠嗑,才久违地尝了一口大雪山独有的雪泡茶,就听有小妖抱怨道:“我真不明白狐王是怎么想的,人族和妖族结亲本是异数,他不阻止也就罢了,居然还开放玉泉让那群人族修士来咱们这里寻找道侣,简直糊涂。” 此话让白辰差点摔了茶盏,他虽预料白云侧做事不能以常理定夺,却没想到这新狐王居然把玉泉变成了人族和妖族的相亲场所,难道李无名那做媒癖好还能传染的? 这样奇怪的事果然不怎么被妖族接受,正给沉醉捶着腿的小狐妖闻言也是一脸不忿,“可不是,族里的公狐狸中了诅咒代代都是断袖没法下崽,如今大雪山传承全靠母系,这女妖咱们自己都宝贝着呢,谁肯分给人族做道侣。” 这听起来可笑的断袖诅咒正是雪山狐族心病,白辰四下扫了一眼,果然,就算狐王下令族中有意婚配的小妖都可来到玉泉与人族修士相看,此地依旧是人与人在一处同游,妖与妖聚在一起,即使偶有几个大胆的妖上前和修士搭话也全是公的,让少年修士神色很是尴尬。 白云侧胡闹归胡闹,断不会拿妖族繁衍大事开玩笑,这件事必然大有文章。 白辰料定此事不简单,正在皱眉思索间,沉醉瞥了一眼干笑着躲开男妖示好的少年修士,却是突地冷笑一声,“这命令本就可笑,人族爱的不过是妖的美貌皮象,一旦恢复原身谁又会把我们这些猫儿狗儿真当作终身爱侣。” 他这话说的实在又冷绝,小妖们闻言皆是一默,纵使那一两个对人族充满好奇有心偷偷搭个话的异数也下意识收回了视线。只是整日待在这冷冰冰的雪山之中着实无聊,小妖们心中还是有些向往人间的丰富多彩,终是忍不住小声抗议道:“也不一定啊,姑爷对白辰祖师不就一片痴心么?” 沉醉原是被小妖们伺候着一脸倨傲,话一涉及九尾白狐却是露出了几分崇敬之色,“你不懂,白辰祖师和我们不一样。自他化为人形这入幕之宾便数不胜数,不止横跨正邪两道,就连生来无心的鬼门尸王都对他念念不忘,至今逢年过节仍上香祭奠。这样的绝代风华,莫说是人,就算是仙也要爱他一辈子不可自拔。” 白辰当年常用志异杂谈打发时间,荤的素的都看了不少,却不想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这故事中的人。他默默想了想,自己的确不愿到死都还是未经人事无人挂念的小狐狸,当年叫李无名给自己寻个合心意的道侣也是事实,只可惜天下长得不错又有情趣的男人虽多,能让他一见倾心的却是一个也无。 后来,他和李无名朝夕相处得久了,不自觉就对此人有些意动,然而,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反而不敢将这小小心动说出口,以免误了那人的终身和光明前程。 说到底,这世上哪有相着亲反倒看上媒婆的道理,这李无名从一开始就该从候选名单中划掉。 总之,他和李无名传些风流韵事本是应当,毕竟他当年宁可死后徒留一座孤坟无人悼念也没让李无名经历道侣亡故的惨事,这其中自然有几分真心。但是这其它莺莺燕燕又是怎么回事,那什么鬼门尸王更是连名字都没听过,怎地就对他情根深种了? 李无名守了他尸身五百年,他反倒拈花惹草留了一群横跨正魔两道的姘头,那他成什么混账玩意儿了? 这次醒来还真是处处充满惊吓,白辰未想自己身后名居然如此糟糕,这便主动请教那些自己未曾听闻的风流韵事,“请问,这位白辰祖师是个怎么风华绝代法?”【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三章 事实证明热衷于讨论风流韵事果然是生物共同的本能,原本还没什么精神的小妖们一提起白辰祖师顿时就热情了起来,腿也不捏了,茶也不倒了,当即就七嘴八舌说起了自己听来的新鲜传闻。 其中就以给白辰引路的小花妖说得最起劲,方才还羞答答的不敢大声说话,这时候倒是精神奕奕,捏了一把瓜子便道:“白辰祖师的风流韵事何止千万,旁的不说,就那长安闻名的无情公子水自流,修道百余年来对天下美人皆是不假辞色,世人都以为他这辈子就和自己的剑一起过了。哪知咱们白辰祖师一封书信,深夜一晤,那水自流见了祖师在月下的绝色容颜竟当场断袖,就在中秋家宴众目睽睽之下以无后之罪辞了家主之位。可惜咱们祖师对他没兴趣,此人最后也只能归隐山林,日夜饱受相思之苦。” 一眼便令无情变钟情,此等魅力果然非同寻常,一众小妖皆是叹服,就连那白沉醉也放下了倨傲听得入神,丝毫不去计较小妖们的忽视。然而白辰听见这话却是只觉头皮发麻。 水自流本就是断袖不自知,李无名为了让他们相亲特地将此人引出。那水自流同李无名打了一个时辰,论了三个时辰断袖之道,最终才发现自己早就对身边小厮动了心,当夜拉着小情人隐居山林,倒是害得他和李无名平白被水氏族人一路从长安追杀到了江南。 当时白辰就觉此事冤枉,谁知这口锅一背就是数百年,如今世人还把李无名给摘了出去就留他独自背锅,当真心累。 然而,还不待白辰把这口锅卸下来,另一只狐妖便接了话来,“唉,白辰祖师可真是祸遍了天下英豪,就连昔日叱咤风云的魔君何欢都逃不过他的狐狸眼。自遮天镇惊鸿一瞥,魔君便认定此生伴侣非祖师不可,奈何祖师之心有如高空孤月,这魔君始终求而不得,最后竟疯癫了起来,宁可和自己的元婴结成道侣也再看不进其它绝色佳丽。” 对不起,魔君那厮真的是个和自己元婴断袖的疯子,跟他没有干系。 白辰只知人族都是一个劲儿地洗清自己祖上污泥,未想他们妖族竟是这样积极地把黑锅往祖宗身上背,甚至还引以为豪。如此偏歪,当真是书读得太少了。 白辰心里默默盘算着去请几个老师好好教一教这群小妖编排祖宗是什么罪过,正欲开口为自己平反就见本是默默听着的沉醉突然长叹了一声,“可惜啊,祖师这样的红颜祸水,最终还是被天劫给收了。” 此言一出,小妖们想起祖师早已不在人世,神色也就怅然了起来。白辰很清楚自己真正的死因是失去妖丹寿元衰竭,闻言便动了动眼眸,“白辰因天劫异变陨落,这就是大雪山对外界的说词?” 大雪山果然没有暴露白辰的死因,小花妖当即就肯定道:“那当然,白辰祖师修为深不可测,化形之术更是天下一绝,隐藏气息时连渡劫修士都识别不出他的妖气,若不是遇上了飞升之劫异变又怎会陨落?” 失去九尾白狐已是不幸,若是连妖丹都没留下,只怕大雪山少不得一番动荡。白辰明白狐族的顾虑,只可惜他的身躯虽活了过来却不能重新生出妖丹,那本该守护妖族万世平安的绝世妖力终究是没了。 白辰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们故事里令天下英雄折服的九尾白狐就是眼前孱弱的自己,莫说人族顶尖修士,就连这给沉醉捶腿的小狐妖都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白辰已经不是传说中的妖族救世主,然而妖族却还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人总是不愿意接受残酷的现实,妖亦是如此。人族日渐强大,失去守护神的不安让妖族将一切有牵扯的事件都安排在了白辰这个名字上,塑造出了一个风华倾天下武力盖世人的强大祖先,以此安慰自己的恐慌之心。 到了如今,就连沉醉这个未来狐王也看不清现实了,只是小声对众妖道:“其实坊间还有一种说法,姑爷在至高峰守了这么多年正是在照顾受伤的白辰祖师,所谓死讯不过是掩人耳目。” “这说法我是信的,白辰祖师作为九尾白狐定不会轻易陨落。我们可是洪荒妖族的后裔,祖先们感悟天道翱翔天地之时人族都还不知道在哪儿,若非三次天星坠落令始祖们纷纷灭绝,这世间哪还有修士立足之地?” 九尾妖狐有九条命,即便当年老狐仙亲自宣告了白辰的死讯,大雪山仍有不少妖族不肯相信族中好不容易等到的崛起机会就这样没了。时至今日,依旧有白辰终将归来的传言,沉醉便深信此种说法。 然而,纵使高傲如他想起一代不如一代的妖族也是神色低落,只沉声叹道:“可惜洪荒妖族终究不在了,但凡祖师还活着,咱们也不至于躲在这雪山之中不敢出去。” 妖族现状着实不好,原本活跃的小妖一见沉醉面露忧色便各个沉寂不敢多话。五百年了,妖族还是没变,将一族生计都压在白辰身上,好像他生是九尾白狐就该无所不能,让他喘不过气来。这份信任太重,以至于白辰无法想象若是如实宣告他现在状况大雪山到底会乱成什么样子。 白辰在这样的气氛中只觉闷得慌,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离了群妖来到修士闲坐的温泉旁。 人的寿命比妖更短,这一代修士在白辰眼里全是生面孔,眼熟的门派都只有寥寥几个,看来人族这五百年也是更新换代与从前大不相同。 这是大雪山第一次对人族开放,来凑热闹的年轻修士着实不少,白辰扫了一眼便盯上了众人中打扮最为华贵的一名少年。 此人腰上挂满香囊玉坠,脖子也悬着一块灵石宝玉镶嵌而成的长命锁,就连肩和腿都得戴上并没有任何防御作用的缕空护甲再挂满流苏玉饰,行走时金石脆响环佩叮当,活脱脱就是一颗摇钱树。修士素来崇尚脱凡超俗之美,在白辰印象之中也就只有一个万宝堂会将所有昂贵饰品都挂在身上。而这个门派之所以如此露富还不怕被抢,只因他们在五百年前就已是修士名门。 少年身上的法宝品质皆是上乘,看来万宝堂这些年发展得还不错。只不过,白辰刚走近就听见少年正在抱怨,“死老鬼,你说这妖族是不是过分,让我相男妖就算了,顶着个熊脑袋的也能上场?好歹也该化成个人样尊重一下我们这些相亲对象啊!” 万宝堂少年身边只坐了一名蓝白衣衫的男子,看上去年岁也和他差不多,只不过面色苍白毫无活力,就连眼珠都是灰蒙蒙的,乍一看还挺吓人。此人形如鬼魅,说话也是有气无力,闻言便苍白一笑,“那熊妖不是嫌你瘦不拉几没身段转头就走了吗?” “这才是最气人的,他那膀阔腰圆的丑样子居然还敢嫌弃本少爷?” “听说熊以丰满为美,林少爷在它们眼里大概只是毫无吸引力的豆芽菜。” 此人一开口林少爷就更气,直接把茶盏拍在了桌上,“你到底是哪边的?还帮着这些混账挤兑我?” “你是来找道侣的,我却不是。” 苍白男子神色不恼,用折扇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自己,“我啊,是来瞧热闹顺便记录各位英勇事迹拿去茶馆酒肆换赏钱的,这于情于理,看戏的人都不该下场。” “谁要找道侣了,本少爷不过是没见过几个妖来瞧瞧热闹而已。” 这万宝堂弟子正值青春年少自然不会缺道侣,随口就道出了今日大部分来客的真正目的。说完他又四处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地对同行人挑了挑眉,“都说妖族魅惑众生,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论风韵还是你们魔教妖人更胜一筹。” 这苍白男子果然不是正道修士,城府也较少年更深,闻言仍是不卑不亢,“过奖了,你们名门正派假正经的样子也不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白辰第一眼就发现这二人身份有异,在他记忆中人族正魔两道自古打得要死要活,怎么现在反倒坐在一张桌子上自然闲谈。若这已是常态,一个不内斗的人族该长成了何等可怕的样子? 只是短短逛了一段,白辰就已察觉如今的妖族正面临危机,此时也不矜持,走近那一桌便淡淡道:“二位,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不管人族修士为何而来,玉泉名义上就是个相亲场所,二人自然没有理由拒绝旁人相看。只是这一抬眼,那原本还对妖族美人兴致缺缺的林少爷却是直了眼睛,一旁苍白男子也是闪过了一丝惊艳的神色,不由打趣道:“林少爷还说妖族无美人,这不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相貌。” 林少爷闻言就是面红,虽觉这突然到来的妖确实胜过生平所见绝色,嘴上仍是为了面子没好气道:“你一定是狐狸精,其它妖精怎么都不可能让本少爷只看一眼就觉得男人也可以!” 这针对人族幻想而形成的皮相果然只有与人相对才能展现非凡之处。然而,白辰素来只以一身比雪还干净的皮毛自傲,对人的痴迷并没有什么兴趣,此时也不理会二人反应打了招呼便随意坐下,视线只投往引起自己关注的苍白男子,“阁下是鬼魂?” 死人的气息瞒不过九尾白狐敏锐的嗅觉,白辰一靠近就知道此人所用躯体早已成了尸体。那鬼魂也没隐瞒,虽惊讶此妖灵敏,还是轻摇折扇介绍道:“好眼力,在下万鬼书院鬼策士,如今正在魔教教主寸劫座下学艺。” 又是陌生的名字,白辰还是第一次看见鬼魂如此正常地在人间行走,正觉好奇就见那林少爷不甘于被忽视上前主动问:“咳,你不问本少爷来历?” 万宝堂是老对手了不需要收集情报,白辰对他兴趣不大,只冷淡地瞥了一眼,“看你这珠光宝气的打扮又姓林,定是万宝堂弟子无疑了。” 这毫不在乎的语气让少年有些不满,鬼策士却是含笑应道,“猜对了,这位正是万宝堂少当家林开天。” 白辰活着的时候,鬼域三神远居海外从不涉足人间,正魔两道针锋相对一见面便是生死相搏,妖族就独坐大雪山休养生息以求恢复过去实力。 五百年过去,人族修士和解,鬼族看上去也与他们交往甚密,只有关闭了大雪山不与外界打交道的妖族还和过去一样,被时代远远甩在了后面。 如此看来,他的复活还真是选在了一个“好”时候。【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四章 这万宝堂的血统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毛病,代代继承人都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如今这不知是第几代传人的林开天看上去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纵使面子上过不去,一见白辰坐下了还是主动询问道:“这位美人怎么称呼?” 白辰如今的年岁已是六百有余,对这种连自己零头都没活到的小鬼自然毫无兴趣,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你对我有兴趣?” 林开天倒是不以为意,抢了鬼策士的扇子故作风流地摇了摇,仍是笑道:“食色性也,多认识几个美人总是好事。” 呵,看来他这祸水之名倒是没白担,刚活过来就给李无名送了一顶绿帽。 白辰心中冷笑,面上倒是淡淡的,“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同我认识。” “笑话,这世上难道还有本少爷不敢亲近的美人?”这话就让林开天不服了,人族现在已是法宝为尊的时代,万宝堂坐拥天下炼器大师,就算是第一大派不知门也不敢甩他脸色,更何况是困守于雪山之中的小小妖族。 人族惯会笑里藏刀,可惜这小娃功夫还不深,即便表面做出了被迷惑的神色,眼底藏着的警惕和探究却瞒不过白辰,看来对他这突然到来的妖很是好奇。只是,他失去妖丹后妖气极淡,就凭这二人修为怎会一眼就认出他是妖? 白辰心底认定这二人来意不简单,心底极快地琢磨了一番局势,这便试探着抛出了自己姓名,“白辰,我的名字。” 此言一出,林开天立刻与鬼策士交换了眼神,彼此眼中皆是讶异,最终还是素来多话适合套取情报的他再次笑言道:“美人说笑了,天下谁不知九尾白狐已经陨落。” 还好,看来魔君那厮没有向人族透露他失去妖丹的消息,白辰在修士认知中仍是值得忌惮的神秘大妖。 这对白辰算是好消息,正欲继续试探,身后就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三位相谈甚欢,再添个座不介意吧?” 来人音色就似山中清泉,说不上雄壮也谈不上雍容,就是轻轻的一点动听,一如他留在白辰记忆中的相貌,不似名门公子儒雅亦比不上魔君俊俏到令人惊叹,仅仅是靠着眉宇间的英武之气勾住人的视线,然而偏就是这第一眼并不惊艳的相貌,看久了居然极为耐看。以至于如今若要想到人族最好看的男子,白辰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这张脸,着实是被掰歪了审美。 对于这种审美歪斜的症状,人族倒是有一句金玉良言——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 白辰早就嗅到了李无名的气味,如今刻意和陌生男子说话总算把他给引了出来,虽然心底有一丝得意,表面还是佯装冷淡地开口,“从至高峰跟了我一路,终于肯现身了?” 身为九尾白狐的傲气告诉他要保持气度,断不能为一个男人在人前失了颜面,然而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瞧了那人一眼,容颜未改,玄衣依旧,就连本该在五百年孤寂中染上尘霜的眼睛也一如过去清明,彼此视线交汇那双眼便带上了笑意,一瞬间满载了日月星辰。 世人都说剑仙修的是无情道,一生肆意潇洒自在逍遥,爱山爱水唯独不爱人。李无名却不似他师父那般孤傲,行事随心往日也爱笑,如今久违地收到小狐狸的眼神亦是欢喜地用手指刮了刮白辰的鼻尖,欣然赞道:“你这鼻子还是这么灵。” 久不和李无名打交道,白辰倒忘了这家伙就是这么放肆的一个人,他身为九尾白狐怎能被人调戏,当即捡了桌上的绿豆糕放在这人手心,很是亲切地嘱咐道:“刚出炉的绿帽子,还新鲜热乎着,收好了。” 李无名最知道白辰脾气,自己在他心里大概就相当于人型坐骑。如今坐骑擅自和主人结了亲,这挑剔的小狐狸醒来非得把家都给拆了不可,故一路上都远远跟着小心护卫,只等白辰缓过了神再现身。 谁知这白狐狸刚醒来就和俊俏后生搭话,还眉来眼去的一副很好被拐走的样子,他明知是陷阱还是必须踩上去,如今也只能把玩着绿豆糕无奈地抗议:“你这没良心的小狐狸,我守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对我?” 此言让白辰神色一顿,指尖下意识握紧了酒杯却不喝,只故作淡然地问:“你我之约只是找到道侣,成了亲就结束了,为何要守着我?” 白辰记得很清楚,最开始他和李无名并不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敌人。只是他快死了,李无名不愿趁人之危,彼此便定下了契约,李无名为白辰寻到一个合心意的道侣,白辰死后尸身便任由李无名处置,所有妖族不得阻拦。 契约交易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李无名这个处置尸身的方式却和他们最初交易时截然不同。 “拜过堂摆了酒,你一日不和离,我便该护得你周全。” 那个男人的语气依然云淡风轻,见白辰忽然没了言语又轻松一笑,抢了他的酒自己喝了,一如往常地随意道:“我知道自己不合你心意,只是这天下少年郎除了我大概也没人愿意抱着牌位成亲,你就将就一下吧。” 他这个态度白辰也就没法严肃起来了,只能横了此人一眼,“合着你这是一定要做成本公子的媒?” 李无名收到一个白眼反倒有些高兴,他从以前就见不得白辰身上那股沉郁之气,好像他一死整个妖族就完了,就算只剩最后一年寿命他也不能为自己而活,必须用仅剩的美貌给妖族留一个有用的姑爷。这样活着太没劲了,他李无名小时候是村里最皮的娃,长大了也只喝最烈的酒,最爱的就是把没劲儿的狐狸带坏。 此时也是一样,他就不接白辰的茬,仍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笑道:“我这个人信守承诺。” 李无名的脸皮就似长安城的城墙可抵御千军万马,白辰见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也是没辙,只能默默咬牙,“那你可真是一诺千金。” “听你夸我一句真不容易。” 白辰坚信自己语气绝没有半分夸赞之意,奈何谁也叫不醒一个装傻的李无名,九尾白狐勉强维持着面上平静,手指却是没忍住沾了酒水径直在桌上写了三个大字——李王八! 许是白辰带着忿忿之气,这几个字写得还挺劲道,李无名一见就乐了,“看吧,心底还是在骂我!” 这个剑仙传人对万事都不上心,位于云端他便草席一裹手臂一枕鼾声动九霄,身陷污泥他就拿泥糊只叫花鸡添饭且加餐,喜不上头,怒不达心,白辰活着时就没见过李无名正经起来的样子,更无法想象他会钟情于谁,如今也拿此人惫懒模样没什么办法,只能发了他整整一盘绿豆糕,让这死男人畅游在绿色海洋。 李无名吃着绿豆糕清热解毒很是自在,白辰含恨再加一盘脆口黄瓜小青菜,林开天二人认出了来者身份只能任由他们占了自己桌子吃自己菜敢怒不敢言,就在桌上一派和谐之时,不和谐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日相亲宴真心寻找道侣的人和妖虽不多,看热闹的却是不少。然而,太热闹总少不得有摩擦,泉眼那一桌便有一狼妖暴躁地掀了桌子,酒水饭菜悉数进了泉水,平白污了雪中好风景。 这动静自然立刻引起了白辰注意,抬眼一望,起矛盾的却不是修士和妖,而是那狼妖化了原形正将一只兔妖踩在爪子下,见了血仍不收手,甚至愤怒叫道:“身为妖族后裔居然向人献媚,你该死!” 白辰的确预料到会有妖族对此番安排不满,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敢这样不给狐王面子,眉头一皱就觉此事必定有麻烦。 果然,原本不敢说话的林开天见了那场景却是不慌不忙,就着点心只等看戏,“天狼一族仗着先祖做过妖王旗下将领素来行事倨傲,九尾白狐尚在时他们还有些忌惮,如今的妖王却是血统不如吞月天狼纯净的八尾玄狐,怕是压不住他们。” 鬼策士闻言暗暗瞥了一眼李无名,又满是疑惑地看了看白辰,最终还是看向了林开天:“赋丧神大人的预测果然没错,王不服众,妖族将乱。你们天道盟是何打算?” 这二人果然是为试探妖族虚实而来,林开天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虚,作为年轻一辈可不敢代表正道修士表态,连忙摆手推脱,“别看我,不知门不发话我万宝堂可不敢代表正道去管妖族的闲事,他们自个儿解决。” 不表态本就是一种态度,人族心思素来比海还深,白辰心知这当口绝不能让人族修士发现妖族已是外强中干,起了身正欲平乱,李无名却已抢先一步走上前去,手背轻轻敲了敲小狐狸额头,只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坐着,交给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五章 白辰与李无名初会是在一个雪夜。大雪山本没有登山之路,因小公子想要等一人归来,这山前便有了路。没有人会从这条路走进妖族栖息地,他等了九年,那个说好会将妖丹送回的人始终没来,最后走上这条路的人却是来取他性命的李无名。 山中无灯火,大雪盖住星辰月光,一袭蓑衣头戴斗笠的李无名与夜色融为一体,轻而易举地越过了熊卫,锋利剑刃距离白辰眼睛不过一寸,言语是全然忽略这祸水容颜的冷酷,“剑仙传人奉师命来取九尾白狐性命,念尔是个人物,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这个人刚出现白辰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一劫了,比起没用地老死,败在剑仙手下战死似乎是个更体面的结局,所以,他没有做任何抵抗,只是轻嗅来人利刃,久违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你的剑上有花的香味。” 醉酒踏歌,醒时折花,快意恩仇,仗剑天涯,这是属于人族剑客的浪漫。在五百年前那个被称作最后江湖的时代,李无名是世上少有的真正剑客,他的剑饮过人族最高贵的血,也摘过长安春日绽放的第一朵花。 白辰已不是强者,可他希望自己的一生能作为强者而终结,内心默默告诉自己剑仙的剑很快,一招毙命不会多疼,闭了眼便继续淡淡道:“我从没见过春天开的花,是不是很漂亮?” 李无名见到白辰这心如死灰的表现还道有诈,他本是抱着杀这妖狐九次的决心而来,谁知只是轻轻一掌,本该修为逆天的九尾白狐竟是被他打回了原形。百来岁在妖族中不过是少年,还未成年的九尾白狐缩成小小的一团倒在雪地之中,九条尾巴都可怜兮兮地垂在身侧,乍一看竟分不清何处是雪,何处是它的皮毛。 李无名的剑停了,白辰知道他定是看出了自己的虚弱状态,心道人族素来残忍,不知这人是想对他做什么,是要剥走他的毛皮吗?还是不肯死心要将他开膛破肚寻找那根本不存在的妖丹? 他已做好了最坏打算,却不料这本该是暗夜刺客的人竟是将他捡起来揣进了怀里,还捏着他的脸无奈叹息,“你说你一只狐狸长得这么逗做什么,说话还傻傻的,我都下不去手杀了。” 白辰活了百年,夸他美的人和妖都见得多了,说他逗的唯独李无名一个。作为傻狐狸死去着实不体面,他这便狠狠咬了此人一口,谁知这剑仙传人竟半点不知疼,甚至点头笑道:“哎哟,咬人了,看来还活着。” 原以为是个人族高手,哪知本质是个没正形的无赖,死在这种对手剑下着实没牌面。白辰正为自己的结局哀叹,这人却是忽的摸了摸他的头顶,道出一个改变他命运的问题,“小狐狸,你有没有一定要得到的东西?” “你有,我也有。我替你完成一个愿望,你把死后的尸身送给我交了师父的任务,公平交易,如何?” 这是李无名摘下斗笠后说的第一句话,妖族千年不断的雪落在男人眉梢,融化的水珠混合眼角三分笑意冲淡了他身上的杀伐之气,乍一看倒是宛如刚入江湖的少年。 白辰当然知道这个交易并不公平,李无名本可以一剑取了他性命,之所以蹉跎一年时光陪他走遍人间,大概只是那一瞬间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至于为何将不公的交易持续到今日,他有些意动却不敢去猜,只怕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活成一个笑话。 雪夜中的绝杀剑客自惊鸿一瞥后就不再现,那之后的李无名一直是这副天塌下来当棉被盖的逍遥模样,来到喧嚣中心时亦是如此。 据围观者议论,这兔妖才刚刚化形,因对外界有兴趣就和人族修士多聊了几句,谁知突然杀出一只狼妖掀了桌子伤了人,看样子还要取了他的性命。被袭击的修士也是大派弟子,此时围观修士皆是忿忿祭出了法宝,眼看即将开战,李无名就如流水一般滑到了狼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自然而然地劝道:“大兄弟,有话好好说,掀什么桌子?” 这狼妖胆敢在狐王宴席上闹事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见李无名出现非但不退反而大声叫道:“妖族与人族势不两立,妖王昔日早有严令,向人族谄媚者杀无赦。当代狐王无视祖先,我等绝不遵从!” 狼妖这话就是要让在场众人都听见,果然,修士们听见这充满敌意的言语便皱了眉,围观妖族对此次宴会的不满也不自觉流露于面上。 李无名浪迹天涯六百余年,这种扯虎皮拉大旗的路数见多了,也不给他继续发作的机会,单手按住狼头便以千斤之势将其压制在地面。说来也怪,他看上去轻松自在分明未曾用力,那狼妖却是使尽浑身解数都起不来身,甚至连将头颅从他掌心挪开半寸都做不到。 当今修士沉默禁言的法宝虽多,这样应用巧劲封锁经脉的手段却已属罕见,李无名对众人好奇的视线不以为意,只是坐在狼妖背上好言相劝, “狐王办这相亲宴又未下令逼迫各位必须原地成亲,看得上就结成道侣,看不上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凑个热闹,狼兄何必如此激动?再说,你们大雪山就这么些妖,彼此或多或少都牵亲带故,人族早有先贤证明近亲生下的孩子最易早夭,你们不和外界通婚,将来这满山都是病秧子难道就对得起祖宗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的话也极有道理,原本还觉妖王安排太过糊涂的妖族闻言倒是恍然大悟。而那狼妖虽有一肚子话可反驳,奈何头部被李无名一手压制就连张嘴都困难,也只能发出“呜呜”声,听着倒像是讨饶。 李无名既然出手就无意给他说话扰乱人心的机会,只是提起那狼妖做勾肩搭背状,一面不动声色向外走一面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也别恼,人家小兔子看不上你又不是她的错。你找面镜子好好看看自个儿,一口獠牙不说,牙缝里还存着肉丝,这嘴臭的,我是女妖也不选你。来,送你一包薄荷玄明散,早晚以树枝沾水使用,一月之后包你口气清新无异味,再不用担心女妖闻风而逃。” “原来是个争风吃醋的,没本事得女妖欢心就拿桌子撒气,没意思,散了,散了。” 李无名这压低了声音装得还挺真,倒像是苦口婆心正在劝诫一般,然而耳力极好的妖族早已听了个清清楚楚。妖族美人从来只配强者拥有,这种得不到就撒野的雄性最受唾弃,众妖顿时就忘了那狼妖之语掀起的旧怨,仍旧各自吃喝,不再理会这无能的雄性。 李无名大事化小将狼妖捕获,待出了人群立刻命护卫绑了送去审问,白辰见他处理得极为熟稔,想是这些年应付了不少对人族有成见的妖族,事态平息便上前问道:“你刚才使的那招有点意思,是什么路数?” “笑摸狗头?” 那狼妖已是三百年修为,李无名无声无息就能制住其全身经脉令它连口舌都无法动弹绝对堪称神仙手段,奈何此人惯会藏拙,白辰见他不愿明说也就只白了一眼过去,“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是自在。” 李无名早就习惯了小狐狸的冷眼,此时也不以为意,只点头赞同:“是不错,有酒有肉有道侣,出门还能遛熊,神仙日子。” 他这精气神倒完全不像道侣死了五百年的男人,就连那被违背了命令的师父大概也早已忘诸脑后,白辰本有许多话想问,如今也全都收了回来,只淡淡道:“挺好的,你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为什么事挂心,是剑仙该有的逍遥样子。” 李无名原是对着茫茫雪地都能声情并茂自言自语一整天的人,听见剑仙二字却是突然没了言语,暗暗瞥了一眼背后被黑布包了个严实的佩剑,最终只是低头露出一丝苦笑,什么都没再说。 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是一瞬就调整好了情绪,见沉醉众妖已到来便对白辰用往常语气介绍道:“这是白沉醉,你们狐狸窝的辈分我至今都没理清过,大概是你远房表妹的侄孙吧。一觉醒来孙子都这么大了,是不是很意外?” 沉醉见李无名和这陌生狐妖行迹亲密本就起疑,如今听他这一说哪不知这就是传闻中的白辰祖师,心中顿时又惊又喜,赶紧上前行礼,“见过白辰祖师。” 他虽恭敬,白辰却未看自己后辈一眼,只斜视着李无名,“能有多个道侣意外?” 这语气明显不大高兴,李无名心知不是冲他来的,仍是笑道:“白给的道侣不叫意外,叫惊喜。” “那我可真是太惊喜了。” 他这样子白辰也没法迁怒,最终还是看向了已经有些僵硬的沉醉,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来,“方才狼妖在我狐族宴席上闹事,你为何不出手?” “我……” 白辰最清楚狐妖视力,以沉醉的修为本该第一时间就发现闹事之地,之所以不出手,无非就是用沉默表达对狐王的不满。外族都探查到家门口了,偏生族内还非一心,他心情怎能好得起来? 九尾白狐积威犹在,沉醉在祖宗面前只低着头不敢言语。然而白辰知道他是面服心不服,此时不宜在外界训斥,袖子一扫便道:“跟我去见白云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六章 大雪山第一任主人是妖王之子狐仙,自妖王败退后,狐仙便带领残兵在此地休养生息。 然而,因妖王年轻时的风流债,白氏血脉受到了但凡男妖皆成断袖的诅咒,从此只能依靠女妖与外族联姻而繁育后代。 妖族天生的妖力皆是血脉传承,白氏血脉久经稀释渐渐失了过去的神通,自白辰陨落后更是连白狐都未再出生过,若就血统来说,九尾白狐已经等同灭绝。 白辰深知这诅咒只会令大雪山越来越衰弱,在五百年前便问过狐仙爷爷此事缘由。结果老狐仙只回以“父债子偿”四字,其余便一句也不肯多说。 白辰也只能推测诅咒与妖王情债有关,可妖王在世都是千年前的事了,之后世间又经历了魔尊屠戮长安血战等多重灾劫,不论人还是妖都未能留下相关的书籍卷宗,要查出施咒之人简直难如登天。 根源问题无处可解,白辰也只能暂且稳住大雪山局势,由白沉醉带路寻到当代狐王所居的明珠峰,刚一进门就见一道黑影扑了上来,鬼哭狼嚎般地叫道:“小师叔,五百年了!我都给你刻了九九八十一块牌位,你可算是醒了!” 大雪山封山多年妖族的亲戚关系早已混乱,他们白氏只按照出生后的教习师父以师兄弟相称,论资排辈,这代狐王白云侧便是白辰的师侄。 在白辰记忆中云侧就是个小憨货,当初被魔君随便花言巧语几句就傻乎乎地跑下山要去找断袖道侣,结果周围人袖子几乎全断了,只他还没心没肺地磕着瓜子看戏吃瓜,莫说红鸾星动,就连看对眼的男人都没一个。 白氏一脉最易为情所困,白辰选他做狐王就是看中了这难以陷入情网的性子,果不其然,纵使小憨货长成了大憨货,这风月之事也与白云侧完全无关。任他八尾玄狐自带的相貌如何俊秀过人,狐王也能凭本事闪避月老撒下的红线,五百年过去还是摸鱼打鸟没事就刻块牌位的光棍老狐。 人族有言“一品玄狐二品貂”,这玄狐皮毛墨色尖白最是好看,八尾玄狐化成的人形也是玉树临风颇具英武之气,奈何再好的脸也救不了一个拉着师叔展示牌位的大傻子。白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排排在柜子里收好的“师叔白辰之灵位”,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他一句,“你可真孝顺。” 白云侧的头脑是指望不上了,沉醉又太年轻担不起事,白辰深知这大雪山还是只能由自己来扛,也不和这师侄继续胡闹,当即问起正事,“狐仙爷爷在何处?” 他这一问,原本因长辈复活喜不自胜的白云侧却是神色顿了顿,试探地瞧了眼白辰脸色才小声道:“小师叔,祖师爷已经寿终正寝。” “也是,狐仙爷爷从妖王时代活到了现在,就算是散仙,寿元也当尽了……” 白辰是作为妖族希望的九尾白狐,幼时便被带离了生身父母由狐仙亲自抚养,狐仙便是他唯一的亲人。未想这一醒来,唯一可依靠的长辈也过世了,而他,连给狐仙爷爷送终的机会也没有。 白辰默默捏紧自己手腕,狐仙已逝,他便是白氏仅存的心灵支柱,断不能露出悲容让这两个小辈感到惶恐。纵使内心怅然失措,他仍用镇定的语气继续问:“狐仙爷爷过世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祖师爷给你主持了婚礼,当夜就安详地去了,什么话都没再说。” 白辰原以为李无名那抱着牌位成亲只是戏言,未想当真是向长辈拜过堂的,一时还有些惊,“李无名是狐仙爷爷指给我的道侣?” 白云侧对李无名印象似乎相当不错,闻言就点头道:“嗯,祖师爷说他就是白氏的姑爷,是大雪山的半个主人。这些年人族风波四起,也要多亏李大哥替我分析局势咱们才没吃亏。” 大雪山本就是狐仙自己的领地,他说李无名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便是许了此人妖族的半壁江山。 他被俘了心便罢,怎么连狐仙爷爷也这样看重李无名,难道这个人生来就是白氏狐狸的克星? 白辰想不明白李无名到底有何魅力被狐仙爷爷如此看重,此时也将私事暂且搁置,拉着这两个后辈一起落座,继续询问道:“罢了,先不说他。现在大雪山是个情况,你们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 白云侧这个狐王虽不机灵却也算做得敬业,闻言便自重重牌位后翻出一卷妖族名单递给白辰,“小师叔陨落后大家没了依靠,修行反而勤勉了起来一日不曾懈怠,如今五百年道行的大妖已经过百,三百年成年妖族上千,而我自己也到达了散仙之境。” 如今的大雪山竟比他去世时强盛了那么多,这个结果倒是让白辰有点意外,“那你为何要急着和人族通婚?” 白云侧这时倒没了往日活力,只苦笑道:“可是人族这些年已有三十人飞升,正魔两道散仙共计十六人,但凡有名有姓的门派皆有至少一名渡劫期修士坐镇。” “不可能,当初一个渡劫修士就足以武霸天下,才五百年而已,人族怎会强盛到这种地步?” “不知门结合精怪聚集天地灵气的法门为各派改进了功法,并且开设学堂教授世人。天道盟更是规定但凡年满三岁的孩童不论贫穷富贵必须识字认道,一切学费都可由不知门先行垫付。现在普天之下皆修真,人族数量那么多,千万人里总会有一个能渡劫的。” 极品功法自小教授,绝不漏过任何一个天才,素来自私的人族竟是耗费那样大的人力物力以强全族,也难怪妖族被他们远远甩在后方。 白辰有预感此番妖族是遇上了困境,却不想困境远比他想象的更难攻克,只能继续问:“玄门正宗还是天道盟之首吗?” 大雪山与玄门正宗有约,人不犯妖,妖不犯人。这个门派最重誓言,只要他们还在一日,便不会允许人族毁诺。然而,白云侧却是叹气道:“仍在十席之列,只是天道盟万事以不知门为首,玄门说话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有份量了。” 也就是说,人族对大雪山的态度如今完全取决于这新起的不知门。妖族与这不知门可是从未有过交际,谁能确定他们是个什么想法。 这样的压力妖族其实已经感受到了,白沉醉神色也是越听越沉重,这就握住了白辰的手,“祖师,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 “内忧外患一个不少,你们要我怎么……” 白辰听完现状已是相当头痛,话还说完,看见狐狸崽子们相信自己的眼神又咽了回去,终究是把难题都扛了,看向白云侧问道:“吞月天狼道行比你如何?” 说到修为白云侧终于活跃了起来,这便信誓旦旦地展出了自己八条尾巴:“小师叔放心,我虽然不擅长应付花花肠子,论打架在这世上倒是少有敌手,就算是人族最强散仙付红叶我也不怕。” 今日可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尾狐一族虽没落到底还有自上古积累的底蕴,白辰稍稍放心之余便觉今日之事不简单,“既是如此,狼族再傻也不至于派自己族人明目张胆地来挑衅你。” “大雪山除了我狐族便是天狼族最强盛,怕是有居心叵测者故意栽赃嫁祸,想要坐山观虎斗。” 白沉醉年轻爱置气,看不上人族也不怎么服气这个大大咧咧的狐王,不过他对大事倒不糊涂,脑子已转过弯来,又忿忿道:“这大雪山原就是我白氏领地,祖师爷仁慈,收留了这些被修士追杀的流亡妖族。可恩义这种东西总是会随着时间忘却,现在他们见祖师爷殁了,倒是想做主人了!” 这种时候妖族内部绝不能乱,白辰默默盘算着如何收拾残局,最终还是决定先安定了大雪山,这便吩咐道:“让最擅长夺心术的族人去审问那狼妖,一定要挖出真东西。至于狼族,待有了结果我去与他们相谈,你们别轻举妄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七章 大雪山之中黑得早,白辰与两个后辈聊完已是夜色降临,出了狐王的殿堂,第一眼便是正架了火在树下烤肉的李无名。 李无名终究是人族,有些话白辰能和云侧沉醉商讨却不能让他听见,他倒也识趣,进了大殿便没继续跟,只留在殿外等几任狐王谈完。 不过李无名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趁着白辰处理正事当即御剑去厨房要了羊肉和调料,搬了凳子,削了石板,老松遮雪,银炭生火,羊肉被剑气削得薄薄的往石板上一铺,精盐酱油朝上抹,葱花辣子小茴香,再撒一把来自漠北的孜然,那香味勾得守门的熊卫是各个咽着口水,眼珠子都恨不得滚了过去。 大雪之中本就没什么风景,常人在这里被困上十天都能把自己逼疯,他却是过得比皇帝还快活。白辰本还沉郁的心情一见这颇具烟火气的场景也消散了,只好奇地走到这人身边,半是无奈半是敬佩地叹道:“你怎么在哪里都过得这么自在?” 他这话李无名就权当赞美听了,勾了勾手指又以真气将狐王的凳子拐出来一个,在炭火边放好便向白辰招呼道:“这是我在漠北学的炙羊肉,来尝尝。” 白辰失去妖丹后便不再耐寒,可惜妖族都有自己的皮毛很少生火,就连狐王大殿都冷冰冰的,如今被炭火一暖倒是舒服了很多。他从不和李无名客气,就着男人的筷子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羊肉鲜嫩,香料也用得正好,看来此人若是哪日不做剑仙了开个酒楼也是好去处。 暖了胃心情也就好了,白辰瞥了眼这曾经让自己烦忧又心动的脸,这心不受控制地又有点跳,难得主动找了话来,“漠北是魔教的大本营?” “是啊,谁能想到那片荒芜之地如今会成为人族第二大势力的山门所在。” 白辰死时魔教教主尙是背叛了魔君的小小魔修,漠北更是没有人烟的荒芜之地,李无名知道他对当今世界还很陌生,不由感叹道:“咱们那时候的魔道魁首还是魔君何欢,现在距离魔君飞升都快四百年了,这魔道魁首也换了两代,时间过得是真的快。” 白辰躺得太久了,久到熟悉的名姓都已成了传奇故事中的主人公,放眼天下同辈之人都所剩无多。不过,那些日子他是没知觉地昏睡着,李无名却是实实在在一天一天走了过来,想来沧桑之感更甚。 白辰想,这个男人这些年过得未必像表现出来的这般舒适自在。 “一个人守在异族他乡,日子不好过吧。” “还行,你原身不大,我用冰川木做了个小棺材,在山里无聊了把你往里面一放,背上就出门,天南海北都去得。这些年总算也没闷着自个儿。” 白辰从未见过李无名脸上有过激动的情绪,大喜没有,大悲也没有,就算是现在,黑衣男子依然是调笑着回了话,甚至还伸手比划了一下棺木大小,似乎很为自己的创意自得。 他这反应自然是又收到了白辰一记白眼,白辰也知这人虽是他名义上的道侣却未必肯和他交心,只能淡淡抗议,“我化作原形死去是为了让你毫无障碍地取心,可不是叫你带着我的尸身到处玩。” 喜欢这东西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白辰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一个李无名,自觉他们一路相伴或许李无名面对人形的他下不去手,临死时便化了九尾白狐的原身,想他一个剑客破开野兽胸膛应当不会有障碍。这样的细致周到,也只有钟情之时才能有了。 李无名对昔日任务一直避而不谈,听了这话终于不再说笑,难得低了声音叹了一声,“我若不寻遍天下高人,你哪能醒过来?” “果然是你让我活了过来……” 若妖族有手段为他续命,白辰当年就不会等死。白辰醒来见到李无名那毫无惊讶的反应就觉此事和他有关,果不其然,他的复活并非上天眷顾,而是李无名走遍大江南北想方设法从阎王手里夺回来的。 死而复生谈何容易,这段旅程绝没有李无名说的轻松,那些能人异士也不会乐于助人到无偿提供复生之法,也不知这人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换回了他的性命。 白辰痴痴看着这个男人,李无名似乎不习惯这样的视线,这就拍了拍自己道侣的头,“别这么看着我,难得有了道侣,若是一直死着岂不是亏大了?” 白辰当初游历就知道此人是这么个脾气,如今也只能无奈地斜他一眼,“你这个人啊,从来都不让别人念着自己的好。” “我不习惯被感激,感激多了就成了牵挂,牵挂一多,如何行事就由不得自己了。” 李无名对这话倒不以为意,用雪灭了炭火,只习惯性地将白辰抱入怀中,低声道,“天晚了,回去吧。” 这话倒让白辰想起了最初一起游历的时光。李无名的佩剑是剑仙传下的上皇剑,这被称作剑中之皇的神器一旦出鞘便叫百剑臣服,天下更是没有一柄剑敢在此剑锋刃之前出鞘。然而,就是这样一柄神器,李无名却拿它杀鸡砍柴,晚上饿了还直接把剑扔进河里抓鱼做夜宵,当真暴殄天物。 有一日白辰终于看不过眼了,直接就质问此人,“上皇剑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利刃,你就用它抓鱼?” 那时的李无名只是轻松地对他笑了笑,依旧叼着草根无所谓道:“我是剑客不是侠客,剑客的剑只为自己出鞘,杀敌是为自保,抓鱼是为果腹,二者有何区别?” 时至今日,这个满口只为自己而活的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改变,就算被他抱在怀中,白辰也听不清他的心思。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应对之法,抬头看了一眼伴随男人御剑飞逝而去的雪花,这便小声道:“既然用了五百年复活我,总归我身上是有你想要的东西吧。” 李无名御剑速度极快,白辰过去经常被雪迷得睁不开眼,于是就养成了把脸整个埋在他怀中的习惯,如今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只眼睛倒是有些可爱。剑仙之道本是追求毫无牵挂,李无名低头瞧了他一眼却又有了牵挂,只能轻笑道:“小狐狸,又想算计我什么?” 白辰临死前做的一切筹谋都没瞒过李无名,他提出的要求虽是寻找一个合心意的道侣,这合心意的标准却是对大雪山有用。所以,他们相的对象皆是各方势力的实权人物,最后也纷纷因不宜交易而被白辰否决。这只狡猾的小狐狸是不会对妖族大业以外的人和事用心的,就像他那妖王祖先,拿了一个人的心,最终还是为了妖族任其在岁月中蒙了灰尘。 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违背了师父的命令,没把那颗要还的心带回去,大概就是因为他喜欢吧。好或不好都不重要,从他成为李无名那天起就决定余生再不做任何自己不喜欢的事。 风雪之中的人与妖各有心思,九尾白狐抓紧剑仙的衣襟,终是淡淡道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再做一个交易如何,你助我潜入人间寻找恢复妖力之法,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 五百年来人族的发展已经超乎想象,这对妖族固然不是好事,对白辰却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那曾困扰他多年的妖力问题或许就能在这个时代解决。至于李无名,待他恢复了九尾白狐的修为,凭借六百年道行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已经和自己结了亲的男人么? 这交易其实不怎么公平,奈何李无名在小狐狸这里从来不在乎公平,闻言便是全然不顾带着狐妖踏进人间的风险,只欣然应道:“我师父说过,这世上最靠不住的是情意,最靠得住的是交易。我喜欢你这个提议,成交。”【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八章 白辰临死前没少诱惑李无名,时不时指使李无名为他沐浴不说,看个书衣裳都能自肩头滑落三回,非得这男人上了榻替他将衣衫穿好不可。 偏他那时嘴又倔,真心也藏得密不透风,每逢李无名相问便说魅惑男子是狐妖本能,他就是想看看无情剑仙为自己神魂颠倒的模样。 当时的白辰念着自己快死了,只求成为李无名生命里的小小艳遇,其余的感情纠葛没有才是最好,这样李无名葬了他就能继续潇洒地游历天下,而他九泉之下也不会因挂念着这人投不了胎。 谁知他最后居然没死透,这一活,当初浪荡言语的坏处便出现了。 如今不管白辰给什么眼神,李无名只当这是狐妖征服男人的本能,纵使眼风含情脉脉,早已习惯性拒绝狐妖诱惑的剑仙也全然不往情意这方面想。 更令人发指的是,经过当年的斗智斗勇,李无名已经养成了眨眼间将白辰衣服穿好的绝技,不论身处何地都能找出布料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简直比生怕孩子冻着的老妈子还贴心。 今日也是如此,白辰回到无声楼刚说了一声想沐浴,李无名便自觉地拿出了手套眼罩和盔甲,全副武装地问:“需要我帮你洗吗?” 这一刻,白辰终于回想起了当初的噩梦。 他命李无名给自己沐浴,此人先是推托,推托不过便蒙了眼给他洗。 他不甘心转身把锁骨往李无名手里送,这人当即戴上手套屏蔽一切手感。 他就是和这根木头杠上了,干脆主动抱住李无名的腰,然后,这货就打造了一副玄铁盔甲专供给狐妖沐浴所用。 人才啊!这混账在守住童子身方面绝对是天下第一的人才! 五百年了,李无名居然还留着这套装备,白辰只瞅了一眼就久违地感受到了当初的郁结之气,奈何这还是自己做的孽只能忍着,瞪了此人一眼便忿忿道:“我自己来!” 他这一说,李无名不止不遗憾,还松了一口气般地摘了手套只管烧水烹茶。 白辰咬牙盯着此人一举一动,忽然发现李无名的右手竟一直缠着绷带,即便是方才说要为他沐浴也不曾取下。那是使剑的手,剑客若非生死变故绝不会让其受伤。白辰当即忘了方才气恼,只关怀地问:“你右手怎么了?” 白辰在妖族跟前说话素来带着上位者的高傲矜持,与李无名私下相处又因彼此心意不通总忍不住发些小脾气,这样温和的语气倒是难得。 李无名闻言便是愣了愣,最后只将水壶架上炭炉,很是随意道:“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这个人的嘴巴是铁打的,他若不想说,任谁也撬不出真话来。白辰知他性情也不再问,褪了衣服泡进浴桶,暗暗瞥一眼,李无名似乎完全没听见水声只专心叠被子。过了一刻钟,又瞥一眼,这无情剑仙把被子散开又叠了一遍! 白辰在五百年前就意识到了自己拿不下这个李无名,如今又没了将死前豁出一切的勇气,索性就放弃挣扎,沐浴结束便老老实实上床休息,靠在枕上继续为妖族这步步艰难的现状烦忧。 谁知白辰不搞事李无名反倒自己凑了过来,难得主动上了他的榻还推了推他的肩,只轻声道:“往里挪挪。” 他这一推,白辰当即本能地往下一倒,柔弱无骨地躺在被褥之间,手指轻轻勾住男人的腰带,“你终于肯和我同床共枕了?” 狐妖魅惑人的本事名不虚传,尤其是白辰这样在人前冷淡傲气关上房门就开始勾人的小狐狸,李无名有时候都难以把持。好在他定力够强,此时仍目不斜视,只拉过被子轻笑道:“都是道侣了,难道你想让我睡地板?” 都说天下没有狐妖睡不服的男人,白辰自觉不能给自己种族丢脸,送上门的李无名断没有不要的道理,这便用手环住此人脖子,声音也变得柔情似水了起来:“那你上了床还想做什么?” 李无名过去就觉这九尾白狐当真厉害,分明只拿他当猎物却能顷刻间就换上仿佛情深似海的眼神。可惜,得不到的猎物才能勾起狐妖的好胜心,一旦真被迷得神魂颠倒,只怕这小狐狸很快便失了兴致去寻下一个猎物了。 李无名自觉一点也不喜欢戴绿帽子,这便拉过被子将诱人的小狐狸遮得严严实实,仍是眼神清明道:“这里就一床棉被,你恢复原身,被子给你,我盖你尾巴,正好。” 一推即倒的美人躺在榻上,这人居然叫他变成狐狸,简直禽兽不如! 白辰在认识李无名之前从没想到他居然会拿一个男人没办法,此时只能忿忿地现出九条尾巴甩在此人脸上,咬牙道:“你想的还真周到。” “小场面,我剑仙一脉的定力足以免疫天下魅术。” 真正的剑仙凭本事断送好事还怡然自得,甚至满意地将狐狸尾巴盖在腰间一面抚摸一面赞叹,“你这尾巴手感也太好了,到底怎么长的?都是道侣了,耳朵也变出来给我摸摸?” 过去李无名为了避开狐妖诱惑睡过房梁睡过地板就连衣柜都睡了三回,死活就是不和白辰同榻。如今二人终于躺在了一张床上,也算是一大进步。 话虽如此,旁人和妖做夫妻都是生怕见了他们原形,这李无名倒好,一个劲只打他原身主意,白辰一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偏狐妖的尾巴最是柔嫩,他被摸得有些燥热只能含怒道:“李不行,要摸就从领子往下不要停,别拿本公子当宠物!” 他这一怒李无名反倒满意地笑了,甚至翻过身与他四目相对,“你可算活了,白日那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你,我还以为被人夺舍了。” 白辰从前头上总是悬着死亡的阴影,脾气是不怎么好的。每次李无名不合他心意了就恼,上了头还用爪子挠人,如今想想着实不讨人喜欢,也难怪李无名躲着他。他现在死过一回不怕再死一次,只想保持冷静稳重也让心上人看看自己的优点,谁知这人还要招他发脾气,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癖好。 话虽如此,天下指望他冷静自持超越妖王的妖族数不胜数,能忍着这无用小狐狸的人却只一个李无名。 这样一想,白辰万般脾气也就发不出来了,认命地把尾巴塞进此人怀里,只恢复本性问:“你既没有被我魅惑,当初为何收剑?要敢说是我长得太逗,你这张脸就不必要了!” 小狐狸这话说得凶神恶煞,仿佛再敢逗他就要炸毛挠人,然而轻轻晃悠的尾巴尖儿已经出卖了他期待答案的心情。 狐狸尾巴最藏不住情绪,李无名轻轻握住这尾尖儿,终是道出了真正原因,“师父下令的时候我本以为只是杀一只狐狸,我暗想自己杀鸡宰鱼这般利索,宰狐狸也没问题,自然就应了下来。谁知你看上去就是一个病弱少年,一生也没做过什么恶事,我就不想下杀手了。” 这个理由倒是出乎白辰意料之外,他看着男人难得沉静的眼睛,神色很是不解,“又在胡说八道,我可是血统纯正的九尾白狐,哪里像人族少年?” “在我这里,只要通人情、知人礼、怀人心,纵使是鸟兽草木也要当作人算。若三者皆无,纵使生了和我一般的形貌,那也算不得我的同类。” 李无名很少说正经话,就算有时候说的是正经话,在旁人听来也全是胡话。然而,白辰知道这句是真心话,他与此人游历时从未感觉自己被当做异族对待,就像现在,男人也不觉他的耳朵和尾巴有何奇怪。这样的人生在最排外的人族,倒也真是个异数。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态度让白辰很安心,这便用尾巴悄悄握紧了男人的手,“明日陪我去一趟天狼族,我……有些害怕。” 李无名对他兽形所做的亲近果然不会躲避,也不问缘由,只轻笑地安慰道:“你可是有道侣的狐狸,怕那群整夜对月哀嚎的孤身狼作甚?” 没有妖丹便没有自保能力,独自面对一群恶狼怎能不惧,然而他若倒了狐族便失了希望,他在后辈面前只能无所不惧,也只有面对知晓一切的李无名才能露出担忧之色。 不过,他对此人还是存在不满,“这个道侣连真名都不曾告诉我,可见着实靠不住。” 白辰知道李无名不是真名,奈何此人从不对他述说身家来历,时至今日,他也只知道李无名有个很厉害的大哥,为了保护这个大哥才向剑仙拜师学艺,其它便一概不知了。 这个怨念自五百年前一直延续至今,李无名也听出了他的耿耿于怀,终是稍稍透露了一些自己不愿提起的往事,“我这一生用过的姓名太多了,最后才发现还是没有名字最快活。不过,在交给狐仙的婚书上,我用的是兄长承认的那个名字。” 白辰可不想成了亲连道侣的真名都不知道,当即就坐了起来,“婚书在哪?” 这激动的反应倒是叫李无名愣了愣,“你不会想找出来撕了吧?这是你家祖宗点头的亲事,悔婚可是大不孝。” 他这说法倒像是挺看重婚事,白辰扫了此人一眼,神色若有所思,“你说自己修的是无情道,只要长剑在手便不会对任何人钟情,当初也是百般躲着我,为何还要与我结亲?” 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到了不能回答的领域,李无名见这道题不好答,当即就拿出了应付白辰的最强招数——闭上眼睛,当场入睡。 此人装疯卖傻果真一流,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传来轻轻鼾声。白辰和他游历一路哪不知李无名真正安眠时就像最好的杀手一般不露任何声息,眼见这人一遇上心意问题就避而不答,小狐狸也只能恼怒地踹他一脚,自己裹了被子翻身入睡。 装,继续装,以后他都用原身就寝,看最后哭的人是谁!【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九章 大雪山收留的妖族虽多,真正拥有洪荒妖兽血脉并形成了族系的却只有三支。 其一是赤狐一族,乃赤水妖狐后裔,他们虽世代单尾不比尾狐一族飞升便利,却生来就具备控制天气之异能,呼风唤雨制造旱涝都不在话下。不过这一族因同为狐狸历来都与白氏通婚,下任狐王白沉醉更是具备赤狐血脉,完全没必要掀起内乱。 其二是巨熊族,他们本是大雪山的原住民,狐仙在此建造洞府后便第一批归顺了白氏。因巨熊对魅术抵抗极高却不擅长修炼,这些年都是熊卫保护狐妖,狐妖以夺心术助他们修行,二者相当于伴生关系,叛乱的几率也不大。 这第三便是天狼族,他们祖先吞月天狼过去是妖王座下猛将,如今也各个骁勇善战。当年妖王进攻人族时天狼常用人做军粮,故修士对他们报复得也最狠,二者仇怨极深,这代首领碎星更是时刻期望大雪山能够打回人间报仇雪恨。 如今距离狐仙收留各族毕竟已过去千年,忘却昔日恩情的妖族也不少,不过能成气候又有野心的当属天狼族为先。可惜他们经过千年发展已经牢牢占据大雪山腹地,山顶妖族若要运送物资必得经过天狼族领地,想将他们驱赶出去着实不容易。 白辰复活的消息已传遍大雪山,人族那边也收到了参宴修士的书信,天道盟连夜便召集各派掌门议事,天下皆是议论纷纷。他料想这一夜天狼族大概也不平静,清晨起身便与李无名一同到了碎星所在的雪中林。 大雪山终年雪封寻常草木难以存活,除了雪莲雪松便只有这雪中林的红梅算是个风景。传闻狐仙为纪念一位故人亲手种了这片梅林,可长成之后他却从来不看,后来便交给了最善战的天狼守卫。 当初本是看家护院的天狼如今做派倒像是雪中林的主人,白辰来访竟还要小妖通报,得了令才将二人请了进去。 白辰不信碎星不知昨日乱子,见对方开门就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便知此行怕是不易,给李无名使了个眼色叫他少说话,只装作什么都未察觉的样子走了进去。 天狼喜寒,这首领住所皆是冰砖铸造,进了门便是寒气刺骨,李无名赶紧握了白辰的手送了一道真气才没让他被冻得变了脸色。 这天狼族也从不点灯,过去夜晚是用人骨抹了磷粉照明,这些年大雪山与人族签了和约不再交战,他们便将磷粉抹在了砖墙缝隙,只是腐朽的人骨仍堆在角落,纵是白日里瞧了也觉阴森。 李无名身为人族自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爱干净的白辰也受不了枯骨的腐臭,彼此皆是皱了眉。 那天狼碎星看见李无名神色也是不悦,不过旧礼约束仍在,见白辰到了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只道:“五百年不见,小公子倒是丝毫未变。” 天狼厌恶人族,纵使化形也顶着个狼脑袋,一笑便露出了獠牙满是狰狞,瞧着很不友好。 白辰知道妖族不吃人族兜圈子那一套,见这天狼首领打量着自己便直言道:“不必试探,我当年确实是死了,只不过又活了而已。” 尾狐一族复活必定折损一尾,九尾白狐若成了八尾修为定然大不如从前,碎星闻言眼珠便转了起来。 可惜他不知白辰竟不是依靠妖力复活,如今仍是九尾具在,只要寻回妖丹就能恢复昔日神通。 白辰自然不会透露自己如今修为尽失的消息,只是暗中观察着碎星反应淡淡道:“昨日玉泉宴有狼妖捣乱,你知道吗?” “这件事和我没有干系,天狼族若真不服你白氏只会揭竿而起,不屑于用这种小手段宣战。” 妖族素来快言快语,白辰见他神色没有半分紧张也就信了,这才道出了今早得到的消息,“那狼妖的主子有备而来,事先就在他身上下了噬心咒,待我们审问时他已被毁了心智彻底痴傻,以狐妖的夺心术竟都读不出记忆。” 对方敢出手果然是做了完全准备,知道这世上没有能在狐妖夺心术前守口如瓶的俘虏便率先毁了狼妖心智,计策简单却够狠,既揭开了狐族与天狼族隐忍不发的矛盾又隐藏了自己踪迹,应当是个高手。 白辰目前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妖需要用这手段令狐族与天狼族失和,今日便想先来看看碎星作为天狼首领是什么反应,然而这大灰狼只是惋惜地摇了摇狼头,“三百年道行的狼妖上了战场也算是一员猛将,折损在这里倒是可惜了。” 他这模样倒真像是惋惜战士,白辰却是抓住了重点,“狼王方才还说不知情,如今倒是连那狼妖的修为都知道了。” 碎星闻言也不惧,仗着狼头没什么表情就镇定地坐下,“有人朝我天狼族身上泼脏水,我自然要调查清楚。” 他说话时视线只盯着李无名,分明是意有所指。白辰岂会被挑拨,只冷笑道:“人?修士能收买狐族熊族我都信,可若要说他们能驱使你天狼族的狼妖,谁信?” 人族修士当年对天狼是施行绝户之策,生生把昔日强盛的天狼族杀到了只剩孤儿寡母不得不来寻求旧主庇护。这天狼族上上下下都恨透了人,怎会为人族所用? 然而,碎星却不理会白辰怀疑的眼神,仍是满不在乎道:“人族最是阴险狡诈,这些年天道盟一直有人提议结束与妖族的和约,使些阴谋让大雪山自乱阵脚自然不在话下。小公子应该不会中这样明显的离间计吧?” 白辰如今已被狐族尊为祖师,这碎星却不称他祖师仍如过去一般只唤他为小公子,可见九尾白狐对这大胆天狼的震慑力已不如从前。 白辰心中暗恨,碍于修为不再也只能维持平静继续警告:“你祖父是跟随妖王的将领,妖王战败后你们一族便来到大雪山依附于狐仙爷爷,当时就发下血誓代代奉我白氏为主绝不背叛。但愿天狼族还记得祖上的誓言。” 妖族中的伦理道德本就有限,当初白氏禁止他们兄妹通婚杀父夺位都费了不少功夫,如今这碎星显然不怎么顾念祖上的恩情了,只不屑道:“天狼族当然记得誓言,只愿白氏别忘了自己是妖王子孙,莫将昔日战败之恨抛诸脑后。” 谁能想狐仙昔日善举竟成了引狼入室,如今这天狼族在白氏后院扎了根甚至想要谋求主人家业,他狐族却因子嗣衰落难以驱逐。白辰心里恨极,咬牙暗骂,养不熟的恶狼,早知道狐仙爷爷当年就该让人族把你们杀个干净。 白辰虽恨不得立刻将这群恶狼赶出家门,奈何人族虎视眈眈,大雪山现在绝不能乱,他也只能把愤怒压在心底,看着那恶狼冷冷道:“本公子今日前来是为了提醒天狼族一件事。昔日天女涂山氏便有一言“狐九尾则乱世起,王者出”。这些年,屠戮天下的魔尊随妖王出世,本公子诞生那日人族便爆发长安之乱,鬼神现世,魔君拜师,改朝换代……可见九尾狐现世便是天下势力洗牌之时,如今我再次重生,也不知乱象会从何而起,你天狼族以一己之力又是否抗得过去?” 碎星和白辰是同辈,活到现在也是六百年道行的大妖了,加之吞月天狼血脉纯净,继承了祖先神通的他并不惧白云侧。然而,他对于九尾白狐这自古就与战乱相生的神秘存在却是摸不准。 传说中的妖王可是强到令仙界降下真仙斩杀,白辰活时又未展现过神通,谁也不知他的深浅。正因尚未出手,才令众妖不得不猜测他真正出手时该是何等石破天惊。 谁都不想成为当代九尾白狐缔造传说的垫脚石,白辰此言一出,碎星眼中果然就有了一丝忌惮之色,只问:“敢问公子如今是什么修为?” 有这些许忌惮也就够了,白辰不再多说,只给了他一个神秘的笑容,“你说呢?” 他这笑极好看,然而九尾狐的美皆是剧毒,碎星见状更是不敢轻易出手试探。白辰当然也不会给他出手的机会,这便牵着李无名扬长而去,只由着他去随意猜想。 天狼的冰屋着实寒冷,离了那块儿地白辰才松了一口气,任由李无名抱着自己御剑飞行,只将头靠在男人胸膛叹道:“我现在还真是冻不得了,还好有你一同前来,不然只怕刚进门就漏了马脚。” 李无名在他们谈话时一直默默守在白辰身后,闻言便是安抚地摸了摸小狐狸的头,“那狼妖应当不是碎星派的,但对方收买天狼族成员他身为首领不会不知道。甚至极可能是发现了也不阻止,顺水推舟试探你白氏底线。” 白辰怎会不知这一点,当即忿忿道:“狡猾的老家伙,若那狼妖成功捣乱扫了云侧面子,他自然乐得坐享其成,即便失败,他并没有经手此事,狐族也查不到他身上。” 李无名也看出了如今大雪山危机四伏,不由提醒道:“这老狼多疑,你怕是镇不了他多久。” “大雪山除我白氏皆不可称王,方才我唤狼王他却欣然接受,可见这事纵然不是天狼族做的,他们也确实是有了不臣之心。” 白辰也知九尾白狐终是虚名,奈何恢复修为的方法连个影都没有,也只能哀叹道,“头疼啊……” 小狐狸头一次碰上这种难题,神色难受地在男人怀里拱了拱,心道,现在也就只有这里是安全的休憩之所了。 李无名见状也心疼,将他的狐裘裹紧了一些,只轻声道:“有时候我在想妖族也真是荒唐,狐狸明明天性敏感又怕人却偏要你们做妖王。江山这样重要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抗的……” “狐仙爷爷从不想成为妖王,可他是妖王之子,即便终身不称王其余妖族仍将他当作王者看待。” 白辰幼时就被狐仙抚养,记忆中的狐仙爷爷几乎没什么开怀的时候,当初还不明白,如今站在同样的位置倒是有些懂了。这时候他倒觉李无名昨日的胡话挺有道理,不由叹道, “还是你说得对,善事做多了就成了牵挂。狐仙爷爷庇护了这些妖族便不得不为他们与人族长久对峙,从那之后终是彻底没了过去的清净日子。若是不管,反倒轻松。” 说是不管,可是能被称作仙的狐狸又岂会看着落难生灵死在自己家门前,到底都是命数。 李无名知他心中纠结,不再谈这些扫兴的事,只道出了一个好消息,“我前些时日收到一个消息,玄门自海外寻到了定国神器无字天书,正欲护送至长安。算算日子,如今也该上岸了。” 此言果然让白辰有了精神,立刻抬眼道:“传闻得了那东西纵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也能堪比真仙。” 李无名拐狐狸下山已是炉火纯青,见状便继续诱惑道:“你在山上那些心怀鬼胎的老鼠也不敢出来,不如随我出门散散心,也给他们一个露出马脚的机会。” 天狼族摸不清九尾白狐虚实一时半会儿必不敢出手,去看看人族发展得如何也算心里有个底。白辰这样一想便觉他说的也对,终是点了头,只又添了一句,“带上沉醉。也该让他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整日在大雪山待着怕是要变成井底之蛙。” 白辰有意培养下任狐王李无名自不会阻止,见他对后辈似乎不怎么满意,只劝道: “年轻人嘛,我记得你第一次进长安也是处处好奇,看见风车摊就挪不动步又端着架子不肯买,我给你买了你还发脾气,晚上却化了原形躲在被窝里玩了一夜。” 狐狸就爱玩会动的东西,白辰自然也是如此。未想这人居然将他旧时顽劣记得这么清楚,当即就捂了耳朵不愿听,“闭嘴,本公子不记得了!” 李无名把他脾气招出来就满意了,当即畅快一笑,脚下御剑还加了速,“小狐狸,大雪山没了你依旧平安过了五百年,可见九尾白狐也不是那么重要。你现在是老祖宗该享清福了,把天下交给下一代去玩吧。” 他这一加速便叫白辰被雪迷得睁不开眼,也没法大声反驳,只能躲在剑仙怀里闷闷抗议,“你才老!” 白辰对自己平白添的五百岁很是挂怀,至今也没想好作为祖宗该是个什么稳重姿态,李无名却丝毫不为辈分烦忧,闻言反倒得意道:“我本来就比你老,你出生时我就在长安之乱中逃亡了,手下的人命怕是比你见过的蚂蚁都多。” 这倒让白辰愣了愣,他知道李无名到了这个修为应当有些岁数了,却不想还参与过六百年前的长安之乱,这人的身家来历倒真是个谜。【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章 李无名收拾行囊挺快,捏了法诀通知了狐王一声就把白辰抱到了入山口,这急切的样子,比起游历倒更像是私奔。 白辰虽是乐得和他私奔,奈何拖油瓶已经等在了前方。只见雪地中的沉醉以赤狐异能撑起一片晴空,红衣白雪显得那张脸更为俏丽,白辰刚到他便迎了上来,一双眼只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魅惑天下英雄的祖师。 沉醉对祖师倒是恭敬,只是他们毕竟不熟,相对时还是彼此都拘着,谁也不便多话。李无名见气氛有些尴尬,扫了眼这难得一见的晴空便出声为白辰解了围,“赤狐控制风雪的能力倒是好用,若我也能学会就好了。你们这儿的雪一年四季都不停,御剑着实不方便。” 他本是没话说就随意聊聊天气,白辰闻言却有些奇怪,“近些年都不曾放晴吗?” “是啊,自从你死后这里就没见过晴天了,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为你哀痛不已。” 说来也怪,白辰幼时大雪山虽然多雪到底每月总能有几天放晴,自他遗失了妖丹晴天便越来越少,他死后更是再没见过一丝阳光,倒真像天都为他暗了一般。 白辰对自己影响天象这种事还是不怎么信,见李无名也只是随口一说便只道:“我哪有这么重要,大概是灵脉发生了变化,改天叫云侧派几个大妖勘测一番就是了。” 说云侧,云侧就到了。他们本是想不惊动妖族早去早回,谁知白云侧收到消息立刻就驾云赶了来,一见白辰身影就化了原形一头栽进小师叔怀里,只不满地嚷嚷:“小师叔,我被这群小的老的烦得都斑秃了,你下山居然不带我!” 白云侧原形乃是八尾玄狐,这些年伙食不错把自己皮毛养得是油光水滑,白辰摸着手感确实不错,倒是有些明白李无名为什么喜欢枕着自己尾巴睡觉了。 九尾白狐自己都抱上了狐狸,李无名见状只能无奈摇头,唉,找狐狸做道侣就这点不好,人家同一窝的狐狸互相蹭蹭抱抱都是常事,他也不能把这碍眼的师侄提着脖子扔出去。 不过,这玄狐皮毛虽漂亮,头顶却当真有铜钱大小的地界脱了毛,可见纵是心宽体胖的狐王面对妖族这重重事务也少不得忧心。 白辰想起昔日这师侄无忧无虑的样子,摸着他的头确实有些心疼,奈何自己如今没有修为接不了狐王之位,也只能装作无情的样子弹了弹玄狐额头,“你又没道侣秃了也没人看,怕什么?” 白云侧这些年过得确实憋屈,天狼族闹事不说,赤狐一族欺他长辈丧亡年纪又小,连本该由狐王亲自抚养的白沉醉都抢了去。没有师长依靠又没有崽玩,这种日子他可不想过了,当即就赖在白辰怀里叫道:“小师叔,我不做狐王了!” 白辰已经见识过天狼族的傲慢,心里也知他辛苦,终是半开玩笑地松了口,“那你去找个替死鬼。” 此言便是允许云侧退位,玄狐闻言便是眼前一亮,当即化了人形拍着沉醉的肩语重心长道:“小沉醉啊,听我一言,是时候篡位了。” 沉醉性子倨傲做事却认真,素来看不上这胡来的长辈,见他竟如此轻慢果断沉了声音:“沉醉年纪尚轻不堪大任,狐王别再说这样的胡话。” 这沉醉看似散漫倒是个较真的性子,白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拉开了还要纠缠的白云侧,“行了,我再将他打磨几年,你先挺着吧。” “哼,你们一个两个都不篡位,我回去刻牌位了!” 白云侧眼巴巴地只等退位,眼看不成也只有气鼓鼓地扭头就走,却是连送别之语都没道出一句。沉醉见他这般不知礼数,唯有向白辰长叹道:“狐王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祖师见笑了。” “你不懂,他是大雪山的支柱,再苦也只能笑着说。” 白云侧隐藏在顽劣行为下的诉苦旁人不懂,白辰却是明白了,心中暗暗叹息一番,最终只是对李无名淡淡道,“走吧,去人间。” 距离大雪山最近的城镇名为银容界,此地受雪山灵脉影响刚一入冬便银装素裹,旧时文人骚客最爱来这里赏雪,商人趁机建造客栈酒楼做生意,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座供他们歇脚的风雅小镇。 可惜这里不宜种植庄稼,牲畜见了妖气也容易惊惧而死,除了冬日的游历旺季便没什么收入,常住人口自然也不多。 如今正值入冬,银容界难得热闹,两妖一人便混在人群进了镇子,虽常被惊艳视线注视,到底没生出什么事端。 五百年过去,这镇子比以前繁华了许多,还在四周布了防御阵法,不过,就外表来看,除建筑更华贵了一些好像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白辰暗暗打量着街道人群,果然人人皆具修为,就连街边卖菜的小贩都练了基础法门强身健体,长命百岁不成问题。当然,若说变化倒也有,比如这街道路口就多了一块大木牌,上面五花八门地贴满了各种告示。 重金收购妖骨,有意者速来天地酒家。——万宝堂 魔教弟子鹿人乙醉酒生事砸坏客栈桌椅,罚三十枚灵石,扫街一日。——官府告示 苍天府岐水约战魔教护法,一等座前排三张,天字号上房等有缘人。——生意人 魔修团伙非法售票已被抓获,感谢义士举报。——天道盟 …… 白辰瞧着这些告示,视线在万宝堂消息上停留了一会儿,转眼便见一旁还有一块木牌,上书“飞行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两行大字,这就向李无名好奇道:“这是什么?” 小狐狸对新鲜玩意很感兴趣,李无名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满足他的好奇心,“前几年常有修士御剑过快伤到百姓,天道盟就颁布了限飞令,城中飞行必须高于百丈不得扰民。” 天道盟倒是一如既往管得够宽,只是他记得修士结了元婴才能长时间飞行,纵是如此,为了减少真气消耗大部分时候仍是选择马车出行,如今的人族居然满天乱飞了? “连这样偏僻的小镇都需要限制飞行,人族的元婴期修士已多到这个地步了?” 好在人族发展虽快倒也没完全碾压了妖族,李无名闻言便指了指不远处的万宝堂分店:“那倒不至于,是万宝堂推出了可载人飞行的一系列法宝,因有灵石提供动力,刚筑基的修士也能自由操控。” 飞行法宝过去也不少见,但是操作门槛如此低的倒是闻所未闻,白辰还是不解皱眉,“灵石本身就不便宜吧。” 沉醉来到人族城镇本是处处警惕,这时倒是不沉默了,只向祖师抱怨道:“那不知门和鬼域三神签了条约,如今万千鬼魂都在海底为他们挖掘灵石。海域辽阔从未被修士开发,埋在深海的灵矿不知多少,偏生鬼魂又不知疲累日夜都可开采,人间灵石从那之后就大大贬值,咱们下山采买物资都不容易了。” 妖族的风俗是以物易物,唯一能充当货币使用的就是灵石,人间灵石贬值给大雪山造成了不少影响,也难怪沉醉提起不知门满是怨气。 倒是李无名小心提醒了一句,“云侧前些年想与人族通商,奈何族内极力反对,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白辰一点就透,当即扬了扬眉,“是白氏反对,还是其他?” “天狼族和赤狐族都不同意,巨熊族倒是一如既往只说听你们的。” 果然,白云侧也是出过山的狐妖,世事变化他不可能看不清,只是内部阻力太大,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糊涂从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清醒着却只能看着自己族群一步步泥足深陷,想救也救不上来。 白辰想起下山前师侄抱着他不肯松爪子的模样,不由叹息道:“苦了他了,处处掣肘,令不得行,除了装疯卖傻又能做什么?” 沉醉在祖师说话时不敢擅自插话,然而一听这言语里对赤狐族似有不满之意,终是忍不住解释道:“祖师,赤狐族也是为了大雪山安全着想,人族现在最缺的就是灵材,偏我妖族的皮毛骨血皆可制成法宝,若让他们进了大雪山,后患无穷啊。” 大雪山之中,天狼族胆子太大,赤狐族却是胆子太小,人族越强他们便越不敢靠近,只想远远躲着一辈子不打交道。 白辰过去就知这是他们秉性,如今也懒得指摘,只淡淡问:“你们这些年和玄门也没怎么联系吧,我临死前费尽心机给大雪山换来了玄门三君的人情,只为给你们寻一座稳定的靠山,如今看来倒是白费的。” 这突然的发问让沉醉有些听不明白,秉着对祖师的恭敬仍是如实回答:“玄门早已没落,如今也就靠昔日威名留在天道盟十席之列,我们何必再与他们打交道?” 如他所料,大雪山还真是躲了五百年,就连过去曾有过的人情关系也都差不多断了。兴盛时合作,落难时便不见踪影,谁会需要这样的朋友,也难怪玉泉宴席上竟无一个玄门弟子。这件事,难办啊…… 白辰心里暗暗琢磨,看向沉醉的眼神却是渐渐幽深,“听说你是在赤狐族长大的?” 沉醉不知道祖师为何有此一问,只谨慎答道:“我出生时祖师已经陨落,狐王又不适合照顾幼崽,父亲就把我留在了身边抚养。” 白氏一脉的孩子从来都是由母家抚养,这赤狐族趁白云侧根基不稳就把未来狐王抢了去,好的没教多少,倒是把那小心眼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好在他复活了,如今慢慢纠正总能救回来。 白辰这妖丹若回不来,沉醉便是大雪山的未来,他决不允许狐王继承人目光短浅胆小怕事,这便严厉道:“你是下一任狐王应当看着大局,以后都跟着我,把赤狐族交给你的东西全忘掉,别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人心思。” 九尾白狐威重,沉醉虽不解也不敢反抗,只恭敬应道:“是。” 寻常人家教孩子都能愁白了头,白辰想养出一个合格王者自是不容易,李无名见他一进城就在发愁,生怕这小狐狸想太多气伤了身子,这便强行将他掰过来看着自己,轻笑着抚平了小狐狸皱了许久的眉头,只道:“别只顾着训孩子,今日刚好正魔两道在岐水开战,我们去看直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一章 这岐水远在千里之外,白辰本不明白李无名说的直播是什么东西,直到跟随这人到了镇中最显眼的天地酒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万宝堂竟是炼制了一块巨大的通讯石在各地实时播放正魔约战,更是在酒楼设了包间雅座出售门票供人观看。 高手对决可比戏台子上的演出好看多了,每月约战消息一出酒楼座位就销售一空,若刚巧碰上散仙级别的大人物上场,更是提前一月占座都不一定来得及。 约战还未开始酒楼便已坐满了人,白辰扫了一眼还有魔修趁机开了赌局吸引过往人下注。他那时修士打一架各方百姓都要赶紧收拾包袱逃难唯恐殃及池鱼,如今倒是只顾着看热闹了。 李无名知道他在意的不是繁花热闹,见状便开口解说了起来:“修士之间少不得争夺灵脉,天道盟也知不论正道多么强盛都制止不了纷争,索性就专门划了道让他们打。正道与魔教讲和后便定下规矩,各大势力若想夺取灵脉便于城外约战,由不需要灵脉修行的鬼域派裁判监督,胜者直接入驻城池,败者立刻撤退不得生事,既减少了人族高手伤亡又不扰民,倒算是一件好事。” “若是一直打下去怕是谁也不得安宁吧。” “不知门将各地灵脉分作了天地人三品,人品一月一战,地品三月一战,天品便是一年一战,双方开战前都要广而告之,更有万宝堂弟子带着通讯石全程跟随在天下城镇直播战事。当然,观看是要收茶水费的。” 侠以武犯禁,修士一身修为在身少不得有摩擦,这战场倒是让他们寻到了发泄精力的好去处。且这战场在万众瞩目之下,有些阴狠手段便不宜使用,很多时候双方也留了情面没下死手,那些因抢夺灵脉便灭人满门的惨案更是彻底绝迹,可见对人族整体的确是减少内耗的良策。 白辰听闻此策是从前玄门掌门付红叶所留,玄门倒真是人才辈出,可惜自付红叶归隐之后便再没出过如此奇才,如今倒被不知门和万宝堂抢了风头。 说来这万宝堂也算是个奇才,古往今来这天下第一的高手代代轮换,唯独他们不论何时都占着这天下首富的名头。到了现在,各派都琢磨着怎么多占几月灵脉,万宝堂却只守不攻,反倒满心琢磨着怎么用天下战场赚门票钱,果然不失商人本色。 白辰默默估算了一番万宝堂的灵石收入,一时也不由为那庞大数字感叹,“别人打架他们发财,看来不论世间怎么变换,万宝堂这人间财神倒是始终不改。” 他们本是在人潮之外随意闲聊,未想此言刚落就有人接了话,“美人过誉了,我们万宝堂历代宗旨就是不做最会打的,只做最有钱的。” 来者正是万宝堂少当家林开天,玉泉宴结束他便下了山,今日来巡查家业倒是正好撞上白辰游历,自是立刻上前热情道:“九尾白狐来人间游历怎么不通知一声让我们好生招待?” 天地酒家座位早已售空,就连提前抢了大量门票高价转让的魔修都被天道盟抓了,白辰本还疑惑李无名有什么手段带他们进去,一见林开天倒是瞬间悟了,只斜了这镇定剑仙一眼,“难怪你敢带我们前来,原来是笃定会有人上门相邀。” 李无名对蹭吃蹭喝极有心得,闻言便笑道:“你们俩相貌太惹眼了,想不发现也难。” 这是真话,九尾白狐的风韵自不必说,沉醉这六尾赤狐亦是美得极其张扬,二者一同出现在这距离大雪山最近的镇子,任谁都猜得出他们身份。 白辰见李无名似乎根本没想隐藏行踪倒是有些看不透此人想法了,只挑了眉道:“他说想认识我,你也不管?” 此言分明就是绿帽警告,李无名那镇定自若的模样终被打破,当即神色严肃地看向一副风流公子做派的林开天,“林少爷,关于随意勾搭别人道侣这件事,咱们来聊聊?” 白辰只顾着和李无名聊天便已表明了冷淡态度,林开天这三岁就学着看账本的生意天才怎不知九尾白狐心有不满,连忙自觉地将他们请进了酒楼,“来人,带三位贵客去我的包厢上最好的酒菜,一切花费本少爷买单!” 少当家自留的包厢果然极好,单独设了通讯石转播战况不说,伺候的人也知道分寸,待主客入座便自觉退了出去,不敢做丝毫打扰。 白辰是见过大世面的妖,对小辈修士的战场兴趣不大,任由林开天热情地斟酒,他只冷淡地问了一声,“听说万宝堂正在收购妖骨?” 万千生灵之中,人族对天地灵气的感知最弱唯有借助灵石才能修行。可妖不同,血统高贵的大妖自出生起这吸收灵气的本能就刻在了骨子里,随着年岁增长异能便逐渐觉醒无师自通,这被灵气滋润了数百年的皮毛骨血在人族眼里可都是宝贝。 任谁看见旁人收购自己骨头都不会高兴,林开天自是清楚白辰不悦的原因,这面上却装作听不懂一般,只道:“炼器总要消耗灵材,大雪山一贯封闭,如今各派的存货都将耗尽,一截妖骨可是价值上万灵石。” 林开天去大雪山赴宴果然是为探查妖族虚实,白辰闻言心中一紧,面对旁人只似笑非笑道:“那本公子应当很值钱了。” 九尾白狐当然值钱,可谁敢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林开天更是不敢乱接,连忙摇头, “白公子说笑了,你这样的美人谁舍得取骨啊,就是伤了一根头发也是可惜的。” 他这话说得不诚恳,沉醉见此人胆敢冒犯祖师,当即冷笑:“原来修士也知道怜香惜玉,我还以为你们日思夜想的就是怎么杀上大雪山用妖族的骨头填满库存。” 此言直接捅破了窗户纸,林开天神色不免有些尴尬,白辰任由小辈去做恶人,自己则是不咸不淡地训斥了一句,“别人招待你吃饭看戏,说话不要夹枪带棒。” “是,沉醉知错。” 人家都开口训斥了,林开天也就不好发作,心知这九尾白狐就是要他表态,思虑了一番便交了底,“我这次前来大雪山赴宴,父亲只叮嘱了四个字,白公子可知是哪四个字?” 白辰久未出山尚摸不清人族行事作风只沉默以对,原本一味夹菜添酒吃得正欢的李无名闻言却是抬了抬眼皮,立刻替他答了出来,“奇货可居呗。” 剑仙果然一语中的,林开天含笑点头,“妖骨是好东西,可这好东西若是太多了就没那么值钱了。” 此言已是暗中道出了万宝堂的态度,他们是生意人,若大雪山愿意出售妖骨,他们自然乐得以和为贵,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货源。 白辰见好就收,终于饮了他敬的酒,不过对这笔生意却不表态,只换了话题道:“林少爷在玉泉宴可有收获?” 林开天知道白辰在大雪山的地位,只要九尾白狐开口,不论万宝堂收购什么奇珍异宝狐王都会同意。不过,这狐狸倒狡猾,不和他们做一锤子买卖,言语间似还有联姻之意。 林少爷虽爱美人对这种事倒是不敢乱说,不慌不忙地推托道:“实不相瞒,万宝堂世代都与水月山庄联姻,我这婚事家里早有打算,妖族美人虽多,也只能看看而已。” 白辰本就是不抱希望的一问,见他回绝也不恼,仍是平淡地喝酒,“那倒是可惜了。” 林开天料想白辰是愿意做生意的,可这狐狸就是不开口只等着他们先出价,他也唯有无奈陪聊,“虽然与美人无缘倒也不算一无所获,我本以为妖族即便化了人形也是野性未驯难以沟通,谁知各位不止通晓礼数还熟读人族典籍,倒不比名门公子差几分。” 他虽是闲聊,话语中的惊叹倒是出自真心,白辰自信妖族这群小崽子在人间还是拿得出手的,难得笑了笑,“妖族寿命远比人族漫长,即便只拿你们的琴棋书画当个消遣,一百年下来总能有所积累。” 李无名对他们的大事充耳不闻,说到这些八卦逸闻倒是来了兴致,又轻笑着插了话,“这是好事啊,人族对符合自己审美的生灵素来格外怜惜。” 虽只是一丝怜惜,有时候便可左右生死。白辰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终是开口道: “大雪山有笔生意想与万宝堂谈一谈,不知林少爷愿不愿意向大当家代为引荐?” 此言就让林开天听不懂了,“如今万宝堂对外销售的事务都由我负责,白公子与我说就是了。” “这是大生意,林少爷怕是担不起。” 林开天本还疑惑有什么生意是自己谈不来的,见白辰神色似有暗示,这才想起之前鬼策士口中妖族即将生变的预言,当即神色一凛,“家父正在邻安城参与天道盟会议,大概会逗留一月有余,大雪山若是来访,在下自是设宴相待。” “这魔教落了下风怕是又有魔修要摔桌子,我可得下去看着场子了,三位想要什么尽管点不要与我客气。” 若妖族真有内乱,这事便涉及两族邦交,林开天还真不敢随意应下,终是寻了个借口便结束了谈话匆匆离去。 万宝堂无意进攻算是个好消息,白辰见他离去也不拦,待到包厢没有外人了才看向沉醉,只问:“方才我与他说的话你可听懂了?” 沉醉素日也是个受小妖敬仰的存在,到了祖师面前却像个被先生抽问功课的小学生,连忙谨慎道:“这万宝堂是在试探祖师口风,想谋求我族妖骨。” 他看破了皮毛,底子下的东西却还没懂。白辰心知急不得,这便淡淡道:“结合万宝堂过往作风和我族如今处境再细想,今夜写出千字策论交给我。” 沉醉习了人族文字却只热衷于戏文,什么策论从未读过,不由就傻了眼,“祖师,我从未写过这种东西。” 美人求饶自是楚楚可怜,奈何白辰也是狐妖不吃这套,悠哉地剥了葡萄沾了沾酒水送进李无名嘴里,一面勾人地抚摸男人脸颊一面轻声道:“那就从今日开始学,低等小妖才以皮相惑人,真正的祸水妖孽即便不是世间顶尖的相貌,只凭三言两语也能走进人的心里被他们引为知己。” 他这么说沉醉也只能苦恼地应了,倒是李无名突然被小狐狸喂了口葡萄,不自觉筷子就滚到了地板。别说,这沾了酒的葡萄还挺够劲儿,他赶紧定了定神,这才如常笑道:“哪有你这么教后辈的?” 白辰久违地出手勾引,这剑仙居然还没反应,小狐狸不服输,手又往道侣怀里探去,“狐妖对征服江山从来没什么兴趣,我们只喜欢征服英雄豪杰。” 然而,尚未成功李无名便是夺了他的手将饭碗放上,又贴心地添了菜,面上还若无其事地道:“其实我从前也算个英雄。” 没征服男人倒是要到了一碗饭,白辰唯有冷哼着收手,嘲讽地瞥他一眼,“旁的英雄都是夜夜醉卧美人膝,你倒好,只想抱着狐狸尾巴睡觉。” 小狐狸想要在后辈面前炫耀一番自己魅力惨遭失败,言语里的忿忿之意相当明显,李无名见状连忙给他夹了爱吃的荔枝肉哄了起来,“好吧,我不是英雄,我就是个养狐狸的闲散人。来,别光喝酒,吃菜。” 白辰倒也没气,只是见他这样还是忍不住数落道:“没出息,这时候不灌倒了我抱进厢房还一个劲儿添菜。” 李无名倒没想到他期待的是这么个发展,闻言也只能摇头叹息,“你看你,但凡多吃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成这样。” “李无名,本公子真想把盘子扣你头上。” 无情剑仙的暴言果然遭到了小狐狸的怒视,对此,李无名只是习以为常地笑了笑,“稳住,你是倾国倾城的狐妖,形象崩不得。” 这对冤家吃个饭也不得安生,沉醉在一旁听得是瞠目结舌,他可未见哪个狐妖与情人是这般相处,暗道祖师段数果然与别不同,看来他得记个笔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二章 战场是一个势力展现自身实力的最佳场所,只要赢得足够漂亮,今后的挑战者望而生畏也就不敢生事了。故,岐水这一战魔教派出了护法旱魃,天道盟则是由位列第三席的苍天府出战,彼此都打得很认真。 这些年人族果然进益了很多,魔教役使鬼怪之术已是炉火纯青,苍天府的机甲傀儡言行皆如活人一般更是精妙,白辰将整场战事看了下来,心中对人族如今实力多少有了估量。 正魔战场只在人族城镇直播,沉醉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实场景,纵使自小受到的教育都是人族血脉低贱比不得洪荒妖兽高贵,他这时仍不由感慨道:“苍天府的机甲术当真厉害,听说他们府主仿照喜鹊造了一只木制小鸟,放在鸟窝竟是连喜鹊都认不出真假,甚至把它当作自己孩子抚育了一月有余。” 这倒是件奇事,白辰不由看向李无名,“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事实证明这种奇闻异事问李无名准没错,这人甚至不用回想便道出了苍天府来历,“苍天府是四百年前才兴起的新秀,他们本是做些茶叶生意也没什么特别建树,谁知这一代府主秋小寒于偃术一道极具天赋,才六十岁就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机甲大师。”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料到这个曾经大雪山都不屑于打听消息的小门派过了数百年竟能在天道盟越过了玄门正宗,白辰内心感叹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却又不由有些羡慕,“这就是人族数量多的好处了,纵使上一辈老去,千万人里也总会有几个资质上乘的新生代。” 若说人族有什么能被白氏羡慕的,那就是他们的生育能力。沉醉想起族中后嗣凋零的现状亦是叹道:“还好人族代代都爱内斗,若是他们团结一致咱们妖族就危险了。” 他看得天真,白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便点拨道:“魔教和天道盟斗得再厉害到底都是人族,海外鬼域的一堆厉鬼生前也是作为人活着,别看他们现在抢地盘打得热闹,一旦人族当真出现灭族之危,这三方势力便是握手言和一致对外了。你忘了吗,当年妖王进攻人间时可在魔尊手底下吃了不少亏。” 千年前魔尊在人间大肆杀生,妖王趁机带领众多妖族抢占城池,谁知还没打下几座城池,那魔尊竟是调转军势与妖族杠上了,正道势力这才得到了喘息机会组建天道盟,最后绝地反杀击败妖王魔尊成为人间主导。这一战变化诡谲一波三折,至今都是人族历史上的一个奇谈。 白辰早已熟读人族史书,对这个没有血脉力量却靠头脑成为世间霸主的种族很是了解,很多大局之势人族自己的修士都未必有他看得清。 李无名在一旁看他款款而谈教育着后辈,心道,九尾白狐果然是最会勾引人的,若非昔日谈古论今意气相投,他又怎会对一个必须杀死的对象产生兴趣,以至于最后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把自己给赔了进去,当真亏大了。 李剑仙低头看着自己五百年来再未握过剑的右手,内心虽大呼亏本,待看见活生生就在自己眼前嬉笑怒骂的小狐狸却只觉赚翻了,终于出声将沉醉救出了苦海, “你到这个年纪也唠叨起来了啊。放宽心,至少在天道盟拥有足够实力令鬼域和魔教彻底服从之前,他们仍需要大雪山这个外族威胁。” 他这一开口倒是引火烧身,白辰当即横了一眼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以你的性子若只想复活我直接抢了尸体逃逸就是,之所以留在大雪山就是为了借妖族势力抑制人族内斗。” 所以说道侣太聪明也不好,连个私房钱都藏不住。 李无名心中无奈暗叹,右手却是直接将白辰拉在身边坐下,只轻笑道:“小狐狸心眼就是多,整天瞎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种要和江山社稷过日子的男人。” 白辰本是压力太大迁怒于他,听了这话却是连忙抓住了这人衣襟,“那你想和谁过日子?” “当然是——” 白辰本是准备得了答案便扒了道侣衣服,未想李无名话刚过半外界却是突地一片喧哗,更听见一声高呼——“不好了,有人被妖怪杀了!” 妖族与玄门签订和约后便关闭了大雪山,这些年彼此互不相犯,如今就在大雪山底下竟有妖族杀人,这可要出大问题。 二妖一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变,李无名也不和白辰闹了,将他打横抱在怀里便破窗飞了出去,只安抚道:“别急,我们去看看情况。” 这个男人办正事倒是从不掉链子,只是白辰难得骗出一句甜言蜜语就被中途打断,内心仍是忿忿,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闹事!这种人就该丢出去喂天狼族! 据看热闹的人群讨论,被发现的死者似乎是魔教弟子,尸体是药农采集雪莲归来时发现的,身上满是野兽撕咬的痕迹,连腹部都被咬了一块去,作为修士命脉的金丹也不见踪影,真是惨不忍睹。 一行人赶到时林开天已经到场,魔教那方由鬼策士前来处理,二人似乎正在讨论死因,尸体前只有一披着裘皮的少年悲愤哭泣着,“哥!我只是和你吵了一架,你怎么就真不回来了,我——” 出了这样的事各方高层都是第一时间到达,白辰缓步上前,只向正魔两道管事人问:“二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死者既是魔修,作为魔教教主弟子的鬼策士便必须查明缘由,见白辰到来便淡淡道:“这鹿氏兄弟确实是我魔教弟子,因他们擅长雪地作战,前几日便被护法送来银容界换防。今日不知怎的就死了一个,我也很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策士本就是死人,对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倒没什么反应,只淡淡扫了一眼死者正在大哭的弟弟,仍平静道:“看样子哥哥死前还和弟弟吵了一架,相依为命的兄弟留下的最后回忆居然是这样子,弟弟将来都会活在悔恨之中吧。” “居然面无表情说出这种话,你还真是无情。” 这毫无波动的反应顿时引起了林开天的不满,鬼策士对此倒是毫不在意,“我一百年前就已经死了,怎会再受活人喜怒影响?” 不管怎么样,魔教这方反应还算冷静,白辰稍稍放心之余扫了一眼尸体伤口,居然真的像是妖族手笔,不由就皱了眉,“既是擅长雪地作战怎会死在镇外?” 这银容界是大雪山与人族交界之处,正魔两道每年都派修士前来驻守,为的自然是防止妖族入侵。按理说,这样专为防卫妖族而来的修士就算真的被伏击,也该有时间发出求援信号。 “据发现尸体的药农说,他身边还留着熊的脚印,就积雪情况来看,遇害应当是一个时辰之内。” 鬼策士也觉这人死得蹊跷,此时只看了白辰一眼,“鹿人王已是金丹后期修为,自小长在高原的他在雪地中有不下十种手段逃生,寻常熊妖奈何不了他。” 他虽未明说,众人却是立刻想到了大雪山的巨熊族,沉醉当即脸色一变,伏在白辰耳边低声道:“祖师,这是栽赃!” “我知道,这个时节巨熊族正储存妖力准备冬眠,没有时间下山。” 白辰当然不信巨熊族好好的会突然跑下山吃人,只是这个死法确实像是妖兽袭击,他也只能看向李无名,“你怎么看?” 李无名果然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这便传音入密道出情报,“前几月天道盟就有人提议结束与妖族的和约,是玄门坚持正道不可无信才压了下去,如今玄门掌门护送无字天书远在江都,这件事若是闹大了,怕是要出乱子。” 他们觉得此事有问题,林开天和鬼策士也是颇为慎重,商讨了一会儿后终是由林开天上前开了口,“出了这样的事天道盟总得给魔教一个交代,如今正是赏雪的好时候,三位不如在此地多停留几日,让林某好生招待一番。” 他这话说得客气,白辰也不与人为难,只淡淡道:“可以,本公子也想知道是谁胆敢违抗誓约做出这样的事。” 林开天见这九尾白狐还算讲道理也是松了口气,连忙就唤了人来,只小心道:“给贵客收拾两间上房,再派几个小厮随时听候吩咐,万不能有一丝怠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三章 林开天安排的厢房果然是镇上最好的,白辰也很识时务,在事件明了之前没有随便行动,只让李无名这个人族代为打探消息。 互不侵犯条约是大雪山的保障,若当真是妖族率先袭击人族,这和约极可能就此作废。一旦天道盟不再阻拦修士上山,纵使大门派暂时不行动,络绎不绝的偷猎者也足以让大雪山头疼不已。 沉醉虽不太知世却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回到房中便急切道:“祖师,人族都说魔修阴险狡诈,会不会是他们自导自演陷害咱们?” 这样的事魔修未必做不出,然而白辰只是懒懒抬眼看着他,“你方才观战也看见魔教的沙盘了,他们领地都在哪个地段?” 这个问题让沉醉一愣,好在狐妖记忆极好,回忆了一番便答:“以漠北为核心,正向江都方向扩张。” 他观察得还算仔细,白辰点了点头,来到书案前铺了纸提了笔,明明昨日才复活,这一下笔竟将如今天下沙盘画了个大概。 他将最北端的荒漠区域写上魔教二字,又以箭头一一还原魔教近些年的进攻路线,一面画一面道:“魔修功法大多速成伤身,如今这个太平盛世愿意拜入魔教门下的人也没多少。新生力量便是一个势力的基础,论实力底蕴,魔教自然不及天道盟强盛。所以,魔教先攻岐水,再从岐水顺流南下,目的就是占据江都这个唯一可与鬼域交流的出海口,意在联合邪道势力共同对抗天道盟。” “但他们方才败了。” “没错,天道盟看破了他们意图及时将岐水交由最擅长机甲守城的苍天府接管,今日魔教再次进攻失利,你说他们在这种时候还有精力招惹我大雪山吗?” 仅仅是战场转播的惊鸿一瞥白辰便已将天下大势熟记于心,如今各派占据的灵脉皆是跃然纸上。他将岐水与江都二城重点标出,又勾出了横在漠北与大雪山之间的长安城,这才继续道,“就算魔修有意,漠北与大雪山之间可是隔着人族核心城市长安,他们难道能从天道盟头顶上飞过来不成?” 过去赤狐族教导沉醉人族事务都是直接给他几本书自行研读,他又生性不爱这些东西,囫囵吞枣之下只记得人族没事就和自己人打来打去还打出了满满一箱子心得体会,着实是个凶残的种族,今后定要躲着他们。 如今白辰画了地图步步解析,他终于渐渐懂了人族一举一动皆有深意,联合方才所见一想,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那鬼策士见了魔修尸体也只做薄凉之态,原来魔教目前并不想分兵与大雪山再起干戈,他是在等咱们给出交代把事情尽可能简单地了结。” 狐族头脑并不笨,沉醉用了心也就明白了过来,不由皱眉道:“可是看那林开天的态度,万宝堂似乎也没有和妖族起冲突的意思……” “你可算是聪明些了,常人得不到的妖骨才显得珍贵,若当真攻破大雪山,修士今后各个都能自己猎妖,万宝堂的妖骨法宝少不得要大大贬值,他们自然更乐意与我族通商做独家买卖。” 这孩子倒不算无药可救,白辰见他终于学会了动脑子也是舒心一笑, “万宝堂是天道盟第二大势力,这些年银容界全由他们驻守,镇中商户或多或少有其注资。人妖开战银容界必成战场,这于万宝堂亦是一大损失。谁敢让万宝堂赔钱,万宝堂就敢要他们的命,正道门派再眼馋妖骨也不会贸然出手得罪了这些炼器师。” 他的分析有理有据,沉醉却有些懵了,“不是天道盟也不是魔教,难道还真是巨熊族伤人?” 白辰闻言神色便是一沉,“人族闻不见你还闻不到吗,那死者的伤口确实残存着熊族妖气。” 沉醉倒是未曾注意伤口气味,但是他相信九尾白狐绝不会认错妖气,不由担忧道: “祖师,如果他们查出此事的确是妖族所为,魔教就算不想出手,为了自己脸面也不得不找我们麻烦了。” 这就是棘手的地方,凶手似乎真的是熊妖,大雪山要给出一个能将魔教应付过去的交代着实不容易。 白辰的视线停在这势力图之中,只喃喃道:“昨日玉泉宴天狼族生事,今日山下又有巨熊族杀害魔教弟子,这未免也太巧了,倒像是有谁在刻意制造人族和妖族的矛盾……” 这时候开战对大雪山绝不是好事,白辰想不通有哪个妖族会这样找死,正在沉思间耳畔便传来了李无名的声音,“赤狐族胆子小最怕的就是打仗,巨熊族对你白氏一向忠心,大雪山被灭天狼族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那老狼头应该没这么傻。我想幕后主使未必在三族之中。” 这倒是给了白辰一个新方向,不是人族也不是大雪山,难道此地还有能够渗透妖族的第三方势力? 他暂且还猜不透敌人来历,见李无名翻窗入内,只问:“回来了,打听到了什么?” “死者名为鹿人王,和他弟弟鹿人乙在这一辈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搭档。这二人自小生在雪原最擅捕猎,同时也是魔教精心培养的探子。我听说他们父母早亡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可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就吵了起来,甚至大打出手砸坏了酒楼大片桌椅,鹿人王当时就气愤地出了城,弟弟则是被天道盟抓个正着,今早都还在扫街受罚。” 李无名收集情报的能力堪称一绝,这银容界更有不少他过去游历所结识的朋友,出门一逛便将死者信息问了个明白。这消息和鬼策士所说出入不大,白辰却是发现了一个疑点,“尸体血迹还很新,这鹿人王一夜未归是去了哪里?” 这一说,沉醉也疑惑了起来,“这附近没有其它城镇,大雪山各处通道都有守卫断不会允许人族通过,他还能去哪里?” “守卫……” 说到妖族守卫,白辰忽的灵光一闪,忙向沉醉问道:“这个月哪条山道是巨熊族当值?” 沉醉作为大雪山内定的继承人对这些换防事宜倒是了如指掌,稍作回忆便道:“巨熊族即将冬眠各个犯懒,近期只在重要场所轮换,这下山的道路是用不着他们的。” 李无名此时也明白了白辰想法,只提醒了一句,“妖族嗅觉灵敏,以鹿人王金丹期修为要瞒过你们守卫上山可不容易。” 白辰原想或许是鹿人王违约上山才被熊卫所伤,可如今熊卫都在山中要地,小小金丹修士还没本事闯进去,倒是和猜测有了出入。 此事扑朔迷离,白辰已想不出其它可能,这便看向了李无名:“有没有办法让我验一验尸体再和那发现尸体的药农说几句话?” 传闻九尾白狐的幻术堪称天下一绝,魅惑人心的本事更是举世无双,林开天自然不敢让他接近尸体和证人。然而,对这颇具难度的要求李无名却是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行,我去和他们谈谈。” 他答应得轻巧,白辰却知要说服人族两大势力有多不容易,眼见这人为自己鞍前马后又无半句怨言,先前的小小可恶也就全忘了,难得温柔地替男人理了理衣衫,轻声道:“你本是世上最逍遥的人,却总被我卷进世间争端,辛苦了。” 李无名修的是断情绝欲的剑仙之道,狐妖的魅惑手段在他面前皆是无用,然而骄傲的小狐狸猝不及防地乖巧了一下他就有些顶不住了,男人深深看了一眼这最合自己心意的脸,忽的沉声道:“耳朵放出来。” “啊?” 白辰听见这奇怪要求满脸皆是疑惑,下意识就按他说的做了,雪白的狐狸耳朵在头顶不解地动了动。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这男人竟是直接上手,将狐狸极敏感的耳朵揉了又捏,惊得白辰差些给了他一爪子才满足叹道:“这手感,妙绝。” 李无名调戏狐狸是老手,趁着白辰还未反应过来赶紧翻窗御剑,一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白辰看着自己锋利的爪子竟没个男人可挠着实惆帐,偏沉醉又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孩子,见了这闻所未闻的调情法竟是上前好奇地问:“祖师,用耳朵就可以魅惑人族高手吗?” 拖李无名的福,下任狐王对道侣的认知似乎正从一种偏歪走向另一种偏歪,白辰为了大雪山的未来只能语重心长地纠正,“不,你要相信世上并没有多少像李无名这样的怪胎,他就是人族的一朵奇葩。”【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四章 以魔教手段定能发现尸体上的妖气,若是让他们定了凶手来自大雪山便不妙了,白辰虽还无法接触尸体证人却可以查一查死者家属,这便以逛街为借口带着沉醉出了门。 镇外死了个人倒是没有影响街上的热闹,众人仍是该赏景的赏景该做生意的做生意,只是闲谈间的话题从正魔之战换成了妖族伤人事件,当地摊贩自是神色担忧,各处茶肆酒楼亦是弥漫着讨论之声,内容对妖族着实不怎么友好。 鹿氏兄弟醉酒生事的陈家客栈距离天地酒家并不远,这客栈的一楼二楼皆是改成了酒楼供客人吃饭喝酒,只高层用于住宿。白辰问得鹿人乙已经出门为兄长置办丧事,正要离去却见沉醉脸色极为阴沉,再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倒是明白了过来。 正道门派的弟子皆有其统一服饰,沉醉盯着的那桌人打扮各异一看便是游历至此的散修,此时正喝着酒讨论新鲜事。 “兄弟,你听说了没?有魔修被妖族杀了。” “早知道了,我们刚才还在说这下天道盟总不能再拦着咱们上山了吧,传闻狐妖美艳,咱家还真想抓个几只尝尝鲜。” “我家婆娘是大户人家出身什么花样都不肯尝,若是养只小妖倒舒坦了。” “你不怕被夫人打出去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白天让它们化了原形当个宠物狗讨夫人喜欢,到了晚上,嘿嘿……” 这样的小客栈价格便宜住客也鱼龙混杂,一桌大汉说话间便心领神会地露出了猥琐神色,莫说沉醉听了恼怒,就连隔壁桌的女修也听不下去了,只鄙夷道:“妖族最擅吸取精气,阁下怕是承受不住吧。” 发言大汉却是不以为意,“爽就完事了,反正妖丹皮毛妖骨皆有用处,再不济还能宰了吃肉,左右养着不会亏。” 那女修明显出身不凡,如何听得此等污言秽语,当即就警告道:“阁下,我劝你善良!” 这大汉是常招惹小姑娘的花丛老手,见她生得不错便起了调戏之心,只继续嘲讽道,“怎么,就准妖吃人不准人吃妖啊?女人就是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把那狐狸刷了油烤得香喷喷的放你面前,咱家不信你不馋。” 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得过这些江湖混子,气得咬牙也只能恨恨道:“哼,小门小户出身就是这样不知礼数,当真辱没了这片干净的好风景。” 她这话倒是戳中了散修痛处,一桌男人当即站了起来,“臭娘们儿,你敢看不起我们!” “是又如何?本姑娘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家有妻室还只想着拈花惹草的烂人!” 女修这方也不惧,同桌护卫皆起身拔剑,两桌人当即就打了起来,倒是可怜这客栈新买的桌椅又在刀光剑影间被砸了个稀烂。 白辰冷眼看着他们打到一起,一把拉住想要参战的沉醉,只瞥了一眼随行小厮,“那像是水月山庄的女修,你们不管?” 万宝堂与水月山庄世代联姻,这些被派来监视九尾白狐的万宝堂弟子一见女修落了下风也就隐藏不下去了,当即就亮了法宝前去援助。 “这些混混常有下三滥手段,随我保护师妹!” “谁要你们万宝堂多管闲事!” “人多欺负人少是吧,弟兄们,上!” 三方打在了一起客栈大堂一片混乱,白辰趁机拉着沉醉自后门离开,总算是甩开了这些尾巴。 待远离了那群人,他回头见沉醉脸色仍然难看,这才淡淡问:“是不是很生气?” 这一问沉醉在祖师面前藏着的大少爷脾气终于爆发,只咬牙道:“若不是祖师阻拦,我定杀光他们!” 在小妖恭维中长大的六尾赤狐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白辰慢慢抚摸着后辈的头发,说的话却很残酷, “记住你现在的气愤,把它藏在心里,但不能让它冲昏了你的头脑。世人皆是拜高踩低,这样的小人远比坚守正道的人多。公平正义只对地位平等的两族有效,弱小便少不得被欺凌践踏,他们可不是说着玩玩而已,若我族始终被人族远远甩在身后,这便是妖族未来的下场。” 沉醉从未想到妖族竟已到了这个地步,这才真正体会到了一旦大雪山被攻破自己一族会被如何欺凌,他心中怕极,只能颤抖地靠进祖师怀里,“可是现在纯血妖族越来越少,我们还有希望吗?” 这样的恐惧和无能为力的自责白辰在死前就已经历,虽然他也不知希望到底在何处,面对后辈依赖的眼神却只能轻轻一笑,“人族能从万族最弱成为世间霸主,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祖师,还好你回来了。” 九尾白狐这样说沉醉就放心了,只是想起那些人的言语仍觉膈应,不由忿忿道:“早知道人族这样可恶我定不会化成人形!” 他还是小孩子脾气,白辰一面拉着后辈向前走一面淡淡安抚,“先祖们早就做过各种尝试,若保持原身我们只能与相似族群繁育后代,可只要脱胎换骨化了人形,任意种族的妖都可通过结合生下子嗣。不过,这样生下的幼崽刚出生时是人形,幼时也与人族幼童无异,到了年岁才会慢慢觉醒妖血恢复本体。” 这些都是老一辈妖族才知道的秘闻,沉醉一听便被吸引了注意力,白辰心中却是暗叹,说来他小时候也是人形,这才会遇上不该遇上的人…… 沉醉原以为他们幻化成人是为魅惑人族未想其中还有这些隐情,一时也是好奇道:“那若是妖与人结合呢?” “人族是天星坠落之后受异变产生的新生种族,自他们这一代起世间生灵都失去了依靠血脉传承力量的能力,故妖与人生下的孩子很难觉醒异能。不过妖气与人族真气相冲,咱们纯种妖族修不了人族功法那些半妖却可以,倒是难以评价得失。” 白氏对上古时代的记忆自白辰陨落后便失了传承,沉醉还是头一次知晓这些奥秘,唯有敬佩道:“祖师懂得真多。” “都是小时候狐仙爷爷给我讲的睡前故事罢了,如今他不在了,倒是换成了我说给你听。” 子欲养而亲不待,白辰提起已经陨落的狐仙难免有些沧桑,沉醉见状也不敢触及祖师伤心事,只好奇道:“那祖师爷有说过妖王的事迹吗?” “说得不多。妖王有很多儿子,狐仙爷爷只是其中最不受宠的一个,要不然也不会在妖王势力最强盛之时被打发到这冰天雪地之中待着。” 妖王代表着妖族的顶尖实力,新一辈对他好奇也是在所难免,白辰却知大雪山和妖王的关系未必有世人传言那样亲密,此时只平静道,“这也算是件好事,当年白剑仙把妖王在军中的儿子都杀了,只有狐仙爷爷因隐居大雪山而逃过了一劫。” “剑仙?” 这熟悉的两个字让沉醉惊讶地抬了眼,白辰神色仍是丝毫未动,“就是李无名那个千年不曾露面的师父,据说如今仍在大雪山住着,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无名昔日暗杀九尾白狐之事世上并无第三人知晓,大雪山众妖也只当他是游历途中见了白辰便被俘了心,如今沉醉听闻这位姑爷正是出自白氏最大的仇家,大惊之余看向白辰的眼神便更为崇敬,“祖师竟能将那等人物的衣钵传人拐来做道侣,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狐妖!” 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才是被拐的那一个。 白辰提到李无名这个道侣就觉胃痛,不再讨论这些话题,只指着前方商铺对他道:“不说那怪胎了,这是镇中唯一的棺材铺,鹿人乙既然要为兄长置办丧事少不得要来这里,你且小心留意着。” 沉醉越是和白辰相处越是对祖师敬服不已,自是立刻领了命观察过往人群,嘴上只感叹道:“我本还疑惑缩地成寸一步就能到达的地方祖师为何要像普通人一般步行,原来是为了让我多长些见识,真是煞费苦心。” 这孩子倒是擅长自我说服,白辰没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没有妖力施不了法,只给了他一个高深眼神,“去吧,让我看看你的夺心术练得如何。” 白辰预测的果然没错,这鹿人乙确实正在棺材铺中购买丧葬用品,不到一刻钟便与他们迎面撞上。沉醉怎能让祖师失望,法诀已捏在手,当即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这位公子——” 狐妖对自己的容貌极其自信,沉醉虽未与人族修士打过交道却也自认拿下一个毛头小子不成问题,谁知那魔修看了他一眼竟似见了鬼一般,连元宝蜡烛都没拿转身便飞一般的逃窜了出去。 “祖师,他跑了!” 这样的反应让沉醉很没面子,甚至想拿出镜子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化形之时把鼻子做歪了,白辰却在魔修运功之时就眼眸一凛,果断喝道,“别愣着,抓住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五章 那鹿人乙的身法极快,沉醉追上去便没了影,白辰没有妖力谁也追不上也就只能寻了最近的茶楼要了包间,一面喝茶一面等着沉醉带人回来问话。 沉醉如今已是两百年道行,人族渡劫期以下的修士都拿他没办法,按说对付一个小小金丹修士应当不成问题。谁知回来时却两手空空,只一脸愧疚地跪在了白辰面前,“祖师,这家伙跑得太快我用人形根本追不上又不敢化了原身,一个晃神就跟丢了!” 狐族本就轻巧灵敏,沉醉就算化了人形单论身法也是一绝,这样的速度居然还追不上鹿人乙,那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在广阔雪地取了其兄鹿人王性命? 白辰心中更觉这两兄弟不简单,倒也没做斥责,只将请罪的沉醉扶了起来,“连你都追不上,看来这人有些能耐。” 白辰虽未怪罪,在人族小兵身上吃了亏的沉醉却是闷闷不乐,神色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从没见过奔跑速度这样快的人,他也没用什么法术,就靠一双腿竟比天狼族还厉害。” 他心有不甘,白辰见状反对一笑,“这下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就算对方修为远逊于你也断不能大意轻敌。” 大雪山论耐力和速度最强的便是天狼族,这鹿人乙能得沉醉如此评价可见着实不凡,白辰见他大受打击却只一味喝茶,待这晚辈郁闷到极致方才看向窗户淡淡道,“李无名,还不进来?” 他说话时沉醉还在想这地方哪有姑爷踪影,谁料话音一落李无名当真翻窗进了来,手上还提着一裘衣少年,可不正是他方才追丢了的鹿人乙。 “姑爷你怎么会——” 李无名隐藏气息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若有心隐藏,以沉醉这六尾赤狐的鼻子都嗅不出他的踪迹。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白辰每日都被道侣抱在怀中飞行,早暗暗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气味用来标示所有权,不论此人走到何地,九尾白狐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他的位置。 当然,这等看管道侣的神技白辰是不会随意透露的,此时只淡淡道:“你俩在市集追逐怎能瞒过他这个散仙?” 白辰这预估倒是分毫不差,李无名的确是察觉了沉醉妖气以为他们遇袭才御剑赶来,如今也是调笑道:“我看沉醉匆匆忙忙在追人还以为是哪家负心汉欺负了你家狐狸崽子,自是要出手相助。” 沉醉本以为自己办砸了差事便要给祖师添上几分麻烦,未想白辰竟还有二手准备,想来早就预料到这魔修不简单。他看着这二人才发现老一辈的手段着实老辣,唯有敬佩地长叹,“还是祖师运筹帷幄,沉醉拜服!” 剑仙一脉是所有妖族的克星,这御剑速度自然也是天下一绝,魔修跑的再快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李无名将那鹿人乙交由沉醉封了经脉,自己则是坐在了白辰身边,只啧啧抱怨道:“你看你,自己悠哉地喝茶,使唤我倒是极其熟练。” 五百年过去家中长辈皆已亡故,底下又是一群小辈等着他养,白辰如今可以依靠的也就李无名一人而已。只是这样的情况以他的傲气又怎肯认,闻言仍是冷哼一声,“又不是不给你酬劳,你自己不收而已。” 小狐狸每夜都往他怀里蹭,素日里更是一推就倒,这酬劳当真给的很勤,李无名对这样的好事却只摸了摸鼻子,“算了,若食髓知味怕是更要为你当牛做马,在家中地位便越发低了。” 这人可算是吐露了心声,白辰闻言便瞪了他一眼,“好你个大胆的家伙,莫不是还想做本公子的主?” 李无名时刻牢记自己的目标是拐走小狐狸而不是做狐狸的忠心老仆,常叮嘱自己对于宠的分寸定要拿捏好,断不能让白辰以为自己对他已是言听计从。所以,虽然他确实没怎么拒绝过道侣的要求,此时仍是随意道:“试试也不过分嘛。” 这男人果然不好驾驭,白辰也拿他无法,只能忿忿扔了颗剥好的核桃过去,“你便倔吧,看谁憋得过谁。” 李无名这块顽石软硬不吃,白辰今天也没成功把道侣降服,满腔闷气只能撒在旁人身上,这便看向了一直试图抹杀自己存在感的鹿人乙,“别以为不吭声本公子就看不见你,老实交代,你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一看见我们就要逃跑?” 这鹿人乙倒是个硬气的,任他们怎么问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白辰对他便不客气了,当即冷笑一声,“沉醉,逼出他的真气。” 沉醉身法输给了一个金丹修士本就不服,闻言便是一道妖气送进魔修体内,果然这人的真气自动抵御,方才惊鸿一瞥的味道再次出现,白辰轻轻一嗅,终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味似白檀香满路,更添莲心一点苦,这果然是九色鹿的妖气。” 白辰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抓人,这鹿人乙运功逃窜之时他就隐隐闻到了此人压制的妖气,只是因为气息极淡不敢肯定,如今细嗅之后才确定地看向了此人,“小子,你是半妖?” 半妖修行之后妖气皆被真气压制极难察觉,九色鹿一脉更是早在妖王时期就已宣告灭绝,除了接受狐仙传承的白辰也没有几个妖能认出这气味。沉醉闻言才恍然大悟,“难怪跑得这样快,原来真是鹿人!” 鹿人乙和哥哥隐瞒身世行走人间已有六十年,就连魔教都不知他们身份,未想今日竟被白辰一语道破,他终于不再沉默,只充满恨意地抬了眼,“我是人,和你们妖族没有任何关系!在这世上我最厌恶的就是妖!” 这反应便等同承认了,白辰并未理会他的激烈言语,只继续问:“听说你自小就和哥哥相依为命,想来感情也很深厚,当真不想将他死因查个清楚?” 鹿人乙怎会不想知道哥哥死因,只是为了隐藏半妖身份才忍气吞声任由魔教处理,如今身份既已败露,他憋在心底的悲愤终于可以发泄出来,惨笑一声便道:“哥哥太死心眼了,我们在世间躲藏多年好不容易才在魔教过上安生日子,就这样作为人活着不好吗?非得来寻那没良心的爹,任我如何阻止都要上山,还把自己性命都葬送在了妖族手里!” 他言语中的悲愤不像说谎,可大雪山是肉食猛兽的栖息地,这些年并未见过九色鹿后裔,白辰神色不由有些疑惑,“你们的父亲是鹿妖?” 鹿人乙对自己体内的妖族血脉极为厌恶,也抗拒提起那个妖怪父亲,此时只忿忿摇头,“我不知道!我们没有父亲!” 他既不肯合作白辰也无意好言相劝浪费时间,声音这便严厉了起来,“你既是魔教派来换防的守卫,应当知道我白氏夺心术有多厉害,本公子现在是不想施法给魔教留下话柄,若你执意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他刚开口沉醉便领悟了祖师的意思,这便凑到魔修耳边笑道,“这是妖王用来御下的法门,中术者一生都会对施法者言听计从,为奴为婢说不得半句假话,就算死了神魂也逃不掉,除非魂飞魄散彻底消失才可摆脱此咒束缚。白辰祖师也是九尾白狐,想来施法效果不会比妖王差吧。” 天下谁人不知夺心术有多厉害,昔日妖王便是凭此生生将一团散沙的妖族整理成军,差些就让世间换了主导。 鹿人乙听见此术便已脸色煞白,待到“九尾白狐”四字入耳神色却变得有些奇怪了,“他当日就是追随妖王后裔弃我母亲而去,你既是九尾白狐怎会不知那混账妖怪的行踪?” 传闻中九色鹿是一眼便可识得人心善恶的聪慧大妖,因常赐福于善人降罪于恶人,在古时还被不少人族当作瑞兽看待。 正因如此,妖王起兵之时就将这选择庇护人族的叛徒屠了个干净,纵是这一族还有后裔流传,按理他们也该视妖王后裔为仇敌啊。更别说白辰这五百年都是一具尸体,世上哪还有其它妖王后裔可供那鹿妖抛妻弃子去追随? 此事当真诡异,白辰神色一正,果断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证不向任何人透露你半妖的身份,并且竭尽全力抓出那杀死你哥哥的凶手供你处置。”【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六章 传闻距今百万年以前,天星频频坠落,星辰碎屑遮天盖地世间皆被冰川覆盖,万千妖兽走向灭绝。天女魃降世以自身灵域融化寒冰,走了一百万年方才令世界重新复苏。 冰雪逝去已是沧海桑田,洪荒妖兽的尸骨随着融化的雪水沉入漫漫海域,曾经生存过的土地也在山川变幻之间深埋地下,唯有两处风雪覆盖之地证明那段死寂岁月曾存在过。其一为如今的大雪山,其二则是极北之地的无尽雪原——古时九色鹿的栖息之地。 人族现世之后代代都为战乱困扰,为了躲避战乱什么高山海岛都能搬进去居住,古时就有一只部落趁着海域尚未融尽便踏着冰层来到极北之地繁衍生息,因流传下的祭祀图腾头似鹿身似熊,世人便称其为鹿熊氏。 鹿人王和鹿人乙便是这支远古部落的后代,不过他们的祖先运气着实不怎么样,远古时期远离大陆错过了人族崛起的黄金时代,千年前妖王又正好于极北之地起兵,第一个便屠了鹿熊氏祭旗,就连与他们伴生的九色鹿都被杀了个干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正称霸人间的魔尊也磨刀霍霍派兵要来屠了这支上古人族,眼看猎物居然被妖族抢先杀了,习惯了嚣张行事的魔修们当即就和妖王大军打了起来,残存的几个鹿熊氏族人趁机混进魔修之中来到中原,待到天道盟平定天下纷争才又偷偷回到极北之地重建故土。 人族寿命并不长,在不知门推广修真之前,活到百岁就足以被称作人瑞,这些旧事对鹿人乙这一辈人而言都是刻在石板上的故事,他出生后唯一知道的事就是部落中的大人非常痛恨妖族,而他和哥哥很不幸地就流着妖的血。 他们的母亲是鹿熊氏巫女,自小便熟读石板为族中传承祖宗知识,长大后也是一众勇士的梦中情人。未想,这样尊贵的巫女却是爱上了一个来自中原的修士。 修士自称陆郎,二人如胶似漆了一月便定下终身,大婚之日,陆郎按照当地习俗进入雪林欲将捕杀的第一只猎物作为聘礼交给妻子,谁知这一去便是整整一日不见踪影。 巫女身披嫁衣在林外苦苦等到天明终于见到丈夫归来,陆郎手捧一只身覆九色花纹的美丽白鹿,给了她作为新娘最好的尊荣。她喜极而泣庆幸丈夫平安归来,却不知此时抱着自己的男人早已不是陆郎。 巫女对此茫然不知仍是将婚礼进行了下去,不止将过去传承悉数告知,还为男人生下了两个孩子。 陆郎没有按照中原人习俗让儿子随自己姓氏,只将他们取名为鹿人王和鹿人乙。这是古时妖族的命名方式,他们到了时节便会寻找合适伴侣繁育后代,为了分清幼崽继承了什么血脉便会以父母种族为姓,再在其后随意起个名用以区分。 这些事鹿熊族石板早有记载,巫女却没有怀疑自己心爱的丈夫,依旧在家中日日等待陆郎打猎归来。可是伴随孩子渐渐长大陆郎对她却是越发冷淡,巫女心冷只怨男人凉薄,未想就在鹿人王十岁那日,她无意撞见陆郎与一狐妖对话,这才发现自己日夜相伴的丈夫竟是一只鹿妖。 那鹿妖败露了行踪便要离去,巫女悲愤不已,牵着两个儿子一路追进雪地,凄声叫道:“陆郎,你当真要弃我母子而去?” “我非陆郎,而是这天地间仅剩的一只九色鹿。这片雪地之中没有一个修炼成人的雌性妖兽,我本想借你的肚子留下血脉,谁知你生的孩子竟与常人无异根本算不得妖族后嗣。既是如此我也不必再留,自当追随妖王后裔重振我族声威。” 男人留下如此凉薄言语,连头也没回就在她的眼前化作白鹿远去,奔跑时背上九色纹路就似壁画上天女飞升的绚丽飘带,果然与大婚那日奉上的猎物别无二致。 巫女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待她和两个儿子踉跄着回到家中,昔日作为战利品保存下来的九色鹿已变成了一具人的骸骨,正是早在十年前就死于大雪中的陆郎。原来一切皆是鹿妖幻术,而她这些年竟茫然不知,就当着心上人的面和那妖怪成了亲,甚至将他的尸骨当作聘礼高高供奉于案前…… 如此打击令巫女完全崩溃,她又哭又笑,当着两个儿子的面便抱着那具骸骨纵身投入冰河之下,将自己生生冻死在了刺骨雪水之中。 说来也是可笑,那鹿妖等了十年也不见儿子觉醒妖血终是选择弃他们而去,然而,就在巫女尸体缓缓浮起,死不瞑目的面容透过冰层与两个儿子相对之时,兄弟二人的妖族血统竟是在悲愤和恐惧之间齐齐觉醒。他们生出了和鹿妖一样雪白的角,脚掌也化作了鹿的蹄子,就这样成了被族人厌弃的妖怪之子。 “母亲突然自裁并未培养后继巫女,族中再无人能看懂石板上的古代文字,鹿熊氏就这样彻底断了传承。我兄弟二人本是族中备受希望的巫女之子,自那之后也是人人厌弃,最后被首领当作货物卖给了一个小门派的魔修。 鹿妖的筋骨都是好东西,那魔修割了我们的角,将我们养在身边传授功法只待修为有成再取妖骨。后来他因冒犯魔教被教主处决,我们趁机逃了出去,隐姓埋名流浪多年终是加入魔教,成功过上了一段安生日子。” 这些事压在鹿人乙心里许多年,如今提起也满是愤恨,他恨那害了自己一家的鹿妖,也恨抛下他们的母亲,可是万般恨意一碰上自己兄长便化作了无限悲凉,半妖握紧今日买好的纸钱,就像被丢下的小兽一样红了眼睛, “我是被厌弃的人,从小只有哥哥护着我,在魔修手上时,哥哥想带着我逃跑被他们抓回来割了脚筋,至今仍只能依靠真气行走。他说要去大雪山找那没良心的鹿妖,我不想和妖再扯上任何关系就和他吵了起来……我不该和他吵架的,若我跟着他一起去,又有谁能在雪地之中杀害他?” 正如鬼策士所说,自己给此生最爱的人在死前留下的回忆居然是争吵,这真是一生都忘不掉的遗憾。白辰想起昔日在狐仙爷爷面前摔门而出的自己,对他的心情倒是能理解几分,唤沉醉解了他的禁制,只轻声道:“大雪山没有九色鹿,你们找错了地方。” 说到妖王后裔便数九尾妖狐,鹿人乙自是不信,当即激烈反驳道:“不可能,当时我也在场,清楚听见他说要追随妖王后裔而去!” 那时鹿人王十岁,鹿人乙八岁,也算是记得住事的年纪了。 白辰闻言更觉此事很有问题,李无名却是开口劝道:“你既是猎户出身难道不知道兽类的习性吗?这大雪山的三大种族是狐狼熊,其余便是什么花妖草妖这些素菜,纵使有几个草食小妖也是他们豢养的储备粮,指不定哪天就被宰掉吃了。鹿肉味道多香啊,我冬天都爱烤着吃,若你父亲真是九色鹿后裔又怎会和这些肉食猛兽住在一起?” 这果然是个没心肝的人,纵使听了那样凄惨的往事也能瞬间说出这样角度清奇的言论,偏他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鹿人乙闻言倒是愣住了。 不过,他虽说得有理,白辰却觉不怎么中听,这便瞥了一眼过去,“原来本公子是肉食猛兽?” 对此,李无名只是默默撸起袖子露出了自己胳膊上的牙印,“看,今早没留意踩了你尾巴刚被咬的。” 剑仙之体哪那么容易伤着,这人就是要留了家暴证据指摘他,白辰别过脸不做理会,只对鹿人乙面无表情道:“他说的虽然不像人话却是事实,妖族都有狩猎和自我保护的本能,我和这怪胎是道侣被踩了尾巴也会忍不住咬他,若是一只鹿总在眼前晃悠,天狼族和巨熊族眼睛都要绿了。” 鹿人乙何曾想到妖族竟还有这种划分,见状便是惨笑着瘫在地上,“可笑,原来那鹿妖不在这里,我哥哥竟是白死了……” 想要寻父竟找错了地方这着实是件不幸的意外,沉醉心下同情也就不多话了,只向白辰问道:“难道这世上除了祖师竟还有其他妖王后裔?” 白辰对此也觉疑惑,视线这便移到了剑仙传人身上,“这就要问某人的师父了。” 千年前正是剑仙斩杀妖王破了妖族大军,那些妖王后嗣更是被他挨个杀了干净,此事还真只有李无名才知道答案。然而,男人闻言只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以我师父爱恨分明的脾气千年前应该是杀干净了的,不过也不排除妖王或许会有一两个私生子,毕竟传闻中他连母蚊子都不会放过。” 这倒和大雪山记载下的妖王全然不同,沉醉惊讶地睁眼,“妖王原来这样厉害的吗?” 这另一种意义上的厉害正常人可不想要,李无名见白辰脸色黑了连忙就摇头道:“这是我师父说的,你们可以打个对折听。” “哼,我看这断袖诅咒就是你那师父下的吧,这世上也只有他这样痛恨妖王了。” 这剑仙一脉果真各个怪胎,白辰现在还分不出精力去管千年前的旧事,见鹿人乙情绪已稍稍平复,这便正色问: “熊卫面对入侵者定要先行捕获盘问,断不会还未弄清来历就痛下杀手。若鹿人王当真是误入大雪山要地撞见了巨熊族,只要招出其魔教弟子身份,熊卫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你再好好想一想,你哥尸体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七章 魔修行事爱憎分明历来仇家不少能得善终的也没几个,教中验尸的功夫自然也不差,然而有些细微差别只有至亲才能发现。鹿人乙当时还真发现了一处异常,这便踟躇着说了出来,“我们只要化了妖态就跑得极快,可我摸过哥哥的脚,还是人的形状。” 现在妖族几乎在人间绝迹,妖骨更是千金难得,鹿人乙生怕哥哥尸体被割筋取骨无法安葬,纵是察觉出了异常也未与外人述说,也就面对白辰这只九尾白狐才吐露了出来。 白辰闻言也觉很有问题,“传闻九色鹿奔跑时便与风云融为一体踏雪无痕,古时有帝王派军围剿都不曾伤其分毫。按理说鹿人王到了生死关头应当全力逃命,不该再隐藏身份。” 活着当然比隐瞒秘密重要,更别说鹿人王还有个弟弟在等自己回去,他不会为了隐藏身份不使用妖力,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白辰与李无名对视一眼,双方同时得出了答案,“除非他没办法化出妖形。” “妖丹。” 这种情况白辰最是熟悉,手指下意识按住自己腹部,面上仍是平静道:“凶手要的不是修士金丹,而是他身为半妖的妖丹。鹿人王在受致命伤之前必然已失了妖丹,因无法施展九色鹿神通才死在了雪地里。” 以九尾白狐之能失去妖丹都会变得与常人无异更别提鹿人王只是半妖,鹿人王死因正一一浮出水面,李无名适时便道:“我已说服魔教让你看看尸体,要去吗?” 这人办事倒是一贯的妥帖,白辰自是立刻起身,见鹿人乙躲在角落阴影不愿动弹,心里一软便淡淡道:“你也想知道凶手是谁为你哥哥报仇吧,跟上来。” 此言一出鹿人乙眼中总算有了光亮,当即爬了起来跟在他们身后。这一切李无名都看在眼里,侧过身子打量着这终日都是冷淡倨傲神态的小狐狸,只问:“这样好吗?他可是最厌恶妖的。” 白辰插手这件事只因它关乎人妖两族外交,如今既证明鹿人王是自己上山导致死亡,对大雪山来说已经是一个结果了,至于凶手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然而,虽是不必管的闲事,白辰却还是出手管了,面对李无名的疑问也只淡淡回了一句,“小辈而已,本公子不和他计较。” 九尾白狐的心其实比人软,就算面对异族也能升起同理心,所以总是过不了自在逍遥的日子。李无名记得很久以前也是如此,分明是弄丢了妖丹命不久矣的小狐狸,在他独自对月饮酒的时候却会悄然化了原形缩进他的怀里陪伴整整一夜,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原来狐狸毛竟是这样暖和…… 五百年过去,回忆都变得朦胧了起来,李无名轻轻一笑,难得主动握住了白辰人形的手,“城中不准御剑,我牵着你走。” 他这突然的举动倒让白辰不解了起来,送上门的不要,不理他反倒动手动脚了,最终也只能低声嘟囔了一句“男人真是有毛病……”。 鹿人王的尸首就停放于镇中官府,正魔双方势力都在此处忙活,他们到时林开天正好也在,一见李无名到来便笑着伸出手来,“李前辈来得正好,你违章御剑飞过了两条街,罚金缴一下。” 这镇中的限飞令倒是严格,李无名自是不会赖账,这便随意自储物戒指捡了个药材扔给他,“拿去,顺便把我家狐狸崽子的也一并给了。” 他扔的态度极其随意,林开天接过一看却是有些惊讶,“生死肌活白骨的鬼母灵芝,前辈果然大方。” 鬼母灵芝生在海外鬼姑神曾居住的海岛,据说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含上一片便可恢复如初,寻常修士可寻不到这等珍品,也就李无名能眼都不眨地拿它抵消罚款。对此他自己倒不以为意,瞧了白辰一眼便笑道:“你们拿去玩吧,反正现在也用不着了。” 李无名对珍宝并没有兴趣,之所以收集这些东西只是为了救回自己的小狐狸,如今狐狸活了自是没用了。白辰见状心中一暖,在人前却只正色地问:“你们尸体验得如何了?” 林开天在这里自然不是等着收缴罚款的,这就带领他们走进停尸房,和正施法搜寻死者魂魄的鬼策士打了招呼便掏出一面小铜镜,一面照着尸体伤口一面解释道:“我们已经用照妖镜验过了,胳膊和手臂是法术造成的擦伤,妖气呈棕色,当是来自巨熊族;可背上震碎内腑的致命伤竟没有妖气痕迹,撕裂腹部的伤口就更奇怪了,这白色妖气之前从未见过,也不知是何来历。” 万宝堂能凭法宝位居天道盟二席果然有点东西,人族本察觉不了妖气,他手中这铜镜却能照出妖气痕迹,浓淡分明不说,甚至还以颜□□分出了种族,倒比妖族的嗅觉更为直观准确。 白辰第一次见到这等手段也不由有些惊讶,“人族已有了探测妖气的法宝?” “也不止镜子,我们边防弟子皆配有探妖铃,只要方圆十里之内出现妖气此铃便会示警,道行越高铃声越响,若是到了白公子面前——” 万宝堂在法宝这方面可是相当自信,林开天又从自己腰上解下一串铜铃,借着谈话的契机便试探着放到了白辰面前。 他本是想趁机试探这只传说中的九尾白狐到底是何等修为,未想探妖铃在沉醉身前经过时还激烈颤抖,一到白辰眼前却是要死不活地抽了抽,仿佛这妖气弱得让它都懒得动弹。 就算是最弱的小妖也能让探妖铃发出响声,面对九尾白狐怎会是这样的反应,林开天这倒是有些懵了,只能不解地挠了挠头,“怎么回事?难道坏了?” 这探妖铃果然准确无误,就连九尾白狐的虚弱也完全瞒不过它,白辰袖子底下已紧张地握住了自己手指,好在沉醉对祖师一直抱着盲目崇拜,见状便得意道:“看来你人族法宝也不过如此,对上祖师的隐匿之术便毫无办法了。” 他这一说倒是给白辰解了围,林开天只当九尾白狐的幻术竟连器物都可骗过,当即敬佩地叹道:“闻名不如一见,九尾白狐果然厉害。” 他们到底未曾怀疑九尾白狐的威名,白辰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面上只对那照妖镜颇感兴趣,“你们这镜子也挺好用,熊族妖气浓厚压住了其它气味,我倒是没闻出异常。不知道这照妖镜万宝堂有没有商铺出售?” “此镜暂时只在天道盟内部流通,白公子若喜欢,我做主将这一面送与你就是。” 万宝堂果然财大气粗这样探测妖邪的好东西说送就送,白辰对于针对自己种族的法宝自是要带回研究,点头致了谢便若有所思道:“还是你天道盟聪明,知道总有一日用得上这镜子。” 他话中有话,林开天却只装作茫然不知,仍是和善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白辰得了这镜子便向尸体上照了照,果然妖气分布与林开天所说分毫不差。更可怕的是,这东西在他手上也用得,可见对使用者修为并无要求。若是普及开来,妖族踪迹在人间便无所遁形了。 他心里暗暗一沉,面对众人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妖出手必定带有妖气,看来他这致命伤不是妖族所为。” 林开天也是如此推测,闻言便问:“白公子对此事怎么看?” 白辰对此问自是丝毫不退,只目光严厉地与他对视,“你们不是已经有结果了么,致命伤没有妖气,腹部那神秘妖气也不是来自我大雪山常住妖族,他的死自然与我们无关。再者说,每逢冬日我们只在山中要地安排熊卫,此人既是为巨熊族所伤,想来是违背和约擅自上山闯进我族禁地,若要追究也该是本公子问问魔教想做什么?” 鬼策士本是想方设法搜索鹿人王魂魄,听见此言终于不能保持沉默,立刻代表魔教与此事撇清干系,“这一切都是他个人行为,在下保证魔教没下过任何命令。” 这二人看上去没有挑事的意思,白辰自然也顺势下了台阶,只道:“如今镇中议论纷纷,你们还是早日澄清为好。” 他如此通情达理倒是让鬼策士有些意外,连忙就应了下来,“自当如此,我这便命人去写告示,此事是有人寻仇伪造伤口,与妖族全然无关。” 魔修仇人众多,走在路上被人杀了一点也不奇怪,给大众看的消息公布到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至于真凶,自是各方势力私下追查。 白辰当然愿意将此事和平解决,见状便道:“事至此便与我妖族没干系了,本公子就在镇中等着你们查出真凶。” 三方势力就此达成共识,待到出了停尸房白辰方才沉了脸色,只对一直紧握双拳的鹿人乙道:“放出你的妖气。” 他本是猜测,待到将照妖镜朝鹿人乙妖气上一放,这雪一样的白色竟是和方才的未知妖气一致,这才肯定道:“他腹部的伤口果然残存着九色鹿妖气。” 九色鹿已绝迹千年人族自然没法辨认其妖气,白辰也要验过之后才敢确定,这世上哪还有第二只九色鹿,鹿人乙见状就怒道:“是他——你骗我,他就在大雪山!还拿走了我哥哥的妖丹!” “小声点,你想被魔教发现半妖身份吗?” 白辰一个眼神令他噤声,自己却也神色疑惑地抚摸着照妖镜,只沉声道,“大雪山竟会有我白氏不知道的妖族,不用你说本公子也一定要查清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八章 验尸结果是鹿人王的致命伤并非妖族所为,也就是说其中必有修士出手。魔教现在犯不着招惹大雪山,莫不是正道这里有哪个门派不惜得罪万宝堂也要与妖族生事?若真是如此,对现在的大雪山倒是个大麻烦。 白辰肩上压着保存家业的重担,即至深夜仍靠在窗前琢磨着这些异常之事。他自失了妖丹便没了肆意张扬的底气,一步三算处处小心,幼时自由自在奔跑于雪地的生活早已成了模糊记忆,就算勉强自己站在相同的地方,也再寻不回昔日心情。 李无名最见不得他这样,捡了狐裘为道侣加了衣,这便开口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师父如今还在大雪山修行,那妖王后裔只要敢冒头必定被他一剑挫骨扬灰。” 李无名甚少提起他那个神秘的剑仙师父,白辰闻言倒是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只疑惑道:“那他为何不亲自解决我?” “不知道,师父只说你该死在我的手里,就像妖王只能死在他的剑下,这是因果报应。” 对于这件事李无名也很奇怪,白剑仙千年过去依然健朗,教训逆徒时更是没有丝毫留情,可意外的是他竟没有亲自出手拿走白辰这只九尾白狐的性命。 白辰心道,这话听着倒像白剑仙早就预料到他会恋上李无名一般,所以与妖王同为九尾白狐的他必须在还未移情时就死在心爱之人剑下。 这样的猜测让他不寒而栗,下意识往男人怀里靠了靠,这才轻声叹道:“他对妖王还真是刻骨的恨意。” 此言让李无名烛火下的眼眸变得幽深了起来,轻抚怀中这绝色美人的发丝,只低声道:“曾经有多爱,被背叛时就有多恨。你要记住,承受了深情不回应没关系,可千万不能接受了又去践踏这份感情。人的爱恨是很可怕的东西,你们这些小狐狸玩不起。” “什么意思——” 这似乎意有所指的言语让白辰惊讶地抬起了头,然而还不待他追问房门已被打开,回山探查消息的沉醉刚好返回,他也未察觉气氛有何不对,这便急匆匆道:“祖师,昨夜的确有熊卫遇上了入侵者,只是那人身法太快,刚拉响警报便逃得没了影。” 沉醉一来李无名便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只懒懒靠在软塌上打哈欠,白辰见他这样也只能作罢,无奈地对沉醉问道:“熊卫是在哪里发现他的?” 这个问题却让沉醉话语一顿,良久方才吞吞吐吐道:“是……赤狐族长所在的放晴峰。” 事关他父亲所在的赤狐族难怪这孩子如此急切,白辰暂且不做评论,继续问:“熊卫说他是往哪个方向逃的?” “似乎是向北。” “北?” 白辰眉头微微一皱,手指在桌上勾勒着大雪山各峰分布,言语间满是不解,“放晴峰以北是天狼族的雪中林,这不是下山的方向。” 话至此李无名也投了视线过来,顺势便插了话,“鹿人王既是上山寻找父亲就不会这么轻易撤退,说不定摆脱追兵后仍在继续查探,又或者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 如此看来那九色鹿果真就藏身于大雪山,鹿人王的尸体是在山下西侧的道路被发现,鹿人乙又说他哥哥是从东街出镇,那么他所走路线应当是从东侧上山,被放晴峰守卫发现后便向北越发深入,遇上了什么事端方才从西侧快速下山逃跑,然而最终还是没跑掉死于镇外。 如果是在大雪山内部出事守卫不可能毫无察觉,银容界附近又有修士巡逻,所以死亡地点应该是在两者都未派兵驻守的下山路段。 白辰心中渐渐缩小事发范围,这才凉凉勾起嘴角,“我之前还疑惑大雪山怎会有妖族在这个时节生事,若有外来者插手倒是说得通了。” 世上不需要两个妖王,那九色鹿既然侍奉着一个妖王后裔自是希望大雪山白氏乱起来趁机收编妖王旧部。 沉醉见白辰脸色冷了下来便是一慌,连忙道:“祖师,赤狐族绝对不敢与外人勾结,那鹿人王定是走错了地方!” “我知道,赤狐族已经有你这个未来狐王了,根本没必要再生事端。” 沉醉是赤狐族族长与白氏狐妖之子,他的出生可以说是将两族绑在了一条船上,白辰相信赤狐族没必要舍近求远去讨好一个没有姻亲关系的妖王后裔,倒是那天狼族有些危险啊…… 白辰这才明白为何碎星面对九尾白狐也是那般嚣张,手指默默收紧,面上却只专心讨论鹿人王之事,“同族间都有独特的感知之法,鹿人王既然在山中用过妖力那九色鹿定然发现了他的踪迹,于是将计就计拿他的死让魔教与大雪山结怨。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能用来挑拨人妖纷争,好狠的心。” 先是玉泉宴以狼妖闹事挑起事端,再是杀死鹿人王顺水推舟嫁祸巨熊族,对方一切计策都是为了让人族和大雪山打起来自己浑水摸鱼,只是没料到白辰竟刚好在这时候复活了,九尾白狐的威名令各族势力都不敢妄动,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辰心里很清楚,若不是他的存在让人族摸不清大雪山底细,如今万宝堂和魔教的态度未必会如此和气。可他到底是没有妖丹的,此时也只能紧张地握着李无名的手。 他虽未言语李无名却是瞬间懂了,这就抱了抱自己挨了师父数剑也要娶回家的小狐狸,“你放心,我是你的道侣,自然与你同进退。” 剑仙一脉的强悍没人比白辰更清楚,闻言总算安了心,这便恢复冷静再次下令,“传信让云侧先派可信部众暗中搜查,不可打草惊蛇。” 他们这方查出了大雪山的隐患,人族也没有闲着,李无名见路边似有人影便提醒道:“你看街上。” 白辰闻言向下一望,第一眼就瞧见了金灿灿的林开天,一旁还有魔教的鬼策士与鹿人乙,似是正要出镇的模样。他们结伴定是为了调查杀死鹿人王的凶手,白辰自然不会错过,这便开口问道:“深更半夜各位是要去何处?” “正要这个时候才好撞鬼呢,几位要不要来凑个热闹?” 林开天倒也没想瞒妖族,见白辰开了窗就笑着相邀,待他们下了楼便一并往镇外去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药农发现鹿人王尸体的雪地,鹿人乙得知了九色鹿踪迹便一直守在官府等候调查结果,白辰见他神色已冷静,路上便开口相问:“你一直守着魔教,他们查得如何?” “哥哥的致命伤没有妖气极可能是修士所为,鬼大人的意思是解剖细查,我同意了。” 鹿人乙的回答冷得好像毫无感情,白辰却是看出了他隐藏的深刻恨意,都说人族最重下葬事宜,料想他同意哥哥被人开膛破肚应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此时也只能轻叹一声,“倒是难为你了。” 鹿人乙自午时便看着哥哥尸体被仵作一点点剖开细查,如今眼泪也流干了,布满血丝的眼中只有对父亲的恨意,“他害死了我母亲,如今连哥哥都不放过,不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杀了他。” 案发现场距离城镇并不远,白辰见鬼策士已经停下脚步,自己也不再闲谈,只上前问道:“魔教是准备招来鹿人王魂魄?” 他所猜果然不差,鬼策士这便点头道:“人死后有七日都是浑浑噩噩,恢复部分神志后方才凭借本能回到家中,正常流程是辞别亲人踏进鬼门关前往地府投胎转世,可如果出了意外或无家可归,魂魄便会化作孤魂野鬼流浪于世间,期间若再受了什么刺激引出活时恨意,也就成了凶煞厉鬼。 他二人刚至此地尚未定居,鹿人王也就无处回魂,我在尸体前布下叫魂阵也没有将他引出来,可见他是化作了厉鬼,按理说应当就在死亡场所附近游荡。” 鬼策士原就是附在尸体上的鬼魂,对于这些死后之事最是清楚,白辰听着也算长了见闻,心道自己完全没有死后的记忆,也不知道李无名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他的魂魄一直留在人间又不化成厉鬼的。 他们这些非人种族说得热闹,林开天听着却觉渗人,连忙就打断了似乎还有兴致再说些鬼故事的鬼策士,“这些神神叨叨的事还是你这种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有经验,你尽管施法,本少爷布好法宝等他出现就是。” 活人素来畏惧死亡,鬼策士见状只是轻轻一笑,苍白的脸在子时的夜晚显得极为阴沉,眼珠子随即转向了跟随而来的鹿人乙,“你应当知道我出手寻魂需要什么报酬。” 鹿人乙自然清楚请鬼办事的规矩,直接撸起袖子就露出了健壮的胳膊,恭敬地将动脉露在了鬼策士面前,“大人请。” 这鬼策士平日都是书生打扮,冬日里也要携带一柄折扇维持风度,说话更是语风凉凉毫无感情,此时却突地双目赤红,张嘴便露出了锋利獠牙狠狠嵌入其血管,贪婪地将魔修血液尽情饮进了喉咙。 厉鬼爆发凶性的瞬间着实骇人,沉醉当时就被吓得躲在了白辰背后,林开天见那血溅了一地也捂了眼睛,“你们怎么当众——好歹拿块帕子遮一遮啊。” 他说完还真递了块帕子过去,鬼策士权当没听见,收起獠牙时便又恢复了读书人的斯文模样,抢过帕子擦了擦嘴,只将一枚药瓶扔给因失去气血站都站不稳的鹿人乙,“把药吃了,每日给伤口敷上生糯米,持续三月便可解了尸毒。” 都说厉鬼以人的精血为养料,白辰今日一见才知古人所言不虚,鬼策士吸得还算克制,鹿人乙方才还健壮无比的手却已变成了皮包骨,若是常人碰上饿极了的厉鬼只怕瞬间就要变成一具枯骨,也难怪天道盟虽占据了江都却始终未提要与鬼域结盟。 活物生来就怕这些场景,沉醉见了也是忐忑,下意识就对白辰小声问:“祖师,鬼魂吃狐狸吗?” 他虽压低了声音又如何瞒得过鬼策士这一百年的老鬼,面孔苍白的书生当即笑道:“吃的,尤其是那种常年在雪地中奔跑锻炼的健康狐妖,大补。” 他话音一落沉醉就抖了抖,白辰连忙斜了一眼过去,这老鬼也不吓小孩子了,又解释了一句,“我们厉鬼要在白日行走便需活物精血,正好魔教常有人需要寻鬼,公平交易。” 世上只有魔教敢在家里养上几只厉鬼还和他们做交易,林开天亦是摇头,“也就魔教弟子这么不要命,我可不敢被你咬上一口。” 鬼策士仍是不以为意,“那是因为林少爷一生顺遂从未遇上过大悲之事,有时候恨可比命重要。” 林开天倒是个脾气好的,闻言非但不恼还点了点头,“也是,我回家就多上几炷香感谢祖宗庇佑。” 他们斗了多年也算相熟,沉醉看着这一人一鬼自在闲聊的样子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只趴在白辰背上问:“祖师,鹿人王也变成了这样的鬼吗?” 胆小是赤狐的本性,白辰此时却没空安慰他,听着雪地中逐渐接近的沙沙声,只提醒道:“小心一些,他已经来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十九章 鬼策士早年师从鬼域赋丧神,如今又拜了魔教教主寸劫为师习得魔修最强功法《归心诀》,于通灵御魂一道已是堪称天下第一的高手。只见他自袖间抽出一叠纸钱,向雪地一抛便无火自燃,其灰烬一遇寒风就化作灰色雪花纷纷落下开辟了一条阴阳路,雪落之处阴阳两界重叠,鬼魂的足迹也随之显现于人前。 人魂成了厉鬼才能干涉阳间事物,如今鹿人王脚步仍落在阴间便证明他尙是一介游魂。众人顺着足迹一路追踪,果然于山脚发现其魂魄正迟缓地一步步向前走。 那是很普通的一个青年,穿着打扮都与鹿人乙一样,只是眉眼继承了来自母亲的温柔,很多时候都和善得不像个魔修。刚死去的魂魄没有神志甚至忘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鹿人王仍捂着腹部的伤口脚步蹒跚地向银容界方向走着,只可惜他的魂魄已被这茫茫大雪困住,即便走上百年也走不回去。 这样的情况还是鬼策士最有经验,看了一眼游魂周身灵压便淡淡道:“他的灵压已经介于游魂和厉鬼之间,若能清醒还能赶去投胎,如果一直醒不过来便要这样浑浑噩噩地化作厉鬼,或许某一日突然清醒发现自己已成为吸□□血的怪物,又或许永远都醒不过来,只凭借本能杀戮直到被修士净化。” 鹿人乙哪能忍受哥哥变成那副鬼样子,也不惧前方未知,当即就冲了上去,凄然唤了一声哥,“哥!” “他死得凄惨最易化身厉鬼,你别冲动——” 林开天见状便要去拦,鬼策士却是一把拉住了他,只摇着扇子道,“让他去吧,这是唯一能叫醒鹿人王的机会。” 鹿人王的游魂仍保持着死时的模样,腹部撕裂的伤口极为骇人,血浸透了兽裘,每走一步便是一个鲜血染出脚印。他下山时便已受了致命伤,内丹被取修为全无,完全是凭借意志力从茫茫雪地走到了银容界之外。他倒下的地方就是兄弟二人往日巡逻的地界,可惜这一日鹿人乙因醉酒闹事被罚扫街未曾当值,便生生错过了这最后一面。 魔修大都是寻常门派容不下的人,他们早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有眼泪,可鹿人乙看着哥哥蹒跚着自身边走过,眼睛不由又红了起来,挡在他前方便凄声道:“哥,别走了!” 游魂本是没有意识的,他们只会一遍遍重复生前的某一行为,然而,在弟弟声音出现时鹿人王却停了脚步。就像过去无数个相依的夜晚,不论是刚被厌恶妖怪的族人扔了石头还是被魔修割断脚筋取了血,只要鹿人乙一声嘤咛,他便会第一时间自沉睡中醒来安抚受惊的幼弟。 六十年了,纵使兄弟二人都长成了令人生畏的魔修,鹿人乙在鹿人王心里仍是那个只要受伤就会蜷缩在墙角等他安慰的弟弟。 “我……” “不跟你走……” “要回去……” “阿乙……在等我……” 鬼魂说话极慢,吐字也不清晰,半晌才说出这几句意味不明的话,众人皆是疑惑,鹿人乙却是听懂了,“那混账要带你走,你不肯对吗?” 然而,话题一涉及父亲鹿人王便不再接话,只继续向前走着,嘴里喃喃自语:“不能露出破绽……阿乙想做人……” 他知道弟弟有多厌恶妖,所以绝不能暴露二人身份,就连死去的魂魄都保持着人形,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只半妖。 死者已不知道伤痛,神色也一片平静,鹿人乙的眼泪却是憋不住了,想上前拉住哥哥却眼睁睁看着手指自魂魄中穿过,只能抱着自己的手小声啜泣, “我知道,从明白名字对妖的意义之时就知道了,他是喜欢你的,甚至想让你成为妖族之王。而我只是用来计数的孩子而已,甲乙丙丁可以有很多个,根本不需要施以任何怜爱。他曾经对你好过,所以你想见他,想问他为什么,我心里都懂。我只是害怕,我们一起没了娘,可你还有爹我却没有,我怕看见他仍对你抱有期望却对我视若无睹的样子,对不起——” 很多事情他并未对白辰细说,比如最初九色鹿并不知道人与妖的孩子难以觉醒妖力,他把第一个生下的孩子当作世间仅有的同类,对幼时的鹿人王颇为亲切。可是这个孩子始终不曾觉醒妖力,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的鹿妖便冷淡了起来,以至于作为弟弟的鹿人乙从未感受过来自父亲的关爱。 九色鹿并不想绝种,当发现鹿人王血脉已觉醒时其实是想把儿子带走的,是鹿人王舍不下弟弟又知道得太多,这才被灭了口。 这些事鹿人乙心里早有猜测,如今总算得到证实,他竟是不知该悔还是该恨,直到鹿人王的游魂听见哭声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个兄长无视满身创伤一如既往地轻笑道:“阿乙……别哭……我……回来了。” 明明寻到了哥哥的魂魄,他的眼泪反倒止不住了,一个以凶狠闻名的魔修竟是哭到颤抖,“求你告诉我那个混账在哪,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鹿人王从不会拒绝弟弟的要求,游魂闻言轻轻抬起手,身后的血红脚印变得越发鲜明,就这样一步步延伸到重重雪山之中,为众人指明了道路。 弟弟的哭声为迷失于大雪中的鹿人王指明了回家的方向,他似乎明白了鹿人乙想做什么,尽力让脚印变得清晰,这才留下了此生最后的一句叮嘱,“雪夜路滑……小心脚下……多加衣裳……” 游魂恢复神智便可转生,林开天见状连忙抛出一把画了符咒的黄纸伞,对鹿人乙小声提醒道:“把他收进聚魂伞,不然就来不及了。” 生死便是永别,鹿人乙知道自己已经拖累了兄长一辈子,不能再继续耽误了他的轮回路,纵使不舍仍缓缓撑开了聚魂伞。做了一辈子被哥哥遮风蔽雨的人,最后终于也轮到他为哥哥遮挡了风雪,现在他只能自己擦干了眼泪,勉强用平静的模样哽咽着道别,“哥,我记住了。你……也一路走好。” 聚魂伞是温养神魂的法宝,收伞之时鹿人王的魂魄便沉睡之间,鬼策士从鹿人乙手中接过这沉重的伞,仍是语气平淡道:“看来是想回去见你的愿望压制了他的怨气,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化作厉鬼。这样倒是少了祛除煞气的麻烦,我会亲自走一趟送他进鬼门关,事成之后再找你拿尾款。” 林开天见了他们便想起了自己父兄,甚至暗暗抹了抹眼角,对他这凉薄反应自是不满道:“你这老鬼没心的啊,现在什么气氛,你说这种话?” 鬼策士自是不与他争论,追着血脚印便继续向前追踪,只道:“走吧,趁脚印还没消失赶紧追。” 鬼魂的阴阳之术果然厉害,白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多说,只命沉醉带上失血过多无法快速赶路的鹿人乙,跟着这二人便上了山。 鹿人乙现在没力气说话,沉醉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景只觉心里堵得慌,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向白辰问:“祖师,我们死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白辰有意让他接触各种人群历练一番,此时也不做提点,只顺着话题回应,“妖族没有轮回往生之说,一旦死亡魂魄也随身体回馈天地,我们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白辰说的是事实,话落时李无名抱着他的手却是一紧,让他不由疑惑地抬了眼,“你怎么了?这么沉默可不像你。” 李无名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今日却是意外地没开玩笑活跃气氛,只叹道:“没什么,突然想到了我大哥而已。” 白辰知道他有个哥哥却从未见过,如今见李无名似乎有些消沉也只能轻声问道,“我不曾见过父母也没有兄弟也不知这是什么滋味。见你如此怀念,想来和他关系是极好的。” 谁知李无名闻言却是露出了复杂神色,“大哥把天下当作棋盘,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我和他曾经好过也不好过,如今倒是难以分说。” 他这个道侣就像一滩深水放眼望去全是神秘,白辰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探到底,靠在男人胸膛终是忍不住叹息一声,“我有时候总感觉自己还不曾真正认识你。” 李无名心性果然强大,迎着风雪便忘却了所有前尘旧事,看见小狐狸对他充满兴趣却无从下手的模样反倒是回以轻笑,“反正有一辈子时间,你便守在我身边慢慢摸索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十章 大雪山只有东侧入山口修了道路,人族正式外交全是走此路上山,至于西侧则是荒废了上千年的悬崖峭壁。 因冰崖高耸入云无法攀登只可出不可进,这崖下的冰谷就成了大雪山流放犯罪妖族的地方。冰崖上方悬了禁制,一旦被推下悬崖纵使是鸟妖也飞不回来,而冰谷唯一的出路则是通往人族所在的银容界,过去便常有修士埋伏在出口狩猎不再受大雪山庇护的罪妖,这些年人间流通的妖骨妖丹也多是来自于此。 白辰听闻鹿人王踪迹时便猜测他是从西侧冰谷离开,果不其然,众人顺着血脚印一路向前,最终就到了这天下最高的断崖。 冰谷两千丈之上才是妖族栖息地,再攀登千丈则是白辰所在的至高峰,人族若无修为只爬上去便要窒息而死,也只有在漫长冰川期进化出了御寒毛皮的洪荒妖族后裔能在峰顶居住。 不过冰谷倒是没有山上那样寒冷,白辰也是第一次到达这地方,拉了拉李无名衣襟暗示他将自己放下来,扫了一眼万年冰雪所成的无尽沟壑便道:“冰谷在上古时期是一条河流,被冰冻后便再没融化过,死去的洪荒妖兽留下了不可驱散的瘴气,人族修士自然不敢深入,妖族也不会无聊到来这种流放罪人的地方,倒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这地方的来历沉醉也知道,然而面上还是有些不解,“可是谷内瘴气就连最擅防御的巨熊族也承受不住,他怎么能——” 冰谷之所以成为流放之地便是因为它不适宜妖族生存,可这个妖族仅限于大雪山上有的种族,白辰闻言便淡淡解释:“九色鹿本就拥有净化天下秽物的异能,古时只要它们一族踏过的地界皆是毒虫绝迹疫病全消,故被人族当作瑞兽供奉。” 鹿人乙并未向其他人透露自己身份,林开天正愁查不出那神秘的白色妖气到底是何来历,听见他们谈话方才猜出一二,连忙上前问:“公子的意思是杀人凶手为九色鹿?它们不是在千年前就被妖王灭绝了吗?” 这万宝堂对各种灵材倒是深有研究,寻常妖族都忘记了的九色鹿一族他竟是知道。然而,白辰还未来得及回答,李无名便已抢先笑道:“你们以为妖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吗?人族会有降兵,难道妖族就没有?” 妖王降兵这一点倒是连白辰都还未想到,他心中暗道李无名此人看似闲散脑子转得却不慢,表面仍是做出一副早已预料的模样,只镇定地向前走,“是与不是进谷一探便知。” “稍等!” 这冰谷寒气刺骨又遍布瘴气,白辰仗着自己的狐裘是狐仙亲手所制不惧任何霜寒邪物,林开天却是赶紧掏出了一块雪白玉牌。说来也是神奇,这巴掌大的小玉牌看上去就和普通饰物无异,待他捏了法诀却是自发散出薄薄雾气,竟是眨眼间就将四周瘴气驱散,形成了一块安全地带。 万宝堂弟子果然浑身是法宝,林开天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这才轻笑道:“说来也巧,我们前段时间刚好收购了两对雪白鹿角,虽来自幼鹿尚未长成,看模样倒是与传说中的九色鹿颇为一致。家父将其中一对磨成粉炼制了两枚净化玉牌,出门前便赠了我一枚防身。” 他这法宝威力着实强悍,竟连鬼策士的阴气都被驱散了。鬼策士是死人本就不惧瘴气,连忙一个转身跃出净化范围,对着这差些将自己净化成白骨的同行人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称赞,“万宝堂的炼制之法果然名不虚传。” 这正魔两道在一块总是忍不住互相伤害,林开天上去赔不是又遭了几发白眼,鹿人乙却没法看热闹,只在白辰身后满是凄凉地一叹,“那是我和哥哥幼时被割下的角,看来还挺贵重。” 这样连厉鬼都能驱逐的天品法宝断不是一个魔教小兵可以拥有的,他有自知之明不再多言,白辰探索的脚步却停了停,忽的就开口问道:“都说世上没有万宝堂不敢做的生意,不知这玉牌和鹿角卖不卖?” 妖族没有真气无法使用修士法宝,林开天倒没想到白辰会对这东西感兴趣,不过他们万宝堂做生意不问买家来路,闻言还是和气地回道,“鹿角在家父手中尚不知如何处置,不过另一枚玉牌一月之后便会送往长安拍卖,白公子若有兴趣在下自然设好包厢恭候大驾。” “我有空会去看看。” 白辰不会为了一个半妖坏了与万宝堂的关系,问过便已是仁至义尽,最后只给鹿人乙轻声留了一句话,“向我证明你有用处,我便替你买下来。” 一个能混进魔教却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半妖早晚派得上用场,白辰见鹿人乙神色微动便不再言语,只如常地寻着血迹继续探索。 这地方一片死寂除了被冰封的尸体什么也没有,白辰扫了一眼那些面容扭曲的妖族尸体,突地便向沉醉问道:“近些年族里可有流放罪妖?” “近几年倒是没有,不过十年前赤狐族有一叛徒谋害我父亲,被判了流放。” 会判流放都是大罪,沉醉果然不会一无所知,他说时不觉有什么,白辰闻言却是皱了眉,“谋害族长这样的大罪为何不杀?” 这一问倒是把沉醉难住了,他听出了祖师语气很是不满,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许是父亲仁慈,见她身怀有孕就网开一面……” 很好,流放叛徒还让她带着孩子走,对方不复仇倒是对不起这番好意。 白辰一听就知道会出问题,奈何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冷笑一声继续调查,“本公子回去再找你父亲算账。” 鹿人王的指引到了冰崖脚下便是尽头,崖下是一处明显后期开凿出的冰洞。沉醉知道父亲惹祸了不敢多话,这便主动上前查探,确定没有陷阱方才对白辰恭敬道:“祖师,洞里有血的味道。” 白辰虽恼赤狐族不中用,这时候倒也没把气撒在小孩子身上,上前看过洒落的血迹,又瞧了一眼已不见任何活物的洞窟,只无奈叹道:“连血迹都不曾打扫,看来他也知道此地不再安全,杀了鹿人王便走了。” 此时距离鹿人王死去已有一日,白辰本想碰碰运气,谁知那九色鹿如此谨慎竟没有留下查看后续,倒是叫他给跑了。这样的结果自然让鹿人乙颇为愤慨,一拳头砸在冰壁便咬牙道,“可恶,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抓出来为哥哥报仇!” 那鹿妖若真是当初降了妖王的九色鹿,如今也该是千年道行堪比散仙了,白辰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宜和他硬碰硬,本想借着天道盟和魔教的手收拾了此妖也没成。不过狐狸狩猎最有耐心,他此时也不急,只细细将此地残留物品一一搜索,倒看见了一方化妆匣才停了脚步。 这洞窟并不大布置也简单,只有几张冰桌和一张床,李无名见白辰停顿当即就凑过来看了看,待看清了他所拿物品便疑惑道:“胭脂和珠钗?这是女人用的东西啊,洞里又只有一张床……我看他那个九字是多余的,就应该直接叫色鹿。” 这人素来不正经,鹿人乙闻言脸色更是难看,白辰却是没理他,只将珠钗丢给了沉醉,“是狐妖的味道,看你父亲做的好事。” 那被赤狐族流放的女妖果然和九色鹿走到了一起,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泄漏了多少大雪山的秘密。沉醉知道事情很严重,自己不敢辩解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给姑爷。 事实证明李无名安抚狐狸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这便拉着白辰转移了注意力,“别吓着小孩子,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指着的是一方蒲团,白辰见了果然沉思了起来,暗暗观察他们动向的林开天赶紧凑过来瞧了一眼,万宝堂鉴定物品也是一绝,这便道出了其来历,“这是以金玉线编织而成的蒲团,修士在其上打坐吸收灵气便更为顺畅,看这编织手法像是出自江南一带。” 大雪山与江南相隔甚远要买到这东西确实不容易,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一个蒲团有何问题,只能向比较好说话的李无名请教,“李前辈,这东西有何异常之处吗?” 李无名见他们是真不知,这才开口解释了一句,“妖族都是以原形修炼,根本不需要打坐。” 妖族从不打坐,房中素来也不需蒲团,就连床都是仿照巢穴修得奇形怪状,这些细节人族自是不知,李无名却是一眼就发现了异常。 大家都是聪明人,此言一出皆是变了脸色,白辰也闭眼轻叹,“九色鹿,大雪山叛徒还有人族修士,这地方可真是非同一般的热闹。” 普通人族修士根本进不了这弥漫瘴气的冰谷,更不可能长期留在此地修炼,这蒲团的主人至少也是个渡劫期修士,如此修为在各大门派少说得是个长老了。 鬼策士深深看了一眼那看似普通的蒲团,这便对林开天笑道:“林少爷,你天道盟安稳了这么久,如今可要好生盘查一番了。” 林开天心里也觉此事棘手,受了这人嘲讽却是没忍住杠了回去,“你怎知那人不是魔修?” 奇怪的是鬼策士居然没与他争论,甚至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要禀告教主清洗部众。” 这样的态度更令林开天疑惑了起来,“不过是躲在暗处捣乱的小人而已,你这反应是不是太过严重了?” 然而鬼策士却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看向地上血迹的眼神就像看见了某种预兆,说话言语也极为严肃,“赋丧神夜观星象预测人间将有灾劫,迎喜神也说近些年自己煞气汹涌很是异常,鬼域三神皆是应天灾人祸而生对乱世自有感应,各位还是小心一些吧。” 这是赋丧神命他传递给各方势力的预测,如今不止告知了万宝堂,也通知了妖族的九尾白狐。白辰相信鬼域三神不会无端干涉人间之事,心中越发沉重,只能暗暗拽紧李无名袖子,“我们得快一些了……” 李无名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见状便将小狐狸揽进自己怀里,面上一如既往是那充满自信的神情,“别怕,莫说只是妖王后裔,就算那妖王活了过来,我也有办法护你周全。” 乱世之中唯有修为令人安心,白辰见他这样倒是慌不起来了,只能无奈地瞪了此人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万一他真活了怎么办?” 白辰说时无心,李无名听了却是眼眸一沉,垂首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忽的就轻笑道:“那便叫我师父出来再杀他一回。”【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十一章 鹿氏兄弟为了隐藏身份素来不怎么与外人交往,在这镇中自然也没什么好友,鹿人王的葬礼次日一早便冷冷清清地结束了,到了午时只有鹿人乙仍跪在哥哥棺木前默默烧纸。 妖族是没有葬礼的,他们死亡时要么回到出生地化作养料回馈天地,要么便将尸骨都留给后代用作饵食。这本是在食物短缺的冰川时期养成的习俗,如今也没改,白辰从不离身的雪白狐裘便是以他父亲皮毛制成,即便至今不曾见过面,却时刻与他相伴抵御一切霜寒。 白辰过去并不理解人族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资源浪费在死人身上,如今走在寂静灵堂倒是被染上了几分沉重气息,捡了三炷香插进香炉,也算送了这陌生半妖一程。 鹿人王只不过是势力博弈之间被牺牲的棋子,若日后事情发酵闹大了说不定还会在茶余饭后被当作引子提一提,如今已是全然没人关心。鹿人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领了魔教发放的安葬费便没多作言语,仿佛自己除了烧纸钱什么都已不再关心。直到见了白辰动作,他才神色麻木地抬起头,“你都说了妖不信轮回怎么还有空闲功夫来给我哥哥上香?” 葬礼从来都是做给活人看的,白辰闻言神色不变,只低声道:“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就算是妖,死时也希望自己能被谁惦念着哭上一声。” 鹿人乙在棺木前跪了大半日来往之人见多了,未想真正因他哥哥之死露出些许愁态的宾客竟是一只妖,虽觉讽刺还是挺直腰板答了昨夜问题,“我可以为你办事,但我绝不会背叛魔教。” 白辰本是想在魔教安插一个探子,未想这半妖到了如此境地还不肯投诚,只能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谈条件?” “都说妖族重视繁衍,我是引出那鹿妖的最好诱饵,你会用得上。” 鹿人乙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从哥哥身死的打击缓过神后便冷静了下来,如今只道,“当初是教主灭了老魔头救我兄弟出苦海,哥哥跟我说过,此恩永世不忘。” 人族的情感当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的人为了权力富贵连父母妻房都可以轻易舍弃,有的人又会为一个连他们名字都记不住的恩人赴汤蹈火。很不巧,白辰更喜欢和后者打交道,闻言非但不恼还将一枚雪白玉牌扔了过去。 “你怎么——” 这正是林开天携带的那一枚玉牌,白辰以一枚三百年妖丹才将其换了来,此时他随手送出也不心疼,仍是神色淡然地向外走,“不是白送的,妖族的力量会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强,你便努力在魔教向上爬吧,来日给我十倍奉还。” 九尾白狐做事极有耐心,既然收买不成那便退一步换一个人情。事实证明此举果然有效,鹿人王的气息已伴随被磨成粉的鹿角完全融进了此玉,鹿人乙垂首将那玉牌握在手心,终是喃喃道了一声谢,“你的恩情,我记住了。” 如今的鹿人乙仅仅是人族边境的驻守小兵,若非白辰携带他一路追查,他所能知道的也只是那敷衍群众的官府告示而已。这份恩情白辰从未明说,他却是记在了心里。让一个重视恩义的九色鹿后裔视大雪山为恩人,这枚三百年妖丹用得不亏。 银容界的雪景是天下一绝,奈何白辰早将冰雪看腻了,出了院门便目不斜视地寻找李无名踪迹。这个剑仙从来是个闲不住的,被寻到时正在一处荒废小院堆着雪人,见白辰来了便抬头一笑,“你对这小半妖可真上心。” “你不懂,妖的力量只靠血脉传承,他过去一直压制自己妖力依然能在不足百岁时就拥有如此绝妙身法,今后为了报仇全力修行定然前途无量。” 白辰的眼光历来毒辣,当年魔君为天下修士不耻时他便预测此人早晚成为天下第一人主导江湖风云,魔君最后果然带着师父道侣一同飞升成为古今传奇,也给最早交好的大雪山留下了不少余泽。而如今他便看好鹿人乙,相信这半妖终有崛起之日。 九尾白狐似乎真有感应天地气运的能力,但凡是它们接近的人无一不成一代英豪,然而如今与白辰最为亲近的李无名却对这些话题毫无兴趣,给雪人描了眉眼便笑道:“难得天气放晴你该多欣赏风景,看,我堆的雪人是不是栩栩如生,像极了你这紧锁眉头的小老头样子。” 李无名在旁门歪道上的功夫还真不差,这雪人有鼻子有眼,乍一看确有几分白辰担忧时的愁态,只是额头布满皱纹,着实不怎么美观。九尾白狐最是爱美,白辰没忍住上前把此人多加的几道皱纹抹平,这才嫌弃道:“一把年纪还堆雪人,你当自己几岁?” 李无名自认内心年龄不比三岁孩童大多少,闻言只是捏了个雪球塞进道侣手里,“你不喜欢?来,拿雪球把它砸了,把皱纹砸到天边去。” 此等行径自然只获得了小狐狸的鄙视,“幼稚,本公子可不陪你。” “放心,我把你家狐狸崽子支出去办事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你真的不砸?那我在眼角再加几条鱼尾纹。” “我加了,真的加了,你变丑了哦——” 李无名上学时绝对是撺掇着同学逃课的那种人,白辰本是碍于形象处处沉稳持重,被他这声音一激终是没忍住把雪球砸了过去,当然,对象不是无辜的雪人,而是这个可恶的道侣。 意外的是这本该极为敏捷的剑仙竟没躲,挨了这一下发丝衣襟都沾了雪还一脸无辜地对白辰眨了眨眼。小狐狸见他这样终于心情大好,不自觉笑了笑又赶紧强迫自己收了回去,只故作嫌弃地悄悄蹲下捏雪球,“真不明白你们人族,雪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他本是预备出其不意再让这人吃些教训,谁知剑仙一脉从不按常理出牌,李无名这厮趁着他毫无防备竟是拾了雪全灌进了自己道侣领子里,见白辰猝不及防被冻了一个激灵还回以轻笑,“好玩吧!” 别人家男人都是添衣加炭生怕道侣冻着,他家这个倒好,拉着道侣打雪仗还带偷袭的,白辰都被气笑了,九条尾巴齐齐显形,这便咬牙道:“李无名,你今天就要给我死在这里!” “你怎么用九条尾巴打雪仗,这是作弊!偷袭!”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九尾白狐这尾巴在雪地可比连环弩还厉害,李无名不用真气便只能抱头挨打。白辰难得从他手上得了好,这便得意地用尾巴尖儿扫了扫男人的脸,“天生的,不服你也可以长出几条尾巴来。” 这毛绒绒的尾尖儿挠得人心痒痒,李无名悄悄握了条在掌心,瞧着阴霾散尽的小狐狸终于满意了,“现在心情好了吧,你整日沉着脸也不怕真的长褶子。” “我本想好好地做妖族祖师,就你爱招我。” 白辰怎不知这人是在故意逗他,偏他总是忍不住上套,此时也只能忿忿拾了雪撒在这人脸上,“按照人族的说法,你就是个误国误民的奸佞,戏本子里推出午门拿刀杀的那种。” 狐狸就爱打闹嬉戏,越是拘着越容易忧郁,白辰嘴上虽如此说,身后悠哉晃着的尾巴却透露出了主人心情不错的事实,李无名看破不说破,此时只拉着道侣和自己一起躺在雪地里,将这奸妃角色演了个尽兴,“自古奸佞皆宠臣,忠臣良将无善终,你若成妖王,我还真想做一个游手好闲的王夫,每日除了逗狐狸什么都不用做。” 这样的言语也就只有他说得出来,白辰听见“王夫”二字心里欢喜嘴上却还是倔着,只冷哼道:“天下散仙就属你最没出息。” “你说得对,没出息才命长。” 李无名把这话只当赞誉,瞥了眼白辰神色便又有了新的鬼主意,“要不要打个赌,如果我能为你暂时解决大雪山的后患,你便答应我一个无理要求。” 白辰心里很清楚,李无名知道他素来骄傲拉不下脸求道侣做事,这话全是给他一个台阶。这个男人说是粗枝大叶有时候又心细得过分,他承了这份情,唯有无奈叹道:“我还有什么能输给你的,仅剩一个身子你也不要。” 这种自我厌弃的话李无名就不爱听了,抬手把道侣尾巴打了个结表示不满,这才轻笑道:“小狐狸啊,男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就问你赌不赌?” 白辰本想学着人族喜好做个温柔端庄的道侣,以后李无名带他出去见人也能长脸,未想这人无时无刻都在招他,此时也只能忿忿收回尾巴压在身下不让他糟蹋,恨恨瞪了此人一眼便道:“白送为什么不要,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十二章 李无名打完赌便不见了人影,白辰一离了他就闲适不起来,又约了林开天与鬼策士一同赏雪品茶。 如今正是银容界的游历旺季,商家们请来大师制作冰雕又悬了冰灯,若是入夜整个镇子都会变成光华璀璨的水晶城。不过白辰从来没有时间去欣赏这些东西,即便身在人族的风景名胜,心思却全都放在了与正魔二道的谈话之上。三者看似随意闲谈,一言一行却都饱含试探与博弈。 林开天表面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其实是个极为精明的商人,鬼策士这个死人更是脾气古怪难以揣摩,和他们谈话着实消耗心力。好在没聊上多久沉醉便回来了,白辰招手将后辈唤来身边,当着二人的面就问:“可曾查出背叛者来历?” 沉醉一早就被李无名支开上山查询情况,当即就将所得消息和盘托出,“她名为舍迦狐,是赤狐与兔妖的后裔,幼时与我父亲极为要好,后来我父亲有了伴侣便与她疏远了。后来我父亲和她的丈夫争夺族长之位,父亲因与白氏有姻亲而获胜,她从那之后便时常冷言冷语,十年前终是忍不住发起了叛乱。” 人族对大雪山内部问题正是好奇,喝茶二人早已竖耳静听,话落还不待白辰开口,鬼策士便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扇子,“如此罪过却只判了流放,看来赤狐族长和这位女妖的幼时交情着实不一般,公子还是调查一番为好。” 他一个死人自然无所谓寒暑,林开天在这大冬天白受一道冷风却是一个激灵,偏他代表着天道盟又不能做出引人遐思的举动远离魔教,此时唯有没好气道:“你这老鬼管得倒宽,狐狸的风流韵事与我们何干?” 此言已道明了天道盟不插手大雪山内务的态度,白辰却不会让他们轻易逃跑,这便向沉醉伸出了手,“我要的东西呢?” “按照祖师吩咐,父亲已将她的形貌特征都画了下来。” 沉醉将两幅画卷恭敬奉上,白辰摊开瞄了一眼,人形狐形俱全,倒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接过画卷便推到了喝茶二人面前,语风平淡道:“劳烦二位在人间也通缉一番,替我大雪山抓回这个叛徒。” 林开天就知白辰无事不会献殷勤,偏此时气氛正好也拒绝不得,只能叹着气收下画卷无奈道:“我说白公子怎么有兴致请我们赏雪,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天道盟接了魔教也不会怂,鬼策士轻轻一笑便道:“他们杀了我教弟子,魔教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二人已同意联合正魔两道势力追查舍迦狐行踪,白辰自是给了一个笑脸,命沉醉添了茶又回到了闲聊话题,“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哦,二位对那鹿妖目的可有所猜测?” 关于此事鬼策士倒是有一个猜测,反正大雪山与漠北相隔甚远也威胁不到魔教,这便向白辰卖了一个人情,“妖王进军人间时将所过城市都掠夺了一遍收获了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可是这样一大笔财富自从妖王陨落就没了踪影,我们魔修也可以肯定魔尊缴获的妖族物资并没有这些东西,直到现在这遗落的妖王宝库仍是史书上的一个未解之谜。” 白辰何等聪明,立刻就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深意,“你是说,他们怀疑妖王宝库就在大雪山?” 鬼策士只是摇扇一笑,“天下人都是这样想的,毕竟当年妖王只剩下一个儿子活着,而且还袭了他的姓氏。” 他见白辰神色疑惑似乎真的不知道,心中不信便又奉了茶再做试探,“公子何必装傻,妖王军中的儿子虽多却皆以种族为名姓,唯长子狐仙袭妖王姓氏为白。当年白剑仙杀尽妖王子嗣独留你狐仙一脉,若妖王留有遗产,自然也是由你们继承。” 如今人族强盛妖族势弱,白辰本还不解为何那妖王后裔对大雪山尚未和谈便暗使手段,听了这传闻倒是明白了,原来是要抢祖先遗产。 白辰从未听狐仙爷爷提起过什么妖王宝库,虽胸中存疑,面对鬼策士却只不动声色道:“看来魔教对这妖王宝库也很感兴趣。” 魔修在这方面倒是坦荡,鬼策士闻言便认了下来,“妖王当年不止掠夺人族,就连反抗他的妖族也全被剥皮剔骨成为了战利品,不说别的,只那九色鹿一族的鹿茸和皮毛放在如今都已是无价之宝。这样的好东西,哪个势力能不心动?” 他说完便略带暗示地看向了林开天,白辰自是心领神会,“所以天道盟就有了撕毁和约放修士上大雪山的声音?” 林开天没想到这死人随意一句话就给自己挖了坑,此时也没法掩饰,只有干笑着解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古宝物总是会给主人招惹祸端。” 势力之间终究是靠实力说话,宝物只配强者拥有,正魔两道对妖王宝库都很有兴趣,只不过,天道盟与他们交界表现得更为直接,而魔教因相隔甚远便迂回了一些,鬼策士此时便轻笑道:“咱们这些妖魔鬼怪历来为世人所不容,公子若有兴趣不妨来漠北游历一番,我教教主定热情相迎。” 联合魔教牵制天道盟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沉醉闻言神色便是一喜,然而白辰却是悄然按住了他,神色仍是不悲不喜,只淡淡道:“听闻玄门得了传说中的无字天书正在护送,我们先去江都瞧瞧热闹,得空必定拜访。” “看来大雪山最信任的还是玄门正宗。” “故人之后,自然该去探望。” 这个回答让鬼策士露出了一丝诡异神色,嘴角笑意倒像是等着看一出好戏,“那便祝公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 他们一同喝茶本就是互相试探借着茶桌谈事情,正在各自深思之时,周边忽然就传来了兵器铮鸣之声。仿佛是某种预兆一般,镇中所有宝剑都在抖动,与剑鞘磕碰的声音响彻天际,鬼策士也不由警惕了起来,“怎么回事?为何镇中剑器都在颤抖?” 林开天低头一看,不止是来往修士所配凡剑,竟连他自己用来护身的灵剑也是如此反应,甚至比那些凡铁抖得更厉害,不由就是一惊,“我这可是以天外陨铁打造的天品剑,怎么——” 他才匆匆将剑抽出半截,那陨铁剑竟是生生崩裂,简直像是害怕与王者一战选择自绝一般,眨眼间就成了一块废铁。林开天从未见过如此异象,眼看世间顶级的天品剑就在眼前报废,眼神瞬间就痴了,“裂?裂了?” 崩裂的灵剑不止他这一柄,此地之剑但凡出了鞘皆是如此下场,就在修士们慌乱之时,一道银光便自茫茫雪山破空而来。 那是天下最霸道的剑,它过之处便不允许同类出鞘,它要取的性命纵使上穷碧落下黄泉也逃不过一劫,就算只是自这上空经过亦是踩着灵剑尸体划破苍穹割裂云层,分明是阳光正好的午后天竟是突然昏暗了起来,剑痕所过之处无光无云皆是暗夜,只有几颗星辰胆怯地散发着微弱光辉,似乎生怕惹怒了剑的主人便被随手击杀。 这等太阳与星辰共在的异景持续了一刻钟才消失,期间所有人皆是不敢言语,直到天空渐渐自行修复,林开天抬头看着那仍然被撕裂的白云才抓住鬼策士的胳膊惊叫道:“你看见了没有?刚才天上出现星星了!” “上皇一出万剑陨,直上九天杀星辰。借问真仙何处有,三千大道是无情。是他,一千年了,他居然还活着……” 一剑之威竟是将天都划破,这样的剑气只一人能有,鬼策士万万没想到那传闻中的剑仙竟还活着,更没想到他就在这片雪山之中修行。这样一来,他们便要重新估量大雪山的危险程度了。 这冷漠死人难得有了复杂神色,转身深深看了白辰一眼,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恭敬,“方才公子说要前往江都,在下正好要从江都出海前往鬼门关,不知是否愿意同行?” 白辰心中的惊讶并不比他们少,不过这是震慑人族的最好机会,他自然不介意借一把东风,保持着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的镇定神色,只道:“挺好,结个伴才热闹。” “在下这便收拾行装,告辞。” 鬼策士忙着向魔教汇报消息匆匆离去,林开天惋惜地摸了摸自己佩剑,也是叹服,“这是白剑仙在警告世人不准碰他徒弟啊,九尾白狐选的道侣果然厉害。” 千年前的剑仙重出江湖,这二人自然再无心喝茶,待到他们都已远去,勉强靠着白辰才站稳的沉醉方才软软地倒在座椅上,拍着胸脯就心有余悸道:“这剑气太可怕了,仿佛只要沾上一点就会被打回原形——” 白剑仙的剑气对妖族最具震慑力,那差些被杀到绝种的恐惧至今仍深深刻在众妖血脉之中,也难怪沉醉一见就怕到腿软。奇怪的是白辰却没有感受到丝毫压力,也不知是不是九尾白狐的血统较为特殊。 李无名果然做到了,谁都知道白剑仙与妖王是血海深仇,此剑一出那妖王后裔就算长了十个胆也不敢再进大雪山,就连心怀不轨的人族修士也要顾忌着这位强者不敢贸然进犯。只是不知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师父出了一剑。 白剑仙可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白辰正在担忧,忽的又是一道气劲自雪山传来,一道黑影随之被狠狠砸在了酒楼外的雪地。 “李无名!” 白辰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道侣,连忙就赶了过去,好在白剑仙看上去没对徒弟下死手,这人虽然狼狈了些却没受伤,只是拍着衣服沾上的雪轻笑道:“没事,我叫师父赐我一剑,他说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要求便将我扔了出来。” 白辰自然不信这种鬼话,不过李无名的确没有受伤,他也就只能横了此人一眼,“你以前一定是被师父打大的。” “我这个逆徒确实没少被师父收拾……” 李无名说起师父的语气很是复杂,谈不上尊敬,又不像恨意,然而起身时却已悉数褪去,只对白辰一如既往地得意一笑,“怎样,我赢了吧?” “算你有办法,说吧,想我怎么伺候你,你们人族喜欢的那些玩意儿我学着就是了。” 他自是赢得漂亮,白辰心中大石总算可以暂且放下,为此输给他什么东西都不过分,心中暗道,就算李无名要他依照春宫做些人族美人羞于去做的事,他也全都依了。 都说狐妖的魅惑足以令一代帝王放弃江山社稷,白辰都已做好了准备,李无名看着他那仿佛随时可以献祭自己的神情却只笑着捏了捏小狐狸的脸,伸了个懒腰便道:“听说江都风景与江南不同,你把自己的狐子狐孙暂且忘了只陪我开开心心地游一日城,如何?” 白辰未想这样惊天动地的一剑竟只换一日游城,纵使早知此人是个怪胎也不由疑惑道:“这也算男人的快乐?” 李无名一直是个不解风情的闲散人,此时也不例外,赢了赌注便无视小狐狸疑惑的眼神自顾自叫沉醉去温了酒,待到白辰满脑子都琢磨着他的诡异言行分析了一遍又一遍,男人这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小狐狸耳边轻轻一笑,“护得家人平安,这就是男人的乐趣所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十三章 江都是第一大江抬龙江的入海口,五百年前这里主要是与南洋海岛做些香料生意,论繁华倒远不如抬龙江以南的诸多鱼米之乡,然而,随着不知门与鬼域达成了挖掘海底灵石的协议,这地方便成了鬼域运输灵石的唯一港口,天道盟各大门派皆是派遣高级弟子年年换防,重视程度不亚于作为都城的长安。 万宝堂所到之处必定发财,那些高级弟子一来到江都便四处发掘商机,又是雇佣文人骚客书画作赋宣扬海边美景,又是请了各方大厨推广当地美食,甚至有人伙同不知门弟子研制出了可长途保鲜的冰屉,千里迢迢把此地虾蟹运往内陆高价贩卖……拖他们的福,如今的江都可是相当热闹,酒楼饭馆皆是满座,若无预定要找个歇脚处都不容易。 鬼策士御魂驾车自阴间赶路,只用短短三日便横跨九州到达了江都城,白辰一行搭着他的灵车虽省了不少时间,但死人的阴气还是让活物颇为不适,见到这繁华街道才渐渐缓了过来。鬼策士与鹿人乙是魔教弟子只能住在天道盟指定的驿馆,进了城便暂且告别,只告诉白辰有需要可去城东驿馆寻他。白辰人生地不熟尚不能随意动作,这便带着沉醉与李无名一同闲逛,一路看看新鲜风景也算尽一份作为道侣的职责。 临海城镇的阳光极为暖和,就连迎面而来的海风都满载勃勃生机,白辰扫视着路边商家展示的各色海产,千奇百怪的形貌竟连狐仙遗留的书籍都不曾记载过,一时也是感叹不已,“都说万宝堂评价弟子品级不看修为只看其三年内的盈利账本,他们为了赚钱也真是绞尽脑汁了。” 这世上也只有人族强者会无聊到潜入深海抓只对修为毫无助益的螃蟹上来吃,沉醉常年在深山之中,莫说深海虾蟹就连鱼都只见过山下冰河仅有的几种,此时一见那神奇的红色螃蟹便忍不住伸手去摆弄钳子,末了还满脸好奇道:“祖师,这螃蟹居然比我的脸还大,它怎么还没成精啊?” “妖族的妖力全是来自血脉,寻常兽类就算活上百年也成不了妖。这是别人的货物,放回去不要把玩。” 白辰对这些新鲜玩意儿其实也挺好奇,可他是长辈自然不能像沉醉一般直接上手玩,借着阻拦才悄然摸了摸,暗道,壳还挺硬,也不知道什么海兽才能捕食这东西。 沉醉对祖师言听计从,虽然很想掰了钳子尝尝味道还是把因他妖气惊魂未定的螃蟹放了回去,甚至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人家钳子,“那你真是可怜,被吃完记得下辈子要投个好胎。” 白辰的眼神如何瞒得过李无名,见状便适时建议道:“你们还没吃过海里的东西吧,进去尝尝?” 他指的便是前方的天地酒家,白辰未想走到哪里都能看见这熟悉名字,“万宝堂这酒楼是遍布天下的吗?” “众所周知,各地最好的厨子永远都在万宝堂的天地酒家。” 万宝堂的名声早已享誉天下,这酒楼自然也坐满了人,李无名却是丝毫不慌,只掏出一枚小小的金算盘在迎客小厮面前晃了晃,一众跑堂的一见果然立刻恭敬相迎,“快,把最好的包厢收拾干净迎接贵客!” 这金算盘就是万宝堂当家的信物,林开天分别时便赠了李无名一枚,看来万宝堂对剑仙一脉的态度是以拉拢为主。白剑仙那惊世一剑之后,李无名作为他唯一的传人注定要成为各派眼中红人,白辰看着这男人自在点菜的模样,心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李无名会选自己做道侣。 美貌皮相他无动于衷,论性情白辰自认也不是温软可人的类型,都说拿住道侣关键便是投其所好,可他根本摸不准李无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究竟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人对他爱到不可自拔呢? 白辰琢磨着道侣一言一行无心动筷,沉醉见祖师没有动作就算已经馋了也不敢动,只能眼巴巴地夹了最大的蟹钳子放进祖师碗里,满怀暗示道:“祖师请用。” 这一举动倒是把白辰逗笑了,也不再深思,只道:“你喜欢就多吃点,大雪山与海域相距甚远,这些东西回去便难得一见了。” “多谢祖师!”沉醉闻言自是高兴,顾忌着自己要做个妖媚美人,化出狐狸指甲轻轻一挑便将蟹壳虾壳剥了开,只优雅地用筷子捡了肉吃。 白辰未想他还有这等绝技,心中正感慨着后生可畏,一只剥好的虾已被李无名放进了他的碗里,抬眼便见男人关切道:“想什么心事这么出神?” 在想怎么把道侣魅惑得神魂颠倒日日为我剥虾…… 这样的话白辰自是不会说出口,此时只掩饰地移开视线,“我答应了你今日不谈妖族之事,什么也没想。” 他这样说李无名便只当小狐狸脑袋里又在思考种族大事,作为一个立志成为奸妃的男人自是立刻将虾送到了白辰嘴边,“我可不要个脑袋空空的木头美人陪着游历,来,吃只虾补补脑。” 白灼的虾尾满是鲜味正合妖族不爱香料的喜好,白辰轻轻咬上一口便眼前一亮,喂狐狸的李无名见状便乐了,“好吃吧?” 白辰虽不愿失了颜面,奈何虾的味道确实好,终是在桌下偷偷碰了碰男人的脚尖,低声道,“再剥一个。” 李无名成功用美食诱惑小狐狸撒了娇心里很是满意,指尖剑气一扫便将虾仁蟹柳皆从壳中剥离送到白辰面前,一面喂狐狸一面轻声劝道:“修士就算辟谷也会走遍大江南北寻访美食,因为这食欲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吃点好东西,看些好风景,心情舒畅了看待事物也就通透了。” 白辰幼时最讨厌的就是一成不变的大雪山,每天都换着法子从护卫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玩,那时候,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山头远远望着灯火通明的银容界,默默想象那灯光之下是何等的热闹。可他是九尾白狐,妖族崛起的希望,连父母都不可以有,又谈何自由?每一次还没走到山下就被抓了回去,长大之后便不跑了,也渐渐忘了曾经期待过的一切。 妖族都是劝他收心不可留念人间享乐,只有李无名总是把好吃的好玩的送到他面前,纵使此人举动都是妖族大业的阻碍,他依然最喜欢这个男人。 白辰读过的杂谈志异只教他如何勾引男人却不知真正心动之时又当如何,此时只能自己捡了一只虾笨拙地剥开也放在李无名面前,瞧了眼那虾坑坑洼洼的样子,又对比了一番李无名送来的完好无损的虾肉,倔强又追求完美的九尾白狐当即来了脾气,这便低声道:“你手上有伤当是我喂你。坐着不许动,本公子定能剥出好看的来。” 白辰最爱干净又要面子,李无名完全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瞧着那张认真的脸只能在心中暗叹,完了,这小狐狸勾引他的手段越发进益了。 沉醉的心完全都放在了螃蟹身上,白辰有了剥虾这个新的攻克目标也暂时忘了妖族大业,李无名被小狐狸喂食更是最为享受,就在一桌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外界忽然有了嘈杂之声,听着倒像是小厮们在阻拦什么接近包厢。 狐妖耳力最为灵敏,白辰和沉醉当即齐齐看向房门,还未见人便听见一声怒喝,“放我进去,老臣要见李将军!”【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十四章 天地酒家的包厢从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此时护卫将来人拦住,酒楼总管便来到包厢内询问:“江都知府唐大人有事相商,不知各位见是不见?” “无字天书不愧是仙家法宝,咱们还没去探查消息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李无名听见那闹腾的声音就多少察觉出了对方来历,此时态度仍是不见半分紧张,白辰却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只道,“你果然是长安李氏。” 无字天书是仙人赐给凡间帝王的定国神器,可惜六百年前于前朝灭国时遗失,长安李氏上位后没了这份力量始终受制于天道盟。如今玄门寻到了此神器按理说应当送回长安,朝廷官员却突然找上李无名,怕是其间又出了什么变故。 李无名未想白辰这里好不容易消停了,他自己的陈年旧事又冒了出来,此时也只能无奈道:“这饭是不能安安静静地吃了,让他进来吧。” 来者头发花白眼角堆满皱纹,枯瘦的身子几乎撑不住墨绿官袍,外表看上去已百岁有余,还真是一个老臣了。他一见李无名便双膝跪地,激动地磕了头,“老臣唐怀玉参见李将军!” 这一声叫的感人肺腑,然而李无名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只用将视线全都放在了满桌子海鲜上,还若无其事地给白辰夹了只螃蟹腿,“这蟹蒸得也不错,你尝尝。” 此情此景像极了传说中的昏君妖妃,沉醉一见便放下碗筷乖乖看祖师表演,白辰用筷子戳了戳饱满的螃蟹腿亦是认真思考起了一个严肃的问题——出于气氛考虑,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像个狐妖的样子靠在李无名怀里纵情声色? 他们反应都在预料之外,好在唐怀玉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即便李无名视他如无物依旧言辞恳切地自己接了话来,“老臣知道将军已退出庙堂不问世事,若不是事关李氏存亡断不敢前来打扰。如今皇室衰落,朝廷完全依附于天道盟仰人鼻息,世人只知天道十席根本不知长安李氏,若无字天书也被不知门拿了去,我朝便永无翻身之望了!” 现如今朝廷选拔官员之权由天道盟把持,当朝帝王唯一的作用便是在内阁商议好政策后于奏折上盖个章,又或是逢年过节穿着华服带领大臣们主持祭天典礼,虽还住在宫殿之中,实权却是半分都没有了。 没有一个帝王会甘心做一个精致摆设,白剑仙那一剑不止震慑了天下,也令宫中那一位李氏后裔燃起了重为天下之主的野心。 人族乱起来才没空打大雪山的主意,以白辰的立场自然希望朝廷和天道盟闹得越厉害越好,只是,对方毕竟和李无名流着一样的血,他明知自己此时应当煽风点火促使人族内斗,话到了嘴边却变得极为平淡半点挑拨也无,“难怪玄门得了无字天书却停留在江都迟迟不出发护送,原来是不知门想要这东西。” 此言一出唐怀玉更是激动,“无字天书是玄门仙子赠与朝廷的定国神器,历来只归当代帝王所有,那风十七竟放话强夺,若说没有野心老臣死也不信!” 提到这位天道盟第一人,李无名终于抬眼看向了他,只问,“他是怎么说的?” 天道盟管理着天下所有正道门派,由其中最为强盛的十大门派列为十席以投票表决的方式共同决定天下大事。这是由玄门正宗主持建立的组织,如今作为创建者的玄门却已沦落为第七席,反倒是三百年前新建立的不知门后来居上成为首位,这风十七便是不知门的门主,同时也是这一代天道盟盟主。 现在世间的修真之法几乎全是道祖所传,玄门乃道祖之后,在修士世界自是开山鼻祖一般的存在,因此玄门掌门亦是代代端庄持重颇具大家之风。然而,不知门却截然不同,不认礼法不认规矩,为了自己的研究他们什么都敢挑战,魔教骚扰就打退魔教,皇帝碍事就直接架空皇权,谁也别想拦着不知门探寻世界真谛。 现今也是如此,风十七听闻无字天书出现的消息便派人传了一句话来——这无字天书有点意思,叫玄门的大兄弟把它送过来让我研究研究。 就是这样仿佛嗑着瓜子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却让当朝天子愤怒地砸碎一地花瓶,天道盟各派高级弟子齐聚江都争论不休,也令玄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字天书赠与帝王是玄门祖训,不知门是天道盟之首又与玄门素来交好,玄门掌门这是遇上了个大难题啊。” 白辰已看出江都风云的中心,朝廷不甘心位居修士之下,不知门也不允许帝王势力再次复兴,这知府找上李无名无非就是想借剑仙之力逼迫天道盟退让。只是不知李无名自己又是什么态度? 他探究的视线落在男人脸上,李无名却还是一脸平常地用着鱼虾,只语风平淡道: “老头你认错人了,这里只有一个养狐狸的老男人,哪有什么将军?” 他这样子分明就是不想理会庙堂纷争,唐怀玉未想自己声情俱貌也不能打动无情剑仙,声音不由更为激动,“你分明就是定国大将军李九州!老臣家中还有大人画像,绝不会认错!” “九州归于名,好霸道的名字。” 白辰终于知道这人的真正姓名,看向身边男人的视线满是好奇,然而李无名只是如追忆往事一般平淡一笑,“年轻时候总爱给自己取一些响亮名号,可惜九州是帝王才有资格用的名,后来大哥就不让我用了又给我起了个不好听的,我很不喜欢,便也不用了。” 他说话素来都是这样,白辰闻言也只能无奈地垂了垂眼,“你说自己有很多名字,却连一个也没告诉我。” “李九州拥兵自重冒犯圣颜,陛下念及兄弟之情,仅是收回虎符为其更名李守忠以作警告,偏此人不识抬举,没过几年便杀害朝廷诸多官员罪不可赦,圣上再次为其更名李自省,判流放大雪山永世不得再回长安……我用过太多名字,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索性就不再需要这东西,无名便罢。” 或许是小狐狸略为消沉的样子战胜了剑仙的定力,李无名见他神色颇为失落终是道出了那些早在大雪山埋葬的过去。轻描淡写的言语之下藏着的是一个帝王对开国功臣的猜忌,也是曾经共同血战的兄弟逐渐离心的裂痕。 李无名这辈子就和这些帝王纠缠不清,死了一个亲兄弟,找的道侣又是一个劳心劳力的小妖王,如今也只能喝着小酒随意一笑,“在下只是江湖散修李无名,若真有什么特殊身份也就一个大雪山的姑爷,你啊,找错人了。” 然而,唐怀玉既然来了又怎肯轻言放弃,见言语对修无情道的剑仙毫无作用,这便起身又道:“老臣不信,将军既然已将过去完全抛下,可敢随我去一个地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二十五章 白辰也想看看这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有什么花样,命沉醉先寻个客栈定下房间落脚,自己则是与李无名随这老官员一路南行,到了城郊的一座庙宇。 这庙藏在小树林之中很是清幽,看那石砖上的苔藓也是有些年头了,不过瓦墙门窗翻新痕迹还很明显,看上去倒像是常有人修葺维护。庙中只供了一尊披着铠甲的金身像,红绸裹身横眉怒目,纵使案前供着鲜花蔬果也消不去肃杀之气。白辰扫了眼那凶神恶煞的神像又打量了一番李无名,这才疑惑地读出了庙门牌匾所书的三个字,“将军庙?” 没错,这庙宇供奉的正是李朝定国将军,那与李无名没有半分神像便是百姓所想象的李九州了。李无名明显是知道这地方的,看见那神像便没了言语,唐怀玉见状连忙进言, “六百年前西梁赵氏陷入夺嫡之乱,八位藩王趁机起兵夺位,整个天下无一处不燃战火。八王之乱第三年,凉王败退欲从江都遁往海域,征集全城青壮年为其断后,诚王亦是追击至此势取凉王首级永绝后患。 前有凉王逼迫上战场,后有诚王围城日夜强攻,城中百姓弹尽粮绝进也是死退也是死,绝望之时只有将军站了出来,挟持凉王强迫其沉船守城,又带领民兵击退诚王三万雄兵,更奉□□为王,从江都一路打回长安,建立了如今的李氏王朝。若没有将军整个江都城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此等恩情江都百姓没齿难忘,为将军设生祠建圣庙,香火至今仍未断绝。” 那些生死厮杀的岁月李无名自是忘不掉的,看着这六百年的古迹终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绑着绷带的右手,半是怀念半是沧桑地叹道:“那时候全天下都在打仗,我刚满十六岁便杀了数不清的人,不知不觉都已过去这么久了……” 唐怀玉一见此景便知有戏,不论大雪山多适合修身养性,男人骨子里的杀伐之气永远也不会消失,只是缺少一个火折子去点燃他重夺九州坐拥天下的野心。 而现在,他便掏出一卷圣旨,将那枚火折子双手奉上,“李氏江山由江都而起,如今无字天书又至江都,这都是天意。圣上有言,只要将军愿意回朝,他自请退位奉先祖为王,无字天书亦交由将军全权处置,只求摆脱天道盟桎梏重振朝廷声威。老臣在此再次恳请李将军回朝主持大局,李氏社稷能否延续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了。” 此言倒是让李无名有些惊讶,接过圣旨一看还真是传位诏书,这才对白辰轻笑道:“我们李家又出了个狠人啊,为了翻身竟连皇位都肯给我。” “圣上诚心,日月可鉴。” 唐怀玉是在名利场上打滚了数十年的老狐狸,他从没有天真地以为凭借过往情义就能拉拢剑仙一脉。李无名隐居多年,如今突然出现在江都只能是为了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字天书,可是以玄门的正直作风断不会将宝物交给他人,就算倾尽大雪山之力也别想在玄门手里碰到无字天书一个角。 所以,他在李无名闲游的短短两个时辰内便要来了当朝帝王亲手写下的传位诏书,给的不止是一个皇位,更是名正言顺与不知门争夺无字天书的机会。 此等魄力与心机,就连白辰也不由暗暗赞叹,老头子眼睛够毒。 李无名是为解决白辰妖力问题而来,这无字天书还真是必得之物,然而他把玩了一番圣旨又扔了回去,既未拒绝也未答应,只对白辰轻声道:“这庙没什么可看的,走吧,我们继续逛。” 这态度总比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唐怀玉见状反倒面色一喜,只在他们身后遥遥一拜,高声叫道:“知府衙门就在城西,老臣手捧传位诏书,时刻恭候将军大驾!” 李无名说走就走,果真就拉着白辰继续逛街,又是购买特色糕点又是赏景游船,看上去仿佛真的没把那纸传位诏书放在心上。直到他拉着道侣在戏台子前落座,似乎还想再听几出戏,白辰终于按捺不住了,开口便问:“你现在到底是何打算?” 九尾白狐比拼耐性从来就没赢过李剑仙,李无名见他满眼皆是疑惑的样子反倒一笑,“这可是拿到无字天书的好机会,你如今急着恢复妖力,怎么不撺掇着我赶紧上位?魅惑男人为你掏心掏肺付出一切不是狐妖最爱用的手段吗?” 这记反问倒是让白辰怔住了,内心明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犹豫再三却还是没法让眼前的这个男人为自己再次踏入腥风血雨的名利场。他现在倒很想问问狐族祖先,当一个男人倾尽一切对你好的时候,到底要下怎样的狠心才能毫不犹豫地去坏了他心血铸成的社稷颠覆他浴血打下的江山。或许他便是天下最傻的狐妖吧,旁的同族都是把人的真心捏在掌中把玩,也只有他什么都还没得到便把自己先交了出去。 九尾白狐暗骂自己没用,此时也只能保持着骄傲别过头,“不为什么,我不想做就不做。” 小狐狸很馋那块肥肉又怕咬伤了人,这份纠结落在李无名眼里又是引得他一笑,“你啊,狠心绝情远不如妖王,论帝王心术也比我那大哥差多了。” “李无名!” 白辰听了这话自是恼怒,然而还没来化出爪子男人便提前握住了他的手,又轻轻补了一句,“所以,我喜欢和你在一处。” 明明只是非常平淡的一句话,白辰却觉自己那从来不受控制的心又活蹦乱跳地想跑进男人怀里,任李无名蒸煮炒炸也不回来了。他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自己更好拐的狐狸精,内心暗骂自己没出息,嘴上语气却自发软了下来,“装模作样,我不信你没看出那老头别有用心。” “什么用心啊?” 这人还在装傻,白辰只能给他一记白眼,自己捅破真相,“他说将军庙六百年来香火不断,可往来的道路一片泥泞杂草横生分明从未被人整修,只有庙内还留着翻新痕迹,可见那地方往日没人拜祭,是你师父出剑后才有人匆匆翻修,刻意做给你看的。” 狐狸自身的柔弱让它们时刻对身边环境充满警惕,就算是九尾白狐也继承了这样的习惯,白辰每到一处必定要将四周都打量一遍才能安心,自是将破绽捕捉得分毫不差。 李无名闻言便是笑道,“老头子绝对想不到,我身边还带着一只比他更会骗人的小狐狸。” “装,继续装,我不信你这修了无情道的剑仙会被如此手段打动。” 十六岁便上了战场的男人自然不会被情感左右,李无名这才承认自己根本不曾有过一丝动容,“我没你这么敏锐,只是刚巧在百年前来过江都,那时这地方荒凉冷清,百姓为了不浪费便将它当作了停放尸体的义庄。那金身腿上还有个牙印呢,就是跑出去的僵尸到此一游的纪念。” 他这话是一面听戏一面磕着瓜子说的,瞧着很不正经,语气也仿佛只拿此事当个笑话,可是一想到笑话中的神像就是他曾经叱咤九州的证明,蓦地就有些辛酸。 白辰看着这好像没有任何弱点的男人,只能低声问:“既然知道,为何不拆穿?” “老人家唱戏唱得这样投入,我怎么好意思打断?” 李无名还是那副千古传奇只做笑谈的样子,话落便拾了枚粽子糖放在白辰掌心,只悠悠道,“再说,你这小狐狸和我大哥一样最喜欢拿天下做棋盘,朝廷也算一枚好用的棋子,你便拿去玩吧。” 那道圣旨操作的余地很大,若好好利用便是妖族走进人间的突破口,李无名此言便是将一切都交给白辰用作筹码了。白辰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男人送上门被利用的好事,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你认真的?” “我想想,我大哥是第一代皇帝,如今这一位是第八代,侄儿,侄孙……应该是我重五辈的孙子,这孩子有点出息,你是我的道侣,正好替我教教他什么是人心险恶。” 天下格局变动的大事在李无名嘴里倒像是普通的家长里短,他悠闲地剥了核桃送进白辰嘴里,这才垂眼掩去了眸里的认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一句真心话,“小狐狸,只要你发自内心把我当一家人,那么我的便都是你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6-30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白辰答应了这一日全心全意陪着道侣便不会违背诺言, 即便一枚上好的棋子送到手边依然放下一切大事继续和李无名携手同游。这样的放纵自然不可取,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日的确是他复活后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光。 他们走遍了江都的大街小巷, 阅尽了这座城的风土人情, 逛无可逛便寻到了海边的一处隐秘沙滩闲坐。 大雪山从未有过这样温暖舒适的阳光,白辰见四下无人就恢复了原身,浑身雪白的九尾狐在沙子中翻来覆去地打着滚,直至毛发都沾染了阳光的味道方才四脚朝天地陷在沙堆中晒太阳。 白辰死去的这些年毫无知觉,内心其实只是刚满百岁的小狐狸, 搁在三百岁才算成年的妖族之中尙是渴望玩闹的少年。可惜九尾白狐对妖族太过重要,他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痛痛快快玩一会儿,化了人形便是一言一行都必须高深莫测的大雪山之主。 白辰难得这样放松, 李无名见了也欢喜,伸手偷偷碰了碰他软软的肚皮,见小狐狸正侧着脸注视海上船只没有阻拦, 这便大胆地摸了起来,表面上还一本正经地问:“在看什么?” 腹部乃妖丹所在历来都是妖族要害, 若非绝对信任之人决不允许触碰,李无名摸上来时白辰就警惕得连背上的毛发都立了起来。然而一想到这无情剑仙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这样抚摸人形的他,九尾白狐也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只当没发现, 寻了个分散注意的话题便道:“那船上运送的石头毫无灵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样一放任李无名便更加大胆起来, 直接就将九尾白狐半抱在怀中, 一遍挠着他的下巴一边回答, “这是不知门的船, 据他们研究,冰川时期海面曾下降过一段时间, 有许多种族在那时迁移到了海边。后来封锢陆地的冰川融化,大量雪水汇入海洋淹没了这些种群,最后才形成我们如今所见的海岸。他们现在就是于各处海底打捞奇奇怪怪的石头,试图研究那些被海水吞没的上古种族。” 不得不承认李无名摸狐狸很有心得,白辰被他挠得挺舒服也忘了挣扎,只眯着眼继续闲聊,“既然是被天道淘汰了的种族,研究他们有什么用处吗?” 不知门的想法从来没人能预测,李无名一时也猜不透这些石头有何奇妙,只轻笑道,“或许正因为他们不论什么东西都会去研究,最终才能捣鼓出一些改变世界的新发现。” 如今盛行的诸多法宝在古时也不是没有修士制造过,只是因消耗极大得不偿失而被弃之不顾。直至不知门研制出了取代修士真气用作法宝能源的充能灵石,各种法宝才逐渐走向了大众,如今就连普通农户都以法宝耕地,若是五百年前的修士见了怕是要大惊失色。 白辰回想着闲逛时所见种种,虽知不该提妖族之事,仍是忍不住叹了气,“也不知道妖族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不知门这样的天才,我真怕大雪山也如那些沉眠海底的远古种族一般,百年后就成了一堆任人研究的骸骨。” 他的心情李无名并非不懂,此时并未责怪,只低声劝道,“没有任何种族心甘情愿消失,很多时候改朝换代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拦不了。” “纵使人族称霸的大势无法抵挡我仍想试上一试,看凭我一己之力能不能让妖族继续存活下去。为此,我会低下头去看去学,去尝试一切可以令妖族强大起来的改变。” 九尾白狐是有傲气的,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种族走向消亡,就算清楚意识到了两族差距依旧不肯认输,只是话未说完又自嘲地闭了眼,“这不是你们人族所说的家国之爱,是赎罪。妖丹不是被抢走的,是我自己将它取出送给了一个人。我身为九尾白狐却自以为能够自由处置自己的性命,以至于妖族错过崛起良机落后人族五百年,这是我犯下的罪过,一生都赎不完的罪过。” 这是白辰心底藏得最深的秘密,他失去妖丹时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后悔,真正懂事后却陷入了疯狂自责,总想竭尽全力弥补曾经过失,可他也知,不论怎么做都弥补不了。 小狐狸因愧疚之心蜷缩成了一团,李无名看着很心疼,可他也知现在一切安慰都是雪上加霜,只能用平静语气也道出了一个秘密,“三百年前天道盟手持开国皇帝诏书废了当朝帝王,之后李氏失去了军队和内阁,每一任皇帝都成了摆设,再不复从前皇权。” “那道废帝诏书是我给的。” 此言果然令白辰惊讶地抬起了头,李无名又是垂眸低笑,“我和大哥从小一起长大,若想模仿他的字迹写下遗诏,天下没有一人能分辨。” 没有一个帝王会想终结自己的统治,那道诏书是李无名仿照兄长字迹伪造的,这是他浴血打下的疆土,他一力扶起的王朝,最终也由他亲手葬送。 这一刻,白辰终于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他问:“为什么?” “因为到了该变的时候了。我见过太多的血,不愿人间再经战乱。亲手终结已经腐朽的李氏江山——这就是李九州为天下打的最后一仗,没有硝烟却战果斐然。” 李无名的情感素来很淡,此时却久违地露出了一丝来自千古名将的自傲,看向白辰的视线也锐利了起来, “为了让人族走到今天,玄门自愿放弃道门始祖的荣耀扶持不知门,正魔两道放下血海深仇偃旗息鼓,我也舍弃了李氏百代江山的宏愿,妖族呢,除了你又有谁付出过什么?” 这不是属于道侣的眼神,是一个名将对一族帝王的质问,九尾白狐本该是最狡诈的妖,此时竟是被他问倒了,半晌也答不出一个字。 褪下随性伪装的李无名锋芒毕露,半分退路也没留给妖族之王,这便自己答了问题,“没有,他们只是顽固地继续遵循千年前的传统,然后消灭了所有试图改变的妖。妖族走到今日境地,所有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妖都有错,最错的是不问性情是否合适就尊你为王。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他们若不清醒,你就是把自己累到再死一次也救不回整个妖族。” 这一刻,白辰终于感受到了昔日开国皇帝李无邪面对李九州时的压力,这个男人比他强大,比他有心胸,比他看得长远,甚至比他更像一个王者,一切帝王心术都不可能驾驭这样的将领,他唯一可以让此人俯首称臣的就是一点情分。这样的雄鹰,若不削了羽翼紧锁笼中,哪个帝王能够安然入眠? 然而他终究不是人族帝王,李无名一番话点醒了九尾白狐单打独斗的迷障,他突然意识到妖族不止需要九尾白狐的修为,更需要像玄门和不知门这样为全族而战的先驱。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所有谋略都是跟人族书卷学的,如今也是发挥狐妖的最大优势,伸出小爪子轻轻挠了挠李无名的掌心,声音软软地问:“那你帮我救,好不好?” 只是一句话,李无名被陈年旧事勾起的桀骜之气便全都散了。仿佛刚才那番质问全都不曾存在,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模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狐狸爪子上的小肉垫,只轻声道:“当年我问你有没有死前一定要做的事,你说想来海边晒太阳,就像普通的小狐狸一样懒洋洋地躺上一整天,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必忧心。那时候你急着奔波于各大势力为大雪山留下有用之人,始终不得空来海边。如今愿望总算是完成了,怎么样,舒服吗?” 那时不过是闲谈之语,没想到他竟是记到了今日,白辰动了动被晒得暖乎乎的尾巴,也不在乎男人是否答应了,只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嗯,很舒服。” 他这言语听着倒像是在称赞道侣的怀抱舒服,李无名虽知是自己多想,说话的语气却不自觉又轻柔了几分,“小狐狸,你看我对道侣还是挺不错的,忘了那个曾经让你付出妖丹的男人,余生只记着我可好?” 李无名一生只做交易,白辰知道这便是男人提出的交换条件,可内容却有些奇怪,让他不由抬头申辩:“我死前本就只记着你。” 此话让李无名很是高兴,这便用手指刮了刮小狐狸的鼻尖,“你五百年前说过那么多甜言蜜语诱惑我,就这一句最中听。就算未必真心,我也当实话听了。” 白辰难得表明心迹这块木头竟不信,一时也急了起来,“我复活后便没骗过你了!” “停一停,好听的话攒着以后再说,就算今日哄得我开心也不会再给你别的奖励。” 着急的小狐狸看上去情真意切,李无名听着喜欢却克制自己打断了话语,笑着捂住了白辰的嘴,只轻轻道,“要养熟你这只小狐狸可不容易,我得把肉一点点割给你,若是太早让你吃饱,你看见比我更有用的人便要跟着跑了。” 虽是笑语,他的视线却像是看透了一切。白辰的心暗暗一沉,想起他方才说的话,突然明白了为何李无名从不相信自己的心,只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果然,李无名轻轻戳了戳他的肚皮,所指之处正是妖丹所在位置,虽还是带着笑,言语间却多了几分冷意,“大雪山没有剑仙不知道的秘密。”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世上再没有比白剑仙更恨妖王之人, 一只与妖王一模一样的九尾白狐出生他怎会不去关注,那枚妖丹的去向瞒得过整个妖族,却瞒不过白剑仙的神识。他知道白辰丢了妖丹, 也知道这只九尾白狐命不久矣, 所以才正好于白辰寿命的最后一年派出李无名取心。 李无名回到客栈仍是一切如常,甚至颇具兴致地为两只狐妖各买了一包零嘴晚上加餐,沉醉自是欢喜地领了回房研究刚买的新奇玩意儿,白辰却是分毫未动,直到李无名回房仍是坐在镜子前沉思。 如今夜已经深了, 白辰披散着又一袭白衣坐在铜镜之前颇有几分诡异,李无名见状愣了一愣,这便捡了玉梳替他理起了头发, 笑着便问:“大晚上的怎么还在照镜子?” 狐狸是爱梳毛的,就算换做人形白辰也喜欢玉石自皮肤划过的触感,然而此时他却无心享受, 只神色复杂地摸上自己的脸,“我的脸变了吗?” “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任谁见了都是一个色如春晓的少年,半点也没显老。” 李无名面不改色,给出的回答满是调笑之意, 白辰却笑不出来,下意识便沉重一叹, “六百年了, 还是没有变化……” 此言让李无名的手在一片青丝中停下, 一直压抑着的不满终是流露出了一丝痕迹, “都说妖会化作一个人心中最易思慕的模样,也不知你第一次化形之时想要魅惑的人是谁, 竟让你至今都未曾改变容颜,我看着都要吃醋了。” 他如今已是六百岁的散仙了,不会为了一些陈年旧事就和道侣做争吵,言语间也很有分寸地给白辰留了装傻卖乖一笑而过的退路。然而这样的事白辰哪能轻易盖过,当即就站了起来,“只是我失去妖丹无法再读取人心改变面容而已,寻回妖力后我定立刻换了这张脸。” 白辰站得突然,被李无名紧握的发丝拉得生疼,男人见他吃痛连忙松了手,只无奈地叹息,“不过一句玩笑话,何必这么大反应?” 他说的随意,白辰的神情却极为认真,“你我虽只认识了一年,你哪句话是玩笑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如此执拗李无名也含糊不过去了,先是满满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清心静气,这才保持着镇定开口,“我带你从大雪山走到江南见遍了天下少年才俊你一个都没瞧上,只在与一人相见时失了态,瞧见他和一女子在一起还非要我抓住他们,我当时就已察觉你与他关系不一般……不过那人已死,你现在是我明媒正娶的道侣,咱们不再谈过去之事,今后开开心心地过下去就好。” 李无名不愧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物,纵使谈及道侣过去姻缘依旧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说话。至此白辰便确定李无名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以白剑仙对狐族的态度,述说时不对他的狼狈添油加醋已是万幸,自是一分隐瞒也不会有的。 “是,我曾经心甘情愿将妖丹交给一个小道士,不论狐仙爷爷怎么逼问也没说出他来。” 李无名把话挑明了就铺起被子不想再谈,白辰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和他有什么纠葛?” 这个话题就像在撩虎须,背对着他的李无名眼眸一沉,“我到底师从剑仙一脉,脾气还是受了师父几分影响的。你若垂着泪对我述说过去对别的男人怎样生死相许,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如何教训你。” 他这语气已有了威胁,剑仙一脉要么不动情,一动情不论爱恨皆是终身,若小狐狸忘不掉心里的人还来招惹他,李无名真能如师父一般让九尾白狐的尸体履行诺言陪自己一辈子。 李无名为什么避着他,为什么从不信他动了心,白辰现在都明白了,既然曾经为一个人付出了全部修为和性命,又怎会在死前轻易移情。李无名不傻,傻的是他,直到现在都还算不清幼时的糊涂账,竟连自己都不知道当初是否动过心。若说无意,怎么会将一个人的气味记上一百年时时不忘;若是有意,再见时又怎会毫不心动,半分没想过要与那人亲近。 白辰当然知道这份疑惑是绝不能说的,此时只从背后抱住了自己道侣,将当时心思如实道来, “我并不是在大雪山出生的妖,还没睁开眼的时候曾经流落人间,是他在乱世救了我的性命,没有他世间根本不会再有九尾白狐。所以,就算他答应了只是借妖丹一用最后却未归还,我依然愿意保守秘密还他一命。后来他死在了魔君与道君之战的余波,就算说出这件事也找不回妖丹,我便没有告诉你。” 白辰有多重视大雪山没人比李无名更清楚,若说昔日只是恩情他自是不信,反身便抓住了白辰的手腕,“救命之恩便以命相报,我若助大雪山脱困,你如何报我?” “自是一生为报。” 白辰也知有了身死的事实在前说再多也像狡辩,既是如此,就让李无名以为是他自己凭本事把九尾白狐的心夺过来的好了。主意已定,白辰见这仿佛根本无欲的男人难得凶猛一回,反倒作出冷笑挑衅了起来,“你既让我活了过来自然是要将我的心全都占了去,就连妖族大业也不许匀走半分,若做不到,你又凭什么继承剑仙之名?” “说得对,把什么小道士都忘掉,你,我势在必得。” 小狐狸无依无靠又被人骗了妖丹,李无名本是一直告诉自己要好好疼他不可以置气,听了此话却是真的被这没心肝的狐妖气着了,终是克制不住脾气将欠收拾的小狐狸按住狠狠吻了上去。 偏这小狐狸也是个厉害的,初时是懵了懵,缓过神来了他还回应,甚至在他匆忙起身时又抱了道侣脖子主动亲了一口。 强吻还带反击,人族可没有这个路数,李无名一时也不知该先教训他还是继续,倒是白辰绷不住了,躺在榻上便笑出了声,“又是吃醋又是激将,本公子可算把这生平第一个吻交给你了。” 此言一出,李无名便发现自己着了道竟输给了狐妖的魅惑,奈何他一见小狐狸因被自己吻了而洋洋得意的样子也气不起来了,只能上手捏了捏白辰面颊,“怪不得偏要谈些旧事惹恼我,这也是你的手段?” “若不是怕你气坏了身子,今晚我便补上洞房花烛了。” 话都说透了,恼也恼了,接下来就该和好了。白辰知道自己是离不了李无名的,这人不在身边他便连笑也不会了。他本就是狐妖,为了绑住道侣自然不介意软下身段撒娇耍赖,说的话虽然可恶,狐狸尾巴却偷偷在李无名指尖绕了一圈轻轻晃悠着求饶,就连耳朵都低落地垂了下来,表示他被道侣怀疑其实很不高兴。 这些旧事李无名早在决定复活白辰时就听师父说过了,方才也不过是听着道侣提起另一个男人才升起不满,如今冷静下来细细一想,白辰急着解释至少代表他在小狐狸心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他是最擅长攻城伐地的男人,这个时候绝不会失了耐心前功尽弃,当即拍了拍狐狸尾巴和道侣躺在了一起,只无奈叹道:“都跟你说了别闹,我动气的时候可不知道留手,你现在一点妖力也没有真伤着了怎么办?” “我临死前的脾气阴晴不定,对你又抓又挠你都没还手,现在更不会了。” 这个男人就像有毒一般,就算发了怒白辰也没想远离,甚至还想再贴近一点,此时虽是侧着身子背对道侣,尾巴却随着心情起伏扫来扫去,逼得李无名不得不一一拢了来连着不老实的小狐狸一同抱进怀里,这才抱怨道:“你从以前就只会拿我撒气。” “我那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让你多记着我几年,可转念一想,若留下的是这么个凶恶形象那还不如没有,便又收了爪子。” 白辰死过一次后老实了不少,嘴硬的毛病也改了。这样的大实话倒比任何勾引都有效,李无名闻言神色渐渐柔和,左手缓缓梳理他尾上毛发,忽的轻声道:“被救命恩人骗了,心里很难受吧。” 关怀的语气让小狐狸压抑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明知不该再提仍是忍不住喃喃道,“他若直言要我以性命相还,我掏出妖丹抵了这段恩情也就一了百了,可他偏要给我留下一线希望,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日日等在大雪之中,总是不肯相信幼时对我那样好的人会骗我……” 恩情也好,爱情也罢,既然曾经以性命相托便是发自内心的信任,遭到背叛时怎能不痛?他也只是忍着罢了。 李无名突然觉得不该和小狐狸倔着了,伸手覆住了白辰的眼,只轻声道:“哭吧,我没看见便当作不知道。” 白辰本是没有眼泪的,见他退让至此眼睛反倒有些润了,连忙把这手放在了自己腰上,就这样背对着缩进道侣怀里,“要哭也是被你在床上弄哭,我才不为外人掉眼泪。” 这话李无名爱听,难得没收回手保持距离,凑到白辰耳边便悄悄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妖族若被灭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好过,我本就打算助你保住大雪山,如今挖出了你藏在心里的男人还得了个终身承诺,赚了。” 他这话说得还有几分得意,殊不知怀里的小狐狸根本没想跑。白辰用余光瞥了眼这为了得到狐狸心步步为营的男人,只能默默在心中冷哼——李无名,大傻子。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道侣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 李无名枕着狐狸尾巴睡了一夜便又精神奕奕地叫了早点。每日三餐皆是好吃好喝晚上还给加餐买夜宵,也得亏白辰是生来不易胖的狐妖,不然非得被此人喂成肉团子不可。 一日之约已过, 白辰昨日已命沉醉打听情报, 初步了解情况之后便前往了魔教歇脚的驿站,决定先从这与天道盟和朝廷都不怎么对付的第三方势力下手。 对此,李无名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有的狐妖晚上直往男人怀里蹭,起了床就成了个正经祖师。 白辰现在确实没什么心情风花雪月, 挪出一日时间给李无名已是前所未有的放纵,不过,他本以为天道盟也会找上自己, 未想对方竟没有动静,倒是小觑了正道的耐心。 魔教弟子行走在天道盟的重要城市必须进行登记,住所也只能是天道盟指定的驿馆, 不过虽有正道弟子时刻关注行踪衣食方面倒是极为妥帖,环境瞧着还比沉醉随意找的客栈更为富贵。 白辰到时鹿人乙尚在房中打坐, 只有鬼策士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坐在喝茶的大堂等候。九尾白狐看看别人家的少年弟子,再瞧了瞧自己这狐狸崽子,顿时就不满意了起来, “鹿人乙一进城就在驿馆埋头苦修,你倒好, 自下了山吃喝玩乐毫不含糊, 倒是一刻也懒得修炼了。” 这样的训话让沉醉有些懵, 很是不解道:“我又不是他这半吊子的半妖, 就算整日睡觉满了三百岁也是个散仙,修与不修又有何区别?” “若你眼中只要散仙便已满足, 天道又凭什么放你登上真仙之位?” 妖族天生就有力量怠于修行是常事,白辰的教训虽有道理,沉醉却觉飞升已是几百年后的事到时再努力也不迟,只在面上恭敬答道:“祖师教训的是。” 年轻人懒散怠学阳奉阴违历来就是为人长辈最头疼的事,好在李无名是连军中刺头都能收拾服帖的猛人,此时一看便自发插了话,指着沉醉就对鬼策士笑道:“听说魔教对狐妖很有兴趣,若阁下派出的下属凭本事抓住他,这只狐狸崽子便随你处置,我们绝不过问。” “当真?” 当今天下哪个修士对尾狐一族不感兴趣,鬼策士闻言便是眼前一亮。 沉醉怎不知修士就是馋他的身子,见二人像是认真的,连忙就向白辰告饶,“祖师,姑爷怎么——” 若是以前白辰或许会为后辈解围,可昨日李无名难得认真起来的一番话已将他点醒,九尾白狐决定不再独自扛着一切,只悠悠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是该经些磨炼,本公子没有意见。” 沉醉哪想连祖师都同意了这样的荒唐事,他的快活日子当即就这样结束了,苦着脸便向客栈飞奔而去,“我这就回去修炼!” 这孩子还年轻,有了被抓的压力才能静心修行,不过白辰对魔教还是防着的,待沉醉逃远了才看向了鬼策士,“阁下应该知道分寸吧?” 敢以策士自称的男人不会读不懂这个眼神,一道指令发送至鹿人乙房间,这便给了他一个满意答复,“都是年轻人,让他们打着玩锻炼锻炼也好。” 魔教想攻江都正需要大雪山牵制天道盟,鬼策士自然乐得向九尾白狐卖个好,招待了他们坐下便直奔主题,“不知二位对江都局势所知多少?” “朝廷想要无字天书,不知门也想要,玄门左右为难索性按兵不动,待双方势力争出个结果再出发护送。” 白辰寻他便是为了情报,此时将明面上能知道的消息都道了出来,眼风只扫向这态度和善却摸不清底细的死人,“只是不知魔教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不是没查过鬼策士底细,可这人死得太干净了竟连个真实姓名都查不出来,只知他自称已死百年,过去一直在万鬼书院随赋丧神修身养性,近些年能克制住戾气了才被放出来。 不过死人的好处就是阳间的一切对他们已无用,鬼魂们不需要再和活人争地盘了,在正魔之争中倒是个中立态度。 鬼策士虽是魔教所属行事倒秉持鬼域作风,谁给祭品他便为谁办事,如今既要与妖族交好,便也大方地透露了魔教态度,“魔教自然不希望天道盟继续壮大,但是,若朝廷和我们抢税收,那便比天道盟更为讨厌了。” 自从正魔两道划分了战场,这城镇是哪方占据,税收便归哪一方,城中官吏的俸禄也由该势力负责,几乎已经没有朝廷什么事了。白辰之前只道魔教定是要和天道盟作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如此看来,魔教也不想让李氏再翻身。 天下灵脉就这么多,有个天道盟抢地方已经很麻烦了,魔教自然不愿意再多一个竞争对手,鬼策士见他们皆是不答,这便主动试探,“听说江都知府昨日便拜访了二位,看来朝廷有意拉拢李剑仙啊。” “是来过,还给了一道传位诏书,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白辰不会轻易让他看出自己打算,只是抛出事实互相试探,鬼策士听见传位诏书四字时果然眼有异色,只是很快又压了下去轻笑道:“公子久不出大雪山,想必对朝廷的处境知晓得并不清楚。天道盟推广法宝扶持农桑,两百年前便免了普通农户的税收,如遇天灾时节还进行额外赈济。现今天道盟尽收民心,就连我魔教占领城池后也不得不遵循他们的旧例避免民怨。朝廷本就征不了修士的税,现在连普通百姓也制不了,每年就靠天道盟拨款发放俸禄,谁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官员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一番话便将当前时局剖析得明明白白,见白辰微微皱眉又是一笑,“每年不必耗费巨资为帝王修建行宫,后宫也不用养着一堆光吃饭不干活的闲人,现在官员的俸禄可比从前高多了。清官日子好过,百姓日子也好过,哪些人不安现状想要生事,公子心里应当清楚。” 鬼策士言语间虽有偏向说的却是事实,看来这李氏朝廷还真是一个扶不起的花架子,还好他们行事谨慎没有贸然接了那道麻烦的诏书。 帝王之位说起来风光,实际一文不值,用这东西换个剑仙做靠山,朝廷打的倒是个好主意。 白辰心中冷笑,默默将朝廷移出了盟友名单,此时只淡淡道:“五谷杂粮在修士眼中一文不值,对平头百姓却是每日温饱的保障,用蝇头小利换取天下归心,这一届天道盟果然厉害。不过,我倒没想到魔教竟是站在天道盟这边的。” 对此,鬼策士只是微微一笑,“魔教弟子大多出身平民百姓家。” 人族局势果然复杂,表面上魔教与天道盟月月开战,一遇上江湖与庙堂之争双方又站在一起压制朝廷,若遇上种族之战,想来这二者也是会选择合作的,妖族若真信了正魔水火不容的常识,怕是刚出门就要栽个跟头。 人族鬼主意多得很,白辰和他也不会交底,得了朝廷情报又问:“阁下可知玄门那边又是什么态度?” 提起玄门鬼策士的神情就微妙了起来,摇了摇扇子才用看戏的神情道:“这一代玄门掌门步天歌是凌云长老之子,他是个原则大于一切的男人,比起不知门倒是更倾向于遵守祖训物归原主。” 玄门本就重信,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承诺就全力制止天道盟进攻大雪山,白辰并不意外他们的选择。然而,在听见这位玄门掌门身世时,他与李无名却是齐齐变了神色,“他母亲是步凌云,父亲又是谁?” 步凌云便是当年与那小道士站在一起的女子,二人看起来还很亲密,难道那人竟没死…… “是玄门离火宫的前任长老,出海执行任务之时折在了妖兽手中。” 鬼策士这句话打断了白辰的猜想,然而,虽然不似他想象的那样糟糕也不是个好消息,难怪鬼策士一听见他们要寻玄门便神色诡异。 大雪山若与玄门闹崩,魔教便是他们唯一可选的盟友,如此魔教谈条件时坐地起价就容易了。鬼策士自然乐得白辰去步天歌面前碰壁,此时仍是用看热闹的语气平静道, “说来也巧,听闻五百年前便是白公子将凌云长老掳走,以至于她最敬重的师兄葬身正魔之战。更别说昔日妖族被觊觎时是玄门镇住了修士与大雪山签下和约,然而待到步天歌继位玄门势衰,大雪山却没有给予任何实际帮助,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积了这样多的怨,这位小掌门应当很不喜欢妖族了。”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步凌云, 道君徒弟邀剑客之女。少女时期因揭露父亲陷害魔君的旧事而为天下所知,其父邀剑客从那之后便远遁海域除魔,名为云游实则流放, 至死未曾踏进中原一步。邀剑客离去之后, 步凌云取代他成为了玄门的执法长老,因行事果决资历又深,两百年前便成为了玄门太上长老,如今也是修真界的老前辈了。 若非她的师兄陆问便是取走了九尾白狐妖丹的小道士,白辰与这位玄门女修本不该有任何交际。可她偏就有一个惹事的师兄, 难免就受了一次无妄之灾。 五百年前白辰与李无名下山游历,途径遮天镇竟发现了当初的小道士。未见之前,白辰还可以当做是他遇上了变故才未能赴约, 可九年过去,那人拜了名师意气风发,还有了一个百般宠爱的小师妹, 过得这样好却连回到大雪山给他一个交代都做不到。白辰从未那样气过,想抓住这人问个清楚又被魔君何欢抢了人, 后来玄门与何欢交战,没多久就公布了陆问的死讯。 陆问一死,妖丹的线索便彻底断了。那时候, 玄门是天道盟之首,魔君被俘后也选择退出魔道重归玄门, 天下最强的三个修士皆在这一门之中, 又都与邀剑客有所关联。白辰无意为一个死人坏了邦交, 这件事便对谁都没有说。也只有当时一直陪着他的李无名看出了一二, 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喝一口陈年老醋。 想到李无名,这道侣便自白辰背后冒了出来, 一开口果然挺酸,“你出了驿馆便一直在海边发呆,在想什么?老情人?” “在想怎么把他从坟里挖出来严刑拷打。” 妖王的惨状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让剑仙戴绿帽子会有什么后果,白辰可不敢拿这个和他开玩笑,回答给的相当无情。 这态度果然让李无名很是满意,上前搂着小狐狸便佯装可惜地叹道:“这恐怕有点难度,无尽秽土是魔君的保命绝技,所过之处活物皆成白骨身归无间炼狱,陆问在他与道君交战时并未逃离,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一堆枯骨连魂都不剩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成白骨确实是凄惨死法,白辰眉头微皱,可他也知不该同情背叛者,这便淡淡道:“是他活该,只可惜本公子的妖丹自此便没了一丝线索,也不知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李无名提起旧事倒也不全是吃醋,如今白辰虽活了却还没拿回九尾白狐的寿命,终是恢复妖力才能安心,既然要寻妖丹,就总绕不过这人去。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代价千辛万苦才求师父救活了小狐狸,如今可不能再死一次道侣了。李无名对白辰的身子远比他自己更关心,此心却小心地藏着,只关切地问:“你确定妖丹没被他用掉吗?” “若没有九尾白狐的血脉那妖丹也只是一颗救人一命的珠子,以陆问的修为还用不了。” 白辰的回答极为肯定,李无名却觉这件事有些奇怪,陆问刚被发现踪迹就死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不过尸体玄门已验过确实是那人的,他现在也只能先叮嘱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多留一份心把事情查清楚总没错。” 白辰心里也有一份疑影,不过现在他与李无名感情尚未稳定这些事不宜多谈,闻言只是看着海面轻声叹息,“说的也是,我在听闻这位新掌门经历之前还没想过原来海里也有妖族,也不知生得什么模样。” 妖王与人族皆不擅水,这千年来广大海域倒是极为太平,若海底深处当真隐藏着妖族,实力定然在大雪山之上。只是这个消息对他们是福是祸便未可知了。 小狐狸这脑袋瓜只有被谈情说爱占据时会暂时休息一会儿,李无名见他又在深谋远虑,这便伸手遮住白辰眼睛不让他继续看海面,“这片天地早在亿万年之前就已形成,人也好,洪荒妖族也好,甚至于九天之上的仙神,于它而言都只是沧海一粟。天地之大谁也不可能算尽一切,你先将眼前的事做好就足够了。” 他这样一说白辰也觉有道理,身子一滑便从男人怀里溜了出来,轻轻一笑便道: “走吧,不论如何玄门的确遵循誓约护了大雪山五百年,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拜访其掌门。” 玄门如今就是江都一切是非的中心,所在之地也不是秘密。白辰与李无名到达他们落脚客栈时附近还有一堆修士游荡,或是想凑热闹,又或是打着无字天书主意别有用心。 这样的情况下步天歌自是闭门谢客,守门的两名弟子每日都接待数不清的访客,收到白辰拜帖也是麻木地送了进去,然后习以为常地给二人带来了回复,“掌门说,不见。” 这拒绝言词倒是果断,李无名听了只能摇头,“果然是个冷傲后生啊。” 白辰也没想到竟连门也进不去,好在大雪山到底多年未曾出世,那守门弟子也不愿他们误解,当即又解释了一句,“二位别误会,掌门不是针对你们,不知门使者已经在对面客栈等候七日了,掌门连他们拜帖都没收。” 看来玄门掌门是根本不想沾染势力纷争,但凡为无字天书而来者一律拒之门外。如此态度虽在白辰预料之外倒也不算坏消息,不过此时他所关注的却不是这个。九尾白狐的鼻子极灵,这客栈内虽熏了香却掩不住药物气味,就连眼前的玄门弟子也隐隐带着血腥气和草药味道,可见此行玄门受创不轻。 倒是他小瞧玄门了,道祖后裔就算没落了也轮不到瞧别人眼色过日子,步天歌哪是顾忌不知门左右为难,这人根本就没打算理会风十七和朝廷,只是玄门弟子需要养伤才暂且停留而已。 白辰心中对这位小掌门的傲气有了一番认识,此时也不恼,只对守门弟子淡淡道:“你们身上好像有伤?可需相助?” 玄门此行确实受了重创,所得无字天书又是仙家宝物,步天歌为防有人生起歹念只命弟子内部医治,就连所用药渣都在院中埋了不为外人所见。那弟子未想九尾白狐竟能从这样重的熏香中闻到药物气息,顿时神情踟躇,不知该不该说。 白辰见状又是一笑,“大雪山五百年来承玄门庇护,本公子不过是想报答一二。” 九尾白狐天生媚态,白辰若保持冷傲态度还好,一旦神色放柔带着示好,属于狐妖的绝代芳华便抑制不住了,就算没有妖力也令年轻修士心神动摇,不自觉就看直了眼。 李无名见状只觉自己头上的青青草原正在发芽,这就把小狐狸拉回了身边,“你是有主的狐狸了,不许勾人。” 白辰本是觉着欠了玄门人情才把态度放好了些,未想这人如此心邪,只能回以白眼,“笑都不行吗?” 这小狐狸根本不知道无意识的撩拨才致命,李无名防患于未然,这便正色道:“打个商量,下次你顶着狐狸脑袋笑。” 这世上的确只他一个喜欢狐狸脑袋的怪胎,然而白辰对这种鬼主意只有拒绝一个答案,不理会大雪山醋王的无理取闹,只对那守门弟子道,“别管他,你继续说。” 白辰既然已经看出来了隐瞒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守门弟子终是道出了实情,“北海妖兽极为难缠,此行有不少弟子负了伤,也有人中了诡异海毒,幸而掌门意外地寻到了无字天书,也不算没有收获。” 这回答倒是让白辰有些意外,“听着各位不像是为寻找无字天书潜入深海的?” “这……” 涉及门内事务那弟子神色有了些许迟疑,然而与九尾白狐的眼眸一对视又实在狠不下心欺骗,不自觉便将掌门目的透露了出来,“实不相瞒,前代离火宫长老便是在北海遇难,掌门此行一为寻找那作案凶兽,二是想要探查有关外祖的消息。” 事实证明天下定力如李无名这般强大的修士还真没多少,旁的男人根本没法拒绝九尾白狐询问的目光。无情剑仙心里虽暗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没出息,闻言还是抓住了重点,“原来邀剑客去了北海,难怪五百年都没见他现身。” 这个消息令白辰眼神一动,“北海是极北之地附近的海域吧。” 李无名也知他想到了什么,这便点头肯定了小狐狸的猜想,“对,就与鹿熊氏部落相邻。” 这倒是巧了,邀剑客于北海失联五百年,玄门长老也是于北海遇难,偏那地方又有妖王后裔出没还收服了一只九色鹿,白辰可不信二者没有关系。 他本还困扰该如何见到这油盐不进的玄门掌门,谁知刚想瞌睡就寻到了枕头,这便对玄门弟子不慌不忙道:“极北之地确实有未知妖族活动,本公子此行便是想与玄门商谈此事,劳烦小哥再通报一声,看贵派掌门是否还要将我们拒之门外?” 第030章 第三十章 未知的消息果然引起了玄门的兴趣, 守门弟子再次禀告,白辰和李无名终是成功踏进了客栈大门。 引路弟子将二人安置于用来会客的包厢,只称掌门稍后便到。白辰倒不介意多等片刻, 此时只浅浅喝了茶, 对李无名问:“你现在的修为比之你师父如何?” 白辰要谈判必须掌握己方所有底牌,李无名的修为在世人眼里素来是个谜,如今被小狐狸一问却是如实给了答案,“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杀不了的人,若我拼命, 比他更强。” 这个回答着实骇人,若是旁人听了断然不肯信,白辰却是信了, 纵使神色很是惊讶仍侧脸看着他,“那你会拼命护着我吗?” 狐妖的眼睛天生惹人爱怜,李无名被这样的眼神一瞧便觉心神动荡, 悄然将差些挣脱绷带束缚的右手再次束紧,只轻笑道:“我一日不死, 谁也不能伤你分毫。” 世上再没有比剑仙承诺更可靠的誓言,白辰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承了他的情, 说话的语气也坚定了起来,“我会成为让你满意的妖王, 你且看着吧。” 大雪山白氏虽是妖王后裔却从不称王, 就连狐王这个称号也是人族起的, 这是白氏子孙第一次有了成王之心, 却将一个男人放在了妖族大业之前。 短短几句交谈玄门掌门便已到来,素白道袍, 云纹为饰,腰悬美玉,木簪束发,瞧着是个朗目星眸的少年郎,一开口却令人只觉簌簌寒风扑面而来,“九尾白狐沉寂五百年突然来访,究竟有何贵干?” 都说这一代玄门掌门性子孤傲不好相处,有时候风十七亲自出面都在他这里讨不到好,如今看来传言不虚。料想白辰说的话若是不讨喜,这位小掌门也能把他立马轰出去。 所以,他一开口便是一道惊雷,“我的妖丹丢了,与玄门弟子有关。” 天下仅有的九尾白狐毫无反抗之力地坐在自己面前,只需小小一道咒法,绝世妖骨、九尾狐皮、妖王之血尽归于手,这对修士是何等可怕的诱惑。 此言一出,不止李无名立刻捏了剑诀,步天歌亦是神色讶异,神识一探确定白辰气息微弱并非妄言,这才疑惑道:“你可真敢说,明知我与妖族有仇,也不怕我下手取了你的性命。” 他虽然这样说却没有半分动手的意思,反倒于主位坐了下来,似乎想看看这九尾白狐到底想耍花样。白辰见状就知道自己赌对了,玄门还是那个玄门,就算九尾狐浑身皆是至宝,他们也不会向未曾危害人族的妖出手。对如今正被天下修士虎视眈眈的大雪山而言,这样一个原则大如天的门派才是最值得信任的盟友。 “这种事自然不是见谁都说的,告诉你,只因你是玄门掌门。” 白辰失去妖丹这件事连云侧都不曾透露,此时却如实告知了一个陌生修士,可见对玄门之名有多信任。步天歌素来以玄门气节为傲,听了此言冷漠神色倒是缓和了一些,只是言语仍不热情,“玄门如今没落,帮不了你什么。” 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白辰不以为意,捻着茶盖轻轻拂动杯中静止的水面,仍是用闲话家常的语气缓缓道:“玄门衰落是因为在各大门派争夺灵脉占据城镇之时,只有你们守在云城从未主动侵占过他人一分土地。天道盟以所掌灵脉与战场胜负排名,你们不攻打别人自然就降了名次。 玄门以侠立道,求的是除恶惩奸人间正义。可惜啊,侠者,乱世为国为民,盛世便是以武犯禁。恶人歹徒自有律法去除,扶弱济贫也有天道盟组织了人去做,这个世道已经不需要孤胆英雄,侠自然也该死了。” 白辰一路上准备已经做足,将玄门没落的根源看得极为透彻。说到底,以前到处都乱着,又是魔修生事又是贪官污吏鱼肉百姓,世人自然希望多出现几个侠士把那些坏人都杀了;可是现如今天道盟重修律法,各处城镇管制极严,魔修醉酒生事都能当场抓获,因个人恩怨便处以私刑的侠士便显得多余了。 玄门从未改变,只是世人有了更好的便不再需要他们,就如天道盟盟主变更时万宝堂大当家所叹,“玄门退位,江湖已死。” 需要时便奉为天神,不需要了便弃之不理,白辰以为玄门心里当是有怨的。然而步天歌神色却是毫无波动,只平淡道:“你错了,所谓侠者,盛世隐,乱世出。现在世间已不需要玄门,所以我们守在云城不参与势力纷争。可若有一日乱世再起,我辈仍会效仿先祖,除去祸首,以身殉道。” 这样的反应让白辰也有些意外了,“即便现在的人族少年追求万宝堂的富贵,不知门的强盛,甚至魔教的放任自由,却唯独不爱你玄门正宗的无私侠义?” 步天歌闻言却是冷笑,“你太小看人族了,玄门新进弟子数量是大不如鼎盛时期,可也不是没有。人族一日不灭,侠义之心便代代传承。” 这种人拿出什么利益交换都打动不了的,白辰见他如此反倒笑了,“都说世间有三大难,一为万宝堂不爱财,二为水月山庄添男丁,三便是玄门正宗不殉道,我可算是领教了。” 步天歌已是玄门第五代掌门,在他之前,除了道君因魔君剑君两个徒弟日日拦着未曾殉道成功,其它皆是为了守护苍生英年早逝,就连飞升了的仙子都能跑回凡间死一回。这样的门派着实是修真界的一朵奇葩,白辰可不想和这样不怕死的石头脑袋硬碰硬,这便轻笑道,“既然玄门也不是很衰弱,我这求助步大侠可以接了?” “你……狡诈。” 步天歌闻言才知自己着了这狐妖的圈套,方才这样自傲地述说侠义之道,如今遇上求援,纵使对方是背信弃义的妖族又哪能直言拒绝? 年轻人终究还是嫩了些,白辰不敢把他逼急了,只轻声劝道:“玄门韬光养晦不愿与其它门派相争,但掌门也要为门下弟子考虑,莫要示弱太过,让有些人自以为能够欺上门来。” 若换做从前,玄门要护送什么东西哪有其它门派敢打主意,可如今不止不知门前来讨要,就连散修也敢在他们客栈附近徘徊。白辰相信步天歌命弟子在客栈暗中养伤不会毫无缘由,定是已经察觉有人想要趁机夺宝。 果然步天歌闻言神色动了动,只是看向他们的眼神仍带着警惕,“大雪山无视盟约这么多年,现在又想擅自恢复要我相助?” 玄门这百年不进攻任何门派却有不少新生门派挑战这道祖后裔想要打响名声,玄门底蕴尚在自是将他们全都击退,可是开战之时大雪山妖族并没有按照白辰立下的盟约前来相助。 此举已断送了白辰昔日留下的情分,步天歌对大雪山也没有好感。白辰知道这破裂的关系要修复并不容易,连忙正色道:“掌门误会了,今日不论你助不助我,大雪山都是玄门的盟友。极北之地的情报本公子不需任何交换双手奉上,报的是掌门这百年间抛弃个人私怨护大雪山至今的恩义,与我的私事无关。” 步天歌见他言辞恳切不像说谎,视线也不似之前冰冷了,终是问了一声,“妖丹怎么丢的?” 说完他又觉自己原谅得太容易,连忙冷哼着补充,“你也别误解,我助你与这些奉承之语无关,只因你是剑君好友,剑君飞升前便嘱咐玄门弟子务必照看好大雪山。我不过是接受先祖友人的求救,同盟之事以后再议。” 心怀侠义的好人就算恶言恶语也吓不住旁人,白辰心知修复盟约需要徐徐图之,如今不再多言,一语便道明了情况,“五百年前,贵派弟子陆问以过往恩情求我借他妖丹救人一命,我给了,他却没有如约奉还。” 陆问是玄门太上长老的师兄,又死了这么多年,外人要查他谈何容易?也只有步天歌这个玄门掌门是最合适的人选,加之他母亲年少时与那人有些交际,说不定还真有白辰不知的线索。 步天歌记忆中母亲的确有一个常年扫墓上香的陆师兄,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思虑许久终是点了头,“我们休整三日便返回云城,二位也一起吧。” 不去长安找朝廷也不去邻安见不知门,而是带着无字天书回玄门云城?看来小掌门也是被这纠纷烦透了,索性叫他们想要无字天书的人自己来取。 白辰心领神会地一笑,对这答应相助的玄门掌门只道一声,“多谢。” 步天歌的性子着实不怎么和顺,就算应了九尾白狐的求助,喝了一盏茶便以“不要干扰本掌门清修”为理由送了客。 李无名这些日子蹭吃蹭喝尝遍了万宝堂和魔教的好菜,唯独在玄门这里只得了一盏清茶连盘点心都没有,出门时直感叹还是以前的付掌门大方,至少每次吃饭都买单。 他身为人族却是大雪山的姑爷,在两族相争时立场尴尬便少不得装傻糊弄过去,白辰没理会这胡言乱语,只真心赞道:“一片冰心,热血未凉,这代玄门掌门选得很不错。” 乱世期间谁都想做大侠,到了盛世之中要守住本心可就不容易了,步天歌这不为外物诱惑的石头性子搁在当今世道倒是玄门的最佳选择。李无名内心赞同白辰的看法,看向道侣时却是心有余悸地感叹,“你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在人族修士面前说出自己没有妖力的事实。他对妖族有怨,万一真的给你一剑怎么办?就算不下杀手,伤着了也得养上十天半个月……” 李无名难得如此唠叨,白辰听着却高兴,一时也忘了自己还是人形,下意识就以狐狸的习惯用头蹭了蹭男人的肩,眨了眼轻笑道:“因为我相信就算他翻脸你也护得住我啊。” 或许是身为兽类的本能,妖族对亲近之人最喜欢蹭来蹭去,这一下就让李无名瞬间没了声音。李剑仙看着撒娇的小狐狸想了许久都没找出言语形容这一瞬间酥酥麻麻的心情,只能把手覆在他头上,低声道出了两个字,“耳朵。” 白辰现在对这二字几乎是本能反应了,两只毛绒绒的耳朵闻言就竖了起来,李无名这才找到了表达手段,欢喜地将狐狸耳朵按着就是揉,只满足一叹,“你可真是个招人的小狐狸。” 当然,对于这种诡异的举动,面无表情的白辰只有一个评价——这个道侣表达心动的方式是不是有哪里不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所谓剑客, 夜里爱的便是林中赏月屋顶吹风,李无名也沾染了这份奇怪癖好,每逢入夜便要独自前往屋顶打坐两个时辰, 期间谁也不理, 就连白辰这个道侣也别想把他叫回房。 这剑仙的修行之法九尾白狐是看不懂了,左右独守空房也无聊,便唤了沉醉来教导小辈功课。 沉醉白日里要应付魔修埋伏,晚上还要被祖师盯着写策论,内心自是苦不堪言。奈何他们妖族的体质太过强悍, 每日只需睡上两个时辰便精神奕奕,竟连个生病躲懒的机会也无,六尾赤狐也唯有哭丧着脸继续琢磨那些宛如天书的人族典籍。 狐狸本就是夜间活跃的种族, 上古时代都是傍晚觅食天明才回家,白辰化了人形本能却还在,到了晚上反倒更为精神。既然没有道侣消磨多余精力, 他便拿着狐狸崽子折腾,为沉醉又添了一盏灯, 这才淡淡问:“让你写了这么多策论,对我近日所做决定有何理解?” 沉醉最怕的就是祖师突然的关心,眼见白辰又来抽查, 连忙绞尽脑汁回想近日所学,小心翼翼道:“魔教与大雪山相隔甚远, 没有威胁也代表当大雪山遇难时他们亦无法有所援助。且魔教领地大部分都是穷山恶水, 天道盟却占据了长安与江南一带的大片富庶之地, 表面上魔教与天道盟分庭抗礼, 其实二者底蕴差距极大,若认真血战, 魔教根本不是天道盟的对手。所以,祖师宁可与玄门修好,也不会与自身难保的魔教结盟。” 狐族本就聪明,沉醉一旦静下心来学得也快,白辰对他的回答暗暗点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既然实力差距明显,天道盟又为何要另辟战场给魔教翻身的机会?” 这个问题白辰还未教过,沉醉闻言就是一愣,咬着笔头思考片刻,只试探道:“因为他们前代盟主付红叶对上任魔教教主一片痴心?” “早告诉你少看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那些说书人的风言风语你也信?” 此言自是招来了祖师的白眼,白辰见他连忙低头挨训的样子很是乖巧,这才偷偷一笑,“你可知魔修选拔魔道魁首的标准是什么?” “修为高深?”沉醉小心猜测答案。 “是灭世之才。” 这个回答让狐狸崽子睁大了眼,白辰却是以手指轻扣书案,一面回忆,一面很是感慨地继续传授所闻所见, “魔道如今共出了四任魁首,最初的魔尊短短数年就让天下人口少了一半;魔君的秽土只是撒了撒就毁了整座荒山的灵脉,五百年了,那地方依然鸟兽绝迹根本住不了人;就算是与天道盟议和的魔魁,若把他逼急了,养着的百千心魔一放出来,也够天下修士吃一壶的。 如今这任魔教教主寸劫亦是如此,他是天下最会用毒的修士,天道盟固然可以灭了魔教,一个发疯的魔教教主却能拖着整个人间给自己陪葬。” “所以天道盟不敢把魔教逼急了,他们必须在明面上给魔教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让魔修们放弃施展阴损手段。” 这才是正魔两道对峙至今的真相,魔修怕触及天道盟底线,正道也怕魔修躲起来暗害百姓,双方都不愿付出太多牺牲,只要日子还能安生过下去,就在战场打着玩吧。 沉醉被白辰带在身边教导头脑也灵活了许多,此时终是明白了白辰的意思,“祖师是说,我们也要拥有令天道盟忌惮的底牌,这样他们就不会轻易进攻大雪山?” “天道盟怕魔教拼命不敢动他们,可魔修不会为大雪山豁出性命,所以,我也不将他们当做生死盟友。你要记住,世上再没有比自身武力更可靠的东西。” 这孩子最初一问三不知,如今终是学会由人到己了,白辰心中暗叹带崽真不容易,面对小辈却只是沉着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我为何舍万宝堂选择玄门?” 沉醉在白辰带来结盟消息时就料到祖师一定会借此考验自己,早早就向李无名探了口风,此时带着抄到了答案的欣喜立刻信心十足地回答,“万宝堂是生意人,对咱们客气为的是以最小代价获得妖族灵材,但这都是因为他们摸不清祖师实力,若猎妖成本低于收购,万宝堂就不会站在咱们这一边了。为利而来的盟友不可靠,还是已经切实遵守了盟约的玄门更值得信任。” “不错,有进益了。” “都是祖师指导得好。” 察言观色揣度人心果然是狐族长项,就算是刚下山的狐狸崽子也知道借力躲懒,可惜李无名早早便将他卖了出去,白辰看着这暗暗得意的侄孙,只轻笑道:“你啊,看人的功夫差得远了。男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李无名行事深不可测,在我面前说话都只透七分,更何况是你。他还略了个妖王宝库没说。” 沉醉未想看上去大方随和的姑爷竟是个坑,闻言不由愣了,“我们没有那东西啊。” “你是白氏子孙,自然知道大雪山并没有从妖王手中继承什么,人族可不知道。” 这孩子心眼还是实在,白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便提醒道,“我们袭了妖王姓氏又收了妖王座下最骁勇善战的天狼族,看上去就像妖王临死前保着大雪山一般,人族心里总会有一个疑影。人族现在过得很安稳,天道盟输不起,所以对大雪山这未知势力定是以探查为主,在确定我们真正力量之前不会贸然动手。” 剑仙终只是一个人,只要天道盟豁得出去,派几个散仙将他拖住就是了,难道白剑仙真会为了妖王后裔与整个人族杠上不成?这道疑影才是大雪山如今的护身符,在摸清妖族整体实力之前,修士还不敢出手。 沉醉倒是真没想到这一层,闻言不由紧张了起来,“这样祖师还要与万宝堂通商吗?一旦人族修士能够自由出入大雪山,早晚会看出虚实的!” 白辰当然知道与外界交流也代表大雪山将摘下神秘面纱,修士很快就会发现那些典籍上的强大妖族也不过如此,甚至整体实力远远落后于人族,到时不再顾忌,大雪山便将成为修士最好的狩猎场。 然而,纵使如此白辰还是决定开山,此时只坚定道:“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探查清楚之前把虚的变成实的。” 这决策风险极大,妖族若能快速崛起便高枕无忧,可只要迟了一步,最后便是满盘皆输。沉醉只是听着便心惊胆战,心知他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连忙正色道:“祖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白辰既已出招自然备好了后手,伸手轻抚后辈面颊,只平淡道:“当年玄门被挑战正是云侧闭关渡劫的时候,大雪山之事都交由三族首领共同定夺。实心眼的巨熊族想要按照约定前去援助,是你赤狐族首领不敢涉足天道盟内部斗争一力阻拦。既然事由你父亲而起,明日你便化了原形去玄门掌门面前负荆请罪吧。” 如今大雪山必须稳住玄门这个盟友,这件事确实是赤狐族过错,沉醉倒不介意为了大业低头认错。只是一想起步天歌的冷酷传闻,还是下意识抖了抖,“用人形好不好?他那么恨妖,万一真的打死了我怎么办?” 以步天歌那性子,若去的是一个妖媚美人,恐怕还没进门便要被他一脚踹出去,也只有一脸恐慌的小狐狸才不会引起他过多戒心。 拖李无名的福,白辰现在应付这种无情男人也算有经验了,只拍了拍沉醉的脸,沉声嘱咐着, “就用你六尾赤狐的本体,把什么少爷脾气都放下,像现在一样可怜巴巴地冲他摇尾巴,要让他看出你心里非常害怕。你放心,步天歌不是残暴之人,不会虐待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这番话让沉醉有些迷糊了,化出自己火红的尾巴瞧了半晌也没发现有哪里诱人,只能在心中暗道,难道现在的人族都不爱美人反而喜欢毛绒绒的狐狸了? 不论如何,祖师说的总是对的,沉醉虽然不是很明白仍是敬佩道:“祖师对付男人真有办法,难怪连无情道的剑仙都能拿下!” 说到这个大晚上不和道侣睡觉反倒跑上屋顶吹风的男人,白辰就觉自己的头比对付十个天道盟还痛。为防下一任狐王也走上他的老路,这就语重心长地叮嘱, “你要记着,狐妖身子孱弱不敌猛兽,又没有什么用来作战的强大术法,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夺心之术。既不是强者,便魅惑强者为我所用,千万年来我们都是这样活着。若还没把强者的心攥在手里就先将自己的心丢了,便是输了。” 这是九尾白狐的经验之谈,尚未接触风月之事的沉醉还不太懂,只茫然地问:“姑爷就是祖师选中的强者吗?” 这话不止问倒了白辰,就连屋顶上揭了瓦片悄然偷听的李剑仙也屏住呼吸侧耳静听。白辰倒不知某人泄了题还暗中窥看考试现场,此时默默回想过去种种,垂眼看了看李无名今日送来的芝麻肉脯,终是没法嘴硬,只能无奈地轻叹,“我就是那输给了人的狐妖,面对心上人竟连一声相求都说不出口,你别学我。” 身为狐妖竟不能驾驭一个男人,着实是族中之耻。白辰这话说得很是惆怅,沉醉却是偏头看着窗户疑惑地眨了眨眼——方才他好像看见姑爷从屋顶摔下去了,要提醒祖师吗? 不对,世上怎会有祖师不知道的事?以九尾白狐的道行定是早已发现屏了气息的姑爷,一切都在祖师的计划之中,既然是祖师和道侣之间的情趣,他还是乖乖写字莫要多话为好。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白辰对修复与玄门的盟友关系很是上心, 一早就挑了可解百毒的巴蛇胆与上百疗伤药草交由沉醉一并带了去。这些东西都是大雪山多年的珍藏,白辰料到在人间行走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如今果然就派上了用场。 沉醉瑟瑟发抖地去了玄门所在客栈, 白辰自己也没闲着。虽然李无名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他化为原形紧紧抱着睡了一夜, 从心爱的男人怀里醒来的感觉却是真的不错。他也就不介意自家道侣偶尔的抽风之举,简单整理了被揉得凌乱的毛发便带上李无名前往江都港口。 鬼策士逗留在此本就是想要阻止不知门获得无字天书,如今玄门仍将不知门使者拒之门外却接见了白辰和李无名,无字天书落在大雪山手里于魔教也是一件好事,若双方争执起来更是魔教渔翁得利的大好时机。这神秘老鬼搅乱了一池浑水决定抽身而退, 天方明便准备出海返回鬼域。 活人渡海少不得船只干粮,鬼魂却只需点上一盏莲灯,死者魂魄乘上灯芯放入海水便会被赋丧神的阴气引入鬼域。这些冥灯可以在海上漂浮数百年不坠, 若活人不幸见了,魂魄也就随之被勾了去再也无法回到肉身。故江都渔民一直都有“仰观星月,夜不看灯。”的出海习俗。 妖族死后无轮回, 白辰本就对鬼魂颇有兴趣,听闻鬼策士今日出发, 料想他不会用肉身乘船回去,秉着对这神秘厉鬼的好奇之心,便来码头凑凑热闹。 鬼策士此行去的是魂魄往生的鬼门关, 果然是选择抛弃躯体以魂魄独行。只见阵阵墨色烟雾自那死去书生七窍渐渐溢出,每脱离一分肉身便腐化一分, 待那黑烟在空中形成一鹤身鹿角的异兽, 这所用身躯也就带着腐臭味倒下, 竟连容颜都已烂得看不清了。 黑烟中的异兽便是鬼策士的真身了, 其身如鹤披血羽,翼似玄铁着彩纹, 鹿角如圆悬于顶,双足似钩削金泥,竟是连白辰也未听闻过的奇异模样。他似乎久不现原形,于空中悄然舒展翅膀,只对随侍的鹿人乙吩咐道:“这具身子埋了吧,我回来时自会另寻新的皮囊。” 人族最怕的就是看见同族尸体,往日葬礼瞧见都要避讳,鹿人乙却是面无表情地一把火将那尸体烧了干净,行事是魔修一贯的狠厉。 白辰的确不曾见过这般形貌的兽类,待发现他身上只有鬼的阴气而无活物妖气方才若有所思道,“本公子翻遍人族史书也未发现与你相符的策士,本还疑惑阁下到底是什么来历。没想到你竟是镇墓兽,难怪能够沟通阴阳驯服死灵。” 李无名对这未曾听闻的异兽很是警惕,在鬼策士现出真身时右手便放在了上皇剑之上,虽是如此,展现在众人前的姿态却是一如既往的轻松随意,只问:“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种兽类?” “修士尚未兴起之前人族盛行巫蛊之术,那时有鬼怪喜食尸体,贵族们便仿照洪荒妖兽的模样制成颜色诡异的木雕立于墓侧,用以驱逐鬼怪,沟通天神。” 巫蛊之术大多要以活人为祭,修士取而代之时便将其设为禁术再不许流传,也只有大雪山还留有详细记载。不过白辰虽认出了鬼策士本体却不知他到底出自哪个部族的墓地,更不知这物件怎么就化成了鬼,此时也只能高深莫测地一笑,避免言多有失。 “九尾白狐好眼力,人族镇墓风俗断绝已有三千年,也就只有你才能一眼认出我的来历。” 鬼策士头一回被道破真身果然很是惊讶,白辰抬眼看着他,仍是平淡道,“阁下既代表魔教与我大雪山交好,总得给个名字用以称呼吧。” 镇墓兽的配色诡谲惊悚,鬼策士自己很不喜欢,奈何就算做了更改没几日仍是恢复如初,也只能在顶着这副丑样子的时候不去水边,眼不见为净。好在鬼域喜丧神近来喜爱研究上古漆器也画得一手好画,他每每飞去让喜丧神重新上漆,又要赋丧神在角上题字,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为了自己能够永远保持美妙色彩,对鬼域也是颇为回护。 这些事镇墓兽自不会与妖族说,此时只轻声笑道:“古时以方相氏驱逐鬼怪,你便唤我方相吧。” 他吞了这具尸体的声带,此时仍是那儒雅斯文的书生声音,配上那异兽身躯倒是颇为诡异。白辰暗道还好没把怕鬼的沉醉带来,面对方相只道出了自己所来目的, “传闻镇墓兽为死者沟通阴阳,阁下自然能够在阴间来去自如,可愿帮我寻找一个人的魂魄?” 想要鬼族办事便需奉上祭品,白辰知道规矩,话落已是拿出了一截千年妖骨。 这妖骨正好是鸟类翅骨,方相果然很有兴趣,当即就问:“谁?” “玄门陆问,五百年前死于荒山。” 白辰对那人的死存有疑影,如今既得了机会自是要调查一番,然而方相在墓里待了三千年,回归人间也不过百年时光,回想了一番只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想来要么是无名小卒,要么就是早已轮回转世。不过,说到与白公子有所牵扯的鬼,我倒是知道一个。” “你是说那年年拜祭我的鬼门尸王?”白辰立刻想起了刚醒来时听见的坊间流言。 这能流传到大雪山的传闻果然不假,方相虽化了鸟,说话语气倒与之前别无二致,“五百年的上香供奉,若不是心存爱慕便是心中有愧,也不知他是哪一种?” 白辰过去并未与死者有所交集,闻言也觉这尸王很是可疑,忙问:“可能告知鬼门关所在?” 可惜一截妖骨还不足以让方相道出这个秘密,他只神秘一笑,“鬼门关是魂魄前往轮回井的入口,三位鬼神却是被天道遗弃永世不得超生的大厉鬼,二者自然不在一个地界。” 这态度便是不想说了,白辰眉头一皱,又换了一种交易方式,“大雪山与魔教同受天道盟威胁,所谓唇亡齿寒,纵使成不了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这个代价让方相有些满意却还不足够,不过他也未明言拒绝,只对候在一旁的鹿人乙淡淡道:“左右魔教近来无事,你就留下协助大雪山调查你父亲去向吧,也为我们的朋友尽一份心意。” 此言一出白辰便知鹿人乙已将真实身份上报魔教,反正留个九色鹿后裔在身边也没坏处,这就应了下来,“魔教如此盛情,白辰定亲自拜访。” “二位,在下今日要将鹿人王魂魄送进轮回井,其它事务改日再谈。” 几番博弈下来双方算是达成初步共识,方相顺着冥灯指引展翅而去。李无名见那死鸟飞远了,这才对白辰无奈道:“不见好处就一丝口风也不漏,这只大角鹤比你狐族还狡猾啊。” “人族最畏惧的就是死亡,若那鬼门关是个容易到达的地方早就被修士给砸了。方相早晚会来收取鹿人乙的祭品,咱们等着就是。” 白辰早就知道鬼策士不好想与,此时也不急,李无名闻言亦是伏在他耳边轻声一叹,“也对,你有了自保之力我才放心。” 送走了鬼策士,玄门这边也该上路了。白辰让鹿人乙回驿馆收拾行李,自己也与李无名回了客栈。 谁知刚一进门就见一火红毛团哭唧唧地躲在被子里,见他来了才怏怏地抬起头,满是委屈地叫道:“祖师,这个步天歌太残忍了!” “他对你做了什么?” 狐狸崽子这被大大欺负了的表现令白辰神色一变,心道自己莫不是看错了人,当即下意识去寻沉醉的妖丹。 祖师的到来总算让沉醉找到了主心骨,尾巴死死遮住背不肯挪开,只悲愤地控诉步天歌的暴行:“他……他居然剃了我的毛!这么大一块!都秃了!” 这个回答让白辰神色瞬间一僵,摸了摸狐狸肚皮确定妖丹还完好地躺在他的肚子里,这才放心地一笑,“剃成什么样了?让我看看。” 狐妖最爱漂亮,沉醉自然不肯展示自己被毁的皮毛,倒是李无名见状轻车熟路地撩起赤狐尾巴瞧了瞧,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叫你算计玄门掌门,被人家看破了吧。这毛剃得真整齐,还写了个字,玄门剑术果然非同凡响。” 如白辰所料,赤狐一族本就胆怯怕人,沉醉到了玄门地界自是瑟瑟发抖,缩成一团藏在雪地连看都不敢看玄门掌门一眼。步天歌不想听妖族解释却又不能把这样可怜兮兮的小东西踢出去,只能被迫听完了沉醉战战兢兢的认错。 不过,这也是位常理无法预料的主儿,对付美人冷若冰霜,对小狐狸他也有办法,虽不能一剑宰了却也要出一口恶气,直接就御剑在六尾赤狐背上留了一个大字——烦! 这样的应对简直比李无名还清奇,白辰确认了狐狸崽子并没有受伤,这才轻笑道:“这个小掌门是在警告我们不准算计他啊。” 沉醉向长辈告状却只得了这个反应,神色是越发委屈了,“祖师,他欺负我,你还笑!” 六尾赤狐从出生就被妖族尊为公子,哪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对那狂妄之徒自是恨不得咬上一口。可是那剑锋自皮毛间划过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他现在回想起还是腿软,也只能躲在被子里默默舔舐自己不完整的毛皮。 损失点毛发就让玄门消了气倒是笔合算的买卖,步天歌下手还算留情,白辰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摸着为族中大业牺牲的狐狸崽子轻笑道:“行了,不过一些毛发而已,没几个月便长回来了,你以后用人形出门就是。” 来自祖师的安慰总算让沉醉情绪稍稍稳定,想着自己未来几月都要顶着这样的毛皮过日子,心中顿时大恨,咬着被子就发了毒誓,“等我修为有成一定要剃光这混账的头发!在他头上画乌龟!”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无字天书再次现世的消息越传越广, 汇聚在江都的有心人士也逐渐增加。步天歌不愿久留,一早便收拾了行装,命随行长老带着受伤弟子走官道返回云城, 自己则是带着二十名无损弟子护送无字天书走小路。 白辰自是要跟着这护送队伍, 这便带上沉醉和鹿人乙一同出发。玄门要隐瞒行踪就不能用显眼的灵石车,路上也不敢全力御剑将真气耗尽,飞了两个时辰便寻了处小山庄暂时歇脚。 此地名为老翁村,躲藏于州府交界的深山之中,面积也不大, 道路崎岖难以攀登,只有一条山道通往邻近县城,本是六百年前南迁避难的百姓所建, 因没有良田也不适合通商,乱世过后人口就渐渐少了。如今这里只剩下十三户人家尚未迁移,大白天看着也空荡荡的, 安静得有些诡异。 狐妖视线灵敏,沉醉刚落地便觉有人盯着他们, 顺着一瞧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拉了拉白辰袖子,“祖师, 有个老头躲在窗户后面看我们,脸跟枯树皮一样, 挺可怕的。” 白辰也发现民房内似乎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整个村子都死气沉沉的, 就算来了一行修士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步天歌已去寻找村长, 白辰四下打量一番,果然没见到半个年轻人, 不由疑惑道:“这里连个干活的人都没有吗?” “此地山高路远与世隔绝,本来就是个躲避战乱的地方,如今天下太平,年轻人自然要外出另谋生计。” 李无名对此倒没什么意外,简单解释一番又是叹道,“战乱年代这样的地方很多,百姓都往穷山恶水的地方躲,有了儿女也小心翼翼地藏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官兵抓去上了战场。” 白辰虽未亲眼见过乱世听着也觉凄凉,只继续问:“现在不打了,他们怎么不走?” 此言让李无名又是一叹,“故土难离,老人年纪大了就不愿意走了吧。” 人族的生老病死是妖不懂的劫数,沉醉听着他们说话,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倚在窗户前已然时日无多的老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这才感慨道:“人族寿命也太短了,百岁在妖族都还没长大呢……” 他们闲谈间玄门已选好了落脚地,步天歌远远扔了一串钥匙过来,指着不远处的农家小院便道:“今天就在这里歇息,村里没有客栈,我向村长租了两个闲置院落,你们就住杂货铺旁的那一家。” 狐妖连雪地都睡得自然不挑住的地方,然而此时天色未晚,玄门说要护送无字天书却不急着赶路,倒是让白辰疑惑了起来,“步掌门,我能否问你一句,为何玄门要分兵两路?” 玄门再衰弱也是天道盟十席,谁袭击他们便是与整个天道盟为敌,按理说走官道才是最安全的。可步天歌却选了如此隐蔽道路,甚至挑了个深山中的村落停留,简直像是在给伏击之人制造机会一般。 步天歌对他询问的视线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着脸道出了一件事,“无字天书的消息不是我传出去的。” 按理说寻到仙界法宝应当先护送至安全地带,哪有刚下船就闹得天下皆知的?白辰本就对此有些疑惑,闻言便明白了,“你怀疑有人蓄意挑起争端?” “谁知道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想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来玄门生事。” 步天歌虽未明言,摸着佩剑的手却已道明一切,他这个人从来不被动挨打,既然有人坐不住了想对玄门动手,那他就拿着诱饵把那些蠢蠢欲动的王八都钓出来,一个个宰了放血,今后自然就清净了。 这一代玄门掌门如此生猛对大雪山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为了同盟白辰也只能舍命陪君子,拿了钥匙便进院落分了房间。 好在最早搬出这地方的一批人算是村中大户,留下的院子虽然破败却也不缺房间,住他们四个倒还有多的。 鹿人乙是魔教培养的探子,他对外界环境观察得最为仔细,路上便检查了此地泥土与砖墙,进了院门也绕了一圈细细查探,确定没有埋伏才对白辰嘱咐道:“小心点,这个村庄的风水让我很不舒服。” 他这话让沉醉也警惕了起来,连忙动了动鼻子查找异样之处,然而除了老旧房屋固有的腐朽湿气什么也没有闻见,四处也挺安静,除了玄门修士的脚步声便是老人摇椅的咯吱声,就连一声多余的鸟鸣也没有。他查不出什么,只能对祖师摇了摇头,“我没闻见奇怪的味道,也没发现不该有的声音。” 魔修最擅长的就是埋伏,鹿人乙运用探查手段其实也没发现异常,可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就像身体里有某种力量对这地方很是排斥。这种预感过去救过他们兄弟很多次,此时鹿人乙也相信这并不是偶然,自行寻了视野最广阔的房间入住,对白辰只留了一句话,“反正至今以来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地方没一个是正常的,爱信不信。” 九色鹿拥有净化秽物的神通,就算只是以其角制成的法宝也能辟百邪。既然鹿人乙如此反应,只怕这地方有些邪门。 白辰暗暗警醒,虽还看不出门道,也是对沉醉嘱咐道:“敢对玄门出手的势力不会简单,确实该谨慎一些。你注意身边动静,发现异样立刻去找步天歌。” 这种时候结成道侣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即便还有多余房间,李无名就是该与他住在一处。白辰有男人在身边就安心了下来,进了房间还有心情四处扫了一眼。 这山中废弃多年的院落着实不怎么样,白辰不愿去碰结了厚痂的油灯,只用手指划过桌椅,看着指尖沾上的灰尘就皱了眉,“这地方也太荒凉了,不止落满了灰,就连窗户纸也发了霉,像是十几年都没住过人一样。” 说完他又看了看那陈旧木床,过去被褥散发着霉气根本不能用,玄门弟子虽买了凉席送来,在冬日里着实没什么用处。 纵使修士打坐过一夜不算什么,白辰又哪能让自己男人睡这地方,当即恢复了原形,九条尾巴如上好毛毯铺开,只对李无名抱怨道,“这破席子是不能睡了,你靠在我身上将就一夜吧。” 世上绝对没有比九尾狐毛皮更好的被褥,白辰本以为这男人会立马扑过来揉捏他,谁知李无名竟是站在门前凝视着他半晌没有动作,让小狐狸不由疑惑地偏了偏头,“一直盯着我作甚?” 说完他还瞅了瞅自己皮毛,暗道,和以前一样保养得很好啊,难道哪里有斑点了? 这举动逗笑了李无名,他本是多年未曾被人嘘寒问暖有些感怀,见小狐狸对他确实像是真心的,李剑仙立刻上前靠在了这皮毛之间,一面轻轻捏着白辰的耳朵一面轻声问:“小狐狸,你对我可有思慕之情?” 这男人从来不按路数出牌,白辰突然遭此一问差些就呆了,好在他也不是嘴强的性子,只酸酸道:“有又如何,反正说了你也不会当真。” 李无名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偷听来的真心话是不是计策,但只要有可能他就想赌一赌,此时抱了抱满是怨言的小狐狸,终是交了一个底,“别怪我谨慎,我必须确认自己得到了你的心,若你叛我,我会付出非常大的代价。” 此言让白辰瞬间认真了起来,“是什么代价?” 这个反应让李无名又笑了笑,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妖狐毛发,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平淡道:“有些师门秘密我对谁也不能说,总之,若我输了,你或许永远也见不到我了。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这个疼着你的道侣,不要踩着我的尸体登上王位。 你要知道,这虽然是我自己选的路,败了的时候我仍会默默怨你,人嘛,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他总是这样用平淡语气说着令人心惊的话,白辰心头一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回以无奈眼神,“常人对待情人都恨不得使尽甜言蜜语,哄得对方信了一时情爱比身家性命还重要,哪有人风月之中会说这样的话?” 这些浪荡公子的路数李无名可学不会,反正剑仙的嘴是抹不上蜜了,闻言也是笑道:“无私奉献这样的事我曾经为家国做过,后来就发现高尚品格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冰天雪地里好像还没有抱着一只小狐狸暖和。从那之后我就决定,今后不再做默默付出的傻瓜了。 利用人心是狐族的生存方式,就算你最后仍是在利用我,我也要叫你再找不着比我更好用的人。妖族寿命这样长,只要你忘不掉我,午夜梦回总有后悔不已的时候。” 这人果然不愧是剑仙,随便说说话都是笑言里深埋着刀子,白辰的良心还真被刺得挺疼,蹭了蹭他的脸颊,久违地又在道侣耳边勾引道:“我作为人的身子也很暖和,你可以试试。”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老翁村的年轻人早就下了山, 村中十三户人家皆是孤寡老人。老人睡得早,一入夜整个村都没了声音,也就玄门和白辰他们所在的院子还亮着灯。如此大山之中的僻静地, 若不发生些什么怪事倒对不起这番环境了。 如此境况自然不是圆房的好时候, 李无名也如白辰所料,视他的勾引为无物,刮了刮小狐狸的鼻子就只管收拾房间。 李无名不愧是逃亡过的男人,打扫废宅的本事着实不错,经他一收拾这鬼屋一样的破房子竟变得整洁了起来。知道狐妖鼻子灵敏受不了异味他还燃了驱虫香料, 屋中的湿气便随之散了不少。 白辰本以为他只是随便收拾一番,谁知这男人当真弄干净了屋子,若不是天色已晚甚至还想把院子里的地也翻一翻, 端的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他也只能惊叹道:“你倒是适合这种乡野生活。” “又是逃亡又是流放的,万事都只能自己动手, 自然什么都摸索会了。” 说话间李无名又以剑气削了竹片,顺手寻出几张废纸糊了个灯笼, 点了蜡挂在窗前顿时让屋子明亮了不少。做完这一切,他才来床边坐下,把无聊到用爪子玩尾巴尖儿的小狐狸放在自己腿上, 夺了白辰的爪子自个儿揉捏着,只轻笑道:“其实我还会缝衣服, 改天给你做件狐狸穿的小袄, 穿上肯定滑稽。” “那你可真贤惠。” 这个人倒是去了哪里都不会饿死, 白辰这就把爪子藏在腹下不准他摸, 用行动表示自己并不想成为第一只穿衣服的狐狸。 这闹脾气的举动反倒把李无名逗笑了,无奈地捏着狐狸大腿, 只问起了正事,“你叫我取了传位诏书又不去长安举办登基大典,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这道侣在他人形时是清心寡欲的无情剑仙,一化了原身却是哪里都乱碰,还摸得挺有章法,也不知在他死去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白辰心中默默腹诽,面对要勾引的男人仍是懒懒道,“好生收着那废纸,我有大用处。” 这一次李无名还真看不出他想做什么,好在他素来就爱看戏,也就随意道:“行吧,你想让我做皇帝我便是皇帝,想让我做剑仙我就是剑仙,天下最好用的棋子给了你,你可不能输。” 说李无名无情,此人却肯用全部身家赌他的真心;可要说有情,偏这死男人若即若离就拿着香饵钓狐狸,一副不让他神魂颠倒就不收手的架势,真真是让白辰又爱又恨。可他又不能没良心地咬这道侣一口,此时也只能郁闷地把尾巴甩在李无名身上,“棋子,给本公子梳毛。” 这等要求李无名自不会拒绝,当即就拿了玉梳给小狐狸梳理毛发,瞧见刮下的白色绒毛更是一笑,“到了云城我得置办一套白色行头,你一入冬就换毛,每次抱一抱都沾我一身。” 他这一说白辰才发现这人的黑衣确实沾满了细碎白毛,伸出爪子拍了拍也弄不掉,只能无奈道:“大雪山的妖族入夏入冬之时都会快速换毛,现在还算好的,待到尾巴开始换了可是满屋子白毛跟雪花似的飘着。叫你总让我变回原身,现在嫌狐狸麻烦了吧。” 李无名倒是不怕麻烦,闻言还用手圈了圈小狐狸的腰身,果然压下了一大片绒毛,面上还故作恍然,“难怪你复活后原身瞧着蓬松了不少,原来是虚胖。” 这人嘴里一天能蹦出一句正经话就不错了,白辰也不理会他的玩笑,只垂了头道: “你若嫌烦,我这几日就用人形入眠,反正七天就换完了,掉头发总没这么显眼。” “乖乖躺着,你这旧毛不梳掉浑身都不会舒坦。”小狐狸不愿意让心上人有一丝嫌弃,李无名却是将他按在床上继续梳着,语气虽不严厉却不容拒绝。 对此,白辰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臭男人,怎么就不会这么强硬地把人形的他按床上。 白辰不说话李无名还道自己随意开个玩笑就叫小狐狸上了心,连忙温言道:“不就跟人换衣服一样吗,夏日薄衫,冬日加衣。再说,你刚换的冬毛还挺软,手感着实不错。” 他这模样倒是真的乐在其中,白辰看遍人族传奇志异,人妖相恋的故事里,被妖的原身吓死者有,让妖舍弃修为完全化成人获得圆满结局者有,唯独没见过李无名这样的,倒像是连作为狐狸的他也爱着一般。 小狐狸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复杂滋味,只能趴在男人怀里轻声低语:“你头发上都是我掉的毛,跟白了双鬓似的。” 李无名摸了摸鬓角果真沾了雪白的狐狸毛,神色却是不以为意,甚至还打趣道:“结发同心共白首,好意头。” 明明他自己每逢这几日都烦得去雪地打滚,这人倒是没有半点不耐烦,小狐狸舔了舔李无名的掌心,只能轻声叹息,“你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怪人。” 妖族没有轮回,李无名要留住白辰的魂就只能先救回他的身子,五百年来,白辰的魂魄被保存于法器之中,昏迷的身躯却一直由李无名照料着,每日以血续命,冬夏换毛亦是他打理着,对这具身子的习性早就已经摸透了。 李无名曾经不喜欢狐狸的狡诈,照顾久了也就渐渐理解了。小狐狸就这么大,身子又轻,在野外莫说虎狼这类猛兽,连大一些的鹿都打不过,就像最初的人族,若不学着利用外力,根本活不下去。 这样养了五百年,比起运筹帷幄让人琢磨不透的白公子,狐狸形态让李无名更为安心,至少小狐狸是实实在在只属于他的。 “我和师父一样却也不一样,同样的是我们都将陪伴着自己的小狐狸当作了唯一的家人,不同的是,他杀了自己心爱的小狐狸,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许是气氛太过温馨,李无名不自觉就说了不该说的话,正在白辰抬头想要问个清楚时,院中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这地方没有外客,突然的声音让李无名警惕了起来,拍了拍小狐狸便前去查看,“你小心些,我去看看。” 来者是一穿着简朴拄着拐杖的老人,李无名对这张脸有些印象,只问:“罗村长有什么事?” 剑仙传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将往来人群都记了个清楚,就连村长姓氏都在与玄门弟子闲话时探了出来,此时也用身子堵住了门,没让外人瞧见白辰的样子。 这是只有多年游走在生死之间才能养出的本能反应,门外的老村长似乎没发现任何异样,只递了一篓黑炭来,“村里没几个人砍得动柴了,老汉怕各位贵客晚上冻着,特地送些炭火来。” 来时道路还留着拐杖痕迹,可见老者的确是刚给玄门所在院落送了炭火这才敲了他们的门,虽是好心,李无名却不会在这样的地方收下陌生人东西,这就和善地回绝,“我们修行之人不惧阴寒,山上买炭不易,老丈拿回去自己用吧。” 他们交谈间白辰与沉醉也走了出来,白辰扫了一眼老者没发现异样气息,这才疑惑道:“外面怎么有哭声?” 哭声与他们有些距离却瞒不过狐妖耳朵,村长虽奇怪他们怎么能听见仍是叹着气解释:“是村口的老赵过世了,大家伙在为他净身换寿衣。” 他这一说沉醉便细细听了声音辨别位置,待听清就赶紧拉住了白辰的袖子,“祖师,那就是白日盯着咱们的人家,才这么一会儿怎么就死了……” 沉醉还是第一次碰上死人,神色有些惶惶,村长见状连忙道:“小公子别怕,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睡下去一觉不起是常事,能早些去了也省得病痛折磨。” 人上了年纪夜里去世确实不算奇怪,只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就让白辰不得不警惕,正好村长也在,索性问出了今日一直都有的疑惑,“我听闻天道盟曾花重金整修各地乡镇,怎么你们村子会荒凉成这样?” “我们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哪适合住人,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也就一些无儿无女的老头老太没地方去只能留着。等我们两腿一蹬自然不会有人再来,官府肯送救济粮上山已是仁至义尽,何必再浪费银钱整修?” 这地方确实没有整修的价值,等老人们都过世了也就荒废了,村长在现实面前只能叹息,末了又觉不该与外人说这些,又强撑出笑颜对他们告了辞,“不说了,隔壁院子的贵人好心替老赵下山买棺木办丧事,老汉还要送一送他,二位早些歇息吧。” 这村长确实只是个普通老翁,白辰却总觉好像有哪里不对,见那篓黑炭还放在门前似乎是老人记性不好忘了拿,这便对沉醉道:“把这炭收着吧,先别用。” 李无名突然遇上这样的事也是露出了深思神色,回头与白辰对视,只沉声道:“地上只有拐杖痕迹,没有他的脚印。” 这村子有些年头了,道路皆是石块与泥土相间,若只走在石头上不留脚印也算寻常,因此李无名语气也不肯定。白辰也瞥了一眼夜色下幽深的道路,只合了门轻声嘱咐,“这种深山老林最易出现妖魔鬼怪,就算你们修为高深也不能大意,晚上不能睡死了,什么东西都别乱用。”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许是对方顾忌九尾白狐不敢贸然出手, 这一夜倒是无事地过去了。第二日,薄薄日光透过山林打在村庄之中,些许山雾尚未消散, 出了门还是暗沉沉的。李无名兴致倒好, 见山中空气清新便拉着白辰散步,白辰也觉自己该多动弹,说笑两句也就依了他。 老翁村并不大,纵使放慢脚步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将所有道路走了个遍,此地倒和白辰记忆中的人族城镇一致, 木制的房子,石头铺的道路,每家每户院中开辟出的小菜地, 比起已经繁华到无法想象的银容界更有一分熟悉。 村中老人甚少出门,此时路上只见玄门弟子来来回回,眼见又是一玄门弟子提着鸡鸭迎面走来, 白辰终是叫住了他询问道:“昨夜就听见了你们的脚步声,都在忙什么呢?” “村里有人过世了, 老人行动不便,掌门叫我们帮着置办丧仪。” 玄门行侠仗义的作风果然千年不改,纵使如今没法斩妖除魔, 得空了帮老人杀鸡宰鹅也是好的。 只是村里除了他们这些外来人竟再不见奔丧之人,白辰虽听老村长说过了还是忍不住疑惑道:“此地好歹是十三户人家, 没有儿女就罢了, 连个奔丧的远亲也没有吗?” 无人送终是人族一大惨事, 那玄门弟子闻言也是满脸同情地摇了摇头,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村长也没拜托我们联系别人, 昨夜就通知了杂货铺孙家的养子。那人如今在最近的镇子做书吏,每月就是他将官府派发的救济送上山来。” 他说完就赶着为厨房送食材去了,白辰看着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的村落却是微微皱眉,十三户人家,无儿无女也无亲无故,唯一的养子也不在山中,这地方还真是冷清得过分。 许是碰巧,步天歌正好也在探查这个村子,路过听闻了他们对话便悠然走上前来, “你们怀疑这地方有问题?” 人族丧事一般都是停尸三天才出殡,玄门既然要管这闲事自然少不得再逗留几日,白辰见步天歌脸上一点急色也没有,这便挑了眉道:“看来步掌门是不急着走了?” “既要引蛇出洞,自然要给他们一些布置的时间。” 步天歌神色依旧沉稳,看上去倒像是根本没把无字天书放在心上一般。不过白辰对那些隐藏着的毒蛇也有兴趣,此时也就遂了他的意,只轻笑道,“你既稳坐钓鱼台,我们便悠哉地四处逛逛了。” “料想妖族对人的丧事也不感兴趣,你们随意。” 步天歌本就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这话说得倒像是在赶人,只是离去前淡淡抛来一句,“若是遇险,穿云为信。” 玄门掌门就是这性子,李无名看着那一袭白衣离去不由轻笑,“小掌门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你要取得他信任可不容易。” 白辰对此不以为意,只信心十足地扫了他一眼,“我连你都能拿下,更何况是他?” 李无名对世间权势纷争从来只当看戏,闻言笑得更具深意,“听着你像是想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拿下我的?” 他明白个鬼!被摸了一路也没弄明白这从前只想给他做媒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开窍的! 白辰对自家道侣的心路历程完全是一头雾水,偏又不想在这种地方输下阵来,只能强作镇定地抛了个媚眼过去,“本公子如今也算是六百年道行的狐妖,什么风月之事不知道?” 这六百年里,前一百年他在大雪山中看着话本子清修,后五百年又全躺在床上,着实谈不上什么风月经验。然而,李无名考虑到戳破后会被狐狸挠的后果,还是顺着道侣哄骗道:“好好,你是风月老手,没有男人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这样没诚意的语气自然只招来了白辰一记冷哼,小狐狸也知道自己拿捏不住这个男人,这便不再和他纠缠,只将话转回正题,“我们一路走下来也不见其它商铺,看来这村子日常生活所需全都来自那唯一的杂货铺。” 村中唯一的杂货铺就在他们院落旁,左右如今也走到了,李无名顺势就道:“正好我想买针线,去看看?” 这人倒是不打妄语,看上去还真想给小狐狸做件冬日小袄,白辰虽觉原身穿这玩意跟个娃娃似的挺没威严,最后还是没法拒绝,跟着他就进了杂货铺。 这铺子分上下两层,一楼卖些杂货,二楼便是住所。柜台上摆着的都是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常用物件,抽屉里隐隐透着药材的味道,只是闻起来带着霉气,想是许久不晾晒已经发霉了。 李无名扫了一眼没发现铺主,这便试着叫了一声,“有人吗?” “有!等等啊——” 应声的是个年轻男子,这村里都是些几百年的老房,下楼的木梯也陈腐了,他闻声慌慌张张下楼来还摔了一跤,困窘地拍了拍衣衫才一瘸一拐地上前相迎,“各位就是村长说的贵客吧,我这铺子就一些柴米油盐的物件,恐怕没什么能入修士的眼。” 这人书生打扮,衣着朴素不算富贵,冒冒失失也着实不像高手,李无名见他身上虽有点修为却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也就给了白辰一个可以放心的眼神。 “你就是这家的养子?”方才玄门弟子说村中唯一的年轻人已经上山打理丧事,白辰料想应当就是此人。 “小生孙得才,听闻村里办丧事特地送些元宝蜡烛上来。”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孙得才陪着笑招待二人,见他们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又感慨道:“说来还要感谢各位大侠援手,村里都是老人下不了山,我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一个人还真没法把棺木送上山。” 他言行举止确实是个读书人,李无名在柜台货物间挑了挑,只问:“这村里也不见学堂,你不是在这里读书的吧?” “小时候村长爷爷教我习字,再大些各户人家都凑了银钱送我去了山下学院读书。” 天道盟只收具备修行资质的天才,若幼时便被判定资质普通,家中大多就让孩子去各种铺子学手艺或者做些小工,像这样肯出钱让孩子念完书的贫苦人家着实不多,更别提老人与孙得才只是养父子关系。 李无名知道不论哪个时代穷人日子都过得不容易,此时倒是真心叹了叹,“遇上这样的养父是你的幸运,今后要好好为老人家养老送终。” 孙得才可不是山中村民,只看打扮就知道这些修士定然出身名门,此时更不敢失了礼数,闻言就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养育之恩可不敢忘。” 这地上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白辰细细扫视一遍也没发现异常,倒是李无名谈话间一直将视线落在铺子收钱的屉子。那里也就几串铜钱而已,如今城镇买米都只用银两了,按理说这东西根本不可能入得了修士的眼,李无名却是认真盯了许久,末了才宛如闲谈一般问:“我听说朝廷拨给孤寡老人的救济银子都是你去领的,这山里也没个用钱的地方,村中老人用得上吗?” 孙得才似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愣才赔笑道:“可不是,村里连个商铺都没有银子根本没用处,我往日领了救济银都是在山下折换了米粮带上来。” “就是这袋?”他这一说白辰也发现杂货铺门口确实有一袋米,上前拍了拍还挺有份量。 不知为何,他上手时孙得才神色还有些紧张,奈何不敢得罪名门修士,也只能继续陪着笑,“是啊,这可是江南送来的上好精米,虽入不了修士的眼,对山里人已经算是好东西了。小生家中还有些瓜果蔬菜,待办完丧事再送一次。” “原来如此,你忙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这地方确实也没什么怪异之处,李无名的针线也没买,这就拉着白辰回到自家院子。 既然没了外人,白辰也就直言相问了,“你刚才一直在看那些铜钱,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铺子里用的是西梁时期的铜钱,看年号应当就是六百年前长安之乱时所流通的。” 区区几串铜钱自然勾不起李无名兴趣,问题是那铜钱上刻的年号很是蹊跷,他说起时言语间也不由带了疑惑。 此言顿时引起了白辰关注,“我记得西梁早已覆灭?” “没错,我大哥登基后就收购前朝货币重铸银钱,这东西如今可是个稀罕物。” 李氏和赵氏血战多年才夺了天下,前朝货币坊间自然是不敢收的,如今六百年过去,就算当初避难的那一批人带了铜钱,下山购买物资时也该换成新币,按理说没机会留到现在。 白辰虽不怎么识得人族货币,闻言也觉出了问题,六百年的老房子,六百年前的铜钱,以及没有一个亲朋好友的十三户老人,这老翁村古旧得是有些邪门了。 他闲着也是无事,这便对李无名认真道:“我倒想看看是什么邪物居然能瞒过我们的探查手段,反正玄门要留到葬礼结束,你我不如去城镇查一查这地方来历。”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这是方圆千里内唯一的大山, 最近的乡镇也是在两百里之外,上上下下还有些距离。白辰已习惯被李无名抱在怀里出行,路上探头瞧了两眼, 只见山下还有一些被泥土掩埋的废弃村庄, 如今只能隐隐瞧见长满青苔的屋顶,所用瓦片倒与老翁村差不多。 废墟向南走两百里便是无山镇,白辰在空中遥遥打量镇中布局,拽了拽李无名衣襟示意人形坐骑降落,这便低声道出自己猜测:“看来这里很久以前曾发生过山崩, 幸存的人就把镇子给迁移了。” 白辰久居大雪山对人族风俗的了解多是来自书本,此时倒没看出什么异常。不过,李无名可是实实在在带领大军把每一寸疆土都给打下来的, 对各地风俗习惯是了如指掌,扫了一眼镇中院落的屋顶便肯定道:“如今市面上的瓦片多是作坊批量生产,那些埋在泥土下的房子却是用了古法烧制的阴阳瓦, 可见山崩至少也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若镇子是因山崩迁移,按理说山中也不会再留人家了, 白辰可不信人族所谓的故土难离能大得过身家性命,这老翁村如今还在山中定然藏有秘密。 白辰未出山之前对此还摸不着头绪,如今一路下山将整座大山都看了个清楚, 倒是发现了一处疑点,“你有没有发现这山上全是柏树, 除此之外再没见到其他树木。” 正常山林不可能只有一种树木还长得这样整齐, 李无名闻言也是神色一动, “你想到了什么?” “修士有言反常必妖, 放在现在也不无道理。” 白辰的言语暗示李无名只需一瞬就能领悟,不过想到他们谁也没发现诡异之源, 还是疑惑道,“若这山上有妖怎么能瞒过你和沉醉的鼻子?” 这也是白辰之前疑惑的地方,如今倒是有了个新猜测,“妖气其实就是我们的体味,狐族狼族这些活物自然好分辨,可若换做山精树木倒是难以察觉了。” 似狐族这样由血脉传承的妖自然有其特殊体味,可花妖树妖是靠机缘点化成灵,携带妖气也是原身本就存在的味道,一旦与普通草木混在一起自然就难以辨别了。严格来说,这些草木成灵的异类应当归属于小精怪,只是古时修士将非人物种都当作妖去退治,久而久之,世人也习惯将他们当作妖物看待了。 都说精怪孕育天地灵脉乃天道之子,奈何这些普通草木成灵的小精怪没有天子天女的通天异能,人间容不下他们,以洪荒血统为尊的妖族也看不上他们,就算是在大雪山也多是做些伺候大妖的脏活累活,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未成灵之前草木是最底层的食粮,即使是最孱弱的兔妖也可以食用它们,成灵之后也没多大改变。人族若天赋异禀最早百年便可飞升,妖族血统尊贵者三百岁亦可成仙,草木却只能依靠笨功夫一点点积累灵气,最快也要千年才能成一散仙,更别说这期间还要小心不能被人族妖族挖出来吃了。这样一个种族,但凡能活到成灵的,隐匿功夫都是天下一绝。若能收为己用,倒也不失为一个奇兵。 白辰手头上正缺可用的下属,此时心中已权衡百般利弊。李无名见他走着走着便没了声音,自是知道小狐狸又开始琢磨鬼主意了。他作为妖族大业的绊脚石自是立刻将小狐狸搂在了怀里,悄然拉开雪白狐裘凑近一闻,待到白辰被呼吸热气惊得一颤才轻笑道:“都说白狐身上是雪隐香,我也闻闻看。” 这样的亲昵举动果然瞬间压过了千思万绪,白辰下意识捂住了脖子,脸上居然还有点热,“人族怎么可能闻得见……” 自认是风月老手的小狐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倒像只呆头鹅,李无名一见就乐了,更是打趣道:“是没妖气,你身上全是我的味道。” 虽是戏言却让白辰心跳突地快了几分,下意识就将手抬到鼻子前闻了闻,甚至疑惑地眨了眨眼,有吗?他怎么只闻到狐狸味儿?难道妖族和人族的鼻子构造当真不一样? 纵是心机深沉的狐妖到了心上人面前也会变成患得患失宛如孩童,李无名自未曾发觉自己心意时就爱逗弄这样的小狐狸,如今更是一天不逗浑身不自在,见状终是满意地拉着白辰向镇中走去,“走吧,不论你想做什么都需先摸清对方虚实。这镇子不大,街坊邻居间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彼此知晓,找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打听消息就是了。” 这无山镇只有五十户人家,虽比老翁村大了些却也有限,李无名选中最为热闹的一家茶摊坐下,这便招来小二亲切地问道:“都说茶馆酒肆消息最灵通,小二哥可愿意给我们说道说道?” 白辰习惯了身具高位,暗道这样与普通百姓亲切交谈的活计还是交由李无名更为妥当,也就坐在一旁只管喝着茶暗中倾听。这个常年跑江湖的男人没让他失望,说完便将一枚灵石偷偷塞在了小二掌心,那小二捏了捏就眼前一亮,招呼得更是热情,“客官这就问对人了,小的每天端茶递水旁的没学着,就是听了一耳朵闲话。” “我看那座长满柏树的山有些不同寻常,可有什么奇闻异事?” 茶摊位于镇子中心,迎来送往最是频繁,这小二果然知道不少消息,闻言便笑道: “客官说的是永孤山吧,这山邪门得很,一年四季不是山崩就是走山,常人上去还容易迷路,就连咱们镇上的猎户宁可绕路去更远的安宁山也不去那地方。” 李无名预料那地方发生过山崩,却不想竟是时常有天灾,也难怪山下居民要移居到这样远的地方。这样一看不肯迁居的老翁村就更诡异了,他磕着瓜子只装作漫不经心地闲谈,又问:“听说那山上还住着十几户老人家?”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镇中其实也没人去过那地方,不过,我媳妇兄弟家是给官府办事的,听他说衙门的孙书吏每月都要置办些东西上山,持续好些年了。” 小二似乎对老翁村并不熟悉,想了想才答了出来。按理说,这山中避难的百姓要迁居应是选择山下小镇,这里就算没有山中老人的亲朋好友也该有几个街坊邻居,怎么多年来没有一人上山看望? 李无名与白辰对视一眼都觉此事不寻常,暂且按住疑心只继续问:“这孙书吏修为很高吗?怎么只有他不怕山崩?” 提起孙得才小二就笑了,“这些从小关在书院的书生哪有什么高超修为,他无非是花重金买了几颗丹药强行筑基,论腿脚功夫连我们这些跑堂的都不如。” 孙得才下盘不稳脚步虚浮确实不像系统修行过的样子,李无名继续轻笑,“衙门福利挺好的啊,现在一个小吏都买得起筑基丹药了。” 然而小二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咱们这可是天道盟地界,官府都是清水衙门,他那点俸禄,衣食无忧就算好的了,修真嘛……” 他这语气像是知道些什么,李无名连忙接着话继续玩笑,“那这丹药的来历就成谜了,难不成是神仙给的?” “这孙书吏平日吝啬得喝杯茶都要白送一盘瓜子,不送还给我们脸色看,瞎子神仙也看不上他啊。照我说,山上那么多孤寡老人,救济银子就够他花了。” 这茶水小二本已忘了孙得才,如今聊到此人才想到从前旧怨,语气更是忿忿。李无名未想孙得才竟是这么个人,不由疑惑道,“听着像是有内幕?” “旁的不知道,反正前些年天道盟给各地百岁老人分发的延寿灵药他绝对没送上山。有一就有二,这种人手脚不干净,银子从他手里流过去哪能不克扣几分?” 做生意就烦的就是这种非要占些小便宜的客人,小二当然不介意往孙得才身上多泼些脏水,虽未亲眼所见说得却是煞有其事,语毕又是摇头叹息,“山上那村长在他七岁就送他来镇上读书,还给他置办了房子田地,现在长大了就这样对老人家,这个心黑的鬼哦——” 官府给孤寡老人的救济银并不少,李无名在发现孙得才只带了一袋米和些许元宝蜡烛上山时便觉有些不对,如今更是确定此人吞了这些钱财,虽还笑着,言语间却多了一分冷意,“世上竟还有这种人,咱们也算长了回见识了。” 剑仙一脉最恨的便是忘恩负义之人,白辰察觉出他心中有了杀意,此时也不阻止,只是问出了自己很在意的一点,“送他下山的老人年纪很大吗?” 这小二当初记恨孙有才的为难也查了查他家问题,之后忙起来也就忘了,谁知这时倒是派上了用场,“老翁村也就来过一回人,据说全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到了现在也该百岁了,其实官府很怀疑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只是这破山常人根本不敢上,也就没法验证了。” “多谢小二哥,这块灵石拿去喝酒吧,我们有事再叫你。” 这个消息很是有用,李无名见白辰问得差不多了又将一枚灵石递过去,待小二千恩万谢地退了去,这才对白辰若有所思道:“孙得才少说也是二十有五,村长在他七岁时瞧着已是七老八十,如今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倒是一点也不显老。” 那村长昨夜送炭来时绝对不像百岁老人,白辰抬眼时便已有了猜测,只轻声道:“妖化成人形之后是不会老的。”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孙得才七岁就被送下山读书, 如今仍住在村长为他购买的宅院内,如今看是旧了些,搁在十几年前也算是镇中数一数二的好房子。白辰确认了这就是孙得才的住所立刻上前扣门, 谁知那门竟是虚掩的, 轻轻一推就露出了半个院子。 “门没锁?” 这奇怪的情况让白辰神色一变,连忙走了进去,果然房门也没关,一进厅堂便是满屋酒气,首先入眼的是一桌残羹冷炙, 打翻了的酒坛子,凌乱的男女衣物就浸在未干的酒液之中,李无名还从窗台拾到了一条大红肚兜。此情此景哪还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男人这就笑道:“这孙得才还挺风流,居然从大厅一直到卧房——” 白辰却没心情与他玩笑,浓重酒气之中还藏着一丝腐臭味, 九尾白狐只需轻轻一嗅便知道,这是死人的味道。 果然, 当掀开卧房床帘,一具女尸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以白辰的定力都差些被吓住了, 愣了一会儿才定下神。 李无名反应也是极快,连忙并出双指按住女尸颈部经脉, 确定对方并没有产生鬼气方才正色道:“放心, 没有尸变。” 没有尸变便不是鬼魂作祟, 白辰扫了眼卧房也未发现血迹, 打量着女尸的艳丽妆容,只推测道:“孙得才尚未娶妻, 看地上的女子衣物也颇为俗艳,应当是他招来的青楼女子。” “居然用老头们的救济银花天酒地,我若是那村长一定杀了他。” 李无名虽是叹着气,验伤的动作却不慢,只用了片刻便得出了女子死因,“强大力量震碎心脉一击毙命,看来是有人在她与孙得才欢好时先要了她的命,继而又掳走了孙得才。” 凶手对现场根本没做任何掩饰,女子尸体也只是随意用棉被遮了遮,可见根本不怕被人发现。倒是可怜了这姑娘,出门做个生意就没了性命。这就是弱者的悲哀,若生来没有天赋,遇上了意外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白辰微微叹息一声,拉过被子将女子尸体盖严实了,这才看向了李无名,“这个死法……” 李无名听懂了他的意思,这就点了点头,“与鹿人王的死因一致,死者体内没有残余真气,可见对方完全是凭力气要了她的命,应当是炼体一道的高手。” “快,回老翁村。” 昨夜是步天歌命门下弟子下山通知孙得才置办丧事,玄门弟子不可能枉杀无辜,这期间绝对出了问题。 白辰料到对方会对玄门出手,却未想行动如此之快,更不知那凶手怎会看破老翁村秘密。目前最糟糕的是沉醉也在老翁村之中,以至于他被李无名御剑抱着一路疾行仍是感到不安。 李无名也知情况不妙,如今已是全力御剑,顷刻间便回到了永孤山,然而,才没入山林他便停了下来,白辰见道侣神色严肃,连忙问:“有何异样?” 李无名自然不是无故停留,将白辰放下后便警惕地握紧了背负的上皇剑,扫视了一圈看似寻常的苍翠柏树,只道:“山中有迷障,找不到老翁村的位置。” 散仙神识何其灵敏,连李无名都破不了的迷障绝对不是一般精怪能用的手段,白辰试着寻着来时气味去找归路,果然味道也变得零碎了起来根本分不清方向,简直像是整座山都在拒绝他们到来一般。 “草木之灵没有操控整座山的手段,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个村子,这里藏着的是山神级别的精怪啊。” 山神是一座山的灵脉所化,论灵力远胜普通的草木之灵,然而这种山灵历来喜爱群居,古时就有山鬼乘赤豹从文狸之说,这里定然还有一些小精怪受其庇护。 按照老翁村的地位,只怕那村长就算不是山神也与其关系密切,白辰想到此处不由叹道,“村里一众老人只有孙得才这一个养子,若真有树妖混在其中,只怕孙得才也是他的软肋。” 而那暗处的敌人连夜掳走了孙得才,纵使精怪们不愿伤人也不得不为其所胁迫了。 李无名心中也是暗叹,看着这根本没有道路的柏树林却是疑惑道:“查出孙得才很容易,可我想不明白,我们一行人集齐了正魔两道最强的勘察能力还有妖族的嗅觉听力,凭三种手段都未识破村长伪装,那人又是怎么辨别出山神所在的?” “洪荒妖兽各有神通,若敌人真是妖王后裔,有什么手段也不奇怪。” 白辰对此也觉迷惑,然而现在不是思考问题的时候,见凭借气味找不到老翁村踪迹,也只能求助于李无名,“我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可有其他办法突破迷障?” “山上树木一直在跟随我们移动,老翁村被它们藏得严严实实的。寻常手段是不行了,万不得已时只有放火烧山。不过这样做就等于把树妖完全推向了敌方势力,你想——” 李无名也是个狠人,找不到路就直接放火,还未等他征求白辰意见,身后却是传来一声惊呼,“二位留步!” 这种时候突然冒出个人自是引起了白辰警惕,回首一望见对方一袭白衣分明是玄门常做打扮,这便审视道:“你是玄门弟子?” 来人不过二十几岁便已临近元婴期修为,生得虽不算惹眼却颇为和善,见了白辰便一脸欣喜地抱了拳,“可算见着个活人了,在下禾玉,师承玄门风和长老!” 白辰记得玄门队伍里是有这么个人,只是如今情况诡异容不得他放下戒心,仍是保持着距离问:“玄门正在村中操办丧事,你怎会在此处?” 说到这事禾玉就哭丧了脸,“掌门派我下山为逝世老人购买棺木置办丧事,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找不到下山道路,就连御剑也飞不出去,若不是遇上二位只怕要困死在这破林子里了。” 听起来他竟是昨夜步天歌派下山的弟子,白辰闻言终是有了惊色,“你没有到达无山镇?” “已被困一夜了,我都快急死了。” 他这神情是真的急,白辰也觉出了不对劲,连忙道,“可是孙得才已经上了山,丧事一早就办了起来。” 此言一出,禾玉的反应却是一片茫然,“孙得才是谁?” “老翁村的养子,你下山不是去通知他的吗?” “村长不曾和我们说过这个人,掌门命我下山只叫买些丧葬用品。” 是了,他们一行修士来历不明,若村长真的心疼孙得才断不会让他牵扯进这些纷争,也不会把养子信息告知步天歌。派出去的玄门弟子不知道孙得才之事,今日一早孙得才却和玄门弟子一同上山料理丧事,而孙得才房中还有一具女尸分明是被人掳走的…… 白辰将一切串联在一起,神色已变得极为阴沉,“你从未下山,也没见过孙得才,那么,带着他回村复命的玄门弟子又是谁?” 禾玉知道眼前就是妖族的九尾白狐,相信这样的大人物没必要骗自己,闻言终是发现了异常,这就焦急拜道:“糟了,一定是有人冒充我,请二位务必助我见到掌门!” “放心,我们一定会回去。” 白辰对他稍作安抚,随即又看向了李无名,“你能否推算那具女尸大概是什么时候死的?” 验尸这种事旁的修士或许一无所知,李无名却是学过一星半点,回忆了一番尸体状态,这便肯定道:“看尸体腐烂程度,应当已经死了十二个时辰以上。” 他们离开无山镇差不多是巳时,白辰默默推算时间,拽着李无名衣摆的手不由紧了紧,“也就是说昨夜村长来送炭火时她就已经死了,老村长或许是来向我们示警的。” 李无名神色亦是严肃了起来,“看来从村中死人开始就是一个局,只是不知对方是冲着谁来的,更不知步天歌有没有发现异常。” 以修士飞行速度上山不需要多久,昨夜村长定是已经受制于人,对方假扮玄门弟子混入队伍之中必定有所图谋,沉醉这孩子又没什么心眼,独自留在老翁村着实危险。 九尾白狐的妖丹不知所踪,如今六尾赤狐已是大雪山的未来,白辰没法不担忧。李无名怎能让小狐狸皱着眉头,安抚地摸了摸道侣的头发,随即瞥了一眼仍将他们拒之门外的柏树林,终于咬开了封着右手的绷带。 “躲着,我要出剑了。” 死结打开的一瞬间,男人温和的笑意一瞬间消散,声音也随之变得极为冰冷,仿佛刚从千万年的霜雪中缓缓醒来,斩尽情丝,绝了六欲,握上剑的刹那便已站在无情之巅。 双目交接的那一刻,白辰从这冷漠的眼睛里看见了杀意,像是这一剑本该冲着他而来,然而李无名只是轻轻推开了他,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向前方就是一划。 那只是随处可见的枯枝,三岁小孩也可以轻易折断,到了李无名手中却是天下最可怕的利刃。没有任何花俏的招数,也不需什么复杂阵法,剑起剑落,树静风止,苍茫大山一分为二,天际云彩惶恐让道,便连天与地都不敢拦着他的去路。 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白辰一早就下了山, 沉醉在这种地方也不敢睡,修炼一夜出了房门就见院中空空如也,别说祖师姑爷, 就连鹿人乙都不见踪影。他正觉着无聊, 偏巧玄门就来了人叫他去村口参加葬礼。沉醉料想祖师叮嘱他要和玄门搞好关系,也就去了。 山中运输物品不方便,葬礼办得也简单,放了棺木,村里人轮流烧了纸钱上了香便算完了。沉醉到时只见几名玄门弟子在后厨忙活, 老村长摆了一桌酒席招待几名老人吃喝,步天歌则是抱了剑随意在门前靠着。 兽类一生所求也就是一个活着,沉醉最怕的就是这些和死有关的东西, 虽是到了葬礼现场,瞧着那棺木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只用脚尖撅着地, 小声抱怨道:“你们办丧事把我叫过来作甚,我又不懂人族这些死后哀仪……” 步天歌一路上都不搭理妖族, 此时虽然还是没看他,倒是难得说了话,“妖族死后不下葬吗?” “不啊, 我们反而会把父母亲人身体的一部分留在身边,看, 这就是我母亲的獠牙。” 沉醉对白辰是言听计从, 暗想祖师要与玄门结盟, 纵使害怕这个人还是勉强平和地搭话, 甚至拉起袖子展示了一番母亲的遗物。 “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 倒也有趣。” 妖族寿命漫长,六尾赤狐的母亲更是白氏女狐,步天歌倒是没想到这胆小的狐狸不足三百岁就丧了母。沉醉就将母亲遗物系在手腕上,步天歌扫了一眼那只以红绳系着的普通兽牙,虽觉没什么美观可言却难得未做冷言冷语,斜了沉醉一眼便道,“乖乖在这里待着,不然给你再刻一个笨字,对称。” 妖族只能以原身修炼,沉醉昨夜就看着自己未长齐的毛皮气得差些拆了木床,如今听见此等威胁立刻就躲到了屋顶上,甚至亮了獠牙,“你别过来,小心我咬你!” 步天歌自然不会将这种威胁放在眼里,只是不见白辰踪影才沉了眼眸,就在这时,村长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大侠,丧事由我们来办就好,你们还是快些启程吧,莫要耽误了大事。” “村长似乎不怎么想我们留在这里?” “村里都是些老弱病残,见不得刀剑的,各位进进出出吓坏他们了。” 平民百姓最怕被牵扯进修士纷争,老村长言辞恳切,步天歌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等了一夜也不见有人动手,终是应了他所求,“办完了丧事我们便走。” “步掌门这是要启程了?” 就在步天歌已经准备召集玄门弟子再次出发时,白辰的声音忽然就传了来。紧张防备的沉醉第一个转过头去,来人一袭雪白狐裘眉目如画,果然正是九尾白狐。见了自己靠山,狐狸崽子立刻就跳了过去,指着步天歌就要告状,“祖师,你可算是回来了,他——” 话还未说完,步天歌却是冷冷挑了眉,“你和你男人素来形影不离,今儿个怎么独自出行了?” “山下有些情况,我留了他调查。” 白辰自从现世就日日与李无名黏在一起,这样独自出现确实反常,然而他只是轻笑着走上前来,用纤细手指卷了卷步天歌腰上玉佩,抬眼便柔声道,“步掌门,你我寻个僻静地方单独聊聊如何?” 这个距离近得过分,步天歌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开,只严肃道出两个字,“自重。” 如此场景当时就惊呆了沉醉,虽然早知祖师风流传闻,亲眼见了还是默默咬了咬自己手指,确定不是做梦才恍恍惚惚地想着——这……这是……姑爷绿了? “本公子自认容色不差,掌门当真不为所动?” 这举动让围观众人神色都变得古怪了起来,白辰却还是轻言浅笑,一步步靠近玄门掌门,抬手却是亮出锋利指甲直取心脏,“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狐狸再小也是兽类,一手利爪足以让人族痛上一痛,他出手又极其意外,玄门弟子竟没一个来得及阻止。然而步天歌却似早有防备一般,抱着的剑一斜便挡住了袭击,随即反手出剑冲着这妖狐就是雷霆一击。 玄门掌门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对方早有布置,剑势未半步天歌身上便是一软,竟连剑都差些握不住了,只能临时换招拄剑而立,凌厉视线直指老村长,“你在炭火里做了手脚?” “玄门防心还挺重,可惜,纵你检验千百遍也查不出我狐族的销魂烟藏在山神木制成的黑炭之中。” 时至冬日各家各户都点着炭火,这办丧事的人家亦是如此。此时那烧纸的炭盆燃起寥寥青烟,在场玄门弟子皆是浑身无力,他们根本没想到同行的妖族竟会对自己下手,看向两只狐妖的眼神满是震惊和愤恨。 销魂烟是狐族独有的迷香,以强大狐妖的体味制成,纵使是修为超绝的修士一不小心也会着了道。沉醉对这族中秘药自不会陌生,只是万万没想到白辰竟会用在同盟身上,一时也是满脸疑惑,“祖师,你怎么……” “男人就是狐妖的武器,不臣服于我的男人自然没必要留了。” 白辰还是往日那副镇定模样,说话语气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莞尔看着中招的步天歌,捏着手指拍了拍沉醉的肩,“杀了他,把无字天书拿过来。” “我——” 如此命令让沉醉无所适从,若非来者气味与白辰别无二致,说话神态也没什么区别,他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有人冒充。 然而方才那一闪而过的利爪又确实属于九尾白狐,他不可能违抗祖师命令,几乎是挪到了步天歌身前,踟躇地举起手却还是苦着脸看向白辰,“祖师,这样不好吧……” “你敢违抗九尾白狐的命令?” 此言只招来了白辰一记怒视,狐妖眼眸一瞬间变得血红,来自上位妖族的威压令沉醉微微颤抖。 妖族等级森严,六尾的沉醉只能作为白辰附属而存在,步天歌见他发抖的模样却是笑了,“你不是很讨厌我么,是时候报仇了。” “死到临头还如此淡然,不愧是玄门掌门。” 白辰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之意,再开口时仍无一丝留情,只将一枚魔教信物扔给了沉醉,“把尸体处理得干净点,让人族以为他们是被魔修伏击的。” 这是鹿人乙随身携带的魔教信物,若玄门一行人折在了这里,来调查的修士见了此物最先怀疑的就是魔修,就算再查出什么,也来不及去阻拦他们返回大雪山。 步天歌将一切看在眼里,当即就是一声冷笑:“果然不愧是最奸诈的狐妖,好打算。” 对此白辰只撩了撩头发,满是媚态地轻笑一声,“相信狐族,是你蠢。” 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一旦有意魅惑谁当真是倾国倾城,纵使要下杀手,仍让玄门的年轻弟子心神震动,随即想起这可是自己的仇人又惭愧地低下了头,只闭着眼努力驱毒。此情此景,一旁的老村长忍不住叹了一声,“都是些大有前途的年轻人,阁下何必赶尽杀绝……” “孙得才的命,你不要了?” 老人眼中满是不忍,然而白辰只是冷冷一句话便让他禁了声,右手在拄着的柏木拐杖上捏了又放,终是没敢出手。 一切已成定局,解决玄门嫁祸魔教,妖族便可拿着无字天书抽身而去看着人族内斗,只等坐收渔翁之利。然而,沉醉总觉祖师态度很不对劲,前日教诲还在耳畔,这致命一击始终下不去手,只能回头看着白辰小声抗议:“祖师,能否告诉我为何突然撕毁盟约?” 他这拖延态度令白辰极为不悦,正欲开口教训,天边却是一道剑光袭来,精怪屏障彻底粉碎,地动山摇,道路崩裂,整个老翁村竟是被削成两半,碎石道路眨眼之间便成了一望不见底的悬崖。 这样的剑术只一人能使得,沉醉神色一喜,见村外有人御剑而来立刻高呼:“姑爷,你回来得正好!祖师他好像失心疯了!” 也是在这时,原本毫无力气的步天歌骤然拔剑而起,数道剑光如雪中梅花纷纷坠落,招招都冲妖狐命脉而去。这一击猝不及防,妖狐灵敏地闪躲却还是在面上留了血痕,眼看李无名抱着白辰越来越近,转身就化作九尾白狐疾驰退去。 “青锋明悦留下善后,其他人随我追!” 步天歌停在此地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如今怎能让他逃走,一声令下,佯装被俘的玄门弟子纷纷吐出一枚丹药,踩了剑便随掌门追了上去。 这突然的变故让沉醉有些懵了,将那地上金丹细细一看,竟是百毒不侵的辟邪丹。此物只一枚都价值上千灵石,也是玄门与万宝堂交好才敢一次用掉十几枚,可见步天歌是早有预防。 就在他摸不着头脑之时,李无名也已御剑而来,怀中活生生又是一个九尾白狐。这一幕便让沉醉彻底糊涂了,看了看那妖狐逃去的方向,又瞅了瞅朝自己走来的白辰,表情唯有瞠目结舌,“祖师……有两个?” 李无名一剑破了山中迷障,白辰刚回老翁村便见玄门弟子御剑追着什么远去,此时沉醉又是一副完全被弄糊涂的神色,他瞧上一眼便知自己下山期间定然有事发生,眉头一皱便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沉醉对发生了什么还迷糊着, 一番叙述总结下来就三个点——姑爷绿了,祖师疯了,步天歌大骗子。好在白辰和李无名的理解能力都不弱, 这样也听明白了事情经过, 看来是有妖族趁着他们下山假冒白辰袭击玄门,又想嫁祸给魔教。 此计冒险却收益极大,玄门正宗是道祖后裔,人族万法之源,历代掌门更是德高望重, 谁敢动玄门便是在打天道盟的脸,天下正道修士绝不会坐视不理。 若天道盟能看破栽赃,大雪山就同时得罪了正魔两道, 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就算天道盟真的相信是魔教所为,大雪山与人族的关系也被埋下了隐患,这件事将成为妖族的把柄, 一旦有人以此为要挟,就算是白辰也不得不迫于形势乖乖就范。 白辰唯一庆幸的就是沉醉并没有出手。就算是有妖族假冒九尾白狐, 沉醉却是实打实的大雪山公子,若他当真听从命令伤了步天歌,即便白辰及时赶了回来揭破一切, 大雪山与玄门之间也要埋下一根刺,今后再不可能坦诚合作。 白辰从未听闻世上还有第二只九尾白狐, 听完沉醉叙述便陷入了沉思。李无名从隔壁屋寻出了被打晕的鹿人乙, 看了眼两只神色紧张的狐妖便笑道:“纠正一下, 那是假的, 我没戴绿帽子。” 这等不正经言语自然招来了白辰不满的眼神,李无名被小狐狸一瞪顿时收了笑, 摆出严肃神色只对沉醉问:“那假货真的和你祖师一模一样?” “不止气息形态,就连来自九尾白狐的威压都没有差别!” 沉醉说时还是满脸不可思议,若只是仿照形态就罢了,那妖竟连原身气息都与九尾白狐别无二致,甚至让身为六尾赤狐的他清晰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血脉的威压,这绝不是障眼法能做到的,就连狐族的幻术都无法比拟。 按照妖族规矩,那妖就算不是白辰,六尾赤狐也当服从更高位的妖族。或者说,比起如今已经没有妖丹的九尾白狐,这样强力的一只妖更能收服下位妖族。 妖族选拔首领只看血脉,若同为妖王后裔便只看道行高低,白辰自知他现在没有什么竞争力,看向沉醉的视线很是考究,“既然对方血脉和我没有区别,为何你没听从他的命令?” 沉醉深知违抗上位妖族是大不敬,此时生怕祖师生气,这就低了头小声解释,“祖师一直教我为王者不可因小利失大局,若我今日对玄门出手又嫁祸魔教,一旦真相被查出,整个人族都会成为大雪山的敌人。我认为一个无字天书不值得这样去赌。” 白辰的教导总算没有白费,沉醉的理智关键时刻居然战胜了服从血统的本能,九尾白狐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很好,你是未来的狐王,遇事就该以大雪山利益为第一。莫说是我,就算是狐仙爷爷活了也不能凌驾于这之上。” “谨记祖师教诲。” 就在他们说话时,步天歌也率领玄门弟子御剑归来。他正巧听见了沉醉言语,难得正眼瞧了瞧小狐妖,这才一如既往地冷声道:“看来你也不是很笨,只是看上去不怎么聪明。” 他只携带了五名弟子归来,可见余下弟子尚在搜查。白辰见玄门掌门手中并无俘虏,神色还有些惊讶,“以你玄门之能竟没追上?” 步天歌此行是为引出别有用心之人一网打尽,所带弟子皆是玄门精锐,擅长寻踪者也不在少数,然而他提起那神秘妖族却是皱眉道:“那东西很奇怪,先是化成九尾白狐,我们追到山林又化作了一只白鹿,跑着跑着竟成了一只鸟,没入云层之后也不知道变成了蚊子还是什么,反正找不到踪迹了。” 这种情况确实神异,白辰眼眸一沉,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他可有妖力?” 步天歌知道他想问什么,回忆着交手时的情景,只淡淡道:“比你强,少说也是五百年道行。” 那么,便不是单纯地模仿他,而是真正变成了九尾白狐。 白辰本以为假冒者就是那神秘的妖王后裔,未想竟有变化之能,这样反倒猜不出到底哪个才是本体。他细细回想大雪山留下的典籍记载,古时似乎并没有这样奇怪的妖族,心中暗道,莫不是哪一支未知的洪荒妖族后裔? 妖族种类本就繁多,化形之后更常有杂交,后裔神通多有变异。白辰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对方来历,只能以白布将步天歌剑上沾的血留了下来,往后再细细调查。 步天歌虽未擒获那古怪妖族却也命了门下弟子认真搜寻,没一会儿便有一名弟子提着颤抖的孙得才前来复命,“掌门,我们从杂货铺阁楼搜出了这个人。” 孙得才昨夜上山,今早也神色如常地与李无名交谈,白辰不信他对此事全然不知,立刻就冷了脸问:“我们查看了你在山下的宅院,床上有一具死不瞑目的女尸,你却好好地上了山,老实交代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得才就是小镇中一个无才无能的书吏,从小到大哪见过这等阵仗,步天歌只是沉默着亮了亮鞘中利刃,他便唯唯诺诺地把什么都招了,“那女人是小生在兰翠楼的相好金桂儿,昨夜本是喝了酒想那个什么……谁知裤子还没脱就见一白衣贼子突然出现,一掌就拍死了金桂儿,还拿着她的尸体要挟我,声称我若不带他上山,就和她是一个下场。我这点微末功夫哪敢和正经修士作对,当然是什么都应了他……” 他昨夜果然是被掳了来,白辰继续追问:“那贼子在哪?” “就和我一起上山了啊,他还和你们说话来着。” 孙得才言语恐慌不似有假,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倒是白辰最先回过神,拉过之前在林子里碰见的玄门弟子禾玉就问:“你说的可是这个人?” 果然,孙得才一见禾玉面容更是害怕,指着他就叫了起来,“对,就是他!我是被他挟持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指认当时就让禾玉懵了,连忙跪下向步天歌分辩,“掌门明察,我昨夜确实是被派下山购买丧葬用品,可我在山林中被困了一夜根本就没下过山,更别提什么杀人威胁了!” 对此,李无名也是适时解释,“我们回来时他还在山中迷障转悠,应当没有说谎。” 如此看来,应是那神秘妖族先化形成了禾玉,以他的模样出面威胁孙得才,后又借这个身份混进了玄门队伍。趁他们不备暗中在炭火中下了销魂烟,最终就假冒白辰栽赃嫁祸。一夜之间做了这么多事,当真是好手段啊,若今日真被他成了,白辰就算浑身长满嘴也是说不清的。 然而,更令人细思恐极的是——那妖不止能假冒九尾白狐还能假冒人族修士,若换个身份继续潜伏于队伍之中,只怕更加难以分辨。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步天歌与白辰皆是心惊,暗暗对视了一眼,为防队伍中彼此猜忌乱了阵脚二者都选择暂时沉默。白辰将一切理清,视线只落在了一直安静的老村长身上,“禾玉刚下山就被困住了,那时孙得才应当还未被挟持,看来这妖族最先找上的还是村长你。” 事件源头还是村口老人突然离世,若这村子真如白辰推测是精怪住所,那死去的老人大概也只是一个让玄门派弟子下山的借口,这山中迷障更是全由山神操控,村长对那妖族来历绝不是一无所知。 他这一问,步天歌也反应了过来,对着村长便拱手道:“还未感谢老丈昨夜以炭火示警。” 老村长未发一语,炭火却还在棺木前燃着,白辰捡了树枝细细翻看了炭灰,终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炭是山神木制成,所燃之处只能看见山神想让人看见的东西,用来隐藏秘密更是一绝。而这山神木正是一座灵山形成时所孕育的第一批树木,历经数万年方能养成一棵,它唯一出现在人间的记载只有千年前的人妖之战。” “传闻妖王座下有将名为山神罗,军中尊其为青山将。山神罗最出名的战绩就是以火池燃山神木,不费一兵一卒,旦夕之间就取了人族边塞要地——九山关。” 事情涉及妖王世上便没人比白辰更清楚了,他将所知记载一字一句到来,看向村长的眼神却是越发肯定,“罗村长,这位青山将就是你吧。” 在此之前白辰也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妖王旧部活着,可这隐藏了村中异常的山神木,还有那只有剑仙才能强行破除的山中迷障都证明了对方身份。既曾是妖王座下将领,为妖王后裔办事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这一惊人的事实让众人神色皆是一变,就连孙得才都暗暗离老人远了许多,老村长却仍是拄着拐杖一言不发。 他不肯认,白辰也不是没办法,这就对步天歌淡淡道:“步掌门,山神木只有不断燃烧才能生效,让你的弟子去把村里的炭火都浇灭,此地所有妖怪也就现出原形了。” 此言一出,老村长终于不再沉默。他抬起浑浊的眼睛仔细看着面前的九尾白狐,冷漠,骄傲,容色倾国,就和千年前那自封为王蛮不讲理地将整个妖族都卷进血战的妖狐一模一样,而他也只能如过去一般无奈叹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罢了,你和妖王陛下一样是九尾白狐,又怎会放过老朽如此好用的精怪。” 第040章 第四十章 新鲜的山神木对常人太过刺激, 直接焚烧足以令一城人失去神志化作痴儿。但若先以往生火褪了邪气炼制成炭,对人体便没了伤害,只是缓缓燃烧时产生的独特瘴气会欺骗人的眼睛与肢体, 让人只能看见山神想让他们看见的东西。 老翁村家家户户都有炭盆, 盆中的山神木没日没夜地点着一刻也不曾熄灭,直到玄门弟子将炭火浇灭,这个村子真正的面貌才展现于众人面前。 房屋道路陈设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唯一变了的是人。当残余的炭火味儿被山风吹散,原本与常人无异的村民竟是眨眼间就成了一株株一人高的柏树, 树身还长着一张苍老人脸。然而他们又不止是树,每一株躯干上都以藤萝缠着一个人,看形貌竟就是假相中的老人们。 枯黄藤萝就像血管一样将老人与树精连结成一体, 即便现了原形也分不清到底是人是树。就连那棺木中的尸体也以枝叶化作手掌,撑着棺材沿颤颤巍巍地翻了下来,神态动作竟都与普通老人无异。 被藤萝缠绕着的尸体死状并不好看, 有的四肢断裂,有的头都被压瘪了, 有的更是血肉模糊……沉醉只瞧了一眼就觉自己要做一晚上噩梦,连忙捂了眼睛不敢再看。就连白辰也是默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勉强平淡道:“依附尸体而活, 难怪这些树精只有些许道行也能脱离土壤自由移动。” 这些柏树并不高大,看上去不是陈年老木。区区几百年根本不足以令这么多树精产生灵智, 此情此景分明就是有某种力量将这些老人的魂魄注入了柏树之躯, 凭此强行让这些柏树成了精。玄门哪能容许这样夺取人族生魂的事, 步天歌面色当即冷了下来, “罗村长,这都是你做的?” 村中精怪都现了形, 只有老村长还是之前的模样,可见一切都是他所为。步天歌见了这么多被树精束缚的死人已有怒色,李无名却是按住了他拔剑的手,只小声提醒,“冷静,我看这些老人像是死于山崩,未必是他杀的。” 白辰也觉村长不像是凶戾的精怪,正欲开口突地就听见孙得才一声惨叫,“我——我的脸!” 他们本不欲理会这个小人,闻声望过去却是惊了惊。孙得才原本也算是个长相斯文的书生,此时脸上却变得极为可怕,脸皮如被灼烧过一般又红又皱,那五官更像是被人挤在了一起似的,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别扭,若是在晚上倒比鬼魅还要吓人。 这样的面孔闻所未闻,沉醉从指缝偷偷瞄了一眼,确信噩梦又要延续一晚,只苦着脸嫌弃道:“他怎么能丑成这副德行?” 其他人虽未如此直言,纷纷挪开的视线也证明他们受不住这样的面孔,孙得才见状更是急了,竟连基本的掩饰也不顾,上前拽住老村长衣袖就怒道:“老妖怪,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这一怒脸就更吓人了,然而老村长却像是早已看惯了一般,只平淡地回了一句话,“这就是你真正的模样。” “不可能!” “你相貌丑陋被父母遗弃,常人见了这样的面孔也只有羞辱避让,我想让你和正常孩子一样长大,就以山神木掩去了你的相貌。” 孙得才做了二十六年的白面小生怎肯接受这样的现实,纵使老村长说的句句所实,他听了却是更为暴怒,“住口!说得像你有多好一样,你还不是下了咒让我体凉如冰,就连夏日都离不了你给的炭火!你把我养大,为的就是让我孝敬你们,让我在这地方陪你们说话,让我给你们去领救济银子,利用,都是利用!” 这样连老人救济银都要克扣的小人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善意,他从一开始就将老人们的一切关切都视作利用,只是佯装孝顺想要多掏些好处,到了如今终是把实话说出了口。 世上言语只有在乎了才会伤人,老村长被妖王后裔威胁依然保持冷静,被白辰揭穿身份也没有任何波动,此时拄着拐杖的手却是微微颤抖。他对步天歌质问都沉默以对,如今却开口解释道:“阿才,老朽也是迫不得已,你的平静生活只能靠假象维持,断了炭火便是现在的样子。至于救济银,我们这些山精树妖又用不上,只是见你花钱如流水,想寻个借口把银子攒起来让你以后有钱娶个妻房——” “你胡说!明明是妖怪就别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我看见就恶心!” 这样温厚的言语反倒让孙得才更为疯狂,骇人的面容扭曲了起来,言语越发无状,“你们不就是想利用我吗?行啊,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把我的脸变成原来的样子,我替你们骗人上山,我给你们送东西,你要杀多少人我都不报官!真的,只要让我恢复原样,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失心疯了,禾玉,把这碍手碍脚的东西制住。” 这人突逢大变倒是把真心话都说了出来,只是话语难听得很,步天歌也听不下去了,命门下弟子强行把孙得才拖了下去,自己则是看向了白辰,“你看这事怎么处置?” 妖王的一切事迹都已成谜,如今难得挖出一个妖王旧部白辰哪能放过,虽然当前情况诡异,仍是出言相求:“此事涉及妖族内务,我想与罗村长单独聊聊。” “可以,正好我还有些话要问这孙得才,你们就去院子里聊吧。但是,你也要记住,这些老人的情况妖族必须给个解释。” 步天歌还算通情达理,知道他们妖族有些秘密不方便被修士知晓,顾着同盟关系就做了让步。 “相信本公子的处置会让天道盟满意。” 白辰对此自是领情,示意老村长随自己进了小院,正欲开口询问却觉身边空荡荡的,一回头,果然李无名正站在院门外抱剑守着,看上去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白辰如今与他只要相隔三尺便觉少了什么浑身不自在,见状立刻就不满道:“怎么不跟进来?” 李无名闻言却只是疑惑,“你不是说涉及妖族秘密要单独谈谈?” 诚然,妖王那些破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李无名的避嫌之举很有分寸。但他在白辰心里又哪算是外人,纵使这些妖族秘密天下人都听不得,李无名也该听得。 九尾白狐心里暗骂一声“木头”,只能主动开口唤道:“我这里没有你不能听的事,进来陪着我。” 小狐狸此言十分中听,李无名果然轻笑着站在了他的身后,就连解过绷带后便一直躁动不已的右手也安分了下来,仿佛是被甜言蜜语齁着了,今日便没了心情去杀九尾白狐。 他们的言行都落在了老村长眼里,这位妖王旧臣眸中有了一丝考究,似是想不明白素来将伴侣视作工具的九尾白狐怎会如此对待一个男人,更不明白为何这只九尾白狐身边只跟着一个伴侣,要知道,千年前的九尾狐不带上十几个姬妾可是不出门的。 他心里这一番琢磨白辰自是不知,他见老村长不说话,这便自己开了口,“本公子听说白剑仙杀了妖王所有臣属,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山神罗倒没想九尾白狐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暗暗看了一眼李无名背后多年不曾出鞘的上皇剑,只如实回道:“那个男人只杀与妖王有染的将领,老头子从化形起就是这副相貌,纵是风流如妖王也下不去嘴的。” 白剑仙当年可是差些将上位妖族杀到绝种,按照这个说法,他这祖先到底是有过多少姘头? 白辰眉头微微一皱,内心对妖王的滥情终于有了认识,不过现在不是讨论祖先风流韵事的时候,他只继续正色道:“你明知他们想在炭火中动手脚,昨夜却给我们都送了山神炭,又故意隐去脚印引起我们警惕,为的就是让我们怀疑炭火有问题,对吗?” “老朽知道妖王行事作风,就算按照他们吩咐拿下你们性命,他们仍会用阿才继续威胁我做别的恶事。与其继续受制于他,不如让正道修士救下阿才再做打算。” 山神罗活了万年怎会看不破旁人算计,对妖王后裔从一开始就是假意顺服,然而,此举却有避不了的后患。 白辰看着这神色如大山一般岿然不动的老人,只淡淡道:“你坏了他们的计划,想来那假冒我的妖族回去后不会放过这个村子。” 此言果然令山神罗面上有了波动,白辰指了指门外守着的玄门弟子,继续道:“如今玄门也知道了你们的存在,不论你有何理由,以那些树精的形貌断不能行走于人间。这地界是天道盟的领地,他们有义务保证百姓安全,最后定不会允许你们留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送进某个正道大派监管起来罢了。” 山神罗当然知道树精们的形貌有多骇人,修士对妖怪态度也着实不算友好,他们若落进人族手里怕是没什么好结果,想罢神色更是凄然。 白辰见言语已达到效果,这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人族和那什么妖王后裔都容不下你们,目前唯一能帮你的就是大雪山了。至于要不要庇护你等,本公子想先听听你能说些什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041章 第四十一章 如今修士将所有洪荒妖兽后裔统称为妖, 世人下意识就将他们视为一体,然而,在妖王白微出现之前, 狐就是狐, 狼就是狼,妖兽们各有族群,就算形态一样,同一种族的不同家族也在互相厮杀争夺领地。最初的妖,从未将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其它妖兽当作同类。 妖族不比人族, 他们没有文字,也没有统一文化,彼此之间更毫无认同。白微能将这样的妖族整合为军自立为王, 靠的就是顺者生逆者死的杀伐果断。那个年代,但凡是被妖王找到的妖族部落,要么臣服于他, 要么就如九色鹿一族般被屠了个干净,就连隐居避世这个选项都没有。 据不知门研究, 千年前因不愿服从被妖王灭掉的种族,或许比人族反击时所灭更多。 山神罗就是这样被强行征兵的一员,妖王以满山生灵为要挟逼迫他加入大军, 为的就是这山神木。 当时,妖王自极北之地起兵, 人族最后的屏障就是倾尽修真大派资源建造的九山关。此关原是为抵抗魔尊建造, 谁料最终却成了事关人族存亡的一道关口。妖王对九山关久攻不下, 最终便找上了素来沉默的山神罗。 时至今日, 山神罗再回忆起昔日战场仍是心惊,人族为了不被灭族已是全民皆兵, 上至八十老叟下至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上了战场,妖族这方也一个都不敢退,双方日日厮杀,每一处土地都被血给渗透了。 山神罗是大山成灵,他的灵域养育草木鸟兽,也为人族遮风避雨,他一味付出无所谓回报,从形成灵智开始所思所想就只是如何让山上生灵活得更好,从未想过要杀死任何生命。然而,这样不沾任何血腥的自然之心,终是被妖王毁了。 “妖王答应我,只要我将九山关攻下,他就不杀城中之人。我那时也是天真,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竟真的将山神木交给了他。攻城那一日,他把我准备的炭火全都换成了生的山神木,整座城的人都被夺取神志,从此成了如草木一般的木偶,就算被妖族凌辱作践也全然没有反应,除了一条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于不愿杀生的山神而言,如此结果比死还残忍,白辰听到这里也不由动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不允许有妖违逆自己,谁若同情人族,他便要将这不该有的善心踩在脚底彻底碾碎。” 再提起这个理由时山神罗的神色仍是凄然,他永远无法理解这样的残忍,闭了眼不去看会让自己想起那些往事的九尾白狐,只继续道, “我那时便起了叛逃之心,可这又如何瞒得过妖王,他当着一众妖兵将我千刀万剐,最后又一把火将我尽心养育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从那之后,这座山没有鸟兽也没有树木,便成了如今的永孤山。” “可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我不是万年柏树精,而是永孤山灵脉所成的山精,只要这座山还在,依托的树木被烧毁多少次都能重生。我自灰烬中重新养育了这些柏树,历时千年,终是将这座山修复成了如今模样。” 山神罗说话间仍是轻轻抚摸着院中树木,神色就像看着自己孩子一般慈爱,白辰未想他竟是已在妖王手中死过一次,更不相信世间会有全无仇恨之心的生灵,不由怀疑道:“你这千年时光全都在种树修复山体?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然而山神罗枯瘦的面容却只是扯出了一丝笑意,“永孤山耗时三十万年才成形,老朽产生灵智也用了上万年,单论耐心,人族妖族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们精怪。” 一座山的寿命相当漫长,或许直到人族妖族走向灭绝,山神罗仍会存在于世间。白辰不太懂这种几乎拥有不死之身的精怪在想什么,此时只能好奇地问:“既然妖与人都杀不死你,你又为何要向我妥协?” 白辰本以为山神罗是迫于压力而投诚,谁知老人闻言却是看向了李无名,眼中满是忌惮神色,“因为你身后这个男人。” 李无名从不参与权谋斗争,白辰说话他就蹲在后方逗着蟋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还叼着根草,冲着他们就挥手笑了笑。 这副模样看上去实在没什么威胁可言,白辰神色更是疑惑,“你怕他?” 之前李无名已出过一剑,虽是以树枝为刃未曾发挥五成实力,山神罗看见他也是头皮发凉,只嗫嚅道:“剑仙斩尽万物,就算是山中灵脉也杀得。” 白辰这才知自己与妖王后裔都小看了山神罗,这是三十万年才形成的大山之灵,他有的是时间和敌人耗,也只有强悍到连天道都管不住的剑仙才能让他心生惧意。 小狐狸今日又是狐假虎威,瞥了眼不理会他们谈话仍在逗蟋蟀的李无名,这就借着道侣威风泰然道:“只要你老实交代事情原委,我保证他不会出手。” 剑仙强归强却不问世事,当年妖王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让白剑仙为他所用,这代九尾白狐竟能让李无名如影随形,也不知是进化出了何等魅术。山神罗见了此状确实颇为忌惮,这就将之后事迹依数道来。 山神罗修复山体期间不问世事,直到六百年前天下战乱,一队人为了避免子孙被强行征兵而仓皇逃进山中。他遥遥见追兵凶狠,想起昔日自己被妖王逼迫的困境,一时心软就隐去了这些人的踪迹,将他们庇护于山林间。为了指引难民们于深山中生存,他更是久违地化形成人,混进了人群之中。 就是这一时仁心让他与人结了缘,他与难民们一起在山中搭建了村落,将柏树当作神灵拜祭,从此就以罗先生的身份留在这里,寂静的山林也热闹了起来。 老翁村的来历其实也不算假,只是事情发生在五百年前。战乱平息之后,村里的年轻人渐渐地都走了,他们又在山脚下建了城镇,将山中已然年老的父母都接了下去。山神罗亲眼看着村子从劫后余生的热闹变成了空无一人的寂静,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如常在门前点上一盏灯,翻开已经陈旧的书卷,等待着某一日乡邻归来。 然而,靠山只能吃山,这地界也没什么特产,为了让新建的镇子发展起来,村民们就砍了山上的树制成松柏炭贩卖,因此炭具备令人安眠的神效,一时间在人族便颇为走俏。 这座山经过千年才恢复生机如何经得住再三砍伐,不到三十年便秃了一半。没了树木山神罗便失去了对山体的控制力,某一年此地雨水特别充足,三日瓢泼大雨之后,不受控制的永孤山终是出现了山崩,整个镇子都被掩埋在了泥石之下。 山神罗早以山体震动向人们示了警,也看见镇中人结伴离去,然而山崩中还是死了十二人。那都是些孤寡老人,或是无儿无女,或是儿女早已搬走久不联系,当天灾来临,行动不便的他们就被抛了下来。有人认命地在家中等死,有人蹒跚着也没有逃出去,最终还是被活埋于街道。 这一代老人都是在山中村落出生的,他们对逃离的年轻人而言只是活着也派不上用场的累赘,在山神罗眼里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将老人们的魂魄留了下来,与自己重新培育的松柏结合成为树精,从此不再允许人族上山,只与树精们在老翁村过着清净日子。 山神始终是善良的,千年前为保护山中生灵受制于妖王,因不愿杀生而为妖王所杀,遇上人族无休止的索取也如慈爱祖父一般任由他们砍走自己培养的树木。然而这样心性纯厚的精怪却总是没一个好结果,就算在山中躲着,也因人族妖族之争遇上了这无妄之灾。 “我是妖王不要的叛徒,他们是人族不要的废人,阿才也是父母不要的孩子,这村子里都是被遗弃的废物,求的只是躲在这深山老林中取个暖做个伴而已。明明是非常简单的期望,为何实现起来却如此之难呢?” 山神罗感叹时满是唏嘘,白辰听着也觉沉重。大争之世,若无绝对强大的实力傍身,谁又能过上真正安稳的日子,就连他们大雪山也不过是凭借过往威名勉强自保罢了。 此时他已明白山神罗所有苦处,心中衡量了一番,终是给出了一个最合适的条件, “若你归顺,我承诺不让你主动征战任何种族,也保证这村子里的树精可以在妖族地界正常生活,但是若有哪方势力发起进攻,你需同我一同守卫大雪山。” 山神木是进攻城池的最好道具,山神罗本不指望这九尾白狐会放过自己,谁知白辰提出的条件竟是如此通情达理,甚至友好到让他有些无法相信此言会出自妖王后裔。然而,李无名在前他也没有其它选择,只能下定决心就在白辰身上赌一把,这就恭敬地低了头,“若公子承诺当真,老朽便是你最忠诚的下属。” “永孤山归属我自会去与天道盟商谈,你等着结果就是。” 那妖王后裔很谨慎,在山神罗面前也未曾暴露身份,白辰问的差不多了便出了院门,只思虑着该如何向天道盟讨要这座山。 李无名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他们谈话全都听在了耳朵里,出了门便是感叹,“一个老好人被压迫成了这样,难怪你想出手管一管。” “也不是纯粹出自好心,山神罗性子虽柔神通却强,就算不能完全为我所用也绝不能交到敌人手里。” 这样纯良的精怪是不多了,白辰也觉该保护着,然而合格的上位者不该仅凭善心做事,他闻言还是解释了一番这样做的好处。 小狐狸的伪装哪能瞒得过李无名,男人并不拆穿,只轻轻一笑,“要从天道盟的地盘抢走一座山可不容易,你做好准备了?” 现在的修士世界寸土寸金,大雪山一个外族势力想得到永孤山确实困难重重,然而白辰的眼神却只有自信,甚至还回以一丝笑意,“这件事我已有了主意,你就等着看吧。” 第042章 第四十二章 玄门所在的云城位于南方高原, 江都则是东海之畔,老翁村居于二者之间,距离东北地区的大雪山自是相当遥远。白辰若要将这一村树精带回去, 定绕不过天道盟。 既是如此, 不如坦诚相待直接谈判,白辰将村中树精来历向步天歌一一道明,最后便是向玄门掌门肯定道:“永孤山,我势在必得。” 步天歌已命弟子将孙得才以骗取救济银之罪送了官,对这村中情况自是有一些了解, 然而听见这话还是惊得抬了抬眉,“好大的口气,莫说这座山就在中原腹地与大雪山相距甚远, 即便它近在咫尺,难道天道盟会将灵脉让给妖族?” 白辰当然知道这是个大问题,然而神色仍是一片镇定, “无缘无故自是不可能,若我肯出价呢?” 什么价能从人族手中买走一座山? 步天歌现在是真的猜不透九尾白狐的心思, 只能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在打什么主意?” “不知门对无字天书势在必得,想来如今已经派了使者等在云城, 我想请步掌门给大雪山一个与不知门谈判的机会。” 事关一条灵脉归属,天道盟必定要召开会议进行表决, 只靠一个玄门是做不了主的, 唯有先与正道最强盛的不知门达成一致。既然不知门想要无字天书, 白辰手里就正好有谈判的资本。 步天歌虽不知白辰想凭什么说服不知门, 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也是有了主意,只是答不答应帮这个忙他却不表态, “我为何要帮妖族?” “因为以这些树精的形貌永远也不可能在人族城镇正常生活,而我妖族奇形怪状者甚多,多几株老树背着尸体走来走去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人族之中也就只有魔教能接受树精们的怪异形貌,然而如今正魔两道争夺江都战线,天道盟自不会允许魔教得到山神罗这般助力。与之相比,避世不出的大雪山也不算是最坏的选择。 白辰对玄门作风了如指掌,见步天歌已有动摇又更进一步道,“玄门素来追求天下大爱,更信奉有教无类,你们容得下返回正道的魔君,也曾有过精怪出身的掌门,胸怀定与普通修士不同。我相信步掌门的侠义不会只局限于人族,但凡是心怀善意的生灵,你都会出手庇护。” 天道盟城镇中有太多普通百姓,他们不可能和相貌骇人的树精和谐相处,而这永孤山灵脉已被发现,早晚会有修士前来建造山门,到时一众树精要么无家可归,要么就是被修士划出个地界圈养起来不得自由,说不定还会被砍了枝叶炼制法宝。 步天歌自是不忍无害树精落得如此下场,此时只能冷哼一声,“果然是狐妖,花言巧语。” 白辰怎不知他言语已有松动,立刻试探道:“步掌门这是答应了?” “你自己去与不知门讨价还价,在得出结果之前我会派玄门弟子一直守在永孤山。”玄门行事果然还是仁义为先,步天歌虽没给狐妖好脸色,却是将此事应了下来。 白辰本还担心那妖王后裔在谈判期间来老翁村报复,如今有玄门弟子守着自是最好,这便轻笑地拱了拱手,“掌门高义。” “奉承之语都收着吧,若你未曾善待这些树精,我定找上门与你算账!” 九尾白狐笑得极为好看,玄门掌门却是正眼都没看,摔下狠话便拂袖而去。李无名见他一副对狐妖敬而远之的态度,不由就向白辰打趣道:“小掌门这张冷脸跟冰山似的,倒比我更像剑仙传人。” 李无名与其师白剑仙截然不同,平日里爱说爱笑,搁在冰天雪地里都能堆着雪人自得其乐,倒是半分也看不出他修炼着无情道。 然而,白辰却是懒懒抬眼瞧了瞧自己道侣,只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才是真正的无欲无情,我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对什么东西真正上过心。” 潇洒从来都是因为不在意,真正的无情之人无牵无挂反倒最逍遥,小狐狸果然擅长琢磨男人,李无名被看透了却还是轻笑着装傻,“我有这样厉害?” “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看似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其实从不与我交心。” 李无名的态度若即若离,在白辰眼里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小狐狸看着特别喜欢想要紧紧抓在手里,却只能坐在水边急得团团转,始终找不到地方下爪子。 小狐狸说话带了刺,李无名自是察觉他心情不佳,将白辰的手握在掌心,只无奈道:“好端端的对我闹脾气,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李无名对道侣自是极好的,然而白辰只他一个亲近之人,遇事也只能拿他撒气。此时男人捏着他的手指一只一只好脾气地按着,小狐狸暗中憋着的气也就散了,只垂了眼道:“不关你的事,是妖王招了我。” 这个回答倒是让李无名探究着看了过来,“哦,他怎么了?” “我本以为妖王只是滥情,却不想他的性子竟是这般恶劣,就连自己下属都要折辱算计,难怪狐族在世间评价如此之坏。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却累得我这个后代一言一行也要遭人猜忌。” 他明明什么都不曾做过,却因流着九尾白狐的血而不被信任,就连最心爱的男人也只能步步为营地小心试探,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 白辰说起妖王便有了一丝疲惫之色,李无名将一切尽收眼底,拉着小狐狸于村边石凳坐下,先是剥了颗花生送进白辰嘴里,这才淡淡道,“妖族种类成百上千,妖王能够驾驭如此庞大的军队,靠的便是那凌驾于百兽之上的残忍绝情。可惜啊,白微凭借绝世容颜阴狠咒术夺了天下妖族的心,却唯独低估一个男人,更没想到,剑仙的无情竟还在他之上。” 这个男人自然就是白剑仙了,白辰不知那些先辈到底有什么过往,此时只是认真地看向了自己道侣,“我是想担起妖族大业,却不想成为这样的妖王。” 此言就让李无名眼中有了兴致,“那你想成为什么样的?” “白剑仙最初只是杀了一个妖王而已,若妖将们及时整军重新备战,妖族未必会输得那么狼狈。可他们在妖王死去的第二天就四散奔逃,百万大军分崩离析,从此任人宰割。” 李无名送来的花生倒是挺香,白辰细嚼慢咽地吃着,说话声音也松乏了许多,顿了顿又道, “人族不论斗得多厉害,一旦遇上灭族危机就能不计前嫌共同合作,可妖族不同,纵使平日里为防备人族一直杂居,各族心里都未把彼此当作同族,看似强盛,其实只要受到一点打击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这是妖族致命的弱点,李无名并未急着发表见解,只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毕竟他们都是被妖王强押着上的战场,本身就没有军心可言。” 白辰闻言便是一阵叹息,“我为什么如此害怕人族进攻大雪山?因为我心里没底啊。我很清楚如今妖族只是为我的血脉而奉我为主,他们全指望我拥有妖王那样的神通庇护大雪山,若论忠心却是没有多少的。就算我寻回妖丹恢复了修为,只要我败在人族手中,他们照样会弃我而去。” “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忠于我的班底,不论我有没有妖丹,我都是他们的王。只有这样,大雪山才有机会与人族争一争。” 一切惶恐不安都是来自实力不足,白辰太清楚自己的地位因何而来,即便复活也难以安心。李无名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助他找回妖丹,然而,现在的小狐狸倒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即便知道自己地位不稳,说的话却很踏实。 “我与妖王不同,我不需要被美色和咒术控制的傀儡,我要所选部族真正归心于我。” 小狐狸复活后浑浑噩噩多日终是清醒了,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王者。李无名欣慰地垂了垂眼,看向他时却是语重心长地叹道,“看来你们九尾白狐就是喜欢拿走旁人的心啊。” 白辰难得放下一切防备与道侣交心,这人居然还和他说笑,顿时就亮出爪子在男人面前晃了晃,“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这举动反倒把李无名逗笑了,就着狐狸爪子就把轻若无骨的道侣拉进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小狐狸的背,“放心吧,你既有了这样的觉悟,今后定会拥有很多忠心的臣民。我看人从不出错,你是个有出息的妖王。当然,再有出息道侣也只能有我一个,其它什么姘头都别想。” 这人言语多有不正经,胸膛却叫白辰极为安心,好像遇上任何难事只要躲进自己男人怀里就不会被伤到半分。他自觉一个妖王不该被旁人遮风蔽雨,偏又贪恋此时的温暖,既舍不得挣脱,便只能小声在言语上抱怨,“难道你还能拿项圈把我锁着不成?” “我可受不了你忧郁的小眼神,就算拴住了你,只要被瞧上一眼也就心软把你放了。” 李无名此生就爱逗狐狸,一句话让白辰忿忿抬起头,趁着道侣尚未开口他却又抢先低头下去,正好与白辰凑到一处。 白辰本以为这男人是要亲吻自己,一颗心正狂跳,谁知这无情剑仙竟是含着他面上嫩肉轻轻咬了一口。待小狐狸捂着浅浅牙印发了呆,他才满意地调侃道:“不过,盖个戳还是有必要的。” 这男人做了坏事就赶紧逃上了屋顶,白辰回过神时眼前只剩下一盘剥好的花生,没有妖力的他连矮矮的村屋都跳不上去,也只能看着那道侣上房揭瓦一脸笑意地朝他勾着手指。 此时此刻什么妖王旧事白辰全都忘了,满心满意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一只妖狐居然被人给咬了?这还有天理吗? 第043章 第四十三章 步天歌将大部分随行弟子都留在了老翁村, 自己只带了两名弟子与白辰一行御剑返回玄门。这玄门掌门看似耿直却也不是全无心机,直到这时白辰才知他一路所携带的匣子里就是一叠废纸,真正的无字天书早已随玄门伤员走官道到达玄门。至于他们这一路, 只是步天歌勾出有心人士的鱼饵罢了。 谁都没想到步天歌居然会将无字天书交给伤员护送如此心大, 白辰也只能默默警醒自己今后断不能小看玄门掌门。 没了护送任务他们的行进速度便快了许多,不及一日就到了云城之外。如果说江都是李朝起兵之地,这云城便是天道盟的起源。千年前玄门掌门于此地成立天道盟,千年后这座古城依然是正道修士的圣地,即便城门前没有任何标识牌, 所有修士到了此地都会自觉落地,宁可步行绕道,也不自云城之顶飞过。入城者更是自发收了一切刀剑法宝, 让城中不沾一分干戈之气。 还未进城,白辰已经体会到了这座古城独有的威严,鹿人乙更是直接向他请辞, “玄门的地方我这个魔修就不进去了,公子有事可来城郊客栈寻我。” 天道盟最初是为对抗魔尊而成立, 魔修在这里确实尴尬。白辰也不勉强,见步天歌不理会他们先进了城,刻意慢了几步拉开距离, 这才低声问:“老翁村的事你是怎么汇报的?” “有一支自称妖王后裔的势力意图谋害玄门掌门嫁祸魔教,教主收到消息后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鹿人乙作为魔教探子活动多年做事果然很识时务, 白辰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提醒了一句, “别忘了给鬼策士也送个消息, 北海有神秘妖族活动,让鬼域三神防着点。” “明白。” 这妖王后裔既是奔着夺位而来, 白辰自然不介意让他们与各大势力交恶,反正这对魔教也不是坏事,鹿人乙也就全都应了下来,随意告别了一声便抽身离去。 大雪山危机重重,白辰也不容许那妖王后裔过上安生日子,这两个消息传出去,魔教和鬼域的搜查也够他们躲一阵子了,暂时应当没空闲时间再来算计大雪山。 狐狸自古就记仇,李无名见他难得心情愉快,虽也跟着高兴还是警醒道:“那妖王后裔化形之貌与你一模一样,若要栽赃陷害太容易了,你可得小心点。” “再强的幻术也不能模仿未知之物,如今我是没有上位威压的,那假货却能实实在在让沉醉感受到来自九尾白狐的压力,可见要么是在我未失去妖丹前就见过我,要么就是见过我的妖丹,反正不可能没关系。” 白辰自然没忘记这隐藏的威胁,只是对方身份不明查无可查,他也只能暂且记在心里,此时就淡淡道,“我不信他能躲一辈子,只要出现,早晚会漏出马脚。” 妖丹之事还要从玄门着手,李无名也知急不得,此时只暗暗提醒,“起步阶段最容不得二心,你既想重振妖族,具体倚重哪几个种族就要好生挑一挑了。” 此言就让白辰疑惑地抬了眼,“一统妖族不行吗?” 建国这种事还是亲手扶持起一个朝代的李无名最有经验,闻言便是一笑,“代代收服下去,过个几千年或许可以,但那都是你手中势力强盛之后的事了,如今宜精不宜多。” 维系一个势力的纽带终归是认同感,妖的种族太乱太杂,没个千年时间根本不可能融合,比起那千秋万代的大计划,还是先理清自己手上力量站稳脚跟最为重要。 白辰一点就透,这便仔细分析道:“白氏一脉是我的根本自然不能舍,赤狐族虽然麻烦不小,看在沉醉的份上也得留着。剩下的各族,山神罗性子纯良,巨熊族与我狐族伴生多年应当也没问题,至于其它,我再掂量掂量。” 这掂量的自然就是天狼族了,李无名觉着这就是个毒瘤,趁早切了才是最好,不过他也没有干涉白辰决定,只是建议道:“妖王后裔似乎已在游走各地收服隐居的妖族部众,你也可以适当引进一些新力量。” 似山神罗这样的外来部众确实比已在大雪山根深蒂固的各族好对付,白辰也有这个打算,只是有一处难点,“狐仙爷爷虽是妖王之子却和他没什么联系,我们知道的妖族信息没有对方那么多,只怕会被他们抢了先机。” 那妖王后裔能第一时间找上山神罗可见对妖王旧部极为了解,这一点上大雪山已经失了先机,然而李无名闻言却是轻轻一笑,“但你有他们无法比拟的优势。” 白辰闻言就投来了请教的眼神,李无名还挺喜欢被小狐狸这样看着,这就用手指卷了他的头发,轻声暗示,“大雪山是唯一可以在明面上和人族谈判的妖族势力。” 这千年来人族占了天下灵脉,若说哪处地界有神秘妖兽出没谁能比天道盟更清楚。大雪山不知道又如何,直接与天道盟交换消息就是了。如此看来,他要与不知门谈的事还挺多。 白辰也发现自己总想着暗中行事,却忘了有时候明面上的合作才是最好选择,暗道自己这不敢光明正大做事的狐狸习性得改,面对李无名时却是好奇道:“你以前从不插手妖族内务,今日怎么有兴致和我谈这些了?” 白辰聪明好学,接受新事物也快,然而他本体到底是只柔弱的小狐狸,兽类的生存本能会让他尽可能回避与强者正面交锋,纵使遇上大事时他可以强迫自己战胜本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却不免有所忽视。 刚猛不足对一个帝王不是好事,不过狐狸本能这东西在李无名眼里却也不错,比如白辰自觉惹恼了他时会不由自主地摇尾巴讨好,一碰上感兴趣的东西狐狸耳朵就会竖起来,打坏主意的时候也会偷偷把尾巴尖儿藏在腹下,以为这样就不会被看破……比起这只看尾巴耳朵就可以读取白辰内心波动的好处,那欠缺的刚猛由他这个道侣来填上就是了。 李无名早就抓住了白辰的弱点,此时却一点也不想小狐狸改正,只是含笑拉着他进了城门,“大雪山是你我共同的家,你再聪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些你想不到的事我自会替你去想,不必忧心。” 这个不着调的道侣有时候又该死的可靠,白辰和他聊了聊心情也就放松了许多。他们刚寻着气味追上了正跟随玄门队伍的沉醉,就见沉醉神色紧张地嘟囔道:“祖师,我怎么感觉这里的气氛和江都银容界都不大一样?” 云城建城已有千年,即便翻新了居民住所,各处小巷仍透着古城独有的沧桑气息。街道上的游人也不少,声音却远不如江都喧嚣,就连小贩叫卖声也无,虽然气氛闲适清雅,却无人敢在这地方高声造次。 白辰一路上只见此地多是卖着书画典籍,本地行人虽少却各个修为不低,就连一个普通书贩都是金丹修士。他曾听闻修士隐居若非山林便是云城,这道祖陨落之地是天下修士心中最好的养老之所,不知多少高手倦了纷争便在云城买一小院归隐市井,如今看来果然藏龙卧虎,不可轻视。 除去隐居于此的当地人,各处小巷还有不少年轻修士对着石壁跪拜作揖,似乎正在拜祭什么。白辰走近瞧了一眼,只见历经千年的石壁刻满了各色人名,这才对沉醉轻声道:“他们不是来游历的,是在朝圣。” “朝圣?” 此言让沉醉神色更为疑惑,步天歌这时才理会了他们,深深看了一眼石壁上的人名,只沉声道:“云城小巷间刻着的名字都是千年前战死的英雄,有修士,有文武大臣,也有各行各业的平民百姓……那时候的战场根本没空闲收尸,谁家死了人便在这里刻下姓名方便祭拜,若家里人都死光了,活下来的战友便将他们的姓名全都刻上去。各种各样的名字刻满了城中四街二十八巷,这才有了最初的天道盟。” 石壁上的姓名很杂,有顾遥真人这样的修士道号,也有松下客这般的文人字号,还有长安城北米铺伙计李三这般不刻意标注便要和一堆人混了的俗名,各行各业各种阶级最终却都死在了一起,只留下几个字供后人祭拜。 如今的天道盟再不是过去被打到只剩下一座城的弱者,所在城池尽是盛世繁华,唯有云城依旧保持着千年的沉重,时刻警醒着来往修士盛世不易,莫忘来时路。 云城不灭,人族不亡。这座城只能由玄门守着,也只有他们才守得住。 白辰一路上见遍了盛世繁华都不曾拜服,到了这无名小巷却是无声地低头拜了拜,头一次对人这个种族有所钦佩。 九尾白狐只能受万妖跪拜,就连祭祖都不低头,沉醉万万没想到祖师竟也学那些游人,顿时就惊了,“祖师,你怎么——” 白辰却是一个眼神止住了他的喧哗,只沉声道:“纵是别族英杰,此情此心也值得我一拜。” 他这举动也在步天歌意料之外,妖族自命洪荒妖兽后裔,对于没有强悍祖先的人族历来是轻视的。他过去也与大雪山打过交道,那些使者各个仗着祖宗荣光眼高于顶,瞧不上人族短短几千年历史,也看不起他们必须刻苦修炼才能延长寿命的孱弱血脉,像白辰这般肯正视人族强大的上位妖族倒是头一回见。 玄门掌门这时倒有点明白祖师剑君为何会与白辰交好了,难得拿出了个不是很冷的语气,“你与传闻中的九尾白狐不太一样。” 步天歌这人说话不带冷意就已经算是和善了,白辰知他不喜嬉皮笑脸之人,只回以平静言语,“传闻不可尽信,这个道理步掌门应该是懂的。” 步天歌对他们的防心也算是降了些许,闻言也不做评价,还是用那冷淡语气道:“不知门使者昨日已在玄门等候,我会去打个招呼,你想找他们便去吧。” 第044章 第四十四章 玄门位于云城之巅, 以最高处的落仙湖为核心,向外依照乾坤八卦规律分作四殿八宫,整座山都被建造成了通往其山门的阶梯, 登上九九八十一天阶, 云雾缭绕间便见古老牌匾刻着“玄门正宗”四个苍劲大字挂于八扇白玉大门之上。 玄门这阵法是初代掌门打渔人以毕生修为所建,传闻这之中隐藏着人族最强大的力量,若再次遇上灭族危机,便能再次拯救人间。不过,这毕竟是千年前的阵法, 那时候一个渡劫修士都是很了不得的强者,如何能与现在处处见散仙的世道相比,世间修士也就只当这是玄门的又一道古老荣光罢了。 就算时隔千年, 这种依山而建宛如置身云顶天宫的工艺依然无法复制,白辰正琢磨着到底是什么阵法让玄门的四殿八宫漂浮半空千年不坠,就有一名玄门弟子急匆匆走向了步天歌, “掌门,不知门使者已在乾天宫等候。” 不知门来意众人都心知肚明, 步天歌最烦这些纷争,直接就冷言道:“我说了,若是有关无字天书一事, 叫他们自己去和朝廷谈。” 然而这一次的使者就没江都那么好回绝了,那弟子神色踟躇, 又提醒了一句, “风门主亲自来了。” 此言就让步天歌有些惊讶了, “无字天书有这么重要?居然能让他出不似城?” 不知门主风十七, 天道盟盟主,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修真界让人族进入全新时代的可怕男人。传闻他百年前得了天星碎片便一直守在不似城中研究上古奥秘, 这些年就算出门也只去离不似城最近的长安城,谁知这一次居然亲自来向玄门讨要无字天书。 不论如何,风十七是玄门前代掌门的结义兄弟,步天歌于情于理都不能将他放置不理,闻言便命传讯弟子带路,对白辰便是淡淡道:“我去看看他打什么主意,你们先随意逛逛,稍后再去和不知门掰扯。” 若不知门来的只是个普通使者,玄门自是打个招呼就能随意安排,但对风十七这个天道盟盟主可不能如此怠慢。 白辰理解他的难处,此时也不急着谈判,只轻声道:“我们人生地不熟,步掌门不介意给个弟子带路吧。” “禾玉,你陪着他们。” 这个要求步天歌自不会拒绝,就让与白辰有过交集的禾玉招待他们。禾玉在老翁村时为白辰所救,对他们态度自是极为友好,领了命便问,“掌门,敢问安排客人们住在哪一宫?” “我玄门不差这两间客房,门中哪里空着就让他们住进去。” 玄门四殿是太上长老与掌门弟子住的地方,外客自是不能靠近,余下八宫各有分工且相距甚远。步天歌既然说随意,禾玉便领着妖族一行向不知门暂住的离火宫而去,一个在东厢房,一个在西厢房,要谈事就极为方便了。 玄门早些年出过事,如今山门中已设了禁飞法阵,各宫弟子来往都是以随身玉佩驱使飞石。这飞石停在断桥前就像是普通的观景石台,将玉佩放进机关便按照特定轨迹往来于两处宫殿之间,对于还未习得御剑之术的新进弟子倒是极为方便。 “玄门各宫只能以飞石往来,几位若想外出便来书阁唤我。”禾玉将他们带到客房不再叨扰,留了话便去寻掌门复命。 风十七正在与玄门掌门谈话,东厢只留了几个修为浅薄的弟子守着,白辰遥遥望了一眼就关了窗,回头扫了一眼房中清雅装饰,只轻声一叹,“听了这么多年玄门威名,这倒是第一次走进来。” 玄门内部云雾缭绕,除了松风鹤鸣不闻其它杂声,乍一看就像是仙境一般。然而白辰到了这样的地方却是心情复杂,李无名知道他是想起了旧事,这便安慰道: “放心吧,步天歌会认真去查陆问这个人。” 沉醉已在隔壁厢房歇着,他们正好谈一谈寻找妖丹之事,李无名见白辰神色略有疑惑,又道:“你说陆问在你出生后就救了你,可你正是血洗长安那一夜出世,他师父邀剑客在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以人族寿命,陆问若没有修为根本不可能百年之后还是少年;若本身有修为,他又何必再拜入邀剑客门下?步天歌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个人很有问题。” “是了,他既能拿走我的妖丹,混进玄门又刻意接近邀剑客的女儿,目的也不会单纯。” 白辰本是不怎么想回忆这个人有关的事,如今听他一分析也觉事有蹊跷,“若是如此,他图谋的又是玄门的什么东西……” 李无名对情敌的形象只有毫不留情地打击,一面烧水烹茶,一面笑道,“云城灵脉千年不衰,玄门更是飞升过数名仙人的吉祥地儿,能被人图谋的东西可太多了。” 这样一说,白辰也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是啊,就是飞升过很多人,这里才会有人间不该有的东西。” 小狐狸只需稍加点拨就能看个通透,李无名满意地煮了茶送到他面前,只轻笑道: “说来这无字天书算是人间唯一已知的仙家法宝,也难怪不知门如此看重,就连风十七都亲自上门讨要。” 不知门最大的兴趣就是探索未知奥秘,若说未知,哪有什么比神秘的天上世界更能吸引修士? 如此不知门的想法也分明了,白辰心领神会地接过茶润润喉,看向这装傻男人的视线却很犀利,“唯一?你信吗?” 李无名的智慧在道侣面前只会透露三分,不然小狐狸斗不过他就要伸爪子了,此时还是故意请教,“难道还有别的?” “道祖于落仙湖陨落,玄门仙子下凡后也是回到师门直至老死,这两个都是实打实的仙人,难道身上一件仙家法宝都没有?” 这个剑仙传人明明什么都看透了偏要装作茫然不知,白辰瞪了他一眼,看着厢房悬挂着的训诫字画却是眼神深幽,“千年来玄门掌门的唯一死法就是以身殉道,除此之外,就算是飞升天劫也要不了他们的命。这一点,只凭一腔热血可做不到。” 此言让李无名轻轻一笑,男人没有狐狸耳朵可摸就只能百无聊赖地去卷白辰发丝,偷偷把道侣打了个结才缓缓道,“所以,你不招惹玄门是对的。人族信奉财不露白,傻子才会天天把底牌摆出去炫耀。” 那每日把九尾白狐挂在嘴边的妖族不就是天大的傻子了? 白辰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见这道侣赶紧赔笑着给他重新理头发方才继续道出心中想法,“说到仙界我一直有个疑惑,洪荒妖兽统治了世间数万年,怎么也该有一些飞升了吧,为何就没一个下来帮帮妖族?” 这个疑问在白辰心里藏了许多年,如今也没指望能从李无名一个人族嘴里得到答案。谁知他这道侣总是无法预料,闻言竟是给了一个回答,“天与地之间隔着金乌所织的天网,此网非灭族危机不可破,纵是强悍如仙人,强行突破也只会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当然,如果像道祖和玄门仙子那样即便一死也要保人族昌盛,天网自是没法拦的。” 仙界之事一个凡人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白辰疑惑地看了看这个男人,狐狸耳朵不自觉地就露了出来轻轻晃动。奈何李无名见状便知他起了疑心,只伸手按着这耳朵不许他动。 耳朵一被制服,白辰就觉自己思维打了结,只能暂且放弃思考,无奈地叹了一声, “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原因,说到底现在的妖族与洪荒妖兽不知隔了多少代,它们在天上自有直系后裔,自然不会为了未曾谋面的远亲大费周章。” 李无名经过这些时日的实践对小狐狸的弱点已是了如指掌,拿捏住尾巴就会乖乖躺好,按住耳朵他就停止思考,此时成功把话题糊弄了过去,便只笑道:“嗯,拼祖宗都输了,真没面子。” 此言对高傲的九尾白狐无异于莫大讽刺,白辰看着这每天都皮痒的道侣,亮了爪子就冷冷道:“脸伸过来,我保证这爪子下去不让你见血。” 李无名见小狐狸都伸爪子了也就不闹了,连忙又奉了一杯茶,“我现在是你唯一的武器,你可得好生保养着。” 要套出这剑仙传人的实话极为困难,白辰还记得他出剑时的样子,那右手分明没有任何伤痕,可剑气一落李无名便立刻用绷带把每一根手指都缠严实了,若说这之中没问题,白辰是打死也不信的。 奈何李无名每次一谈到这个话题就顾左右而言他,白辰也懒得听他胡扯了,垂眼看了看男人仍是裹着绷带的手指,只若有所思地问:“下凡的仙人真的一个都活不了吗?” 此问让李无名折腾茶叶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便用随意语气道:“至少人族不行。” 这话里似有暗示,白辰扬了扬眉毛,“仅限人族?” 神通广大的李无名对此倒也有些不确定了,只能猜测道:“天网毕竟是上古时期由仙兽织造,它们会不会给自己后裔留了后门也未可知。” 这个说法也不是不可能,白辰抬眼将这谜团重重的男人看了又看,再三犹豫,最终还是没问出一个令自己有些害怕的问题——那你呢?一剑就令山神罗如此惊惧的你,当真只是人族的一个普通将领吗? 第045章 第四十五章 妖族如今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知门的态度对大雪山至关重要,白辰这时候完全无心其他,只是坐在窗前一遍遍回想不知门资料, 在脑中试着模拟一切风十七会做出的反应。 白辰其实也是第一次进行这样重要的会晤, 就连李无名站在了身前也是许久才反应过来,为防被这男人乱了心神,难得冷淡道:“和不知门的谈判关乎大雪山未来,我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将方方面面的事都考虑到。” 小狐狸虽是一脸严肃不让摸, 李无名瞧着却也有趣,这便将耗时三个时辰研制出的新茶送到了道侣面前,“这是玄门独有的云尖茶, 我又加了些许薄荷叶,正好提神醒脑。” 这人倒是从不亏待自己,在老翁村就除草缝衣体验田园之趣, 到了玄门也能烹茶赏云来一番人间风雅。白辰尝了尝茶水,确实清新爽口与众不同, 暗道这个男人也是神奇,天下竟没有他不会的事。 有了这茶白辰紧张的心也静了静,他原是不想把自己的感情牵扯进权势之争, 奈何妖族要成事怎么也绕不过李无名,犹豫再三, 他也只能先打个招呼:“你给我交个底吧, 你能接受为大雪山做到什么程度?” 寻常狐妖魅惑了一个男人都恨不得把对方每一分价值都榨干, 这九尾白狐却像是生怕彼此感情被纷争磋磨了一般, 小心翼翼地收了利爪獠牙,尽可能在李无名面前保持着温软无害的小模样。 白辰死后李无名曾从他房中打扫出一堆无用的小玩意, 什么扇子吊坠小风车,都是游历时他随手送的。小狐狸却悄悄将它们藏在自己的小匣子了,甚至宝贝地收进了床底下,或许在夜里还会偷偷拿出来把玩。 藏东西是狐狸的本能,过去它们会将自己最重要的过冬食物都藏起来,进化为妖后也要在身边藏一堆保命法宝,对那时的九尾白狐而言,与李无名一同走过的点滴回忆就是让他想要活下去的大宝贝。 李无名拨弄着还沾着几根狐狸毛的风车,终是破了自己的无情道。第二日天明之时,他将风车放在小狐狸的爪子下,独自走进漫漫风雪,生平第一次违逆师父命令,没有将九尾白狐的心带回去。 这些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李无名也不知自己这样心大的人怎会突然想起,只是看着醒来之后好像也没有丝毫改变的白辰欣慰一笑,“小狐狸你要记住,我可以为你拼命。” 这语气没有一丝虚假,毕竟,他已经拼过了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一次只会更熟练。 这个男人果然只会搅乱小狐狸的心,白辰本还思路清晰,闻言竟是呆住了。偏巧就是这时禾玉来到了厢房之外,也带来了不知门的消息,“白公子,风门主有请。” 白辰等到了天黑,这位天道盟盟主可算是回来了,李无名闻言便在小狐狸额头俯身一吻,只轻笑道:“给你吃个定心丸,走吧。” 这颗定心丸真的有效,白辰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直至走进不知门所在厢房依然视周围一切如无物,就连那传闻中举手就能改变天下的风十七也不能让他心中起一丝波澜。 天道盟只有不知门没有统一服饰,他们唯一的标志就是眉心点着的草木符文,所属分阁不同纹路也就不同,作为门主的风十七则是独一无二的血红枫叶,就像是长安与邻安郊外那染了数千年鲜血的重重枫林,鲜艳夺目,却也透着无尽沧桑沉寂。 风十七的容颜永远停留在少年时期,虽已是天下默认的第一修士,此时却只着简单青衫,盖着薄毯懒懒卧在软塌之上,披散着发就见了客。他本是握着一老旧竹简正在研究,见白辰来了也只随意瞥了一眼,仍是漫不经心地问:“大雪山蛰伏了这么多年可算是出来了,说吧,想谈什么?” 江湖上关于风十七的传言数不胜数,有人说他蛮横霸道行事根本不讲道理,就连天道盟各派掌门也是说打就打;也有人说他心机深沉,眼珠一转便可叫一个正道大派彻底消亡……白辰仅凭传闻倒摸不准此人脾性,正想着该如何搭话,李无名却已抢先道:“风门主,你结义大哥的旧识携带道侣与你相见,你就连杯茶水也不招待?” 他这语气随便得根本不像在与正道魁首谈话,白辰本还担心风十七的蛮横脾气发作,谁知这两人倒像是有些牵扯,原本晾着他们不理的风十七虽扬了扬眉,还是淡淡道:“大哥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来人,看座,上茶。” 当然,这样的斯文连一刻都未曾保持,随侍的不知门弟子刚刚上了茶来,他便撑着下巴毫不客气道:“我这个人最烦的就是繁文缛节,你们有事直说,别跟我扯客套话,听着头疼。” 比随便李无名可不输任何人,当即就拉着白辰坐下,甚至对不知门弟子招了招手点了餐,“麻烦上盘瓜子,谢谢。” 要务会议嗑瓜子这种事过去都是风十七做出来的,如今李无名倒是抢先了一步,风十七万没想到自己在任性妄为这方面居然落了下风,只能冷哼道:“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对此,李无名只给白辰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自己则是回以轻笑,“风门主自己就是上代付盟主亲口认证的泼猴,去年天道盟开会你还拿着鞋将反对自己的人直接砸出了议事大厅,前些年更是将我那重孙皇帝揍得不敢出门。客气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不是个笑话吗?” 这言语听着是说笑,所提内容却都是天道盟内部机密,风十七闻言眼眸一深,终是放下竹简正眼瞧了他们,“果然是兄弟遍天下的人,连我天道盟内部会议都瞒不过你。” 风十七行事不拘一格正好是白辰最不擅长对付的类型,李无名不愿这臭小子欺负了自家小狐狸,这一次倒是难得亲自上阵。 如今他见风十七态度已经端正了不少,这便适时将话锋引向了白辰,“我当然神通广大,就是不知道你行不行了,来,猜猜我家小狐狸为什么天黑了还约你相会。” 他这话一出,风十七就不好继续无视白辰存在了,终是看向了这传闻中的九尾白狐,“还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你们发现了一座藏着精怪的山,想从我手中要了去。” 风十七这人做事没有章法可言,最初正魔战场开放时,就是他拉着白胡子一大把的挑战者比女装孰美,对上女修他还要和人家比泡妞,千奇百怪的花样层出不穷,正魔两道甚至为此专门加了一条不许进行奇怪比试的新规矩。白辰本还头疼如何让这没脸没皮的泼猴正经谈事,未想李无名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九尾白狐心中暗叹论不正经还是他家道侣更强,对着风十七却是正色道:“不是要,是买。” 风十七管理天道盟自然不是只靠流氓手段,闻言便是神色一动,“哦?用你们的妖丹和妖骨?” 不知门正在研究海中的上古种族,对妖族自是很有兴趣,然而白辰却不能轻易遂了他的意,只淡淡道:“不,是风门主心心念念的无字天书。” 这筹码就让胆大包天的不知门主兴致缺缺了,“朝廷早已名存实亡,我若认真去要,有的是办法让那皇帝小儿不敢说一个不字。” 他此言随意却是底气十足,可见对步天歌软磨硬泡一下午已令玄门口风松动。白辰见状只看向了李无名,“你敢对他说不吗?” 李无名自是毫不畏惧,“不只敢,我还可以边嗑瓜子边说。” 他说完还真的磕起了瓜子,白辰偷偷翻了个白眼,转头却已恢复正经神色将那到手多时的传位诏书递给了风十七,“那我们便有筹码了。” 实力是谈判的基础,朝廷早已没了军备自然不被风十七放在眼里,然而一个擅长领兵作战又修为成谜的李无名却足以改变这一切。风十七只是摊开诏书一看便皱了眉,扫了眼李无名又瞥了瞥白辰,说话语气倒还是沉着如旧,“狐狸精就是狐狸精,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赴汤蹈火。” “只要不知门答应交易,李无名便代表朝廷将无字天书赠与不知门。” 无字天书交由帝王是玄门祖训,若朝廷自愿将其赠送,玄门与不知门之间也就少了争议。白辰听闻风十七的结拜兄弟正是玄门上代掌门,想来这人还是不想与玄门伤了感情才亲自前来劝服步天歌,这份转赠正是他所需要的。说罢,他又提醒了一句,“名正言顺在天道盟可是很值钱的,对吧?” 正道注重声名,巧取抢夺传出去终究不好听,纵使世人早就习惯了风十七的泼皮行为,他也没必要让名声更坏一点,闻言果然神色微动,“你打算如何带走他们?” “移山。” 白辰只道出了两个字,风十七却是疑惑地抬了眼,“这么大手笔?” 将一座山生生搬走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白辰却是信心十足,“若将永孤山留在人族腹地,天道盟不能安心,我们也派不上用场。” 风十七对这移山之法还挺好奇,见白辰不像夸大其词,暗忖既然不是在人族地盘留下一群妖族,堵上其它门派的嘴倒也容易,他这便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山神既是自愿加入妖族,我也懒得做这个恶人。不过,你也说了,名正言顺最重要,区区无字天书还不能让天道盟的老家伙们交出一条灵脉。狐仙留下的妖族名录,三枚一百年道行的妖丹,一具三尾以上的狐族妖骨,送到邻安城那日永孤山便是你的。” 如白辰所料,步天歌已将老翁村情况告知了风十七,玄门的信誉总算让这天道盟盟主消了疑心。然而,这价格出的可不便宜,他闻言还是皱了眉,“完整妖骨?” “其它部位无所谓,尾骨一定要保存完整。” 尾狐一族与普通狐妖的区别就在于尾巴,白辰一听就知风十七是看中了尾狐抵御天劫的异能,只深深与此人对视,“看来不知门对尾狐一族的渡劫奥秘很感兴趣。” “三尾在你妖族还算常见,你们死后又没有鬼魂,一具骸骨而已,不至于连这都舍不得吧?”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讨价还价,风十七是不会让步了,说完还对白辰坦言道,“这些年可有不少人撺掇着我直接攻下大雪山将你们抓起来研究,若不是我这人还有几分良心,妖族未必有机会坐在这里谈判。” 双方实力差距明显,白辰也知不付出些东西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也不能白白交出一具妖骨,这就平静道:“你要的东西太多了,我需要一个赠品。” 此言就让风十七有些疑惑了,想了想妖族境遇,立刻猜测道:“维持互不侵犯条约?” 然而,白辰的想法却在他的预料之外,竟没有顺势要求天道盟答应不进犯大雪山,反而提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条件,“不,大雪山要派出妖族参与你们的研究,最后的成果也要分给我们一份。” 妖族生来强大从不屑于钻研这些奇淫技巧,对于洪荒妖兽来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是毫无兴趣,风十七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妖想参与他们的研究,倒是头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传闻中的九尾白狐,“都说狐妖狡猾,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你这是要借偷学人族的立身之本啊。” “妖族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结构,更可以配合你们进行测试,于不知门也是一件好事。只要风门主答应,妖骨要多少,我给多少。” 血脉衰竭是妖族今后必须解决的大问题,白辰不得不承认以他们目前所学根本无法攻克这个难题,也只有人族最聪明的不知门才有机会研究出问题所在。为了根治妖族这个缺陷,他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打算啊,让我不知门去研究洪荒妖兽,困扰妖族千万年的血脉衰弱问题或许就能寻到解决之道了。” 这样的打算如何瞒得过风十七,然而他对此兴致却不大,只看着白辰淡淡道,“不过,天下之大我最偏爱的就是人,妖一旦强势便会伤了我守护多年的人族,我凭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这个问题相当尖锐,白辰来时便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此时仍是沉着道:“这不止是为了妖族,也是为了人族。” 此言就让风十七笑出了声,“你可别跟我说妖族今后会与人族交好,你们跟魔修不同,正魔两道只是理念分歧而已,本质仍是同根同源,放下历史旧怨各走各路也就勉强相安无事了。可妖与人自诞生那日起就是互相狩猎的关系,刻在骨子里的芥蒂是去不掉的。” “我从未认为妖族与人族能够修好,就算再来一次天星坠落,直到灭亡之前,我们也会抢着去争那最后一线生机。” 正道魁首果然不会那样天真,白辰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如今不谈那些和平相处的空话,甚至配合他揭露了残酷的现实,然而语毕又转了话锋,“但是,敌人有很多种,人与妖不可能化敌为友,却也没必要成为死敌。” 这倒是个新奇言论,风十七眼中顿时起了兴致,“那你想做什么样的敌人?” 对此,白辰只回以两个字,“劲敌。” 劲敌,死敌,一字之差,背后所需付出的鲜血却是天壤之别。 风十七果然被勾起了好奇之心,终于坐直了身子,认真听了起来,“有点意思,你继续。” 他肯听便是成了一半,白辰暗暗舒了一口气,这就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说服之语悉数道来:“你们人族先贤有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纵观人族在世的这五千年,你们最强盛的势力永远诞生于外敌环绕之时。冰川消融之际,你们要与所有存活下来的洪荒妖兽争夺生存资源,所以就有了第一个使用刀剑的长安部落;千年之前,你们同时面临魔尊与妖王的压迫,这才有了如今的天道盟。可见只有强大的敌人才能让人族释放出真正的力量。” 白辰身为狐妖对人族历史倒比许多修士更熟悉,风十七心中有些惊讶,表面仍是不为所动,“可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不再有敌人。” “长安部落战胜了洪荒妖族,然而不到三代就因领地分配不均四分五裂,群雄割据乱了整整三百年才出现第一个统一王朝。这之后的王朝,最强的西梁也不过是维持了短短两百年就于夺位之乱覆灭,你们分分合合打了整整五千年,又有哪一个能真正做到一世长安?” 白辰熟读人族各种典籍,对历代王朝如数家珍,如今不紧不慢一一道来,最后便直指现在的天道盟, “天道盟倒是存活了一千年,但这期间十席之位常有变动,如今不止玄门退居次位,曾经名盛一时的天书阁、金丹仙门、太清门等大派更是灭的灭,残的残,你们延续至今,靠的就是不断内斗进行筛选淘汰。 可是,这一套越来越行不通了,如今天下有哪个势力能胜过你不知门?又有谁能管得住你们?一个势力走到巅峰便是衰落的开始,风门主在位自然制得住门下弟子,若有一天你不在了,你敢肯定未来的不知门还会是你如今一手打理出的模样吗?” 一个势力存在久了内部总会出问题,最初的天道盟只需玄门掌门一句话便对大雪山秋毫无犯,如今却是再三有人质疑玄门维护的和约,可见是越来越管不住了。 现在的正道发展得太大了,任谁来也不敢保证能让十几亿人族全都一条心,风十七自是知道人族内部矛盾,神色也正经了起来,“旧的腐朽,新的替换,改朝换代是天道规律,就算让你妖族发展起来,又能如何改变?” 白辰等的就是这一问,当即斩钉截铁道:“因为妖族是人族的心腹大患,妖族越强,人族就越要上下一心维持现今地位。生存是一个种族进步的最大动力,我相信面临危机的天道盟,才是最强的天道盟。” 这一番话听着竟还挺有道理,风十七本是不想与妖族有什么交集,听了白辰一席言语倒是改了主意,“好个口齿伶俐的妖狐,像你这样的生灵若是灭绝了,世间还真少了点趣味。” 此言让白辰心中一喜,“风门主这是答应了?” 风十七果然是行事果决的主儿,也不与其他人商议,径直就道:“派些手脚干净的小妖精过来,只要你们不生事,我想妖族会学到一些好东西的。” 有这句话,白辰对妖族的未来便是放心了。他是见好就收的性子,此时也不贪心,这就主动承诺道:“太远的我不敢保证,但是,只要白辰在大雪山一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白辰为了给大雪山争取发展时间可谓是含辛茹苦,自醒来后便日夜分析人族形势,如今可算是有了成果。也幸好风十七心里惦念着的是人族的千秋万代,若他心里存有些许私念,今日这事便成不了。 白辰心中大呼侥幸,风十七却对妖狐的学习能力起了兴趣,暗暗将九尾白狐纳入了新的研究对象。他看了看放松下来的白辰,又瞧了瞧一旁宠溺微笑的李无名,心中对二人关系已有计较,忽的就笑道:“当初李兄以李氏江山向我大哥换取苏生之法,前些年为了凑齐灵材又寻遍天下高人,如今看来百年心血倒是没有白费。” 李无名身上尽是各种大人物的印信,走到何处都能遇上熟人,白辰本还疑惑此人怎么突然如此爱交朋友了,未想竟是为了他。李无名本是云淡风轻不爱欠任何人情的性子,这些年却不知为复活他求过多少人,一想到这里白辰便忍不住拉住了自己道侣的手。 小狐狸虽未言语,眼里却写满了心疼与疑问。风十七破了九尾白狐的镇定模样顿时偷笑,李无名也只能无奈地叹气,“小心眼啊,吃你一盘瓜子就揭我老底。” 风十七这人可是正魔两道修士见了就躲的泼皮,李无名让他落了下风,他便戳破这人伪装的无情,互相伤害很是快乐。 不过,他可是真正死了道侣的孤身修士,眼看这一对是有得纠缠了,当即把瓜子连盘夺回来自己磕了,直接将这些成双成对的碍眼男人扫地出门,“聊了这么久我也乏了,你们回房打情骂俏去,别在这儿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 第046章 第四十六章 万事有得有失, 妖族不需修炼就能靠血脉得到力量,与之相对的就是失去了轮回的能力,死后灵魂也会随着身躯腐朽而消散于天地。李无名要复活白辰, 先是要以心血保其身躯活力, 再便是强行将他的神魂留在大雪山,温养神魂的灵材皆是世间难得的珍宝,五百年下来的消耗只怕是一个底蕴深厚的修士大派都供不起。 妖族自知没有轮回从不修魂,大雪山也就没有这类储备,那些灵材全是李无名行走天下为各方势力解决问题而换来的。白辰内心对此早有猜测, 听了风十七言语更是确定这就是事实。 李无名少年为将,将乱则军心乱,从第一次走上战场他就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容不得一丝害怕,也不能叫一声苦。纵使有一天走到生命最后一刻,在合眼之前, 他也要嬉笑怒骂一切如常,给所护之人留下最后的安心。 这个男人过惯了肩负家国重担的日子, 就算如今家散了,国也不在了,他只剩下了一只病恹恹的小狐狸, 在小狐狸面前,他仍是无懈可击的顶梁柱。有他在, 万般难题也就成了没有问题。 这种外表随性骨子刚强的男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诉苦, 白辰出了厢房刻意拉着道侣散步, 绕着离火宫都快走了一圈, 却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去问。 白辰是心事重重,李无名却还是一副闲散自在的模样, 月光指路,美人相伴,享的是良辰美景,叹的是世间风情,“那些文人骚客都道世间极致的风雅就是‘姑苏的水,玄门的云。’。我过去在云城看着还不觉有什么独特之处,如今登了天阶身在其中才知绝妙,这天真像触手可及一般,仿佛跳得高些就能直接跃到了月亮上。” 玄门常年云雾缭绕,走在其间就似漫步云端,观星赏月也就别有风情。白辰见他还真欣赏上了,也只能无奈地附和道:“哪有这么夸张,至高峰已是天下最高的山,我日日住在无声楼,天却还是遥不可及。” 李无名也不怪他不解风情,反正只要小狐狸肯开口说话他就有办法把道侣逗笑,这就望着星空道:“所以人羡慕妖啊,你们有的生来就拥有翅膀翱翔天际,即便没有羽翼,只要活到一定岁数,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踏云飞行的修为。” 妖族其实不懂人族看星星看月亮的嗜好,这天上的星星月亮几百年不都是一个样,怎么人族望一眼就能衍生无限感慨写出一堆诗词文章,难道是他们眼睛构造不一样? 白辰内心对这些风景也是兴趣不大的,说到妖族只是无奈叹气,“正因如此,妖族怠惰成风,越是血统高贵就越不愿修炼,对飞升的执念也不深,百年百年地混日子罢了。就像沉醉这小子,说是要找步天歌一雪前耻,才努力不到三日,现在不又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我看就该叫步天歌每隔三日就给他屁股上刻个懒字。” 白辰提起教育后辈的问题就头痛,李无名听了却是笑了,“好主意,我想小掌门一定不介意帮你这个忙。” 白辰本是在内心告诫自己对待道侣一定要温柔再温柔,让李无名把他当作最好的蜜罐子,然而聊着聊着还是被此人带偏,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正经事不见你多话,胡闹的时候倒是积极。” 小狐狸脾气来了李无名反而高兴,这手已牵着逛了半个时辰,如今还是不想放,只是悠悠道:“你们虽然感受到了来自人族的压力,到底未曾真正打过一仗,不少妖族心里还留着万一打起来寻个隐蔽山林躲着就是的侥幸之心。你要唤醒整个妖族是不可能的,先聚集起可用部众,有了一定实力再做其他谋算。” 白辰如今还是初涉权力场,论手段远不如朝堂打滚出的李无名老辣,李无名有时候不说也是为了让他积累经验。不过,他也不能让小狐狸栽跟头,此时便是偏过身子捏了捏道侣的脸,“你要管的是忠于你的妖,而不是天下所有妖。弄清楚这二者的界线,别总忧心忡忡地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你看,我喂你不也是每日加餐徐徐图之。” 李无名要么不说正事,一说便全在点子上。狐妖已是妖族中最聪明狡猾的种族,可白辰总觉自己遇事还是没有这个男人看得通透,心里有点挫败,又有点莫名的自豪。他过去不会有这种复杂矛盾的心情,也不知是不是学了人族太多东西,就连感情也学了来。 他知晓一切勾起男人欲望的手段,谈情说爱却是极为生疏,此时只能佯装不满地斜眼过去,“难怪你身上总少不了零嘴点心,原来是想把我喂成大胖子。” 所有经历过忍饥挨饿的种族都会本能的贪吃,人族如此,在兽类中属于弱小的狐族也是如此,不论现在多么强大,血脉流传的挨饿记忆仍会让他们在享受食物时发自内心地高兴。 李无名不否认自己想养肥小狐狸的险恶用心,此时只拍了拍白辰孱弱的肩轻笑道:“你睡了五百年,这身子是得好好补一补。” 白辰所化的少年形貌是人族男子最爱的模样,纤腰细臀,如柳扶风,小小的一只随时可以抱个满怀。偏就这道侣嫌他太弱,现在还想偷偷养胖了。 白辰发现书里教的路数对剑仙是没用的,索性就直言道:“男人就是狐妖最好的补品,你倒是来啊。” 这等言语倒是让李无名差些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无情剑仙摸着头仔细打量着自己道侣,内心本能地想要把这小妖精抱回房教育一番,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却又把想法压制了下去,只能为难道:“打个商量,我每天放点血给你?” 白辰也不是没被这人拒绝过,可是今日的心情不同,李无名不图他身子,又不要他付出其它。如此一味接受好处不曾给予的关系让他很不安,这便真正沉了脸,“在我给你下药之前,给我一个理由。” 李无名见小狐狸是真的生气了,心知这事也不能一直瞒下去,终是将被绷带紧紧缠着的右手举起,很是无奈道:“我现在不能和你太过亲密,会刺激到它的。” 白辰就知他这右手有问题,今日逮到了机会索性问个清楚,“你这只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形影不离朝夕相处,日子久了异状也就瞒不住了,李无名想着那夜偷听到的话,终是道出了实情,“我师父相信九尾白狐永远不会心系一人,为防我这个傻子为你送了命,就留了一道神识来做监督。” 他已尽力将事情说得轻巧,白辰却是一听就明白了过来,“你疯了,神识入体可是夺舍之兆!” 神识是一个修士操控身体的基本力量,若被外来神识侵占,他便要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操控权。白剑仙是什么修为,他若想,这道神识完全可以将李无名神魂俱灭抢了这具身体。 “大概这就是做公婆的心理吧,宁可亲手毁了我这个徒弟,也不白送给九尾妖狐。” 李无名是最了解白剑仙修为的人,对各种凶险自是心知肚明。五百年前,他寻到了师父,说自己对九尾白狐动了心,如果不能亲手杀了这妖狐,便不可能走上真正的无情道。 白剑仙为此答应了徒弟留下白辰魂魄的要求,也允许他游走人间寻找复生之法,可拙劣的谎言骗不过他的师父,这道神识便是让他履行诺言的保障。 当他负你,即刻杀之。 白剑仙在冰天雪地里待得久了,和徒弟也没几句话说,这便是伴随神识深埋在李无名体内的命令。只不过,他师父对九尾白狐是厌恶至极,就算只是分出的神识也是如此,狐形还好,摸一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人形的白辰,只要靠近就想拔剑捅了。李无名这些年唯有以高僧祝祷过的白绸暂且让它安静下来,若非必须出剑,一刻也不敢放松压制。 李无名说出实情时右手中的神识就波动了起来,封印的绷带也被弄散,他果断将其再次绑紧,对白辰还是安慰道:“你放心,我是师父唯一的指望,他不会杀了我。说到底,和我师父作对还能活着已经不容易了,等他相信我们真是天生一对神仙眷侣,自然会把这玩意儿收回去。” 那是用剑之人最重要的手,如今却不受李无名自己控制,于一个修士而言,本就是最难受的境遇。白辰当然知道事情根本没有他说的这样容易,现在他们如胶似漆还好,若他有一日离心,只怕这道神识立刻就会将李无名夺舍,用这具身体杀了背叛者。 李无名是在用自己的命赌九尾白狐的心。 这份情太重,白辰被压得无法言语,李无名见不了小狐狸心情沉重的样子,也不顾自身危机,连忙笑着去哄,“也不算坏事,和自己右手打架这种新奇事寻常修士谁体验过?你看,我逗你笑,它还想扇我巴掌。” 这个男人五百年了也没什么变化,当年白辰因命不久矣终日愁云惨淡,便是李无名想方设法买来各种新奇玩意儿逗他开心。他做了一百年被妖族给予厚望的九尾白狐,一辈子也就那时候体验了一番被疼爱的滋味。李无名送他一串糖葫芦,他都想连人带糖葫芦一起拖进窝里,用九条尾巴遮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许抢。 可是李无名太强了,就像是天上挂着的太阳,一出现就驱散一切阴寒黑暗,永远温暖明亮谁见了都爱。他的狐狸爪子太短够不着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水里的倒影,悄悄跟太阳说,我好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 他那时候都不敢去想,太阳有一天会自己掉进他的狐狸窝,对他说,小狐狸,我也很喜欢你,月亮想尽办法拦着,我还是跳下来了。 这简直是神仙鬼怪都不信的诡异故事,可既然到了他的窝里,李无名就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星河之下,云雾缭绕,白辰抓紧男人衣领,踮起脚主动吻了上去。人族的故事里亲吻便是定情,他曾经不懂同样是身体接触,这又与握手拥抱有什么区别,如今却是真正明白了。 情之所至,这就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本能,比一切言语都真实。 “你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以天下养你。” 白辰也没想到自己的袭击居然得手了,分开之时虽有些慌,心里话却是脱口而出,话落生怕李无名打岔,还正色地警告,“只有这个,我不许你拒绝。” 李无名早年就打过一回天下,当时他亲哥都没说过这等誓言,未想到了六百年高龄竟能听到一回。他虽觉彼此位置好像反了,面对白辰信誓旦旦的承诺却很受用,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这就心情极好地笑了笑,“你这话要是让妖王听见了,他得气到当场去世。” 妖王自然会被这样的后裔气死,白辰却愿意荒唐这一回,将他的手往下拉了拉,让自己的脸颊靠在男人手心,眯着眼便道出了这些天藏着的心思,“我一直很害怕,怕你为我做得太多,再多的深情也会被一点点耗尽。大梦经年,某一天你醒了,恍然发现这只狐狸也没什么好的,他对你的人生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你师父说的,无情才是真正的自在。” 他是九尾白狐,拥有天下最强的夺心之术,本不该有这样的恐慌。可动了心便由不得自己,此时只将李无名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上了心,可不论什么原因,你已经是我的道侣了,我不要你走。” 妖是不知道害羞的,白辰想着什么就敢说什么,他想要的男人,摇尾巴也好,翻肚皮也罢,反正就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身边。这一留还得是一辈子。 这一刻,李无名看着月光下熟悉的容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风雪中的场景。 茫茫大雪之中,有一只和雪融为一色的小狐狸一遍又一遍地来往于雪地之间,它将自己窝里所有宝物都掏了出来,一一送到了打坐的白衣男子面前。 鸟蛋,野果,碎裂的骨头……明明是一堆破烂而已,那可以在风雪中如石像般打坐整整百年不动弹的男人却睁了眼,他悄悄卸了护体罡气,头一次允许小狐狸爬进自己怀里取暖。 李无名知道,这是他师父的记忆。 那时候,清修千年的剑仙没想到自己会对这样的小东西动心,更没想到,如此倾尽所有只求成为他弟子的小狐狸,在得到力量之后就毫不犹豫地弃他而去。 曾经有多爱,背叛之时就有多恨。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那道藏在他掌心的神识疯狂涌动,只传达着一个指示——趁现在一切还是最好的模样,杀了他。 人族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李无名偏就不认这个理,把右手背在身后不去理会,只以可控的左手将白辰搂在怀中,面上还是如常笑意,“你就这样离不了我吗?” 白辰倒不知方才他的生死只在李无名一念之间,表白完只觉用尽了一切力气,靠在李无名身上便喃喃抱怨,“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狐狸精,我是被你魅惑的人,只能把你小心翼翼地藏在窝里,生怕一不小心就将你弄丢了。” 李无名最受不住这样的白辰,看见就想按着揉捏到天荒地老,虽然一直都是他在保护着小狐狸,此时却是笑道:“我吃的不多,也不挑食,还很能打,养我你赚了。” 白辰当然知道天下没有一个势力不想供养这样强悍的剑仙,也知道现在完全是李无名在养着他。所以他必须成为远胜各方强者的妖王,此时便先把人订下来,这就掏出一枚信物塞进李无名掌心,“给你。” 这是狐狸毛所制的吊坠,垂落下来就像是小小的狐狸尾巴,九枚一起被红绳错落有致地系着,正是九尾白狐的象征。白辰见李无名眼中有疑惑,这就解释道:“用我尾巴上最漂亮的毛做成的剑穗,你不是好这口吗?” 李无名闻言捏了捏,还真是白辰的手感。这穗子天下不会再有第二条,的确是最合适的定情信物,他这就系上剑柄,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和上皇剑特别搭。” 上皇剑铸成了五千年第一次挂上剑穗,雪白的狐狸毛与漆黑剑鞘相得益彰,白辰瞧了也高兴,不去做太多空口承诺,只对他信心十足道:“等着,待我寻回妖丹有的是好东西给你。” 他说完便又有了奋斗的动力,不再继续闲逛,返身就回厢房继续琢磨怎么壮大实力养男人。 李无名刚得了定情信物就被冷落,见状却还笑了出来,遥遥望了眼天上的月亮,只重重拍了拍捣乱的右手,满意地叹了一声,“师父,收了这样好的定情信物,咱们的回礼可不能寒碜啊。” 第047章 第四十七章 能让整个种族改革换代的大人物没几个是蠢人, 和不知门的谈判总算顺利解决,接下来就是准备用于交易的妖骨妖丹,也需要选取跟随不知门研究的妖族。这是大雪山千年来第一次走向外界, 白辰定要亲自把关, 断不容许出现任何纰漏。然而,在那之前,他在玄门还有一事尚需调查。 白辰昨夜回了房就化了原身等待李无名,谁知这男人也不知在外面晃悠什么,快天明了才溜达回来, 回房后也是抱着小狐狸片刻入眠,倒叫他寻不到空相问。 沉醉按照惯例来向祖师请安交功课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祖师用尾巴在熟睡男人身上扫来扫去的场景,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搅,只能乖乖将写的策论放在书桌,垂首候在床边。 他昨夜虽未修炼却将功课做了, 白辰瞧着总算舒心了一些,不再去管任由他尾巴怎么扫都嘴角含笑假装睡熟了的李无名, 只平静地看向了自家后辈:“起了?昨个儿不用防备鹿人乙偷袭,睡得不错吧。” 鹿人乙对魔教忠心耿耿,鬼策士命他训练六尾赤狐, 他就真的日夜埋伏寻找机会偷袭。沉醉一路上也算是把魔修的暗杀手段尝了个遍,如今喝个茶都要小心翼翼地试个毒, 江湖经验直接提升了一个档次。 昨天这死心眼的魔修可算是不在了, 他当即就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若不是还有祖师布置的功课, 早上还抱着枕头根本不想起。 沉醉是个机灵的,闻言就知祖师是对自己的怠惰不满了, 连忙解释道:“祖师,不是我想偷懒,我的妖丹已经饱和了,不论怎么吸收灵气都不能转化成妖力,白白浪费灵气不说,还让我胀得难受。” 他这话倒是出乎白辰的预料,细细一想,妖族确实没出过靠努力修炼突破血脉界限的例子,人族尚有平民皇帝,上位妖族却始终都是那些种族,千万年都不曾改变。 妖族生来就有妖力,伴随身体长成妖力也逐渐觉醒,若年岁不够,怕是妖丹也承受不住多出来的灵气。 白辰已知盲目吸收灵力不可取,在后辈面前也不强撑面子,当即轻声一叹,“是我疏忽了,看来妖族还需好生研究自己的力量之源。” 沉醉过了关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又道:“不止我如此,大雪山这些年不是没有上进的妖族,可不论怎么修炼至多一月就会达到上限,强行吸纳灵气反倒令妖丹崩裂大伤根本。大家一个个碰了壁,最后谁都不能突破血脉限制,也就心灰意冷不再强求了。” 谁愿意一辈子待在最底层,上位妖族或许混吃等死,中下层的小妖们却是做过努力,只可惜血淋淋的结果告诉他们血统差距不可弥补,最终只能在上位妖族的嘲笑声中继续为奴为婢。那几个号召小妖们挑战上位血统的首领更是沦为笑柄,至今还被同族拿出来警醒后辈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 白辰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看来他死去的这些年妖族在人族压力下也是奋起过的。 小妖为了摆脱奴籍就算拼命也是肯的,对如今的大雪山很有用处,白辰这就问:“你还记得这些碰壁的妖族有哪些吗?” 赤狐族也是上位妖族,对这样的事都是笑谈讨论,沉醉刚巧也听同族聊过,这便细细道来:“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只记得领头的是只血脉平平的狼妖,他为了突破还挑战了天狼族,一开始倒是赢了几个士卒,让小妖们有了信心纷纷效仿。可惜遇上更强些的天狼教头就不行了,天狼族将他打回原形废了道行,若不是姑爷出面,他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天狼族至今仍以军队划分阶级,天狼士卒是最低等的血脉,其上还有天狼教头、天狼侍卫、天狼总兵、以及作为一族之长的天狼将。妖族不同血脉之间差距极大,一个五百年道行的普通狼妖还敌不过刚刚成年的天狼士卒,那狼妖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相当努力了。 白辰对这件事上了心,问:“那狼妖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锦衣郎?”赤狐族害怕见血,沉醉对这些事也不愿细听,此时答的不是很确定。 白辰闻言却有些疑惑,“听着不像是洪荒后裔的取名法。” 到了这时候李无名总算不装死了,懒懒从背后搂住了白辰的腰,这就回答了他的疑问,“他是被修士当作坐骑养大的小妖,跟着主人学过不少东西,后来主人死了就逃亡到了大雪山。” 这人既然出门保下了锦衣郎,对狼妖的生平来历自然有所了解。白辰知他出手是为大雪山留下一丝薪火,心中暗暗领了情,看向道侣时却只问:“不睡了?” 李无名知道小狐狸是关心他昨夜去向,不过他有意给白辰一个惊喜,现在仍是只字不提,只轻笑道:“你这尾巴扫得太舒服,不舍得醒。” 他这态度反倒让白辰越发好奇,索性直接问:“你昨夜去哪儿了?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坏事?” 小狐狸现在倒是会打直球了,李无名无奈笑了笑,为防今晚没狐狸抱,只能老实交代了去向,“我收到你的定情信物兴奋得睡不着,就顺势去了趟少阴殿看书。” 玄门四殿之中少阳殿储存道祖所传各类功法,少阴殿则是战乱时各方势力送来保存的重要典籍,千年下来倒也积累了相当庞大的数量。 白辰可没听说世间有被表白后就要去看书学习的道理,闻言更是怀疑,“天道盟所有门派的典籍都被不知门抄录了一份,玄门近百年也不研究这些东西了,你在这里看什么?” 不知门拥有人族最大最全的书库,更将各种书籍按类分册向天下修士开放借阅誊抄,若要查找什么,自是去那里最为方便快捷。然而李无名却只摇了摇头,“不知门为了让修士们看得懂,抄录走的上古书简都是官话翻译本,有些东西只有原卷才能看见。” 人族文字历经五千年也发生了很多改变,那些上古文字已经没几个人识得了,未想李无名竟能翻看,白辰闻言也不由好奇,“人族上古文字都是些龟甲铭文,你看得懂?” 李无名对此供认不讳,刮了刮道侣的鼻子,这便扬了扬眉,“小看你男人了吧,我懂的东西可多了,若肯去了不知门,风十七都得把我当作太上长老供起来。” 祖师和道侣打情骂俏沉醉是不敢打搅的,这种时候就贴墙站着假装自己只是一副狐狸壁画,不过,没多久禾玉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来,“听说公子找我?” 启动玄门飞石需要他们弟子的通行玉佩,白辰一早就叫人去寻禾玉,如今见他到来也就暂时放过了李无名,开了门便直言道:“我想拜见贵派凌云长老,不知能否带路?” 这个要求让禾玉有些为难,“这……太上长老都在四殿之中清修,我们寻常弟子并没有通行权限。” 步凌云是玄门太上长老又是掌门之母,外来者要见一面果然不容易,白辰知道自己唐突了,这就换了个目标,“那可否带我见一见步掌门?” 他一改口禾玉果然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这倒没问题,掌门嫌风门主话太多,为了躲他正在离火宫附近的桃林练剑。” 步天歌倒是对内对外一视同仁,沉醉听闻这人竟连风十七都嫌烦,一时觉得自己被刻个烦字好像也不算奇事了,只是对祖师感慨了起来,“这人还真冷淡,连天道盟盟主都晾着不理。” “掌门自幼丧父,刚继位时又有不少人欺他年轻上门挑衅,性子难免冷一些。” 禾玉可不能任由旁人置喙掌门,立刻解释了一句,见沉醉愣了愣不再说话,这便热情地为他们带路,“掌门练剑之处不远,各位随我来吧。” 道门都偏爱梅兰竹菊,其次便是松柏,玄门却四处分布着桃林。据说这些桃树都是魔君所植,那厮更是声称玄门弟子各个清心寡欲,需得拿些桃花冲一冲才能避开孤独终老的宿命。 这些桃林有没有给玄门弟子带来桃花运是未可知,反正现在已经成了他们的练剑之所,仗着桃树有魔君施的再生咒砍不尽,但凡新入门的弟子都要来砍上几株,送给厨房当柴烧。 白辰一行到时,步天歌就正在桃林砍树,一道剑气就是一株倒地,更是御剑劈成整齐木块,每一段不论大小长短都分毫不差,可见其控制之精妙。 李无名生来爱逍遥,用剑也是霸道刚猛不受拘束,要他劈开一座山是容易,论这样精巧细致的操作便不如玄门剑客了。此时他见了步天歌的剑气也是鼓了鼓掌,“好剑法,你这剑气倒是比寻常人的手更听话。” 剑仙从不轻易夸赞同行,步天歌闻言却没有半分喜意,只收了剑,平平扫了他们一眼,“你们来得真慢。” “昨夜与风门主聊完夜已深了,不敢再来叨扰掌门。” 白辰对玄门掌门还是相当有礼的,语毕见步天歌没有闲聊的兴致,又是主动道:“还未感谢步掌门,若不是你说了大雪山的好话,风门主对我们未必会如此客气。” 大雪山在人族的名声并不好,若不是步天歌出面,只老翁村这一件事白辰就不知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解释清楚。可以说,风十七愿意与他们谈判,或多或少也是看在了玄门的份上。 当然,步天歌对此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态度,“如实相告而已,君子不屑巧言令色。” 说真话是世上最难的事,白辰也不介意他冷淡,仍是平和道:“宁做真君子,不做掌权人。这就是我最佩服玄门的地方,你们永远看得清自己心之所向,拿得起,也放得下。” “在这世上,你若一直坚守道义却不在旁人面前自谦自贬给他们分些好处,那么总会有一些人将你视作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恨不得把你踩进泥潭里。毕竟恶人的刀砍不到位高权重之人身上,而你却抢了他们的风头,把他们都给比了下去,多讨厌啊。” 狐妖的奉承之语听着倒是舒服,步天歌终是搭理了他们,语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比过去多了几分锋芒。话至一半他便折了桃枝扔在地上,抬了头冷冷一笑,“但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活给他们看的。玄门一切决议对得起天地良心,他们觉着刺眼也好,心里泛酸也罢,还是只能躲在暗处窃窃私语。” 步天歌见过风十七之后就心情不佳,白辰听着便猜出了几分缘由,只试探道:“看来天道盟内部对玄门有些意见。” 果然,步天歌闻言脸色更是沉了一分,“一些宵小之徒怀疑我收了你的好处,甚至和你有所苟且,这才出卖人族利益替妖族说话。” 九尾白狐在世间的风评几乎没有正面,一提到白辰,修士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和各种强者勾搭的狐狸精。步天歌不止和白辰见面,还带着他一路返回玄门,舆论上少不得沾了一身骚。作为一个在品行上几乎等同洁癖的人遇上这样的事,也难怪他恼怒。 白辰不是不记恩情的性子,闻言便惭愧道:“是大雪山连累了玄门。” 他这态度总算让步天歌脸色好看了些,不过年轻的玄门掌门对风流之事很忌讳,仍是与他保持着距离,只将桃枝一脚踩断,挑了眉便冷冷道:“苍蝇把人叮了一口就以为人会变得和他一样脏,可惜苍蝇就是苍蝇,只要敢正面出现,早晚被一巴掌拍死。” 苍蝇制造的伤口不致命却痒得烦人,白辰见步天歌正值最烦躁的时候也不便多话,只在心中暗暗想起了当今大雪山令他头痛的糟糕风评。 白辰在时,天下虽也有他的风流艳闻,提起大雪山却多是忌惮洪荒妖兽的上古传承和妖族的强大神通。修士提防归提防,对那些来自远古的技艺却是敬重的。 可是这些年,坊间一直有人刻意夸大九尾白狐的魅惑之能,将妖族一切成就都归结于那床榻上的本事,好像只要他们会魅惑人族,便能轻而易举成为强者。至于那些洪荒时代流传下来的用药经验、狩猎技巧、天地交流之法等等妖族独有手段却被大为鄙夷,声称早已落后于时代,根本不能和人族同台竞技。 这样的不正之风由人族流言而起,到了妖族却被新一代所接受。他们真的相信自己的容色足以战胜人族的刀剑术法,甚至连狐族都在潜移默化之下以为自己除了色相什么都没有,各个以魅惑过几个男人吹嘘自得,聚会时比美貌、比姘头、比攻心手腕,什么妖术技艺都懒得研习,平白将妖族中少有的聪慧大脑用在了专研风月之术上。 白辰最初见到沉醉时就察觉出族内的风气很成问题,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妖族的古老传承渐渐断代,年轻一辈迟早成为除了以色侍人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到那时,就算人族打上门来,只怕都没有一个有血性的妖敢应战。 步天歌出生名门,对这些坊间流言是听了都觉污耳朵,然而潜移默化之下,他也信了九尾白狐生性浪荡就爱魅惑男人,在江都还未相会就对白辰有了成见。若非当时白辰心系李无名对旁人根本不肯露出一丝媚态,所说言语也正应了玄门的道心,只怕他什么都来不及谈就会被扫地出门。 人言可畏,恐怖如斯。 这些流言的发起者窥破了大雪山失去九尾白狐后的不安之心,借着舆论的夸赞贬低和人族表面的害怕引导了整个妖族的价值取向,欲在断绝妖族根本,杀敌于无形。此等心机谋算,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风十七不像这样阴狠毒辣之人,步天歌就更不可能了,白辰心中尚未锁定可疑人选,此时虽有重重疑虑还是暂且压在心底,只对步天歌诚恳道:“我欠步掌门一个人情,若有需要,随叫随到。” “上天有好生之德,妖族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步天歌这样的君子自是不知流言蜚语之类的小人手段,此时就是恼怒有人无事生非诽谤自己,对待白辰倒是不曾迁怒。 如今他把桃林从乾天宫一路砍到了离火宫,击碎满地桃花,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看见白辰倒想起了正事,“不说这些破事了,我查了陆问,他三岁就被我外公收养,是玄门老一辈看着长大的人。按理说,他不可能于六百年前救过你。” 玄门所有弟子的身家来历都登记在册,步天歌作为掌门要查很容易,白辰未想陆问竟是在玄门长大的,闻言便皱了眉,“可再见时他确实认出了我。” 五百年前,陆问与他于遮天镇再次相见时绝对不是面对陌生妖族该有的反应,白辰怕步天歌不信,又补了一句,“你母亲当时也在场,应当看得出他对我很是防备。” 这言语就让步天歌疑惑起来了,“世上难道还有能让人重新成长一次的幻术?” 白辰也没听过这种手段,但他相信陆问一定有问题,仍是坚持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若不是在老翁村亲自撞上,我也不信世上有妖能骗过狐族的眼睛。为了查出此人来历,掌门可否让我见一见凌云长老。” 此言也有理,步天歌垂眸思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调查真相,这便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带你去太阴殿,但你们同我母亲说话定要保持礼节,绝不能胡言乱语冒犯于她。” 第048章 第四十八章 人族历史主要依靠文字传承, 记录文字的物件便极为重要。玄门四殿中,少阴殿保存着至今所有传承下来的古老书简和甲骨铭文,太阴殿的藏品其实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此殿之内皆是出土的殉葬之物, 或是染了剧毒, 或是含有诅咒,因常人触碰极易出现意外,每一代都由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亲自镇压。 如今太阴殿之主便是步天歌的母亲步凌云,寻常女修对这种存放死人东西的地方躲都来不及,也只有她主动请缨镇守此殿。如今殿中藏品皆被她一一整理登记造册, 于地下三层封得好好的,用来居住修行的外殿更是种满了栀子花,从外表半分也看不出此地曾经的阴沉之气。 步凌云作息很有规律, 步天歌拐进小花园就找到了正在浇花的母亲,然而还不待他开口,院中的白衣女子已是皱着眉转过头来, 开口便训斥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再去北海,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岁月从来无法在修士脸上留下痕迹,被栀子花包围的白衣女子年若二八,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五百多岁的修士。然而, 她的眉目终是不再如少女时期般天真单纯,柳眉一竖便不怒自威, 连步天歌这性子都不得不低声解释, “娘, 我有分寸, 遇到危险就撤回来。” “真正的危险不会给你留下撤退的时间!” 步天歌先是带着玄门弟子下了深海,后又以身犯险借护送无字天书之名引蛇出洞, 做娘的得了这消息哪还能平静,步凌云神色越发凝重,“娘已经在北海折损了两个至亲,求你,不要成为第三个,好吗?” 再皮的孩儿也怕娘,步天歌在亲娘面前倒不敢放肆,只是小声嘀咕着:“可你从不曾忘记外公,奈何过去要养育我,如今又要镇守太阴殿,根本没有亲自去寻他的机会。你是我的母亲,后半生却没有一日为自己而活,我不高兴。” “你这孩子的倔脾气怎么和你外公一模一样,我——” 玄门的太上长老皆是渡劫失败的散仙,步凌云更是其中翘楚,儿子就算压低了声音又怎能瞒过她的耳朵,气到极处拿着浇花壶就摆出了剑阵,“拔剑,为娘的今天必须教训你。” 步天歌再天才也敌不过自己老娘,过去都是挨上一顿胖揍又被罚着修剪花枝,躲在园子里嘟囔一夜才作罢。不过他今天可不想在狐妖跟前失了脸面,连忙就把远远驻足围观的白辰一行给供了出来,“他们自称有些关于陆师伯的事想问母亲,你先与他们说话吧。” 步凌云爱子心切倒是忽略了随行人员,如今才仔细看了他们面容,视线扫到李无名与白辰时还有些讶异,倒是立刻收了剑阵请他们于一方小亭坐下,只轻声道:“这孩子脾气跟石头一样硬,让各位见笑了。” 不与儿子说话的凌云长老大方得体,不会太过殷勤亦不曾失了客气。白辰是没有父母的,原以为收养自己的狐仙爷爷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如今见了才发现还是不一样的。 幼时的他不论多么想出去玩,面对狐仙爷爷还是不敢顶嘴,只能偷偷地念着想着,若不是李无名,这辈子都不会有实践的机会。叛逆顶撞是永远不怕被抛弃的孩子才能拥有的底气,他知道自己没有。 白辰心里的些许感慨瞒不过李无名,男人这就偷偷握紧他的手,主动接了话来,“上一次见面凌云长老还是灵动活泼的小姑娘,未想再见时儿子都这样大了。” “李前辈倒是一点没变,还有白公子……也是久违的面孔。” 步凌云自是认出了他们,只是不明白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大雪山为何要前来拜访,眼神中透着几分探究。 白辰不过是些许感慨而已,想一想也就过了,这便正色道:“我来是有一个疑问。” “请说。”步凌云抬了抬手,态度还算和善。 陆问与步凌云到底拥有同门之谊,白辰也知话不宜说得太锋锐,只选了一个委婉的方式淡淡问:“凌云长老如今也算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了,你认为,若一个人救了另一人的性命,之后又想把这条命收回去,那被救之人该给吗?” 他并未直接谈事反道出了这样奇怪的问题,步凌云神色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跟着问题思考了起来,“公子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若说不该,没有昔日救命之恩也就没有如今;可若说应该,一个人有父母兄弟还有肩上的职责,谁又有资格任性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便是白辰最初的犹疑,他知道陆问骗了自己,可他不知道该不该让狐仙爷爷将妖丹取回来。 他刚出生就遇上战乱与父母失散,是那个人抱着他一路逃跑,让他活着等到了大雪山的救援。那是他出生后第一次感受到的体温,百年的风雪都没有让他忘记,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等那个人回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得为李无名活着,为妖族的未来活着,看向步凌云时只镇定地问:“换做是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是那施恩的人,绝不会为了自己去要无辜之人的性命,那样玷污的是我昔日的仁心。若我是被救的那个人……我会怀疑他当初救我是否心存谋算,派人调查他的身家来历。就连山野村夫送出的礼都没有叫人原物归还的道理,一个救人于危难的仁义之士又怎会开得了口要我以命相还?” 步凌云还不知九尾白狐是何谋算,一番回答滴水不漏。话落又觉这样似乎有些无情,换做十几岁时的自己定不会这样猜忌旁人,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声, “原谅我已不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我的儿子只剩下我这一个亲人了,我不能轻易相信陌生人。” 善欲现人前并非真善,玄门的太上长老果然有其独到见解,白辰之前倒是未曾想到这方面,也算是启发了个新思路。不过,他还是继续问了一声,“如果他不直言要长老的性命,而是借贵派的仙家法宝去救一个人,允诺事后定然归还,长老应吗?” 仙家法宝于玄门而言与九尾白狐也相差无几了,步凌云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若恩人要我相助,我会全力出手。” 和当年的他一样的选择,白辰心中叹息,眼神却变得锐利了起来,“我也是如此,可他没有还,甚至没给一个交代。” 他这样说,步凌云便什么都明白了,“你说的那个人就是陆师兄?” “我记得他的味道,绝不会错认。” 白辰的回答很肯定,步凌云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下山游历时的旧事,也无奈地闭了眼,“是了,当初在遮天镇师兄一看见你就乱了神色,可见是旧相识。”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含蓄了,白辰这便直言相问:“他真的死了?” 陆问死前只有步凌云陪在身侧,五百年前的具体情形也只有她最清楚,既已明白白辰为何而来,她也如实道出了昔日所见,“师公与魔君师伯交战时,我们就被困于师伯的阵法内。当时也不知道这阵法其实是用来保护我二人的,陆师兄让我留在原地,自己强行突破阵法逃出去寻找玄门弟子救援。谁知他半途就被卷进斗争余波,平白送了性命。” 陆问是与白辰起了冲突后才被魔君带走,刚见了九尾白狐就死了,这也太快了些。 白辰有些不相信,“他一个金丹修士凭自己闯出了魔君的阵法?” 当时步凌云还小,也没看出陆问是用什么手段逃出去的,但还是肯定道:“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当年玄门已经验过尸,确定那具尸骨与陆师兄的身份玉牌一致才将其下葬。” 步天歌对这些事是知道的,到了这时也附和道:“玄门收尸最是熟练,门下弟子随身所配的玉饰都点进了自己心血,旁人是没法冒充的。” 玄门弟子战死再正常不过,他们拜入师门时便会将血滴进一对玉牌,一枚随身佩戴,一枚供在师门,若某一日遭遇不测,同门便可借此寻到他们的尸身。 这感知之法千年来从未出错,白辰暂时寻不出破绽,只能坚持道:“就算他真的死了,借走的东西也一定还藏在某个地方。” 人死了便罢,失物却必须归还。步凌云能交出步天歌这样正直的儿子自是明事理的人物,只是默了一默,这便允了他们的要求,“陆师兄死后所剩遗物也不过是些衣裳字画,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他没有亲人,如今东西都还供在我这太阴殿,你们可以自由查看。” 她肯配合自是最好,只是物证还不够,白辰又试探道:“我想知道陆问拜入师门后都接触过哪些人。” 反正查都查了,步凌云也不介意查得更彻底,对着自己儿子便道:“玄门弟子每次外出都会在所属宫殿留下记录,我父亲当时是乾天宫之主,陆师兄的档案也都封存于乾天宫。天歌,你带他们去翻一翻,把师兄去过的地方也查一查。” 旁人不知道,步天歌却记得母亲对这位陆师伯心怀愧疚,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任性下山,师兄也不会为保护她送了性命。五百年了,每逢清明仍是默默祭奠,始终不曾中断。 此时他见步凌云神色若常地作了处理,倒是头一次有了踟躇之色,“母亲,如果查出的结果不怎么好看呢?” 然而此问只得到了步凌云斩钉截铁的一句话,“你是玄门掌门,就算犯错之人是我,你也要秉公办理,不得徇私。” “儿子明白了,母亲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此言一出,步天歌的犹豫尽散,这就向乾天宫而去,带着白辰去查找五百年的卷宗。 这番结果比白辰想象的顺利,然而,离去之前他还有一个疑惑,不得不回头问了步凌云,“凌云长老,陆问真的是在邀剑客座下长大的?” “师兄只比我大五岁,父亲繁忙,我幼时都是他带着玩耍。” 步天歌所得资料果然不假,步凌云本是面无表情,提起少年旧事却有了一丝怀念, “陆师兄自小品行端正为父亲所器重,对我们这些师妹师弟也是关怀照顾,我不知他借的是什么宝物,但在我的记忆中,他并未遇上过需要倚仗外力去解决的难事。” 步凌云对这位青梅竹马的师兄还是信任的,若非少女时期曾亲眼见过他与白辰打交道,今日未必会信大雪山言辞。只不过,这样说来,陆问的年岁就存在很大矛盾了。 白辰心中疑虑重重,面对步凌云时还是淡淡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很重视你。” 此言让白衣女子神色一顿,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抬眼看了看自己没有一丝污点的儿子,只淡淡道:“我这样无情的女人连自己父亲的丑事都能揭发,再多的重视也只能辜负。去吧,该如何就如何,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第049章 第四十九章 陆问是邀剑客收养的孤儿, 父母不详,出生地也不详,被发现时只有三岁。他和一群乞丐挤在破庙之中, 邀剑客见他有些修行天赋, 便将这孩子带回了玄门。之后他便一直在玄门学艺,每一次下山都是执行师门任务,期间身边从不离人,从卷宗记档来看着实没什么错处。 没有亲人也没有恋人,唯一的师父又是出生名门修为高强, 这样的人应当很难被谁威胁。白辰按照年月推算,陆问出现在大雪山时应是十六岁,正是他第一次下山历练的时期。 然而, 他在卷宗上的历练地点是姑苏,接的任务也是最简单的跑腿送信。莫说历练全程都有同门师兄随行照顾,就算他得了机会落单, 一个筑基不久的少年修士按理说也无法于七日内来往大雪山和玄门之间。 五百年前的卷宗已压在了箱底,步天歌正带着沉醉自重重书柜中翻找记录, 半个时辰也只找出了这一卷而已。 然而,虽然这本卷宗只简单记载了乾天宫历代弟子出身和游历时间,李无名还是发现了问题, “他下山返回后不到三月就突破到了金丹期?” 此言也引起了白辰的重视,“五百年前不比现在, 修士步入元婴期大多需要百余年, 结成金丹也极考验天赋, 他十六岁才筑基成功应当算不上什么天才, 如此突飞猛进果然奇怪。” 陆问执行的历练任务并没有什么特别,这突然的修为进益无疑与白辰的妖丹有关, 李无名眯了眯眼,这便猜测道:“步凌云的话有些道理,你说,他救你会不会是有所图谋?” 这个问题让白辰沉默了许久,然而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尾狐一族幼时会将尾巴藏起来,外表看上去就与普通狐妖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更孱弱一些。更别说当时我父亲已将我化作了人形,一个人族少年应当识不破狐族幻术。” 白辰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得不多,只依稀记得刚出生就遇上了袭击,他懵懵懂懂地被一个人护着,直到被狐仙爷爷带回大雪山都未曾知晓亲生父母的音容。长大后狐仙爷爷送了他一条雪白狐裘,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皮毛,他就一日不离地披在身上,假装自己也是有爹的狐狸。 尾狐一族幼时的伪装是自洪荒时期流传下来的自保本能,常人的确不具备看破的能力,李无名虽失了抹黑情敌的机会,仍是轻声一叹,“战乱时期人吃人都是常事,为了活着连挚友亲朋都能舍弃,他肯出手救一个无亲无故的婴儿,可见是个良善之人。” 白辰自然知道战乱时期的善意最是难得,所以才越发不能接受后来的改变,此时不愿多谈昔日恩情,只岔开了话题,“那你呢,有救过谁吗?” 说来白辰出生时李无名也正值少年,更是带着兄长自长安一路逃亡,所见的孤儿寡母着实不在少数。 他那时还未拜入剑仙门下,修的自然也不是无情道,很多时候都忍不住多管闲事,明明自己和哥哥都是勉强过活,遇上老弱妇孺还是尽可能出手相助。如今他也想不起具体帮过多少人,只能轻笑道:“我救的人可太多了,除了最初几个追随我的弟兄连名字都记不清。可我也知凭一己之力不过是让他们再苟活一阵子罢了,我只能将天下都平定才能让他们真正得救。” “我幻想中的救命恩人就是你这样的,现在想来,若父亲没有将我化作人形,他就算没把我宰了吃肉也会弃之不顾吧。或许,不是他变了,而是他的仁心正直从不会用在妖族身上。” 李无名是真正的英雄,就算在茫茫大雪中凉了一腔热血,由始至终也未曾伤害自己守护过的天下。白辰百年间所期待的救命恩人本也是这般模样,可惜现实总是残酷,如今也是自嘲地笑了笑,“一只狐狸而已,用什么手段捕猎不是捕猎,死了也就死了,难道比自己在乎的人更重要吗?” 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修士都能将妖与人平等对待,这倒也是一种可能。李无名知他心里难受,然而有些事不面对也不行,只能一面安抚地摸着道侣头发,一面轻声问:“别想伤心事了,继续跟我说说,你那时候既化了人,他如何能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又是怎么找上大雪山的?” 若真是一个普通少年自然认不出九尾白狐的身份,更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大雪山寻找妖丹,白辰只摇了摇头,“不是他找我,是我偶然闻到了恩公的气味,找到了在雪地中昏迷的他。” 就算是这样,似乎也太巧合了一些。李无名顿时挑了眉,“被救之事是你告诉他的?莫不是还哭着说恩公我可找到你了?” 他这仿佛小狐狸上赶着把自己卖了的语气倒是让白辰的惆怅全都散了,一双狐狸眼只写满了抗议,“妖族一百岁相当于你人族的少年,我不是被拐卖的幼童,旁敲侧击问出他救过一个婴儿,确认特征时间无误才表明自己身份。” 白辰可不愿意被心爱的男人当做蠢狐狸,说完又细细道出事实,“他说自己就是为九尾白狐而来,自称恩师被巴蛇所伤,只有九尾白狐的妖丹能为其解毒。后来他跪着求我,又信誓旦旦地许诺一定会将妖丹还回来,我心一软,也就答应了。” 巴蛇之毒确实无解,这番说辞也算说得过去,然而李无名还是摇了摇头,“邀剑客身体康健,一生最狼狈的时候都还和剑君打了一架,这说的定然不是他。” “他若穿着玄门服饰我也不至于找不着人,只是他那时穿了和救我时一样的粗布衣衫,外面罩了江湖上随时可见的道袍,连个师门标识都没有。” “玄门弟子不离身的玉佩呢?” “若有我会认不出吗?” 白辰也是得知陆问身份时才知道当年之语全是谎言,此时提起心中仍不可抑制地有了愤慨之意,“满口谎言偏还动情地落了泪,这个人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玄门弟子的玉佩除非死亡绝不离身,如此看来陆问倒是有意隐藏身份,一切看似巧合,冥冥之中却像有一只手在操控着一切。 李无名不相信时隔百年还能有此巧合,眼眸暗暗一沉,面向白辰时却是调笑着活跃气氛,“听闻狐狸报恩的传统便是以身相许,我如今虽是长得成熟了一些不比那些年轻修士白嫩,自认年少时也算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后生,怎么当时就没遇上你,那样岂不是白得了一只报恩狐妖?” 许是白剑仙头上的青青草原太过葱茏,李无名对九尾白狐的男人缘总是颇为在意,此言虽是笑语,小狐狸却敏弱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连忙否认了这以身相许的猜测,“少乱想,就算白氏男妖注定断袖,我身为九尾白狐也绝不能和人族扯上关系。自我幼时起,狐仙爷爷安排的护卫便是妖族各系的青年才俊,为的就是让我从他们之中选一个合适的伴侣,就算生不出后裔,至少也要用联姻拿到一个可靠后盾。” 白辰本是用实例证明自己根本不可能与人族通婚,说完才发现这好像又暴露了另一个送命信息,只能无奈地眨了眨眼,“刚才的话能不能当我不曾说过?” 这个要求自然无法通过,李剑仙一脸严肃,“来不及了,回去我就遣散所有护卫,今后你的护卫统领就是我。” 有妖王这个浪荡祖先在前九尾白狐的品行本就备受质疑,白辰万不敢拿这等事和李无名开玩笑,连忙拽着袖子把他拉了回来,“你别误会,我对那些护卫没有任何想法!” 白辰到底颇为在意自身形象,即便在屋子里又是摇尾巴又是翻肚皮,出了房门却少不了端着架子,这样急切倒是难得一见。李无名见状便是一笑,“逗你的,前有救命恩公,后有妖族的大好青年,你却独独栽在了我身上,可见你我才是天定的缘分。” “真的不吃醋吗?” 李无名看上去倒是云淡风轻,然而将心比心,白辰自问若是听闻自家道侣过去有什么牵绊极深的人,他定要闹心地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断不能当作无事发生过。 “有一点。” 李无名心里自然不可能毫不吃味,事实上方才右手的波动就极为强烈。然而一见小狐狸这样焦急地抓着他死不放手,他的酸意也就渐渐散了,此时只报复地捏了捏自己道侣这勾人的脸,“所以你可得乖乖给我暖被窝,用行动证明我是你唯一的男人。” 这反应像是真的没在意,白辰也就放了心,只轻轻拍开了他的手,“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小心你师父又扇你。” 右手中的剑仙神识倒真想揍死这个逆徒,奈何李无名早有防范根本不给它胡来的机会,绑紧了右手便恢复了冷静神色,“说正经的,你被救下距离陆问讨要妖丹已是一百年,到底是凭什么认出他的?” 这个问题埋在李无名心里已是许久,过去是谈旧事容易伤感情不便细问,今日趁着气氛正好索性就将一切都弄个明白。白辰也知要调查真相定避不开这一环,倒是如实道出了当时情况:“我被救时刚刚出生还没睁开眼,既不知身处何地也不记得恩人的相貌,但是他的气味声音都与百年前没什么变化。” 陆问具有和恩人一模一样的声音气息,所叙述的经历也于白辰记忆完全一致,他自是不会怀疑。 然而,李无名闻言却是神色一动,“你是妖族或许不知道,人族从少年长大有一个变声期。男人成年后声音或多或少会变得低沉浑厚一些,我现在也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若他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要么百年前已是元婴修为青春永驻,要么就是刻意模仿……” 若有元婴修为又怎会沦落到逃难的地步,若是第二个,一个人何必刻意模仿自己的声音,除非他本就不是那个人。 李无名见白辰脸色已有了变化,终是道出了自己突然想到的一个关键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陆问不是六百年救下你的那个人?” 第050章 第五十章 妖族辨认事物全靠气味, 他们生来就能闻见生物身上的独特气味,一旦记住便永世不忘。这味道就是人族口中的妖气,妖对一切敌我关系都基于此, 甚至连自己的子嗣都是以血脉气息辨别, 若是幼崽沾上了人味甚至会将其抛弃或者直接咬死。 白辰也是如此,莫说陆问的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恩人相符,即便有些不一样,冲着气息一致他也不会怀疑。若放在从前他或许还会反驳李无名,然而经过老翁村一事却有了疑心, “你还记得那假冒我的妖族吗?他既能化作禾玉相貌混进玄门队伍,会不会也能变作其他人?” “看玄门记档,陆问被邀剑客收养时, 邀剑客的师父道君青虚子仍是玄门掌门。那一位当时可是天下第一修士,比起陆问能瞒过玄门上下的眼睛从小到大再长一遍,我想冒名顶替这个猜测要更合理些。” 李无名对气味并没有妖族这样迷信, 此时很容易就产生了怀疑,甚至肯定地刮了刮白辰鼻尖, “优秀的猎人都会借用气息布下陷阱捕捉野兽,若换做我想捉住你,首先就要骗过这灵敏的小鼻子。” 这倒是白辰过去没想到的一个可能, 毕竟模仿气息这样的神通简直闻所未闻,然而, 他还是慎重地提问:“可是, 如果陆问没见过救我之人, 怎会模仿得如此之像?这年岁还是有些不对。” 陆问最大的破绽就在于年纪, 此问也让李无名沉思了片刻,“也不一定要是他亲眼所见, 时间毕竟隔了一百年,你对恩人的记忆不会特别清晰。若是旁人见过而向他描述,未必不能达到这般效果。” 白辰关于恩人的记忆确实已经很淡了,只记得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虽然朴素但怀抱非常温暖,被抱着的那一瞬间惶恐不安的他就止住了啼哭。白辰没见过自己父母,出生后所感受到的第一份暖意就来自人族少年的怀抱,如今回想仍有些恍惚。 不过他也知不该当着李无名的面去想别的男人,连忙就收回了神,只继续冷静分析,“你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冒牌货是妖兽,陆问却是人,他怎能拥有妖的神通?” 狐狸是一种很会察言观色的兽类,就算语言不通也能通过人的表情轻易判断对方的内心想法,白辰心里很清楚,有了白剑仙的前车之鉴,李无名对这类事很忌讳,所以他必须对其它男人表现得最为无情。 小狐狸很没安全感,他必须通过各种各样的筹谋来确定这个男人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为此什么心情都能压制住。就像当初的白微,理智的喜爱不够,他需要的是可以令自己有恃无恐的明显偏爱。 这种情况李无名是有所察觉的,好在他不是自己师父那样的孤高性子,也不顾步天歌都没眼看他们这对断袖早早用找卷宗为借口回避,仍是与白辰靠得更近了一些。这样亲密的距离果然让小狐狸放松了许多,他这才轻声道:“鹿人乙身份也多年未曾被魔教发现,或许,他不一定是人。” 李无名的小心机倒是没被白辰发现,他只是觉得每当自己需要被人摸一摸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会刚好凑上来,世上再没有更合他心意的道侣了。此时也是顺势思考, “你是说半妖?” 半妖的妖气比妖族弱上许多,修炼功法后更是极难看出与人族区别,而妖族除少数强悍大妖之外多是群居。若陆问与那老翁村中的妖族有些血缘关系,或者他就是那只妖,要骗过白辰也不是不可能。 “你未曾睁眼见过六百年前的战乱,人性在死亡面前不堪一击,那时候易子而食之事处处都有,我更亲眼见到有人为了一口米粮将结发之妻卖做军妓。就连我自己,为了活下去也少不得埋伏官兵抢夺军粮……” 李无名是亲身经历过战乱的人,乱世最能逼出人的本性,他相信这世上再没有比生死更能考验人性的东西。一个在那种环境下都能拥有善心的人,又怎会在一百后轻易改变。 “若那人真如你所说是个修为不高的少年,在当时的环境下只有三条路可走。其一,没有得到势力庇护,在逃难途中就已身亡;其二,被藩王们强行征兵走上战场;其三,跟了我的义军,随我征战天下。” 当然,李无名虽倾向于陆问是个假货,对于那真正威胁自己地位的人族少年却不觉乐观, “我大哥在建国之时将战俘全都发配边疆,这些人只能死于劳役,莫说修习道术,就算只是多休息片刻也会立刻挨了鞭子。在我被幽禁之后,我的部众也遭到了清洗,越是忠于我的人,死得越早。就算是活着也必定被我大哥的眼线监视,绝不允许他们接触修行之道,避免他们得到为我复仇的机会。总之,一个热血未凉的人,在那个时代是很难活下来的。” “我懂你的意思,不论是哪一种,他这样爱管闲事的人都没有机会活到我长大。” 乱世之中,一个人的仁心和热血反而会成为催命符,驱使他无所畏惧地走上战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能像李无名这般活到最后的,当真没有几个。一个连路边弃婴都不能忽视的少年,遇上家国之难定然也是第一时间披上甲胄走进战场。 白辰明白了李无名的意思,心中也说不出是惆帐还是释怀,最终只是轻声一叹, “罢了,若如你所说一切都是陆问假冒恩人算计于我,我心里反倒好受一些,还是先从这神秘妖族查起吧。” 白辰于老翁村已得到了那妖族的血迹,刚巧玄门弟子所佩戴的玉佩也留了主人的心血,若能与陆问曾经的玉佩相比对,或许就能得出一些线索。 陆问遗物都在太阴殿中供奉,那枚身份玉佩自然也是,白辰立刻就招来了沉醉去讨要,自己则是找上了步天歌。 步天歌查得很认真,见他们一来便将另一本卷宗也递了上来,“陆师伯年纪轻轻就已身故,留下的记录也不多,除了你们手上那卷名录,我就只找到这些出行记载。” 陆问又不是什么知名强者,玄门记载自然有限,这卷宗步天歌已翻看过了,这就淡淡道出所得内容,“他自第一次历练之后共下山七次,执行的师门任务也与其它年轻弟子无异,时隔五百年,相关之人都不在了,我看你们查不出什么。” 这也在白辰预料之中,他来此本就是为确认陆问真正年纪以及妖丹被取那年此人是否下山,如今也算有了个结果。他随意翻了翻卷宗,见确实如步天歌所说未有纰漏,只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像是红颜知己之类的。” “他除了玄门的师姐师妹也没见过什么女人,师门中最为照顾的就是我母亲……” 陆问并没有亲人,因待人亲切在门中倒是有不少朋友,不过最相熟的还是青梅竹马的步凌云。除去大雪山之中相借妖丹,白辰与陆问再会便是遮天镇偶遇,那时他便觉陆问看步凌云的眼神有些不对,如今只若有所思道:“他对你母亲是很上心,遇上我时也是第一时间就将她护住。既然这样照顾,若还活着也不会离得太远。” 如果陆问是有意骗走九尾白狐的妖丹,他的死要么是杀人灭口,要么就是假死逃脱白辰追踪,反正不会是意外。若是后者,被迫离开的他一定还在关注着步凌云动静,或许对步凌云和另一个男人生下的儿子也会觉得十分碍眼。 白辰是想起老翁村中那神秘妖族逼着沉醉杀死步天歌才有所猜测,步天歌闻言却是不满地警告:“我母亲对父亲一片真心,你们不许非议她的清白!” 谁都不想自己亲娘多出个旧情人,步天歌的心情李无名自是理解,这便上前缓和气氛,“小掌门,妾无情郎未必无意啊,这人想绿的是你亲爹,你和我们该是一个阵营的。” 此言令步天歌神色又难看了一分,白辰也知目前没有证据不宜做太多猜测,这便收起了假设,只淡淡道:“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步掌门,你对老翁村中那神秘妖族怎么看?” 他们不再提陆问和步凌云的关系,步天歌的脸色也就好多了,只答了一声,“这事我与风前辈说过了,他好像知道些什么,说是要回去查一查。” 白辰未想不知门居然有线索,看来这邻安城倒是不得不去了。不过邻安城是不知门大本营,妖族要进去也不容易,他这便看向了步天歌,“听说天道盟召集十席门派于邻安城议事,掌门准备何时出发?” “风前辈就是为了这事来找我,既然无字天书的归属你们自行谈拢了,明日带上那东西就可以上路。” “不知你们打算在邻安城停留多久?” “这是一年一度的议事大会,明年天道盟各项方针都要在此敲定,不吵上十天半个月是结束不了的。” 步天歌对这种会议从来没什么兴趣,去年又因大雪山之事和别的门派吵了一架,今年若不是风十七亲自找上门怕是玄门直接就缺席了,如今提起也满是不耐烦。 不过,他要去对大雪山自然是个好消息,白辰这便适时道:“我们今日便启程返回大雪山,力求尽快将交易物品送到邻安城,到时还请步掌门给大雪山留几间客房。” 白辰对陆问的消息很是在意,步天歌也知妖丹有多重要,本以为他还会再留几日,闻言不由有些疑问,“你……就这样算了?” 步掌门很是守信,白辰妖丹遗失一事对任何人都未曾透露,如今也是言语隐晦。白辰自是领了他的好意,对寻不出更多线索的玄门却没有继续逗留的意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山神罗还等着我们安排,自然得回去和云侧打个招呼。” 妖丹之事自不会这样算了,但是,没有妖丹白辰也要过日子,先培养出稳固势力,他才有底气去与另一个妖王后裔争。 这份心白辰不会流露于外界,此时只对步天歌淡淡道:“我们怀疑陆问与老翁村那妖物有所关联,山神罗说此妖奉命于妖王后裔招揽他,而我们对这妖王后裔只知他曾于极北之地带走九色鹿,可见这支势力是在北海附近活动过的。” 白辰本只是随意攀扯想将玄门也拉入己方阵营,谁知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很是可疑,抬眼时倒是真心怀疑了起来,“听闻你父亲是在北海死于妖兽袭击,陆问又对你母亲很是照拂,你说,这二者会不会有所关联?” 此言果然令步天歌眼神一变,“你想说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对此,白辰仍是不卑不亢,“步掌门心中应当早有怀疑吧,不然也不会三番四次带领玄门弟子出海。” 他这一问果然令步天歌沉默了起来,白辰也知事情不可操之过急,将玄门卷宗都递回了步天歌手中,只轻声提出了一个建议,“太阴殿到底是个放置死人遗物的阴沉地方,女子住得太久于身心无益。我听闻最近不知门在邻安城内种了很多梅花,到了冬日映着雪景最是好看。凌云长老是个爱花之人,步掌门若有孝心,不如带她出门散散心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玄门弟子死去后若无亲朋收尸, 遗物和骨灰便会留在太阴殿第一层由太上长老守着。千年过去,这殿中的骨灰坛和长明灯已是数不胜数。沉醉只是在其间拿了一块玉佩,出来后晒了太阳都还觉浑身发凉, 也不知步凌云一个女子是怎么在这种地方住上几百年的。 直到将陆问玉佩交给白辰, 最怕死人物件的六尾赤狐还在头皮发麻地嘟囔着,步天歌是个混蛋,他的娘更是个可怕的怪人,也不知哪家姑娘走了霉运才会嫁进这家里…… 玄门历代掌门不是断袖就是至死未婚,白辰真想不出以步天歌性子能找个什么道侣, 不过这是玄门自己的家事,他这个已经惹上一身骚的九尾白狐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外头关于步天歌和九尾白狐的暧昧流言是越传越凶,白辰刚复活还未建立一番事业就先更新了风流韵事, 想来也觉头痛。然而现在妖族在人间并没有话语权,他也唯有先图谋发展再去理会舆论,如今只是掏出一方手帕与陆问留下的随身玉佩进行比对。 玄门弟子的玉佩对其主血迹都有所感应, 白辰在老翁村正是以这手帕擦拭步天歌剑上的妖族血迹,二物碰到一起, 果然玉佩就微微发亮有了反应。 白辰对于陆问和妖族有关系这一点本是半信半疑,如此一验却是得了证据,这才向李无名轻叹, “还是你厉害,这都能想得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若不是介怀昔日恩情不愿多想, 定也能发现其中破绽。” 来自道侣的叹服正是男人的快乐源泉, 李无名嘴角愉快地勾了勾, 只问,“真的就走了?你不再查一查陆问的过去?” 玄门能查的也就这些, 白辰心里惦念着与不知门的交易,确实没了逗留的意思, “五百年前的旧事查了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沉下心来发展大雪山。只要我们的势力强大起来那妖王后裔必定坐不住,我不信这一次还抓不住他的狐狸尾巴。” 他既做了决定李无名自不会反对,沉醉更是巴不得离步天歌远远的,这就收拾了行礼与祖师向玄门拜别。步天歌本就不是好客之人,对此只命弟子送来了一个回复——“快走,不送。” 白辰本也不指望这位冰山性子的玄门掌门能热情相送,只是没想到行至山门竟撞上了同样被扫地出门的风十七。 步天歌之前还说要和风十七一同前往邻安城,不到一个时辰竟又改了主意,白辰心里有些好奇,这便主动搭话,“风门主怎么也出来了?” 步天歌赶人绝对没留半分情面,路边建筑都还留着他的剑痕,以风十七的修为虽不怕这个晚辈,闻言也觉失了面子,只忿忿道:“不就是和他提了提联姻一事么,步天歌这臭小子居然把我赶出来了,活该他孤独终老!” 他神色虽是愤愤不平,一旁的不知门弟子却是一个个眼观鼻口观心不搭一句话,也就只有一个老实人吞吞吐吐地提醒:“门主,你给步掌门看的相亲名单全都是门中男弟子。” 风十七坚信修士有了道侣就会被削弱,只要其他修士都去谈情说爱,专注修行的他自然就是永远的天下第一。以此为由,他这些年没少给天道盟中的大人物介绍对象,步天歌更是被骚扰得烦不胜烦,见了这位盟主就想关门放狗。 当然,风十七自己对此是理直气壮,闻言仍是坦然回:“他自称不好女色,我投其所好,不就让他看男色了。” 他的态度如此坦荡,唯一的老实人也就不敢说话了,只能与习以为常的不知门弟子一起默默望着天空,欣赏那远比自家门主靠谱的天际浮云。 这位天道盟盟主行事作风皆没个定数,昨夜泰然自若地与白辰谈论天下大势,今日就能惹恼玄门掌门被扫地出门,白辰自认很会察言观色,却怎么也琢磨不透风十七的心思。比起原则鲜明的步天歌,这看上去就没什么底线的不知门门主倒更令他忌惮。 好在他们目前并不是敌对关系,白辰也只当没听见这些胡言乱语,只淡淡问:“听说风门主对那具备化形异能的妖族有些了解?” 不知门对一切未解之谜都很感兴趣,作为门主的风十七更是如此,闻言果然看向了他们,“你们大雪山记载的只有洪荒妖族,但是千年前妖王曾强行令各族婚配,杂交之下出现一两个变异体也不算意外。” 不同种族的妖混血会导致神通有所改变白辰是知道的,不过妖王曾令各族杂交这事他倒是未曾听闻,不由就惊讶地抬了眼,“还有这种事?” “妖王和你不同,行事完全依靠兽性。在他眼里其它种族不过是自己的宠物,让他们互相配种得到好用的武器自然是常事。据我所知,妖王旗下的妖族没有一个拥有固定伴侣,就连他自己的妃子也是生下子嗣后就扔给其它将军继续繁衍后代。若不是精怪本身没有血肉不经脱胎换骨无法生育,只怕山神罗这个老头子也逃不过。” 妖族很看重阶级,上位种族甚少屈尊与下位结成伴侣,血脉精纯者就连伺候的仆从也要精挑细选,被下位者摸到一根手指头都觉是侮辱。然而,到了妖王面前这一切都被打破,为了壮大后备力量白微强行将军中所有妖族婚配,违逆者就以夺心咒化成傀儡,他自己更是与多族女妖留下了后代,如此倒是孕育出了很多没有记载的新种族。 事实上,人在上位妖族眼中就是低等血脉,世间大多数半妖也是这个时期由被俘虏的人族诞下。 这样将天下妖族都当作生育道具的做法很疯狂,以狐仙的性子对着年幼的白辰自是说不出口。白辰此时听着风十七叙述也是心惊,心里虽信了还是忍不住怀疑道: “这些事狐仙爷爷从未记载,就连大雪山也未听闻,你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妖族与人族很少有交流,按理说人族修士不可能知道妖王的秘密,然而风十七只神秘一笑,“精怪就是山川灵脉产生的意识,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精怪的眼睛,而我大哥偏巧就是一个活了五千年的天子级精怪。” 风十七的结义大哥正是上代玄门掌门,修士中确实有此人是精怪的传言,只是听风十七口风,这传闻中已经以身殉道的强者竟像是还在人间。若是如此,玄门的实力还要重新估量了。 白辰暗暗上了心,对风十七只是低声问:“风门主可有把握调查出这些新生妖族来历?” 一支新生势力出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抢地盘,占据天下土地最多的天道盟自是他们的第一目标。风十七研究上古妖族正是出自对这神秘势力的警惕,不过,面对白辰的疑问他只笑了笑,“我正在查,收获还是有一些的。至于结果是否告诉你,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强者才有谈判的资本,不知门愿意给大雪山一个成为对手的机会,但这不代表风十七有意扶持妖族,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只能以同等代价交换。 白辰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今也不强求,只满怀信心道:“我相信再会时大雪山会给不知门一个惊喜。” 风十七本以做好了狮子大开口的准备,谁知诱人的饵料就在面前,这狐狸竟能忍住不下嘴,一番计划倒是落了空。他也不恼,甚至颇具兴致地瞅了瞅这几番刷新自己对妖族认知的九尾白狐,“仙兽谛听曾预言九尾白狐是妖族救星,我原还不信,看来它也不是完全胡说。” 妖族是有这样的说法,但预言从未有过准确来历,这风十七一言就道出仙兽谛听,可见所知消息远比他想象的多。 白辰对此人的忌惮更深了几分,面上仍是镇定道:“风门主何出此言?” “狐族算是头脑很好的妖,可惜你们以前只是算计着眼前得失的小聪明,对附属种族只恨不得把对方全部好处都压榨干净,自己则是付出越少越好。没人喜欢这样的上司,整个妖族为什么只有巨熊族对你白氏忠心,还不是因为你们只给了他们好处。” 风十七对白辰还算欣赏,此时的言语已有了点拨之意,说着说着也升起了一番惋惜, “老狐仙道行虽高,论掌事之才却是拿不出手的,收了那样多的外族只放任他们自由繁衍,你们白氏一脉又子嗣单薄,喧宾夺主是早晚的事。妖王就更不必说了,人族妖族得罪了个遍,千年前随便拎出个种族都是他的仇人。狐仙留的内忧,妖王结的外患,枉你是个治世之才,这辈子也就是给祖宗填坑了。” 风十七言语字字直击妖族根本,白辰根本无法反驳,然而他作为一族之长也不能俯首听教,只轻声一叹,“不知门能让整个人族的生活提升一个档次,所以风门主的地位稳如泰山,就算在天道盟会议公然撒泼耍赖也无人敢有怨言。天下第一的无赖,没有资本也是当不了的。” “我这个人从来不与傻瓜论短长,那些为了蝇头小利嚷嚷的蠢货只配吃我的鞋子。” 风十七不是听不出白辰言语里的讽刺,然而对此面上只有骄傲,甚至对他洒脱一笑,“不过你学不了我,我风十七无亲无故光棍一条,这辈子也只求自己活得痛快。你牵挂太多,豁不出去自然也就没法撒野。” 他这番评价倒是准确,白辰也知自己牵绊太多注定无法潇洒,这辈子就是在李无名身上任性一回了。然而,他并不认为这是不幸,只回以平静眼神,“似风门主这样的妙人有一个就够了,若是太多只能生出乱子。” 风十七百年来唯我独尊,此时反而有点领悟到了有对手的乐趣,闻言也不争辩,放肆地笑了笑便带着弟子们扬长而去,转身前只给白辰留了一个忠告,“世上没有不流血的改革,你该野的时候还是野一点吧。” 风十七看上去不着调也不是和谁都多话的,就如他自己所言,他对蠢货从来不屑于解释。今日既能驻足相谈,可见对白辰还算有好感。 李无名看着这人大摇大摆地离去,只对白辰挑了挑眉,“你还挺招人的,只是聊了聊就能让这泼猴另眼相待。” 这话听着有酸意,不过白辰也想开了,李无名在意他才会吃味,若换了旁人怕是这无情剑仙不止不喝醋还能磕着瓜子一边叫好。这样一想,他居然还有点高兴,只向自己唯一的人型坐骑伸出手,“该回家了,还不抱紧我?” 白辰失去妖丹后全靠李无名抱着飞行,这怀抱就像他的窝一样,靠近了就很安心。小狐狸被抱着的时候也很乖巧,双手默默抓着李无名衣襟,只将头埋在男人胸前不动弹。这模样李无名分明每日都看着,如今却还觉看不够,眼神不由自主地放柔,将上皇剑踩在足下便迎风登上云端,只轻声道:“走吧,把你的第一个战利品接回家种起来。”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世人都知白剑仙隐居大雪山, 然而莫说人族,就连在大雪山生活了千年的妖族也不知这位传奇人物到底身在何处。白剑仙就像是一个谜,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 也没人知道他与妖王到底有什么纠葛, 就连他的名字这世间也无一人知晓。 白剑仙在人间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斩杀妖王让人族得以延续,第二次便是于长安之乱中收下了李九州这个徒弟。 世人都以为李无名是被流放之后才拜入剑仙门下,其实不然,最初是白剑仙主动找到了十五岁的他, 就连李九州这个后来响彻天下的名字也是白剑仙为他取的。 “想活吗?” “想。” “叫师父。” 难民齐聚的破庙之前,只是短短三句话,李无名便成了白剑仙唯一的弟子, 从此开始了自己叱咤风云的一生。 白剑仙这徒弟收得太果断,李无名有时回想起也觉不可思议,那时天下遭难的少年何止千万, 师父偏就一眼从人群中挑中了他。白剑仙修的是无情道,对众生疾苦没兴趣去管, 千年来人间爆发的战乱无一令他出山,唯有这一次,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 只收了个徒弟便再没有其它动作,倒像是专程为李无名而来一般。 这个师父在李无名眼里也是神秘的,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和师父是什么关系, 但可以肯定白剑仙绝对不是一个会对无关人士心怀同情的性子, 既收了他做徒弟便是真正需要他。 如今白云侧才是大雪山名义上的狐王, 山神罗一事白辰还需与其商议,李无名见三只狐狸窝在一起议事, 自己则寻了个空隙来找师父。 世人都道白剑仙行踪成谜,却不知他只是回到了最初的位置继续打坐,自至高峰西行,踏过一片雪莲,穿过一方冻湖,便能看见大雪山最高的一棵老松,松树下百里积雪之中,那如石像一般打坐的男人就是天下人遍寻不到的白剑仙。 白剑仙从未躲过任何人,他想清静修行就没人有本事让他不清静,只是他一修行起来就完全不理会外物,久而久之便被埋于大雪之下,除了自己徒弟也没人知道该怎么把他挖出来。 李无名学艺以来最熟练的工作就是铲雪,如今也是轻车熟路地以剑气将百里积雪击散。盘腿坐于老松之下的男人白衣白发,眉目皆像冰雕的一般不带任何感情,就算久违地接触到了光线他也没什么反应,只与天地融为一体,无意睁眼去瞧任何外物。 就算徒弟到来,白剑仙仍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若叫旁人见了只怕要将他当作一具冻僵的尸体,李无名却是习以为常地笑道:“师父,我又滚回来了!” 他的声音令这雪地有了一丝温度,与风雪为伴的剑仙仍是懒得睁眼,只御风扔去一枚玉瓶,“一身狐狸骚,洗干净再与我说话。” 白剑仙对付妖族最有心得,随身所带的天净水只需一滴便能驱掉身上所有气味,就算是天下鼻子最灵敏的妖也寻不到他的踪迹。李无名作为他的弟子自然也不许沾染异味,然而今日李无名只是掂了掂玉瓶,仍是轻笑道:“我今儿个少不得要挨揍,还是先被师父揍完再去收拾干净吧。”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找打?” 李无名是在繁华的长安城长大,身上的人味比白剑仙浓了很多,他有时候觉着这也挺好,可更多时候还是直接用剑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徒弟。反正白剑仙授艺的方式就是把徒弟揍一顿,徒弟被揍得多了自然也就会了,且他素来不懂收敛剑芒,给李无名留一口气不死便算是最大的留情。 “大概是相信师父不会真的打死我。” 李无名从小被师父揍到大,现在正是皮糙肉厚一点也不怕,见师父不理自己,这便直接道出今日到来目的, “我以前就发现白辰的原形较其他狐妖要更娇小一些,那时只以为是他还没长大,可后来我养了他身躯五百年,他还是没有变化。直到见到师父记忆中的妖王原形也与他无异,我才有了一个疑问。” 白剑仙还是闭目养神,对此话没有任何反应,李无名见状也就壮了胆子继续道: “玄门藏有长安部族流传下来的画帛,其上记载的九尾狐乃祥瑞之兽,根本不沾风月之事。画中的九尾狐皆是身形矫健,虽为狐形,身体大小却已接近虎豹,与白辰截然不同。且此狐只九尾,在妖王出现之前并没有八尾六尾之说……” 白辰很少以原形现身于人前,大雪山一众妖族大概也不知道九尾白狐的身躯竟比赤狐还要小一些,只是他的尾巴大且蓬松,轻而易举就能整个身躯都藏在尾巴里。 李无名起初并不觉这有何奇怪,直到他发现白剑仙记忆中的妖王竟也是这个模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白辰九尾,而那时的妖王与普通狐狸无异,只有一尾而已。 这一切都让李无名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如今定要与师父问个明白,“师父,白氏不是纯种的九尾狐,对吗?” 此言一出,白剑仙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是天地间最无情的眼睛,任何猛兽与之对视都要惧怕得瘫软在地。就像剑为杀伐而生,剑中之仙自然该是世间最顶级的捕食者。 和白剑仙对视却不会怕到瘫软在地的活物,世间也只李无名一人,因为他们是同类。 这个徒弟正在一步步走上他的老路,白剑仙看着却无法阻止,如今也只能冷冷道:“没错,白微本是最常见的雪狐,以他的血脉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化身人形。” 白氏做了千年上位妖族,从没有一只妖敢质疑他们的血统。白剑仙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大雪山当即就要发生暴乱。 然而,这句话还蕴含着一个对目前的白辰至关重要的信息。李无名眼眸一深,肯定地看向了自己师父,“这九条尾巴和强大妖力是师父给他的。” 白剑仙不懂何为回避,就算涉及过往伤心事仍是坦然承认,“是又如何?” 这个回答让李无名眼前一亮,“师父,我想学这个!” “你找死!” 白剑仙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就是那失了妖丹的九尾白狐,眼看这蠢徒弟被狐妖迷了心窍,沉寂的怒气全都化作剑气爆发,顷刻间便如暴雨一般到了李无名眼前。 这只要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修行的男人早已达到了人族实力的巅峰,即使身躯不动弹,只凭一个眼神也能于掀起万千剑雨。 普通散仙遇上这一招万剑诀定是不死也残,好在李无名自少年时期就于这等可怕招式之间努力求生,如今更是接的轻车熟路,折了松树枝输了剑气便将迎面而来的剑气一一化解,末了还潇洒地将松枝一掸,这才轻声道:“师父你忘了吗,五百年前你不满我违抗师命,一剑就废了我的经脉。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最后还不是你认输把我给救了回来。修复经脉的蛟木茸三万年才长成一株,你现在要是把我打废了,可没第二株拿来救徒弟。” 李无名的一切剑招都来自白剑仙,雪中随性一立的模样更是像极了当初还未磨灭七情六欲的师父。白剑仙这辈子都不会再寻回这样的感情,见了他倒有了一分怀念,也不理会徒弟的讨打言语,只叹了叹,“你我本与父子无异,谁知你旁的没学,对我昔年所做的蠢事却是学了个十足。” 李无名听了这话也是默了默,师父对他的教养之恩不亚于生父,所以白剑仙废他经脉神识入体,他都只是一笑而过,从未忌恨过这个并不懂人情的师父。 然而,有的事他不能让,此时也只能叛逆到底,“同一剑招由不同人使出都是差距极大,师父又怎知我会落得和你一样结局?” 这执迷不悟的样子倒和当年逆天的他一模一样,白剑仙久未有人的情绪,这时候的言语却是难得有了波动,“你喜欢他什么?楚楚可怜?撒娇讨欢?还是他将你视作神明的痴心?” 这个问题倒是让李无名一时找不出个准确答案,还不待他细思,师父却是神色严肃地道出了答案,“你所爱的一切都基于你的强大修为和他现在的弱小,示弱臣服是野兽的本性,他屈从天性行事自然比人单纯。可是,属于兽类的残忍自私也同样是他的天性,当他不再弱到无法伤害任何人的时候,这一切便不再可爱了。” 李无名知道师父所说的正是妖王,事实在前,他很清楚仅凭言语没法让白剑仙相信一只妖能战胜自己的种族天性变得仁慈,此时只能低声劝道:“师父,我希望他拥有和我一样漫长的寿命,希望他能永远陪着我,这样的心情没人比你更懂。你曾说我是你生命的延续,难道不想看着我完成你曾经失败的夙愿?” “你很快就会明白,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将一只野兽变成人。” 白剑仙自然是懂的,这时候的情深和执念根本不会被理智劝阻,终究只有亲眼见到结局才会死心。 他既没办法阻止便无意再为这些情爱之事耽误清修,也不听李无名继续劝解,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将这不听话的徒弟送了出去,只冷喝道:“为师不会教你做逆天改命的蠢事,滚!”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李无名在师父那里挨打的同时, 白辰与云侧的议事也告一段落。白辰回到大雪山一为准备交易物品迎接山神罗,二为选出合适妖族前往不知门参与血脉研究。妖族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的日子,不论是送出妖骨还是配合人族研究血脉传承都会引起他们恐慌, 白辰料定凭云侧这个狐王是压不住他们的, 还得由他自己出面才行。 白辰与云侧讨论,沉醉旁听且负责记录,事情具细很快就安排妥当。白辰看了行程安排确定没有问题,这才向云侧问起了另一件事,“我死去的那些年都是你陪着狐仙爷爷, 你可曾听他提起过有关妖王后裔的事?” 收养白辰的狐仙正是妖王明面上仅存的一个儿子,可惜他在白辰醒来前就已寿终,如今也只能通过随侍在其身侧的白云侧进行调查。 云侧也知妖王后裔事关重大, 此时认真回想了一番,到底是想起了一个线索,“祖师爷很少回忆往事, 妖王旧事更是对谁也不提,不过他陨落之前留了一幅字, 就挂在了小师叔你的床头。” 这样说来,无声楼确实多了一幅字,白辰本以为是李无名买来的挂件, 未想竟是狐仙亲手所书。那幅字他一起身就能看见,闻言便回想起了其上内容,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这是一句意义不明的诗, 不止白辰想不明白, 认真拿小册子记录祖师言行的沉醉也是偏着头疑惑道:“祖师爷这是什么意思?” 沉醉是认真向白辰学习,祖师捋个头发都能被他解读出三层含义, 听见这样的话自是更为关注。与之相比,云侧就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想,只随便道:“我怎么知道,或许是想给小师叔留个遗物?” “若是遗物,不说名言警句,好歹也该含有指点之意吧,这句话有什么特殊的啊?” 沉醉对这话还是不怎么认同,云侧想了想也有道理,只能皱眉猜测,“或许祖师爷是在警告我们不许在无声楼大声喧哗?” 那时无声楼中就只有一具白辰的尸体,这种提醒当然毫无必要。白辰也想不出其中奥妙,但他相信狐仙爷爷留下这幅字定是想告诉他什么。思虑之下,他透过窗户遥遥望了一眼风雪中的至高峰,见那山峰高耸入云乍一看倒真像与天相接一般,忽的心神一动,“我记得无声楼曾是妖王住所?” 白云侧继位时年纪尚轻,掌握实权不多自然就难以干涉大事,好在他心宽,这些年忍辱负重调节各方势力虽然辛苦,闲来也能四处看戏缓解心情。如此,他对这些杂闻倒是颇为熟知,闻言忙道:“是有这个说法,据说妖王去极北之地起兵之前就住在那里,甚至有老妖说那是大雪山出现的第一座建筑。而无声楼因残存着他的妖力,到了如今一草一木都还是千年前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又忽的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我曾问过祖师爷白氏为什么会与剑仙结仇。一开始祖师爷不肯说,我磨了他整整一个月,他终于挺不住了,这才给我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狐王倒是对得起缺心眼的评价,如此重要的事居然能忘,白辰闻言神色就是一正,“狐仙爷爷说了什么?” “爱有时尽,恨无绝期。既然成不了一个人心尖上的珍宝,不如变成埋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就算过去千年万年,痛还是会令他想起你。” 白云侧对情情爱爱的事从来不懂,说出这话时的语气也很平淡,然而这并不影响白辰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寒意,顷刻间就让他手脚冰凉。不能成为挚爱便要成为至恨,这到底是何等执念?简直就像为了不让鸟儿展翅离开便用爪子将其死死捂住直至断气,完全是一种疯狂又扭曲的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白辰对这句话反应很大,就连向来粗心的白云侧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连忙关怀道:“小师叔,你怎么了?突然打了个寒颤?” 白辰也知自己的反应很奇怪,为防两个小辈忧心,只是暂且将疑问压在心里摇了摇头,“没什么,许是出去久了不适应风雪的寒气。” “那我尾巴借你暖暖?” 这个理由用来说服白云侧已经足够了,八尾玄狐这便大方地化出墨色白尖儿的尾巴盖在小师叔身上,做了行动才觉出一个严肃问题,“不对啊,你自己有尾巴,还比我多一条呢……小师叔你诓我!” 这个现任狐王比沉醉还不靠谱,白辰被他一搅合也忘了方才的寒意,正欲开口取笑,忽的就听外界传来了重物落地之声,仿佛是什么被狠狠砸在了雪地上,就连屋檐的积雪都被震得落了地。 “什么东西?” “去看看!” 狐妖听觉最是灵敏,不论是憨憨的云侧还是嫌弃他的沉醉都是瞬间竖起了狐狸耳朵,警惕地护着祖师前去查看情况。 待到了发出声音的雪地,入眼却是一袭熟悉黑衣,原是被师父一道剑气击飞出来的李无名。 空中被一剑斩断的风雪还迟迟不敢落下,白辰岂不知这是白剑仙手笔,生怕李无名出了意外连忙就奔了过去,一头扎进自己男人怀里紧张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满脸都是担心,李无名见了反而一笑,“没事,我被师父赶出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小场面。” 白剑仙可是个下手无情的人物,白辰闻言更是心里一紧,“你去见白剑仙了?” “有些事我想问清楚,就把师父从雪地里挖了出来。”李无名还是那随意态度,找出个神秘剑仙在他嘴里倒像是和挖土豆一样简单。 “那……我也能见他吗?” 白辰未想那神秘的白剑仙竟是这样容易就能寻到,神色还有些错愕,李无名却是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又将还呆坐着的小狐狸扶起,只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师父从不懂什么叫手下留情,他素来又恨九尾白狐,你若去了怕是立刻就要被剑气捅成筛子。” 白辰瞥了眼空中残存的强横剑气,对白剑仙不会留手这一点也是颇为认同。李无名接得住这一剑他可不行,顿时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只疑惑道:“你到底问了什么让他如此生气?” “一些关于妖王的疑问而已,我师父提到狐狸就会发怒,不妨事。” 妖族最看重的就是血脉,如今云侧与沉醉在场李无名也不好道出九尾狐血脉的真相,只能含糊地回了一句话,不过说完他又是信心满满地拍了拍白辰脸蛋,“你放心,不论妖丹回不回得来,我都有办法让你活着。” 李无名这个人素来想得开,师父说的沉重话语半分没上心,反而只在乎九尾狐可以人为制造这个好消息。至于方法,左右他那师父整天埋在雪里装石头不动弹,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还有第三次,总有一日能磨出个线索来。 当然,此时好消息是没法分享了,白辰见他神色确实无碍也就放了心,只是仍忍不住确认道:“你真的没事?没伤着哪里吧?” 李无名自不怕师父剑气,对白辰将他置于一切之上的关怀也是颇为受用,闻言便是轻轻一笑,“好着呢,活蹦乱跳。你们不必管我,讨论大雪山正事要紧。” 他这模样确实不像有伤,白辰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回大殿,只对云侧淡淡吩咐道: “就按之前商量的办事,将你退位的消息传达给三族族长。” 此次外出学习是妖族崛起的唯一希望,大雪山必须上下一心,这主事之位自然得归白辰所有。白云侧从一开始就不想成为狐王,一听到要退位简直恨不得放鞭炮庆祝,然而他是知道白辰死因的,高兴之余还是有些担心,“可是小师叔你的妖力……现在让你成为狐王会不会太危险了?” “时不待人,世上哪有那么多胜券在握的事,我好不容易才给大雪山争取到了这一个机会,不论冒多大风险都要抓在手里。” 白辰当然知道一只没有妖丹的九尾白狐要坐稳首领之位有多困难。起初他也不想担负这个重任,然而,现在的大雪山内有妖王后裔虎视眈眈,外有人族坐山观虎斗,云侧天生没有心机,沉醉又太年轻玩不过狡猾的老狐狸,到底只有他才能带领大雪山向前走。 他不知道千年前白微为何要成为妖王,也不理会那些属于九尾白狐的旧时恩怨,他只知大雪山是他唯一的家,为了守住这片土地,为了让这些还年轻的小狐狸能够自由自在地成长于阳光之下,白辰自愿为王。 这一刻,总是躲在李无名怀里的小狐狸抬起了头,分明还是柔弱的少年形貌,言语间却已有了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通知大雪山所有上位妖族,今夜子时,新任妖王白辰邀他们于无声楼议事。”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大雪山是世上最雄伟的山脉, 据巨熊族传承,自一千万年前第一只熊妖诞生,大雪山就已是这个模样, 这些年甚至还在持续增长。不论是天星坠落还是各族动乱, 对这真正的天地基石都是不痛不痒,它见证着那些令生灵绝望的灾劫,又在灾难过后将各族尸身掩埋在茫茫大雪之中,由古至今从未更改。 说来巨熊族也算世间最古老的种族之一,以大雪山为栖息地的他们不惧严寒, 扛过冰川时期也比其它妖族容易。他们只要有食物就在大吃大喝,传闻就连一座山都能吃个精光,然后将这些能量全都储存于体内, 一旦陷入冬眠便是几百年也不会消耗完。这名为吞山的神通和大雪山不适宜其它妖族生存的环境令巨熊族延续至今,若不是妖王住在了至高峰也不会被卷进世间纷争。 大雪山拥有百余座山峰,栖息着数以万计的妖族, 除了白氏与天狼、赤狐、巨熊三族,亦有一些濒临绝种的上位妖族独自圈了领地, 表面上倒是尊白氏为主,真要调动却是很难。白辰今夜设宴便是要看一看到底还有多少力量是他真正可用的。 宴席自有小妖打理,子时未至, 白辰只是躺在卧房懒懒看书,看上去倒是没有半分急切。白云侧做了五百年狐王拘得都斑秃了, 如今终于能够退位自是比谁都积极, 甚至亲自外出通知各族这个好消息。 如此急着退位的王也算是一个奇闻, 李无名正与白辰感叹着, 这位不着调的前任狐王就喜滋滋地走了进来,“果然还是巨熊族对我们最忠心, 一听见小师叔你要上位的消息他们族长便来了。” 如今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这巨熊族族长竟就随云侧直接到了无声楼,看起来是真的期待九尾白狐重掌大权。 不过五百年过去万事都说不准,白辰仍是镇定地枕在李无名怀中,只对云侧淡淡道:“你和他们交情素来不错,先去摆一桌宴席好生招待。” 云侧虽是狐妖生来却是个实心眼的性子,打机锋的话是一句也听不懂的,偏巧巨熊族也是个直来直往的作风,说话从不绕弯子,喜怒也都摆在脸上。如此性情相投,五百年下来八尾玄狐与巨熊族倒是打成了一片,甚至比同为狐狸的赤狐族还更要好。他过去能坐稳狐王之位,巨熊族的鼎力支持功不可没。 直肠子就只适合和同类打交道,云侧本是最头疼交际的性子,一听见要招待巨熊族反倒眼前一亮,这便积极地应道:“小师叔你放心,没有一顿烤肉收买不了的熊,如果有,我就请两顿!” 他说完就快活地去找老朋友吃肉喝酒了,白辰瞧见这侄子恢复了昔日活力也是心中一喜,视线也就落在了一脸羡慕的沉醉身上。 白辰现在是得空就把沉醉带在身边教育,这时候也不忘让继承者先写上一篇策论预测宴会局势。楼下宴席的酒菜香和歌舞排练之声皆是勾引得六尾赤狐心痒痒,与之相比策论这东西真是枯燥无味,沉醉眼珠一转,这便有了脱身之计,“祖师,我父亲是一定会来的,不如我去外面等着?” 这小子逃学时倒是机灵,白辰扫了一眼见他策论也写完了八成,总算应允了这个要求,“去吧,就算赤狐族族长是你父亲也不能怠慢他。” “我知道,祖师放心!” 沉醉一听说不用再和文字打交道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不见了影,白辰见状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蹭了蹭李无名抱着自己的胳膊就小声抱怨,“你看看我这些后辈,不是憨直就是贪玩,我若不上还有谁能主持大局?” 大雪山过去只有狐王,各族虽尊白氏为主,私底下还是各自为政。然而,这一次白辰对外宣布的称号是妖王,明显就是要收服各族重新整顿妖族势力。 让习惯了散漫的妖族臣服哪是简单的事,偏他现在又没有修为,白辰摆出的样子虽是轻松,李无名却知小狐狸其实非常紧张,这手上的书要么许久不翻一页,要么就是直接翻过大半,明显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可惜他再强悍也是人族,对妖族内务不宜出手,此时也只能轻轻抚摸白辰头发小心安抚,半调笑着寻了个话题,“你也真是大胆,明知我师父就在大雪山还敢自称妖王。” 白剑仙对妖王的芥蒂天下皆知,之前那一剑更是展现了自己依旧无人能敌的强大修为,这种风头浪尖上就连天狼族都约束士兵不敢随意外出,白辰却选择成为妖王,也真是惊人的大胆。 “正是因为你师父,现在除了我也没有妖族敢称王,反对的声音自会小一些。” 危机也就意味着机遇,白辰相信李无名能护住自己,放下了那看不进去的书,只认真看向了这个唯一能依靠的男人,“解释得再多不如直接付出行动,只要我证明自己确实和过去的妖王不一样,你师父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 事情未发生之前一切只能依照过去进行猜测,但是,只要白辰真正成了妖王,他便能用事实说话。他认真把妖族发展好,让李无名舒心地过着好日子,难道白剑仙还能再指着他鼻子骂他负心狐狸? 白辰看得很是通透,李无名也没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倒是忍不住好奇道:“师父曾派我取你性命,你真的全无记恨?” 要说不怕也是不可能的,不过一想到妖王与白剑仙的纠葛,白辰也就懒得计较了,只柔声道:“我虽是狐妖,对人族的道理也是懂的。夫妻应当互相扶持,换做断袖也是如此。他是你的恩师,也是你在这世间仅剩的长辈,你既助我守住大雪山,我自然该和你一同照顾你的师长,不会让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白辰说完都觉自己简直是最通情达理的道侣,他若是李无名,定要将自己先抱着揉到毛发凌乱。可惜这木头剑仙并没有领悟到小狐狸想被揉肚皮好好夸奖的内心,反倒一脸惊讶地瞧着他。 这就令白辰有些不满了,“怎么一副好像第一次认识我的表情?” 白辰是不知,白剑仙所说的话对李无名还是有些影响的,他回来后也在思考自己到底爱着白辰什么,这样的喜爱会不会随着小狐狸长大而有所改变。 然而,如今听了这番话却是什么犹疑也没了,他与师父不同,是在与人形的白辰日夜相处之间不自觉交了心,在他眼里,白辰和自己一样是个人,只是多了尾巴和耳朵而已。 此时他更确信了这一点,欢喜地在道侣面颊上亲了一口,只笑道:“没想到我的小狐狸竟这样通人性,我是高兴。” 虽然说妖有人性听起来挺奇怪,白辰得了吻也满足了,又往他怀里挪了挪,这才继续道,“妖族向来固守于祖先经验不敢违逆,可我觉着,洪荒妖兽再强也是几万年前的事了,若旁的种族有什么长处,学一学也是好的。” 许是失去妖丹体验过弱者处境的缘故,白辰看待事物总能将自己位置摆正,他只是清醒地去衡量己方力量,从不受什么祖先荣誉外族褒贬影响。这是为首者最该有的特质,李无名只看着就知道小狐狸一定能成为很好的王。 不过,现在小狐狸失去自保的利爪,作为致力于养狐狸的人,他自是该尽一份心。 只见他轻轻一笑,竟是拿起上皇剑放到了白辰手中,“给你。” 上皇剑曾是白剑仙佩剑,后来便传于李无名,可谓是他们师门的传承之物,这一举动让白辰惊了惊,“你什么意思?” “上皇剑是人族铸成的第一柄剑,它象征着孱弱的人族从此获得了制造武器保护自己的能力,是我们立足于世间的证明。剑之始祖只有剑仙才能驾驭,今日我将它借于你,也见证一回妖族的崛起。” 事关师门,李无名的神色也正经了起来,不过说完还是随和地笑了笑,“你没了妖力也没关系,我做你的爪子保护你。” 剑仙之名足以震慑所有妖族,此剑在手断不会有任何一个妖敢质疑白辰的妖王之位。上皇剑的剑鞘是由帝心玄铜制成,其工艺在人间已经失传,世间也就仅剩这一柄千年古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白辰轻轻抚摸剑鞘纹路,本该道谢却觉用言语回应此番相助太过轻慢,只能小声问:“有了妖王这样的先例,你还信我?” 对此李无名还是一副闲适模样,只道:“今日之后,你才是妖王。” 白辰一心为大雪山,在妖族中却少有真心支持者,除去这份九尾白狐的高贵血脉,真正能理解他所思所想因才干而欣赏他的竟是一个人族。 如此现状虽是讽刺,他却觉有些高兴,毕竟这个最懂他的男人如今已被留在了身边。这时候没必要客套,他收了剑,直起身子认真与李无名对视,“就冲你为我所做的一切,若今后你觉得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准你把我锁起来随意逼问,我还可以给你递链子。” 这种话在软塌上说出来就有些暧昧了,李无名熟读春宫的思想难免偏歪,若有所思地扫了眼自家小狐狸柔弱的身子,这便轻轻一笑,“这话我记着了,你可不许反悔。” 狐妖再正经也比人族放得开,白辰当年就能主动爬床诱惑李无名,如今更是不可能变成吃素的狐狸,尾巴尖儿在男人脸上扫了扫,这便挑衅地抬了眼,“有本事就把你师父的神识驱了,我在床上等你收拾。” “你果然是个小妖精。”这种狐狸不揉到他四肢发软简直天理难容,奈何上面还有个师父看管着,李无名也只能恨恨把右手绑紧,头一次有了种剁手的冲动。 白辰以前还恼他无动于衷,如今知道这男人是在刻意压着反倒觉着有趣,见状反而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自是让李无名更郁闷,不过,见小狐狸没那么紧张了他也放心了些,这便轻轻一推让白辰站了起来,只鼓励地轻笑,“去吧,凭你的本事将妖王这个称号洗刷污名,让它真正成为一族至高的荣耀。”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修) 深夜的大雪山很寂静, 只有那千年不变的落雪仍在黑暗中继续沉淀。子时已到,白辰悠然来到宴席主位,抬眼扫了扫宾客倒是来齐了, 只是多了一些陌生面孔。 大雪山除了三大族之外也有一些独行大妖, 他们论道行不比各族高层差,领地里也养着一些附庸小妖。只是个体对上擅长团体作战的大族难免乏力,他们在大事上没有什么话语权,平日里也就不怎么听从白氏号令。 这些独行大妖所占领地都是灵气充裕的好山头,白辰可不想用自己家的地去养一群不听话的祖宗, 今日召集他们前来就是带着收拾干净的念头。 独行大妖中道行最高的名为独孤侯,云侧见白辰落座便向他指了来,“那脸上满是油彩的就是独孤侯, 虽然只是常见的银背山魈,道行却挺高。近些年流落来大雪山的小妖们都是由他介绍给各族安排职位,在普通妖族中很有威望。” 宴席主位自是白辰, 满场只李无名坐在他身侧,其下便是代表白氏的云侧, 再往后赤狐、巨熊、天狼三桌并列,最后才是独行大妖的席位。这样的距离倒也不影响白辰将各妖观察仔细,暗暗打量了一番那独孤侯, 只是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声:“五百年了,看来各族都增加了新面孔。” 白辰还是和往常一样, 身披雪白狐裘, 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如今连妖气都很微弱, 落在大妖们眼里便更是高深莫测。他不说话时周围虽有丝竹之声,在座妖族却是没一个有心交谈, 如今终于开了口,奏乐戛然而止,大妖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见巨熊族族长闻言就热情道:“公子可算醒了,俺就说你不可能死在天劫下。” 这话听着倒像是旧相识,白辰倒酒的动作顿了顿,云侧见状便小声介绍,“小师叔,他是英熊。” 巨熊族成年后的本体皆是小山一般的大小,因那庞大身躯行动不便,日常都是缩小了身形以直立大熊的形态行走于雪山之间。他们这一代族长是一只白熊,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他也没化成人形,壮硕的身躯坐在席间就似雪球一般。云侧话一出,这白熊便热情道:“公子忘了?我小时候被选中成了你的坐骑,你说我幼时勇猛无畏,越大却越发犯懒,着实是从英雄长成了狗熊,就给我取名叫英熊了。” 英熊给白辰当坐骑时还不会说话,这样一说白辰也就想起来了,不由怀念道:“当初你连化形都不会,为了讨一罐蜂蜜还打滚求我,没想到一眨眼居然成了巨熊族族长。” 白辰作为九尾白狐,身边从侍卫到坐骑都是各族最优秀的年轻一辈,不止是英熊,他记得天狼族也送来过几个护卫,也不知是不是被处理掉了,复活后就没听见过消息。 谁幼时没做过几件傻事,英熊提起当年事也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憨憨一笑,“我们这一族生来脑子不好,大家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会,得亏公子指点俺才开了窍,至少现在会自己养蜂了。” 巨熊族素来贪吃,英熊随白辰在人间走过一遭后就爱上了蜂蜜,奈何大雪山根本养不了蜜蜂,白辰当时只是随意提了一句“环境不是借口,真的喜欢就该想办法改变。”,谁知这憨直的熊妖竟是听了进去,回山后就研究上了。 白辰闻言也觉好笑,“你还真在雪山里养了蜜蜂?我有空倒是要去看看。” 他们故交见面相谈甚欢,挂心着称王消息的天狼族却是坐不住了,只见那天狼碎星将酒杯重重扣在桌上,张口便道:“公子把我们唤来不会只是叙旧吧。” 此言一出,方才的良好气氛瞬间消散,各妖神色都不同,但视线却第一时间集中在了白辰这里,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白辰也知他们不是来高高兴兴聊天的,笑意浅浅地收了回去,只平静道:“我这次出山见了风十七一面,这个人和过去的正道魁首不同,他的仁心不多,崇尚的是互相竞争优胜劣汰。若我们真的被人族完全超越,他或许会给濒危灭绝的妖族留个种,却不会阻止修士进攻大雪山。” 狐妖最擅察言观色,看人也是一绝。白辰经过一番交谈便看破了风十七在大事上远比玄门无情,明明只是一个几百岁修士,却好像早已习惯世事变迁朝代更替,提起一个种族的灭绝竟是半分感情波动也没有。 生存之争绝不让步,失败者本该退场,想要活下去就不能落后。——这才是风十七的真正想法。 白辰将事实娓娓道来,众妖神色皆是沉重,只有碎星横了眼,冷哼道:“你怕了?” 对此,白辰反倒轻轻一笑,“我什么都不怕,该怕的是在座的各位。” 这句话就令一众大妖露出了疑惑神色,白辰却不看他们,只将上皇剑横在膝上,手指闲适地一点点勾勒其纹路,这才镇定地开口,“巨熊胆,天狼心,赤狐皮……这在人间可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就算是血统不怎么高贵的小妖,妖丹妖骨总是有用处的吧。” 此言果然令妖族们升起了一股寒意,就连英熊都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碎星也是神色一变,只不过嘴上还是不让锋芒,“人族早有传言,吃了九尾狐的肉就能与你们一般成为不死之身,公子可比我们贵重。” 他这样一说白辰就不反驳了,顺势就是拍了拍手,“说得好,既然大家都浑身是宝,自然该联合在一起保护自己和身后的部众。” 说到联合便是立妖王一事了,赤狐族族长本是沉默观虎斗,闻言终是忍不住出了声,“咱们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 这赤狐族族长便是沉醉的父亲花间狐,据说是蝶妖与赤狐的后裔,其眼角胭脂泪一般的胎记便是蝶妖翅膀的纹路,就连儿子沉醉也遗传了这一特征。许是做了父亲的缘故,他虽也是妖娆形貌,气度却要沉稳许多,看上去只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倒不见妖媚之气。 白辰最初对花间狐的印象并不好,这一见才发现他倒生了个好相貌,也难怪儿子沉醉成了大雪山这一代的第一美人。 不过,白辰也看出了花间狐对自己这个突然复活的祖师很有戒心,今日既已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便不客气地看向了在座众妖,“各位要么是一族之长要么就是附庸众多的大妖,我相信你们都不蠢。妖族最聪明的妖都汇聚在大雪山,可大雪山还是远远落后于人族,根源在哪里你们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白辰相信这些大妖不可能完全没感受到危机,只是他们不肯成为众矢之的,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果然,与他对视的妖族首领都默默移开了视线。可他这一次并不想息事宁人,就从身边最近的巨熊族开始说起,“巨熊族懒惰,万事只依靠我白氏吩咐,空有移山填海之能却将大半生命都用在吃和睡,老实本分是事实,但谁也不能指望你们统领全族。这一点,雄英族长你认不认?” 这话说得严厉却是事实,英熊未想第一个挨训的就是自己,只能耷拉着脑袋求饶,“我们这些熊憨憨只会干力气活儿,反正公子聪明就够了,你是头儿,俺跟着你走。” 这态度注定巨熊族只能成为最好的打手,好在白辰也没指望他们能够出谋划策,见英熊乖乖服软便又看向了花间狐,“赤狐族胆小怕事,对白氏与天狼族两面讨好左右逢源,一遇上重大决议就成了墙头草,哪方势强便选择跟随。你不是看不破局势,而是万事明哲保身,遇上矛盾也只知和稀泥,这作风当不得妖族的主心骨。这一点,赤狐族长认不认?” 花间狐何曾想到这位祖师竟如此大胆直言,面上虽是挂不住却不敢与白氏正面冲突,只能俯首赔笑,“大雪山的主心骨自然是白氏狐妖,大家虽然同是狐狸,但公子们是高贵的尾狐,我们就是被修士时常猎杀的赤水狐,若不是狐仙庇护怕是早就被杀到绝种了。寄人篱下,不敢僭越,不敢僭越啊。” 赤狐族不尽心却也不敢有异心,族长花间狐更是识时务,该低头就低头。然而,天狼族对这局面就看不下去了,不等白辰发话,碎星就已抢先冷笑,“公子好大的威风,才见面就把各族都数落了一通,不知我天狼族在你眼中又是如何不堪啊?” “天狼族骁勇善战,族内极为团结,过着安稳日子也不忘练兵,倒是大雪山最强的护盾。” 天狼族桀骜不驯已久,首领碎星这些年更是一点也不听从白云侧号令。白辰知道对他威胁是没用的,不紧不慢地握紧了上皇剑,语气突地一转,“可惜,这护盾是带刺的,你们的刺既对着人族,也对着大雪山。” 碎星今日仍是狼首人身,闻言眼眸一厉,“公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天狼族把大雪山守得好好的,怎么就有刺了?” 妖族惫懒多年,唯一时刻不忘苦练的竟是最麻烦的天狼族。如今他们就是大雪山最强的战力,一旦失去必定元气大伤。碎星仗着这一点自是嚣张跋扈,不将大雪山真正的主人放在眼里。 这也是白辰之前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然而现在终是打定了主意,直面碎星质问道:“将领都是听命于王,若无视王命万事由着自己做主,什么好东西也都往自己窝里抢,可不就是越俎代庖了?” 当初白辰死得突然,云侧匆忙继位自是经验不足,天狼族趁机占据大雪山腹地并垄断了物资进出,这些年没少吞小妖的上供和外界灵药。白辰此时把事情挑到明面上算账,碎星却装了糊涂,只道:“我不像公子有事无事拿着人族的书琢磨,听不懂这些酸话,公子有什么命令就直说吧。” “本公子直说,你会遵命吗?”若是云侧或许会作罢,白辰却不惧他,半分不给含糊机会,仍是争锋相对。 他们对视的眼神谁也不让,眼看一个不字已经到了碎星嘴边,花间狐立刻提了酒壶走到他桌前,一面倒酒一面缓和气氛,“老狼头你脾气就是暴,好端端的宴席扫什么兴?喝酒吧。” 赤狐族惯会打圆场谁也不得罪,过去每当白氏与天狼族起冲突也是由他们缓解下来。然而,引狼入室已成定局,若不趁早夺回主位,只怕白氏早晚要被恶狼吞食干净。 “五百年不见,今日本公子召各位来无声楼是为宣布一件事。” 白辰并不想就这样含糊着任由内患越来越大,既然天狼族绝不会低头臣服,他也就不客气地直接宣告,“群龙不能无首,妖族更不能一直糊涂下去,今日云侧退位,我将承继狐仙爷爷遗志成为大雪山之主,也就是新的妖王。”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修) 天下已经千年不见妖王, 或者说在白微靠蛮力一统妖族之前,妖之中根本没有王这个概念。妖族已经习惯了按部落联合群居的生活,如今白辰再次自立为王, 抗拒者亦不在少数。就连与白氏具备姻亲关系的赤狐族也不是支持态度, 花间狐闻言便犹豫道:“公子,天下妖族也不是尽在大雪山,大雪山之主如何能是妖族之主?再说,妖王这称呼有些不吉利吧?” 狐妖果然最狡猾,他虽是不愿从一族之长降为臣子才反对, 却聪明地拉出了妖王恶名这面大旗,说话时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李无名,分明就是在提醒白辰大雪山还有一个记恨着妖王的白剑仙, 此时不宜再提这个称号招惹强者。 花间狐做事圆滑,虽然与白氏联姻到底没有真正把彼此当作一家,好在巨熊族就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不待白辰开口英熊便已率先反驳:“狐王妖王不都是一回事,妖王写起来笔划还要少一点呢, 英熊代表巨熊族拜见妖王。” “这……老熊你……” 心思多的狐妖最不会和直肠子打交道,花间狐没想到这熊货竟是直接认了白辰为主,一时也是语塞。 这熊货到底知不知道王是什么?他们如今虽然也在大雪山, 各族却还是由自己首领管理,虽也听白氏号令, 到底还是主和客的关系。若今日应了这妖王之称, 他们便归于白辰管理, 从客人降到家仆了! 以他白辰出身自然偏向白氏, 今后三族之妖都要低白氏一等,他们这些首领也要被妖王随意奖惩, 再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光。如此大事竟就这样轻率应了,巨熊族果然不长脑子! 花间狐暗恼巨熊族不懂事,一同入席的沉醉却是不明白父亲为何犹疑,连忙小声劝道:“父亲,咱们赤狐族也离不开大雪山,反正是要和白氏搭伴过日子,一个名讳而已,何必那么计较?” 花间狐是按照妖族传统命名,然而沉醉却随了其母白氏之姓,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总不像父子。白氏女狐生下的孩子一律归于白氏,自小就要抱去母家喂养,和父系几乎没有什么联系,很多狐妖长大后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花间狐对这样的规矩一直心存芥蒂,他的儿子,他的血脉,凭什么他连起名字的权力都没有?联姻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借他赤狐族的血脉给白氏留种罢了。 他过去虽是趁着白云侧势弱强行将儿子留在了身边,心里那个结还是没解,听见儿子为白氏说话便皱了眉,“你懂什么,身份不一样,赤狐族未来过的日子也就完全不一样。” 白辰本以为赤狐族是胆小怕事,如今看来他们是不相信白氏,这千年来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匍匐求生,二者如何能够真正齐心合力? 好在他对此也早有准备,垂眼看了看赤狐族族长,这便淡淡道:“我白氏子嗣单薄,如今六尾妖狐也就沉醉一只,若我为王,还是当立他为太子。” 此言便是许沉醉作为下一任白氏之主,既是继承者,自然白辰位置越高,沉醉将来得到的也就越好。沉醉是花间狐自己养大的儿子,对赤狐族自然要更亲昵一些,他若成王定不会薄待赤狐族。如此,花间狐倒是要尽心扶持白辰称霸天下了。 花间狐作为一族之长自是懂得其中关窍,白氏男妖皆是断袖,白辰和白云侧都不可能有孩子,这继承者除了沉醉又能有谁?如此一想他便是眼前一亮,“当真?” “当着三族族长面说出的话岂能有假?” 狐族对其它妖类并没有什么种族认同感,自然不会为了理想抱负之类的东西去死,对他们而言,送到眼前的利益才是最实际的东西。白辰也就不和他说些虚话,实打实的太子之位交出来,不信赤狐族不动心。 果然,原本还颇为抗拒的花间狐立刻恭敬一拜,看向白辰的视线也满是热切,“公子见识气度都在我等之上,奉你为王自是——” 巨熊族惫懒,赤狐族受不了利益诱惑,这都是好对付的,然而天狼族与他们不同,还不等花间狐将话说完,天狼碎星便冷笑道:“妖族规矩——血脉为尊,我天狼族祖上也是有过妖王后裔的。公子是九尾白狐确实位于我之上,可你白氏没有其它九尾狐,我们却是有几只纯种天狼,凭这样的差距要让天狼族俯首称臣怕是不够格吧?” 天狼族作为大雪山最强的一支战力说话自然硬气,白辰从一开始就知道碎星不好对付。如今见他竟完全不理会赤狐族面子公然插话,白辰心知此狼气焰断不会消减,只以同样冷漠的视线回了过去,“看来碎星族长不止想成为狼族首领,还想做个狼王。” 这句话换做旁的妖族定是不敢接的,然而碎星竟是昂首应道:“是又如何?” 传闻妖王与旗下所有种族都曾留下后裔,许是这层原因,纯种天狼的毛色本该如夜色一般漆黑,碎星却是一只灰狼,就连命名方式也与白氏相近。白辰听闻天狼族从人间撤离时曾携带了含有妖王血脉的幼崽,只是这些年碍于白剑仙存在一直不敢认,如今见他要夺妖王之位,这远亲终是坐不住了。 有了这一层血缘关系,天狼族的倨傲也就有了解释。可惜,白辰并不想认这个远亲,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妖王也踢出族谱,此时也不与碎星硬碰硬,反倒是轻轻一笑,“行,我成全你。” 此话刚出口就令众妖一脸惊疑,然而白辰却像是当真了一般,又对云侧吩咐道:“你去宣告天下,今后天狼族的碎星便是妖王了,这样的好消息务必要让每一个修士都知道。” 李无名本也不知白辰是什么意思,这话一说倒是觉出味道来了,终于结束旁听走神状态微微一笑,“那我师父呢?” 在朝堂上打过滚的男人反应果然够快,白辰赞赏地瞥了他一眼,这便配合道:“大家都做了千年邻居自然也是要通知道贺的,你马上御剑过去,不许拖延。” 新妖王诞生通知天下没毛病,给邻居说一声也是理所当然,然而,他们这邻居可是个杀神,白辰连剑仙佩剑都能拿着玩自是不怕,可若换做旁的妖族和妖王这个称号沾上关系,怕是位置还没坐热就要被白剑仙一剑宰了。 且不说这个杀神,如今人族势力何等庞大,谁做妖王谁就要去与天道盟魔教鬼域三方打交道,天狼族可不比千年前就归隐不参战的狐仙,他们祖上是实打实屠了人族十几座城的。天道盟对他们恨之入骨,魔教恼他们阻挡魔尊大业,鬼域更是有不少千年厉鬼就是死于他们爪牙……如此深仇大恨,若天狼成妖王,第二天人族就能三方联军直接打上门血债血偿。 碎星傲归傲,头脑却不蠢,眼见李无名真要动身,连忙喝止,“站住,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成为妖王?” 天狼族的野心从没消失过,可他们不敢冒头,这些年也只能隐藏在大雪山借着白氏避风头。自己咬了人又想拖着白氏一起还债,白辰可没那么傻,只装作无辜的模样道:“你也说了,妖族血脉为尊,天狼族血脉最纯的就是你,你自己不做,又不让本公子做,那大雪山这么多妖该听谁的指示?” 这是碎星方才说的道理,如今却将他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强撑道:“各族合力也不一定必须选出个王,联军即可。” 这狼看着是个莽夫脑子倒转得挺快,白辰作为主位不好与他掰扯,这便给云侧使了个眼神。好在这师侄在人际关系上是愣了些,捣乱生事倒是一点即透,这就大大咧咧道:“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呗,我白氏支持小师叔称王,你们什么意见?” 之前那些话英熊都没怎么听懂,一会儿白辰称王一会儿碎星当王都快把他弄糊涂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句听得懂的,他自是立刻用熊掌拍散了桌子,只豪迈道:“好兄弟一起走,巨熊族没意见!” 这憨货一巴掌溅了满地酒菜,花间狐赶紧拉着沉醉嫌弃地挪了挪脚,暗暗瞥了眼自己儿子,表态倒也坚决,“大雪山就数赤狐与白氏结亲最多,大家都是姻亲关系,赤狐族自然也是支持的。” 他们二族发话,那些闲散大妖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云侧这便喜滋滋地看向了碎星,“三比一,你输了。” 碎星未想这沉睡了五百年的小狐狸竟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服众自是白辰为王,不肯从众便是他自立为王,竟是怎么都没法顺心。他也只能一面暗骂赤狐族没骨气,一面怒道:“立妖王这样的大事你们竟敢如此胡闹?” 天狼怒相可惊鬼神,此时碎星一怒也叫众妖下意识收回了视线不敢去看,然而,白云侧可是曾和魔君剑君谈笑风生的狐妖,见状非但不怕反是鄙夷道:“你这老狼怎么回事,不肯自己做老大又不服从大家决定,难怪小时候没妖族肯跟你玩!” 说来云侧与碎星也是同龄,尚未化形时没少打架,比起其他少年妖族自是少了几分惧怕。李无名见他竟将堂堂天狼怼得说不出话了,不由伏在白辰耳边轻笑,“被狐王位置拘了几百年,这小子可算找回自己的性子了。” 八尾玄狐本是大雪山最活泼的小狐狸,白辰幼时对逃下山这类事只敢想想,他这师侄却是真的敢跟着魔君跑了出去,若不是白辰亲自下山去抓,只怕现在早已天南海北找不回来了。 这样天性不爱拘束的狐狸偏就做了五百年憋屈的狐王,也难怪云侧一听说要退位就高兴得连喝了一夜酒。白辰见他恢复了活力,坐在王位上的压力也就不算什么了,此时只以一言止住宴上闹剧,“行了,都别闹了。” 云侧对白辰很是尊敬,闻言就乖乖坐好不再多话。只不过,这种尊敬和妖族尊卑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爱玩的那些东西小师叔也是喜欢的,可小师叔就能按捺住一切喜欢去学那些枯燥无味的书卷文字,这样的忍耐力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就算做了狐王也不行,所以他比谁都敬佩小师叔。 白辰倒不知前任狐王心里转着的念头,只是淡淡扫视着一众妖族,语气逐渐严厉了起来,“大雪山是狐仙爷爷的领地,除我白氏与土生土长的巨熊族,其它妖族都是被狐仙爷爷收留的外来者。若他不许,诸位不会有一个活着走进大雪山,这份恩有没有不认的?” 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被他扫视的大妖皆是默默低头,就连碎星也说不出言语反对。白辰语气稍稍一缓,“很好,看来还没有妖厚颜无耻到歪曲事实的地步。既然大家都同意这是白氏领地,我作为白氏之主自然有权管理这片地界。” 他话语一顿,众妖的心也悬了起来,还好白辰马上道出了最根本的解决之法,“白氏与各族已经群居千年了,我也想与你们好聚好散。日出之前,愿意奉我为王者留下,今后一切行动听我指示,我白氏但凡还有一口饭,就不会让你们饿死。不愿意者大可离开,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撤离。三日之后,若还有与我不同心的妖留在大雪山,一律按照敌人处置。” 合则聚,不合则散。说来也是最简单的道理,然而谁都没想到白辰竟想赶走大雪山最强的部族,在座大妖各个惊疑不定,碎星自己也是睁大了眼睛,“你是认定天狼族除了大雪山没别的去处了?” 白辰自认若是那隐藏着的妖王后裔定然会去接触天狼族,看碎星这反应果然是已经联系过了,如此看来,最初狼妖闹事、鹿人王死亡未必没有天狼族的影子。 这样心怀二心之徒留不得,他本还有些犹豫,如今却是果断道:“有或没有都是天狼族自己的事,我不感兴趣。” “天狼族不认一个要与人族修好的妖王,恕不奉陪!” 白辰既是撕破了脸,碎星自然不会低头,掀了桌子便第一个离席。伴随他起身,下座的几名大妖也纷纷追随而去,有些连个交代都没有,仅有的几个也是怀着愧意对白辰拱了拱手便匆匆离开。 “抱歉,我们只想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地生活,这些势力纷争恕不参与。” “公子也看见了,讨论大事时我们这些独行妖族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既然自己做不了主,我们还是换个地方继续隐居吧。” “我……罢了,再多的理由都是借口,告辞。” …… 大妖们各有理由,白辰只坐在主位任由他们一个个离席,拿点心的手都没有抖一下。不到一个时辰,原本热闹的宴席竟走了一大半,桌上残羹冷炙一片狼藉,炭火也随着夜尽渐渐熄灭。 这就是白氏如今真正的威望,什么九尾白狐号令天下妖族都是虚的,除了伴生的巨熊族与姻亲,竟没一个外族是真心与他们共患难,天狼族一走,他们认定大雪山没有能力再庇护自己,也就跟着走了。 大雪山早已外强中干,在洪荒妖兽的余威下自欺欺人这么多年,是该醒一醒了。 白辰仍是镇定地与李无名对饮,谁都没有说话,却在觥筹交错间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整个妖族都以为白辰是急着掌权在发疯,只有李无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妖族计长远,所谓变革,只有先去了腐肉才能迎来新生。 及至天边微微有了光亮,无声楼中只剩下三名宾客,巨熊族英熊、赤狐族花间狐以及大妖独孤侯。 白辰没料到这与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大妖竟也留了下来,倒是好奇地瞅了瞅他那满是油彩的脸,“时限已到,在座的各位确定不走了?” 种族之争从来没有独行侠选择的余地,独孤侯也实诚,只苦笑道:“我旗下这些小妖在哪里都受欺负,好不容易来大雪山过了些安生日子,真的不想挪动了。” 白辰宴前也听闻这独孤侯手底下全是些血脉普通的小妖,每年前来投奔的小妖经由他介绍进各族为奴为婢才得以勉强过活下去,也算得是整个大雪山的管家。 不论如何,肯留下就是好的,白辰这便点了点头,“不错,还留了三个,比我预料得要好多了。” 等候的时间很漫长,云侧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甚至微微打着鼾。沉醉没他这般心大,闻言还是担忧地问:“祖师,你早知道他们会走?” “妖族联合起来必定引起人族忌惮,那些闲散大妖又和白氏没什么牵扯,不会与我们共患难。” 白辰看得明白透彻,说着就冷淡一笑,“他们占了我大雪山的地方就不会轻易搬走,现在不过是怕剑仙出手寻个借口离开,等着吧,天亮之后还有得折腾。” 花间狐本还想提醒两句,未想白辰竟是自己就看破了,心里对九尾白狐的评价倒是高了几分,难得真心提醒道:“公子,这些伶仃大妖也就罢了,游兵散勇不成气候。但天狼族可是大雪山最强的战力,就这样让他们走了,人族那边……” “人族一定会有势力想要趁火打劫,能不能在这之前获得自保之力,就看我们自己了。” 白辰并没有漂亮话安慰他们,虽是直接道明当前情势,面对忧心忡忡的部族仍是轻声道,“你们在最黑暗的时候选择与大雪山站在一起,白辰向你们承诺,今后大雪山没有种族之分,所有住民统称妖族。你们不必对白氏毕恭毕敬,一切职位供给不分内外,能者居之。只要是真正将大雪山视作家园的妖族,我保你们一世平安。” 时辰已到,至高峰上的无声楼是整个大雪山第一个看见日出的地方,分明是常年冰封的地界,该有的阳光却也一点不少。 白辰起身行至窗前,一点点推开那千年前建成的雕花白窗,阳光驱散昏暗,迎面而来的晨风伴着小小雪花吹散了陈酿留下的酒气。白辰想,他这时候应当对这些最初的部下说些什么,待雪花被晨光送到掌心却只化作一句话,“你们看,乌云退了,天也就该亮了。” 日出是太阳自黑夜中醒来时散发出的第一道光,站在其间的白辰更是天下一等一的漂亮,三只大妖本是迫于利益选择跟随,这时候却好像真的看见了光明的未来。将来如何都是未知,既然选了白辰,他们也只能和白氏一路走下去,彼此对视一眼,终是齐齐跪下,恭敬地道上一声,“参见妖王!” 一夜过去,李无名的小狐狸又长得更漂亮了。他满意地看着朝阳下骄傲的小狐狸,又一次亲眼见证了王者的诞生。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相信自己不会再把一个将领最重要的帝王养歪。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修) 白辰称王与天狼族决裂的消息在妖族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雪山各处皆是议论纷纷,各族对这样自毁城墙的决策亦是颇为不满,就连白氏长老也接连前来劝解白辰收回驱逐令。然而, 不论反对的声音多么大, 白辰一概不理,就连那些族中长老也是直接打发了回去。 他是九尾白狐本就不受任何规矩约束,如今又与赤狐族巨熊族首领达成了一致,其余妖族就算无法理解终究也只能依令行事将消息层层传达了下去。 这个时节巨熊族大半都在冬眠,狐妖在正面对抗时又不是天狼族的对手, 碎星自是有恃无恐。如白辰所料,即便三日已至,天狼族依然悠哉地留在领地内, 半分也看不出有撤离的意思。而其他大妖也是停留原地,暂且观望着他们动静。 若上位后的第一条政令都无法实施,白辰这个妖王便成了一个笑话。碎星有意让他难堪, 白辰也就不客气了,狐族赶不走恶狼, 自有人提剑替他来。日出之时,时限已到,李无名这便温了小酒支了烤架, 一大早便自备调料坐在了天狼族营地之外的青石上。 他只是一人一剑,端的还是喝酒赏雪的闲适态度, 发现其踪迹的天狼们却是重重戒备, 作为首领的碎星更是第一时间就警惕地前来探查情况。 李无名虽是生了火支了烤架, 这架上却是空无一物。没带食材便是就地取材的意思, 今日若有不长眼的狼妖霸占他家小狐狸地界不肯走,那他就得请这些客人来烤架游上一遭了。 这人的行为举止满是挑衅, 面上偏还是一派随和,听见碎星脚步声甚至还举起酒杯打了个招呼:“我家小狐狸身子弱,我作为道侣便替他送各位一程。” 白辰刚称王正处在风口浪尖,李无名仍将上皇剑留给小狐狸护身,自己手上拿着的只是一把割肉小刀,长安铁匠铺花上一两银子便能买到一模一样的,报他的名字还能打个八折。然而,就算是这样只能称作餐具的小刀,握在剑仙手里便是天下最可怕的杀器。 碎星面对李无名的神色远比在白辰面前紧张,这时候只警惕地后退一步,强自镇定地开口:“堂堂剑仙传人被一只狐妖迷得神魂颠倒,你师父竟也忍得下去?” 天狼族最忌惮的终究是以一己之力击败妖王大军的白剑仙,碎星不信那个白剑仙能接受白辰存在,此时言语仍存有试探之意。然而,他猜得虽也算事实,李无名却是眼睛都不眨地就扯了谎,“我师父可喜欢狐狸了,尤其是九条尾巴的。” 这全然不惧的态度就让碎星摸不清虚实了,可他也不敢动白剑仙这杀星唯一的传人,只能冷笑道:“但愿白剑仙真容得下你们。” 李无名其实很少借师父名头行事,奈何白剑仙当年战绩太过惊人,但凡是遇上李无名的妖族第一反应就是想起白剑仙,倒全然忽略了他如今也是实打实的剑仙,单论修为并不比千年前的师父差。 唉,太会过日子以至于看上去不像个强者难道是他的错吗? 碎星若是知道这把玩着小刀的男人心里转得竟是这样的念头,怕是第一时间就能气到吐血。 好在李无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用言语先让他气上了,“我师父的宽宏大量你们自是难以想象,不过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自古越是强大的兽类越懂得趋利避害,寻常野兽都知道不能招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难道天狼族反忘了这样最基础的狩猎准则?” 他问话的表情很是诚恳,像是真的无法理解碎星凭什么敢和自己当面对话。正因疑惑得相当真实,瞧着反倒叫对手火冒三丈。灰狼神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声音也带上了威胁的低吼,“你当真以为剑仙一脉就天下无敌了?” 若是寻常修士被愤怒天狼盯上只怕早已浑身冷汗,李无名却是悠哉地又饮了一杯酒,想了想才诚实道:“对不起,莫说天下,就算是天上,我好像也可以为所欲为。” 如此嚣张到理所当然的男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奈何天狼族还真惹不起剑仙一脉,碎星的拳头松了又握,终究还是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咬牙对随从吩咐道:“传我号令,拔营!” 族长下令,天狼族终是动了,李无名这烤架还是没派上用场,只能无奈地叉了颗从厨房摸来的玉米先烤着。烤玉米的香甜气息仿佛催命符一般让天狼族走得更快了,男人却只削了几粒玉米抛进嘴里,对着自己右手就道:“难得说句实话倒没人信了,师父你说这世道好不好笑?” 说完他还真笑出了声,暗中观察的大妖们顿时心中一惊纷纷迁移不敢再留,剑仙传人只当做全然没感知,拍了拍这师父留下的神识,仍是轻声交谈,“九霄之上那么冷,你即将守卫九州之责传承于我,我带只小狐狸上去暖一暖自己也不过分吧。” 千年时间到底掩埋了太多东西,有些上古旧事就连人族自己也失了传承。比如,上皇剑是人族制造的第一柄武器。又比如,这柄剑自上古时期便由长安部落最强的首领持有。最初的人以最初的剑击退无数洪荒妖兽,定鼎人族江山,而这柄剑的材料,却是来自遥远的九天之外。 上皇剑之主,唯有人族至尊。 剑仙对妖族具有绝对的威慑力,李无名只是在各个山头逛了逛,原本赖着不肯走的大妖便纷纷如约撤离。他解了白辰的燃眉之急自是要揉揉小狐狸讨个赏,回到无声楼掀开了帘子,将刚买的烧鸡放在白辰书案上,这便笑道:“我把烦心的家伙都赶走了,赶紧让你的狐狸崽子们去收地盘。” 这男人当真是会过日子,刚办了件改变妖族格局的大事竟还有心情下山闲逛,甚至排队买来了银容界闻名的梅香烧鸡。如今他直接就坐在了桌上,伸手夺了白辰正在看的书,只撕了块鸡肉递到小狐狸嘴边,“这鸡先用梅花浸了雪水煮过一遍,再包裹荷叶置于炭火烧熟,香而不腻很是独特,你尝尝。” 狐狸终究不习惯没有尾巴,左右李无名好这口,白辰在大雪山也就保持着狐耳狐尾的半人半妖之态,李无名闲来无事可以把玩狐狸尾巴,他自己也乐得自在。然而这形态也有弊端,比如现在,一闻到食物香气那耳朵便欣喜地竖了起来,出卖了主人的内心。 白辰是第一次做王,本是翻看着人族帝王史临时补课,被抢了书原是要瞪过去的,可这鸡太香了,他不自觉就张嘴咽了下去,还本能地舔了舔男人手指。如此情形视线自然只能软了下来,也不恼李无名放肆,只庆幸道:“谢天谢地,总算不用听族里的老家伙在耳边唠叨了。” 李无名虽想让白辰如愿以偿,但没有兴趣看小狐狸跟自己摆皇帝架子,让他俯首称臣更是想都不要想。此时一只烧鸡就让白辰忘了妖王威严,男人一面暗中偷乐一面喂狐狸,适时轻笑道:“他们已经习惯了以天狼族作为大雪山对外屏障,如今你三天之内把围墙全给拆了,各族自然心生惶恐。” 九尾白狐最爱干净,白辰也乐得不用把手弄得满是油渍就能吃到好东西,尾巴甚至高兴地在地上扫了扫,只是瞥见那些被李无名一屁股坐着不让看的劝诫书信才叹了一声,“他们是安逸得太久了,完全忘了自己也曾是独自作战的妖。” 白辰到底五百年不曾管事,如今要让大雪山所有妖族归于麾下何其困难,李无名可不想让自家小狐狸也像云侧那般愁到斑秃,这便蛮横地将所有抗议书信都揉成一团当作废纸扔了出去,只对白辰安慰道:“我知道,你这样做是听懂了风十七临走前的暗示。” 有的男人看着不着调,其实还真是个知己。三日以来,各种妖族来向白辰陈列利弊,皆是劝他先缓和局势,待到大雪山强盛起来再去处置天狼族。外族惧新王冷酷,白氏内部恼白辰激进,也就李无名从头到尾都在支持他的决定,并且一语道出了真正的原因。 世上没有不流血的变革。——这是玄门一别时风十七最后留下的一句话,看似漫不经心,却已暗中告知了白辰人族那方的底线。 到了这一刻,白辰才无奈叹息:“天狼族千年前做得太绝了,只是书面记载就有十三座人族城池被屠,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没有记上文字的小村落更是不知多少。云城那砖墙上的死者名单千年不曾磨灭,人族心里都记着呢,谁收留天狼族,便要继承这千年不断的血海深仇。风十七是在告诉我,他可以给妖族一个重振荣光的机会,但必须先还了这一笔血债。” 风十七的态度很简单——不曾参与人妖之战的妖族,他不迁怒。同样,沾了人命的天狼族,天道盟也绝不原谅。 妖族还不能接受人族若达成一致便能将他们灭绝的事实,这层顾虑白辰不能对其它妖族说,纵使备受质疑也只能忍着。 李无名见他眉头深锁,连忙心疼地送了个鸡腿过去,用言语证明白辰没有选错,“这些年天道盟对大雪山主战者越来越多,虽有利益驱动,和天狼族存在也不无关系。大雪山本就不该被牵扯进这些纷争,你和他们划清界限,以后再要与人族谈判也会容易很多。” 白辰烦归烦,对这个决定倒是没有一丝后悔,如今没有那咄咄逼人的碎星处处抬杠他还要松乏一些。他就着李无名的手吃了鸡腿心情也就好了,这便冷哼道:“若天狼族忠心耿耿也就罢了,偏他们还不安分,这种祸水就让那妖王后裔去消受吧,我大雪山只需探寻妖族血脉奥秘追求崛起之道便是。” 新王根基不稳最易动摇,李无名见他眼神坚定也就放心了,“当弃则弃,用一个不听话的天狼族换取人族邦交,还把人族仇恨引到了和你作对的妖王后裔身上,血赚。” “但落在其它妖族眼里便是我这个王急着上位翻脸无情了。”白辰也觉自己这一招用得还算漂亮,只是想起族内异议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对此李无名倒是早有经验,凌空捏了把雪在掌心,待到雪水融化手上的油渍也就随之离去,他这才将变得干净的手展示于白辰眼前,“民众是很善变的,今日听了流言蜚语便怨君王无情,来日从你的政策得了好处便可以全忘了,只要你能让妖族生活得比现在更安逸,将来自有史书工笔为你歌功颂德。” 李九州征战沙场手下人命从来不少,青史之中对此却是只字不提。风十七做事也不讲道理,人族对此却从未有意见,坊间反倒艳羡他的真性情。一切归根到底,也逃不过利益相关四个字。 李无名年轻时候还窥不破这一点,如今倒是看开了,对白辰只认真嘱咐道:“你要记住,百姓不是朝中御使,于他们而言什么规矩传统都是虚的,教条千万章比不上米饭一碗。解决温饱无事发生,家有余粮当场失忆,国富民强则青史留名。换到修士和妖族身上也是如此,一切决策实利为先,断不能为声名所累。” 这等言语白辰在书上从未见过,内容更是与人族士大夫推崇的仁政背道而驰,然而沉下心一琢磨竟好像很有道理。他知道李无名这是在教自己,默默将男人言语都记了下来,抬眼时却只小声道:“这可不是贤臣该说的话。” 李无名相信以小狐狸的聪明是听得懂的,见状也不继续,这便笑了笑:“我又不是你的将军,欺君逆臣自然只说暴言暴语。” 这人都把妖王抱着摸肚皮了自是欺君到了极致,白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李无名面前好像全无威严,终是斜了他一眼,“论种族原该是我做个祸水妖妃,如今你占了我的位置倒是过得逍遥。” 他虽是这样说,藏在椅子下的尾巴却是轻轻晃动着,明显对李无名这个祸害很是满意,今日妖妃进献的烧鸡也深得圣心。李无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闻言只将妖王揽进怀里继续冒犯其耳朵,“这王夫之位坐着确实舒服,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你总算不在我面前藏着耳朵尾巴了。” 白辰心里也不介意李无名的无礼,或者说若有一天李无名不肯摸他了,小狐狸才会真的抑郁起来。不过,此时他看了看镜子里映出的自己,以人的审美带着狐狸尾巴太过妖异,按照妖来说也没有露出漂亮毛皮,也不知有什么吸引力让李无名爱不释手,只能疑惑道:“这样半人半狐的样子真的好看?” 对此,李无名只是揉了揉他的耳朵尖儿,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样多好,不藏着掖着才证明我在你心里已经与同族无异。” 狐妖在同族面前只会炫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藏着不让看才是生分。如今白辰自然而然地以妖形在李无名面前行走,才是真正信任了这个男人。 白辰没想到如此细枝末节竟都瞒不过李无名眼睛,心中暗叹这个道侣分明聪明绝顶装傻倒是一流,却也在意起了另一个问题,“那……我在你眼里好看吗?” 小狐狸诱惑李无名多年未果,很怀疑自己这张脸是不是对这男人毫无吸引力,问的时候也很是认真。李无名被他这眼神一看居然有些慌神,连忙哄道:“你也太小看我这个剑仙传人了,我可是很挑剔的。你这眉眼简直就像是照着我梦中情人的模样长出来一般,哪里都挑不出缺陷。若不是如此,当年我也不会百般防备你的引诱。” 这倒是实话,无情道本就清心寡欲,若白辰的外表对李无名毫无吸引,当年的剑仙传人自是坐怀不乱,根本不需要小心防范他的诱惑。如此说来,李无名昔日的重重防备正是他已经动心的证明。 如此一想,白辰心中郁结尽散,就连李无名躲着他的样子瞧着也像是调情,久违地又起了勾引这人的心思。 小狐狸在这方面从不害羞,这便拉过李无名手指放在自己唇上,水灵的眼睛轻轻一眨,佯装无辜地问:“这里也生得合你心意?” 白辰的唇很软,刚喝过茶水还有些湿润,瞧着就是一副待君品尝的模样。李无名的拇指缓缓描摹着这精致唇线,眼眸不受控制地一深,“堪称完美。” 白辰这辈子最想看见的就是李无名为自己失控的样子,见状便钻进男人怀里,声音也变得和尾巴尖儿一样软,撩在心间令人痒得不能自已,“狐妖只为悦己者容,我自己也不知道它到底生得好不好,不如你来替我尝一尝?” 自己珍爱的道侣就这样软软地靠在怀里哪个男人还能保持冷静,李无名终是没把持住,小狐狸刚摇了摇尾巴就把吻印了过去,就连疯狂阻止的师父神识都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这味道确实人间极品,他是一尝再尝,待到白辰喘不过气垂了耳朵暗暗告饶,李无名方才放开了自己道侣。若不是当着师父神识再尝其它地方太不得体,李无名倒是真想用行动告诉小狐狸招惹他的后果,好在理智及时阻止,这才堪堪止住了行动。 失控的李无名褪去了平日里的随和,浑身都是属于剑仙的霸道强势,让白辰清晰感受到自己只是随他揉捏的小狐狸,遇上什么都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一旦李无名不让着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这个男人将自己吃个干净。 这和春宫上画的可不一样,说好的郎情妾意勾搭成奸水乳交融呢? 小狐狸头一次面对充满进攻性的男人,压力之下突然变得怂了起来,化成原形就躲进被窝,只可怜地晃了晃毛绒绒的尾巴表示投降认输。 如此情景李无名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放过这点完火就跑的小狐狸,独自对着右手哀叹:师父啊,扰人姻缘会被马踢你知道吗?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大雪山虽有百余座山峰, 适宜妖族生存的地方却不多。比如主峰至高峰便因地势过高气候严寒,自古只有大雪山道行最高的妖才能来去自如,就连土生土长的巨熊族也不敢在峰顶常住。白辰若不是有父亲皮毛保护着, 也不敢在这地方随意行走。 大雪山恶劣的环境除了巨熊族很少有妖族能够适应, 外来妖族定居于此还要依靠赤狐族操控天气的神通。 赤狐族全名赤水狐,传闻上古时期本是生存于赤水一带,因外表可爱成了赤水女子献的宠物,追随天女而习得了呼风唤雨之神通。后来赤水女子于天星之劫陨落,赤水狐便一路迁徙, 最终为躲避妖王征兵而到了大雪山。 赤狐神通由天女赐福而非血脉传承,族中成年后裔皆可修习,到了如今洪荒血脉衰弱的时代反倒比当初强盛过的部族更适应环境, 成功晋升为上位妖族。然而他们本身并没有强大的力量,远远躲着操控风雨还行,一旦正面交战就连健壮一些的虎豹之妖都打不过, 对善战的天狼族更是颇为惧怕。 不过,自从赤狐族到来, 大雪山终于有几个山头被他们改造成了适宜居住的环境,原本令天下生灵望而生畏的风雪也被削弱,迁移至此的妖族总算得到了一片栖息之地。总而言之, 大雪山若要壮大还真离不开这些胆小的红狐狸。 因赤狐族数量有限,大雪山如今开辟出的宜居之地也就十座山峰而已。剩下九十余座尚未被开发的山头在白辰眼里都是未知的宝藏, 若要派上用场还少不得赤狐族出力。因此他对赤狐族的态度也颇为友好, 称王的第一时间便将花间狐封做赤水将, 甚至越过各族成为了四将之首。 妖族事务不比人族繁琐, 白辰上位后只封了四位将领分管各族,花间狐为赤水将掌内务, 雄英为开山将掌布防,独孤侯为分野将掌各处调动,至于第四个位置则是留给了即将到来的山神罗。 众妖习惯了各自为政,要统一管理只有徐徐图之,好在如今总算有了个轮廓,接下来只需慢慢细化分工便是。 今日白辰一早就召来了花间狐,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我叫你们派出斥候跟随天狼族,可有什么结果?” 赤狐族不擅交战却身怀异术,这些年为躲避盯上自己的外族便练出了一身绝妙的隐匿功夫,用来探查自是最好。 花间狐此时正想让儿子地位更加稳固,面对白辰命令倒也尽心,闻言便恭敬道:“天狼族如今就驻扎于人族与大雪山交界的雪原,那地方归属现在仍有争议,人族银容界已全面布防进入备战。” “可有什么人或妖前来与他们相见?” 天狼族这样浩大的迁移不可能瞒过人族眼睛,白辰料想他们要走终得借助那妖王后裔之力,这可是摸出敌人踪迹的好机会。 然而,花间狐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族探子按照王的吩咐日夜守着天狼族营地,并没有看见什么陌生面孔。” 赤狐族的隐匿之法足以让他们同时躲着妖王和人族横穿中原来到大雪山,按理说不该被发现,白辰不由眉头微皱,“没有使者前来商议,难不成他们已经提前达成了协议……” 白辰现在地位还不稳,关于妖王后裔一事并未对下属细说,倒是旁听学习的沉醉领悟了他的想法,这便好奇道:“祖师你是在担心那假冒你的妖王后裔和天狼族勾搭上?” “若不是有这条后路,碎星没胆子和我翻脸。” 人族与天狼族是血海深仇,一旦失去大雪山庇护便是死路一条。于情于理,碎星本不该与白辰闹翻,可他走得这样坚决,定然是已经找好了下家。 沉醉闻言却是更为疑惑,“可是大雪山与外界的唯一通道就是银容界,那地方历来由天道盟和魔教双方精英弟子驻守,天狼族又能去哪呢?” 这也是白辰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妖王后裔活动范围远在北海,中间隔着那么多人族城池,对方到底打算怎么将天狼族中数千只妖接走? 不过,不论是什么手段,这样的大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谈成,可见天狼族在白辰称王就有了异心,如今也不过是借个由头离去罢了。比起这个,白辰更介意的倒是另一点——那妖王后裔应当不会只接触过天狼族,赤狐族这边难道真的没收到一点风声? 白辰的视线在花间狐面上停了停,奈何这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伪装,此时脸上只有对天狼族叛变的义愤,倒是全然看不出破绽。大雪山可以失去天狼族却不能没有赤狐族,白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只淡淡吩咐:“你们继续盯着,不要被天狼族发现。” “王大可放心,赤水狐生来就是天下最好的探子,断不会暴露踪迹。” 花间狐的头脑远比其他妖族聪明,办事也得力,除了不怎么忠心遇事优先自保也没什么缺陷。白辰如今没什么可用之臣,将内务交给他处理本是无奈之举,谁知他竟打理得有模有样的,倒也算是个小惊喜。 反正沉醉已经捏在了手里,白辰暂时也敢放心用着赤狐族,大笔一挥将天狼族留下的领地划分给赤狐族处理,只继续问:“独孤侯那边怎么样了?” 独孤侯的原形是很常见的山魈,论血脉比大雪山许多妖族都要低上一等,可他躲藏于人间时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奇遇,竟拥有了可与一族之长相较的道行,来到大雪山之后也就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领地。话虽如此,整日和小妖混在一起的他并不被大妖所待见,花间狐提起此妖也是一副讨论仆人般的语气,只道:“王要他将大雪山所有妖族重新登记在册发放户籍,此事耗时耗力,他还在日夜赶工呢。” 大雪山从前也有妖族名录,不过登记着的大多是血统高贵的上位妖族,那些为奴为仆的小妖就算死了也没管事的记得他们姓名。这一次白辰命独孤侯重新整理山中户籍,为的就是将小妖们也登记在册,这样将来管理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 大妖都有自己的族群,这些小妖倒是听话得多,白辰心里已有了他们的用处,如今还是淡淡吩咐道:“你若得空也去帮一帮,最好七日之内完成万妖名录,我需要选出一批年轻妖族前往不知门。” 白辰现在没有休息的时间,既然清除了拖后腿的叛徒,与不知门之约也当提上日程。关于此事花间狐是听儿子说过一些的,闻言神色便有些犹疑,“听闻不知门正在探寻妖族奥秘,若叫他们研究出了妖族血脉的传承之法,大雪山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不知门的研究确实有利有弊,若妖族能借此攻克血脉缺陷自是最好,若不能,人族又将他们的弱点强处都研究了个明白,他们在修士面前便再无还手之力。就赤狐族的立场,其它上位妖族血脉凋零反倒对他们有利,自是不怎么支持这件事。 白辰也知上位妖族很宝贝自己的血脉传承,若让他们去配合人族研究也是不可能的,此时没必要为这个再生内部嫌隙,这便佯装妥协道:“放心,我只选那些血脉平平的小妖,不会让上位妖族冒险。” 小妖本身就没什么血脉传承,花间狐料想他们去了人族也翻不出什么花样,这便放心告退,只一心琢磨着怎么让自己儿子手里权力更多一些。 和这老狐狸打交道是一刻也不能松懈,白辰见他离去也松了一口气,将沉醉今日的功课布置下去便回房休息。 只要天狼族这个内患解除,白辰也就能放心前往邻安寻找崛起之机,不过,交易给不知门的妖丹和妖骨定然会被用于研究,这所属种族他倒是要好好思量一番,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白辰继位才短短几日就已经感受到了为王者的压力,毛都掉得更频繁了。李无名一大早起床摸到一把雪白狐狸毛很是忧伤,当即就决定下山买些好东西给自家小狐狸补一补。 没有道侣陪着,白辰瞧着这屋子只觉孤单,正准备在书房躺一躺,突地就见卧房的门竟是虚掩着。无声楼除了他和李无名也没其他妖族,白辰暗道莫不是那男人提前回来了,连忙就欣喜地走了过去,“你不是下山了吗?怎么又回来——” 小狐狸与李无名相见总是高兴的,尾巴都欣喜地在后方偷偷舞动,然而,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白衣男人。 那人一袭白衣,如雪长发垂落至脚踝,再多的炭火也暖不了他眉间的冷意。他就站在暖阁之间,白辰却无法闻到任何味道,仿佛他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一切都只是肉眼的虚像。 白辰自认也算识得天下英雄,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顿时就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然而,他一到来,本是认真看着床头书卷的男人也随之转过了头,冷漠视线地自他的耳朵和尾巴上扫过,反倒用如同房间主人一般的语气命令道:“进来。” 无声楼四周全是妖王布下的禁制,此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白辰对他的身份已有了一些猜测,保持着警惕缓缓走进卧房,只低声问:“阁下是?” 果然,那负手而立的男人冷冷自报家门,“白危月。” 修为深不可测又姓白的男人大雪山只一个,白辰未想这传闻中痛恨妖王的白剑仙竟会找上门来,虽也知凭白剑仙实力根本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内心仍是惊讶不已。 这时候李无名偏就下山去了,白辰可拿这位没事就杀只狐狸祭天的剑仙没办法,内心虽是焦急也只能佯装镇定地上前,“白前辈突然拜访也不打个招呼,至少该让我准备好茶水招待。” 小狐狸很会审时度势,面对白剑仙这等杀星断不敢嚣张怠慢,乖巧得就像是初见公婆的小媳妇儿。白剑仙虽是不为所动倒也没拔剑,只是冷冷看着他的九条尾巴,注视了许久方才移开视线很是嫌弃道:“满屋子狐狸毛看着就烦,我那蠢货徒弟也不知道喂你几颗蓄毛丹治一治。” 蓄毛丹这名字听着就有些怪异了,某位剑仙看上去更是对养狐狸颇有心得。事关小命,白辰是不敢说也不敢问,只能装作没听见,自己烹了茶送到白剑仙面前,“这是上好的雪顶含翠,李无名素日是喜欢的,不知道合不合前辈口味?” 事实证明剑仙的口味也一脉相承,白剑仙仍是懒得理睬狐妖的神色,却也没拒绝白辰将茶放在桌上。他似乎对这里的陈设非常熟悉,推开窗让风雪吹散了那些让自己不习惯的炭火暖气,这才淡淡道:“两千年了,这地方倒是还与我最初的布置一模一样。” 无声楼是人族的建筑风格,楼中还收藏着众多人族书简,白辰过去还疑惑妖王怎会对人族建筑如此了解,未想这地方竟是属于白剑仙。若是如此,妖王一直独居于此又是什么意思? 白剑仙来得诡异,他若是想要九尾白狐性命,不论李无名在不在都能一剑送白辰归西,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寒暄。白辰暂时窥不破此人来意,只能试探着问:“前辈来找我,不会只是想给房子通个风吧?” 白危月的脾气是天下皆知的不好,话刚落这位剑仙便抬了眼,眸光一动便是一道剑气直接轰了上来。白辰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这一瞬间几乎吓到停止了呼吸,然而睁眼时却没感到什么疼痛,惊魂未定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竟是被打回了原形。 一瞬间就击破他化形的妖气却没有伤及躯体分毫,这等可怕的控制力不愧是剑仙。但白辰不明白此人为何这样做,正在疑惑之时,白危月却是突然将手放在了他的尾巴上,没入毛发的两指竟像是直接抓住了尾骨一般,捏得白辰生疼。 什么情况?莫不是这两师徒都对狐狸尾巴有着特殊癖好? 白辰被这举动惊得毛发都要竖了起来,连忙抽回尾巴全都藏在肚子下面,眼睛只警惕地盯着这为老不尊的剑仙,意为——你想对自己徒弟的道侣做什么? 这样排斥的反应并没有让白危月神色有何波动,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捡起了一根白辰掉落的狐狸毛,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我过去竟没发现,你真的不是白微血脉……” 这位剑仙的一切举动都显得异常,白辰也不敢乱说话招惹他,正愁眉不展之际,窗外便是一道剑光匆匆赶来。躺在地上的小狐狸瞬间回到最熟悉的怀抱,李无名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到来,“师父,你答应过我不会伤他,为何食言!”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李无名知道天狼族迁移必定会惊动白剑仙, 白辰自立为王的消息也瞒不过自己师父,可是前几日都不见有何反应,他也就以为师父是懒得搭理这些纷争, 稍稍放松了一些警惕。谁知今日他刚下了山, 白剑仙竟就悄无声息来了无声楼,若不是上皇剑及时示警,怕是还来不及赶回。 李无名深知白剑仙下手无情,情急之下上皇剑已握在手中,只需一道剑诀便可出鞘。白危月难得看见这徒弟如此急躁的模样, 神色却是丝毫未动,只挑了挑眉,“你要为他向为师出剑?” 白辰没想到李无名竟回来了, 他可不想道侣为自己欺师灭祖,奈何白剑仙将他原形打回得很彻底,此时嘴里发出的只是狐狸的嘤嘤声, 竟连口吐人言都做不到。情急之下他只能用爪子抓着男人衣襟,尾巴扫着李无名面颊, 让他朝着桌上茶水看。 好在李无名并不是头脑发热的莽夫,一见桌上茶水还散发着热气便知白辰并未与师父发生冲突,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是立刻识时务地把剑扔了,只一如既往地轻笑道:“不敢, 只是师父若要取白辰性命, 还请也赐我一剑, 让我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李无名能屈能伸, 发现情况并不是自己所想那般危急立刻缓和气氛,然而白危月却是眉毛一竖, 反倒斥责了起来,“蠢货,把剑捡起来!剑仙想做的事无人能阻,就算是师父,若违你道心,也当全力一战!” 白辰早就听闻白剑仙行事不能以常理度量,如今才明白传言一点不虚,徒弟不违逆他居然还不高兴,简直像是等着李无名拔剑打上一架一般,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师父? “是我冲动,师父若真想要白辰性命顷刻之间便能拿去,何必与他喝茶闲聊?” 小狐狸是被这场面惊得有些懵,李无名却早已习惯师父不按套路出牌的作风。他心知若是当真把剑捡起来师父一定会把他揍到卧床三月的地步,如今可不想在道侣眼前失了面子,这便抱着小狐狸于桌前坐下,自己动手又斟了杯茶递给白辰先压压惊,这才对白危月好奇道:“师父久不现身人前,今日突然造访难道就是想摸一摸我家小狐狸?” 白辰如今是原形,狐狸的小爪子也拿不住茶杯,就着李无名的手探出舌头舔了舔茶水,眼睛却也打量着这来意不明的白剑仙,心中嘀咕着这尊大佛今日到底有何企图。 白剑仙从未躲着谁,他就是在那老松下清心修炼,之所以从未被察觉,只是过往人与妖没本事发现他的存在。而不外出的理由也仅仅是外界没什么值得他挪动的事,如今终于碰上一只稍稍引起他兴趣的九尾白狐,他自然便来看上一眼。 师徒就是师徒,白危月这样随意的作风倒是和李无名如出一辙,如今也不顾两个小辈的猜测,只指了指白辰淡淡道:“我已将白微斩杀,承了其夺心咒印的后裔也一个不留,天下本不该再出现这样的九尾白狐,但他的原身与白微一模一样。白微本没有九尾之力,这份妖力传承下去只会越来越弱,白氏断没有再次生出九尾狐的道理。” 白辰称王还需倚仗九尾狐血统,李无名不愿在这样关键时候扰乱小狐狸心神,也就没将妖王本为普通雪狐一事告知于他。如今见师父主动提起,也是立刻接了话来,“不知门发布过研究,妖兽中偶尔也会有隔代返祖的现象,或许这只是巧合。” 诚然他说的也有道理,这打岔却只招来了白剑仙不悦的眼神,“不懂就不要打断为师说话。” 这师父可惹不得,李无名低头和白辰对视一眼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他摸狐狸,不说话。 “他与白微生得那么像,又刚好出现在你的身边,怎么想都是阴谋,所以,我叫你杀了他永绝后患。” 白剑仙这话就让李无名有些疑惑了,他与白辰初见当是被师父派去刺杀九尾白狐那日,白辰怎会出现在他身边?莫不是之前还有过他不知道的牵扯…… 然而,师父并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这便又用两指夹起了一条白辰的尾巴,摩挲着其间非常明显的妖骨,神色复杂道:“可我却忘了,他是白氏从山下抢回来的狐妖,若是九尾狐与普通雪狐的后裔,也是可能长成这个模样的。” 此言蕴含了很多信息,李无名不由神色一动,“师父可是发现了什么?” 白剑仙这样活了千年的强大修士自是知道许多人间奥秘,伸手压平雪白的狐狸毛,将若隐若现的尾骨展示于徒弟眼前,只道:“狐妖借九尾狐妖丹后天生成的尾巴只是妖力催生出的产物,有形而无骨,尾断则消失。而真正的九尾狐自诞生起尾部便是九条妖骨,即便断尾,待积累足够妖力亦可再生。” 此言白剑仙说得平淡却在白辰心里掀起了无限波澜,白氏一族有一个绝不外传的秘密,大雪山狐妖不论生前拥有多少条尾巴,待死后化成白骨都只留下一根尾骨。 白辰在不知门要求以狐妖尾骨做交换时就怀疑这与他们血脉衰落有关,未想竟是这个由来。 可是,尾狐一族皆是妖王后裔,若按白剑仙说法,白微岂不是借妖丹催生出的虚假九尾狐……妖族最顶端的妖王血脉竟是假的,这怎么可能? “前些日子你来找我,说他与白微原身一模一样。像得太过反而有假,我便来亲自看一看。果然,他这尾巴是真的。” 白辰还有些无法接受妖王的真实身份,白危月的话语却没有停下,只暗示着看了一眼李无名,“那么,你就该好生想一想,为何一只真的九尾狐会顶着白姓被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 为什么?自是吸引白剑仙注意,预防他师父寻到那真正的妖王后裔。若是如此,白辰出生时追杀他的神秘势力只怕和那妖王后裔有关…… 白微是白危月第一个弟子,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位承载了千年骂名的妖王。李无名虽还未完全理清其中关窍,有一点却很肯定,“师父绝不会放过白微后裔,对吗?” “没错。” 果然,白剑仙今日前来不止是验证白辰身份,更是要铲除那冒头的妖王后裔。闻言便将一团雪白皮毛抛给了李无名,见徒弟面露疑色,只用一句话验证了他的猜测,“这是白微的皮毛,你带着它用血脉寻踪之术找到真正的妖王后裔,把他给我杀了。” 白危月果真是天下第一无情人,白微负他,他便真的扒了这狐妖的皮,千年间日日当坐垫陪伴左右,也算全了昔日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当然,独自坚守的誓言不值一文,如今他将皮毛扔给徒弟也不见任何留念,只叮嘱道:“这一次不准失手。” “师父放心,我的魂已经被这只小狐狸勾走了,面对其他狐狸精自然铁血无情。” 李无名本就要找那妖王后裔,对这个任务自是欣然接受,只是对师父和妖王的关系仍然充满好奇,眼珠子一转便道:“师父,我能问你关于白微的事吗?” “不能。” 白危月冷漠的两个字终结了弟子的八卦之心,虽是下了任务,看着与白微一模一样的白辰还是觉着碍眼,这便冷冷道:“白微浑身都是毛病,也就这一身皮毛生得不错,冰天雪地里少了它当坐垫我很不习惯。旧的给了你,也该弄一条新的。” 这一位可不是会开玩笑的主儿,白辰作为在场唯一的一只狐狸顿时毛骨悚然,李无名也赶紧拉开外衣将小狐狸捂严实,“师父,若你将这狐狸皮扒了,你唯一的传人可就要跟着殉情了!” 对于这个威胁,白危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甚至又打了一道神识进徒弟体内,“为师已准备好夺舍,你去死吧。” 很好,不愧是你。 李无名对自家师父的无情表示十分佩服,然而,为防师父真的让他们成为亡命鸳鸯,求生心切的剑仙传人还是言辞恳切地开始劝解:“师父,你过去曾教我万事当以长远为计,你想想,现在杀了他只得一条九尾白狐的皮毛而已,就算再怎么像终究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块。但是留着他,日后尾狐一族继续壮大,什么颜色的小狐狸都能生出来,子子孙孙无穷尽,到时候你不就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不重样地以狐狸毛暖手了?” 这徒弟跟着白剑仙在风雪中冻了几百年,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一点也没衰退。然而白危月偏纵容着这脾性,平日就爱看逆徒和自己吵架,此时也是固执道:“死了的狐妖才是最可爱的。” 白剑仙脾气古怪难以常理预料,李无名可不和他斗,这便捏了捏白辰爪子,很是认真道:“快,让这老男人看看你活着的时候能多可爱。” 白辰也没想明白这对师徒怎么就把话题发展成这样了,一时也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玩自己,奈何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可爱,只能闭眼躺在李无名怀里装死,用行动做回复——对不起,他选择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雪山里的冷漠仙人不肯去摸小狐狸的时候,那只小狐狸便在他洞府前装作被冻死的样子,蜷缩着爪子肚皮朝天倒还挺像。待他上前探查确认是不是该把第一个徒弟挖坑埋了,这装死的小狐狸才顺势抱着师父的手,纠缠着不准他走。白危月也是个狠人,任这小狐狸吊在自己手腕上,还是该下棋就下棋,该练剑就练剑。 直到小狐狸挂不住了,一屁股摔在雪地里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他才面无表情地给了个眼神,“再躲懒不修行,今晚不给你饭吃。” 小小的雪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饿肚子,听见这威胁终于乖乖化了人形,许是野兽看体型辨认强弱的本能作祟,他的人形竟比自己师父还高,只抱着练剑的树枝不满抗议,“师父你等着,早晚我要把你娶回家,让你一辈子给我做饭!” 那时候,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师父说人族成了夫妻便是白首不相离,所以他想和师父也变成夫妻,从此永远不要分开。可他不知道,先是同族才能成为夫妻,而他直到死都不曾有过人的心。 白危月一生只后悔过一件事,不是收了第一个徒弟,而是明知白微什么都不懂却还是动了心。他们之中但凡有一个保持理智及时抽身,也不至于闹成如今这难以收场的局面。 不识情爱滋味只是无知,真正的无情是将世间最好最坏都经历,窥破之后便不再因情掀起任何波澜。白微是白危月的劫数,渡过了也就算了,徒弟留下的烂摊子他自会收拾干净,可他不知道白辰会不会是李九州的劫数。 李九州,他唯一的衣钵传人,只继承了他的爱,忘却了他的恨,本该活得逍遥洒脱的另一个剑仙。 李无名轻笑着逗弄小狐狸的样子总让白危月想起昔日的自己,他明知这徒弟不会回头,仍是开口冷冷道:“人与妖的善恶并不能相通,你现在正是情热之时,万事都迁就着他。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不能迁就的事,到那时才会知道人与妖本就不可结缘。” 李无名不认为自己会比师父看得更透彻,然而他还是想凭本事挑战一下人与妖的隔阂,此时也不反驳,只问:“师父也曾迁就过谁吗?” 白危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看着自己的傻徒弟,“我不是你,你是不知道长记性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尚能为江山背叛你,更何况一只狐妖。若你的小妖王也将你流放,为师可不会再去捡这样蠢的徒弟回家。” 李无名一直知道师父很关心自己,他不会用激烈言语去伤长辈的心,此时只握紧白辰爪子,轻笑着表明自己态度,“贤臣良将自然难得善终,但这一次我可是逆臣妖妃,我的小妖王自是一日都离不得我的,对吧?” 白辰并不太懂个中纠葛,但他知道越是重要的事越不能在意脸面,此时也不顾自己刚当上妖王,面对这个玩笑般的提问只是温顺地靠在男人肩上,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白危月倒是确定白辰和白微不一样了,他那只狐狸就不曾这样真心实意地乖巧过,莫不成真是家养的和野生的区别极大? 许是被徒弟感染了,白剑仙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冷哼着消散了这些胡思乱想,只捏了剑诀要远离蠢徒弟这个传染源。 “剑为守而生,守黎民,守社稷,守我爱之人。这是入门第一天师父教我的。” 就在师父破窗而去的那瞬间,李无名终于有了一丝正经神色,他抚摸着自己的小狐狸,知道师父一定能听见自己现在说的话,只是由衷叹道,“我这柄断剑被修好了,师父不高兴吗?” 失去李九州这个名字的那天,他就没了自己的江山社稷。那时候,他还不曾爱过谁,只能心里空荡荡地做一个无名之人。直到白辰出现,这柄无用之剑才找到了新的方向。他为守护而生,却失去了本该守护的一切,到了这个境地,就算只是雪地中寻来的小狐狸,能被真心实意需要也是好的。 这种重获新生的心情,李无名相信师父能明白。而白剑仙果然也明白了,虽是融进风雪之中刹那就不见踪影,却远远留下了一句至关重要的提示,“狐死首丘,九尾狐死前所望便是其出生之地。” 第060章 第六十章 白剑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白辰看着那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雪白皮毛,身上只觉凉飕飕的,吃了丹药重化人形仍是忍不住加了被子, 歪在榻上细细思索这些惊人的消息。 白氏女妖极为尊贵, 出生后就登记在册日夜不离护卫,即便有了伴侣也都是入赘白氏,按理说不会流落人间。可白辰确实是于人族境内出生,甚至刚落地就遭到追杀,若不是被人救下, 只怕根本活不到狐仙来接。 这样一想,白剑仙说他并非白微后裔,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若是如此, 大雪山又怎会知道他这九尾狐的存在?难道真是有心人刻意将他送到白剑仙眼皮子底下以掩护那真正的妖王后裔? 白辰的身世扑朔迷离,然而真正让他头痛的还是血脉问题。白微的真实身份对白氏无异于迎头痛击,这千年来白氏一直以自身血脉为尊, 护卫随从都只挑血统纯净的大妖后裔,普通小妖连和他们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 事实却是他们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雪狐,并不是与外族混血使白氏衰落,反是他们的血脉拖累了这些年联姻的大妖。这样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 白氏在大雪山的统治也就算完了。 如此,尽快破解妖族血脉传承奥秘便是重中之重, 白辰当即命护卫去请沉醉, 正欲李无名商量一番, 却见这男人不知从哪搬来了一套白案工具, 此时正撸了袖子掺水和面,见白辰从卧房出来还挺精神地打招呼, “本想下山买些好东西给你补一补,谁知被我师父给吓回来了。今天我可不敢让你离了人,反正厨房还有面粉,不如亲手包点饺子。” 无声楼本是白微为白危月亲手所建,千年来都保持着庄严清净,来往妖族不敢有一丝亵渎。也就一个李无名敢如此大胆,好好的清修之地眨眼间就能被他变得烟火味十足。 白辰看着那面粉和自己换掉的白毛混在一处,一时也不知该恼还是该笑,只能无奈道:“你这个剑仙倒是接地气,和你师父完全不同。” 李无名对这话权当夸奖听着,和这面便笑道:“寒冬腊月正是吃饺子的好时候,等会儿不摇尾巴我可不给你。” 这男人虽不着调却听可靠,白辰见他如此模样忽然就觉再多的难事也都算不得难事,虽然尾巴已经不受控制地轻轻晃动,面上却是倔强地斜了自己道侣一眼,“我就不摇,有本事你饿着我啊。” 李剑仙自是没有这个本事,对小狐狸的反抗是欣然接受,甚至还欣慰的赞叹道:“哎哟,会恃宠而骄了,有进益!” 白剑仙揭露的秘密一个比一个惊人,李无名却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仍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半分不被外物烦扰。白辰自问是无法没心没肺到这个境地,此时也只能感叹道:“看看,我们凑在一起分明是你带坏我,你师父倒还生怕我害了你似的。” 提到师父,李无名的手顿了顿,不过很快又把正经神色全扔了,只道:“我师父在第一个徒弟身上栽了跟头,一千岁了才得我这一根独苗,有时候难免保护过度。他的话你捡有用的听,剩下的就当陪孤寡老人聊聊天,别上心。” 白剑仙堂堂九州第一剑客在徒弟嘴里倒成了孤寡老人,就在白辰摇头时,沉醉就匆匆忙忙地应召而来,还没进门就高呼道:“祖师,不好了!” 云侧风风火火白辰早已习惯,沉醉突然这样倒是少见,念着这是自己的后继者,当即就沉声道:“你好歹也是要做太子的,别让小妖们看见你慌慌张张的样子。” 王者威严必须日积月累,沉醉如今被父亲给予厚望自是越发谨言慎行,然而今日这消息实在太可怕,让他顾不上任何仪态,必须第一时间通知白辰。 “王,天狼族没了。” 沉醉虽想起了他们身份已与过去不同,眼中却还残留着对此事的恐慌,白辰闻言也是面色凝固,不敢相信地确认道:“没了?” 沉醉自小就被当作大雪山狐王培养,若是寻常意外怎会慌乱成这样,此时只惊魂未定道:“今日天狼族营地一片死寂,我族探子觉着奇怪便靠近看了看,结果营内只有一地尸体。我拿着过去的名录亲自验过了,整个天狼族除首领碎星全军覆没。” 天狼族自千年前战败后一日不忘练兵,族中就算是老弱残兵也堪比人族金丹修士。这营地中除了散仙级别的天狼将碎星,更有天狼总兵三名,天狼侍卫三十名,天狼教头一百名,以及天狼士卒一千五百名。加之他们训练多年擅长合击,组成阵势更要翻倍计算战力。如此阵容就算银容界驻兵前来围剿都能正面相抗,即便不敌,掩护残兵退回大雪山的实力也是有的,怎么会无声无息被灭于雪原之上? 白辰知道天狼族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听话的,本是准备等他们被人族打散再趁机收几个用得上的残兵。谁知这计划一夜之间就被全盘打乱,他也只能神色严肃地看向沉醉,“可有碎星踪迹?” “主帐一片狼藉,碎星不知所踪。” 碎星作为天狼将血脉最纯道行也最高,按理说应是营地中最容易活下来的。沉醉接到消息前去探查时也是第一时间就去了主帐,然而那地方只有洒落在地的酒肉,除此之外连打斗痕迹都没有。 若不是碎星被暗害,那便是行凶者足以让散仙级别的狼妖顷刻间就失去战斗能力。他们既然能如此轻易地灭了天狼族,对付大雪山上这些不善战的妖族岂不是更加容易…… 想到这里,沉醉心中更是慌乱,眼神下意识就飘到了李无名身上,“王,会不会是人族……” 天狼族自知与人族有仇怨,守夜的哨兵定然是族中感知最灵敏的狼妖,如此都被灭了个干净,在沉醉看来只有不知门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宝能够做到。 此事论嫌疑自是人族修士最大,李无名镇定自若地揉着面团,面对怀疑的视线只平淡道:“灭天狼族在人族修士看来是雪耻之战,谁若除了这一害当摆出流水席庆祝三天三夜,哪用得着遮遮掩掩半夜偷袭?” 他这话也有道理,天道盟那边就算是最仁义的玄门也坚持“大雪山可以留,天狼族必须死。”,这几日的观望也仅仅是天道盟那边在争该由哪个门派带兵领这注定会青史留名的雪耻之荣。既然各大门派是抢着来灭天狼族,按照人族作风出征前怎么也该先祭个祖昭告天下,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就只能面对,白辰暂且想不明白,只继续问:“可曾验过尸身,他们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沉醉飘向李无名的眼风就更勤了,“死于剑气,一招毙命,绝对是用剑高手所为。” 要说这里的用剑高手,谁又敢与剑仙一脉相较?天狼族因不服白辰离开大雪山之事已是天下皆知,若说白辰心中含恨命李无名暗中除掉叛徒,怕是没几个人会选择不信。 顺者为奴,逆者亡族,这可是白微的作风。 话至此处,白辰总算明白了这样的大事为何不是作为族长的花间狐亲自向他禀告。都说兔死狐悲,天狼族落得如此惨状,赤狐族自然也是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将来万一有哪里违逆了白辰的意思便步了天狼族后尘。 “是你父亲叫你来的吧?” 白辰忽然变了的语气让沉醉神情有些犹豫,似乎正在挣扎应当听祖师的还是听父亲的。白辰见状哪能不知实情,又是扬了扬眉,“他是不是还叫你观察我的神色?” 这话就让沉醉有些惊讶了,“祖师……王怎么知道?” 他素来叫惯了祖师,如今改口称王总不顺溜,白辰听了也不恼,只轻轻一笑,“你本就是白氏狐妖,还是唤我祖师吧,也亲近一些。” 这话中似有深意,沉醉也不敢多想,只是恭敬地领命,“我也觉得祖师叫着比王顺口。” 他对沉醉而言只是白氏祖师而非妖王,这个暗示,相信花间狐会明白的。 白辰指间把玩着自己雪白的尾巴尖儿,对于下属的猜疑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你那多疑的父亲,李无名一整夜都在床上折腾我,春宵苦短,我们没那个闲工夫去对付天狼族。” 这话就让未尝人事的沉醉不敢随意接了,他夹在白氏与赤狐族之间两面为难,白辰见了也觉可怜,不拿这小孩子撒气,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给天狼族收个尸吧,好歹一起住了千年,别连皮毛都被人族给扒了。” “是,祖师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他们尸体。” 沉醉生怕祖师再问父亲的交代,得了机会就赶紧溜了。他一走,沉迷包饺子的李无名便抬起头抗议道:“我可是被师父管束得连自力更生都不行,怎么就在床上折腾你了?” 以风流妖媚闻名天下的狐妖,每晚居然是规规矩矩以狐狸原形与道侣入睡,白辰可丢不起这个脸。也不知是不是长辈看晚辈总要美化几分,李无名虽然早就将魔君魔魁珍藏的春宫都熟记于心,在师父眼里居然还是个宛如黄花大闺女的纯良少年,必得小心管着以免在妖狐手上吃了亏。 白辰想想都委屈,按照体位本就是李无名要将他怎么怎么的,难道他这一推即倒的身子还能把李无名怎么样吗? 如此一想,他看向李无名的眼神也不满了起来,“昨夜某人把我尾巴当面团似的捏,闹得我一夜没睡好,起床换了条裤子就给忘了?” 大业不顺房事也不顺,小狐狸心情自然不好。李无名可不敢在这时候招惹他,闻言只跟手上面团儿似的任由揉搓,笑了笑便道:“难怪我这面和得如此顺手,原来是熟能生巧。” 他如此笑脸相迎白辰也就不好发脾气了,左右身边再无旁人,这便问起了正事,“天狼族被灭不会是你师父做的吧?” 对此,李无名拿擀面杖的手都未颤一下,只反问:“我师父出剑是什么动静你不知道?” 白剑仙什么脾气,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王也是说杀他全家就杀全家,杀完还扒了狐狸皮当坐垫,搁在屁股底下打坐了一千年。他若想灭天狼族,自是一剑就从大雪山劈过去,不止要杀光天狼,还要惊得天下强者又一晚上睡不着觉。 只是,白辰和李无名知道白剑仙作风,旁人却不知。他那冰冷性子又绝不会现身人前去解释什么,这盆脏水终还是要泼在剑仙一脉身上。 白辰想到这里便皱了眉,“这灭天狼族的凶手分明是想将嫌疑引到你或你师父身上,或者说,他想让我成为幕后主使。” 李无名自是明白这一点的,用铁匙舀了肉馅放在面皮之间,手指有条不紊地将其一点点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叹道:“一言不合便灭全族,这种做法总让人想起过去的白微。若那些隐居的妖族听闻了此事,怕是没一个敢归顺大雪山了。” 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白辰要壮大手中势力少不得吸收新鲜血液,如今白微的残暴之名足以令天下妖族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很可能为了不被他收编而投靠另一支妖族势力。 “是我小看了那妖王后裔,我抢先占了妖王的名号,又把天狼族这烫手山芋扔给他,本是想寻出他的踪迹,谁知他却狠心舍弃天狼族让我连妖王的恶名也一并继承了,以此断我收服天下妖族之路。蛰伏多年又如此心狠手辣,果然不是简单对手。” 白辰是第一次在势力博弈中吃亏,脸色很不好看。可是权势之争谁能稳赢不输呢,李无名心知安慰无用,将饺子扔进沸水让其上下沸腾,看向白辰时只问:“你打算如何应对?” “造谣容易辟谣难,世人本就对九尾白狐存有偏见,我为了白氏地位不能揭穿白微身份,明面上还是唯一的妖王后裔,怕是撇不清妖王恶名的。” 小狐狸说到这个就头疼,耳朵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李无名本是想让他磨砺一番,见状却是心疼了,终是没忍住伸了援手,“想听我的意见吗?” 这一问果然让白辰竖起了耳朵,“你有办法?” 既然开了口,李无名也就不藏拙了,用手指沾了水,只在桌上写了四个字——先法后仁。 白辰看见这四字若有所悟,不过还是诚心请教道:“何解?” “所谓治国,从严到宽是施仁政,由宽到严可就很容易被当做苛政恶政了。妖族大多野性未驯难听调度,若你对下面太过宽容,我还真担心你今后管不住他们。现在妖族上下都将你当做心狠手辣的暴君,别管他们是不是怕你,反正目前是听话的。你不如就借此机会把国法和规矩给立了,先集各族之力办大事,将妖族整体战备提升起来,待国库宽裕了再逐步施以仁政收揽民心。” 在这方面李无名才是老手,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反正也管不住世人的嘴,不如将错就错趁机确立权威,把手头上有的力量发展起来再说。世间舆论对于浪子回头可远比圣人有误宽容。 李无名这话给白辰打开了新思路,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心,“要给下属实际好处他们才会真心追随,这是你告诉我的。” 对此,李无名轻轻一笑,“你已经给了他们最大的好处。” 此言令白辰扬了扬眉,李无名见状又解释道:“如果你不是妖王,我又怎会留在大雪山?没有我这个剑仙,天狼族的今日便是大雪山所有妖族的明日。天狼族的灭亡正好提醒了他们,妖族拥有再强的军备也无法自保,大雪山离不了你的庇护。” 安全,这就是任何活物都无法舍弃的好处。 白辰一点就透,心里已明白这受白剑仙庇护的大雪山就是他最大的筹码,虽有了主意,仍向李无名征求意见,“你希望我接下来如何做?” “上赶着给的东西不值钱,你既要当家做主就得把握住下面人的胃口,在他们饿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将救命粮送到,太饱了不记恩,饿急了会结仇,正在为难之际又不会伤筋动骨的时候才刚刚好。” 战乱中的人是最容易丧失人性的,李无名能从乱世中练出一支忠于自己的铁血之师自有其独特手腕,此时摘了一小撮面团在白辰眼前捏了捏,继续道:“为王者不可不善,亦不可太善。心机不可无,却也不可处处只有算计令臣民惶恐不安。所谓的仁义与心术,就像和面,水和面粉都有一个最合适的比例,分寸在手,口感最佳。” “帝王心术是皮,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馅儿,没有馅儿的饺子没一点滋味,出了锅就会被扔了重做。” 他将那小小面团擀成了薄厚得宜的面皮,又将肉馅置于其间,手指灵活地折出了整齐漂亮的边儿,这便将肚子鼓鼓的水饺在白辰眼前晃了晃,随即扔进沸水之中。 “皮做好了,馅儿放进去了,你还得把他们拧成一片,不管这白菜认不认自己和猪肉成了一窝,煮着煮着也就熟了。等白菜和猪肉的味道融为一体,这时候再捞出来,就成了一碗馋人的饺子,儿孙们都会抢着要。好在我们生不出孩子,你也就不用像我大哥那样,为防弟弟抢了儿子的饺子,就先夺了弟弟的筷子,把他赶下餐桌。” 他分明只是做饭时随意闲聊的语气,说出的话却令白辰对未来豁然开朗。不过他可没听说哪个帝师是以饺子论天下这般不正经的,虽知李无名说的全是经验教训,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一碗水饺而已,你也能说出这么多门道?” 小狐狸笑了,李无名也就满意了,将煮好的饺子捞成一碗送到道侣面前,还附赠了一叠老醋,“至于我呢,就是这醋,有了我,你才吃得香。” 这人倒是不放过任何表现的机会,白辰沾醋尝了尝,也不知是不是被言语影响了,居然还真觉得这人族的奇怪面食挺香。 白辰得了国策又有了果腹之物,心情自是豁然开朗。然而,他拿着筷子戳了戳这剑仙亲手做的饺子,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我近日一直有个疑惑。都说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对人族了解本就只来自书本,怎么做事的时候倒像是早已熟悉了一般。细细一想,原是你自五百年前游历江湖时就潜移默化地借各种事教我。李无名,你打的什么主意啊?” 大雪山从过去就不与人族交流,按说白辰与沉醉的见识也不会差多少,可他对人的思维方式却很了解,甚至拥有其他妖族远远不及的大局观。如今想来,一切都要归功于李无名。是李无名教会了他看人,也是李无名教了他何为大局何为天下计。 从第一天发现小狐狸躲在被子里为不能保护家园暗暗啜泣的时候,李无名就没忍住向他伸了援手,五百年了,这只扶持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收回去。 即便九州埋名,一腔热血藏于冰雪,他到底还是那个为了满城难民横刀立马放弃远渡海外的少年将军。 若他还年少,或许会与小狐狸浮上一大白,酒肉之间谈尽天下豪言壮语。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伸手抹了抹小狐狸嘴角的油渍,用足以释放任何压力的轻快语气调笑道:“我本已远离庙堂决心隐居,偏你这小狐狸整日愁着脸想着这一族大事,把我那救苦救难的心又给勾了起来,不自觉就将你培养成了一个很合我口味的皇帝苗子。这下好了,将军看皇帝越看越爱,我整天就想着欺君罔上,还迷上了妖王陛下的尾巴,一天不摸浑身难受。今日吃了我的饺子,你这尾巴可得负起责任摇一摇了吧?” 他说的话听着像是戏言,白辰却知道那都是真的。昔日的深情果然不是没有缘由,当年的他就已察觉李无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可他那时候还不懂,这是奉他为帝王许他以天下的好。 如今他长大了,也懂事了,对于一直保护着自己的李将军自是要百倍报答。 “九州岂能无名,我知道,你心底始终渴望酣畅淋漓的一战,只是为了人族的安稳太平一直忍着。” 李九州本是天之骄子,最后却必须默默无闻地活着。多年打拼一朝夺权,怎能不怨?一身绝学埋没冰雪,怎能不恨? 然而,为了天下不再起干戈,一切恨与怨都随着李九州这个名字被深埋在记忆之中。生而剑中仙,守拙归田园。这就是李无名的无情道,为黎民而对自己无情。 时到今日,他面对白辰直指内心的话语也是压制着一切热血,只理智地回以平静微笑,“将军赋闲可是好事,应当再吃一碗以表庆祝。” 然而,白辰岂能让李无名一辈子沉寂下去?既习了天下第一的剑术,若不能剑啸九州登高凌云,这一辈子终究是不痛快的。他是妖王,不容许自己爱着的男人过得不痛快。 小狐狸很怕惹太阳生气,这些日子在李无名面前一直小心谨慎不敢闹脾气,可这一次却是肆意任性了一回,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便道:“明日我启程前往邻安,你听我指挥,随我去痛痛快快打一仗。” 白辰此去定然是要搞事情的,李无名知道自己应当寻个其它话题自然地将此事略过,之后再暗中控制事态发展,断不能让天下掀起新的战事。 然而,此时白辰坚定的眼神却打破了他的理智,那冰封了五百年的好战之心久违地蠢蠢欲动,他居然期待起了这小狐狸能玩出什么花样,甚至有些雀跃地应道:“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061章 第六十一章(修) 大雪山的一切对人族来说都是未解之谜, 修士以为这里的妖族就和野生猛兽一般依靠狩猎为生,其实不然。早在千年前白氏狐妖就圈了山头培育雪莲等珍稀灵材,巨熊族占据了高山冰湖作为自家鱼塘, 赤狐族圈养牦牛、雪兔、兔鼠等牲畜用以日常食用, 就连看似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天狼族,也拥有独门的以血酿酒之秘法。 狐狸放牛、天狼酿酒这样的事放在人间无疑是笑谈,然而这种种现象都证明大雪山的妖族已经如最初的人族部落一般,依靠工具和群居渐渐摆脱了自然环境的钳制。 不止如此,他们虽不像人们使用金银做货币, 彼此却经常以物换物进行交易,上位妖族更是时常偷偷前往人族黑市贩卖一些兽皮妖骨,以此获得人族贵族的丝绸和珠宝饰品。 洪荒妖兽最不屑的就是人族琢磨奇淫技巧的弱者行为,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后裔经过数千年的时光竟是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然而,这是人族刚诞生时的老路了,大雪山要在一代之内追上五千年的差距, 说出来连白辰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过,他们比起昔日只能依靠自己摸索的人族到底有一个优势——那些发展的历史都被人族先贤以文字流传了下来并且代代都在修改完善, 只需学到这些经验,大雪山便能少走几千年的弯路。 那么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关键问题了,人族凭什么将自己的立身之本传授给竞争对手? 这是一直以来横在白辰心里的难题, 他很清楚竞争促进发展这个理由只能让不知门暂时不针对大雪山发起进攻,但是想从修士手里学到真东西, 还得拿出实际好处交换。邻安之行是妖族首领第一次正式与天道盟会晤, 此去所谈结果必将决定整个妖族的未来。 正因如此重要, 白辰对随行妖族选拔也极为严格, 沉醉这个继任者自是少不了,白云侧作为如今大雪山最强的妖自然也要带上。 九尾白狐、八尾玄狐、六尾赤狐, 大雪山最尊贵的三只狐妖同时出行,陪同护卫就不能简单,英熊将巨熊族这一代的精英全都从冬眠中敲醒,足足凑出了三十只五百年道行的大妖保护公子们的安全。 这些熊卫或许敌不过渡劫期修士,但任何一只单挑渡劫以下也是丝毫不虚的,就算在如今的人间,也算是相当有牌面的队伍。 除此之外就是独孤侯与他座下的小妖,白辰寻了当年底层自强联盟的名单,特地命独孤侯将那些试图寻求进阶之法却被大妖们打压下去的小妖都列入其中,命独孤侯一一找到以侍从的名义加入了随行队伍。 出行队伍忙了半日才整顿好,白辰确定已经安排妥当,这才来到玉泉去寻偷懒摸鱼的李无名。 玉泉所在山峰并不高,正因如此,它是大雪山唯一能看出季节变换的所在,也是修为不高的小妖们聚居之地。冬日玉泉之水冰封,只有东侧温泉尚在流动,到了夏日外侧之水才融化成湖泊。如今入冬许久,东侧温泉由大妖们占着进行宴饮,西侧不远处的雪场则是小妖们玩耍嬉戏的地方。 上位大妖刚出生就有仆从伺候,一切玩乐都不输人族权贵,待化了人形也多崇尚诗书戏曲美食美酒之类的享乐方式。与他们不同,小妖的后裔能不能化形都是个未知数,更没有奴仆备好佳肴供他们挑剔。小崽子们出生后就在雪地学习狩猎技巧,一旦能够站稳便要学会自己捕食,再大一些更要帮着父母向大妖进攻猎物以换取庇护。 大雪山有明确规定,不允许食用狐、熊、狼三族,除了他们本族也不容许其它妖族使用其毛皮制品。诚然这是三大族为避免纠纷的政策,对这三类小妖来说却是最好的保护伞,故大雪山的普通妖族也是以这三类最多,像雪兔这种大妖喜食的种族,若无强大后台支撑是断不敢踏足猛兽们的栖息地。 雪场之中都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妖,刚长出冬毛的小狐狸和小熊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毛绒绒的雪白皮毛乍一看与白辰原身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少了八条尾巴,待遇便是天差地别。 这时候的小雪狐还不懂就在玉泉另一畔,白氏同样年纪的公子姑娘正被仆从带着炭火小心伺候,精心炙烤的鹿肉尝一口就扔,永远都不需要自己狩猎。而没有洪荒血脉的他们,长大之后便是那些伺候上位妖族的仆从,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大概就是这什么都不懂的小时候了。 玉泉西很少有大妖涉足,白辰过去也只远远在宴席上看过。如今他得知了白微的真正身份,再来看看小妖们的生活,想想若不是白微成了妖王强行将自己这一脉混了诸多上位妖族之血,白氏后裔作为普通雪狐大概也是过的这种日子,心里也是颇为感慨。 虽是如此,白微留下了一堆麻烦后续也是事实。白辰暂且没精力去理会陈年旧事,看了几眼便走向了在树下打坐的李无名,“要出发了,怎么还在这里看雪狐打架?他们有我好看吗?” 李无名素来喜欢把玩白辰的尾巴,对这些毛绒绒的小家伙看到入迷也不算意外,他听见白辰这略带吃味的话语便是一笑,非但没有起身,反倒拉着白辰与自己一同坐在雪地里,轻声道:“我是在悟道。” 修士这参悟之法在妖族看来真是神神叨叨的东西,白辰怎么也想不明白几只小狐狸在雪地里扑腾蕴含着什么天地奥秘,只能好奇地看向他,“这里有什么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各种各样的道,连我师父都能想上一千年。” 这些话白辰是知道的,但他不懂人族为什么能琢磨出这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为它发起战争。小狐狸在李无名面前是不装的,此时只直言道:“你们人族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忘了上古时期与野兽争食的苦,以至于空闲到去担忧竞争对手的生死。” 他这话说得扎心,李无名闻言却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是这个理,但如果所有人除了吃饱肚子什么都不想,人族的路也就到头了。” 人族愿意承认自己吃饱了撑的者着实不多,李无名果然是个妙人。白辰五百年前将心交给了这个男人却不曾了解他,如今逐渐掀开层层面纱窥得此人真貌,竟还是越看越爱,中邪也不过如此了。 白辰在李无名面前从不在乎什么身份,那些对下属不能宣之于口的话现在也能说了,看着因自己到来而低伏在雪地中不敢动弹的小妖们便是轻叹道:“我倒希望大雪山的妖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无所畏惧衣食无忧,就算整日琢磨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也不必担心被谁猎杀了去,甚至能有闲情逸致去怜悯飞蛾蝼蚁。” 这话让李无名神色一动,“哪些妖?” “所有以大雪山为家的生灵。” 白辰的回答很自然,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李无名偏头打量着自己养大的小狐狸,眼里全是满意,“就凭这份心胸,我相信你可以。” 妖族总是给自己划分了太多阵营,就算同为狐妖也要分出白狐、赤狐、玄狐、九尾狐等等诸多种族。太过鲜明的不同便是纷争之源,在白辰看来只要对大雪山有用,什么种族都无所谓。妖族个体力量远胜人族,若是每一只妖都能恰到好处地发挥自己作用,他们没有输给人的道理。 当然,种族之分早已固化,要将其打碎融为同一阵营着实不是一朝一夕能达成的目标。白辰如今也只定下了先让大雪山各族彼此认同的小目标,面对李无名只道: “你说法为国本,可我觉着,再好的法若没有一个合适的执行者终究只是一纸空文。修改旧例必定引起各族反弹,不宜操之过急。” 天狼族的覆灭果然让各族对新妖王心生畏惧,也就雄英和白云侧这两个憨到了一起的好兄弟根本没联想此事与白辰有什么关系,行事倒还一切如常,除他们之外,其他妖族待白辰都是毕恭毕敬,生怕自己哪里触怒妖王招来杀生之祸。 白辰依李无名所言召集三位妖将重新立了三大法,一、但凡登记在册的妖族皆为大雪山臣民,禁止同类相食。二、大雪山每月月初于玉泉开放市集,允许人族前来通商,除官市之外禁止任何妖族私下与人族交易。三、各族大妖与小妖的上供关系必须在白氏留下书面契约,不允许私下买卖杀害。 此三法为大雪山根本,违一者流放冰谷,违二者就地格杀,三者皆逆,剥皮剔骨处以极刑。 大妖食用小妖或者掳掠成奴之事过去屡见不鲜,像兔妖、鸟妖行至大妖领地就消失不见更是家常便饭,各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约定俗成不去理会。如今白辰明面上立了规矩更施以重刑,大妖们虽有怨言,碍于妖王之威也不敢反对,今后小妖的日子便要好过一些了。 小狐狸果然悟性极高,虽做了改革却没有让大妖们伤筋动骨,不至于因此生出乱子。李无名见他处理得很是妥当也不干涉,只淡淡道:“立法之权已经在你手里,什么时候用都不成问题。可我很好奇,这执法者你准备选谁?巨熊族?还是赤狐族?” 巨熊族那是被卖了还能给人家数钱的主儿,赤狐族心思又多,都不是什么好选择,李无名想了想又道,“又或是你想将山神罗请来主持此事?他作为外来者要干涉大雪山本土妖族可不容易 。” 这些事白辰自是明白的,抬眼看了看仍不敢直视自己的雪狐们,只道:“交于一族之手难免偏私,广为选拔最为妥当。” 此言听着倒有效仿人族招考选拔之意,李无名不由正色道:“看来你并不只是想在上位妖族中选拔执法者,但你要知道,朝廷官府也好,修真门派的执法长老也罢,没有绝对的力量压制是管不住人的。” “所以目前只是个想法而已,能不能实施还要看此行结果。” 说到底,实力才是提升地位的基础,白辰能做的只是给小妖们一个翻身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李无名在朝时见多了一腔热血进行改革反倒落得凄惨下场的年轻人,一个国家总有大权在握的群体,谁动了他们的利益便只有死路一条。徭役过重,强占田地,卖官卖爵,一桩桩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可那又如何,这是皇上授意做的。谁把这些事捅出来便要死,就连李九州这个开国将军也只能落得流放大雪山的下场。 越是理想的政策越不能急着推行,李无名自己吃过亏,生怕白辰也犯了激进的错误,却没想到妖族将自保放在大义之上的兽类本能反而让白辰能够冷静理智地主持政事。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雪,抱起白辰便走向了等候着的妖族队伍。就像第一次为了受难百姓仗剑跃马走上沙场一般,如今的他虽没了盔甲宝马踩着一柄古老的旧剑,对着小狐狸扬眉之时却还是那谈笑间倾覆天下的气定神闲,“走吧,听闻天下新奇玩意儿尽在邻安城,咱们去涨涨见识。” 第062章 第六十二章 人族与妖族敌对多年, 大雪山上一次踏入人族地界还是三百年前受前代天道盟盟主付红叶所邀远赴南海共除魔头,纵是那时也是隐藏行迹迅速出海,明面上并没有走露一丝风声。白辰如此大阵仗又拿了不知门信物走官道前往邻安, 也算是妖族与人族的第一次正式外交。 巨熊族外表就是双足站立的大熊, 到了人间白辰也没勉强他们化为人形,一路行来少不得被人驻足围观。不过,普通人对妖还是心存惧意,倒也不敢随意接近,只躲在街边好奇远望, 上前攀谈者更是一个也无。 妖族脚力远胜人族,纵使白辰一路都走正式流程,每过一处城池都配合守城修士检查报关, 也只用了三日便到了距离邻安最近的东陵城。 东陵城原是古时奚商国皇陵所在,后来奚商覆灭,这地方也就被挖了个干净。如今东陵城已成为人族最大的古玩市场, 街道两侧皆是古董铺子,真品与赝品混在一处, 只有行家才能在这里淘到好东西。 妖族对人族古玩本无兴趣,白辰却命队伍在城中歇下,还包了一家客栈请了有名大厨, 瞧着倒像是要过夜一般。 从东陵城去往邻安城坐马车也不过是三个时辰的功夫,沉醉去街上逛了一遭, 回到客栈见白辰还是悠哉看书, 李无名也不见踪影, 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祖师,邻安城就近在咫尺, 我们怎么不走了?” 白辰停在此处自然不是起了兴致去淘古玩,见沉醉逛回来了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果脯,平静道:“不急,等人来接。” 外族来使本就该派人相迎,断没有悄无声息自行进城的道理。白辰知道天道盟议事快则七日慢则数月,主动走到东陵是为了防止那群修士议着议着便将妖族来访一事无限制地拖延下去。 如今他们一行已至人族境内,天道盟想拦也来不及了,自是该等上一等,让邻安城里的各派掌门再议上一回,派出个使者为他这新晋妖王接风洗尘。两族相交,一言一行都是地位象征,门面上的功夫还是不能省的。 这便是白辰今日布置给沉醉的功课了,此时并未解释,只放下了书招呼他坐下,“你方才出去看热闹了,都瞧见些什么?” 沉醉跟在白辰身边已有多日,见这情状怎不知自己少不得又要写上一篇策论,虽觉头痛还是恭敬地向白辰汇报闲逛所得,“天道盟十席又有了变动,人族都在告示牌前议论着。江湖小报将新的十席列了排名,我也给祖师带回来了一份。” 天道盟十席在官方是没有排名的,除了盟主其余九席按理说并无上下之分,然而江湖人总爱排个上下高低,这便有了民间根据各派领地和高手数量自行编撰的排名。 这江湖小报来历不明,小道消息倒是真的多,白辰接过一看,第一眼便扫到了自己一行来到东陵城的消息,竟还贴心地配了画,连巨熊毛发都画得仔细,也难怪这东西在茶楼酒肆人手一份。 不过,比起这个白辰更为在意的却是天道盟十席更替的消息。 首席:不知门 二席:万宝堂 三席:苍天府 四席:小雷音寺 五席:玄门正宗 六席:万寿书斋 七席:水月山庄 八席:天师府 九席:相星阁 十席:酱油三千灵石一壶 这便是天道盟如今十席排名,玄门因出海寻回无字天书而提升了名次,曾经的末席八方风雨楼跌出十席之列,取而代之的是小雷音寺。 这名字看起来倒像是和佛修功德圆满后进驻的大雷音寺有些干系。那些老和尚素来和道士没什么往来,怎么会加入道门为主的天道盟? 如果说这些变动只是让白辰微微皱眉,那因小雷音寺空降四席而被挤到末席的奇怪门派就让他无法理解了,“第十席的名字是不是写错了?” 白辰醒来没多久自是不知人族异事,沉醉却是听说过的,连忙解释道:“没写错,那是人族的散仙联盟,听说他们每年都改一次名字,去年叫街角米铺,前年还叫天下第一花楼呢。” 白辰收集的资料确实有散仙联盟,却未想他们竟是一年更名一次。天道盟的确允许各派更名,但每改一次都需上缴三千灵石用来通报天下,拿这个玩也真是闲得慌。 “这种不正经的门派也能进天道盟十席?” 白辰这问题也是天下人讨论许久的疑问,沉醉自是寻不到答案,只能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祖师有所不知,此门派虽只有七人却皆是散仙修为,听闻这七人是万寿书斋的死敌,万寿书斋的七绝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他们的七俗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总之处处都和万寿书斋作对。” “能让七个散仙束手无策,这万寿书斋也不是个简单门派啊。” 白辰细细看着小报上对各派实力的分析,眼神也凝重了许多,人族果然较之从前大有进益,七个散仙的联盟竟只能居于天道盟末席,可见前列门派有多难对付。以大雪山现如今的实力,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万幸的是发号施令的不知门暂时与大雪山达成了交易,白辰倒也没有太过担忧,将信息记下便看向了一旁候着的沉醉,只闲聊道:“我看你这次下山倒是心情极好。” 祖师神色一松沉醉也就放心了,他自随白辰下山见了人间繁华便再受不住大雪山的寂静,如今再来到人族城市更是乐不思蜀,闻言便欢喜了起来,“那当然,现在可算不用听我父亲唠叨了,他一听见祖师想立我为太子就比从前更加仔细,整日管着我的各处言行,有一丝不得体就能训上半晌。” 沉醉这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白辰闻言也是一笑,“听着你倒是喜欢伴我左右?我还以为你最怕做功课呢。” 说到功课沉醉便想起了一堆尚未完成的策论,虽是垮了脸,想了想仍真心实意地叹道:“功课自然是没有最好,但祖师你不会整日嘱咐我小心这个远离那个,跟你一起出行还是自在些。” 花间狐对儿子的教育倒也算严,只是心机过深,从不许他信父亲以外的妖,时时刻刻都提醒他端着公子架子。若没有随白辰下山,沉醉也不觉这样高高在上的生活有什么不对,如今解放天性尽兴游玩了一遭,再回到过去一成不变的日子便难免感觉枯燥乏味了。 他这样一说,白辰也想起了初见时的沉醉,孤傲疏离确实是一个上位妖族该有的样子,只是看上去远不如现在有活力。 如此,白辰倒也想起了一个疑问,“按族中规矩,云侧是这一代狐王,你作为内定继承者当称他为父。就算他是个心软的让你留在了亲生父亲身边,你对他也应如义父一般尊敬,为何如此疏远?” “这……” 沉醉欲言又止,白辰见状更是神色一正,“有理当直言,自知无理更该早日修正。” 沉醉和白云侧不亲是大雪山所有妖族都知道的事实,一路同行以来也是很少搭话。白云侧虽退了王位仍是白氏的族长,白氏狐妖的大小事务依然是由他做主,若沉醉与他不和,对白辰绝不是好事。 沉醉知道这些都逃不过祖师的法眼,终是小声道:“族长是最不像狐狸的狐妖,他这样的直脾气只喜欢巨熊族那般实心眼的性子,似我这般心思复杂的狐狸自是不讨喜的。与其太过亲近惹得族长厌烦,不如少打交道各自安好。” 这些话倒也有些道理,白辰闻言却挑了眉,“这是你父亲说的?” 沉醉神色一乱,连忙急切地补了一句,“我自己也觉族长做事不经大脑,不比祖师聪明睿智。当然,该有的礼数我绝不会缺,今后也会将族长以义父供养。” “你还小,不知道在这世间不考虑利益得失的好才最难得……” 沉醉自小不与白云侧亲近,如今再要扭转观念也难,白辰轻轻叹了一声,也没有多说,只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你也是两百岁的狐妖了,愿与谁亲近便由着自己心意吧。” 这样的态度倒是叫已经站直了准备挨训的沉醉面露疑惑,“我不喜族长,祖师不训斥吗?” 这孩子倒也不是不会审时度势,白辰见状轻轻一笑,“谁家没个性情不合的亲戚,你自己把握住分寸,心里不喜可以,但行事不能不恭。” 能不挨骂总是好的,沉醉自是高高兴兴地领命,“谨遵祖师教诲,我以后在外面一定给族长面子。” 他如此说白辰也就放心了,现在外面局势那么紧,家里的狐狸崽子就让他们慢慢磨合去吧。沉醉和祖师说了些话,心又飞到了外面的热闹集市,白辰岂不知他心思,这便开口解救了自家小崽子,“想玩就带着护卫四下逛逛吧,别忘了做功课就好。” “谢祖师,我一定仔细观察人族风俗,好好写了心得交予你。” 沉醉不必和长辈待着便似脱了牢笼一般,立刻风风火火地又去街上闲逛。白云侧刚巧与他擦肩而过,头一次瞧见这小子如此活泼的八尾玄狐当即向白辰投以敬佩眼神,“还是小师叔有本事,沉醉这小子在我面前素来端着公子架子,随你走了一趟人间倒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说到白云侧他便来了,左右李无名出门拜访古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白辰也不介意和后辈们多唠嗑几句,这便让云侧顶了沉醉的位置继续训话:“我还没说你呢,沉醉好歹也是我白氏的继承者,你怎地任由他被花间狐教唆着疏远自己?” “小师叔你不知道,花间狐原有个青梅竹马的女妖,是我那姐姐相中了他,赤狐族便逼他做了姐姐的伴侣。那女妖恨他背叛,转眼就嫁给了他的弟弟,赤狐族因此内斗不止,直到十年前二少爷叛乱被诛才消停下来。” 白云侧方才正和熊兄熊弟在厨房烤了三十只鸡鸭,上楼来也是拿了一只成品给白辰尝尝。谁知刚进门就被问起了这事,手里的烤鸭顿时就不香了,他也忘了这是送给小师叔的,自己扯了鸭腿啃了一口,这才悠悠叹道:“这件事说来也是白氏对不起他,若我再把他的儿子夺过来养着,也太不讲道理了。” 八尾玄狐化成的人形就算不是倾城祸水,也算得上人间一等一的俊俏少年郎,可他偏就生了一副不讲究的性子,就算说着惆帐往事,那叼着鸭腿的模样也着实让人无法怜惜。 白辰心中哀叹这师侄要找个道侣是真的不容易,面对正事却也不敢大意,眼神顿时严肃了起来,“那女妖就是被流放冰谷的舍迦狐?” 当初在银容界白辰就觉这事不简单,果然此女和花间狐是有所牵扯的。白云侧也知他在担心什么,连忙问:“听闻小师叔在冰谷中发现一处洞穴,其内还有沾了狐妖气味的钗环?” “这些年九色鹿一直隐藏于冰谷之中,我若是他也不会放过舍迦狐这样好的筹码。” 那妖王后裔的真正来历尚且成谜,目前关于这支势力只知冰谷洞穴中有一九色鹿,一只女性狐妖,一名修为不低的人族修士以及老翁村出现过的能化形成各种模样的神秘妖族。就算是已现出行踪的这些部众,暂时也寻不到其所在。 找不到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白辰断定那冰洞中沾着狐妖气味的首饰是属于舍迦狐,如此赤狐族的信息怕是已尽数泄露了出去。 白云侧到底做了五百年狐王,这点敏锐还是有的,连忙将鸭骨头吐出来,这便提醒道:“那我们可要小心了,舍迦狐是赤狐族最擅隐匿的妖,若她也投靠了那妖王后裔,赤狐族一切探查手段将无所遁形。” 既是如此,怕是埋伏在天狼族营地附近的探子也被察觉了踪迹,不然不会对那灭族惨案毫无知觉。 这的确不是个好消息,白辰揉了揉额头,最终只能轻声一叹,“再好的隐匿之法千年不变终将被人寻着套路,我会去寻找进益之法。” 白辰此言便是又将一桩大事扛在了自己肩上,白云侧知道王位有多沉重,这便将烤鸭送到白辰面前,压低了声音偷偷问:“小师叔,你现在都忙着族中大事无暇顾及自己,这样真的好吗?” 白辰的嘴早被李无名喂得极叼,烤鸭不片皮是不会动的,见师侄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倒是笑了,“你是想问我的妖丹吧?” “地位越高敌人便越多,你如今是妖王,若没有妖力护身太危险了。” 白云侧知晓白辰真正死因,对他如今情况也最为担忧。这样毫无算计的关怀也只有真正的亲人才会有,白辰心里一暖,更觉这个妖王之位担得值了。 许是和李无名相处久了,这时候他竟也有心情说了笑言,“难怪你这几日都跟在我身侧哪也不去,原是想保护我。若非咱俩是一窝的狐狸,李无名可得喝上三大缸老醋。” 白云侧果然是个实心眼,白辰一说他就信了,当即睁大了眼睛辩白,“我一个被人压的狐妖李大哥瞎担心什么?” “我不介意你寻个如意郎君证明自己。” 诚然云侧方才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叼着鸭腿的模样着实不像个在下的狐妖,白辰还是昧着良心相信了自家狐狸化了人各个都是绝色美人。他没在这个话题多作纠缠,笑语之后便是认真道:“我的妖丹是妖王后裔处心积虑骗去的,若没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又凭什么将它夺回来?” 这样的话语让云侧愣了愣,“以李大哥的修为都不行吗?”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任他修为再高,找不到敌人也没有施展之地。” 若白辰出生时被追杀和得救后被狐仙接回大雪山都在那妖王后裔算计之中,这支势力只怕已经潜伏了六百年以上。这么长时间都不露痕迹,如今要找出来谈何容易。 白辰所能想到的最快办法也就是抢先占了妖王位置,诱得那妖王后裔对自己出手暴露行踪。至于李无名,白辰将男人一早买来的蜜饯儿送进口中,这才垂眼淡淡道:“我这道侣皇室血脉将军之才,身负人族顶尖的修为,还有一个天下无敌的师父。他本就该是天地间最骄傲的人,过着自在逍遥的日子。我不要他为我放低手段去求谁,更不要他为了我受任何势力驱使。这是我犯的错,我自己来填。” 小狐狸看似乖巧却有自己的倔脾气,偏巧李无名爱的就是这份心性,此时若是在,定然已经按住狐狸耳朵肆意揉搓了。许是习惯了与这男人的互动,白辰此时还觉头上少了什么,耳朵寂寞地动了又动。 白云侧这粗心大意的狐狸倒看不出小师叔想男人了,见白辰心思不在这里便自己趁热把烤鸭拿过来吃了,只回以爽快一笑,“总归我现在是解放了,李大哥不在的时候就由我跟着你,在小师叔恢复妖力之前,我便是你的妖丹。” 第063章 第六十三章 妖族已至东陵, 邻安城之中自然也是召开了会议。午时刚过,天道盟最强的十人便已齐聚不知门中不亢阁议事。 不知门所在原是邻安城中的旧朝皇宫,长安李氏将西梁赵氏覆灭之后, 这地方就归于修士所有, 后又被不知门占领,由风十七亲自命名为不似城。 这城中之城一切以皇家规格所建,宫殿楼宇众多,不亢阁便是昔日伪帝与内阁朝臣议事所用之地,如今风十七将上下三层打通, 两侧墙壁皆改作了贴墙书柜,用以储藏各朝各代的经典抄本。此地一进门所见便是高达三层的漫漫书墙,盘旋于顶部的九只纯金雕龙也成了悬挂毛笔的笔架, 正彰显了不知门真理高于皇权的主张。 天道盟中无帝王,阁中只有一方圆桌,十个座位环绕着摆放, 各派来了便入席,并没主次之分。风十七有言——这样好的大圆桌不放几盘菜就可惜了。于是每逢开会, 他又要摆上满满一桌菜,去年核心是烤全羊,今年直接整上一只烤乳猪, 分明是事关来年天下大局的重要会议,在他手里倒像是年末的团圆宴。 各派掌门都是有身份的人, 哪能像他这泼猴一般抱着肘子啃, 每逢这时候都是正襟危坐, 对迎面而来的香味视若无睹, 忍得也是相当辛苦。 他们自恃身份,风十七可不委屈自己, 照样夹了酥脆的乳猪皮放进碗里,闲话家常一般就开始了议事,“天狼族覆灭,你们认为是谁做的?” 风十七没正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各派掌门早已习惯无视其言行,他既提起了天狼族,万宝堂大当家林暄便神色疑惑地接了话,“大雪山那边不是递了密报声称是神秘的妖王后裔所为吗?” 白辰做事周密,族内借威施政,对天道盟却是一封密函送到银容界解释清楚原委。然而这番解释在修士眼里却没什么说服力,席间一卖油郎打扮的老翁便是翻了个白眼,“林大当家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妖族进攻手段多以血脉天赋和肢体狩猎为主,莫说一夜杀尽天狼族的精妙剑术,就连普通剑法他们使着都很别扭。” 此人便是散仙联盟七俗之一的卖油翁,虽是散仙修为却仍保持老者容颜,就连法宝也是竹制油提,论外貌就与普通小商贩没什么区别,挑了油担往街上一站,纵是大罗金仙也瞧不出这竟是个散仙。 七俗也是个不在意礼数的,全场除了风十七就只有他还在动筷子,然而,但凡坐在他对面的万寿书斋之主拿了点心,他便扔了筷子正襟危坐了起来,总之一切都要与万寿书斋反着来。 修士要传道受业便少不了老师,这万寿书斋便承担着每年为天下孩童检验资质送进私塾的任务,所有修士长大后归属门派或有不同,但幼年启蒙之师定是出自万寿书斋。万寿书斋也因此被尊为天下修士之师,如今的斋主百行首更有桃李先生之名。 万寿书斋出身的都是最正统的修士,着道袍,配拂尘,长发一丝不苟地束于道冠之间,出俗世而淡名利。百行首亦是如此,面对卖油翁的挑衅之举权当没看见,只向负责调查此事的苍天府问:“确定所有狼妖都死于同一人剑下?” 苍天府以偃甲之术闻名于世,其府主秋小寒幼年断臂,以偃甲做了义肢逆天修行,经脉不全竟也有了散仙修为,在修真界可谓是一个传奇的励志人物。然而,他本人却是沉默寡言,虽生了副俊美容颜却只如偃甲人一般神色木讷地坐在轮椅上,面对同道疑问也是抬手甩出数枚留影石,面无表情道:“我的偃甲鼠趁妖族不备记录了现场,自己看。” 赤狐族发现天狼族被灭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其营地,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苍天府的偃甲术早已达到以假乱真的境界,那在尸体附近徘徊的老鼠竟是披着皮的偃甲鼠,天狼族的死状早已被其记下,第一时间就送到了秋小寒手中。 如今这一切于留影石中重现,被血染红的雪原和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狼尸让阁中气氛凝重了起来,就连一直闭眸不语的小雷音寺主持也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十人都是人族顶尖修士,眼力自然也不凡,林大当家仔细看过狼妖死状,这便点了点头,“数百只狼妖,不论道行高低皆是一剑毙命,这样的修为,这样无视妖族铜头铁臂的神兵利器,确实只能是人族顶尖的剑客。” 白辰说此事是妖王后裔有意嫁祸毁他声名,可妖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剑术,倒是他身边有一个为了道侣不顾性命的李无名。 天狼族这千年与大雪山也算是同甘共苦,按理说彼此也没有多大仇怨,人族杀他们理所当然,可白辰对他们赶尽杀绝便显得翻脸无情了。新任妖王能因意见不和便将千年部众亡族灭种,对待本就没有关联的人族自是更加绝情,天道盟虽乐于见到天狼族覆灭,却也不能让如此心性狠辣的妖王继续壮大下去。 至于李无名,若他为了情爱便可失去是非底线,自然也就信不得。 风十七夹肉的筷子顿了顿,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只将问题抛向了天道盟中消息最灵通的百行首,“万寿书斋拥有天下修士名录,据你所知,能有此修为者,天下几人?” 百行首果然没让他失望,这便轻轻一笑,“盟主过奖了,此等修为不仅需是散仙,更要在剑术上颇具造诣,天下也只有五人而已。” 风十七想着天下未必只有李无名一个剑术高手,却不想竟有五人之多,闻言也有了兴趣,“哦?说说看。” “玄门掌门历来都是天下用剑第一人——” 玄门天下第一本是世人都信的常理,可惜放在如今便与讽刺无异,百行首话未落步天歌就冷哼了一声,“我有自知之明,如今修为距离散仙之境尚且遥远。” 步天歌修为在座之人自是心里有数,百行首也不得罪他,只继续道:“步掌门尚且年幼自是不可能,不过,前代掌门付红叶用剑之术仍是当世无双。” 付红叶,玄门上代掌门,曾经的天道盟盟主,风十七的结义兄弟,更有传言声称其乃长安龙脉的化身,乃是天子级别的大精怪。若他复生,莫说天狼族,一夜之间灭绝大雪山也是易如反掌。 这些年玄门与风十七都称付红叶早已亡故,就算玄门被挑战这位老祖宗也没有出现,江湖中人也就信了。然而还有一些修士认定长安天子断不会轻易陨落,百行首明显就是其一。 步天歌自是看出了他的试探之意,神色顿时又冷了几分,“先掌门已然陨落,斋主是要怀疑到死人身上?” “玄门作风正直,付掌门更是以身殉道的英雄人物,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是他做的。” 步天歌时常冷着脸的好处就是别人怎么也看不出他的情感波动,百行首探不出他的虚实也就作罢,这便自己圆了场,继续道,“除了付掌门,白剑仙除妖王灭妖族,千年前便是天下第一剑客,其徒李无名亦是散仙修为。” 天下第一的名号自古就令千万修士心驰神往,说到这里,本是沉默的水月山庄之主月星石便忍不住插了话,“天下哪有那么多第一,这白剑仙和付掌门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剑客?” 水月山庄是女子门派,所习功法皆是辅助道侣修行的绝学,因历代都与各派高手联姻而屹立不倒。谁知这一代庄主月星石竟是个武痴,红袖添香什么的想都不用想,平日里除了比武就是闭关,连儿子林开天都是丈夫拿着奶瓶喂大的。 她这一问也是天下人早有的疑惑,奈何白剑仙从不出山,百行首如今也只能无奈道:“这我就不知了,不如月庄主请出付掌门去与那白剑仙打上一场?” 这人倒是一心想把付红叶挖出来,风十七见状终于不再沉默,筷子朝碗上一放,直接冷笑道:“我大哥入土已经几百年了,知道你们受不了我,也不用日日都想着挖他的坟把我踹下盟主之位。” 付红叶待人处事是大家之风,所推行之策皆要师出有名以理服人。而风十七却是个蛮不讲理的性子,各派被他收拾得只能忍气吞声,自然想念曾经的逍遥自在。 风十七果然是个什么礼法都约束不了的主儿,这一开口半分不留情,一语就道破了百行首心思。百行首也只能干笑着自找台阶,“盟主多心了,在下只是仰慕前代盟主风姿,想要见上一面罢了。” 付红叶说是为天下苍生以身殉道,可若不是昔日天道盟介怀其非人身份四分五裂,他又何至于孤身奋战。如今人都死了倒只剩下缅怀之意,风十七闻言便是嗤了一声,也不提旧事,只继续问:“还有两个是谁?” 风十七一开口百行首就不敢东拉西扯了,连忙如实道:“玄门邀剑客,昔日道君之徒,与魔君剑君师出同门,出海之后便生死不明,若还活着,有这修为也不奇怪。” 这一位倒是一直被忽略了,风十七神色一动,步天歌一听黑锅竟又甩到了自己外祖身上,顿时冷哼道:“五个嫌疑人,我玄门倒是占了两个。” 百行首对如今的玄门倒是不怎么惧怕,只轻笑着回应,“玄门底蕴深厚,祖上强者无数。” 此言听着是恭维,对照着如今玄门衰落的形势却是极为扎心,步天歌脸色已是沉了下来。然而,在场还是有人只一味分析着事件不为外物所扰,秋小寒见百行首突然不说了,立刻不满地抬了抬眼,“最后一个。” “那便是秋府主你了。” 谁能想秋小寒这一开口却是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百行首此言就连风十七都有些不信了,抓起秋小寒的木制假肢便道:“你看着他的轮椅和手把这话再说一遍?” 百行首对此质疑却是丝毫不虚,搭在腕上的拂尘换了个边,这才悠悠解释:“秋府主自己当然不行,但苍天府近日新制了一批偃甲剑士。修士出手各有习惯,一队人就算再怎么训练出剑时也有所偏差,经验老道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出伤口出自不同人之手。偃甲人却不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由秋府主精准控制,多人使出宛若一人的剑术也不奇怪。” 偃甲剑士乃是苍天府绝密,至今从未向外界展现,这万寿书斋居然也能得到消息,可见其耳目当真可怕。不过,他说得有理有据,众人也就不由齐齐看向了秋小寒。 对此,半身都是偃甲的秋小寒神色未动,只回以果断的三个字,“不是我。” 他只否认覆灭天狼族却未否认偃甲剑士的存在,可见苍天府当真拥有匹敌剑仙的手段,各派闻言已是暗暗警惕。 百行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话说完便将自己撇了干净,“在下只是列出了所有能达成作案条件之人,具体是谁,还待盟主定夺。” 他列出的五个嫌疑人,付红叶明面上已死,邀剑客生死不明,秋小寒没有理由对付天狼族,终究还是剑仙一脉最可疑。 卖油翁素来就和万寿书斋作对,如今见此人东拉西扯似有维护大雪山之意,当即就厉声道:“两个死人一个废人,你倒是全心全意去给那狐妖找挡箭牌。我看就是李无名做的,什么神秘妖族不过是借口罢了。” 散仙联盟的宗旨就是万寿书斋赞同的事他们就反对,万寿书斋反对的事他们一定全力赞同。风十七也没把这只会和百行首抬杠的人当回事,只是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这些年但凡天地间有雷劫,万寿书斋都是第一时间赶去验证记录,按理说不该有散仙能逃过你们的耳目。” 修士渡劫动静极大,若有散仙诞生断不会悄无声息,如此确实也找不出其它可疑之人了。这件事若依白辰所言是一支妖族势力所为,这五人必然就有其一与妖王后裔混在了一起。 付红叶和秋小寒出身名门自是看不上这种地下势力,剑仙一脉痛恨妖王可能性也不大,至于邀剑客,其门下最有出息的徒弟早已亡故,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传人,难道真是他还活着? 除此之外,便是另一个可能性——白辰说谎,此事就是李无名所为,一切解释只是为了让天道盟放松警惕与其合作。 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决定天道盟以何种态度对待大雪山,风十七一时也不能轻易决定,只能暂且将疑问压下,视线扫向众人,“你们给我交个底,这件事有没有十席参与?” 这一问就让众人神色齐齐一变,就连从不参与纷争的相星阁之主都说了话,“我们讨伐那天狼族是天经地义,就算真找出了那屠尽天狼的剑客,也当立碑作传以义士相待,何必遮遮掩掩?” “就算那人是李无名?” 相星阁主天相之术,其主占星士相信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对待各种纠纷原是不多话的,这时候却也摇了摇头,“这不一样,李无名为狐妖所惑一心一意都为那狐狸精,早已算不得正道修士。” 占星士已是隐士一般的人物,他都如此,可见白辰在人间确实声名狼藉,天道盟对待大雪山并不是友好态度。 当然,如何洗清自己是那小狐狸该担心的事,风十七可没兴趣做这个好人,此时只淡淡警告:“但愿你们真的没掺和进去,我这个人脾气素来不好,若是让我查出谁擅自行动,别怪我下手无情。” 他也没做什么凶狠神色,只平淡的一句话却叫在座之人都是心中发凉。百行首见他不再追问便知风十七心里已有了结果,连忙就提醒道:“盟主,妖族拿着玄门正宗、不知门、万宝堂三方信物进入人族腹地,如今就在东陵城内。这样的大事可比天狼族重要。” 妖族来访并不是天道盟共同决议,而是白辰拿着三家信物自行前来。这样的做法毫无疑问坏了规矩,林暄一听就知不好,连忙解释道:“有一说一,我家儿子给出信物只为邀请那九尾白狐偷偷相会,谁知道他竟拖家带口把整个大雪山妖族都搬了来,这可不能怪我万宝堂。” 万宝堂果然是商人本色,此时断不会承认与妖族存在交易,百行首见状便是一笑,“九尾妖狐天姿国色,年轻人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他这一说卖油翁可就不能安静了,直接怼上了林暄,“万宝堂眼馋妖骨许久,与妖狐相约不会是沉迷他美色那样简单吧?” 不知门谁也得罪不起,玄门声望太高也动不得,这件事要找个门派背锅便只有万宝堂了。林暄知道他们一个以商贾立身的门派居于天道盟二席必定遭人眼热,此时心里已是急躁,眼看这老货竟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风度也就维持不住了,指着卖油翁就痛心道:“你个老傻帽,他自个儿当好人拿你当枪使,你看不出来吗?” 万寿书斋如今是第六席,位于其上者,不知门和玄门尚且不能动,小雷音寺深浅不明也不好招惹,要想继续提升,也就只有把苍天府和万宝堂拉下来了。不过他们有自己的风度不好出头,万事都与万寿书斋作对的散仙联盟便是最好使的一杆枪。 在座之人没一个头脑简单,对百行首的小心思也都清楚,任他们吵着只当没看见。然而玄门到底心系百姓,步天歌还是认真提醒道:“五百年道行的上位妖族已堪比渡劫期修士,这次足足来了三十余只,更有神通莫测的九尾妖狐和剑仙传人,若发生冲突怕是死伤惨重。” 他一开口林暄便找到了救星,不再去与卖油翁分辨,只配合道:“东陵城中已是万户人家,周遭城镇也是繁华之地,确实不宜开战。反正不能打一架,不如就大方点,迎这新妖王进城,看他能说些什么。” 妖族开放通商得到最大好处的自是万宝堂,林暄再急也没忘打着赚钱的算盘,倒是卖油翁又凉凉道:“人族这城就是为抵御洪荒妖族所建,自长安部落以来安身立命五千年,就没有主动迎妖族进城的道理。这种丑事老头子可不做,谁是那妖狐姘头谁去。” 他这样一说谁还敢担上违逆先祖的罪名,妖族本就野性难驯,若那一堆熊妖进城惹了事,最后还不是谁负责接引谁谢罪,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想做,各派自是鸦雀无声,无一主动请命。林暄见冷场也是急了,只能怒视这搅屎棍,“这次教书匠没开口啊,你杠我作甚?” 对此,天道盟抬杠能手卖油翁一脸理直气壮,“老头子是贫民,你是财主,我看你不顺眼需要理由吗?” “你这话竟说得我无言以对。”这散仙联盟搅混水是一流,林暄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沉痛地坐下。 林暄息事宁人,但这不代表步天歌会将方才的话当作没听见。这些天关于玄门掌门与九尾妖狐的风流逸闻越传越盛,步天歌立志清修一生斩尽桃花,无端惹上这些流言本就憋着气,如今听见“姘头”二字瞬间爆发,“你方才含沙射影是在说谁?” 玄门掌门虽然年轻却沉得住气,百行首可没见过他如此冲动,见状自是毫不犹豫煽风点火,对着卖油翁就言辞恳切地教训道:“玄门是道祖之后,不可乱说。” 卖油翁果然一点就着,不止忘了慎言,甚至说得更狠,“当年剑君魔君同出一源却结为道侣,上代掌门更是直接跟着魔魁去了漠北,左右你家祖上就有以身饲魔教化邪道的传统,步掌门若真对九尾妖狐有意大大方方承认就是,我们也不会惊讶。” 此言已是质疑玄门根本,顿时让步天歌站了起来,“你是说我为私情偏袒妖族?” “难道不是?与他见了一面便结伴同行,永孤山这样孕育着精怪的灵脉拱手相让,不愧是玄门掌门,好大的手笔。” 这便是流言传递的根本了,没人有兴趣了解事情始末,世人只知玄门将一座山送给了九尾白狐,甚至到现在还替人家守着,这除了爱慕之情还能是什么? 卖油翁倒是知道实情的,可他就像是故意要惹怒步天歌一般,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继续冷嘲热讽,“可惜人家已经有男人了,步掌门要与李剑仙抢可得小心,别让玄门一代名门步了天狼族后尘。” “你找死!” “老头子俗人一个,说话素来不好听,步掌门被戳了心可别介意!” 步天歌再沉得住气终究还是年轻人,受到如此污蔑终究不能再忍,卖油翁故意招惹他自然也不会怂,长剑与酒提交锋的瞬间,不亢阁的圆桌便第一百零一次于修士真气对决之间支离破碎。 好在风十七早有准备,桌子虽然阵亡,那一盘盘好菜却仍悬浮于众人面前,此时他只捏了块绿豆糕感慨一叹,“还好我在盘子上刻了悬空咒,总算没浪费这精心烹调的烤乳猪。” 这种情况众人早就习以为常,眼看步天歌与卖油翁在天上打得有来有回,各派掌门还是稳稳坐着没一个劝架,就连林暄也只是对风十七提醒道:“盟主,这都打起来了,你还只关心饭菜?” “你说得对,确实不能只有饭菜。” 风十七神色一正,这便传音向门外招呼道,“老李,把门中研制的反季瓜给切了,正好就着看戏!” 卖油翁是散仙修为,步天歌身为玄门掌门也是一身异宝,左右谁也打不死谁,风十七就权当看戏一点不急。眼看他真要吃上瓜了,百行首还是忍不住率先说了话, “盟主,万宝堂和玄门都不足以让银容界守卫放行,说到底还是你不知门点了头那些妖族才能到达东陵城。如今你作壁上观,不合适吧?” “百余只妖而已,不似城还住得下。” 风十七果然是有决断的,一句话便道明了必须迎新妖王进城的决定,只是这迎接之人若由他不知门亲自去未免也太亲热了些,未来再要压榨妖族的好东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出手了。 他转念一想,便将麻烦抛给了其余众派,“白辰就在风口浪尖上,谁出城迎他说不定就成了下一个姘头,我看你们都不愿蹚浑水,我也不想太给妖族面子,咱们就靠实力说话,抓阄。” 林暄这种有妻有子的修士最怕被牵扯进风流韵事,闻言自是百般不愿,“这也叫实力?” 风十七是一点也不羞,“运气是成败的关键。” 他这架势倒真像要抓阄决定了,百行首相信以盟主的人品这纸条中绝对不会写上不知门,当即就进言阻止,“盟主,永孤山是在苍天府的管辖范围之内,你这样慷他人之慨送出去,总得给一个说法吧。” 他自己不想和妖族扯上干系却将苍天府推了出来,招数倒也高明。不过风十七对付秋小寒是相当有经验,这便直言道:“一枚妖丹,一具妖骨,如何?” 果然,这位务实的苍天府主也没讨论什么卖不卖,直接就开始议价,“只给山,要山神,得加价。” 永孤山最大的价值还是在于山神罗,苍天府不让也在情理之中,风十七考虑到自己答应了白辰,还是开口道出了来自盟主的威胁,“我可答应了白辰东西送到就给山,你这么不给我面子?” 对于这番威胁,秋小寒眼睛都没眨,直接回以两个字,“不给。” 诚然风十七那胡作非为的样子本就没有面子可言,秋小寒的态度还是让其余掌门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谁知风十七还真是个无法以常理预料的作风,闻言竟是笑着应了,“等他来了,你自己去和那狐狸谈。” “行。” 秋小寒一应,苍天府这方的阻力便不存在了,百行首暗暗一叹,只能认命道:“即是迎妖族进城,进城之后要做些什么盟主总得给我们先打个招呼。” 招待到什么程度确实是个问题,风十七自不会承认与白辰的交易,此时只随意道:“什么都不做,我这邻安城风景如画美食如云,由着他们吃吃喝喝四处游历便是。” “九尾妖狐不远万里来到邻安,为的就是这个?”百行首眉头一皱,分明不信白辰此行会如此简单。 他这个人心思多又啰嗦,若是知道妖族要进不知门怕是能唠叨到风十七耳朵起茧子,风十七自认没有自残的癖好,这便看着秋小寒打趣道:“或许他看上了哪家的俊俏少年郎,此行只为月上柳梢头深夜来相会。秋府主,像你这样容貌俊朗又行动不便的美男子就很危险啊。” 可惜,一切不正经在秋小寒面前都无用,此人抬了抬眼,只果断道出了三个字,“我太监。” 一个男人大庭广众之下能说出这三个字是何等魄力,就连风十七也只能赞叹不已,“好,不愧是我天道盟第一狠人,我欣赏你。” 秋小寒语出惊人一众强者皆是虎躯一震,关键时刻还是林暄最先回过神来,“所以,到底谁去与那九尾妖狐打交道?” 风十七态度如此坚决,百行首也知阻止是无用了,为防麻烦轮到自家头上,这便抢先建议道:“和九尾白狐打交道太容易引来流言蜚语,我认为还是派安全些的门派更合适。” “太监?”风十七指了指秋小寒。 百行首嘴角一抽,只能凭借多年涵养保持正经神色,“女人。” 大雪山的公狐狸皆是断袖,这一点在如今修真界也不算秘密,与他们打交道,倒还真是只有女人不用担心流言蜚语。说到女人自然就是水月山庄了,月星石听他们讨论本就等得不耐烦,闻言果断道:“既是我儿子邀请来的客人,水月山庄派出弟子相迎也在情理之中。” 她一应下各派男掌门便放心了,就连打完了的步天歌也松了口气,风十七见状便对百行首颇具深意地笑了笑,“读书人果然足智多谋,你这一肚子坏水要是只为了整个人族着想该多好。” 他话里有话,百行首却只当没听见,只问:“盟主当真和那九尾白狐没交情?” “物竞天择,谈何交情?” 对于这样尖锐的问题风十七只是一笑而过,也不给他机会再问什么,这便宣布会议结束,“看你们的魂儿都被狐狸勾了去,今儿个也谈不了什么。散了吧,各自躲着把那白狐狸给打量清楚了,好生想想今后该怎么做。” 第064章 第六十四章 天道盟年末议事尚有七日, 这期间各派掌门仍会留在不似城,除了明确各自领土范围划分界线之外,他们也会私下相见达成来年的利益交换, 或是停战, 或是结盟,又或是正式宣战。 人族天品灵脉战一年仅一次,来年开放争夺的便是赤水灵脉。赤水乃自天星坠落时期留存至今的上古灵脉,赤水女子陨落后,其百万年积累的灵气便汇聚于赤水之源长成了三株灵树。此树无花无果, 以灵珠为叶,将灵珠磨成粉每日服用,修炼水行功法便事半功倍, 纵是寻常资质亦可问鼎渡劫之境。 赤水在万寿书斋手中已是十年,如今终于轮到此地开战,各派自是跃跃欲试。万寿书斋为了守住这地方亦是奔走于十席之间寻找盟友, 不似城的客房倒是颇为热闹。 各派掌门都有其应酬,风十七却没有离开不亢阁。只见他就着阶梯一步步登上第三层, 有规律地抽了几本书,那书墙便露出了一道暗门。暗室之中的男子就着一盏油灯捧了本志怪传奇正看着,见有人来了便抬起头, 那潇洒自在的模样可不正是自称外出访古的李无名。 谁也想不到天道盟议事之时李无名竟躲在不亢阁偷听,也只有对邻安城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的风十七才察觉出异样, 如今一看更是挑了眉嘲讽道:“我大哥居然将不知门暗室所在都告诉了你, 难道他甩了魔魁和你好上了?” “我对他那种强势人物可没兴趣, 还是软软的小狐狸放在床上更惹人怜爱。” 李无名一想起自家小狐狸睡眼朦胧的样子便高兴, 此时也不介意偷听被抓包,反倒宛如被请来的宾客一般泰然自若地评价起了十席诸人, “万寿书斋野心勃勃,苍天府作壁上观,万宝堂更是一味示弱跟泥鳅一般谁也抓不住,还有散仙联盟这些根本摸不清套路的混世魔王,如今十席都不是好对付的,也难得你能坐稳盟主之位。” 只是偷听就摸清了天道盟现状,李无名这等见识倒是非凡。风十七对此却是没什么困扰神色,自行切了暗箱中藏着的西瓜,递了块给这不速之客方才平静道:“天道盟不讲究血统名位,十席之争最为激烈,蠢货早就被筛下去了,但凡能长久留任者,无一不是人族精英。” 大冬天还能蹭到瓜吃,这趟来得倒不亏。 李无名挑了挑眉,随意接了瓜来,只探究着瞥了此人一眼,“但凡天资聪慧者,谁又肯屈居第二?” 谁都喜欢做第一,既然有实力有心气,又凭什么不争? 历来为王者最忌惮的就是他人觊觎王位,风十七面对此问眼中却是更有兴致了,“这才有趣,如此多的天才竭尽全力发展宗门试图超越不知门,人族将会在这个过程中越发强大。若真有一日出现了远胜于我的强者,那时的人面对仙魔也不必惧怕了。” 率领人族走进新时代的首领果然不一样,只此一番言语便胜过了昔日屈服于天的诸多帝王,这样的人还是不要为敌最好。 白辰尚在成长中,很多事李无名还需暗地里替他铺好路,此时便是轻松一笑,“你志在天上我也就放心了。我家小狐狸自出生起就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想要自己建窝,你这泼猴可别欺负他。” 此话看似笑言实则求和,风十七自然明白这是让自己提条件的意思。剑仙一脉从不掺和势力纷争,他也没想到李无名能做到这个程度,闻言倒是愣了愣,“天狼族那事真不是你做的?” 大家都不是凭交情论好坏的幼童了,风十七对此事到底是有疑心的。舆论这东西看似荒诞,很多时候却可以杀人于无形。白辰与步天歌的暧昧,新妖王覆灭天狼族的凶狠行径,还有九尾白狐那仿佛见着一个男人就会勾搭在一起的刻板印象,这漫天流言的背后定有推手,为的就是毁了白辰声名,让所有修士对其敬而远之。 这样根据事实配合人的本能猜想而衍生出的流言比栽赃陷害更难对付,李无名竟也想不出方法将小狐狸洗干净。既是如此,索性就让他比小狐狸更黑一些。 男人如此想着,眼眸也就随之一深,只轻笑道:“天下剑术在我这里都只是最简单的招式。若是我要下手,定然仿照天道盟高手剑招进行嫁祸,让你们内部好生斗一斗,给我家小狐狸留出发展时间。” 若依他所言天道盟倒是会遇上不少麻烦,风十七闻言终于抬了眼,“你倒是敢说。” 李无名还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征战天下不是比武,暗杀离间这些事我年轻时可没少做。” 既然有更好的选择李无名确实没必要这样给白辰惹麻烦,风十七也就信了,只是仍有几分疑惑:“这就奇了怪了,既不是你,从哪又冒出来了这样一个强大剑客?” 对此李无名倒是有一个猜想,“付红叶是剑君之徒,邀剑客却与剑君师出同门,若是邀剑客的徒弟,活到现在剑术造诣必然也不差。” 这也算是一个思路,然而风十七想了想却又摇了头,“邀剑客门下除了自己女儿也就只剩林暄这个记名弟子了,事发之时步凌云就在邻安,至于林暄,那货只顾着玩算盘可没学什么剑术。” 若只是这两人李无名自不会提,此时便道出了正好困扰着白辰的问题,“邀剑客之徒陆问或许还活着。” 邀剑客尚未离开玄门时步凌云尚且天真烂漫,做父亲的自是不忍逼迫女儿修行,倒是陆问因勤学上进颇受器重。若陆问还活着,倒真是最可能行凶。 只是,李无名与玄门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会对此人生死这样清楚? 风十七看似没有章法却心细如发,联想白辰醒来后便拜访玄门的异常举动,第一时间就猜出白辰与那陆问之间定然有仇怨。他可不想给大雪山做刀,此时也不做回复,只抬眼打量着李无名,“你这个妖王姘头来找我不是只想偷听墙角这样简单吧?” 这种猴精似的人物果然没那么容易上套,李无名知道利用天道盟力量去寻陆问的计策已落空,心里倒不怎么遗憾,只随意擦了擦手,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推到了风十七面前,“我想送自家小狐狸一件礼物,天下也只有你能做出来。” 纸只是普通的宣纸,其上写着的却是来自长安部落的上古文字。这些文字早已失传,纵是专门研究上古遗迹的学士也不一定认得出,风十七竟是一眼就识得了文字内容,面上满是惊色,“这东西……你简直比我还疯!” 不知门诞生后历来是他们惊掉天下人大牙,这能让风十七面露惊讶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物件,然而李无名只镇定地问:“能不能做?” 风十七在天道盟各派争执时尚且面不改色,此时却是有了犹疑,良久才郑重道:“可以,但很贵。” 能做出来就行,贵对李无名从不是问题,他这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白微毛皮,“妖王的皮够不够?” “这你都能弄到?” 白狐的九条尾巴果然惊人,风十七见了都有些惊讶,李无名却只毫不在意地一笑,“这东西我拿着还有些用,用完就可以给你。” 妖王的毛皮对修士绝对是一等一的诱惑力,然而,风十七只看了一眼,还是没应下这交易,“虽然好,但换你想要的还不够。” 这倒是在李无名预料之外,不过,那东西他志在必得,仍是镇定地问:“你需要什么?” 风十七连妖王皮毛都能拒绝,所图自是不小,果然道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要求, “我在研究天星坠落的原因,近期需要很多天星碎片。你这样爱着那只白狐狸,为他摘一颗星星下来不过分吧?” 上天摘星,这样历来只当做玩笑的事他竟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纵使李无名艺高人胆大,这时候也默了一默,“这么狮子大开口?” “你会拒绝?” 世上自是没有什么法宝能与星辰相较,这绝对是赔本买卖,然而,风十七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果然,李无名虽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配方交到了他的手中,认了这笔交易, “一颗星星而已,怎能抵得上我家小狐狸舒心一笑?” 风十七知道李无名会答应,等了五百年的心上人,自是竭尽全力都要让他活下去。可是当李无名真的应了,他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真心思慕一人,莫说揽月摘星,将天地山河都送与他又何妨。” 要拿天星碎片必过天网,纵是剑仙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李无名还得早做准备。交易既然成了,他也就起身不再逗留,临走前倒是好奇地看了一眼这神秘的天道盟盟主,“付红叶说我们手里的复生之法只是你的试验,如今他早已复苏,我家小狐狸也终于醒了,这方法应当算是成功了。我很好奇,你到底想用在谁的身上。亦或是,你已经用了?” 风十七一直在秘密研究死者复生之法,李无名复活白辰也是自他大哥付红叶手中得到的手段。不过他二人并没怎么打交道,对于风十七心里藏着的人,李无名确实有几分好奇。 心里有了人便有了弱点,人族与妖族尚且敌对,风十七自不会将把柄交与大雪山,此时权当没听见,长袖一扫便将李无名送出不似城,只遥遥传来一道余音,“一月之内给你样品,等着你家小狐狸喜极而泣主动献身吧。” 第065章 第六十五章 李无名外出已经三个时辰了, 白辰从相遇那天起就没有与这个男人分开过这样长的时间。小狐狸本以为没有李无名让自己分心定然能自在地处理公事教导后辈,然而现实是才两个时辰他就向窗外望了三回,总挂念着该有个嬉皮笑脸的剑仙自窗口突然翻进来。 此行他趁人族不备快速到达东陵城, 为的就是逼迫天道盟在明面上承认大雪山的地位。东陵城距离长安邻安都不远, 天道盟绝对承担不起在此地开战的损失,不论内部愿不愿意表面上都只能以宾客之礼相待。 东陵城守备薄弱,只有集结了天下强大修士的邻安才能控制住这样的妖族队伍,为此天道盟必然会想办法将他们请进城,甚至直接就迎进守备最强的不似城。 白辰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只要这些名门大派与大雪山使者和睦相处的消息传了出去,妖族以后行走于人间便不再有阻力。 妖族并未被抵制,只要不害人便能光明正大与天道盟来往。——这才是大雪山现在最需要的态度。 此事白辰确实经过深思熟虑, 然而他唯一摸不准的就是风十七态度。此人素来不按常理出牌,万一发了狠怎么也不妥协,进退两难的便是大雪山这方。 此时正是双方博弈的关键时期, 谁先耐不住性子便先输了一程,白辰为了彰显妖族的泰然自若也带着云侧上街闲逛。 东陵城以古玩闻名, 最繁华的地段便是集结了各种古玩铺子的庆和坊。白辰与云侧结伴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视线却都落在李无名爱去的各种小吃铺子,总想着说不定偶然一瞥便能找出那男人的身影。可是, 纵使他仔细看过了所有行人,终究没一个是心心念念的李无名。 他身边有云侧这个散仙不必担心安全, 遍地古玩的庆和坊于他也是个新奇地界。然而, 只是少了个李无名, 一切热闹就好像都与他无关了, 就算痴痴望着小摊上的青花瓶子,心里想的也是说不定李无名会突然从瓶口探出个头来。 白辰心不在焉的模样连云侧都瞒不过, 这傻狐狸手里捧了三盒糕饼嘴里还叼着一块桃酥,见白辰竟什么都不吃,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小师叔,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此言一出,白辰才惊觉这样的状态便是人族常说的失魂落魄。他自认算是一个勤政妖王,心机城府也不比人族差几分,怎地李无名半日不在就失魂落魄起来了?五百年前痴迷着这男人求而不得时也不至于如此啊? 人族都说夫妻最情热之际就在未定情之时,结亲之后便只有归于平淡。如今白辰与李无名已是道侣,男人待他也是世间第一好,他却反而患得患失了起来,倒也是一个奇闻。 虽然如此讪笑,白辰内心却看得很透彻。一切不安都源自于无能为力,他们这道侣关系由李无名而定,若有一天李无名厌了倦了抽身离去,凭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到。 千年前的白微与白危月大概也是如此,与孱弱的狐妖相比,修为通天的剑仙就像是天上的日与月。他们之间的情分依剑仙心情可以是一时兴起,也可以是情定终生,小狐狸没权利说开始,也没本事说结束,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让自己更可爱一些去讨他们的喜欢。 小狐狸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太阳,它再也无法回到曾经只能远远看着的日子,抓得太紧又怕弄疼了太阳灼伤了自己,也只有看着爪子无所适从。 千年的白微没有忍住这份心魔,终是让曾经美好的感情变得满目狼藉。白辰知道这是前车之鉴,默默告诉自己不可急躁,当务之急是将大雪山发展起来,只要他有了自己势力,自然便有了底气。 没有李无名在身边,小狐狸只能自己安抚自己,就在他沉下心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悠远绵长的感慨,“天上的月亮多好看啊,纵使天下人都认为你不配独占他,他也已经是你的了。和你抢的,杀。看不起你的,也杀。将天上天下都杀干净,他就只有你了。” 这是传音之术,声音虽轻,言语中的杀气却浑然天成,若非早已习惯杀戮视人命如草芥断不会如此自然。这样的人物不会简单,白辰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试图寻找其踪迹,云侧见状也是神色一紧,“小师叔,怎么了?” 九尾狐的视力远胜人族,白辰第一时间就发现街角有一人抱臂而立,雪白狐裘遮住了他的身形容颜,只看见其背后负着一柄冰剑,剑柄雕着海中捞月的图样。海中捞月寓意不吉,人族甚少将其雕上配饰,就算偶尔为之也多是遵循传说雕刻猕猴,那人的捞月者却是一只狐狸。 如此怪异自是引起了白辰关注,然而,他的视线刚至,那人竟就转身遁去。白辰怎会放走他,立刻就拉过了云侧,“追上那个人!” 云侧作为大雪山修为最高的妖反应自是极快,八条墨色尾巴立刻展开,带上白辰就循着气味追了上去。 云侧的速度极快,那人却更快,一路穿梭于屋顶小巷竟都没有拉近距离,就在他再次没入一道暗巷时,白辰终于发现不对。这地方距离闹市已经极远,街道空无一人,巷边房屋中只能隐隐感知到人的心跳却没有脚步和呼吸声,分明是修士在故意隐藏气息。 这人像是故意引他们前来,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白辰连忙拉住了云侧,“小心,有人埋伏!” 云侧也是感知灵敏的狐妖自是发现了此地异常,闻言便自尾巴拔下一戳毛,就着妖气一吹那些毛发便变作玄狐之影穿墙而去。 玄狐是所有狐妖中最擅夜间捕猎的种族,云侧更是玄狐中最强的八尾玄狐,反制暗杀自是得心应手。这些化身都是他的影子,任何实体阻碍都对其无效,只会遵循他的命令捕捉目标。 这一手果然奏效,只听屋内一番嘈杂,玄狐之影便拖着十几名修饰打扮的人前来复命,只可惜经过这一停顿,他们追踪的白衣人早已没了踪影。 这些人的气息像是正道修士,可那白衣人说的话听着倒像和白微有所牵连,白辰总觉此事透着古怪,眼看被捕之人竟是果断自毁内丹试图自爆,连忙就对云侧叫道:“留活口。” “明白!” 云侧反应也快,闻言立刻捏出几道影子将他们打晕,又以禁制限制了其经脉,这才回到白辰身边小声复命,“小师叔,这些人好像中了夺心术。” 这就怪了,夺心术是大雪山绝学,如今竟被用来埋伏白辰,且这些埋伏之人修为最高也不过一个元婴,若说意图刺杀,未免也太小看九尾妖狐了。还有那白衣人,到底和妖王是什么关系…… 白辰只觉此事透着怪异,正皱着眉,身后却传来了今日期待已久的声音,“我只出了趟门家里的小狐狸就被勾了去,看来还是得寸步不离才好。” “你回来了!” 这样的语气除了李无名还能有谁,白辰顿时将什么阴谋都忘了,回头一见男人身影便高兴了起来,若非此时身在人间不便现出妖形,怕是九条尾巴已在身后疯狂舞动。 纵是理智压制着,这样被欣喜填满的眼神也是李无名第一次见。他是偷听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来讨好自己小狐狸,可如今这话还没说,白辰怎地就激动起来了? 李无名疑惑地摸了摸头,他一切言行都与平日没什么区别,今日就是手上多出了一颗从风十七那里顺来的瓜,左思右想之下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难道他家狐狸比起烧鸡更爱吃水果? 好在他也没将这足以气死道侣的木头结论说出口,虽摸不着头脑还是侧身让出了背后的一行人,对着白辰便笑道:“我去给你买了个瓜,回程路上正好撞见了水月山庄迎接你的队伍就顺便把她们也带了来。” 此话一出白辰才发现街上还站着一列女修,所着正是水月山庄时兴的留仙裙。李无名话一落,领头的黄衫女子便主动上前,看容貌竟是在银容界与散修起过冲突的那名水月山庄弟子。 当时两桌相隔甚远,她也没有认出白辰,如今只是依礼抱了拳,“水月山庄月停云奉师命迎接妖王前往邻安。” “辛苦了,我们收拾了行装便出发。” 天道盟终究无法放心妖族留在东陵城,既然他们妥协,白辰态度也就很客气,这便承了邀请。不过,这些修士来历不明又中了狐族的夺心术,若被天道盟带走少不得是个麻烦。白辰当然不会自找麻烦,还未等月停云开口就对云侧抢先吩咐,“这些人刻意埋伏也不知是受谁指使,叫熊卫把他们押上,到了邻安城再好生审问。” 他都这样说了月停云也不好开口要人,虽认出了被俘修士乃是万寿书斋弟子,迫于局势也只能让开道来,对着白辰勉强友好一笑,“妖王请。” 第066章 第六十六章 如今流言四起, 步天歌避嫌不与妖族接触是在白辰预料之中,然而他也没想到天道盟会派水月山庄来迎接自己。 水月山庄的独门功法名为十里红妆,本是初代庄主为助情郎修行所创。这是天下吸收灵气最快的功法, 本身却没有多少攻击手段, 反倒以治疗、净化、增强他人术法为主,一旦与人双修更是能让丈夫平步青云一举登天。如此旺夫之命可不胜过人间十里红妆。 纵观古今飞升修士,除了祖上积累深厚的玄门和某几个特立独行的断袖,余下诸人所选道侣无一不是水月山庄弟子,到了现在, 各大派的掌门夫人、长老夫人、但凡说得上话的女主人也多是出自水月山庄,万宝堂更是世代与其庄主联姻,彼此亲如一家。 凭借如此强大的姻亲关系, 水月山庄即便不善作战依然稳居天道盟十席之列,各派争来抢去倒也没几个敢去图谋她们领地。真气妖气并不同源,一切人族功法都对妖族无效, 正因水月山庄是以辅助人族修行立足,她们便是最不可能与妖族勾结的门派, 用来和白辰打交道倒是杜绝流言的最好手段。 天道盟果然人才众多,面对大雪山的突然拜访短短时间就能拿出完美的应对,可见人族虽从未停止内斗, 分寸却拿捏得极好。 白辰心里默默估量了一番形势,见熊卫已将俘虏修士押好, 云侧和沉醉也带着随行妖族来到城门, 这便对月停云轻声道:“我们已收拾妥当。” “水月山庄弟子听令, 恭迎妖王前往邻安!” 月停云奉命与妖族打交道自然不会放松警惕, 所带队伍皆是水月山庄高级弟子,修为至少也是元婴。她们护身兵器各有不同, 防身法宝却是师门统一配备的霓裳羽衣。此羽衣每一件皆由灵鸟羽毛织成,薄如蝉翼却刀枪不入,撒了独门香粉便可抵挡渡劫以下任何术法。 时天有小雪,月停云一声令下,数百名美人展开羽衣腾空而起,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流云碎雪间宛如仙子。穿花弟子率先撒种成荫铺出一条花团锦簇的迎宾香径,侍香弟子捧了上好的温帐香驱散寒气,更有礼乐弟子捧了琵琶笙箫奏乐相迎,分明是寒冬腊月,这去往邻安的道路却生生被她们改造得宛如三月江南,缥缈脱俗更胜漠北壁画上的天女降世之景。 仙落香径是水月山庄遇上重大祭典才有的最高礼节,如今拿来迎接白辰倒是让暗中观察的各派大为惊讶。白辰却明白,这是礼节,亦是威慑。 数百名无需法宝便可游刃有余凌空而行的元婴修士,落地成花扭转四季的精妙术法,以及那轻抹慢挑间便牵动人七情六欲的控乐之术,水月山庄借着迎客盛况已将天道盟现今强大展示于妖族面前。 既是如此,大雪山也得露一手才不至于被小瞧了去。九尾白狐轻轻一笑,这便看向了英熊这巨熊族族长,“这可都是名贵花草,踩坏了赔不起,叫你家熊崽子们把脚步放轻些。” 英熊平日里憨憨的这时候倒不傻,一声低吼自队首传至队尾,所有巨熊族随之猛地呼出一口气,原本肥胖的身躯刹那间精瘦了一半,厚厚熊掌踏在香径之上竟是比蝴蝶还轻盈,连花枝都不曾压弯。 这是巨熊族自洪荒时期就刻在骨子里的独门狩猎技巧,在雪地中足以埋伏任何猎物,只是这些年吃饱喝足根本不需要他们亲自狩猎,自然也就不为人知。月停云见了果然有了几分惊讶,“万斤之躯踏雪无痕,上位妖族果然厉害。” 人族固然发展极快,妖族立世百万年也不是混喝等死,终究还有很多人族凭咒术无法做到的异能。白辰知道此时各方势力都在看着他们,不带敌意却也不肯示弱,这便坐上英熊的背,只对月停云淡淡道,“月姑娘,请带路。” 英熊过去就是白辰的坐骑,如今也四肢着地化成百丈白熊驮着白辰前行。虽是如此,他亦没有踏坏一株草,甚至很是悠哉地好奇问道:“王,你说人族真奇怪,咱们妖都是公的花枝招展去讨女妖欢心,怎么他们倒是母的一个赛一个抢眼?” 妖族视繁衍为第一要事,女妖的原身为了避开天敌往往不怎么起眼,倒是男妖为了获得伴侣争奇斗艳,要么频频开屏要么展示鬃毛,倒是与人族完全相反。这事说来也有趣,李无名听了却是笑道:“谁说的,难道我生得不俊吗?” 这人失了坐骑之位便坐在佩剑上凌空随行,寻常修士御剑都生怕失了平衡站得笔直,他倒好,坐得也躺得,甚至还能翘了一只腿拿着小刀削瓜皮。 同样是修为高深的表现,李无名偏就能皮得与众不同,白辰见了也只能无奈地斜他一眼,“你把瓜放下就是这条街最俊俏的后生。” 李无名引起小狐狸注意也就满意了,自储物戒指取出一枚玉盘将切出的瓜装好,这就送到了白辰面前,“切好了也去了籽,你可以端着妖王架子慢慢吃。” 白辰原是想保持正经模样进城,奈何这瓜看上去实在太甜了,他也就接来尝了尝,果然与六月的吃起来毫无分别。他心道,若人族冬季都能培养此等盛夏作物,放在大雪山说不定也行。这样一想,便也有了几分兴趣,“这寒冬腊月你从哪儿买的瓜?” 李无名就知道大雪山需要这门技艺,见小狐狸终于懂了,这就道出了反季瓜的来源,“不知门。” 不知门果然是天下异术的源头,如此看来,妖族要学的可真不少。白辰心里默默估算着换取技艺的代价,闻言却也反应过来了李无名的去处,“你潜进去了?” “还偷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撒个娇我就告诉你。”李无名对此倒是供认不讳,甚至还有兴致调戏一番自家狐狸。 李无名心知白辰是个要面子的妖王,大庭广众之下定然不会和他太过亲密,此言也纯属逗乐,只想被小狐狸挠上一爪子便作罢。岂知狐狸远比人耐不住寂寞,每一次出门都像久别重逢,白辰见他归来正是情热之际,闻言犹豫了片刻,终是尽可能依了他的要求,“英熊背上不舒服,你抱着我。” 此言一出便换做李无名被惊呆了,白辰见他居然没动作顿时就换了脸色,“怎么,我化成人形你就不爱抱了?” 这等误会可不能有!李无名当即把小狐狸捞进自己怀里抱了个严实,这才感慨道: “怎么可能,我是被你为国捐躯的壮举惊到了。” 白辰当然知道这样不得体,但他本就是一只狐狸,再得体也不会被当做人,那还不如由着性子来得痛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无名的随性作风已然把小狐狸带坏了,偏他自己还毫无察觉。白辰听见这木头言语也只能偷偷叼着男人衣襟忿忿咬上一口——难怪这男人要冥婚,不抱着牌位他怎么可能娶上道侣! 此时怨愤的可不止白辰,英熊自小就是白辰坐骑,如今位置竟被李无名抢了,也是不满抗议:“王,你可以说俺憨,但不能说俺的皮毛不够软,整个大雪山都没有比俺更软的熊!” 这果然是大雪山第一的熊货,沉醉本是关注着白辰偷偷学习,闻言终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傻子,祖师缺皮毛吗?他缺的是男人!” 巨熊族族长这辈子都没缺过男人,一张熊脸顿时惊得呆滞,将其心中所想展现得淋漓尽致——还有这种事? 这种时候就需要兄弟上场了,云侧眼看白辰弃坐骑而去,当即上前仗义道:“你背上空着也挺尴尬,不如顶着我充数?” 此言一出英熊果然喜笑颜开,他可不想别的,今日说好要当坐骑那必定得顶着只狐狸,这就热情邀请:“好兄弟,你快上来!” 正经妖王被男人抱着御剑而行,退位的前狐王反倒坐在巨熊族族长背上,妖族一行就以这不同寻常的姿势进了邻安城。 这是妖族第一次以外交形式踏足人族领地,路边都是看热闹的修士,或是感叹巨熊威势,或是好奇三只狐妖容貌,就连低调的独孤侯都引来了不少视线。 万寿书斋作为名门大派自不会混在人群中,百行首早已将视野最好的酒楼包下,此时就遥遥望着一众妖族对林暄叹道:“这就是九尾白狐?以百年巨熊为坐骑,万千视线之中嬉笑如常,果然不一般。” 万寿书斋是新秀门派,过去也不曾与大雪山打过交道,林暄倒是识得白辰模样,闻言便纠正道:“这是前任狐王,白辰是被男人抱着的那只。” “这……当真与众不同。” 百行首可没想到妖王竟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朝李无名怀里看了又看,还是没瞧出这柔弱公子有何帝王之相。 百行首虽包了这酒楼,林暄却是酒楼老板,此时自然也立于栏前将来往队伍瞧了个清楚。只不过,待看清了熊卫们押着的修士,林暄眼中便有了一分幸灾乐祸,“那些熊妖押着的怎么像是你万寿书斋留在东陵城的守卫弟子?” 百行首修为并不弱于他,自然也看见了妖族队伍中的昏迷修士,他知道妖族现世必定会有乱子,却未想第一个撞上的竟是自家的万寿书斋。好在此人城府极深,出现意外也不慌张,只唤了随身弟子低声吩咐:“去问问琴绝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第067章 第六十七章 邻安本是西梁伪帝仿照长安所建, 不论是城中的皇城还是皇城外的坊市街道都与长安如出一辙,就连城郊所植枫树都与长安枫林是同一品种。 然而,这两百年皇权衰弱, 不知门异军突起, 各方人才齐聚邻安,城池也随着不知门壮大而不断扩建。如今,长安只是仅供文人纪念的历史名城,邻安反倒成了人族最繁华的城市,常住居民无一不是强大修士富豪乡绅。 这些年人族工艺大有进益, 新制的砖瓦和最时兴的建筑式样永远是第一个出现在邻安城,白辰一路看来,果然每家每户都有其独特之处, 与别处大不相同。不过,最明显的区别还是邻安城中的人。 巨熊族的外表极具威慑力,过去所经城池就算百姓对妖族好奇也只敢远远看着, 他们所在客栈更没人再敢进来居住。可到了邻安城,这街道两侧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就算是七八岁的小娃也不知惧怕,若不是有水月山庄开道,怕是还有人想上手摸一摸。 人族开辟战场两百年, 只有邻安城始终不曾被挑战,并不是各派不敢, 而是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攻破邻安周围的四座护法城市, 就算五派联合进军亦是连邻安城的一片枫叶都摸不到。主事门派如此强盛, 城中居民自然也不惧外物, 不论何时都充满自信。 风十七信守承诺,特地在不似城中为白辰空出了一座宫殿, 住下随行妖族绰绰有余。只不过,这人也不知道什么毛病,会议结束便宣布闭关,一切事务交由门下弟子处理。如今连十席掌门都见不到风十七的人,白辰就更没办法了,只能先落了脚再做打算。 水月山庄使者将妖族一行送进不似城便告退,白辰见身边没了外人,这便邀了李无名和四位主事妖族来到书房议事。 李无名虽未交待自己与风十七的交易,对其它所见所闻倒是事无巨细一一交代了来。待听了天道盟会议所发生的一切,小狐狸顿时眯了眯眼睛,“照你所说,天道盟内部关于对待大雪山的态度争议颇大?” 风十七早就发现了李无名踪迹却放任他偷听,意思就是叫妖族自行摆平天道盟内部的抗拒之声,别指望他不知门出面。 李无名也知他打算,此时手上闲不住地把玩着房内书本纸笔,嘴上却暗示道:“天道盟十席竞争激烈,过去很多不懂变通的世家名门都已淘汰出局,如今的十席既能在这地方站稳脚跟,应当不是被人妖条框困住的迂腐之徒。” 此言让白辰抬了抬眼,“所以,于他们而言人族与妖族的旧怨就是一面大旗,用得上便拿出来晒一晒,无用了也可以随手扔掉。至于能不能让他们扔掉,就要看妖族能拿出多少好处。” 果然,李无名研着墨便轻轻一笑,“诗词文章慷慨陈情都是写给旁人看的,大部分人要的终究只是阖家团圆四菜一汤。” 大争之世守旧派只有被取代这一个结局,现今的天道盟新增了许多后起之秀,他们远比被祖上荣光束缚的老门派更有野心和活力,对待妖族也不比老一辈激进。 这样一说,白辰也明白了,这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李无名,“人族生来群居,天下人的利益才是你们的大义,不合群的事聪明人不会做。” 若各派的反对仅仅是因为利益不够,摆平这异议倒没白辰想的那样难,不如约了各派一一谈过再做对策。 李无名果然是最懂他的,见小狐狸神色一松,知他是要与天道盟各派过过招,这便适时地递了笔来。白辰接过一看,纸已铺平,墨已研好,就等着他落笔。这种什么都还没说一切就已准备就绪的体验极好,白辰见了也是一笑,“你若愿意分明可以是天下最懂圣意的臣子,也不知当初怎么沦落到了流放的境地。” 这话本是白辰有感而发,李无名听了却是眸色一沉,不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随性,“君心不可测,我把皇帝的心摸得透透的,要好时自是天下无双的好兄弟。一旦关系不好了,便是悬在君王头上的利刃。若某一日你这小狐狸有了错处,自然也会怕我怕得不敢安寝。” 若是从前,白辰听了这话还要抖上一抖,如今已摸清这男人就是色厉内荏,嘴上说得好像他犯了错就会被剥皮炖一锅一般,其实给他梳毛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连根狐狸毛都舍不得扯下来。 他应付李无名也算是熟练,自顾自将书信写好,只给男人抛了个媚眼,“我怎知自己什么时候会惹到你,若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关了房门收拾我便是,我还可以借你几本书做参考。” 白辰若非刻意模仿人族行径魅惑男人,正常状态下是不知撒娇为何物的,摇摇尾巴便算是顶级的示好了。如今他放软声音撒娇耍赖,自己却浑然不知这语气与面对他人时有何不同,李无名总算觉得有道侣那味了,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这话我记住了。” 白剑仙打了两道神识进徒弟体内,李无名可得清修一段日子。白辰现在是有恃无恐什么话都敢说,对他挑衅地眨了眨眼,转身面对下属时却又换了正经神色,将书信分别交与云侧、沉醉与英熊手中,只淡淡道:“这里有三封书信,你们替我按照地址送出去。” 他下了命令三妖自是遵从,收了书信便退了下去,李无名遥遥瞥了眼书信地址,不由就是一笑,“才第一天就要让各方势力睡不好觉了?” 对此白辰仍是游刃有余,“天道盟都为大雪山加开了一场会议,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 八尾玄狐,六尾赤狐以及巨熊族族长,以这三个身份去送信更彰显出大雪山对邀约的重视。不过,他们一走,本就与白辰不相熟的独孤侯独自留在书房便有些不自在了,满是油彩的脸虽看不清神色,说话的语气却有了一丝慌乱,“王,这些随行小妖的住处当如何安排?” 独孤侯本就是外来大妖,手底下也没有强大部众,面对妖王底气难免弱一些,随意笑闹是断然不敢的。白辰也不介意,闻言便回道:“我们会在不似城住上些日子,打扫食宿也不放心让人族仆役混进来,你看着安排。” 独孤侯素来照顾山中小妖,当年小妖试图突破血脉限制的旧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此事在三大族中备受奚落,更被上位妖族称作井蛙之变,一直以来都是大雪山的笑谈。 白辰列的随行名单皆是当初参与过井蛙之变的小妖或是他们后嗣,独孤侯既担心白氏翻旧账,又隐隐期待妖王会有什么举动改变大雪山现状,如今见白辰竟神色如常,难免就失望地叹了叹,“原来王带上他们只是当做杂役。” 这一切都落在了白辰眼里,他还是没什么神色波动,只平静地抬了抬手,“去吧,按照花间狐拟出的新制照常发工钱,别苛待了他们。” 过去小妖为奴为仆是没有任何报酬的,白辰上位后才拟了政策让各族按照工时发放灵石。不论如何,有工钱总比没有好,独孤侯也不多说,恭敬地拜了拜便退了下去。 待他拐出门没了踪影,李无名朝门外瞧了瞧,这才上前好奇道:“你既让独孤侯带了这些小妖,为何又迟迟不召见?” 他虽是闲聊,手指却偷偷捏了白辰掌心写上了两个字——没走。 白辰与自家男人在感情之外的领域都是极具默契,默默收了手掌,只装作什么都未发觉一般淡然回复:“我在等。” 这话倒是让李无名真的有些好奇了,“等他们自荐?小妖当初闹了事,大妖们可是打压了他们十余年,那领头的锦衣郎更是被挑断了经脉。有这个前车之鉴,他们怕是不敢再冒头了。” “妖和人还是不同的,人生来弱小,不群居只能灭绝,纵使成了皇帝,若失了满朝文武天下民心也只能迎来灭亡。” 说到生存之道,白辰的声音也就严肃了许多,轻轻一顿才继续道, “可妖不同,洪荒后裔与普通小妖生来就是天壤之别,一只强大的妖即便没有任何部众依然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于天地间,并不是大妖需要小妖,而是小妖没有能力自保,必须借着上供臣服来得到大妖的庇护。 成年大妖一己之力可抵御千军万马,遇上修士围剿就算打不过也能全身而退,若带着小妖形成部族反受拖累。我们历经千万年都不曾建立王朝正是这个道理。妖生来就有强弱之分,熊捕杀鹿,狐狩猎兔,这都是天道规律,并非区区努力可以克服的东西。逆天而行便容不得谁惜命,这一点,他们得懂。” 这确实是与人族截然相反的情况,李无名作为异族不便干涉,此时只配合道:“但强者更强,弱者比别族强,对妖族来说也不是坏事。” “所以,我给小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不是白给。若想要,他们就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培养大妖的成本绝对比替小妖改善血脉要低,一个势力要站稳脚跟就不能做赔本买卖,白辰可以多付出一些去扶持小妖,但前提是对大雪山绝对的忠诚。 小狐狸复活后就决定这辈子只对李无名一个人感情用事,既然独孤侯听了这番话,接下来该做什么也当明白了。 他的神情淡淡的,仿佛天下不过是眼前的一局棋盘,李无名瞧了瞧,把小狐狸抱进怀里便满意地笑道:“不错,有妖王的味道了。” 身居高位久了总该有一番气度,奈何再有气度的王也不可能坐男人大腿上,白辰顿时破功,只斜了他一眼,“这就是你把妖王抱大腿上的理由?” “我喜欢看你充满自信的样子,可有时候又怕你在权力场泡久了,像我大哥那样突然就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 所谓名将生性就为帝王吸引,他这个人吧,深知将相自古无善终,偏又难忍不平事;明知大道无情,又期望君王有情;军队只是朝廷的兵刃,可他却想做个人。师父说得没错,如此不合时宜的人若没有剑仙修为护体,只怕坟头早就长满青草了。 许是邻安太像李九州曾日夜相见的长安城,李无名今日难得感慨了一番,当然,沧桑过后他便又在白辰肚子上揉捏了起来,只叹道:“所以,我还是得时常摸一摸,让你怠惰片刻。” 白辰此时是人形,被接触的瞬间就下意识捏紧了男人衣襟,偏他是个好强的性子,这时候绝不承认自己脸上有些发热,只维持着平静神色问:“偷听的走了?” 李无名原是揉捏狐狸惯了,现在抱着白辰就下意识地找肚子和尾巴,他也不觉这举动有多暧昧,只一如既往地笑了笑,“方才就匆匆走了,你猜会是哪只小妖第一个来找你?” 这一笑就显得有些可恶了,白辰原还在纠结该不该放任他继续摸下去,见状立刻站了起来,只果断回:“我不知道。” 小狐狸好好的突然不让摸了,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的李无名还有点蒙,半分也没想到自家道侣会羞涩的可能性,只当他不爱在人形时身处弱势,摸了摸头便继续问:“你可把所有随行小妖的记档都看过了,真不知?” 这男人通情达理的时候简直天下第一好,但不解风情起来也是真的堪比千年铁树,白辰见他居然真的收手不继续了,也唯有忿忿道:“猜到了也不告诉你,不服大可来严刑逼供。” 以李无名对自己师父的了解,白危月不至于连徒弟房事都管着这样无聊,这两道潜伏于他体内的神识怕是大有文章。不过,神识入体乃夺舍之兆,李无名的真气又与师父同出一脉,如果白剑仙需要一具新的身体,这便是最好的选择。按照白危月的洁癖,若这是他将来要用的身躯,自然不能被狐妖给玷污了。 如此猜测说出来还挺吓人的,李无名相信师父,也无意让白辰再多添一分忧心,对这件事也就避而不谈。此时他见小狐狸生着闷气,只捏了法诀将一道剑气送了过去,“这是你说的,我可真逼供了。” 李无名自然不会对白辰出手,这一道剑气只是封住了白辰妖气,让他瞬间就变成了雪白的狐狸。这是白危月对付白微琢磨出的手段,过去每逢白微想往师父身上蹭,无情剑仙便是一道咒术将他锁成一只雪白毛团,任他怎么打滚都闭眼清修。 当然,李无名用此法可不是为了清修,白辰一现原形他就上前抱住了自家狐狸,“放心,锁妖咒只会暂时锁住妖气将妖打回原形,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我现在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了。” “你——” 小狐狸突然变回原形还有点懵,抬头已被男人抱进怀里,这人抚摸着柔软的狐狸尾巴,脸上已挂满了坏笑,“来,为夫给你上大刑。” 白辰没想到男人为了摸狐狸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心里满怀被道侣打回了原形的悲伤,身体却诚实地把肚皮翻了出来,一面任由李无名挠着,一面默默哀叹,纵观天下,谁能想到一只狐妖和道侣关上房门竟是在做这样的事。 他或许不是人,但李无名这个男人是真的狗! 第068章 第六十八章 就在白辰伸着爪子抵抗自家男人要将脸埋在他皮毛里的变态举动时, 第一封书信已被英熊送到了万宝堂别院。 这憨货果然没有辜负白辰的期待,也不管万宝堂弟子收不收,把信朝人家桌上一拍就算完成任务了, 转头就扬长而去, 连个拒收的机会也没留给这些善于唇舌之争的生意人。他如此做派,留守的万宝堂护卫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将书信交到了林暄手中,一切由大当家定夺。 万宝堂是商贾出身,虽是位列天道盟二席的强盛门派, 门中人员分布却还如商铺一般,由所持股份选出十位东家主事,其下便是各地管事、掌柜、账房、伙计、护卫。 正常修真门派都是只收少年弟子从小培养, 他家却不同,哪个职位有了空缺便列出条件张榜招募,过了面试便收下, 向其他门派挖人这种事也做得出来,当真满是烟火气。也难怪江湖人都说, 万宝堂不是修士突发奇想去经商,而是一群商人为了做生意练出了一身绝世修为。 这样的门派行事倒不比世家名门清高,林暄这个大当家收了书信也是认真看了看, 见白辰言辞恳切邀万宝堂相会谈生意,神色未置可否, 只对送信护卫问:“他是只邀请了我万宝堂?” 不似城虽是不知门山门所在, 各派要打听消息也是不难的, 那护卫立刻恭敬回:“还有两封书信, 一封送到苍天府,一封去往万寿书斋。” 林暄也料到白辰不会只请自己一家, 大雪山与苍天府争夺永孤山,来时又押着万寿书斋弟子,邀请他们谈事实属正常,不过玄门不在其列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难道这狐妖竟是要为步天歌避嫌?若是如此,白辰做事倒还算仗义。 仗义这样的词和狐妖扯在一起着实像个笑话,林暄心里虽是这样想着,放下书信时却是叹了叹,“妖族来的声势浩大,看来所图不小。” 他此时正与家人在院中小歇,月星石一袭华衣乌丝成髻,如寻常妇人一般捡着花枝研究插花,闻言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利芒,一剪子将花梗剪断,“任他什么心思又有何惧,真要开战天道盟也不怕。” 这位水月山庄现任庄主行事素来就比男子更为果断狠辣,成婚后也不知什么是温柔,纵使是插花这样优雅养心的活计由她做出来也是宛如辣手摧花。好在林暄已习惯了夫人的脾气,此时只轻声嘱咐道:“水月山庄负责接待妖族,对他们外出要看得紧一些,若是伤了什么人、砸了什么东西,难免对你们有所牵连。” 这倒是正经事,月星石终于抬眼看了看这妨碍自己练剑的丈夫,“本就是开天随意赠送万宝堂信物引出的祸端,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该收拾残局。” 林暄得她一眼也就满足了,眼看一旁的林开天被父母拘着喝茶已是哈欠连连,这才对自家儿子开口问:“听说停云那孩子偷偷去银容界找了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万宝堂与水月山庄联姻是旧例,每任大当家都会与水月山庄之主完婚。如今林开天是家中独子,将来必定继承父亲股份成为万宝堂下一任大当家,被月星石选为继承人的月停云自然就成了他的未婚妻。 然而,月停云对这门婚事很是反感,之前瞒着师门独自前往银容界便是为了找到林开天协议退婚。她这事违背水月山庄意愿,一路上低调行事谁也不敢惊动,这才住在鱼龙混杂的小客栈,以至于被白辰撞见。 当然,这些只是插曲,林开天回想起也只是打了个哈欠回应道:“她找我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退婚。” 退婚二字一出林暄便皱了眉,“你不会应了吧?” 林开天虽有几分纨绔对爹娘还是很敬重的,虽对这婚事也很不满,面对父亲问话还是坐了起来敷衍道:“没有,我告诉她我娶谁都行,叫她自己辞了少庄主之位,正好给我换个温柔可人的老婆。” 两派联姻是大事岂能让这小子胡闹,纵是一贯好脾气的林暄也拍了桌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这女人摆明了不想嫁,我堂堂少当家难道还非她不娶了?若今后要和她在一起过日子,我还真不如去跟九尾白狐断袖!” 林开天作为家中独子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听父亲话锋一厉也就不高兴了,索性直言道出了心声。 儿子不肯成亲宁可断袖搁哪家父母都会被气疯,林暄虽知他是说气话仍忍不住心塞,“你这孩子,我还没说你呢,你都定下未婚妻了还跑去妖族的相亲宴作甚?就这副浪荡做派,我要是女人也不想嫁你!” 林开天却是半点也不反省,端了杯茶给父亲顺顺气,嘴上还是不肯退让,“我和她定亲不过就是为了保持万宝堂与水月山庄的姻亲关系,她既不识时务,叫母亲换一个得力弟子与我联姻继任庄主之位就行了,何必闹出这么多风波?” 理是这个理,可月停云是月星石最看重的弟子,自小就养在身边,给她的待遇一应与林开天这个亲生儿子无异,如今怎肯另换继承人? 这话林暄是不好说的,到了这时,一直不理会他们父子的月星石终于抬眼看了过来,对退婚之事只字不提,只平静道:“这段时间别让开天再接触妖族,流言猛如虎,若他继续被断袖之闻缠身,就算不是停云,今后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他。” 她这态度平淡得有些不寻常,林暄连忙拉住有意反驳的儿子,“听见了?和妖族谈生意的事我接手,你出了不似城去组织拍卖会,别和九尾白狐碰面。” 白辰的风流传闻步天歌自是大头,林开天却也不幸被卷入了其中。说来他还比步天歌更惨一些,玄门掌门至少还是相中了九尾白狐正面和李无名抢道侣,林开天倒好,从头到尾就是默默情根深种,银容一见误终身,奈何身有婚约今生无缘,只能躲在幕后为心上狐推波助澜。 这流言传播者倒是深谙群众的猎奇心理,从初遇到情深编得有鼻子有眼,林开天若不是身在其中只怕也要为这苦命少男感叹一番,然而他偏就是当事人。再一听这从相会地点到时间都与事实吻合,谈话内容却凭空歪造的流言,他便觉出了不对劲,“爹,你不觉得这流言太精准了吗?竟连我和白辰见过几次面,喝过什么茶,桌上摆了什么菜都一清二楚,这里面有人运作啊!” “你懂什么,有人用留影石记录了你与白辰谈笑风生的画面四下传播,若不是有步天歌担着风头,你也不会好过。” 江湖上风言风语多了去了,若只是胡编乱造怎会传得如此之广,实在是这流言七分真三分假,偏成谜的部分还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势力交易,委实难以澄清。 更麻烦的是,天下的报馆书局都由不知门管理,茶馆酒肆又尽在万宝堂掌握,按理说未经二派允许,此等流言无法传播出去,除非有一方出现了内鬼。 林暄接手万宝堂已是百年之久,自是一眼就看出了此事不简单。他虽未明说其中利害,林开天却也神色一动,“留影石早已被不知门限制流通,只有我万宝堂的熟客才能买到。” 万宝堂的熟客无一不是权贵名门,任何一个牵扯进来都是一场大乱。如今正值年末,万宝堂各地商号都在加紧结算,邻安城这方更是筹办着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拍卖会。林暄深知此时不宜大动干戈,将想要动手的儿子按下,只叮嘱道:“这件事我和你娘会查清楚,你从今日起就住在拍卖行,身边时刻不要离人,要让整个邻安城都看见你忙于生意不与那狐狸打交道。等妖族一走,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老一辈果然经验丰富,流言这东西没有后续便渐渐淡了,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可惜天不遂人愿,林开天受了月停云一路白眼,心里正憋着气,闻言只撇了撇嘴,哼,他偏要去招惹白狐狸,坐实了断袖之名倒正好让那死女人决意退婚。 万宝堂别院很是热闹,白辰这方却已迎来了第一个上门的宾客。 来人一袭朴素道袍,手握拂尘,头顶正冠,面容儒雅,嘴角一抹轻笑礼貌而疏离,可不正是万寿书斋掌门百行首。 白辰本是为遇袭一事邀他相商,未想送信的沉醉还没回来这被请之人竟已到了,理了理被李无名撩乱的鬓发才来到迎客所用的正殿,朝此人礼节性地笑了笑,“久等了,我的邀请书信刚送出去,没想到斋主已是不请自来。” 没有一只狐狸会喜欢把自己的毛发扎起来,白辰化了人形也是一直披散着头发,因方才正与李无名在榻上斗智斗勇,如今还散了几缕发丝在脸颊边上,加之容颜阴柔天生一双媚眼,落在百行首眼里便是不正经的狐媚样,才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挪到了墙上挂着的画卷,只用没感情的声音回了话:“白公子带走了我万寿书斋在东陵城的留守弟子,我这个当家做主的自然该来问个明白。” 白辰对这情况倒也委屈,狐狸的眼睛生来就是这个模样,人族瞧了觉着勾人又不是他们的错,再说他们狐狸还时常和伴侣互相舔舐梳毛用鼻子浑身乱蹭呢,若叫这些道学之士看见了怕不是得当场气死。 不满归不满,对方到底是天道盟十席之列,白辰该尽的礼数丝毫不缺,命小妖上了茶水糕点邀人入座,这便答了他的疑问:“不是我大雪山要找万寿书斋麻烦,实在是有人利用贵派弟子埋伏我与云侧,我也只能暂时扣下他们查个明白。” 百行首分明是问过东陵城情况才来的,听闻此事连眉毛都没动,只淡淡道:“你们抓的书斋门生总共十五人,其中修为最高也不过是元婴,凭他们怕是连两位的狐狸毛都伤不到一根吧。” 白辰没有妖丹,若非云侧相伴,这些人还真能拿下他。不过,他也不觉这是简单的刺杀。那些万寿书斋弟子都中了夺心术,偏夺心术还是大雪山独门绝学,除了白氏狐妖并无其它妖族修习。百行首生性多疑对妖族又有成见,若叫他把人要了回去,反咬一口说是妖族自导自演刻意扣押,一时半会儿倒是说不清了。 夺心术未解,白辰是绝不会放人的,此时仍是不卑不亢地回应:“所以我怀疑这是阴谋,还需留他们再调查几日。” 万寿书斋是百年前才兴起的新门派,过去与妖族并没有什么仇怨,百行首自认门中弟子没理由去袭击妖王,见白辰不肯放人,眼神也就严厉了起来,“听闻狐妖擅长魅惑人心之术,阁下莫不是想对我这些门生做点什么?” 这情况确实麻烦,人是不能放回去的,可为此和万寿书斋结怨也不是好选择。白辰心里为难,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与他商谈,“斋主多心了,我保证不会伤他们分毫,一定好吃好喝地养着,待查清真相便完好无损地送回万寿书斋。” 百行首作为掌门亲自来要人也算给妖族脸面了,未想白辰竟不应。他万寿书斋好歹也是十席之列,若连自家弟子都保不住还怎么在江湖立足,脸色当即就垮了下来,“他们是万寿书斋弟子,就算犯了错也该交由我派戒律堂处置,阁下强行扣押未免太不讲理了。” 一个修真大派被抓走了弟子若不吭声确实失了脸面,白辰也知此事百行首很难退让,若没有夺心术他也就顺势把人放了。奈何此事掰扯起来确实麻烦,妖族刚到人间也冒不得险,他也只能尽力不去与百行首针锋相对,语气平和地解释道:“我并没有轻慢万寿书斋的意思,正因看重贵派声名,大雪山才一定要查清此事,还你我一个清白。” 白辰作为妖王如此说话已是放低了姿态,百行首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只是对归还弟子一事仍不松口,“白公子远来是客,这样的辛苦事怎能让你代劳,不如将他们交给在下,万寿书斋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给妖族一个交代。” 这时候白辰算是进退两难,正皱了眉,打断谈话的救星便自殿外来了。只见云侧完全忽略紧张气氛,远远就叫道:“小师叔,苍天府这个直接跟着我回来了,你见不见?” 秋小寒行事方式果然不能以常理估量,书信一到看都没看竟就随云侧来了。不过,此时他的到来正好打破紧张气氛,白辰神色一松,这便对百行首笑了笑,“看来天道盟诸位都是急性子,我也不能将秋府主拒之门外,斋主可要去偏殿避一避?” 百行首行事从不给人留下话柄,纵是上门要人也先给白辰递了拜帖,言语态度没有半分失礼之处,如今自不会阻止他与秋小寒相会,闻言便大方道:“天道盟同气连枝,我何必躲着他?” 不必再谈敏感话题也好,白辰这便对云侧点了点头,“将秋府主请进来。” 苍天府曾经是个普通的修真门派,自秋小寒继位才开始研制偃甲之术,收了许多生来就有身体缺陷的弟子不说,门派服饰也换成了耐脏耐磨的墨色布衣,如今要辨认他们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木制义肢以及那入门就送的祖传轮椅。 苍天府弟子轮椅不离身,秋小寒作为府主也是如此。黑木轮椅上的青年生得是天道盟闻名的好相貌,偏这脸上没有半分活人该有的神情,倒像是精心雕刻出的偃甲人。他被弟子推入殿堂,看都不看一眼百行首,只对白辰直言道:“你找我是为了永孤山?” 这天道盟还真是什么人都有,白辰也没料到他竟如此直接,愣了愣才轻笑道: “秋府主果然是爽快人,山神罗已归顺大雪山,他的本体自然也该随我们而去。” 精怪是灵脉产生的意识,只有移走灵脉,山神罗才能真正定居大雪山。白辰已表明必得之心,秋小寒却不为所动,“这是苍天府打下的地方。” “可这座山有自己的想法。” 白辰据理力争,秋小寒也不反驳,只冷冷道:“你怎知我不能让他改变想法?” 这十席掌门果然没一个好相与的,山神罗本就是为了让山精们自由生活才愿意跟随白辰,若秋小寒许诺让他们安稳留在人间,还真有可能说动眷恋人族的山神。 这狠人一出手就是绝杀,百行首原是冷眼旁观看热闹,见白辰语塞不由笑道:“白公子莫怪,你一开口就要走一座山,纵使苍天府家大业大也折损不起啊。” 先前的谈话并不愉快,百行首自是乐得看白辰吃瘪。然而,他忘了苍天府主对谁都是这副德行,此时突然听见旁的声音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在?” “我一直都坐在这里。”秋小寒早已是散仙修为,百行首可不信他没发现自己,一定是这目中无人的臭小子刻意忽略了他。 对此,秋小寒毫不犹豫地肯定了同道的猜测,“哦,我忽略了你。” 百行首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狠狠灌了口茶水,在心中默默发下毒誓,再管苍天府的破事他是狗! 他们聊了几句也给了白辰思考的空隙,九尾白狐没有辜负人族赋予的狡诈之名,这便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对秋小寒试探道:“苍天府醉心于研究偃甲每年都要消耗千万灵木,想来秋府主占据永孤山也是为了山中灵柏。” 秋小寒果然是直性子,对自家目的丝毫不藏,闻言便道:“没错。” “这些年山神罗一直封山,你们一棵树都砍不到。” 苍天府意在灵木,山神罗却不允许人族上山,那这永孤山于他们而言便是一个累赘。 这一点秋小寒自是知道的,若不是如此,他在天道盟会议也不会同意拿永孤山交易。不过,这个交易是妖族最为急切,他作为卖方一点也不担心,只道:“我之前没空与山神交涉。” 苍天府家大业大,之前没去调查永孤山纯粹是因为忙碌间将其忘了,若秋小寒能抽出空与山神罗交涉,怕是早就没妖族什么事了。白辰也知他们占了东道主的便宜,不去深究这个话题,只就着灵木继续道:“苍天府夺得永孤山所有权已经五年,既然这么久都没去谈,想来这批灵柏的品质不怎么入得了府主的眼。” 没人会将好东西放着不管,苍天府五年不理会永孤山,自是因为这座山对他们不怎么重要。 果然,秋小寒点了点头,“制炭之木易燃,派不上用场。” 他是个懒得说废话的性子,百行首没想到苍天府竟放过了这样讨价还价的好机会,终究还是没忍住插了话,“小秋啊,谈交易可不能太实诚。” 至于方才的毒誓,没说出口的誓言都是放屁,不算数,不算数。 天地可鉴,这一次他真是不愿见同道吃亏才开口,然而,只招来了秋小寒冷漠的眼神,“我与你很熟?” 此等态度再次让百行首差些咬了牙,暗地里狠狠揪了把拂尘,这才勉强平心静气道:“秋府主,我是不愿你吃亏。” 然而,没有感情的秋小寒只回了一个字,“哦。” 此情此景,百行首只能捧着空茶杯继续咬牙,默默发下今日第二个毒誓,他绝对不再管苍天府,这次是认真的,若有违背就让他被这臭小子气死! 这天道盟倒也有趣,说是明争暗斗,面对外族又可以抛开成见互相维护,不过,只要外敌一走,他们内里还是斗得热火朝天。 白辰只看这二人就知想借内斗对付天道盟是痴心妄想,面对秋小寒加价的要求也就有了松口的意思,“既然永孤山并不合府主心意,与我妖族换一换也是好的。” 果然,秋小寒对永孤山并没有那么眷恋,“没说不和你换,要加价。” “三枚一百年道行的妖丹,一具三尾以上的狐族妖骨,这还不够?” 白辰说的是与风十七谈好的条件,如今就在储物戒指中,只要秋小寒点头就能一手交山一手交货。 然而,秋小寒只摇了摇头,“不知门正在研究洪荒妖族,我不和风十七抢。” 言下之意便是这一份属于不知门,他苍天府还要另一份。 大雪山百年以上的妖骨妖丹也不多,每一次交易都需精打细算,可经不起这样败家。白辰闻言还是迟疑了起来,“苍天府是要我们再拿出一具妖骨?” 秋小寒直来直往固然不会给谁下套,可这也代表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看法,加价加得更是理所当然,“三枚妖丹,一具妖骨,这在妖族眼里不值钱。” 妖族很少用法宝,妖骨自然派不上用场,然而,白辰却没答应,“永孤山在府主眼中也不算什么,于我却是志在必得。同样,即便大雪山的妖骨妖丹堆积成山,在人族这里依旧是天价之宝。” 这话让秋小寒垂眼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领土和妖骨不是一回事,价低了就是割地,很没面子。” 这个交易是风十七越过秋小寒擅自与白辰谈成的,若这样答应了,就代表苍天府默认不知门可以支配自己领地所有权。于一个名门大派而言,这是丧权割地的耻辱。也是这永孤山早已废弃,但凡上面有一户百姓,苍天府纵使开战也绝不相让。 白辰这才明白秋小寒为何不肯松口,也明白了为何风十七听闻他要移山才应了此事,连忙解释道:“我们只是要搬走永孤山,山之下仍是土地,苍天府的领土并不会因此减少。或者说,我们搬走了这无人能踏足的废山,留下的却是可以用来耕种的平原,对当地百姓反是好事。” 这一点倒是在秋小寒认知之外,冷漠的眼神头一次有了些兴致,“妖族当真有这等移山填海之神通?” 此人醉心研究异术对于妖族神通早有兴趣,白辰见他口风松动,果断盛情相邀,“若府主答应,三日后就能表演给你看。” 山神罗到底不会允许人族随意砍伐灵柏,与其强留一座用处不大的山,不如让其变成可以扩建城池建造良田的平原。秋小寒心里自有笔帐,既然领土不减便不会失了颜面,终于不再纠缠,只淡淡道:“我拿妖骨是为研究妖族的狩猎方式,活的比死的更具参考价值。” 此言便是答应了,白辰微微一笑,心中大石总算落下,“我们会在不似城停留一段时间,随时欢迎秋府主前来讨教。” 秋小寒做事果断,谈成了就不会后悔,闻言便将交易时间定了下来,“三日后移山,我会到场。” 百行首知道秋小寒脾气,交易成与不成就在一次谈话之间,这位苍天府主绝不会再浪费时间去谈第二次。谁知九尾白狐倒也灵敏,竟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把交易定下了。短短时间就摸清了秋小寒的怪脾气,看来这位新妖王是个不好对付的。 他心里暗暗警醒,对自己来意也没忘,见秋小寒要走,这便向白辰提醒道:“白公子,你既打发了苍天府,关于放人之事也该给我一个交代吧。” 百行首这话也不是随便说的,天道盟同气连枝并非谎言,纵是秋小寒对他再怎么不客气,听见此话也停了轮椅,“他抓了你的人?”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任由大雪山与白辰达成重要交易,如今就正好借秋小寒的力逼白辰放人。他见秋小寒停下,更是郑重道:“妖族带走了东陵城守卫,其中还有琴绝先生的学生。” 万寿书斋掌门为斋主,其下便是七绝长老,琴绝作为七绝之首更是地位崇高。原来这被俘守卫中唯一的元婴修士就是琴绝弟子,难怪百行首如此急着要人。 这件事苍天府必定和万寿书斋站在一处,说不定已经谈好的交易也会再生波澜,白辰终于感受到了头疼,只能再次与他周旋,“我说了,事有蹊跷需要谨慎调查。” 这样死不放人的态度更让百行首觉得有问题,只坚持道:“袭击埋伏也不过是你妖族一面之词,有什么蹊跷先把人放回来,我派长老确认他们平安后自会带来让阁下问话。” 问题就是那些守卫弟子中了夺心术,如今昏迷不醒根本算不上平安,更离奇的是,这夺心咒以云侧道行竟也解不开,也不知是何方神圣所为。 白辰心里为难,正想着怎么拖延时间,秋小寒却突然说了话,“我在东陵城街道埋了留影石,发生了什么一看便知。” 留影石会记录周边所发生的一切直至灵力耗尽,是修士探查情报的必用之物。若东陵城真有秋小寒买下的留影石,那可真是救了白辰的燃眉之急。 白辰闻言神色一喜,百行首却琢磨出了不对,“你在我万寿书斋的领地投放留影石?” 监视别派领地自不是光彩手段,秋小寒却是神色不变,“东陵城原是我苍天府领地,是你抢走的。” 天道盟常有领地争夺,东陵城确实是万寿书斋抢了去,秋小寒也因此对他素来不客气。只不过,百行首怎么也没想到秋小寒竟在城中留了一手,“你交接的时候可没说过城里还有这些遗留的惊喜。” 对此,秋小寒仍是理直气壮,“你又没问。” 秋小寒的作风足以气死敌人也能气死盟友,白辰眼看百行首已经快把拂尘揪秃了,为防这二人在自己落脚的地方打起来,终于开口解了围,“既然有证据,不如斋主与我们一同去看一看?” 东陵城留影石的存在于白辰是个意外之喜,能证实袭击之事自是最好,若还能记录下那白衣人的真容,便是帮了大忙了。 这个提议百行首倒是颇为赞同,不再纠缠秋小寒的作为,只道:“可以,我也想看看是谁如此不长眼对万寿书斋下手。” 第069章 第六十九章 据不知门最新统计, 今年人族排行前三的通讯类法宝分别为一点灵犀、云中锦书、影音双石。 这第一位的一点灵犀乃不知门研制出的一对犀角耳饰,只要将其分开佩戴,不论上天入海都可彼此通话。此物可用头发遮挡极为隐蔽, 用来窃听也挺合适, 因此不知门从不对外销售,目前仅为门中天字号守卫配备。 其二云中锦书乃万寿书斋天品法宝,外表就是两幅云锦制成的空白卷轴,神异之处却是只要在其中一幅上书写绘画,另一幅也会出现同样的文字图案, 如果在其下方铺上万寿书斋特制的宣纸还可以拓印下来。 此物常被万寿书斋赠与书画大家收集拓本,几百年下来倒是让他们得了不少绝笔名画,举办诗会拿出来晒一晒当真很有面子。不知门也曾建议万寿书斋制作简易品供寻常修士传递书信, 可惜万寿书斋对这种不风雅的事毫无兴趣,搁置至今也没个消息。 与这两样独门法宝相比,万宝堂的影音双石就很亲民了, 虽然限购,只要身份验证通过就可前往各地分号以灵石购买。留影石只存画面而无声, 留音石则是只留声音无影像,二者搭配便能完美记录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每一批出售的影音双石都有一块母石十块子石,修士在百里之内可通过母石为子石补充灵力, 子石也会将身边一切记录下来传递给母石,只要母子不分离 , 十年内都可一直使用。 白辰出门李无名自然不会独守空房, 一路上便向他一一介绍了这些神异法宝。人族这些年于法宝一道果然进步神速, 白辰一听就对这些东西有了兴趣, 前二者要弄到手有些困难,倒是这影音双石和万宝堂谈一谈应当问题不大, 若能带回去一批于大雪山布防也是个进益。 苍天府专注于偃甲一道,自行研发的法宝虽不多,在将现有法宝与偃甲结合使用这方面却是颇有建树。比如原本只能固定监视的留影石,在他们手中就成了飞行的偃甲鸟,下水的偃甲鱼以及钻地的偃甲鼠,秋小寒更是将其改造,自行设置了两块可将所有留影石所窥内容汇聚一体的千影壁,这其中一块就位于苍天府的邻安别院之中。 苍天府的别院果然和别处不同,一路走来地面全是制作偃甲留下的木屑,院中也不见有人行走,只是木制的偃甲人拿着兵刃昼夜不停地巡逻。莫说庭院没有仆人,此处就连招待客人的茶水都是以机关制作,秋小寒只扭了扭桌上花瓶,水壶便自发烧了热水,按照定了的时间倾倒进茶壶,再倒入茶杯,顺着轨道便送到了三位来客面前。 白辰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巧的机关,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竟是不凉不烫正适合入口的温度,眼中便更好奇了一些。 当然,机关配置的茶水比起茶道大师还是少了许多程序,李无名尝着却是摇了摇头,“这茶纯粹就是用来解渴的,喝着没味道。” 百行首对李无名这个剑仙传人也是很有兴趣的,白剑仙虽然被尊为人族英雄,其实人族并不知道其来历,甚至连全名都是未知,至于他与白微的纠葛更是持续千年的未解之谜。如今白剑仙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李无名这传人,修真界虽知其是李氏开国皇帝之弟,对于他上战场前的经历同样一无所知。万寿书斋甚至调出了西梁时期的户籍,竟也查不出李无名的出生记录。 这样神秘的一个强者,哪方势力都不会放弃探寻其来历,可惜李无名从不搭理外人,如今百行首也寻不着机会攀谈,只能随着秋小寒去寻那千影壁。 秋小寒布置房间只图快捷方便,这千影壁就藏在书架背面,打开暗门便转到了宾客面前,伴随灵力输入,所连接的监视地点也化作绿色光点一一展现。 这密密麻麻的绿点落在百行首眼里自是极为刺眼,在顾不上打量李无名,只皮笑肉不笑地看向秋小寒,“石子路,鱼缸造景石,盆栽铺面石,连琴绝先生家小厨房压泡菜的石头都被换成了留影石,你怎么不干脆直接放一个连的探子啊?” 留影石本身是一块洁白如玉的石头,也只有苍天府才能给它镀上外皮混入普通石块。秋小寒凭本事埋的留影石,如今也一点都不虚,甚至理直气壮道:“东陵城还真有我放的偃甲鼠。” 百行首可没想到他还不止留了一手,料想这几年东陵城在苍天府眼中根本没有秘密,只能抗议道:“你过分了啊!” 秋小寒也不知是不是真没听懂,闻言只泰然自若地回:“风十七说我太容易被人套麻袋打闷棍,应当多放生小动物给自己积点德。” 百行首倒真想套他麻袋,奈何秋小寒出道以来仅凭偃甲就足以击溃群雄,自身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他一介老道自是打不过的,也只能郁结地继续叹息:“谢谢你让我久违地想说一声盟主英明。” 秋小寒可没理会旁人情绪,木制的偃甲手汇聚着灵力在千影壁上快速筛选,很快就寻到了白辰遇袭的小巷,“找到了,东陵城王家巷。” “你居然还做了目录——” 百行首看见那一排目录本还想抱怨几句,待影像一出却止住了言语。留影石做不得假,东陵城守卫如何驱赶百姓潜伏进民房都清晰展示于他们眼前,百行首见了沉默,秋小寒却是耿直道:“确实是你家弟子暗中埋伏。” 如此看来不管有没有遭人利用,万寿书斋弟子埋伏于小巷已是事实。百行首确信自己门中绝对不曾下过这种命令,这便严肃道:“不可能,你肯定也在守卫房设了留影石,快看看有没有人做手脚!” 秋小寒还真在守卫住处也布了暗线,画面一转便是守城弟子来往吃酒的场景。埋伏是事实,白辰也不惧场景重现,本是自在地喝着茶,待看了眼变幻的影像却突然停止了动作。 这些埋伏之人修为并不高,若说意在刺杀谁也不会信。白辰本以为对方是想借对心术另万寿书斋起疑,待留影石展示真相,一切谎言也就不攻自破。谁知敌人竟比他想得还谨慎。影像中的守卫房本是一切如常,只有换了班的守城弟子坐在院中吃酒闲聊,可是,一刻钟过去,一道白影忽的从天而降,皮毛雪白,九尾摇曳,可不正是天下闻名的九尾白狐。 那白狐落地的一瞬间便夺了院中所有人神志,伴随其优雅地舔了舔爪子,一众守城弟子便如木偶一般走了出去,任谁都看得出它便是操控一切的罪魁祸首。 谁都没想到留影石展现的竟会是这等光景,百行首顿时就不虚了,看向白辰的眼神也满是深意,“难怪白公子不肯交人,这算是贼喊捉贼吗?” 留影石不会作假,影像中的施术者也的确是九尾白狐,更麻烦的是,那白衣人似乎早知留影石的存在,在小巷中根本不曾现身。如此问题就来了,万寿书斋接手东陵城这样久都不知秋小寒暗棋,这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妖族势力又是从何得知,甚至能如此熟练地加以利用…… 此时此刻白辰才明白,原来对方引他去那小巷竟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是遇上埋伏自然无法让人相信大雪山有问题,但九尾白狐亲自操控万寿书斋弟子袭击自己便不同了。 步天歌固然见过假冒他的神秘妖族,可这影像是他们偶然碰上秋小寒所得,很难让人联想到算计。白狐出现在守卫住处时白辰正独自在客栈休息,就算世间真的有妖可以假冒九尾白狐,他也没办法证明影像中的狐妖不是自己。 天道盟会议得出的结论是先迎妖族进城,万寿书斋却暗中埋伏白辰,这无疑是当众打风十七的脸。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要好生想一想,大雪山是不是在故意引起天道盟内部矛盾。 白辰此行为的是与人族交易,若天道盟因此心里有了疑影,今后行事必定困难重重。万不得已之时,就算暴露自身没有妖丹的弱点他也要洗清此番嫌疑。 白辰心知这情况对自己很不利,不过如今还不是绝境,这便主动开口:“我是被一名白衣人引去了埋伏之地,若猜得没错,他应当与妖王后裔有关系。秋府主,你在庆和坊可有布下留影石?” 庆和坊是东陵城最繁华的街道秋小寒自然不会放过,闻言便开始切换影像,然而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片黑暗。如此情景就连没什么表情的秋小寒都疑惑了起来,“我在庆和坊石子路混入的留影石失效了。” 庆和坊人来人往,这留影石又嵌在石子路里,要说磨损也有可能,百行首见状更是眉头深锁,“你没补充灵力?” 秋小寒行事最为严谨,泡茶的温度都十年如一日绝不出现任何偏差,此言自是招来了他的不满,“不可能,我每月都派商队前去充能。” “明日我就下令禁止你苍天府商队进城!” 百行首虽是这样说,对秋小寒的行事作风还是有信心的,苍天府主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这枚留影石突然失效必定有其缘由。 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百行首也是斗赢众多门派登上十席之位的老狐狸,见了看似证据确凿的真相反倒慎重了起来,沉思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听听白辰的说法,“白公子,这件事你得给万寿书斋一个解释。” 第070章 第七十章 这件事很难撇清嫌弃, 更麻烦的是万寿书斋未必愿意让妖族说清楚,白辰从影像中出现九尾狐时就思虑起了对策,如今百行首相问, 这便镇定地接了话来:“斋主, 这是一把送给你我的刀。” 他这话听着没有由头,就连一旁随时准备开口为道侣解围的李无名都没听懂,百行首自然更是一头雾水,只端着茶问:“何解?” “万寿书斋不会蠢到派出自家弟子埋伏九尾白狐,同样, 我就算不知秋府主在东陵城布下了留影石,也不至于亲自对付几个连元婴都没有凝成的小孩子。我白氏有很多擅长夺心术的狐妖,这等小事还不配让九尾白狐出手。” 既然难以解释, 那便不去纠结证据,白辰只从动机着手缓缓分析,因并未将责任推到万寿书斋身上, 百行首也就没有开口打断。这正是白辰乐见的情况,顺势就继续道:“我们都知此事蹊跷, 可我若真想扰乱天道盟,这些万寿书斋弟子便是送上门的把柄。以此要挟或是寻衅生事都是个好借口,这是送给我的刀。” 说到此处白辰顿了顿, 见百行首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又道:“此事不合常理, 我却拿不出确切证据洗清嫌疑。就算庆和坊的留影石被毁, 也有可能是我只知此地布有暗哨, 却不知守卫房也布下了留影石, 以至于没有及时毁去被你们抓到了证据。” 白辰自己指出这一点倒让百行首越发疑惑了,本是想静观其变看这狐妖能有什么说辞, 这时候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你这是要将自己定罪?” 白辰当然没有上赶着背黑锅的独特癖好,闻言便淡淡一笑,“若斋主不愿天道盟与妖族进行邦交,拿出这番解释送上会议,就算风十七碍于风度不至于将我等赶出不似城,在抓到始作俑者之前,一个存在挑起人族内部矛盾嫌疑的妖族势力也不可能与各派达成任何交易。不止如此,你甚至可以让这个嫌疑永远也洗不清,彻底断绝大雪山与天道盟合作的可能。” 万寿书斋不比玄门、万宝堂源远流长,又没有不知门、苍天府那般能征善战,天下修士虽因启蒙之恩对他们颇为敬重,论惧意倒是没几分。如今白辰一个外族竟将得罪这个门派的后果说得如此可怕,百行首眼中顿时多了一分慎重,面上只轻轻一笑,“我一介教书匠竟不知自己还有这样的能耐?” 百行首虽是散仙却没有什么压迫感,碰上秋小寒更是经常被怼得哑口无言,就外表看来着实没什么威胁。然而,白辰从未因此轻看了他,闻言更是有条不紊道: “万寿书斋负责启蒙修士走上修道之路,每一个人族修士幼时上的都是你们所办学堂,拿到的入门教材都由你们编写。你们教天下人识字修身,传世人以筑基之法,为他们介绍天下修真门派以便学生选择合适的修行之路。 书绝先生所撰《修真史》更是天道盟各派选拔弟子必考项目,所有修士筑基前都需日夜诵读倒背如流。只要万寿书斋将此事写了进去,年轻一代修士还有哪个会对妖族保持和善态度?” 妖族是凭借血脉中继承的经验而存活于世,人族没有这样好的血统,于是创造了文字用以传承先祖经验。而新生代继承这些经验的方式便是读书。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什么地界适宜生存,什么地方满是危机……这些讯息对妖族生存至关重要,到了人族便全由万寿书斋的笔杆子决定。圣贤还是奸佞,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过去一切是非对错就决断于他们落笔之间,这样一帮身负传承之责又相当能打的读书人,任何势力都得罪不起。 白辰深知万寿书斋对人族有多重要,此时绝不会与百行首交恶,只用平静的语气道出始作俑者的根本目的,“达成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引子,就算这引子是个容不得细思的陷阱,只要斋主愿意,就能让它变得天衣无缝,成为斩断天道盟与大雪山邦交的利刃。这把刀本身伤不到你我皮毛,只是在等我们之中有一方坐不住了,拿起它让对方血溅三尺。” 此次袭击并不是为诬陷而生,它只是一个生事的机会,若白辰对天道盟心怀不轨,若万寿书斋对妖族满怀排斥之心,借着它便能轻而易举断送彼此本就不怎么牢固的邦交。 这一招考验的是人心,好在白辰行事谨慎,百行首也顾全大局,谁都没有主动拿起这把刀,这才有了将话说个明白的机会。 万寿书斋既负责编撰《修真史》,天道盟成立那一战百行首自然是烂熟于心。妖王屠过多少城,杀过多少老弱妇孺,毁过多少历史传承文化典籍,他都历历在目。那些妖族造成的创伤年轻一辈可以忘,万寿书斋不会忘。 这本该是最排斥妖族的门派,百行首却没有中圈套,听着白辰层层剖析,只将两手一拍由衷叹道:“不愧是先祖著书立传称其聪慧狡诈的九尾狐,厉害。” 话一落,他又是抬眼一笑,“不过有一点妖王说错了,我这斋主只是七绝先生推出的管事人,书绝先生写什么我可做不了主。” 传闻七绝乃是人族七位德高望重的圣师,虽在万寿书斋传道授业,斋主却无权下令调度。百行首比起掌门倒更像是为七绝先生提供授业场所的地主。 就算如此,百行首也是七绝在世间唯一的传话人,白辰当然不会质疑他的权势,只说着当前双方矛盾,“这布局者终究对我恶意更甚,想来今日就算秋府主没到,他也会想办法让斋主察觉东陵城中有留影石存在。可惜,他对天道盟的认知尚且停在表面,也低估了斋主的格局。” 这番话便是恭维了,百行首虽没想借题发挥却也没放下对妖族的怀疑,找白辰纯粹是觉着妖族不怀好意,为防他们对自家门生下手必须尽快将人要回来。 秋小寒自是了解百行首性情,闻言就不解地看向他,“你有格局这东西?” 诚然百行首从未放下对白辰的防范,被同道质疑还是默了一默,终是怒道:“我怎么就没有格局了?若不是顾及着玄门和盟主的名声,我会听他说这么多?你真以为你这破茶好喝啊,我端了杯子就不想走了?” 然而,秋小寒是个实事求是的性子,虽然自己的茶水连续被李无名和百行首嫌弃,依然平淡道:“你引导卖油翁找步天歌麻烦。” 这话果然将百行首堵住了。白辰是拿着三家信物来到邻安城,若闹出了大事,不知门、万宝堂、玄门正宗这三派难免被问责,就连迎接他入城的水月山庄也少不得受牵连,若无确凿证据,百行首不会让天道盟承受如此风险。 然而,同气连枝只在大事,换成领地争夺排名更替这些内部小事,他自是痛击对手抢占资源,能踩下一个是一个。纸墨笔砚都要花钱买,那些上古典籍更是无价之宝,七绝先生从不理会俗务,他这个当家的却要精打细算,努力维持整个门派的庞大开销。 这样的事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宣之于口,白辰见百行首神色尴尬,这便开口为其解围,“斋主若想拿起这把刀根本不需要给我解释的机会,你我既然都不愿掀起风波,不如息事宁人,静观其变。” 百行首最怕和秋小寒打交道,连忙忽略了这拆台道友,对着白辰便问:“你想怎么解决此事?” 白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本就没想在埋伏一事上做文章,闻言便道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贵派弟子从未与我发生冲突,只是遭到暗害神魂受损,因狐妖擅夺魂之术便交与我们暂时治疗,伤好之后便送回万寿书斋。” 如此大家都不用担心流言蜚语,对外也算说得过去。然而琴绝先生得知弟子被抓心中感伤又弹废了一具天品古琴,百行首想想就肉疼,对和解之策也就不怎么满意了,“这样你倒是得了个好名声,我又为何要配合你?如今你没有证据洗清嫌疑,断你前路于万寿书斋也是没坏处的。” 此言便是要好处了,白辰倒不介意送点东西与万寿书斋缓和下关系,正欲开口,一直安静旁观的李无名却是发了话,“谁说没有证据,这影像里可不是我家小狐狸。” 白辰死得早,主持大雪山事务的时间其实不多,如今积累些与人谈判的经验总是好的。所以他做事时李无名总是放任自由,若无大事也不干涉。不过,现在大雪山要通过交易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家底能省一点是一点,白辰既将事情谈妥,他也就该出手了。 百行首对李无名还是颇为忌惮的。方才这男人喝了三杯茶吃了一盘糕饼都未插话,他还以为剑仙也跟自家那些老先生一样无心俗事,如今见李无名开口,立刻警惕道:“李剑仙是想说有妖族假冒?就算步天歌见过一只拥有变幻神通的妖,你又怎能证明这便是那一只而非真正的九尾白狐。” 天道盟十席果然没一个蠢人,百行首一见影像便想到了步天歌提起过的神秘妖族。他相信玄门信誉,从一开始就将嫌疑定在了那一方。 当然,心里有数是一回事,若能借此打压大雪山捞些好处,他自然也乐得装傻。 李无名深知玄门作证在修士眼中多有份量,见这货得了小狐狸一席好话还卖乖自是坐不住了,对着白辰便道:“化出原身。” 这话让白辰也听不明白了,不过他对李无名是绝对的信任,闻言还是立刻化作雪白狐狸蹲在椅子上,九条尾巴乖顺地垂落于椅背。 对东陵城守卫下手的妖明显是有意嫁祸,身形相貌都与白辰完全一致,百行首打量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区别,只能疑惑道:“有不同之处吗?” 他并未发现,秋小寒的观察力却是精细到了极点,只扫了白辰一眼便答出了这个问题:“比影像里胖了一圈,耳毛长了一寸。” 这样一说白辰才发现那假货仍保持着在老翁村时的模样,而他已换上了柔软保暖的冬毛,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差别其实不算明显,也不知李无名到底是多熟悉白辰体态才能一眼看破,如今这人听见秋小寒务实的评价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家狐狸刚换完冬毛正是毛发蓬松的时候,这是虚胖。” 百行首可没他们这么精细,面对如此独特的证据仍是不敢置信道:“这你们也看得出来?” 一寸的误差在秋小寒眼里已是天差地别,若是苍天府弟子制作偃甲出了这等差错定要被罚抄书千遍,此时只用那一贯没有波澜的声音道:“我府中已研制出了偃甲义眼,可以捐一对给你。” 他说话从来都是一潭死水,但这并不能阻止百行首读出“你瞎了”这个真意。眼看到手的妖骨妖丹就要飞了,百行首只能对他诚恳抗议,“大家都是同道,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 对此,秋小寒只以一句话表明自己态度,“东陵城还回来。” 好吧,此人对东陵城绝对是真爱。 百行首怎么也想不明白秋小寒为何会如此执着于一座除了古玩什么都没有的城,然而,到手的领土他是绝不肯让出去的,所有抗议顿时收回,只悠悠一叹:“其实有话直说也是真性情。” 李无名这证据看似无稽却也是个不同之处,白辰见百行首顾左右而言他,这便化回原形递上台阶,“之前碍于贵派弟子所中夺心术不愿生出事端便有所隐瞒,见了斋主才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族史家素来追求不虚美不隐恶,金丹仙门虽是天道盟奠基名门,万寿书斋对其勾结邪魔一事依旧如实记载;魔君未飞升前常年霸占江湖悬赏榜首位,你们的《修真史》却认可其约束魔修的功绩。万寿书斋编撰的《修真史》如此公正,斋主又怎会捕风捉影坏了二族相交这样的大事?” 他这番话将万寿书斋地位捧得极高却又听不出阿谀奉承,百行首听得很是舒心,心道李无名这态度也不会再退一步,与其闹得不愉快不如顺着台阶下了。这样一想,他便不再纠缠,配合着白辰轻轻一笑:“白公子行事果然与野蛮的妖王截然不同,百某也劝你一句,称王当拟尊号,若两代都称妖王,总会有些粗心大意的懒货分不清你和千年前那只狐狸,应试时平白丢了分数。” “斋主提醒的是,白辰此行来得匆忙,待回了大雪山自会补上登基大典,邀请天下强者前来观礼。” 百行首的夸赞自是客套话,尊号一事倒是提醒了白辰。妖族素来不注重什么礼法,他也就没在乎什么虚名,然而人族对这种东西很看重,他若要与人族贸易往来,还真需办个仪式与白微划清界限。 如今天狼族已不在,大雪山与人族的矛盾自然缓和了许多,百行首见白辰如此态度也就客气地笑了笑,“只要我那些不成器的门生安然无恙,万寿书斋一定会去见证此等盛事。” 这话意在提醒白辰医治他家弟子,白辰也不指望万寿书斋会对妖族多亲厚,只要这些拿笔杆子的家伙不找大雪山麻烦就足够了。他点头算是应了这约定,好奇地抬了抬眼,“斋主,我这个新妖王可会被你们写入《修真史》?” 万寿书斋负责主持天道盟资质考核,历年出题都关乎世间大事,去年一道“论侠与法”就令天下少年头疼不已,如今碰上妖族开山又岂能放过,百行首虽不负责出卷命题,闻言也是得意一笑:“这是自然,《修真时事》乃各派修士申请高级弟子资格必考项目。” 诚然来年一众修士必定要为突然冒出的妖王头疼不已,白辰却不介意让他们再多几条必背考点,告辞前对着百行首便是自信一笑,“那就请斋主多备些笔墨,今后要载入史册的东西可多着呢。” 如此态度也勾起了百行首兴趣,以人族目前发展,一只九尾白狐又能改变什么? 他靠在手臂上的拂尘轻轻一甩,只回以四字,“拭目以待。”【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近些年天道盟重要会议都是在邻安城举办, 各大门派也在不似城之外修建别院以供不知门联络。整个邻安城以不似城为核心,各派别院环绕修建成第一环,其外是各路强者所建私宅成第二环, 再向外便是普通修士和富豪乡绅聚居之地为第三环, 三环之外则是些售卖生活用品的坊市和供游历之人歇脚的客栈酒家。至于积蓄不多的普通人,在寸土寸金的邻安城是连茅厕都买不起的。 天道盟管辖领地之内,所有孩童出生时便要进行资质测试,根据灵根不同送入书院进行最基础的修真教学。这个教学将持续到十四岁,期间筑基成功者便可参与一年一度的会试, 考核通过就能进入天道盟所属门派成为初级弟子。至于资质不足以走上修炼大道的学生,也可以选择炼器、炼药、治水、经商、官场仕途等诸多发展路线,再不济申请下乡种田养猪, 总归不会饿死。 各派统一招考之后,书院的教学就成了一个人一生的转折点,而天下最好的修士学府除了万寿书斋设立在金陵的私塾, 便是邻安城中的不尽书院。除此之外,天下第一的医馆, 天下最大的拍卖行,天下最奢靡的秦楼楚馆……但凡是最好的,必定都在邻安。如此城池难怪天下修士心驰神往, 穷尽一生积蓄也想在城中拥有一席之地。 苍天府别院位于邻安城戒严区域只有持有通行信物才能进出,街道上也就没什么人。分明是人族最繁华的城市, 街上竟还干干净净地铺了一层薄雪, 白辰走出时才为其踏上了一枚脚印。 这个时节邻安正多雪, 白辰刚刚将一场风波化于无形, 迎面而来的熟悉雪花终是令他松了一口气,难得没让李无名抱着御剑, 只如寻常人一般向前走去。待到离苍天府地界远了些,这才对李无名好奇道:“你说百行首是不是真的信了你这胡来的证据?” 毛发终究只是细微差距,要做文章太简单了。李无名也知百行首并不是被这个理由说服,闻言只是一笑,“我说什么他可不在意,重要的是秋小寒愿不愿意开口救你。” 这件事能顺利解决还要归功于苍天府的态度,若不是秋小寒明显站在白辰这方,百行首怎么也要挖出足够好处才会作罢。只是,大雪山和苍天府并无交集,白辰还有些不明白秋小寒为何如此偏向自己。 “他可不是照顾你,纯粹是要万寿书斋吃个暗亏罢了。” 李无名只看他一眼就懂了这心思,眼看雪越下越大,连忙抓过小狐狸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暖着,这才为白辰解了惑, “邻安城四方由长安、兴安、少安、依安四座城池守卫,这些地界自然都掌握在不知门手中,除它们之外,距离不似城最近的就是东陵城。苍天府与不知门在偃甲一道多有合作,东陵城是两派相交的纽带,城中更是建了不少偃甲工坊。这样重要的地方,万寿书斋却趁秋小寒闭关夺了去,苍天府怎能看他顺眼?” 白辰到底刚醒过来没多久,天道盟这些内部斗争倒是头一回听人细说,若是如此,苍天府和万寿书斋结的梁子可就大了。他也到过东陵城,除了些古玩也没什么特别的,此时只疑惑道:“万寿书斋不会不知道苍天府有多重视东陵城,为何还要对这地方下手?” 白辰生在世间最寒冷的大雪山,这点小雪于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李无名见这小狐狸对自己行为毫无反应也就松了手,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却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东陵是奚商皇陵。” “你们李氏之前是西梁,奚商还要在西梁之前,算来也上千年了,万寿书斋一个近百年才兴起的新门派和它有关系?” 白辰对人族史书倒是颇为熟悉,奚商算是人族皇权达到顶峰的朝代,皇室自己就养了不下十个修真门派培养军队,若不是刚好碰上魔尊妖王这两个硬茬也不至于走向灭亡。与其相比,仅靠无字天书统领天下的西梁倒是要弱上一些,至于连无字天书都没有的长安李氏就更不必提了。 人族很多上古技艺都是在奚商灭国时断了传承,如今万寿书斋遍寻古籍也未全部寻回,只是,东陵中的奚商墓葬早已被西梁皇室挖空,一座空墓应该还不足以让他们冒险得罪苍天府。 这个问题在人族也没几个知道答案,偏巧李无名就是其中之一,他神秘地眨了眨眼,只小声道:“传闻万寿书斋的书绝先生乃是奚商史官之后。” 若是奚商后人,夺回皇陵便是颜面问题了,不论苍天府如何不满,万寿书斋都是不会退让的。 白辰一点就透,并肩与李无名行走于安静街道,神色若有所思,“难怪百行首宁可得罪苍天府也要拿下这座城,如此说来,天道盟内部的纠纷倒也不少。” “不止他们,前些年万宝堂吞并了没落的金丹仙门,如今炼丹之法大成对水月山庄也不比过去依赖,水月山庄本身并不擅战,全靠和万宝堂捆绑在一起才稳坐十席之列。现在江湖上又有传言说林开天根本不想娶水月山庄继承人,想来她们心里很慌吧。” 李无名这些年也不是只在山中抱着死狐狸睡觉,说起天道盟消息倒是比封山多年的云侧更清楚,一语就道出了现今天道盟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 大雪山与人族建交主要还需依靠贸易,说到通商自然就绕不开万宝堂去。白辰之前对林开天牵扯进流言并不上心,如今听了李无名分析却是皱了眉,“我瞧着林开天不像是追求情爱之人,应当不会拒绝联姻。” 他们都与林开天打过交道,那人看似浪荡其实不是个容易走心的性子,按理说不该排斥门派联姻。然而,李无名却有不同见解,“他是万宝堂引以为傲的天骄之子,不论修炼资质还是炼器天赋都远胜过去先辈,这样的人最不喜欢的便是将就。” 依着自己性子扰乱大局在白辰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行为,不过人这种生物经常会做些没道理的事,他也不敢大意,这便坚定道:“那我可得早些将你的绿帽子给摘了,就算水月山庄和万宝堂注定不再亲厚,这决裂原因也绝不能是我。” 天下没有一个男人喜欢道侣身陷流言蜚语之中,李无名这些日子在外人眼里可是绿云罩顶,他虽知小狐狸只会乖乖猫在自己怀里,却也不喜欢这个滋味。 如今一番暗示总算让白辰重视了流言存在,他顿时就愉快了很多,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开始不正经了起来,“一家子兄弟都会因为家产生起纠纷,更何况这诸多修真门派。你只要把自己装成一只对人族无害的小狐狸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最后总能捞到些鸡腿吃。” 有白微这个祸害在前,剑仙们最讨厌的就是绿色,就算沾到疑影也不高兴。白辰这时候才发现李无名好像很介意那些流言蜚语,再低头一看,好啊,这男人今日连他的手都不暖了,可不就是生上闷气了。 李无名倒不是介怀流言,他在意的是白辰连解释都没有的态度。在世人眼里他李剑仙头上都长满了青青草原,难道小狐狸不该乖乖躺好用行动证明自己绝无二心吗? 这等奇怪念想白辰是不懂的,但他很会看人脸色,见李无名神色不佳,心一横便化了原形钻进男人怀里,柔顺地用鼻子蹭了蹭李无名面颊,“我现在还不够无害吗?” 小狐狸的鼻子素来湿润,玛瑙一般的眼睛也显得天真无邪,李无名被他一蹭顿时就没了脾气,抱着这九条尾巴的狐狸继续上前走,终是问出了一个横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你已见过中原繁华,若将来拥有了远胜人族的军队,当真对辽阔的九州大地不动心?” 人与妖终究不同族,剑仙是人族守护者,九尾白狐是妖族之王,彼此立场从不一致。他们过去很有默契地回避着这类问题,只是如今讨论着天道盟内部问题,李无名看着这座繁华的人族城市,忽然想起了师父曾问过自己的一句话——“若有一天你养出的狐狸亲手将你的家国毁灭,你当如何自处?” 其实李无名现在也没有找出问题的答案,他只能尽可能地将小狐狸控制在自己掌心,不让问题发生。可是,等白辰找回了九尾白狐的神通,这只可怜巴巴舔着他的小狐狸就没那容易控制了。 既然要养,就别再给他妖丹。——这是来自师父的建议,李无名知道如此才能保证万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内心却不想这样做。 这份纠结白辰隐隐察觉到了,他很想像个昏君一样理所当然地回答:既然得到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李九州,还要那九州大地作甚? 可他终究不是这样任性的妖王,李无名也很清楚他不是。小狐狸靠在男人肩头认真想了想,待到积累许久的雪自红梅枝头落在他的鼻尖被暖暖地融化,终于有了一个答案,“我回去得记个账。” 此言就在李无名预料之外了,“什么帐?” “人情账,今时今日人族放我多少次,到了那一日我便也放过你们多少回。” 白辰这个回答是深思熟虑过的,若说对这样好的土地不动心,他自己也不信。不过,就算想要,他也愿意先还了现如今承的情。 这样的想法在李无名看来是有些天真的,他打过那么多仗,最清楚在群体利益面前个人想法是多么微不足道,此时只能轻声一叹,“两族邦交可不是讲交情的事。” 然而,白辰却是自他怀里挣脱而出,白狐敏捷地落在雪地之上,九条尾巴优雅地展开,虽然外表完全看不出猛兽气息,仰起头时却满是属于洪荒妖兽的傲气,“那是你们人族的路数,天地生灵就数人的心眼最多,朝堂斗,内宅也斗,反正一日都不得安宁。我妖族在这片天地活了几百万年都不曾琢磨出这些东西,将来也不会。我只需要人族的技术去改善妖族生活,可从没有一刻想过要让妖变成人。” 九尾白狐从来都是骄傲的,只是失去妖丹的打击让白辰消沉了下来,让他不得不学会韬光养晦。如今他在李无名面前久违地找回了自己最初的模样,展现出的便是天地瑞兽的绝对自信。 这还是李无名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白辰,不再是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柔弱小狐狸,倒像是神话传说中纵横山海超然卓绝的九尾狐。柔弱的小狐狸让他怜惜,这样的更想抱在怀里狠狠揉上一把,不过他终究没有上手,只是平静问:“那妖的路数是什么?” 白辰已经很久没用原形走在雪地里了,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本就不惧任何风雪。他有些怀念地看着自己爪子在雪地上留下一朵朵梅花般的脚印,将过去隐藏的自己展现于李无名面前,“妖不信条条框框的东西,我们只遵循本能。所有狐妖都有一个习性,从第一次睁开眼那日起,我们就将所有能收集到的好东西屯在窝里,等着送给未来挑选出的一生伴侣。于我们而言,伴侣一死,绝不独活。” 不论是神通广大的九尾狐还是弱小无能的雪狐,它们都有这个本能。白辰也是如此,而他屯着的宝物便是大雪山。 这种事原是不该说给人听的,然而白辰就是想告诉李无名,想让这个男人知道,虽然人总是以风流看待狐妖,他们却是生来就忠贞的妖兽。妖很笨,总是守着本能不肯变通,所以才被善变的人逐渐超越。可是,他们学得来人的技艺谋略,却学不来那样善变的心。 这一刻,白辰踩了踩自己的尾巴尖儿又将其自爪下抽出,终是回头看着选中的伴侣认真道:“和你不离不弃,这就是我凌驾于生死存亡之上的本能。” 双目交接的瞬间,一切疑虑担忧尽消,李无名确信这只小狐狸就是他的,不论养得多么强大,最后都要和他在一起过一辈子。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有惨烈到无法挽回的前车之鉴,然而,只要这一点是真的,他就有信心跨越一切走到最后。 一袭黑衣的剑仙走上前将九尾白狐抱进怀中,轻轻掸去尾巴沾上的雪,终是定了上天之心,“就凭这句话,为你揽月摘星也是值得。”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万宝堂的回应来得比白辰预料的要快, 他与李无名回到客殿时林暄派来的仆役已等候多时,见他们归来便传达了万宝堂回复,原是林暄将于酉时三刻拜访。 这才是两大势力相交的正常章程, 一方送上邀请, 一方予以回复,彼此约好了相见时间地点再备好酒菜慢慢议事。万宝堂到底是生意人,比起对妖族怀有敌意的万寿书斋和历来不讲礼数的苍天府,他们对大雪山倒称得上礼敬。 白辰此行一为不知门,二为开通贸易, 对万宝堂自是颇为重视,一面命熊卫亲自将传话人送回,转身便叫随行小妖将殿后梅园收拾干净, 为酉时相会备好宴席。 这地方以前是妃嫔住所,许是距离御花园太远赏花不方便,宫殿中便开辟出了一处园林, 假山重叠小桥流水,倒有几分江南风情。园中种满了四时之花, 到了冬季便是腊梅的天下,鹅黄小花缀满枝头,让沉寂的雪景也活泼了起来。 会客宴席设在梅园的小亭之中, 雪夜点灯,温酒赏梅, 是人族喜欢的风雅。白辰跟着李无名久了, 对人族爱好也算有些了解, 指点小妖们将亭子布置好, 回头便见李无名正立于腊梅之中。这是个闲不下来的男人,此时却难得安静地盯着花枝, 黑衣和随意束着的长发都沾了碎雪,寒气盖过往日的亲和,乍一看倒是和他师父有些像。 大雪山没什么艳丽的花,仅有的红梅还是狐仙施法移植才得以存活,白辰看见这鹅黄色彩也觉得新鲜,好奇李无名在看什么便凑过去认真打量了几眼。小狐狸一靠近李无名就活了,什么出尘气质一扫而空,回头便道:“这是素心梅,你若喜欢我折上几枝种在无声楼,也给光秃秃的至高峰添点颜色。” 这声音听着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白辰也就没在意,他们狐狸不懂欣赏不能吃的草木,朝花枝看了又看,最终只配合地点了点头,“瞧着像是你前些日子买的奶酥,是不错。” 这一说李无名便笑了起来,“漠北的牛羊天下无双,回头我带你去尝尝。” 说到漠北白辰也有些兴致,闻言就应道:“也是,天道盟都来了,怎能不去魔教打个招呼?” 小狐狸现在满脑子都是公务,李无名扬了扬眉,捏着白辰的脸颊让他看着自己,这才纠正道:“魔教自是要去,漠北的炙羊肉也不得不尝。” 白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很不解风情,作为一只狐妖居然不去想着风花雪月,这简直是种族之耻。九尾白狐反应不可谓不灵敏,当即就挽救道:“我不止与你吃炙羊肉,还要去魔教给你打包一大片羊群带回大雪山,这样可好?” 事实证明小狐狸讨好李无名只需要一句话,男人眉头顿时舒展,很是欣慰地摸了摸自己道侣的头,“一言为定。” 冬日天黑得早,酉时梅园中便阴了下来,小妖们将冰湖蚌产的明珠悬于树梢用以照明,比起人族灯火更显清幽。林暄被沉醉引着走进此地,见价值不菲的明珠就这样随意挂着,人族万金难得一匹的冰蚕绢更是被当作窗纱一般挂在亭子间,生意人心里算了算,对妖族暴殄天物的行为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万宝堂修士打扮素来富贵,林暄虽比林开天沉稳了一些,却也是金缕玉腰锦帽貂裘,虽是五百来岁的老年修士,外表看上去也不过二三十岁,与林开天比起父子倒更像是兄弟。 这个世道五百年前的熟面孔不多了,白辰虽与林暄不熟,看着也有些怀念,请他入了座便淡淡道,“上次相见阁下还是林小公子,未想再会已是万宝堂大当家了。” 白辰这席面是精心准备过的,桌上既有妖族特色的冷吃雪兔和蚌肉鱼生,也有人族习惯的鸡汤热食,雪中冰了独孤侯独家酿造的猴儿酒,桌前也以热水温了人族爱喝的冬藏酒。林暄见他准备得如此周到自是满意,视线扫过两处酒水,只命随行弟子取了冰镇的猴儿酒来,尝了一杯果然集百果之精华是人族从不曾有的滋味,这才对白辰叹道:“五百年如此漫长,就连当初霸占江湖悬赏榜第一位的魔君都渐渐被遗忘,林某自然也老了。” 他选了妖族的酒算是示好,白辰见状神色也随和了起来,就着话题便好奇道:“哦?如今你们人族悬赏榜第一位是谁?” 白辰是认识魔君何欢的,那厮说一出是一出,当着玄门大师兄就叛逃入魔,魔道魁首的位置坐着突然悟了,转眼就又跑回正道去了。这样反复简直闻所未闻,也难怪正魔两道的人都悬赏他。白辰可真想不出天下有谁比魔君仇人更多,那厮就算飞升了,也不妨碍正魔两道修士想要上天取他人头。 他想不到,同席的李无名却是早已知晓,这便道出了这位取代了魔君榜首位置的奇人,“如此讨打还能是谁,必定得是风十七啊。” 何欢一个魔道魁首被挂上悬赏榜首位还算正常,风十七这个正道魁首居然能取而代之,也真不愧是古今第一奇人。 白辰闻言就无奈地摇了摇头,林暄却是意味深长地一叹,“盟主行事高瞻远瞩,世人总要等到十年后才知他的一切胡来行径都是正确的选择。” 风十七那泼猴竟还能得到正面评价,白辰当时就惊讶地抬了眼,“听起来大当家很欣赏这位盟主?” 然而,林暄似乎真的相当佩服风十七,闻言就郑重道:“百年方成付红叶,千载难得风十七。” 这就和白辰听到的消息很不一样了,他不由好奇道:“我之前行走于人间世人都缅怀先代付盟主的仁厚宽和,怎地大当家对风盟主评价更高?” “付盟主是个英雄,只是作为一方势力的首领,不论遇上何等危机,总该先让自己活着。付盟主死后玄门衰弱天道盟群龙无首,若继位之人不是风盟主,我真是无法想象人间会乱成什么模样。” 林暄是天道盟老人,当初追随付红叶,如今也跟着风十七,每一次押宝都未出错。提起这两位在世间评价截然相反的盟主,他的语气也多了一丝感慨。 风十七就不是个舍生取义的人,若有一天人族遇上灭族之灾,他也一定是捆绑着所有人族高手一起上,断不会牺牲自己保留各派实力。白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评断这两人,他固然是敬佩付红叶的,可换做自己,大概也会像风十七一般选择尽可能活着。英雄为消除灾患而牺牲,帝王却只有在一个朝代结束时才能身亡,原就是不一样的。 所以,风十七是人族的王? 这个想法连白辰自己都觉好笑,摇了摇头便不再去想,只与林暄继续聊着,“看来万宝堂与不知门关系很不错。” “万宝堂从不称霸,我们只会将筹码压在胜利者那一方,如今林某便以全部身家赌不知门千秋万代。” 林暄对此倒是毫不掩饰,万宝堂依靠炼器为生,天下最先进的炼器理论又尽在不知门,他们自然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风十七对大雪山至少没敌意,万宝堂与他同进退也是好事,白辰闻言便举起酒杯笑了笑,“有魄力,当敬一杯!” 林暄选的是妖族的猴儿酒,白辰杯中却是人族的冬藏酒,都说秋收冬藏,果然是大雪山没有的谷物芬芳。 他们都知道对方为贸易而来,也都选择品尝对方美酒以示接纳之意,一番闲谈下来到底是林暄先耐不住性子。他知道苍天府的偃甲术遇到瓶颈急需大量妖骨,万寿书斋在修上古史也需要了解洪荒妖兽,这两派已与白辰会过面,也不知是否达成什么交易,为防万宝堂失去先机,这便主动提起正事,“妖王千里迢迢来到邻安城,想来不会只为一座永孤山吧?” 他先开了口白辰这方就轻松了许多,不再绕弯子,直接就道出自己目的,“我与林开天已谈过开通贸易之事,今日邀请大当家前来也是为将此事定下。” 万宝堂的人一谈起生意就精明了起来,林暄自然想与妖族通商,只是对于具体怎样通商尚有疑问,“不知妖王打算如何合作,是派遣商队前来人族城市还是在大雪山开放坊市允许人族商队采办货物?这贸易手段是以物易物,还是妖族将发放自己货币?若有货币,与人族银钱如何换算?” “大雪山会建立自己的商号,将妖丹妖骨以及山中珍惜药材统一定价,每月开盘拍卖,以灵石进行交易。” 人族最精明的商人果然不会轻易应下生意,一字一句都问在点子上,好在白辰也不是全无准备,这便镇定自若地给了回复。 这个通商方式并不是万宝堂想要的,林暄闻言微微皱眉,“所有妖骨都单独拍卖?” 万宝堂想要的是大量收购妖族灵材再制成法宝高价贩售,市场都要在他们掌控之中。然而,即使出售妖骨妖丹是妖族目前唯一快速聚敛灵石的手段,白辰也不能将手里的筹码低价卖了,面对林暄的质疑仍是坚定道:“每月限量交易,价高者得。” 物以稀为贵,妖骨妖丹对人族又是实打实的宝贝,只要控制出售数量,商人们自会抢破头。不过,这必然会让万宝堂获得灵材的成本大大增加,林暄自是不乐意,晃了晃酒杯便劝道:“妖王的想法不错,可惜黑市中妖骨妖丹虽然稀少却从未断绝流通,商队也不一定只能走官方渠道。” 大雪山封山多年人族黑市上的妖骨却始终不曾绝迹,若明面上价格过高,商人们自然更倾向于黑市。不过白辰对此却不慌张,“只要我大雪山宣布开山,散布在人间的小妖自然会来投奔,修士也猎杀不了多少。” 黑市流通的妖骨妖丹多是来自道行不高的小妖,或是如当初的鹿人乙兄弟一般被修士圈养,或是巢穴被修士发现进行捕杀,若白辰愿意收留,这些小妖自是千方百计也要迁移至大雪山寻求九尾白狐庇护。当落单小妖成了群,自然便没法猎杀了。 只不过,林暄闻言却是颇具深意地笑了笑,“谁说狩猎妖族的都是修士?” 修士固然想要捕猎小妖获取灵石,然而人族到底难以寻找妖族隐匿之所,黑市真正的大头其实是上位大妖。妖族也喜人族享受,购买绫罗绸缎珍奇玩物都需灵石,大妖们获取灵石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杀死小妖送到黑市,甚至还有大妖专门为修真门派活捉小妖用以换取供奉。大雪山这些年莫名其妙失踪的小妖,要么是遭了毒手变成黑市货物,要么就是被送到修士手中如牲畜一般养着,总归是没好日子过。 这就是独孤侯投靠白辰的理由,他们太需要一个能庇护小妖的妖王,就算只是一丝希望也必须赌上一赌。 而白辰也没辜负他的期望,这时候只果断给了一个回复,“大雪山已列出限制交易货物名单,妖骨妖丹皆在其中,未经允许私下贩售者,杀。” 白辰的外表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公子,冬日里裹着狐裘安静坐着更是惹人怜爱,然而偏就是这好像受不得半分惊吓的人,说出一个杀字却如饮水一般自然。林暄知道大妖在妖族的地位,谅白辰权势再大也不敢公然开罪各方大妖,顿时不信道:“妖王当真如此果决?” 白辰喜欢用事实说话,面对质疑只是摘下手上的储物戒指推到林暄面前,神色平静地做了介绍:“大妖冉遗鱼多年来残害小妖向人族贩售妖骨妖丹,得了本王号令仍不知悔改。如今它已伏诛,听闻万宝堂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拍卖会,这具妖躯就送与大当家做个彩头吧。” 冉遗鱼是上古时期生在冰层深水之下的怪鱼,蛇头鱼身,眼如马耳,生六足,虽然因为在深水中谁也看不见谁外表就长得很随便,却生来拥有预测吉凶之力。若有人想对他不利,心中刚起念头他便会有所感应立刻逃遁。这样的异能让没有多少攻击能力的冉遗鱼活到了现在,然而,白辰竟将这可以预知祸福的大妖变成尸体送到了林暄面前,也不知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林暄本以为是李无名下的手,打开储物戒指一看,致命一击却是掏心利爪,看痕迹明显是狐妖手笔。此举无疑道明了白辰整顿妖族之决心,一具刚死不久的大妖尸体在人族更是价值连城,林暄无意拒绝搞僵彼此关系,面对重利却也没有贪心,只道:“冉遗鱼是洪荒妖兽直系后裔用作拍卖会压轴也不为过,妖王既嫌它碍眼,在下便替你把它加进拍卖名单,拍卖所得灵石仍归妖王所有,万宝堂依规矩提取三分利即可。” 所谓拿人手短,他既收了这份礼,白辰提要求也就顺理成章了,“你们人族过年期间不做生意,年后二月初我将举行登基大典,大雪山集市也将于玉泉首次开放,大当家可愿赏脸一观?” 这样的大事万宝堂自然不会错过,不过,林暄可不想只是到此一游,既不能独揽货源,眼珠一转便有了新主意,“妖族到底没有主持拍卖的经验,万宝堂想要在大雪山建立一座拍卖行,不知妖王意下如何?” 他这主意打得倒好,拍卖行是大雪山唯一对外出售妖骨妖丹的手段,若掌握在了万宝堂手里,给谁高价给谁低价还不是任由他们操作。白辰自不会答应这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当即就道:“可以,但拍卖行常驻人手必须在妖族进行招募,人族修士只能在初期进行指导培训,不可干涉拍卖行日常运行。” 妖族怎么可能向着人族坑自己,若照着实施,这拍卖行也不过是挂着万宝堂牌子的妖族商铺而已,他们派去的人甚至给妖族做了免费师父,林暄不乐意做赔本买卖,立刻不满道,“这个要求有些苛刻了吧。” 然而,境内商铺妖族管理已是白辰底线,他绝不允许人族借通商插进细作眼线,此时只坚决道:“拍卖行所得,我七你三。” 妖族正值政变,似冉遗鱼这般判罪被杀的罪妖不在少数,拍卖行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就算是富甲天下的万宝堂也不得不动心。林暄转念一想,左右白辰不肯放他们的人进大雪山,若只需派出管事教导一番便能分得三成利,似乎也算不上吃亏。 白辰见林暄似有意动,也没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又是斩钉截铁道:“大当家和妖族做生意就得了解我们习性,妖族不喜欢讨价还价。” 教妖族开拍卖行这事林暄原是想拒绝的,奈何白辰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心道,反正做生意也不是什么秘密,妖族有货源在手就算自行摸索,磕磕碰碰个几年也多少能琢磨出些门道。既是如此,他万宝堂提供些经验做个顺水人情又何妨? 林暄也是个果断的,既然决定和白辰打好关系便不再纠结,斟了杯酒便笑道:“看来我万宝堂会是第一个将商铺开进大雪山的修真门派。” 妖族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各种领域越早成形越好,万宝堂入驻便代表通商一事是稳了,白辰内心松了一口气,对合作伙伴也很大方,与他一同举杯,只道:“也不止是拍卖行,商队交易总需要落脚之地,衣食住行都是笔开销,万宝堂只要聘用妖族做事,什么客栈酒家我都可以做主批最好的地界给你们。” 此言竟有将商铺联合成一片产业的意思,林暄也没想到这位新妖王会这样大手笔,一时还有些惊讶,“这一次妖族是长久与外界往来?” 白辰此次开山就没打算再关上家门,闻言便轻轻一笑,“还要劳烦大当家给我介绍擅长修路的工匠,大雪山的山道被埋没了这么多年,是该修一修了。” 妖族和修士上山从不需要道路,这路自是给人走的。竟连普通人的生意都想做,这位妖王所图不小啊。 林暄到底是天道盟十席,此时已感受到妖族隐藏的威胁,看向白辰的眼神也深思了起来,“看来妖王需要万宝堂的地方不少……” 白辰面色倒是丝毫未变,见李无名趁着他们谈话把桌上好菜都尝了个遍,这便夹了块兔肉给这男人,连看都没看林暄,只低声道:“风十七和秋小寒都需要妖骨妖丹,你得采办给他们,对吧?” 此言正中万宝堂痛处,不知门近日对妖丹的需求突然增加,苍天府也放话要寻妖骨,那些采办单子自是都送到了商路遍天下的万宝堂。于公,这两派是天道盟基石,在研究新法宝上的供应断不能有所短缺;于私,万宝堂的产业链已与不知门紧紧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林暄怎么也要解决了这个问题。 林暄不知白辰是怎么知道这关窍所在,嘴上却不愿松口,只冷冷道:“我天道盟最擅专研的两个门派都盯上了妖族,妖王不怕吗?” 不知门和苍天府需要大量妖骨妖丹,这当然是足以让任何妖族脖子一凉的坏消息。然而,天道盟如此迫切还是没有进攻大雪山,这就证明目前他们还承受不起开战的损失。 白辰相信祸福相依,就算是祸事只要把握得当也能当作交易契机,此时平静地抬起眼,只回以微笑,“妖本就不在乎仁义道德,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该怕的不是你们的天下苍生吗?” 妖族不比人族有故土情节,若遭到灭族危机,整个大雪山的妖族随时可以化整为零逃窜四方,那些大妖聚集在一起自然好对付,若刻意藏匿行踪报复百姓,一般的修士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千年前的妖王已经证明妖族疯起来有多可怕,林暄确定天道盟承担不起再逼疯一只九尾白狐的后果,威胁眼神瞬间收回,脸上眨眼间便换成了亲切笑容,“万宝堂从不拒绝赚钱的生意,工匠三日之内送到大雪山。” 生意人变脸就是如此切换自如,白辰作为真正的狐狸自不会逊色于他,和善地又把最鲜嫩的鱼肉都夹李无名碗里,虽然好菜都让这男人吃光了,小狐狸抬头面对林暄时却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模样,“我就知道大当家是个聪明人,合作愉快。”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林暄与白辰会面算是各取所需, 今夜人妖通商一事已经敲定,具体程序自有沉醉去与万宝堂管事一一商议,还轮不到妖王和大当家亲自去管。只不过, 白辰本以为林暄会谈及流言一事, 未想这人直到离去都未提起林开天的名字,看来是有意断绝林开天和妖族的联系等待事情淡化。 这对白辰不是一个好消息,林开天作为配角只要成亲生子自然就没人再提,九尾白狐却永远身在是非中心,若没有万宝堂帮着去寻流言源头要澄清就更难了。说来也是奇怪, 林开天可是林暄亲生儿子,如今更是将与水月山庄完婚,他对这等断袖流言怎么如此不上心呢? 白辰觉着林暄态度有些问题, 然而这人明显不想多谈,将通商一事定下便告辞,白辰不便强留, 也只能带着疑惑将人送出门。 通商已定,万寿书斋弟子正由云侧亲自治疗, 永孤山归属也谈好了,现下白辰要担心的就是与不知门合作探寻妖族血脉之谜的约定,不过风十七正在闭关, 这等绝密大事白辰不放心和其弟子相谈,也只能在不似城等上一等。 这风十七突然闭关也是蹊跷, 白辰送走了林暄, 回到梅园见李无名仍是坐着夹菜, 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惊叹此人对饭食的执着, 走过去便夺了自家男人的筷子:“别吃了,跟我说说风十七闭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急, 不知门这百年来都在研究天星坠落,洪荒妖族传承下来的记忆是他最需要的东西,不知门不会晾着你的。” 如此李无名终于吱了声,只不过声音是从身后而来。话音刚落,本坐在亭子间的李无名就成了一个雪人,雪球做的圆脑袋上还刻着陌生的上古文字,原来这男人是嫌谈生意无聊留个化身就跑出去遛弯了。 白辰虽失了妖丹感知却未衰退,林暄更是天下闻名的散仙,李无名与他们同席却能悄无声息脱身离去,伪装手段可谓是丝毫不逊色于最擅幻术的九尾狐。不过,这样的本事竟用来逃席骗自家道侣,白辰心中还是忿忿,起身正欲发作,李无名就提着一方食盒率先讨好了起来,“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特地去买些好吃的来喂我的小狐狸。” 这坏人说就罢了,竟还打开食盒用手扇了扇,菜肴刚出炉的热气伴着香味立刻送到了小狐狸鼻子。白辰自从跟李无名在一起就再找不回辟谷的动力,一闻那扑鼻香气便忘了追究,挥挥手让小妖们撤下那些让自己没胃口的残羹冷炙,只在亭子栏杆上随意一坐,抬眼瞥了瞥自家男人,“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李无名就知道拿好吃的便能将小狐狸哄好,见状立刻一同坐下,只轻笑道:“我年轻时候也这样,自从成了将军外出谈事就没吃饱过。那时每每回府已是深夜,自家再开小灶也嫌麻烦,后来我就学乖了,出门前叫厨房煨了汤在灶上,回来时火候正好,来上一碗通体舒畅又不怕积食。” 白辰会客时只顾着观察林暄的一举一动确实也无心饮食,这一个时辰只空腹喝了些酒,听他一说还真有些想了,这便动着鼻子好奇地嗅了嗅,“什么好东西,还要你专程出去买?” 妖族相信鼻子胜过眼睛,白辰化了人形也没改变遇见陌生事物先闻味道的习惯。李无名见他鼻翼翕动颇为可爱,这才打开神秘的食盒,香味来源原是以砂锅盛着的清汤。 “晚上不宜吃得太油腻,我就只给你带了一锅藏龙汤。不过冰窖里还埋了冻梨,酒后吃一个正好。” “龙?”真龙早已在人间绝迹,白辰身为九尾白狐都不曾见过,如今这汤里食材明显是飞禽怎么也看不出和龙有什么关系,他一时只疑惑地看着李无名。 “人族菜名可不能看字面意思,鱼香肉丝里没有鱼,吃了老婆饼也不会有老婆。” 李无名笑着看小狐狸越发疑惑地歪了歪头,拿碗盛了汤,吹了吹便送到白辰嘴边让他亲自品尝。白辰倒不介意他喂食的举动,只是大雪山上的妖习惯吃冷食,他过去喝汤也是放温了才动口,如今这锅汤明显刚离灶一打开热气都迷了眼,他看了看还是小声抗拒,“烫的。” 小狐狸舌头灵敏,怕烫怕辛辣,也不爱发酵过的气味,李无名自是知他口味,此时只劝道:“狐狸怕烫,可汤就要趁热喝,你用人的舌头尝尝,烫着了我给你亲一亲。” 这人竟光明正大地说出如此虎狼之词!很好,他喜欢。 李无名主动调戏他可不常见,白辰一点也不介意多来几次,这便就着汤勺一饮而尽,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有些烫,喝下去后却是暖了肠胃,原本因连番谈判紧绷着的大脑也放松了下来。 这时候白辰倒觉得喝汤比被亲吻要更舒服,抬了抬下巴示意李无名继续,只好奇道:“和鸡汤有些像却更鲜美,这是什么鸟?” 小狐狸的嘴已被李无名养刁了,寻常菜式可不能让他侧目,这道汤确实鲜美异常,远胜过去各大酒楼的招牌佳肴。李无名对自己这个养狐狸的成果也颇为满意,一面继续喂,一面介绍道:“这藏龙原是雪地的稀有野鸟,长安有一举人张仕前听闻开国皇帝爱汤,特地将野鸟寻来送了上去。果然皇帝非常喜欢,不止将此鸟赐名藏龙除了皇家不许捕猎,还让张仕前进朝做了个大学士。” 长安与邻安相隔不远菜式相传也很正常,白辰听了却有些疑惑,既然藏龙只允许皇家捕猎,邻安城怎么会有这种汤? “一个普通举人没有渠道接触皇帝膳食,这人怕是有来历吧。” 人族素来喜欢给自家特产加上各种名人故事,寻常人听了也就一笑而过,也就妖族会如此较真。不过这个故事倒是真的,李无名垂了垂眼,看着那一分杂质也无的清汤蓦地一笑,“张仕前于治水一道很有见识却不擅文墨,科举屡试不中只能在酒楼做账房为生。大将军李九州见他有才便出了这个主意,趁皇帝来家中探病时将藏龙汤奉上。” 人间名菜总绕不过王侯将相,白辰没想到这汤竟还和李无名有关,细细一品倒觉更香了。不过,看向李无名时他还是骄傲地哼了一声,“这哪是汤好,皇帝分明是给你面子。” 李无名在长安留下了太多回忆,就算只是和那座城相似的邻安,时不时也会触发旧思。他扫了眼在细雪中绽放的腊梅,说话间不由有了一丝怀念,“很多事大家暗地里心知肚明,明面上给出的理由只是个借口罢了。皇帝没有任何喜好,御膳房做出的菜也必须经过三轮试毒,能吃的时候早就凉了。那碗藏龙汤皇帝其实一口没尝,是大将军喝了说好,便成了大将军留宿宫中必须奉上的御膳。” 白辰知道李朝的开国皇帝李无邪与李无名是兄弟,也知道李九州是被流放至大雪山才更名为李无名,原以为二人在朝堂上该是明争暗斗,未想曾经也是要好过的。 他很好奇那时候的李无名是什么模样,少年得志应当很是意气风发吧,他还帮过那么多人,想来不是什么冷面将军,说不定脸上还时常挂着春风般的笑。如何都好,他肯定当初的李九州定然不是李无名如今这平平淡淡看破红尘的样子。 用剑君形容魔君的话说,这种滋味就像一只小奶狗长成了气人的老狗逼,而你只能摸着他倔强的狗头默默怀念那曾经的单纯正直。 剑君好歹还与魔君一心同体,白辰却只能将李九州的过往当作故事听,这样一想面前的汤忽然就不香了,只能斜了眼这住在大雪山一百年却迟迟不知道来勾搭他的男人,“看来你住宫里的时间也不少,如今都变成菜肴典故百世流传了。若你们不是亲兄弟我还真要挠你一爪子。” 李无名可不知他好好的怎么就恼了,对这传说中亲密的兄弟关系只是摇了摇头, “他说我是他的亲弟弟,皇宫是他的家也是我的家,我自然哪里都住得。我这傻子只忙着感动,却没发现那时候他已经连我送的汤都不敢喝了。” 李九州与李无邪曾是君臣典范,他们创造的菜肴在世间流传了五百年,所经历过的战事政变更是科举考场从不缺席的经典论证,所有人都见证了他们曾经有多好,奈何最后的结局却让这一切都成了无法收回的刀。 白辰何等敏锐,见李无名动作一停就知他心情复杂,连忙叼住勺子让他看自己,“怎么停了?我还要。” 哎哟,这句话若是在床上听见倒是不错。 李无名从不是逃避过去之人,这时候心里竟还有兴致开玩笑。不过身边有小狐狸在确实让他缓解了不少,看着满园腊梅也没那么凄清了,心事一放下便久违地说了一些自己的往事。 “我娘喜欢腊梅,小时候家里也种了许多,许是因为这个,大哥让我留宿的盐梅宫也带了一个梅园。我被流放之后,张仕前作为我的党羽被判斩首,御膳房再不做藏龙汤,盐梅宫中的腊梅也全都被砍了,我还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到这样的风景。” “原来你看着梅花是想起了这些往事。”这时候白辰才明白李无名之前站在梅林间是在想什么,长安皇城本就是西梁所建,赵氏败退后仿照其建造了邻安皇城,宫殿楼宇自然就与李无名初入皇城时所见一模一样。 不过李无名提起这些事也不全是触景生情,感慨一番就继续喂着自己的小狐狸,只淡淡道出真正目的,“我刚出不似城就有人邀我去酒楼相见,我没空与他们闲聊,把灶上的汤打包就回来了。” 藏龙汤是五百年前的菜式,李九州被贬后其做法在御膳房都快失传了,要想复原出这个味道可得下一番功夫。 对方如今费心地准备了汤想来是抱着拉拢之意,可惜他们还是小瞧了李无名的脸皮,这男人竟直接将汤连锅带走,愣是连陈情的功夫都没他们留下。 白辰可以想象当时那些人的神情有多错愕,这时只觉此汤果然滋味无穷,抬眼便是一笑,“这李氏的小皇帝还有些手段,在邻安城都能联系上你。” “他是想提醒我莫忘了血脉亲情,我和我大哥虽然闹成这样子,一开始到底也是共同打天下的君臣典范。” 邻安城是不知门的地盘,这代皇帝被架空了权力竟还能安插眼线,可见也是有几分能力的。只不过,他这晓之以情的手段还欠了些火候,李无名一碗喂完又盛了一碗汤来,舀了一勺却没有给白辰反倒送入自己口中,狐口夺食被瞪了一眼方才悠悠道出后文,“可他不知道,我大哥那样优秀的皇帝怎么会让大将军完好无损地离开长安?我起兵时就是白手起家,他把我远远送走,这不是给我机会召集旧部篡位夺权吗?” 是啊,李九州是剑仙传人又用兵如神,留在身边尚且难以入眠,谁敢让他就这样离开自己视线…… 这话说得让白辰有些发寒,也顾不上什么汤了,连忙关切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来找我,谈古论今用各种例子证明我这个大将军留不得,我都被他说服了,相信自己不适合朝堂,还是借流放去山中隐居更自在。可我没想到,他真正的手段竟是一碗汤,一碗足以断绝修士经脉的极品毒汤。这招做得还挺高明,表面是流放边疆放我自由,天下人不至于骂得太厉害,实际上,在大雪山这样的地方一个没有修为的人怎么可能活下来……” 李无名曾对白辰说过,一个学不会视而不见的好人在那个时代是活不下来的。这不是假话,李九州也是这样的人,所以纵使他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终还是如废人般被丢弃于茫茫大雪之中。若不是师父将他这蠢徒弟捡了回去,李九州的结局也就是雪地中被野兽分食的一具尸首罢了。 乱世之中人才辈出,六百年前的长安之乱让未来的魔君何欢拜入玄门正宗,鬼域迎喜神诞生于世,天书阁之主赵淮安走进江湖,长安天子付红叶转世成人,更是造就了李氏开国皇帝李无邪,一代名将李九州……这样多的风云人物,不曾死过的也就一个魔君,因为他入魔之后便再没将心交给自己以外的人。 这种事何其讽刺,李无名每每回顾都忍不住自嘲一笑,白辰默默看他笑尽人间事,想起的却是李无名最初带他下山时所说的一句话。 你若像我大哥一样,这天下早就是你的了。 这是李无名与他第一次谈心时笑着说的话,那时候的白辰只当这男人看不起他,处处都想与这人口中那无所不能的大哥比上一比。如今想来,这竟是夸奖。 话说到这里,白辰也明白了,看着李无名手中的汤碗神色复杂,“他送你的是藏龙汤?” 果然,李无名笑了笑,“你放心,这碗我已经先试过了,无毒。” 曾经让自己失去一切的汤,现在居然能笑着饮下,剑仙一道的确勇往直前,碰上心魔亦是将其斩碎绝不回避。 白辰见他连过去被害的经历都当作闲话说着玩,一时真无法想象到底什么才能难住这个男人,唯有心悦臣服地长叹:“你连这样的心结都过得去,也不知是什么劫数才让你飞升失败成为散仙。” 所谓散仙便是渡劫失败的修士,以李无名这霸道剑气想来雷劫是奈何不了他的,至于心劫,白辰瞧着也悬。照白云侧的说法,李无名这五百年都活蹦乱跳地抱着他这死狐狸云游天下,回来时悄无声息就成了散仙,莫说修士渡劫惊天动地的雷劫,就连寻常散仙渡劫失败后的疗伤休养也是一日都无,简直像是摸着狐狸就提升了修为一般。 这等神异事说出来也太让人羡慕了,李无名对他的疑问却未回复,只神秘一笑便继续接上了之前话题,“天道盟认为世间已经不需要皇帝,可李氏在朝政上终究没犯过大错失去民心,皇家就算没落,百姓也要有一个皇帝住在宫里才能安稳。修士门派只会与你合作不可能真正听命于你,你若需要一个能替自己在人间说话的势力,皇室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人间培养出一个属于妖族的势力确实是白辰心里的想法,他也打过李氏的主意,后来想到李无名也就放弃了。博弈天下有数不清的手段,可李无名只有一个,他输不起。 如今这男人竟主动提起利用李氏,白辰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试探,只能小心道:“那是你在人间唯一的血亲,你真的要我这样做?” 李无名泰然自若地喝着汤,只回以一个问题,“你会残害百姓吗?” “自然不会,一个势力要站稳脚跟怎能祸害自家领地?”白辰答得很坦荡,他想在人间拥有自己势力为的是探查消息,若能在天道盟说上话更是再好不过,这一切为的都是防止人族进攻大雪山,自然不会平白生事引人注意。 这个答案让李无名很满意,“这就够了,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上头管事的是谁与天下何干?你去管我那落魄重孙,我在家里管着你,与我临朝听政又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样说,白辰却知他从无再涉朝堂之心,若不是大雪山如今孤立无援,这个男人断不会再与昔日抛弃自己的李氏皇族扯上关系。 聪明人话说三分彼此都懂,李无名说出他与李无邪的恩怨便是在告知白辰,那大哥和他已无情分,可以放心地去利用李氏皇族。 然而白辰又怎会把事情做绝,此时只认真看着他,“我知道人族看重血脉传承,你和我在一起注定无子,你大哥那一脉若能延续下去,也算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不知门看皇室早就不顺眼,李无名若只是心怀恨意,放任李氏皇族自生自灭就够了。只是他看着满园腊梅,忽的就想起了死在战乱中的父母,最后终是决定给李氏后裔留下一条生路,至于李无邪欠他的,就让那个大哥的后嗣当牛做马慢慢还吧。 这份心思李无名本以为白辰是看不穿的,如今才知自己还是小看了九尾白狐的聪慧,把汤碗一放便将白辰抱入怀中,捏着小狐狸的脸很是感慨,“你如此懂我,我岂不是要爱惨了你?这样还怎么修无情道?如此耽误我修行,难怪我师父看你这狐狸精不顺眼。” 这男人从来话中有话,告诉他这些事也是在暗中述说师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为了那时的相救,就算白危月不准他们在一起的行径不近人情,李无名也只能尽量去说服师父。 白辰理解他的难处,也尽量在配合道侣改变妖王在世人眼里的形象,不过他今日接连处理事务也累了,一藏进李无名怀里就不想再起身,索性就化为原身拿他的怀抱做窝睡了下去,“我想休息片刻,你不许烦我,把我的耳朵按住。” 天道盟这些修士各个不是好对付的,偏巧大雪山现在一个也得罪不起,白辰与他们打交道自是万般小心处处谨慎,一言一行都不能被抓住错处。李无名见他是真的累了,这时也不再谈公事,捂住小狐狸伴随思考轻轻竖起的耳朵,这便温柔地笑了笑:“遵命,我的小妖王。” 说到妖王白辰便想起了百行首今日的提示,睡眼朦胧地抬起头,这就给了这男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百行首说得对,我不想和白微用同样的尊号,你给我起一个帝号吧。” “我?” 此言当真让李无名意外了,白辰见他惊讶还得意地笑了笑。不过吃饱喝足最易犯困,他在人形时还不觉得,如今抱着自己尾巴便睁不开眼了,只用呓语一般的声音警告道:“不许胡乱起,你给我认真想一个,若起个瓜王、奶皇什么的,我三个月不和你说话。” 如此诸事都安排妥当,白辰终于能安心睡去。他不知道,很久以前在长安皇宫的腊梅林中也有过同样的对话。 “九州,这江山是你为我打下,今后亦是你我共享,国号便由你来定。” “有什么可纠结的,既是我们的江山,跟着我们家姓李不就得了。” “行,就定为李朝。” “我随口一说你就写上圣旨了?你这是要那群御使去撞柱子啊!” “君无戏言,说了便是定了,没有反悔的余地。” 那时候,他的大哥才刚刚成为帝王,他们还是一同从战乱中拯救天下的兄弟,李九州以为这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却不想那仅仅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小狐狸,我娘在家中种了一院子腊梅,小时候我就爱折它,为这个没少挨爹娘骂。他们不知道,我那是在向往着话本子里醉里折花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士,我也想像名满天下的大侠一样千里迢迢摘一朵最美的花,悄无声息地放在心爱的姑娘窗前便御剑而去。” 白辰似乎睡着了,李无名听不见他的回应,抚摸着这柔顺的狐狸毛倒是想起了幼时的往事。 他们在长安是普通的商贾之家,李无名羡慕话本里的侠客,可谁都知道他们这种家境注定与修仙无缘。亲戚们都将这个小孩子的话当作笑谈,只有大哥捡起落在地上的花放到他的手中,对他笑着说:“你既要做侠客,我将来就做天下第一的富商,你看上哪家姑娘就把娘的花送过去,大哥第二天便带上五大车聘礼去给你提亲。” 这些话当了皇帝的李无邪大概早已忘了,而他也没找到那个心爱的姑娘,所以只能折了一地的花,挨了爹娘最狠的骂。 那年的他还不是李无名,也不是剑仙传人李九州,他是长安李无忧,和大哥李无邪一样,听着就很快活的名字。一生走下来,李无邪成了心思深沉的帝王,李无忧大半生都在忧患之中,他们终究都辜负了父母最初的美好期望。 人生不是故事,只要还活着便不会结束,什么都可能再发生变化。李无名有时也在想,或许世间一切深情只是因为彼此活得还不够长,若一个人真正与天地同寿,最终大概也是看破所有爱憎,如他师父一般走上无情之道。 李无名都知道,可他不想认输。他偏就要和这无常命运斗上一斗。他的家毁于战乱,他便消灭世间一切战乱,仅剩的亲人为帝王之位背叛了他,他就再找一个永远离不开他的帝王。大哥做不到事他来做,师父做不到的事他也能做到,天既不杀李无名,自是要他行常人所不行,成常人所不能成。 一切前尘已成过去,李无名不回避也不回头,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整个园子开得最好的花便服帖地落在他掌心。男人抖落花上雪屑,将它轻轻放在熟睡的小狐狸耳畔,娇俏的鹅黄腊梅与那如雪毛发互相映衬,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漂亮。 李剑仙满意地抱着自己唯一的家人走上铺满薄雪的小径,最终只温柔回应一句话,“让我想一想,给你起一个好听的尊号。”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风十七闭关期间不知门事务都交由弟子苏三水代为处理, 白辰听闻这人是个铁面无私的性子,未知其深浅也不敢莽撞会面。左右移山之事还需知会沿途各座城市,这三日他闲着也是闲着, 便带着沉醉逛了逛邻安城。 今日李无名一大早就前往长安城试探皇室虚实, 白辰身边带了五名熊卫又有沉醉这六尾赤狐倒不担心安危,只是少了这个男人他就没心情去看风景,在街上闲逛一圈便直奔万宝堂而去。 万宝堂是以拍卖行发家,珍奇异宝都采取贵宾拍卖制贩售寻常人是见不到的,不过在没有拍卖会的日子旗下商铺也会销售一些不算贵重的小玩意, 铺子里还接代售,许多散修都将自己炼器的小玩意扔在这里贩售。 天下之大总会有几个大器晚成的人物,如今万宝堂首席炼丹大师折耳年轻时就靠在代售区便宜抛售丹药过活, 后来林暄见出自他手的丹药灵气远胜其它,这位沧海遗珠才被万宝堂捡了回去。 自从出了这个先例,代售区便常有试图沙里淘金的顾客,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会不会将来某位大师的早期作品。万宝堂最会做生意,见状便推波助澜好生宣传了一番, 更将代售区更名为淘金区,专门接待试图捡漏的顾客。 万宝堂总店位于姑苏,然而规模最大的却是这家邻安分店, 除了最上面的三层用于拍卖外客止步,用以接待普通顾客的店面便按丹药、法宝、书画、功法、杂货分作五层。这每一层都堪比宫殿大小, 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色商品, 更有上千名金丹修士分立于货架旁进行介绍推销, 商人做到这份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万宝堂的店铺自是用尽天下华贵装饰, 迎宾的五扇大门便是一整块金丝玉髓雕刻而成,其上纹样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麒麟五只人族认知中的瑞兽。在普通人眼里这就是栩栩如生的雕像, 白辰却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蕴含于其中的妖兽威压。也不知万宝堂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生生以玉石模拟出了洪荒妖兽的气息,难怪这地方百年来蛇虫不侵,到了夏天也是一只蚊子都没有。 白辰到此地是真的想采购些东西,朝这金丝五兽门瞥了几眼便走向了杂货区。要了解人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书,然而白辰没有前往出售低阶功法的二楼,反倒在这杂货区净买些闲书。沉醉偷偷扫了一眼,全是什么《李氏宫闱秘史》、《天下游历指南》、《长安名菜三百篇》、《雪兔的产后护理》……反正没一本像是高深秘笈。 当白辰再次将《学前修真》这种孩童入门读物直接拿上五本放在熊卫掌上,一脸纳闷的沉醉终于忍不住了,“祖师,这上面写了是给五岁孩童入门用的,我们买来做什么?” 这东西既然放在杂货区就证明但凡大于十岁的人就不需要再看,白辰却是不以为然,“你我对修真的理解和孩童有区别吗?” 妖族并不能修炼人族功法,像沉醉这样的洪荒后裔自然更不会去了解修真的原理。然而,他还是对这年龄限制耿耿于怀,“那也不用从头学起吧?” 想要胜过对手,第一要做的事就是了解他们。白辰对这抗议只给了一个平淡的眼神,“回去就把这本书给我看完,晚上交来不低于三千字的心得体会。” 凭空而降的功课果然立刻将沉醉砸蒙了,六尾赤狐只能沉痛地将幼儿读物收好,内心默默反省自己的找死行为——他错了,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勇气质疑给自己布置功课的祖师! 杂货这一层最大的还是淘金区,不过白辰也知这些东西都是万宝堂大师鉴定过的,淘到好货色的几率无异于大海捞针,此时只是随便逛一逛,挑了些药材种子叫熊卫打包好,这便与沉醉闲聊了起来,“昨日命你去拜访玄门,可有什么收获?” 步天歌本就不爱涉足江湖纷争,如今流言四起更是对白辰敬而远之。白辰可不能就这样把最可靠的盟友推出去,昨日一落脚便命沉醉以太子身份前去拜访。 “步天歌那胆小鬼躲着祖师呢,连我们送的礼都不收。” 沉醉对祖师命令言听计从,虽与步天歌存在剃毛之仇,为了大局还是忍辱负重地去了,甚至亲自选了满满一车厚礼。如此礼遇自沉醉出生也算是头一份,谁知最后竟连步天歌的面都没见着,六尾赤狐如今提起语气还是忿忿。 这情况可不太妙,白辰微微皱了眉,对于步天歌选择倒也能够理解,“这时代玄门全面归隐,他不愿牵扯进人妖纷争也很正常。” “不过是断袖而已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我们白家的公狐狸全是断袖也没见有谁活不下去。” 沉醉可不明白步天歌为什么躲着他们,像祖师这样漂亮的狐狸喜欢谁就是谁的荣幸,这冷面男人对九尾白狐都避如蛇蝎,要么眼瞎,要么就是不举。 诚然他是为祖师抱不平,白辰听了却是神色严肃地教训道:“玄门本没有帮助妖族的义务,步天歌这些年愿意为大雪山说话已是高义,不能因为人家帮过我们一次就要求他帮一辈子。狐妖报恩才是我们的传统,你只需记住情分,不要太贪。” 白辰对下一代的教育从不掉以轻心,就算是一丝歪念头也不许自己的继承者有。好在沉醉这些年早已将白辰祖师当作狐妖典范,对他的训话都是恭顺地听着,待祖师说完了才犹豫道:“可我们报恩的方式是和恩人成亲啊……” 狐妖确实有恩必报,不过在他们看来替恩人解决终身大事就是最好的报答了,这些年也没少因此衍生出风流韵事。传统在前,白辰倒是语塞了片刻,不过转念一想又瞥了瞥这狐狸崽子,“说的也是,不过我已经报给李无名了,要不你去?” 白辰自己是不可能有崽了,好在还有沉醉这个狐狸崽子可以拿来日常玩一玩,自是乐得逗弄他。 此话一出沉醉便是一抖,以步天歌昔日恶行,他若去报恩怕不是全身都得秃了。六尾赤狐最是爱美,生平志愿就是如祖师一般靠美貌将天下第一的男人驯得服服帖帖,为了避免那凄凉潦倒的结局,顿时就正色道:“祖师,我认为狐族不能一直沉溺男色,这些声色犬马的东西都是邪魔歪道,努力修炼才是正理!” 从这狐狸崽子嘴里听见如此正经的话可不容易,白辰岂不知沉醉刚到邻安城便去打听人族强者喜好,想来心里打的就是魅惑个强大修士入赘大雪山的主意。 反正他们这些断袖狐狸又不怕生下孩子混淆血脉,太子对联姻跃跃欲试也不算坏事,他这个长辈在对方人品上把好关就够了。白辰此时也不干涉他行事,只转了个话题道:“你可知为什么天道盟十席中只有万宝堂主动和我们接触?” 他们也在街上闲逛许久了,若有其他门派想要拜访早该送来消息,如今还能如此悠闲,足以见十席其他门派并没有兴趣接触妖族。 这种情况沉醉很是不解,他们的妖骨妖骨不是人族眼里的好东西吗?怎么就没有其它门派前来交易? 尚且年轻的六尾赤狐得不出答案,只能试着回答:“是因为上任妖王的旧怨?其它门派怕被世人唾骂,只有商人逐利不在乎虚名。” 白辰对这个回答未置可否,停在低级符石的货架前,一面挑选一面问:“天下最擅炼器的门派是哪个?” “万宝堂。”这个答案毋庸置疑,沉醉自是脱口而出。 “最擅运用法宝的门派又是哪个?” 人族运用法宝者众多,沉醉低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得了一个答案,“苍天府吧,他们只制作偃甲,升级偃甲所用的材料还是要从万宝堂收购。” “那最擅开发炼器配方的呢?” “自然是不知门,人族有什么新奇法宝都是他们先搞出来再由万宝堂大规模生产的。” 沉醉本不明白祖师为何要问这浅显的问题,待答出口才恍然道:“师祖你的意思是,天道盟这前三席的门派看似不是一家,其实彼此已经被利益链紧紧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离不了谁。万宝堂与我们通商不止是他自己的意思,背后还有不知门和苍天府的支持。” “这三派是炼器流修士的代表,五席的玄门正宗则是天道盟仅剩的老派修士。和如今主要依靠法宝战斗的修士不同,玄门重在锻体修身,始终坚信人族自身潜力远胜神兵利器。然而人到底不是一个生来强大的种族,能突破血脉极限者凤毛麟角,如今玄门没落炼器流兴起都是大众选择的结果。 千万人中只有一个能靠自己结成元婴,上亿人中方有一个能步入渡劫期,渡劫之上的散仙和真仙对天下九成修士都是一生无法触及的存在。人族的修炼天赋在天地生灵中只能算底层,炼器才是他们的立足根本。” 然而炼器就需要素材,偏巧妖骨妖丹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大雪山对人族还有些威胁,三派自是更倾向于通商,若双方实力差距悬殊,这份贸易关系便很危险了。 大雪山和万宝堂可以是最亲密的贸易伙伴,但真正的盟友只能是玄门正宗。因为只有这些奉行道法自然的修士才不会觊觎炼器素材,甚至为了维护天道平衡而选择略为庇护濒临灭绝的稀有妖兽。 炼器流是人族发展的根本,但妖族要存活便必须扶持玄门。 这个道理白辰明白,他也要沉醉深深刻在心里,要是他的妖丹找不回来了有个万一,至少继位的沉醉还能带领大雪山走上稳定发展的道路。 沉醉还不知祖师如此急着培养自己到底代表了什么,对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暗流仍有些不敢相信,“但是人族也有成功飞升的修士,像白剑仙那样的并不逊色于洪荒妖兽,或许炼器流不一定能强盛下去。” 白辰对此却乐观不起来,“就算有一天会被超越,但炼器一道绝不会衰弱。据天道盟普查,仅天道盟领地内就有四十亿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受天道盟管辖的魔教,天知道藏了多少过往英杰的海外鬼域,照我预测,世间所有人族加在一起起码七十亿往上。这样多的人至少有九成没有问鼎仙界的天赋,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研制法宝。” 这个数量在妖族看来是无法想象的,沉醉闻言便是一惊,“他们太能生了吧,咱们大雪山所有妖族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凑个二十万而已。” 自长安之乱后,人族已经六百年未曾出现过大型战事,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让他们扩充到了一个恐怖的数量。白辰甚至想过,修士寿命这样长,今后人族数量只会持续增长,可中原的土地却不会增加,若有一天这地界容不下那么多人了,只怕修士们扩张的第一个选择就是作为异族栖息地的大雪山。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必须让人族早些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提前加以预防,为此便需要一个能在人族高层说得上话的势力。李氏皇族到底已经衰落,能不能扶持起还是未知数,时刻关注人族未来的玄门才是现下最好的选择。 白辰将利害关系都一一向后辈说了,最终只能轻声一叹,“好在人族骨子里对血脉天赋还是自卑的,所以他们很崇拜玄门这样靠自己突破成仙的存在。不论炼器之术发展到了何种境界,玄门都会保持着自身崇高地位,因为这些天才象征着修士的极限。天下依靠丹药进阶的散仙再多,在凭借自己飞升的玄门先祖面前终究还是要低上一头。” 这一趟来得很顺利,永孤山到手了,通商也谈成了,沉醉心中本是很放松的,如今听白辰细细分析才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即就道:“我明日就备好礼物再去拜访玄门,步天歌要是不见,我就赖在他屋顶上不走了。” 玄门这个盟友大雪山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放手,他们甚至要比人族更关心玄门的发展,为此,妖族太子和玄门掌门必须交好。白辰见沉醉明白了也就放心了,这便嘱咐道:“太贵重的谢礼步天歌不会收,他母亲既喜欢种花,你就把花妖们制造的干花送些过去吧。” 沉醉虽不知这世上怎会有人不爱金银宝物反倒喜欢不值钱的干花,面对祖师的点拨却不敢质疑,只恭敬应道:“是,为了大雪山未来,我定会竭尽全力与步天歌打好关系。”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白辰买的东西很杂, 数量最多的自是书籍,除此之外还有农具、种子、常用丹药以及一些入门级别的符石和目前万宝堂销量最高的几款法宝。在大雪山最受上位妖族欢迎的金银器皿反倒看都没看。 白辰送给林暄的妖躯定能拍出旷世高价,如今买什么根本不需要看价格, 叫管事记在账上一齐送到不似城也就完事了。就算下五层只是不够格进入拍卖会的普通物件, 买上满满十大车也是一单不小的生意了,万宝堂当即就派出了个年轻管事陪着他们逛,但凡白辰投以视线的商品无一不是热情介绍。 万宝堂作为天下首富又有水月山庄辅助修行,本该是资源最好的门派,然而自发家那日起始终不曾出过飞升成仙者。白辰过去以为他们是被经商分散了精力心思不纯, 如今想来,万宝堂从一开始追求的就是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对飞升这样的清苦差事根本没有兴趣。事实上, 若不是没有修为就没法守住家财,或许这些商人连修行的门都不会踏进。 而白辰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全因林开天在自家书籍扉页所写的序章——谁说世间只能是人向往仙?谁说修士只能远离凡俗?谁说人不如仙?我偏要这俗世繁华远胜九霄仙宫, 凡夫俗子胜过云端天仙!天工一道毕生只有一个目标——天门呼来不抬眼,家有万宝不羡仙! 《人间巧艺夺天工》是万宝堂弟子的入门读物, 白辰花了大价钱才从管事手中买了来,翻开一看果然不凡。沉醉见祖师迟迟不翻页有些好奇,凑过来一瞧也是惊了惊, “看不出来这林小少爷还挺狂。” “此人若是能顺利成长,人族未来不可限量。” 林开天与他们打交道时只像是处事有度的年轻商人, 倒看不出心里竟有这以人胜天的大志向。这番言论放在仙人为尊的大环境下很是叛逆, 白辰却觉并不是不可能。此时只将书放在沉醉手里命他细细去读, 见东西也采买得差不多了, 便向楼下走去。 要说这万宝堂也是费尽心机做生意,每层楼梯都修建在最里侧, 上上下下少不得要路过各区陈列货物,就算顾客一开始并不想买,逛着逛着说不定也就有了兴趣。 白辰买的货物不少,下楼时正好撞见小厮们在货架前填补商品,本是随意经过,忽的就有熟悉气味让他停了脚步。 妖狐以嗅觉辨认敌友,记住的气味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是淘金区的货架,陈列的多是古时残破器具,要么毫无灵力,要么就是损坏到了无法使用的地步,总归就是些毫无价值的破烂,卖得一块灵石都是血赚。万宝堂为了把它们卖出去还请说书先生编了些某某修士拾到废弃法宝获得仙人传承的杂谈故事四处传说,糊弄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倒是效果极佳。 白辰自然不信天下会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之所以停下是因为这批新上货物中夹杂了一丝血味,这味道就和那只假冒他的妖一模一样。步天歌曾在老翁村伤到那妖,白辰将他剑上血迹以手帕保存,一直试图寻找相同味道。未想大雪山冰崖中没有,天狼族被灭时也不见,今日逛个万宝堂倒是有了进展。 货架上的商品应该是墓葬中出土的东西,泥土味和死人阴气几乎掩盖了器物本身的气息,白辰也是细细嗅了许久才找出了血味来源,原是一把生锈的青铜匕首。 这匕首并没有灵力防腐,拿出去后锈味更是难闻,白辰抬手捂住鼻子,只对管事问:“这匕首是什么来历?” 白辰有熊卫在侧任谁都看得出他妖族的身份,万宝堂管事没想到上位妖族会对这种破烂感兴趣,心中默默记下货物编号,面对客人的提问仍是知无不言,“公子好眼光,这可是从东陵挖出来的好东西,据说是千年前奚商丞相方岁寒随身佩戴的心爱之物,死了也要带进墓里。” “东陵是奚商皇陵,一个外臣怎么可能葬在那里?再说奚商末代皇帝相信忠正之人的骨血可以辟邪,方岁寒死后就被他烧成骨灰给喝了,哪还有什么墓葬?” 这匕首必定沾过那妖族的血,方岁寒死后虽成了鬼域赋丧神,活着时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白辰对这来历是不怎么信的。 这种破损的古物要卖出好价钱便少不得要和历史名人扯上关系,管事本是仗着妖族不了解人族历史想卖个高价,未想白辰竟对奚商历史比普通修士还熟悉,当即不敢妄语,只老实道:“千年前的凡俗事还是万寿书斋那些掉书袋的最精通,我们的鉴定师只能从匕首底部的印鉴判定此物是方岁寒所有,至于怎么会被带进皇陵当真不知。” 什么心爱之物自是胡扯,但匕首印鉴确实出自方岁寒的丞相府。白辰只听闻这一位活着时杀贪官斩妖妃是人族的一代名相,奚商经历了魔尊之乱、妖王之劫,全靠方岁寒所在的那一代休养生息。此人一死,奚商就被西梁给灭了,人族也随之丧失了大部分来自长安部落的上古传承。 自长安部落之后,奚商是第一个完成人族大一统的朝廷,军队中已有法宝投以使用。且那时炼铁技术已经成熟,青铜器早就被淘汰,方岁寒怎么会特地铸造一把青铜匕首,其上还沾了妖族的血? 这匕首的来历很是蹊跷,白辰抚摸着它的锈迹陷入了沉思,管事见他迟迟不说话也不敢再开口,正在尴尬之时便有一小厮急匆匆走来,一语打破了沉默,“我家少爷请贵客上楼一叙。” 这小厮做的是万宝堂打扮,能在这地方被称作少爷的必定身份不凡,白辰也不好怠慢,将匕首交给熊卫一并结账,只对沉醉淡淡道:“既然有人相邀,你随我去看看。” 万宝堂的木制阶梯只通往下五层,自第六层开始便是拍卖会专属,只以白玉飞石直接通行。白辰与沉醉随那小厮进入贵宾通道,飞石便拖着他们直接飞上了最高层,此间陈设皆是古朴厚重,不见金银玉饰唯有草木山石,正是上层修士喜爱的大道自然。而坐在假山流水之前的金衫少年,可不正是许久不见的林开天。 白辰方才还感慨小看这少年,未想转眼就再会。这人明知流言四起竟也不避嫌,还热情地对他们挥了挥扇子,只故作埋怨道:“说好的邻安再会,白公子怎么都不和我打个招呼?” 林暄即将再次渡劫冲击飞升之境,到时候林开天便是万宝堂下一任大当家,与他打好关系对大雪山自是有利无弊。白辰本是碍于流言不好下请柬,如今林开天主动来见倒是正好,这便带着沉醉入了座,对他浅浅一笑,“原想邀你一聚,只是怕你再不敢和我扯上关系便没送上拜帖。” 他虽未提流言,疑惑之意却摆在了脸上。林开天自是看懂了,然而并没有规避的意思,反倒将茶送到了白辰面前,“谁说本少爷不敢了,今日不就摆了点心茶水为白公子接风洗尘?” 这是即将成婚的人,白辰如今没有李无名在身边也不好和他坐得太近,使了个眼色让沉醉坐在自己身侧隔绝彼此,这才悠悠道:“万宝堂中秘密相会,这事要是传出去少当家的断袖之名就更洗不清了。” 他此言是好心提醒以免林开天落人话柄耽误双方合作,林开天闻言却是冷笑,“只怕有人巴不得我这袖子真断上一回。” 这表现倒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白辰见状眼眸一动,“少当家对那流言源头可有头绪?” 果然,林开天笑得更冷了,“天下所有留影石都由万宝堂统一炼制,此物已被天道盟限制流通,所有买主都登记在册,每一批货上市前更是打入了独有编号。” 这说法让白辰精神一振,连忙道:“如此万宝堂要查找幕后黑手应当很容易。” 万宝堂既然在留影石内打入编号自是为了方便寻找,若着手去查不到三日便能找出流言源头,然而林开天闻言却是忿忿将扇子拍在掌心,“可我爹将所有有关留影石的账本都封了起来,更不许我再追查此事。” 并不是查不出而是不让查,这中间就有些门道了。白辰想不出有什么势力能让林暄连自己儿子的名声都不在意,但他肯定以林开天傲气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此时只气定神闲地问:“想必林少爷不会这样罢手吧?” 林开天可是放言要以人胜仙的狂人,怎能默默让人给自己泼脏水,闻言果然道出了自己的后手,“我爹以为这样我就查不出那枚留影石来历,殊不知账房总管已是我的人,在他封存账本的同时,总管已将其重新默写了一份送到我手中。” 林家夫妻和睦又只有这一个儿子,白辰不明白林开天为何还需如此夺权。总之,不管林家内部如何,这结果倒是一个好消息,他此时只认真地问:“是谁?” “所有流言都起源于两枚留影石,其一记录了你与步天歌在江都郊外谈话的情形,其二便是你我在银容界相会。对方做的很谨慎,只将它们扔在路边让云游散修捡到后自行传播,可惜他不知万宝堂在留影石内还做了记号。我命人暗中将这两块留影石寻来验了编号,正是今年三月万宝堂赠与水月山庄那一批。” 这个答案当真在白辰预料之外,闻言不由迟疑道:“水月山庄与万宝堂林家历来是密不可分的姻亲关系……” 然而,林开天却像是认定了此事与水月山庄有关一般,斩钉截铁道:“没错,所以若有人不想嫁我,这庄主之位便轮不到她来做。只有问题在于我,她才能在保住少庄主之位的同时名正言顺地拒婚。” 此言所指正是他的未婚妻月停云,白辰听了却还觉有些不对,月停云不想嫁针对林开天就是,何必把步天歌也扯进来?他细细一想,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月停云在银容界曾与人发生争执,会不会是那时遗失了留影石?” 这件事林开天是知道的,也不否认此种可能,只淡淡道:“这就是我找白公子的目的了。我又是经商又是钻研炼器之道本就耗尽了心力,着实没那个时间再去纠缠风月之事。这名声坏了也就坏了,不必在婚事上浪费时间于我反是一件好事。但白公子可是有家室的,想必如今比我更苦恼吧。” 看他这成亲耽误创业的态度倒像是真的不愿娶月停云,此时一个把柄送到手里自是恨不得立刻解除婚约。然而,水月山庄到底和万宝堂密不可分,月停云更是月星石的得意弟子,林暄决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调查这件事。天道盟其它门派也不一定肯接这很可能同时得罪万宝堂和水月山庄的烫手山芋,也只有被流言针对的白辰会不顾一切查清真相。 白辰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考虑到与万宝堂刚达成的贸易合约,还是秉着情分劝了一句,“若证明此事真与月停云有关,万宝堂与水月山庄必生隔阂,少当家确定想好了?” “我这辈子只有两样东西绝不用来交易,一是理想,二是家人。很不巧,妻子刚好就是未来陪我度过一生的家人。” 林开天的态度意外地坚决,语毕更是极为嫌恶地叹道:“月停云这女人心里只有自己,谁若娶了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白辰见过月停云两次,她做事还算有章法,长得也不差,一时有些无法理解林开天为何如此抵触这个未婚妻,“我看她做事进退有度也有路见不平之心,不像是个坏人。” 此言一出林开天便是嘲讽一笑,“她是藏得太好了,除了我没有一人知晓她的真面目。十四岁那年,她为了不与我一同出游,亲手摔死了自己养了三年的小狗,事后还在我娘面前哭着说是我生气时踹的。我那时年少气盛,被冤枉了就想揍她,周围人因此更不信我。爹娘把我狠狠训了一顿,最后倒是如她所愿,不再强行安排我们共同出游。” 这番言语着实让白辰惊了惊,与沉醉不敢相信地对视一眼,方才疑惑地看向林开天,“一个小姑娘竟如此狠厉?” “寻常人遇上难事再怎么不满也有底线,可这女人没有,谁若碍了她飞升成仙的路,她就会让那个人死。” 万宝堂与水月山庄世代联姻,双方继承人自然是从小就一起玩耍,林开天最初见到那个抱着小狗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时对她也是有些喜欢的。然而,现在他能想起的只有女孩摔死小狗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的冷漠眼神,他很清楚,那才是褪去伪装后真正的月停云。 若找个男人假装断袖就能不娶这个女人,他倒是真的愿意担上断袖之名。不过目前还没到那个份上,他也就对白辰诚恳道:“我娘爱她胜过爱我,我爹惧内不会让我娘伤心。白公子,你救我终身大事,将来待我继承万宝堂必定有所报答。” 林开天不止是万宝堂少当家,更是这一代天赋最好的炼器师,白辰相信他的未来无限光明。既是如此,面对他的请求也就郑重应了下来,“林少爷放心,我定会查出真相。”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水月山庄在江湖中也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个门派, 一般修真大派都是千挑万选专收资质优秀的天才,就连外门弟子天赋也是远胜常人。水月山庄却不同,她们门下多是无人照拂的孤女, 要么父母丧亡, 要么就是各地捡来的弃婴,不看天赋,不看门第,仅仅只是给天下苦命女子一个安稳成长的庇护所。正如其祖师开宗立派时所言——水月山庄不能许你武霸天下飞黄腾达,只能赠你十里红妆, 宜室宜家。 在天赋决定未来的修真界,这样的门派能够延续至今并进入天道盟十席,靠的就是《十里红妆》这独门的辅助功法。这功法至今在修真界仍是一个谜, 只知不论什么资质修习之后都能辅助他人修行,自己则是一生都无法问鼎飞升之境。万事都有其代价,水月山庄牺牲自己的修行之路, 得到的便是数不清的姻亲关系。她们自身不擅战斗,夫家却尽是天下豪强。而这份关系网, 正是水月山庄立足于修真界的根本。 月停云作为这一代水月山庄少庄主,不会不知道联姻对自家门派有多重要。再说林开天资质绝佳背后又有万宝堂全力支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其母月星石就是月停云的师父,对她自小疼爱有加, 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婆母凶悍难以相处, 怎么都算是天下顶好的夫家了。若真如林开天所说, 月停云自小就不愿与他成亲, 现在为了拒婚更是不惜以留影石坏他声名,这份排斥定是有所缘由。 白辰在此事中更关注的是, 他与步天歌的流言也是起源于水月山庄的留影石。水月山庄与万宝堂联姻是旧俗,庄内弟子不会对付林开天自寻死路,月停云要散布流言便只能借助外力,很可能因此与哪方势力进行了合作。若这番推论成立,从她口中或许能得到一些幕后黑手的消息。 这件事疑点很多,白辰也不知林开天所说是否属实,若是自己去查,稍有不慎便会同时得罪水月山庄和万宝堂两个修真大派,细细思考之后还是命沉醉带了书信去拜访步天歌,邀请玄门共同查清事情真相。 白辰喜欢在窗边想事情,温暖的炭火会让他变得懒散,只有随风而来的雪花才能让他保持清醒,时刻记得自己还是在风雪中艰难求生的小狐狸,他没有停下休息的资格。今夜也是如此,明日就是与苍天府约好的搬山之日,九尾白狐化了原形伏在窗边,一面看着小雪簌簌落下,一面细细梳理这些天所得。 那支自称妖王后裔的神秘势力隐藏得很深,目前已知与其有关的就有洪荒妖兽九色鹿,赤狐族罪妖舍迦狐,玄门弟子陆问,一个修为不明的白衣人,如今又有水月山庄传人月停云牵扯进来,可见其潜伏之广。 不过,任他怎么擅长隐匿,只要出手了总会留下痕迹。现在白云侧就来汇报了对万寿书斋弟子的调查情况,“小师叔,我用尽手段也解不开这些人中的夺心术,可见施术者必定是道行比我更高的狐妖。” 如今白辰没有妖力,云侧已是大雪山最擅长幻术的狐妖,可他耗费整整一日竟还唤不醒那些昏迷的万寿书斋弟子,白辰不由皱眉,“你已是八尾玄狐,在你之上的也就只有九尾狐了。” 云侧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实不相瞒,他们身上残存的妖力与你一模一样,若不是我知道小师叔的妖丹……” 还真是完美无缺的嫁祸,不止形态与他一样,就连妖力都一致。若万寿书斋认真追究,白辰唯一能澄清的手段就是揭露自己没有妖丹的事实,可是一个没有妖力的妖王还怎么驾驭大雪山万千妖族?要么他就背着黑锅,要么失去对大雪山的统帅力,反正不论哪种结果那妖王后裔都是乐见其成。 幸好百行首是个谨慎之人,也万幸当时有秋小寒在场万寿书斋不好细细追究,不然此事还真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不过,对方留在万寿书斋弟子体内的妖力也让白辰断定了一个事实,“看来我的妖丹果然是在那妖王后裔的手上,也是,一个妖得了九尾狐的妖丹岂有不炼化的道理。” 查了这么久,妖丹去向可算有了端倪,只是妖丹一旦被炼化要剥离可就不容易了,云侧闻言还是有些担心,“小师叔,要治好这些人恐怕只有你亲自出手才行。” 九尾狐的夺心术只有九尾狐能解,万寿书斋的弟子必须完好无损的送回去,白辰也知这是寻回妖丹的好时机,心中虽然急切,面上还是不见情绪,只淡淡问:“玄门那边有动静吗?” 云侧虽辞了狐王之位如今还是白辰的左右手,白辰外出时大小事务一律由他处理,对沉醉动向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如小师叔所料,步凌云这次随儿子一起来了邻安城,沉醉已派出赤狐族探子日夜观察。不过赤狐族出了个叛徒族内秘法悉数泄露,怕是难以隐藏行踪。” 他到底也做了几百年狐王,正经起来还是有些样子的,只不过白辰还是更喜欢这师侄没心没肺的活着,此时见他担忧终是抛出了定心丸,“步凌云清修多年久不入江湖,陆问若还活着一定会找机会看看她。我叫沉醉缠着步天歌,步凌云与这个儿子形影不离,只要陆问出现,沉醉定能发现些许痕迹。先是放出流言蜚语污蔑玄门掌门清誉,又是试图牵扯步天歌母亲,玄门不会放过他们的。玄门一动,天道盟自然也就出手了。” 云侧可没想到白辰让沉醉赖在玄门竟还有这层意思,他本以为小师叔是忙于外交事务对妖丹没空上心,如今才知九尾白狐早已掌握各方动向,不止引蛇出洞,那抓蛇的陷阱也是暗中布好了。 大雪山难以对付一个隐藏的势力,所以他要来人间,给那妖王后裔机会用天道盟对付自己。只要对方忍不住动了手,总归会得罪一个人族门派,白辰这时再去揭开阴谋,便可借人族之力去收拾自己的敌人。而大雪山只需全力配合,最后还能卖天道盟一个好,给各派留下行事温和妥帖的印象,当真是个好算计。 这是风险极大的赌局,白辰赌的就是自己不论遇上什么陷阱都能翻身。事实上,若百行首是个糊涂人说不清道理,他也做好了先拿出一部分好处缓和事态的准备。风十七是个顶级的聪明人,对涉及天道盟的阴谋早晚还是会查清真相。到时只需白辰大度地表示原谅,处境尴尬的万寿书斋自是将所有恨意都放在幕后主使身上。 毛色雪白的狐狸就趴在窗台之上,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落,娇小的身躯半分也看不出来自猛兽的威胁。就像白辰给自己在计策中的定位,他一定要是没有攻击性的、被冤枉的受害者。 云侧自忖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是一辈子也学不会,暗道还好自己退位得早,此时只长叹道:“小师叔不愧是咱们大雪山最狡猾的狐狸,竟连我都没看出你的刻意示弱。” 对此,白辰只是懒懒举起了爪子,“在有足够力量捕杀猎物之前要将指甲好好藏着,让人以为我们的爪子只是软绵绵的肉球,怎么也伤不着他们。这样他们便会忘记自己才是容易受伤的那一方,甚至还想怜爱地摸一摸你的爪子。” 这话算是前辈的经验,云侧化作原形跳在了小师叔身边,将自己总是锋芒毕露的墨色爪子和九尾白狐肉乎乎的无害爪子比了一比,顿时恍然大悟。云侧从前还疑惑自己也和不少人族修士打过交道,与剑君那断袖更是勾肩搭背地嗑瓜子看戏同塌而眠,可五百年来什么风流逸闻都不带他这个狐王玩,仿佛坊间的说书先生都不相信会有瞎子被他魅惑。 原来问题在于他不会收爪子啊,毕竟谁也不相信一只说比武就真的把作为对手的俊朗男修按着打的狐狸能搞出什么断袖情。 八尾玄狐将锋利的指甲藏在肉球之间,默默记住了小师叔的教诲,只是对于计划是否会那么顺利还有疑问,“可陆问那种骗子真的会是长情之人吗?” 白辰教他的是韬光养晦的隐忍之道,却不知这素来不解风情的后辈竟也和沉醉一般想到别处去了,此时只当云侧听了教训,九尾白狐用爪子满意地摸了摸玄狐的头,平静道:“我现在反倒希望他不是重情之人。” 这话又让云侧露出了疑惑神色,白辰对后辈倒是很有耐心,便又解释道:“玄门是正道的信仰,任谁兴风作浪,只要玄门掌门振臂一呼,正道修士当即就能组成联军将其剿灭。若要灭人族,必先毁玄门。这样的门派靠杀是对付不了的,只有毁了他们的清誉,当天下人不再相信玄门的正道,人族就该乱了。 步天歌行事方正寻不出错处,陆问和他娘的旧交情是一个可利用的突破口,我若是那妖王后裔,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天狼族的覆灭让白辰更确信陆问还活着,如此,若陆问是个背信弃义之徒,玄门那边反倒更容易寻到他的踪迹。只要抓住这个人,一切疑问自然迎刃而解。 不过,沉醉那孩子到底还年轻,他明日还是得寻个机会提醒步天歌,若真让步凌云有所损伤可就不好交代了。 白辰心中正将计划仔细衡量,认真查漏补缺试图事事周到,云侧见九尾白狐突然沉默只有耳朵一动一动地表示白辰正在思考,自己所想的却是算计之外的东西,“小师叔,你总在警告我们人族威胁极大,可你好像从没想过要对付玄门?” 九尾白狐心思之深终究是可怕的,仿佛一言一行都出自精心策划,周围一切都在被他利用。白辰知道这一点不讨人喜欢,在李无名面前也从不显露,这种被背叛过的男人会警惕太狡猾的伴侣,他们的日子要想过得长久,还是得多翻肚皮让李无名把他当做无害的小狐狸。 一切小心谨慎都是来源于在乎,白辰也觉得这样有些累,可他不敢放松下来。这时候也只有云侧这种绝对不会多想的直肠子才适合倾诉,而八尾玄狐也没辜负他的期望,果然半分也没把小师叔对自己的训话和算计扯上关系。 这时候白辰总算放松一笑,“要不怎么说魔君厉害,那厮在五百年前就看出大雪山才是玄门未来的隐患,早早便卖我人情与大雪山结盟,有这五百年的维护情分在前,我倒不能与玄门为敌了。” 狡诈的九尾白狐竟因旧时情谊放弃利益,这番话旁人听了定会怀疑,云侧却是深信不疑,只肯定地点了点头,“终归还是小师叔做事有情有义,所以魔君信你,李大哥也喜欢你。” 李无名喜欢他是因为这个? 此言让白辰愣了愣,他一直摸不清李无名到底爱着自己什么地方,有时候想到头疼了甚至觉得那木头可能就是单纯地喜欢狐狸而已,如今听云侧一言倒是有了些许触动。然而,相信这二愣子的说法似乎又有点傻,九尾白狐也只能怀疑地用爪子挠了挠玄狐脸颊上的毛,“你都是五百年道行的狐妖了,说话做事怎么还跟人族的小孩子一样?” 云侧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咱们白氏狐妖是过继制,按族中规矩我该是小师叔你的儿子,难道你希望我整天想东想西谋朝篡位吗?” 云侧确实是抱养给白辰的狐狸崽子,正因识字读书都是白辰教的,所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八尾玄狐唯独害怕小师叔,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罚抄几万字人族史书。 如此说来,他有个五百年都寻不到伴侣的傻儿子,还有个一心只想勾搭男人的狐媚孙子,倒真是天注定的忙碌命。 白辰虽是摇着头,一直独力奋斗的心却忽的暖了暖,嘴上倒是不肯承认,只道:“我可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就儿孙满堂了。” 云侧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从来不想太多,白辰的态度不重要,反正他心里把小师叔当爹伺候着就行了,此时只一本正经道:“小师叔,不论外面还有多少妖王后裔,我都是在你窝里长大的狐狸。你不是没有娘家人,就算是李大哥欺负你,我们这一窝狐狸也帮你揍他。” “傻孩子,我才是妖王,该是我想方设法保护你们。” 这一刻,白辰突然觉得一切劳累都值得,不论各方势力如何勾心斗角,大雪山终究是他的家。他从来无所谓世间霸权,只是希望狐狸崽子们能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是,狐狸的皮毛骨血都被人族喜欢,他不能让自家的小崽子被剥了皮变成他人身上的珍贵狐裘,若想安稳活着,他只有变成世上最狡猾的狐狸,费尽心力去斗,去争,去让一切天敌都怕了他。 白辰许久没有和同类一起看月亮了,这是群居兽类最安稳的时刻,它证明了一个种族还未灭绝,他们还不是独自流浪于世间的孤兽。 就在白辰难得有些感慨时,一双大手忽然覆上了他的耳朵,这样熟练的手法只有一个男人才能有。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李无名轻笑的脸,“看来我还真不能欺负你,这么多只狐狸得把我的脸都挠花了。” 这人来得悄无声息也不知听到了多少,白辰晃了晃脑袋把耳朵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只能埋怨道:“你回房都是爬窗户的?” 诚然李无名没事就喜欢蹲在屋顶吹风,面对小狐狸的质问却是坦然道:“大侠夜行哪有走正门的道理?就是窗户爬的溜才显得我身法超绝。” 这人从来一肚子歪理,白辰懒得和他计较,云侧蹲在一旁正认真思考自己作为一只狐狸应该做些什么,李无名就已经提着他的脖子把便宜儿子扔出房门,“夜深了,你小师叔该睡了,去找你的大熊兄弟玩。” 同是狐狸这待遇堪称天差地别,好在云侧也是个心大的,闻言便决定和雄英抓只鸡烤一烤,离去前还对房门叫了一声,“小师叔你放心,我就在外面把风,绝不会让人搅了你们好事!” 他如此懂事自是让李无名大为欣赏,顿时就对白辰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孝子,不枉你替他顶了妖王这个苦差。” 得,看来这人什么都听见了。 白辰对李无名没事就爱蹲屋顶的毛病也是无可奈何,自窗沿一跃而下,熟练地在床上一趴,尾巴整齐散开,这才淡淡问:“你久不回长安,故土重游感觉如何?” 小狐狸这是被摸到习惯了,一见李无名回来就摆出了任君揉捏的姿势。李无名默默想了想这若换成人形该是何等刺激,顿时就决定多摸两把,将这等好习惯保持下去。 虽是如此,他倒也没忘记自己外出一日的正事,一面摸着小狐狸的背一面轻声道:“小皇帝约你相见,有空安排一下。” 风十七也不知和皇室有什么仇,三天两头就想把皇帝给废了,若不是天道盟诸多修士一直劝着,只怕连长安皇宫都要被他挂上牌子收门票供人参观。偏偏长安现在还是不知门的领地,李氏皇帝自然是日日胆战心惊,巴不得赶紧把李无名这个老祖宗挖回去撑腰。 李氏迫不及待归顺在白辰预料之中,然而他只是让李无名去传达一个态度,对见面却不积极,伸直了狐狸腿让李无名顺便按一按,只悠悠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九尾白狐是天下最狡猾的狐狸,李无名何尝不是在战场上坑死无数敌方大将的人精,此时一听就懂了,“确实,这世上终究是靠实力说话,你得先展示一番大雪山的力量才好谈条件。” 不止是李氏,他也不能让天道盟觉得大雪山面对修士入侵毫无抵抗力,那样无疑会招来更大的祸端。白辰这几日不论面对万寿书斋问责还是林开天求助都不曾借机生事,人族应当已经相信他并没有祸乱天下之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证明大雪山目前仍拥有自保之力。 他正想着,爪子却突然被李无名握住了,男人拨开他爪缝间的白毛,寻到了那足以撕裂任何修士脖子的锋利指甲,然而只是捏着爪子尖儿无奈一笑:“你都挠过我多少回了,真以为我不知道这小爪子有多厉害?” 这话让白辰愣了愣,只是收回爪子将指甲又藏在了长长的毛发下,垂眼不去看他,“我都多久没挠过你了,还记仇呢。” 过去的九尾白狐是天之骄子,是大雪山最强的妖,就算没了妖丹即将死亡,他的骄傲也一点不少,自是可以随便发脾气。可是他活了过来,未来还要用这没有力量的身躯活上很久,所有脾气都必须收回去,没有力量就只能靠头脑小心谨慎地活着。在这世上,修为才是冒险的资本。 白辰的心思李无名一直都是明白的,他虽然喜欢现在乖巧听话的小狐狸,却也想再见到当初自信骄傲的九尾白狐,正因如此,才答应了风十七那疯狂的交易。 他也不知风十七能不能做出那东西,这时候还不敢过早给白辰期望,只捏着狐狸爪子换了话题,“巨熊族这些傻大个整日不是吃就是睡,明日真的能为你震惊四座?” 他话里的疑惑倒是真的,白辰听了却是一笑,“白微的夺心术让数不尽的大妖成了他的傀儡,可这也大大限制了洪荒妖兽的实力。那些让洪荒妖兽挺过天星坠落之劫的天赋神通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如何运用。” 此言就令李无名有些好奇了,把小狐狸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还是无法想象这在上古时期会是一只猛兽。他这剑仙许久没遇上个好对手了,若白辰能恢复妖力,大家闲暇时酣畅淋漓地战上一场也不错。这样一想,李无名只挠着小狐狸的脖子期待道:“都说九尾狐是天下幻术之祖,我倒是真心想看看你的无上神通。” 白辰可不知道这男人期待的竟是和道侣打一架,只当李无名是怜惜自己,用脸颊蹭了蹭男人的手安慰道:“我已在调查妖丹去向,会有机会的。” 李无名对白辰的头脑很是放心,也不干涉他的计划,只神秘地笑了笑,“当然,我等着。”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三日期限已到, 苍天府将从永孤山至大雪山途经所有人族城市通知到位,双方终于正式交接永孤山归属。这等热闹万寿书斋自不会错过,百行首早早就带人候在了永孤山之前, 甚至还临时支了个石亭供来看热闹的修士休息。 步天歌这些日子闭门不出, 到了这时候可算是出现了,白辰见他在山中转移树精和玄门弟子尚需一些时间,这便走进了石亭,正好趁机打听一番那青铜匕首来历,“听闻万寿书斋编尽天下史书, 不知百行首对奚商可熟悉?” 大雪山与万寿书斋的关系算不上和睦,白辰会来打招呼倒在百行首预料之外,不过读书人最讲究礼仪, 既然白辰态度和善他也不好冷面相迎,只平淡道:“妖王所问是前商还是后商?” “二者有何区别?”这说法白辰倒未在书中见过,一时还有些好奇。 关于将奚商分作两朝的提案万寿书斋内部仍争论不休, 百行首正是支持分割的那一派。传道受业解惑是万寿书斋行事宗旨,如今白辰一问, 百行首好为人师的性子也起来了,倒是难得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人族年号众多不便记忆, 我们去年新修订的史书统一以长安部落成立为始,将其定为天元元年, 此前称作天元前, 此后称作天元后, 以此记录历史变迁。 天元三千五百年至天元四千年为奚商前朝, 前商统一文字,既传承了长安部落的上古秘术又大力鼓励民间探寻修真之道, 更是以皇室金库支持修士开宗立派,可谓是人族王朝的鼎盛时期。” 人族过去多以帝号纪年,对动则清修百年的修士来说着实不好分辨,如今万寿书斋以天元法统一记录倒是要方便许多。白辰暗叹人族还真是年年都有进益,面上还是配合着叹道:“可惜这样的王朝却偏偏遇上了魔尊和妖王两大劫难。” 提到白微便叫百行首想起了两族旧怨,神色当即一冷,“魔尊前脚攻进长安,妖王当即就从极北之地发兵,真的会是巧合?” 什么意思?难道魔尊和妖王还有所联系不成? 这句话让白辰疑惑地抬了抬眼,百行首见他像是真的不知,这才试探道:“按照魔教的说法,魔尊并非人族而是来自天上的毕方鸟,你作为妖王后裔当真不知他二者有何关联?” 世间的确有魔尊并非人族的传闻,之前白辰听了也不曾细想,如今却突然想起李无名曾说过的天网。天网隔绝仙界与凡尘,过去下凡仙人不论修为多高都只有丧命一个下场,为什么只有魔尊能够毫发无损地活着?难道真是织造天网的仙兽给同类留下了一道通往人间的漏洞? 一只仙兽与白微一同发起了战争毁灭了人族最辉煌的一个王朝,这就让人不得不去想,那到底是不是天上的意思…… 这对人族绝不是一个好消息,对于大雪山也是。白辰很清楚大雪山从未出现过任何与仙兽有关的存在,就算天上当真与洪荒后裔有所联系也一定不在他们这一支。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无声楼那幅意味不明的字再次浮现在白辰眼前,直觉告诉他这二者或许有所关联,然而这件事还有一个疑点,“若仙兽想毁灭人族又何必在战后赐予西梁帝王无字天书守卫江山?” 后商的人族已经完全失去了古时的传承,后来王朝腐败,西梁起义另立新朝,玄门仙子携带无字天书回到凡间,之后的帝王便全凭契约获得的仙兽之力立足于世。 这番举动的确与先前不符,百行首也是因此对千年之前的劫难根源存疑,如今说起只为试探白辰是否知情,见他的确是不知的模样,这才淡淡道:“这便要看不知门能从无字天书中研究出什么了。” 原来这才是不知门无论如何都要夺取无字天书的理由,人族是最记仇的种族,他们一刻也没忘记千年前的仇恨,定要查出一切真相。那么,查出之后他们又想做什么? 不知门推动全民修真,万宝堂直言要以人力胜仙,万寿书斋怀疑魔尊之乱的根源,天道盟与魔教看似敌对其实已经不再生死搏杀的世界格局……疯了,风十七真是疯了,难道他还想杀到天上去报仇不成? 九尾白狐何等敏锐,只言片语间便察觉人族大有图谋。正在心惊之际,百行首却不再提及此事,反倒继续聊起了奚商历史,“我这人探讨起历史旧事就停不下嘴,倒是扯远了。总之,前商这个大王朝只活了五百年,直到天道盟起义才重新建立王朝。自天元四千年起便是后商,后商皇室是奚商皇室最偏远的一支血脉,虽仍以奚商为国号本身却没有继承古时秘法。因此,我们还是判定长安部落传承已于魔尊之乱彻底断绝,将二者分作两朝看待。” 他既无意再说白辰也不好追问,只将此事记在心间,继续去探寻那青铜匕首的来历,“后商可有什么关于妖的传说?” 妖族一行的身边早已布满各派眼线,白辰刚出万宝堂大门,所购物品清单便送到了天道盟各派掌门手中。百行首自是知道他买了一把奇怪的匕首,此时只佯装不知道:“这可太多了,民间遇上奇人异事都爱说是妖邪作祟,不过能信的也没几个,毕竟后商正是我天道盟反扑妖族复仇的时期,妖族躲都来不及,哪还敢来人间作祟?” 白辰不信这人会不知道自己行踪,见状只能直言道:“这其中可有关于方岁寒的消息?” “方岁寒是一代名相在民间自是少不得神怪加持,只登上戏台的就有《方母梦中游仙生岁寒》,《丞相三计杀妖狐》,《方相挥泪斩爱徒》等十几出大戏。这些民间故事终究当不得真,妖王若有兴趣还是去鬼域亲自问问赋丧神吧。” 万寿书斋之主果然博闻广记,就连俗世流传的戏本子都如数家珍。白辰本还对匕首所属存疑,待听见《丞相三计杀妖狐》这出戏时却是眼前一亮。 这反应自也落进了百行首眼里,暗忖那匕首果然来历不凡,看来还真得好生调查这出戏的来历。 他们彼此试探各有所得,蹲在石亭顶部放风的李无名倒是一派悠闲,仿佛一切纷争于他都只是过眼云烟,他只需默默守着自己的小狐狸就够了。 一番闲聊过去步天歌终是带着山神罗归来,他记忆中的万寿书斋一直都在支持攻打大雪山,如今见白辰与百行首竟是相谈甚欢的模样不免有些讶异,“百行首素来不喜妖族,怎么今日倒和新任妖王聊了起来?” 玄门在人族地位超然,百行首纵有小心思表面上还需尊敬玄门掌门,见步天歌归来便自行退了一步,只轻笑道:“无事闲聊罢了,正事要紧,二位不必理会我等看热闹的人。” 他这一说白辰才发现林暄与秋小寒已在不远处落脚,说是看热闹,实则是前来观察大雪山实力。这世间终究只有实力差距不大的两支势力才有资格讲道理,弱族无外交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今日的表现将决定天道盟各派对大雪山真正的态度。 在场之人各有心思,唯有步天歌是真的希望白辰赶紧把永孤山弄走给树精们一个归宿。他虽因流言烦躁,在事关树精生死时还是主动与白辰搭了话,“我玄门弟子已如你所言护送所有树精离山。我很好奇,永孤山与大雪山相距甚远,路上还有不少人族城市,你到底打算如何移山?” 步天歌终究还是步天歌,任世间流言如何侵扰,该做的事也一定要做。传播流言者或许洞悉人心,却根本不懂玄门。玄门历时千年,何时出现过屈服于名声的掌门? 看客都已到齐,远处大概还藏着不少眼线,白辰自然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抬头看向准备就绪的一列熊卫,高声道:“难得天道盟各位都抽空来看热闹,英熊,动手吧。” 人族诞生于冰川末期,他们不曾经历封锁世间百万年的严寒,一睁开眼所见的便是在天女魃光辉中缓缓恢复生机的世界。那时候,数不尽的强大种族已在天星坠落中灭绝,幸存者亦是精疲力尽再无征战之心,人族抓住这个万物懈怠的好时机在世间站稳了脚跟,从此开始了走向世界霸主之路。 活到现在的洪荒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很多都经历了不止一次天星坠落,食物匮乏让他们掌握了在任何环境中捕猎的独特技巧,灵气流失的异象让他们不得不进化出依靠血脉传承妖力的异能,他们为了从漫长的冰川期存活下来必须拥有世间顶级的战斗能力,九尾狐如此,巨熊族亦是如此。 山从来不是生灵可以比拟的存在,就算只是位于平原之上的永孤山,人与妖在它面前也显得无比渺小。此时英熊已率领十只熊卫一列排开站在巍峨大山之前,他们直立时高达八尺的身躯在人族眼中相当可怕,然而比起永孤山终究是不值一提。 就在众人都疑惑这些熊怎能移山之时,只听位列最末的熊卫脚踏双地,猛地就是一声巨吼。巨熊族体型巨大却生性温和,平日里很少吼叫,如今骤然声起竟如惊雷一般令人心惊。此声一起,位于队首的英熊便发出同样的吼声与其相应,双声同起更是震耳欲聋。 然而,真正神奇的是,就在这一应一和之间,末位的熊卫身子忽的缩小,原本高达八尺的庞大身躯竟是眨眼间缩成了婴儿般的小熊,与之相对,英熊的身躯却是成倍增长,顷刻间就远远超过了这石亭,成为至少三十丈的巨大猛兽。 可怕的是他增长的不仅仅是身躯而已,熊卫积累五百年的妖力也随着声音传进了首领体内,原本疏于修行仅仅靠血脉勉强算个散仙的英熊竟眨眼间就成了千年道行的大妖,让在座修士都感受了旗鼓相当的压力。 然而,这才是第一只而已,伴随吼叫结束,第二只熊卫再度怒吼,同是吼叫听着却与前一只略有不同,就连同为妖的白辰都说不出门道,英熊却能以同声相应,一应一和,白熊身躯便又壮大了三倍有余,白辰所在的石亭竟只比得上他一根脚趾大小。与之同时,妖力再次叠加,在场修士之中修为最低的百行首额头划过一丝冷汗,深深看了一眼靠在李无名怀中的白辰,喃喃道:“还有八只,难不成……” 人族穷尽一生也难以见到的仙神之境,一只熊竟顷刻间就达到了,甚至还能继续提升。任何一个人族修士都不会相信眼前景象,然而,事实是第三只熊卫也发出了满载妖力的吼叫,第三次妖力叠加,两千年。 巨熊并不是人族给他们取的名字,那是妖族翻译而来。妖族从不缺乏体型巨大者,陆地有象,海中有鲲,巨熊族之所以能被洪荒妖兽冠以“巨”名,全是因为这集全族妖力于一身的独门神通。大雪山终年被风雪覆盖难以觅食,在学会养殖牲畜之前,巨熊族唯一的狩猎方式就是吞山。 熊妖不擅动脑,捕猎所用的便是世间最笨的办法,将全族妖力集中于族长之身,令族长在短时间内拥有堪比仙神之力,然后腾云驾雾去远方将物产丰富的山峰吞入腹中带回栖息地。这样的事说出来怕是没一个修士会信,只有白氏一族知道,大雪山从外部望去只能看见最高大的一侧山峰,然而在那些山峰之下还藏着数以百计的光秃小山,其中不少土质都与南方一致。这些就是巨熊族这百万年间自外界搬来的粮仓。 外出觅食的巨熊族族长,那是在冰川时期就能横行于重重妖兽抢夺山峰的可怕存在,天下妖兽对其避之不及,遇之则弃山而去,不弃者皆成了其腹中食粮。到了这个时代大雪山有了自己的牧场和鱼塘,巨熊族再不需要耗费全族之力外出觅食,每年的稳定冬眠让他们保存住体力不再需要大量食物,曾经的恐怖便也不为人知。然而,这份本能还刻在他们的血脉记忆之中,到了不得不展现之时,吞山巨熊便再次现世。 十只五百年道行的熊卫,五千年妖力集于一身,仪式结束时英熊已是高耸入云的恐怖巨兽,原本只能仰视的永孤山成了还没他巴掌大的小石头,白辰自地面向上看去都只能看见那被雪白毛发覆盖的熊掌,上半身早已没入云端,就连狐妖的眼睛也望不见全身。 这样的巨兽就算只是打个滚都能毁灭一座人族城市,待巨熊俯下身,硕大的眼睛轻轻转动,即使李无名也觉背上有些发寒。然而英熊看都没看这些小人一眼,只依着白辰指示张开嘴,将永孤山含在唇舌之间,熊掌摊开带上已经退化成小熊的熊卫,双足猛地一蹬,这便敏捷地没入云层向大雪山而去。 那样的庞大身躯,即便只是借力跃起也是地动山摇,万寿书斋搭建的石亭顷刻间崩塌,李无名反应极快,第一时间就御剑抱着白辰远离地面。待这地颤了三颤,回头一望,方才的巍峨大山早已不见踪影,留在众人眼前的只有一处巨大牙痕和巨熊宛如深坑的两处脚印。 这一招自然不是毫无代价,妖力叠加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持续越久身体负荷越大,结束时英熊少说也要躺上一两个月。而那十名提供妖力的熊卫,即使英熊回到大雪山及时将妖力返还,他们最终也只能剩下短短几十年的道行,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一举废掉十个五百年道行的大妖绝对是不小的牺牲,然而,只要能换得人族对大雪山的敬畏之心,再多的牺牲也值得。 永孤山已不见踪影,围观修士却还望着那巨大牙印久久不能言语,白辰多日的担忧总算散了,拉了拉李无名衣角让他落在众人身前,只悠悠道:“秋府主,我跟你说过了,要提醒周边城镇,今日小心地震,莫要对空中异象大惊小怪。”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妖族对上位者的绝对服从决定了他们的繁盛衰落全都取决于一族之长的眼光, 若遇昏君便跌入谷底,如遇明主则扶摇直上。然而,自亿万年前天地诞生第一只妖开始, 妖族就从未统一过, 就连白微这第一个妖王也只征服了陆地妖族,海洋中的诸多妖兽仍潜伏于深渊之中默默凝望人族世界。 天地广阔无垠,每支上古妖族的保命本事都不会逊色于巨熊族,若能团结一致,纵使人族将来超越仙神拥有开天辟地之能, 妖族又有何惧? 巨熊时隔千年再现人间,白辰看着刹那间从山峰变作盆地的地面,终于有了崛起的信心。一切未来都需要靠现在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 只是片刻走神他便回到了众人面前,微笑着观察各派反应。 这等短时间内堆砌出真仙修为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百行首作为熟读史书者最是震动, 一见白辰便若有所思的叹道:“难怪上古传记中记载的山峰常有寻不见踪迹者,原来是被巨熊族搬去了大雪山。” 人族古书中常有如今见不到的山川河流, 负责修书的大学士代代为此吵破了头,如今倒是解了一个千年之谜。原来不是记载出错,而是巨熊族直接把那些山搬去大雪山当储备粮了。 白辰倒不知这在人族是个多重要的发现, 闻言只是谦逊地笑了笑,“巨熊族不过是吃得多也就长得胖一些罢了, 在各位散仙眼中自然只是些小把戏。” 这种只要多吃点就能提升道行的天赋当真羡煞旁人, 可惜血脉终究是羡慕不来, 百行首对这打击人的话只当没听见, 扭头便对随行门生吩咐道:“传话回去,今日连夜修正《修真史》, 重论青虚子功过。” 道君青虚子一生做过三件大事,其一是三剑结束长安之乱,开了修士插手朝堂纷争的先河;其二是培养出了魔君剑君两个修为超绝的徒弟,彻底改变江湖格局;其三便是代表正道与大雪山签订互不侵犯和约,以至天道盟至今未曾与妖族再起战事。 道君之前,江湖朝堂泾渭分明,修真门派不愿沾上世俗纷争,任朝堂夺位牺牲惨烈也绝不插手。直到青虚子斩杀夺位皇室,正道门派见玄门都出手了这才纷纷入世,从此只要天道盟在世一日,任何王侯将相都别想再掀起战争,屠城那样的惨事更是在没有发生过。 其徒魔君入主魔道大肆清洗嗜杀门派,原本鱼龙混杂的魔修历经百年整顿终是形成了如今自成秩序的魔教,再不复曾经的混乱。百行首曾根据双方实力推算,若无魔君整顿魔修削弱邪道实力,正邪双方至少需要打上十次大战才能决出胜负,每一战牺牲者当以百万记。 这两项事迹在《修真史》中都是改变人族命运的大功,然而对于第三项与妖族停战,这些年都是被修士们当做道君一生的败笔。对待昔日的敌人不去斩草除根反倒予以保护,这样的举措任谁见了都无法理解。《修真史》也是将其当做新生代修士刻板守旧错过发展良机的经典案例,过去多是委婉批判。 直到今日大雪山的真正实力漏出冰山一角,修士们才知过去的人族是何等自大。妖族确实是一盘散沙,他们惜命所以不敢冒险,他们生来强大所以不思进取,然而,这些上古种族若真被逼到了绝路,临死前的反击也足以拖着八成以上的人族给自己来一场风光大葬。如今再看,道君与大雪山的和约竟是高瞻远瞩,正因有了这道束缚,人族才避开了两败俱伤的战争得以安心发展数百年。 玄门掌门果然是几亿人中选出的最优秀的那一个智者,就连史书中评价不及先辈的道君亦是目光长远,在五百年后的今天给了所有反对者一记响亮的耳光。这等反转在前百行首哪还有心情闲谈,当即就带人回去再次修订《修真史》,看来不出三日备考的少年修士又该哀声一片了。 每天都在创造新考点的白辰绝对是所有新生代修士的噩梦,不过作为掌门的秋小寒可不知门下弟子的苦楚。他见了这等情景反倒对妖族有了兴趣,待派人将新生的永孤盆地接管之后,便坐在轮椅上对白辰好奇道:“按照不知门推算,狐族在这世间至少已经存活了两亿年,那些远古传承你们妖族可还有?” 关于狐族起源白辰自己都不清楚,也不知这些人是凭什么推算的,他想了想才如实回:“妖族没有文字,我们的一切记忆都是通过血脉流传给下一代从而演化成生存本能,我们只记得如何做才能生存下去,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却是一无所知。” 这回答让秋小寒眼神有些失望,白辰见状倒也好奇了起来,“你们人族似乎对上古之事很感兴趣?” “当今世道如此安稳是因为精怪们自我牺牲编织天网挡住了坠落的星辰,可是谁又知道这张网到底能撑多少年,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风十七研究天星坠落不是秘密,秋小寒也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随意一答便透露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人族认为天网并不可靠,世间终将再次面临天星坠落之劫。 白辰不知道他们为何有此担忧,但他相信以不知门实力不可能杞人忧天,只怕这天网真的是有些问题了。天星坠落可不会管底下的生灵是人是妖,这对妖族绝对不是个好消息,本只想先试着与不知门合作的白辰此时也认真了起来,“我与风盟主相约共同研究妖族血脉奥秘,秋府主可愿加入?” 劫难之前多份力量就多一分存活希望,秋小寒自不会拒绝研究洪荒妖族的机会,当即就点了头,“有意思,告诉风十七,与妖族交流学习算我苍天府一个。” 妖族秘法威力极大到底牺牲颇多,人族工艺虽没有逆天之能却胜在只需消耗灵石不会对族人造成损害,若双方能够综合,定然会出现改变世界的术法。秋小寒与白辰谈定了合作便离去,林暄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走了方才微笑着走了过来,不待白辰开口客套便抢先道:“听闻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见过妖王了?” 林开天到底小看了自己父亲,林暄做了五百年万宝堂大当家岂不知儿子秉性,早早就安排了眼线埋伏在他身边,对他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 白辰这时候可不能担上干涉万宝堂内务的罪名,闻言便是轻笑道:“大当家不会也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吧?” “妖王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家那毛头小子,流言能迅速扩散无非是有人眼红万宝堂富贵想看我们笑话罢了。” 林暄果然对那些流言嗤之以鼻,白辰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也不与他兜圈子,这便如实交代:“少当家似乎认定此事是水月山庄所为。” 林暄对他们那日的谈话果然一清二楚,闻言不见半分惊讶,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年轻冲动难免为人利用,多亏妖王没有推波助澜陪着他闹腾。” 这时候白辰才庆幸自己素来小心谨慎,与林开天密谈也没有暗中挑拨万宝堂与水月山庄关系,若是当日藏了坏心稍作手段,只怕好不容易达成的贸易关系便要付诸东流。 他心里暗道与人族打交道果然半分不能大意,对这始于联姻的纷争却是有些疑问,“少当家如此抗拒婚事,大当家又何必强迫他二人成婚造出一对怨偶?要知道,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提到这一点林暄不由神色一暗,他为家事惆怅了十余年,如今只能叹了一叹:“妖王也知道水月山庄历代都有三位庄主吧?” “听闻是其祖师座下三位弟子留下的三支传承,不过历代庄主都是亲如姐妹以大庄主一脉为尊。” 水月山庄是水月仙子月镜花建造的门派,虽入门弟子都随其改姓月,其实只有大庄主一脉是月镜花后裔,其余分支都是她收养的孤女。过去水月山庄都是以大庄主为尊,然而这一代当家做主的却是身为二庄主的月星石,大庄主那一脉自是不满。 白辰只需稍加提点就明白了个中纠纷,果然,林暄又是苦恼地继续道:“亲如姐妹到底也不是真的姐妹,我夫人这一辈只她一个具备主事之才,水月山庄自然只能由她做主。可这到底是不合规矩的,停云是月氏唯一的后嗣,只有由她继承掌事大权才能平息水月山庄内部纷争。” 如今水月山庄与万宝堂方方面面都捆绑在了一起,若要主事必定少不得这强大夫家的支持,也难怪月星石面对儿子的抗议也不肯松口。如此看来,这桩婚事牵扯甚广倒是轻易动不得了,白辰皱了皱眉,想起林开天的求救终是开口劝了一句: “大当家,夫妻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若你儿子将娶进门的妻室当做仇人,家宅不宁必生事端。” 这话正道出了林暄为难之处,于私他自然希望儿子能娶个举案齐眉的妻子,可于公,林氏要坐稳大当家的位置少不得水月山庄支持,若月停云不能掌权水月山庄必乱,万宝堂又岂能置身事外。他衡量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做出选择,此时也只能避而不谈,反倒压低声音对白辰道出了一个不相关的消息,“魔君飞升前曾有预言,白辰若活,妖族不到百年必成人族大敌;白辰若亡,妖族千年之内可成人族玩物。” 这话白辰倒是不曾听说,闻言便疑惑道:“那厮还说过正魔两道终有一日会结为一体,林大当家连他的胡话也信?” 然而,林暄神色却是颇为严肃,“魔君所有预言都在一点点实现,正道内部很多门派对此深信不疑,过去也有人提过要杀上大雪山毁去九尾白狐尸首,妖王还需小心为上。” 人族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种族,对待威胁永远倾向于永绝后患。白辰这时才知事情麻烦,顿时郑重道:“多谢提醒。” 对此,林暄只是轻轻一笑,“万宝堂与大雪山还有很多生意要做,林某自然希望妖王活得久一些。” 他今日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警告白辰别掺和水月山庄这滩浑水,白辰本还对林开天的话半信半疑,如今见林暄这态度,只怕那些留影石还真是出自水月山庄。 白辰无意参与人族纷争,奈何事关那妖王后裔,不论万宝堂愿不愿意他都得查个清楚。既然如此,他只同样回以客套笑容,“我也希望万宝堂繁荣昌盛,家宅平安。” 万宝堂不以武力立足,对大雪山实力倒是不怎么在意,林暄谈过一番便告辞。至于步天歌,这冷漠惯了的玄门掌门竟是把事情办完就走人了,连个寒暄的机会都没机会都没留给九尾白狐。 今日立威很是成功,白辰见周围没人终是懒懒靠在了李无名怀里,任由男人将自己抱起御剑归去,他只放松地躺着。至少在被李无名抱着的时候,他还是什么都不用去想的小狐狸。 大雪山的大妖已经很少了,任何一只都损失不起,他们现在根本不能开战。今日他们必须让人族意识到妖族的力量,若不能震慑住天道盟,等待大雪山的便是漫长的消耗战。而就生育速度而言,妖族拼消耗怎么也不可能胜过人族。如此情况白辰怎能不紧张? 好在正值盛世的人族比妖族更不愿牺牲,照今日万寿书斋和苍天府的态度,未来几年大雪山是安全了。 小狐狸放松下来就有些犯困,李无名见他不住地眯着眼,这便伸手将道侣的狐裘裹得更紧一些,只轻声道:“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叫云侧炖了甲鱼汤,到了就叫你起来。” 这个男人在他谈事的时候很少开口,可就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在这时候倒是胜过那些注定会带来无尽利益的千言万语。白辰抬眼瞥了瞥开始飘起细雪的天空,将脸颊全都埋入狐裘之中,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今日这雪下得不错,很合他心意。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邻安城入了夜是灯火通明, 那些来自法宝和烛火的光芒将天空也映照得无比璀璨。白辰喜欢这样热闹的夜晚,反正今日已无事,便久违地温了一壶小酒邀请李无名于梅园中赏月。 白辰这些日子仿佛长在了书房中, 除了必须亲自商谈的重要事务皆是翻看各种书籍琢磨天下大局, 李无名为了让他放松也找遍了各种借口去把自家小狐狸骗出来遛一遛。 今晚李无名也是一早就在园子里埋了烟花准备继续骚扰认真办公的妖王,未想这烟花还没点燃就收到了预料之外的邀请。定力超群的剑仙当时都愣了愣,待提着下酒小菜来到梅园小亭真见到了白辰,这才疑惑道:“难得你也会观星赏月。” 彼时白辰正卧在栏杆之上,雪白狐裘与同色的九条尾巴一同懒懒垂落在地, 双瞳默默望着人族繁华的夜空,只有孱弱的睫毛在雪落过的夜时不时微微一颤。他复活后已经很少主动放松,如今大事终于完成一半, 终是给了自己半日假期去享受这活着的时光。 放松下来的小狐狸很懒,只招招手让李无名坐在自己身边,视线仍停留在遥远的星空。近日邻安城时有小雪, 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并不明朗,然而这样的星空倒是与大雪山很相似, 让白辰想起了过去每个夜里在至高峰所见的风景。如果说他此生还有什么追求,那便是有朝一日自至高峰向下望去,大雪山之上也是满目光华璀璨, 所有妖族不论日夜都能悠闲自在地活着。 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大事,或许人与妖的未来都会因此发生巨大转变, 然而此时白辰所想起的却是狐族已存世两亿年的消息, 他分了李无名一壶酒, 不由轻叹道:“你说, 狐族亿万年前的祖先所见的星空是否也与如今一模一样。” 勾心斗角终究是让人心累的事,白辰今夜不想谈什么计谋天下, 李无名自然也不会去提。他们许久不曾这样自在地谈古论今,回想一番,上次漫无目的不考虑任何利益的闲谈竟已是五百年前的事。那时是李无名历数王侯将相与白辰论古今英雄,如今他也是豪迈地饮了一壶热酒,大胆地谈起了上古众生。 “师父曾与我说过一个故事,天地初生之时的夜空本是没有月亮的,那时的地面也没有如今常见的飞禽走兽,微小的生命如流萤一般漂浮于世间,山川河海渐渐产生灵智形成精怪。精怪们将生命的萤光收集起来细心培育,海洋中便有了第一只具备灵智的生灵。 后来世界历经劫难,下了两百万年雨,燃了两百万年山火,天星时不时就于虚空坠落,这些生灵为了活下去有的变成了鱼,有的飞上了天,有的则是登上陆地成为了未来的兽。 那时的生灵还很柔弱,甚至连移动都需要海水推动。精怪们怜惜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它们,于是将一颗路过的天星俘虏定在九天之上,从此夜间就有了月亮,海洋也有了将诸多生灵送上陆地的潮汐。” 白辰很喜欢听李无名讲故事,这个男人总是能带他走进从未听闻的世界,经历那些从未想象过的人生。就算他现在阅尽了人族书籍,李无名也能轻易说出令他新奇的上古奇闻。这样的故事就连妖族也不曾流传,俘虏天星挂在天上变成月亮的神通更是难以想象,小狐狸不由好奇地眨了眨眼,“照这个说法,精怪难道就是人族传说中的上古诸神?” 白剑仙可不是会讲故事哄徒弟的性子,李无名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在上古时代真实发生过的世事变迁。此时面对白辰疑问他只是笑了笑,“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至少目前人族文献有所记载的山神水神经过修士考证几乎全是那个时代的精怪。” 精怪是灵脉产生神志后形成的意识体,本身就是天地万物之母,更被人族称作天道之子女。说到这个神奇的存在,白辰倒也想起了狐族中的一个说法,“妖族一直有个传说,九尾狐乃是天女涂山氏与青丘之狐诞下的后裔,精怪本体不毁则永生不死,九尾狐继承了这份力量便有了九条命。狐族更有传闻,所有九尾狐都会回到青丘之国诞下后嗣,让后代在故土继承天女的祝福。” 他说完还炫耀地扬起自己一条尾巴搭在李无名腿上,李无名自是一把就将这尾巴俘虏了,一面摸着这或许已传承亿万年的神秘皮毛,一面好奇道:“那你可知青丘之国位于何处?” 青丘于狐族是传闻中的圣地,可当今妖族没有一个知晓其所在,白辰也只能摇了摇头,“狐死首丘,我死前望着的是东方,或许神秘的青丘之国就在这个方向。只是亿万年过去,那地方或许早已变成一片废墟被人族城镇取代了。” 人族修士的足迹已到达天涯海角,那神秘的青丘之国却至今都没被发现,在白辰看来仍存在于世的可能性着实不高。说来大雪山以东便是人族领地,邻安城就是位于东方,这一带确实也不存在什么人族修士未曾踏足的深山老林,李无名也只能安慰道:“不论如何,能找到自己种族的源头总是好的。” 白辰对这个传说确实没抱什么期望,他记忆中自己刚出生就遇上了长安之乱,难道人族的长安城附近还能藏着个妖族的青丘之国不成? 他现在没有空闲时间去追寻自己身世,闻言只是顺势道:“照这样说天下最幸福的就是人族了,你们的长安城自种族诞生起就没动过,如今依然一片繁华。” 人族起源于长安部落不是秘密,然而说到源头,李无名抬头望了望漫天星辰,却是难得叹了一叹,“世间大千生灵都有精怪记得其源头,只有人的诞生在精怪视线之外。精怪作为天道之子维持万物平衡,却不知这些直立行走的无毛猿猴是哪只妖兽后裔。他们只知在冰川解冻的那一天,世间便多了一个自称为人的小小部落。人生来就会使用火焰制造兵器,这些不速之客以最弱的身躯战胜洪荒妖兽成为世间最强,却始终不知自己到底从何处来,最终又该往何处去。” 长安部落是人族最初的领地,可长安部落又是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在世间依旧是个未解之谜,莫说人族,就连从远古时代存活至今的天子天女们也对此很是疑惑。 白辰是头一次听闻这种说法,不由看了看他,“这也是你师父说的?” 然而这一次李无名却摇了摇头,“不,这是长安天子对人族的感慨。” 长安天子付红叶,人族龙脉所形成的精怪,亦是自五千年前长安部落成立便一直与人族共同成长的守护神。他都这样说,可见人族的来历竟是连自己都不清楚。 找不到自己祖宗到底是件郁闷的事,白辰见李无名也为此困惑不已,当即不再谈及这些话题,只用尾巴抚了抚男人面颊,“上古之事终究只是谈资,重要的是我们都要活着,并且活得越来越好。” 李无名也是偶有感慨,闻言自是舒畅一笑,把小狐狸的尾巴抱了个满怀,这就释然道:“也是,说不定将来人族妖族彼此通婚,不知不觉间就融合成了一个新种族。” 他这个说法倒是让白辰愣了愣,说来人族那些胡族蛮族都是通婚后才与中原融为一体,换做妖好像也不是不可能。这个想法在人族妖族看来都是大逆不道的,白辰也不敢赞同,一回到当下便不由苦恼了起来,“我可不敢想这么远,现在只要能和天道盟达成合作就满足了。” 闲谈古事当然自在,可惜现在要活得好便少不得头疼,李无名见小狐狸苦了脸便心疼了起来,连忙把他拉进怀里安抚道:“风十七现在最缺的就是上古时代的信息,你只要找出一些从古时开始就没怎么变过的古老妖怪,定能狠狠敲那泼猴一笔。” 前途坎坷却也不是不能走,白辰也知道现在还不是享受的时候,果然这短暂的休息也很快就要结束,只见白云侧匆匆寻来,发现他们便上前禀报道:“小师叔,玄门掌门提着沉醉前来拜见。” 白辰从万宝堂归来时就派沉醉将水月山庄之事告知了步天歌,他料定玄门为了维护天道盟稳定必然插手此事,只是没想到步天歌竟挑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拜访。以九尾白狐的才智一时都有些弄不清玄门掌门到底想做什么。 白辰细细一想,终是饮尽了最后的酒,趁李无名不备凑上前渡进道侣口中,腊梅枝头的雪簌簌落下,夜里寒气更甚,唇齿之间的纠缠倒是比酒水更暖。低头的小狐狸清晰感受到了耳畔变重的呼吸声,他还想继续勾引这个男人,最终却只能带着歉意咬了咬李无名的唇,起身后便只淡淡道:“请他去偏殿,我稍后就到。” 第080章 第八十章 步天歌来得很隐秘, 一路上未曾惊动任何守卫,若非云侧这八尾玄狐感知灵敏只怕等他直接来到白辰面前都不会被察觉。玄门掌门果然有其独到手段,白辰相信他深夜秘密拜访不会只为把沉醉赶回来, 稍微收拾了仪容便去偏殿会了客。 步天歌目前还在渡劫期, 按说沉醉修为与其当在伯仲之间。白辰原以为他们是共同前来,未想推开门却见六尾赤狐被一条拂尘绑得死死的,就连狐狸嘴都被雪白兽毛给捆住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沉醉明显也没想到自己堂堂六尾赤狐竟打不过一个人族的年轻掌门,见祖师来了立刻就可怜兮兮地投来了求救的眼神。 白氏当家的三只狐狸以八尾玄狐体型最为健硕,一个猛扑就连天狼族都能轻易扑倒在地;九尾白狐虽是地位最高却生得最娇小, 李无名都能轻松把他抱个满怀;六尾赤狐则是居于二者之间,蹲在地面时差不多到达成年男子腰际,虽有几分猛兽的威胁, 伏在地上无助地用尾巴扫着地面时却也显得楚楚可怜。 沉醉本对自己的道行很是自信,谁知今日步天歌出招他竟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擒住,若是生死之搏只怕此时他已经变成这男人的一条围脖了。如此打击之下, 素来高傲的六尾赤狐又怎么能打得起精神,纵使步天歌见白辰到来便收了拂尘, 他仍恹恹地躺在地上宛如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沉醉在之中并未发现,白辰却是第一眼就看出那拂尘所用兽毛竟与自己尾巴上的颇为相似,且那毛发伸缩自如, 绞住妖族便令其不能运用任何妖力,正是他未失去妖丹所拥有的进攻手段。可白微的毛皮这些年就在白剑仙手中, 他的尾巴又完好无损, 玄门到底是从何处寻到这些兽毛的? 这意料之外的发现让白辰很是疑惑, 瞥了眼步天歌随意别在腰上的拂尘, 这便试探道:“玄门果然卧虎藏龙,步掌门这拂尘至少是天品法宝吧?” 玄门虽是道门始祖却不怎么遵循道家传统, 不止门派服饰取消肥大宽松的道袍改做便于作战的窄袖劲装,法器也以杀伤力强大的刀剑枪为主,似拂尘这样没有灵力便难以杀敌的法宝倒是用得极少。这是为止杀而成立的门派,学的却是世间顶尖的杀人术。 拂尘明显不是步天歌自己的法器,果然,他闻言只冷冷道:“这是祖上飞升前留下的法宝,近来妖族不安分,我拿来护身罢了。” 玄门每一代掌门的生平经历都刻在白辰脑子里,他只一听便寻到了拂尘主人——玄门仙子薛灵运。 薛灵运是玄门初代掌门打鱼人的徒弟,少年时听信谣言误杀方岁寒之后便将随身佩剑沉入落仙湖,从此只以拂尘御敌不再伤任何性命。 薛灵运与方岁寒是同一时代的人,白辰想起那柄沾了妖狐血的青铜匕首,顿时笃定那时的奚商定然发生过什么,甚至很可能出现过一只不为人知的九尾狐。 白辰既不是大雪山白氏真正后裔,那么父母中有一方必定是真正的九尾狐,或许这些年来九尾狐的传承从未断绝。然而他出生后就遭到追杀还被送到大雪山,只怕这九尾狐的栖息地是凶多吉少了。 这个猜想让白辰心中微微一沉,不过当下还是先解决步天歌之事,他上前提着六尾赤狐耳朵让这消沉的后辈端正蹲坐,这便对步天歌问:“不知我这后辈哪里得罪了步掌门?” 步天歌本就是话少的性子,白辰不开口他就直接坐着入定甚至大有就地打坐的意思,如今听了这话才冷笑着横了九尾白狐一眼,“这只红狐狸每日在我房顶上叫/春,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 行事方正不代表缺心眼,步天歌岂不知大雪山是在刻意示好,奈何这些狐狸根本不受人族礼节约束,玄门闭门谢客沉醉就跳上屋顶等他出门。这狐狸蹲就蹲,偏还不安生,时不时就掀一掀瓦片,还哀戚戚地低声叫着,反正就要弄出动静让步天歌时刻不能忘记自己存在。 步天歌以前从未听过狐狸叫,这下倒是知晓了这种生物神奇的声音天赋,它会效仿狼嚎也会学狗叫,任何动物幼崽的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以至于他打个坐满脑子都是嘤嘤嘤汪汪汪的声音,忍无可忍之下终是绑了狐狸来找白辰这家长兴师问罪。 步天歌想法也简单,自古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勾引男人,这些狐妖又有魅惑强者的传统,六尾赤狐如此缠着他定是想要勾引他。只是这狐狸蠢了些竟连人与兽都分不清,居然拿出对付母狐狸的觅偶方式对付他这个男人,当真可笑至极。 这种分析居然有理有据,沉醉打架输了就算了竟还被质疑智商,顿时只能对着祖师一顿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看过春宫,我知道勾引男人要脱衣服! 白辰确实叫沉醉去与步天歌打好关系,却不想这后辈居然跟毛头小子骚扰心爱姑娘一般只知滚人家屋顶,这样下去非但不能混熟反倒容易惹人厌烦,他作为幕后黑手自是立刻开口挽回局面,“这孩子可能只是被冻哭了,步掌门好心送去一盆炭火也就不叫了。” 这几日邻安城常有夜雪,寻常百姓都甚少出门,沉醉在屋顶守着自是少不得挨冻。步天歌想起自己飞上屋顶时火红的狐狸正缩成一团躺在带雪的瓦片上,毛发间都裹满了残雪,瞧着倒也可怜。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个苦肉计,眼神一瞬间就恢复冷漠,“大雪山的狐狸会怕冷?” 这年轻人不好糊弄,好在白辰这种和李无名博弈多年的狐狸经验丰富,闻言只轻轻一笑:“抗冻也不代表不知冷热,皮毛再厚在雪地里蹲上一夜也是冷的。” 这话果然让步天歌沉默了片刻,不过他还是不愿与妖狐扯上关系,只冷冷警告道:“明日若是再来,我将他绑起来烤了。” 此等杀伐果决的语气当即让沉醉抖了一抖,白辰也知小掌门不好对付,此时不与他硬碰硬,只是放缓了声音淡淡道:“步掌门,物产丰饶的赤水之地本是赤狐族世代居所,是人族把他们赶到了终日严寒的大雪山。谁都不是生来挨饿受冻的命,领地之争没有善恶,输了我们认,可赢家也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春江水暖三秋桂子都是你们的了,我们这些狐狸也只是想在冰天雪里求一盆活命的炭火而已。” 这番话白辰不会说给别人听,他知道眼里只有胜负的人只会嘲讽败者,示弱反而会让他们变本加厉,连这最后的冰雪之地也要抢走。可步天歌是个例外,他修的是大善之道,这样的人总是比旁的修士多上一分恻隐之心。 果然,步天歌看了看六尾赤狐皮毛上尚未融化的残雪,冷漠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只有一盆炭火,不可得寸进尺。” 他们表面上说的是炭火,许的却是关键时刻雪中送炭的承诺。白辰知道明日沉醉不会再被拒之门外,满意地笑了笑,这便问起了步天歌的真正来意,“步掌门深夜乔装而来想必不只是送我这不成器的后辈回家吧?” “你说流言出自水月山庄可是真话?” 玄门掌门何等定力,只是狐狸叫上一夜自然没法让他出关亲自处理,此次步天歌为的果然是另一件大事。 这件事白辰没必要说谎,自是如实交代,“林开天亲自查的账,那些传播你我相会影像的留影石确实是水月山庄所购。” 世上只有万宝堂没有理由陷害水月山庄,步天歌也知水月山庄在修真界交友广泛,一旦生事必是大事,虽知林开天没必要说谎仍是质疑道:“水月山庄从不是有野心的门派,这样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天道盟盟主必须是身先士卒披荆斩棘的天下第一修士,水月山庄修的却是辅助向功法,只这一点就注定她们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成为天道盟首席。既然没指望做首领,保持如今地位与世无争便是最好选择,她们的确没有理由招惹步天歌和林开天。 白辰也觉此事或许只是月停云个人行为,此时便提醒道:“步掌门避开我对水月山庄自是没有好处,可玄门威望动摇,万宝堂与水月山庄生出间隙,大雪山建交受阻,不论哪一个对我们共同的敌人都是好消息。” 这样倒也说得通,步天歌神色顿时更是阴沉,“你说她们与妖族勾结?可有证据?” 真相尚未浮出水面白辰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谨慎道:“正因只是猜测才邀请玄门与我一同暗中调查,也免得冤枉了好人。” 那隐藏的妖族势力明显对人族充满敌意,如果天道盟中真有门派与其勾结,玄门就必须将那个毒瘤给揪出来。为此步天歌也不介意与大雪山合作,立刻就问:“你想怎么做?” 白辰既然通知了玄门自是早有主意,立刻就给了他暗示,“大雪山与人族建交若是畅通无阻,那妖王后裔应当很快就会忍不住再次出手了。” 以大雪山的立场,天道盟内部斗上一斗反而能让他们获得更多发展的时间,白辰本没必要插手调查此事。如今既愿意相助,自然也得有所收获。 步天歌知道妖族不会乐于助人,闻言又是冷笑:“你七日不到便与苍天府、万宝堂达成交易,又哄得万寿书斋作壁上观,这还不够顺畅?” “天道盟主事者可不止这些门派。” 妖族被人族排斥多年,能达到这个程度已是战果斐然,然而这在白辰眼里仍是不够,天道盟是由十席共同议事,若没有和其他门派建交,于大雪山终是个隐患。 步天歌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牵线与其他门派搭上关系?” 天道盟十席都是竞争对手,彼此也算不上亲厚,然而不论哪一个门派对玄门都必须保持敬重。白辰若要接触其他门派掌门,由步天歌引荐自是再好不过。 不过他也知不能贪心,立刻又道:“步掌门只需给我一个和各派掌门相见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和睦相处全看我的本事,断不会给玄门再添麻烦。”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步天歌沉思片刻,终是点了头,“风十七不出关我们也不可能回山门过年,除夕那日我将为母亲举办款冬宴,各大门派必定到场,也给你一个位子。” 玄门掌门行事果决,狐狸扔回来了大事也谈定了,现场写了请柬留给白辰便径直御剑而去,倒是连留人喝杯酒的机会都没给。 他这一走,藏在暗处保护小狐狸的李无名便从房梁落下地,看着玄门掌门离去的剑光倒是难得叹了一声,“他是个真侠士。” “可惜侠士总是活得比常人更艰辛一些。” 这世上能把异族也当人的修士当真不多,白辰虽是这样感慨,对玄门的相助之恩却是记在了心底,伸手摸了摸沉醉耷拉下来的狐狸耳朵,认真叮嘱道:“你要记住,玄门是大雪山永远的盟友,若有朝一日步天歌遇难,你必须全力保他。” “我记住了,就算他再绑我几回,我也不恨他。” 沉醉一路跟随白辰学习,如今对天下大势也有几分了解,自是知道今日之约对大雪山有多重要。就冲步天歌抓住了他却没掏走他的妖丹,在六尾赤狐心里,这家伙虽然性子恶劣却也算得上是除姑爷外最好的人族。 晚辈肯受教到底是件舒心事,白辰细细拂去赤狐身上的残雪,难得感怀地轻叹了一声,“别怨我现在让你吃些苦头,等你再经历些风雨就会明白,像我们这样的身份要遇上一个能够予以信任的朋友有多不容易。” 沉醉生来就是大雪山的六尾赤狐,这太子之位来得也很容易,他还未曾亲身经历过争权夺利时的勾心斗角,更不知这个位置要坐稳需要历经多少残酷斗争。他还只是通过书本看世界的懵懂少年,有点小骄傲,又有些小脾气,更多的还是对长辈的依赖和天真。这是交朋友的好年纪,若是等到继位成王,他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全族生计,一切感情都很难纯粹了。 白辰身负大雪山期望从未有过单纯的机会,他只希望这个孩子有一个值得依靠的真兄弟,这样至少在遭遇背叛时还能有个真心为他出头的人。而步天歌,就是最好的人选。 白辰为后辈想得深远,沉醉这时还不知祖师的良苦用心,只是苦恼地偏了偏狐狸脑袋,“可是我不会和人交朋友,从没有师父教过我这项本事。” 白辰还未回答,一旁的李无名听见这话却是笑了,“要和步天歌这样的人打交道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容易在只要你真心对他好,他自然就会对你上心。只可惜世间酒肉朋友亦得,真心却是难以长久。” 李无名看人果然极准,奈何沉醉还是有些不理解人族的弯弯道道,他和谁好自是结伴同行,看不顺眼的当是呲牙相向,这还有真假之分吗? 沉醉出生后身边只有一个对他不怎么亲和的爹,围着他的小妖皆是因六尾赤狐身份献媚讨好,交朋友在他这里无异于考点瞬息万变的一等难题,只能苦着脸道:“他整天摆着一副生人勿进的脸色,我怎么才算对他好?” 万物都有缘法,这个问题就需要他自己去琢磨答案了,白辰只提醒道:“正因容易心软更需要用冷面孔保护自己,像李无名这样根本不会与常人交心的性子才能对谁都无比亲和。” 李无名倒不想自己成了教孙子的反面案例,虽觉无辜遭殃,奈何白辰说的是实话,他也只能无奈地揉了揉狐狸尾巴:“你这小狐狸还真是将我看得无比通透。” 白辰和李无名在一起就算是人形也习惯了把耳朵尾巴漏在外面,今日喝了些酒倒是忘了收回,也是步天歌心大才能无视他这异样相貌一切如常地谈话。他被男人一揉才发现自己这失误,当即懊恼地垂了耳朵。 这一切都落在了沉醉眼里,在妖族看来一起群居的就是同伴,朋友自然也是如此。 虽然他不太懂怎么样才算挚交,总归像祖师和姑爷这样一定是够了吧?就算感情有溢出,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啊。 六尾赤狐自认解出了祖师出的难题,当即信心满满道:“祖师你放心,我一定会与步天歌成为生死之交!” 沉醉这番走歪的推理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不过狐狸崽子充满斗志总是好事,他终究还是鼓励道:“很好,剑君曾赠我一份独创剑谱,你明日送去玄门,步天歌会喜欢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除夕在凡俗世界是个重要节日, 可修士起初并不怎么过节,毕竟他们闭关起来便不知岁月流逝,看着亲朋好友老去逐渐孑然一身更是每一个天才修士早晚会有的人生经历。当寿命长达百年, 这短短的一年时光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然而, 不知门和万寿书斋将修真功法普及之后这种情形就有了改变。当人族整体寿命大幅提升,修行之人遍布天下,每年这一日的阖家团圆就成了大部分修士最为期待的时光。 而万宝堂也乐得各家各户都大肆采办年货,每逢过年这几日不止举办各种打折促销活动,更是将每年最盛大的一场拍卖会定在年后第一天, 为的就是将节日气氛炒起来,趁着全民狂欢赚得盆满钵满。 按照惯例,除夕这一日天道盟各大门派应当在自家山门为留守弟子举办盛大团圆宴, 然而,这一年风十七的突然闭关打乱了他们的行程。神秘妖族这件事尚未讨论出结果,各派掌门也不敢擅自离去, 只能吩咐门中长老代为主持年末盛宴,自己则是在邻安城中无奈地等待这任性盟主出关。 除夕这一日邻安城各大商铺都早早地闭门谢客, 一众掌门正闲得发慌,刚巧玄门做东举办款冬宴,自是各个如约而至, 也算彼此凑合着热闹一番。 款冬宴是玄门过年的习俗,每逢年末分散各地的玄门弟子便会回到云城。他们启程前都会折下自己所在城市的一枝梅花, 回到玄门后便以竹签写上自己这一年的修炼心得, 然后便将其与梅枝绑在一起插在备好的花瓶之中, 以供下一代玄门弟子学习, 待到梅枝成林,便是辞旧迎新的好时候。 邻安城是不知门的领地, 玄门弟子自然不能大量前来,然而步天歌还是在别院中移植了天下梅花。梅林间另设小亭为各家受邀宾客单独备了桌椅宴席,所有亭台围成半圆正对着一处大戏台,台上请了城中备受好评的几家戏班轮番上场,每唱完一出便是烟花升空绽放漫天光华,人虽不多,倒是真的喜庆热闹。 既是除夕守岁自然要在夜晚入席,白辰本还以为按照步天歌那性子怕是要办成除夕比武大会,未想看起来竟是个正常宴会,看来这素来冷漠的玄门掌门为了陪母亲过节倒是愿意委屈自己随波逐流一回。 都说人老了便怕寂寞,步凌云早年丧夫,如今只剩下步天歌这一个儿子,自然也是爱热闹的。白辰到时正看见步凌云一席白衣坐在梅林之中与步天歌饮酒,白衣女子神色虽平淡,眼眸中却满是欣慰。他自知不该打扰别人的天伦之乐,便带着李无名和随行的独孤侯跟着负责接引的玄门弟子先行入座。 这些身居高位的修士需要一些热闹却不愿被人打扰,玄门以梅林将彼此隔开倒是个巧妙的想法。这些花枝虽遮挡了视线却挡不住修士神识,李无名只闭眼片刻便摸清了各方席位,俯在白辰耳边就小声道:“左侧林暄和林开天,右侧水月山庄,这倒是好位置。” 步天歌这番安排明显是要他们趁机打探消息,不过白辰对月星石不在万宝堂那一侧还是有些意外,“他们一家人还分席而坐?” 月星石虽是万宝堂大当家的妻子在这里的身份却是水月山庄庄主,选择席位时终是去了水月山庄那一方。李无名也觉这家人气氛有些诡异,此时只继续道:“她与月停云在一起,至于正说些什么我就不能贸然探听了。” 水月山庄甚少与外男打交道,过去也只允许各派适婚少年前去拜访,白辰这个断袖狐狸暂时也没理由凑过去,只能先与李无名入了座。 玄门款冬宴必不可少的便是云城特色的落仙锅,石锅之中是冬雨之后才于落仙湖畔出现的珍贵仙菇,辅以松茸、竹荪等十三种云城独有的菌菇炖煮成汤,再配上刚制成的白嫩豆腐与米线,虽不见荤腥却清香鲜美,用事实证明了食材自身的鲜味就是什么调料都无法取代。 此锅上了桌仍以小炭炉烘着,山珍不多时就会涌出一层浮沫,需以纸勺撇去方可尝得极致的美味。正如玄门做这道菜的初衷——大道当自然,英雄归本心。虚名如浮沫,撇去见清明。 李无名对美食美景素来最有兴趣,刚坐下便向白辰细细介绍了此锅来历,盛了碗汤将桌上早摆放好的白梅夹起放在中央,这才递给小狐狸品尝。白辰是不吃素的,原想玄门这种清修门派不在乎口腹之欲定然做不出什么好菜,未想尝了一口竟是从未有过的新奇口味,论一个鲜字倒比之前在江都尝过的海货更甚。 步天歌招待宾客倒不小气,玄门虽是以素食为主,桌上也不缺鸡鸭鱼肉一类的硬菜,白辰被李无名哄着一一尝了,论口味居然不输天地酒家。要办这样的宴会花费不小,在白辰印象中玄门不怎么沾银钱生意,不由就疑惑道:“我本以为玄门多年避世清修定然没什么积蓄,没想到他们家底还挺厚。”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也与他是一个想法,料想玄门这样的门派定然不沾俗物,换而言之就是穷。 然而李无名闻言只轻轻一笑,“以前确实是一味清修,不过剑君坚信一个门派要想挺直腰杆就得万事不求人,早在五百年前就以自己名义买下大量田地矿脉。他之后更是在云城建了自家的炼器坊和炼丹庐,如今玄门各方面都自给自足,即便隐世也不必伸手向任何门派求取丹药法宝。” 玄门这道祖之后果然隐藏颇深,看似只有云城只一块领地,其实在各地还有诸多私产。有剑君这些矿脉支撑,玄门就算再怎么衰落门中弟子的资源供给也绝不会少上半分。 白辰心中对玄门真正实力的评估又提升了一分,对剑君这举措也是感叹道:“以前只当何苦那小子是个耿直的断袖,倒不想还具备如此远见。” 他们谈起故人自是聊得愉快,一旁的独孤侯却有些坐立难安。妖族等级分明,似他这样没有洪荒血脉的山魈本不配与九尾狐同席,然而玄门偏就把桌椅摆在一处也没个高低之分,独孤侯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坐下。 独孤侯作为外来大妖能在大雪山存活多年靠的就是识时务,此次出使人族随行的沉醉云侧皆是白氏狐妖,巨熊族与白辰的情分也不是其他妖族可以比拟,队伍中的高层也就他一个外来者,凡事自然谨小慎微能让则让,断不能和其他同僚抢风头。可是,今日这样大的宴会妖王竟舍弃一众亲信选他随行,如此异常之举着实让独孤侯捉摸不透,一路上都在暗暗观察白辰神色。 然而白辰似乎一点也没在意他的反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李无名谈话也没命他回避。独孤侯见了自是越发谨慎,满桌佳肴连筷子都不敢碰一下,只如侍卫一般守在桌子旁。好在很快就有传戏的玄门弟子拯救了他,他一见有人前来就自发拦截,问清缘由才将一本小册子恭敬递到白辰面前,“王,玄门递了戏单子来,你可有想点的。” 白辰对听戏兴趣不大,接过戏单子粗略扫了一遍,待看见一个熟悉名字便直接指着道:“我们妖族也听不懂人族戏曲,就这一出吧。” 他指的正是《丞相三计杀妖狐》,这种古人除妖的戏在人族很是常见,然而由白辰去点就让独孤侯心里更是嘀咕了起来,九尾妖狐点斩妖狐的戏?这是什么癖好?难道王是想对付哪一支狐妖部族…… 白辰可不管自己这举动在旁人看来有多怪异,见独孤侯终于说了话也就顺势问:“我听说你在有树木的地方就可隐匿行踪,可当真?” 这一问更让独孤侯摸不着头脑,只谨慎地回:“山魈并非洪荒妖兽后裔,要想在世间活得长一些总得学会隐藏自己。” 白辰选择他随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赤狐族的隐匿之法已经被敌人摸透,作为山魈的独孤侯却有另一种探查手段,在这种遍布梅林的地方用来偷听自是再合适不过。 此行各派注意力定然会在他与李无名身上,独孤侯这样在人间无名无姓的妖不会有人重视,白辰的筷子对水月山庄那方指了指,只淡淡道:“我对那边有些兴趣。” “属下替王去传戏。” 下位妖族孱弱的血脉让他们不得不学会审时度势,独孤侯果然明白了白辰的意思,他得了命令可算是安心了,借着传戏的名头便没入梅林不见了踪影。 他做事如此妥帖,白辰看着那片梅林却是突然叹了口气,李无名见状便笑了笑,“下属这么懂事你还不高兴?” “他对我尚有防心。” 白辰也不是不高兴,之所以叹息只是清晰感受到了下位妖族与洪荒妖兽的隔阂。说来过去洪荒妖兽的食物链里有不少就是下位妖族,被惧怕也很正常,只是连独孤侯这样道行高深的大妖都如此防备,也不知大雪山各族融为一体还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隔阂就是内部不安定的根源,洪荒妖兽数量太少,大雪山若想壮大终究需要联合小妖的力量。白辰对这样的情况难免头疼,李无名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替他解决这样的问题,此时只能安慰道:“懂得亲疏是好事,若每个臣子都是天狼族那德行你才该头疼。” 凡事果然都要有个对比,比起天狼族那横行霸道占山为王的作风,独孤侯至少还是愿意归顺大雪山的,要他做事也不会推辞。至于种族隔阂,以后慢慢磨合就是了。 白辰这样一想也就不去苦恼了,舀了正好入味的嫩豆腐放在李无名碗里,只轻笑着眨了眨眼,“罢了,今日给他个机会展示能力,我就陪你好生吃个团圆饭。” 小狐狸送上门的豆腐李无名必须得吃,挪了挪椅子与白辰靠得更近了一些,男人突然发现这好像是自己被流放后第一个有家人陪伴的除夕,看向白辰的眼神不由一暖,只是想了想今日来意还是提醒道:“这么多大派掌门等着你去宰,你就只陪着我?” 白辰当然没忘记大事,这时候也不甜言蜜语哄骗道侣,只认真道:“你都与我绑在一起了,这坑蒙拐骗的事自然也是一同去做。” 小狐狸和李无名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对彼此关系总算有了信心,说话也诚实了起来。毕竟除了他世上还有谁会陪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看梅花过除夕,李无名的日子自然是少不得他的。 白辰终于能够坦然地叫李无名陪自己,李无名喜欢这样的坦然,不瞻前顾后,不考虑得失,是一家人的味道。 他们只是一个眼神就懂了彼此心思,不过李无名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也不急,现在天下哪个门派对你不好奇?你想结识他们,他们也想试探你,咱们吃好喝好,总会有耐不住性子的送上门来。” 这种时候哪方急切就容易被抓住痛脚,白辰也是打的这个主意,点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好奇道:“妖族没有除夕,你们在这样的日子除了吃饭还会做些什么?” 普通人家过除夕是亲人相聚,他们家中都死得只剩自己一个了自是没亲戚可走。至于古人画桃符一类的驱邪举动,放在被驱的妖这里好像也不合适。李无名细细一想竟是真的没什么适宜的活动,索性就和道侣继续闲谈,“妖族当然不会有除夕,你可知这节日是何来历?” 人族民间传说常夸大其词,故白辰对这些风俗上的东西研究不怎么深,此时只能试着回:“好像是为了驱赶什么妖兽?” 他既不知,李无名好为人师的性子就起来了,这便道出了一个远古故事。 “古时有恶兽名夕,生性凶猛脾气暴躁,每逢冬末便袭击人族部落以人为食。此兽身形庞大却来去无踪,听觉更胜过人千倍,即便只是一粒尘埃落在地面都逃不过其感知。人族守卫很长一段时间都拿它没办法,直到长安部落的巫祝发现夕在雷鸣之时从不出现,便以火燃烧竹子仿效雷鸣之声。 果然,这连人族都要捂耳的炸裂声落在夕耳中简直宛如天崩地裂,凶兽一闻便落荒而逃。从此人族部落冬末必定燃放爆竹,夕再也不敢捕猎人族为食,久而久之,这一日便被称作除夕。” 人族最重要的节日竟是因躲避妖兽而生,白辰闻言也是感慨,只道:“那这名为夕的妖兽就是人的天敌了?” 说来也怪,人族早已断绝古代传承,可李无名说起那些上古之事却是如数家珍,言语间很多故事甚至连编撰史书的万寿书斋都不知道。 此时听了白辰的话他便又道出了一个故事,“人族天敌何止这一个,古时还有凶兽名年,此兽天性好美食,一年中每一日都要换一个种族作为食物,它从飞鸟虫鱼吃到走兽,年末就轮到了人。好在年挑食却不贪嘴,每次只吃一人就足矣。于是人族到了这一日便闭门谢客,全家人围在餐桌前守上一夜,若天明时还未有人突然消失便是度过了这一劫难。 人将这约定俗成的举动称作熬年守岁,因团圆宴极可能就是家中某人的最后一餐,故桌上餐食格外丰盛,杀猪宰羊都不在话下。天明后亲朋好友便带上礼物互相窜门庆祝大家还活着,这就是现今人族盛行的拜年风俗。” 白辰只知人为了口腹之欲什么东西都能找出来吃,未想上古时期人自己竟也是这被捕猎的一员,一时也只能惊叹道:“我竟不知世间还有此等凶兽?” 每个妖族出生时就知道自己的天敌是谁,一旦遇上就会选择回避,然而白辰并没有关于年或者夕的记忆。正当他怀疑传说真假时,李无名又是一笑,“或许是因为最初的人太过弱小,那些以人为食的凶兽自是不敢招惹强大的九尾狐族。就算彼此遇见了,大约也是如现在的小妖拜见你一般,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为你的祖先让开道来。” 曾经的人族对付一个小妖都要费尽心力,如今的人族却让九尾白狐都忌惮不已,所谓风水轮流转便是如此吧。只是不知下一次变换又是何年了…… 白辰听了这些也是感慨,不由就叹道:“那时候谁能想到强大的九尾狐竟也有躲着人的一天。” 李无名知道小狐狸喜欢听新鲜事,本是想说些故事与他闲聊,倒不想竟触动了白辰的情思。他可不想让小狐狸耷拉着耳朵,连忙就挽回道:“那是,只怕几千年前的李氏祖先也不敢预想他们的后裔会把九尾狐娶回家,还和这样的大妖在一起吃年夜饭。” 天下霸主轮换在他嘴里倒像是穷小子娶了落魄千金一般,白辰一听也是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人族素来记仇,把除夕和年定为节日只怕是在警告后辈时刻莫忘最初的艰难。这名为年的凶兽古时让你们担惊受怕那么久,只怕早被修士抓出来炖一锅了吧。” 当年以人为食的兽类最后大多都被人吃到了绝种,少数强一些的也是在深山老林躲着断不敢叫人撞见。白辰本想年也是如此,未想李无名竟是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见识一番这记在竹简上的凶兽,可惜世间无人知晓年的模样,就算到了修士繁盛的这个时代也没人能把它找出来算一算旧账。” 每年都要吃上一人却无人知晓其模样,连九尾狐也不曾听说它的存在,这名为年的妖兽到底是什么种族? 白辰闻言就觉疑惑,不过想想年那每一餐必须不一样的习性,还是安慰道:“世间每逢千年常有大变,万物要想存活便不得不学着适应天地改变习性,这凶兽如此挑食怕是早已灭绝了。” 如今修士遍天下,哪只妖兽敢吃人第二天就能被除妖的修士们御剑扎成刺猬,李无名倒不担心这些妖兽作乱,只是笑道:“谁知道呢,若它来投靠你,你可不能收留这些人族的仇家。” 白辰知道他这话是打趣,不过他作为妖王可不能一切都听一个男人的,这便挑衅地抬了抬眼,“若我收了又如何?” 小狐狸玩闹时偶尔也会含着人的手,獠牙虽然吓人其实从不用力咬,李无名自然不会和他较真,伸手捏住小狐狸倔起来的脸,只笑道:“那你我只能床头打架床尾和了,就是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白辰本是在提醒他妖族大事当以妖族利益为先,很多时候未必能考虑人族情绪,却不想这男人竟如此转移话题。更气的是这分明是李无名的玩笑之语,他这从小拿人族春宫当课本看的狐妖面上竟有些热,不自觉再想象一番那打架画面,一瞬间甚至还有点羞了。 白辰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瞪了这男人一眼,“这就是人族说的耍流氓?” 然而李无名只是正襟危坐,很是认真地纠正道:“你是妖王说话要严谨,骚扰陌生男女才叫流氓,调戏自家道侣这叫调情。再说我没要你把尾巴伸过来已是非常君子了。” 白辰阅尽人族书籍,这调情之法荤的素的都见过,却不想还有李无名这样随心所欲的。一时木头一样让他恨的牙痒痒,一时又突然出招打他个措手不及,着实不是正常人的路数。 白辰五百年前就确定了才子佳人的套路对李无名是行不通的,此时也找不到方法反制这男人,只能又盛了一碗豆腐直接用食物堵住他的嘴,“这种场合我可不能失态,不许招我,吃你的豆腐去。”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修士的普及对人族各个领域都造成了巨大影响, 戏曲一道也不例外。其中文戏倒还好,武戏却是受到了极大冲击。以前的平民百姓未曾见过真正修士对战,对舞台上的假打也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如今各派修士时不时就划出战场彼此较量, 万宝堂又在各大城市进行直播,那法宝灵剑满天飞的大场面岂是一个小戏台能比拟的,故百年前的梨园武戏一度濒临失传,各地戏剧都开始以唱为主,大幅削减打斗情节。 这样的情况却在十年前迎来了一个反转, 修士得道终究离不开天赋,天道盟虽然降低了入门门槛,世上八成修士的一生也就止步于筑基, 结成金丹已算天才,元婴更是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人族庞大的基数让他们筛选出的精英也显得数量惊人,然而还有更多的人进入了修真大门便没有更进一步的希望, 谁也不想一辈子只做个默默无闻的守门弟子。 做不成神仙当个富贵散人也是好的,于是他们的目标便移向了那些天才修士不屑于参与的凡俗领域, 戏曲也是其中的一环。 活上几百年的修士就是移动的剧本库,修士从师长口中收集天下奇闻撰写戏曲,又研制出了各种法宝和法术加入舞台。寻常修士都是极尽追求破坏力, 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最大限度削弱了法宝法术的杀伤力, 取而代之的便是绚丽的视觉效果。虽然可能连筑基修士的皮肉都伤不到, 那光华满天的动静竟不比散仙出手差几分。 这种花里胡哨的技巧最初看起来毫无意义, 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它们居然让武戏活了。法宝造景, 修士参演,结合根据修真界名人改编的全新剧本, 梨园的戏单子一瞬间就丰富了起来。 常人看戏到底只是为了新鲜热闹,新梨园的视觉效果不止对百姓极具吸引力,就连修士也有了兴趣。毕竟大晚上的谁不喜欢看发光呢,如果还嫌不够,那就让光的范围再大点。 在天道盟的《修士再就业计划》中,梨园的复兴是一个成功的典范,如今各地由修士组成的梨园班子都致力于传统戏曲改编,《丞相三计杀妖狐》就是其中之一。 这古时的戏剧多是平民百姓根据名人名事幻想而来,神怪色彩浓烈,很多时候都与现实出入极大。比如这出戏里的方丞相便一扫文臣形象,先是天星投胎百邪不侵,又是威严怒目叫上百小妖肝胆俱裂,最后更是摆坛设法请来天神降临逼那狐妖现形。这等神通说是天下第一强者也不过,最后一出那在漫天神佛加持下打杀妖狐的震撼画面只怕方岁寒自己见了都要瞠目结舌。 话虽如此,那以幻术模拟出的仙界场景确实精彩,扮演妖狐的修士竟还变成了一只九尾狐狸,不论神态行动都与真的狐狸别无二致,若非气味仍是人的味道怕是连白辰都能骗过去。 人赚钱时的想象力果然是无穷的,这一手幻术若不是没有杀伤力倒是不比上位妖狐差几分。人族的进益已融进了百姓的日常生活,或许他们自己还毫无察觉,白辰这沉睡了五百年的妖狐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之中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之相比,他醒来后也没有发生多少改变的大雪山倒算是很没出息了。 新上任的妖王心里默默叹息着,不过他更在意的还是这出戏的剧情。人族古时盛行妖邪乱国的说法,这戏里的主要剧情是九尾妖狐魅惑君王让自己子孙入朝为官,狐妖们贪赃枉法收集天下灵材,方丞相为保江山社稷以三计令妖狐现出原形,君王见之幡然悔悟从此肃清官场,成就一段佳话。 第一计,引抬龙江伪造山洪,水淹狐狸洞,断狐妖根基。 第二计,尊狐妖为后,趁其不备将混入朝堂的小妖一网打尽,提狐上朝却坚持一切与胡皇后无关,令那狐妖无处发作。 第三计,假作被狐妖迷惑,引其入法阵,以天神之力除去妖邪。 这出戏演得倒是有趣,在那个文臣死谏之风盛行的年代,方岁寒舍弃清誉假意被狐妖魅惑拔除其爪牙的手段堪称绝妙。不过太过逼真对于反角就不是什么美好体验了,白辰作为一只狐狸看着同类被除总归没法鼓掌叫好,最后一幕九尾狐被一剑穿心的画面更是让他不自觉身上发寒,若是原形恐怕已经惊到炸毛了。 白辰现在也觉自己没事点个杀狐狸的戏简直是在找刺激,倒是李无名一面安抚地摸着他的背,一面不屑地摇了摇头,“看见美人就视如珍宝,现了原形便弃之如履,看来帝王之爱也不过如此。” 人家这戏赞的是方岁寒神通广大,这人倒是评价上帝王了,白辰闻言便斜了他一眼,“若那皇帝和你一样连狐狸也爱,奚商不就得亡国了?” 人族历史上从不缺红颜祸水,然而李无名只悠哉地喝着茶水,看着小狐狸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世上哪有什么美色误国,无非是皇帝不愿勤政贪恋后宫享受罢了。若是真的深爱,自是宁可苦了自己也要让爱侣成为一代贤后万古流芳,哪舍得让他因自己的怠惰背负天下骂名。” 李无名的论调从来新鲜,世人都道神魂颠倒失去理智才是真爱,他却道一味沉沦只是逃避现实,促人上进才是爱被赞颂千年的理由。白辰摸不清人族的弯弯道道,他只知这个男人确实是这样做的。李无名不止要把小狐狸娶回家,还要让他的小狐狸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任谁见了都得赞叹这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狐狸。 或许这就是白辰当初迷恋李无名的理由,敏锐的九尾白狐从一开始就明白,被这个男人爱上一定会非常幸福。九尾白狐出生至今,强大妖力有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有了,最缺的也就是一个幸福而已。 如今他们日日在一起,白辰也时常被这男人惹恼,最后却还是越看越顺眼,心中不由暗暗庆幸自己虽然运气不好,挑伴侣的眼光却是不错。 小狐狸内心感慨万千,话语却还是平淡地保持闲谈,只叹了一声,“若当初李氏奉你为王,当今人族必定是另一种格局。” 他不知道,当初李朝成立后也常有人这般感叹。李九州能文能武,礼贤下士又有体恤黎民之心,这样的男人生来就该称霸天下,可他却选择奉自己兄长为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功高震主,李无名有些怀念地看着台上黄袍加身的戏子退下场,终是道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事实:“我也是与付红叶相识后才知道,原来最初龙脉选的人便是我,长安天子希望由我入主长安,可大哥却没把那枚玉玺交给我。” 白辰可没听说过这种事,李无名说完却不想再提,只指着戏台提起他们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说这出戏会不会是真的?” “方岁寒活着时并没有修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如何能除掉九尾狐?难道他还真能请天神下凡不成?” 白辰点这出戏本是想探寻青铜匕首来历,可这戏胡编乱造的地方也太多了。方岁寒死后便成了鬼域赋丧神,不曾修行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事实,再说后商那一朝天道盟已然成立,若真有这样一只妖狐修士怎会毫无记载?这一切细细一想满是破绽,以至于白辰都不知该不该把戏里的内容当真。 李无名自然知道戏剧往往与现实出入极大,然而他对方岁寒手无缚鸡之力这一点却有不同看法,“或许狐妖是有的,只是不像戏里这样强大未曾引起修士关注。人族古时擅巫,巫术借助精怪之力施法与如今修士不在一个体系,后商作为奚商的延续说不定还留有一些传承。” 这样说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白辰也将信将疑了起来,“巫术大多需以活人祭祀,修士兴起之后这一道便被废除了,只怕无从查起。” 对此,李无名只笑了笑,“旁的修士或许不知,但有一个门派一定研究过巫术。” “万寿书斋。” 他们何等默契,话一出白辰就反应过来了,当今修士只有万寿书斋孜孜不倦地收集古籍研究上古史,巫术作为长安部落盛行多年的护身手段自然少不得被他们研究一番。 说来也巧,他们刚好聊到万寿书斋,亭外便有玄门弟子来请,只见来人抱拳一拜便通传道:“百行首新得了一卷好书,请妖王前去一同欣赏。” 大雪山和万寿书斋可不是能一起赏花谈诗的友好关系,百行首相邀定是有事相商,说不定就是想探查妖族虚实的十席门派借他之口邀请九尾白狐。 白辰心知此事不简单,与李无名对视一眼,这便一同起了身,只平淡应道:“这样好的风景若不四处走走倒是可惜了,请带路。”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步凌云少时喜海棠, 年数大了却开始喜爱梅花,故步天歌每逢冬日都会为母亲收集天下寒梅,这别院梅林便是他今年所得。大雪山上只有狐仙留下的一片红梅林, 白辰一路上瞧着这各色梅花倒也新鲜。修士做客别派落地行走是表示尊重主人的礼仪, 白辰入乡随俗,跟着带路的玄门弟子穿过梅林小径,正看着枝头梅花,却见远处有一身着花俏服饰的人影闪过。 九尾白狐视力远胜旁人,虽只是一瞥也认出了那人容貌, 不由疑惑道:“方才过去的似乎就是戏台上的狐妖。” 款冬宴的宾客至少也是一派掌门,年长者皆是散仙,年轻一些的也是渡劫期起步, 按理说梨园在民间再盛终究不够格与他们相交。带路弟子倒是未看清人影,见白辰提问便望了望那方向,立刻解释道:“这梨园一道终究是供人取乐的行业, 尚有飞升希望的修士是不愿参与的,也只有散仙联盟那七位才有兴致搭戏台子玩这个。” 梨园背后的势力竟是散仙联盟, 能入天道盟十席的门派果然各个实力雄厚,就算是平民散修组成的末席也有这样的敛财手段。不过,白辰想了想那戏台上改得面目全非的方岁寒, 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散仙联盟会与万寿书斋不睦了,对着李无名便笑道:“万寿书斋走遍天下就是为了修史书, 散仙联盟却以前人之名捏造各种戏曲在世间传唱, 也难怪他们不对付。” 李无名倒不觉这两派只是因此闹翻, 闻言便摇了摇头, “肉食者与白丁自古就不是一路人,你不必掺和他们纠纷, 两不得罪便是最好。” 人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白辰本就无意插手,笑过也就罢了,这便继续前行到了万寿书斋所在小亭。读书人好名,玄门也知道他们脾性,特地选了一处假山上的小亭分给了他们,比别家都高上些许。果然万寿书斋对这种安排很是满意,倒是好生夸了一番玄门掌门的气度。 白辰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倒不在意,只是对亭中之人有些意外。 百行首今日依旧一袭藏青道袍端坐于蒲团之上,拂尘横于臂弯,头上不见一丝乱发,面容亦是肃穆端庄,见白辰到来只指了指面前的蒲团,很是平静道:“妖王来了?请坐。” 这种修士就像是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很多时候都没法去想他生得好不好看,入目的除了庄严还是庄严。今日没有秋小寒捣乱,百行首终是好好摆了一番得道高人的架子,不过,让白辰侧目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蒲团上的光头和尚。 佛与道过去常被百姓混为一谈,上香时也是两个都轮流拜一拜,然而佛门与修士所在的道门其实自古就不是一家。修士一道最终都会飞升,度过雷劫与心劫之后正道入天仙境,魔道入天魔境,从此不得返回人间。 佛门却不同,僧人剃度之后也与常人无异,既没有修士这样强大的破坏力,也没有漫长寿命。未成佛之前即便是得道高僧也与常人无异,成佛后却能瞬间拥有不输仙魔之威能。 没人知道这之中经历了什么蜕变,修士们只知佛门采用的是累世修行之法,依靠轮回积累功德追求大圆满之境。然而,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轮回中保持记忆至今仍是个谜,那据说并未被天网阻隔的西方极乐之境也无人知晓所在。世间一直流传着佛在人间的传说,却没人见过真正的佛。 佛门在世间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存在,蒲团上的和尚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虽没有头发却生得极好,赤色袈裟映得其面容越发俊俏。可惜的是这样的好相貌竟是十分憔悴,不止面色有种病弱的惨败,眼下更是深深的黑眼圈,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满是疲态,倒完全不像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佛门的外表比修士更具欺骗性,白辰心知这少年壳子里装着的说不定就是轮回了几十世的老和尚,暗道百行首主动邀他前来恐怕就是为了这和尚,这便试探道:“这位可是来自小雷音寺的大师?” 和尚们甚少涉足江湖,近百年也就只有天道盟十席新入了一个小雷音寺,要猜出他的身份并不难。果然,百行首闻言便点头道:“好眼力,他便是小雷音寺主持不夜琉璃。” 这奇怪和尚果然不一般,只不过他们谈话时和尚仍是眼眸微睁,看上去竟像是困倦至极却又撑着不肯睡去的模样,倒是让白辰越发疑惑了起来,“大师看上去很疲惫啊。” “小和尚,我已替你将妖王请来,你现在可以说出寻他的理由了。”百行首本是无意与妖族多打交道,奈何不夜琉璃主动来求,他也只能应下,不过,对于不夜琉璃为何要见九尾白狐他也是一头雾水。 “阿弥陀佛。” 此番开口总算让小和尚回了神,他疲倦地道了声佛号,这才慢悠悠道:“小僧已五百年不曾入眠,反应难免有些迟钝,望各位见谅。” 修士闭关都需打坐养神,这世上竟有人能五百年不睡觉,难怪他如此困倦。只是白辰有些不明白这和尚为何要如此自我为难,不由好奇道:“这是佛门苦修之法?” 他对佛门了解不多,只听闻世上有苦行僧以折磨自己进行修行,本以为不夜琉璃也是如此,未想小和尚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雷音寺所修是药师如来的净琉璃之道,与苦行僧可不是一路人。” 不是苦修,那这五百年的不眠之夜必定有所缘由。不夜琉璃既请了白辰前来自不会隐瞒,这便道出了今日目的,“实不相瞒,小僧在五百年前曾以自己法身封印了一只妖,可惜那时我的功德不足,一旦入睡此妖便会趁机夺取我的身躯为祸四方。我从那之后便不再入睡,带着封印在轮回中试图净化此妖,如今已是第七世了。” 不夜琉璃是来自西方极乐世界的高僧,百行首至今也不知其道行深浅,但可以肯定的是能被佛门选做出世僧人代表的存在定然不会比他们这些散仙差。这样的高僧用七世轮回都无法净化的妖,到底该是何等凶兽? 天道盟是最不希望世上乱起来的势力,百行首闻言便皱眉道:“天道盟这千年都不曾听闻有妖族闹事。” 不止是天道盟未得消息,大雪山也从未听闻世上还有这样的妖,不过,说到五百年前的大事,便是白辰丢失妖丹,白剑仙命李无名去取九尾白狐之心。 白辰听到这个时间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自己的妖丹,然而二者看上去又好像没什么关联,他也只能继续问:“可知此妖来历?” 佛门除鬼是一绝,过去倒是很少出手对付妖,不夜琉璃对妖族也不比修士熟悉,只能如实道出当时情形,“此妖是自一处古墓逃脱,先是将盗墓贼精气吸干,又试图袭击一个山中小村庄。万幸的是小僧就在村中庙宇修行,这妖兽未曾杀害多少人便被小僧封印了起来。可惜轮回中封印不稳,小僧每一次死去都会被他的神魂跑出去一部分。上一世因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小僧更是来不及积累功德巩固封印,这一世才发现此妖的主魂竟也逃了出去,恐怕早已夺得身躯为祸人间。我佛门久不涉世,如今也只能求助于道门的各位。” 古墓? 白辰听见这个词又是心中一动,刻着方岁寒印记的青铜匕首正是陪葬之物,其上还沾着老翁村那冒牌货的血,难不成那便是逃脱而去的妖? 这个消息于白辰是意外之喜,只不过,他还有些不明白这和尚为何会找上自己,“若是除妖天道盟各派定然鼎力支持,大师如实告知即可,何必邀我相谈?” 天道盟各派如今正是闲得没事做的时候,若得了妖物消息自是各个踊跃参加,按理说让他们出手才是最好选择。然而不夜琉璃听完便摇了摇头,看上去竟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的意思,只淡淡道:“小僧与此妖博弈五百年也摸清了一些他的力量,若没猜错,他当是一种狐妖。” 说到五百年前现世的强大狐妖,世人第一个想到的自是九尾白狐。 白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师是想看看我是不是那只狐妖。” 白辰如今与万宝堂苍天府皆有合作,若真的是他,天道盟怕是不会轻易出手。难怪这和尚要选与妖族不睦的万寿书斋陪同相见,看来要是确定了白辰就是那妖狐,这二位便要越过其余各派直接出手擒拿了。 这万寿书斋还真是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陷阱,白辰无端被疑正有些郁闷,不夜琉璃却是坦荡地低头道:“妖王身上并无杀孽之气,是小僧多心了,当向妖王道一声抱歉。” 九尾狐曾经的祥瑞名声已经被白微糟蹋完了,如今碰上作恶狐妖世人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白辰心知这是没办法的事,此时也不计较了,只继续问起那狐妖来历,“敢问那古墓是在何处?” 他这番大度倒是叫不夜琉璃很是意外,小和尚抬眼看了看似乎与传闻出入极大的妖王,这便配合地道出消息,“小僧修行的村庄位于东陵城郊的东皇山,想来古墓也不会相距太远。”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大修) 白辰与不夜琉璃交换情报时, 其余各派也没闲着。戏台上各种好戏轮番上演,月星石却无心去看,只是默默注视着自己唯一的弟子。 当今天下修为最高的女修是步天歌之母步凌云, 其次为散仙联盟无盐女, 除了这二位就是水月山庄二庄主月星石。 事实上,以月星石资质,若非转修了辅助功法《十里红妆》,即使只修习三流功法也完全有资格与步凌云争一争这第一的位置。可惜功法决定了一个修士的上限,纵使月星石年轻时曾经一度将天道盟诸多高手按着打, 如今单打独斗却再也敌不过同境界散仙了。 在月停云眼中,师父这样的结局是对天赋最大的浪费,她从小就立志绝对不要落得和师父一样的下场。即便此时师父目光严厉, 她仍是闭眸打坐,不做任何低头。 月停云一直高傲,水月山庄继承人的身份也的确值得她的傲气。好在她傲归傲, 不论修行还是处理庄内事务都表现优秀,这曾让月星石认为女孩子骄矜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志气也是好事,以后多磨练几年就沉稳了。然而这些年她的傲气着实有些过头,年轻气盛不懂收敛, 这在修士世界可是非常危险的特征。如此一想,她终是开口问:“你是否有了心上人?” 月停云睁开了眼, 只应付道:“师父说笑了, 弟子一直忙于庄内事务, 哪有空闲功夫去结识外男?” 这个回答就让月星石有些不解了, 她微微扬眉,“既然心无所属, 为何如此抗拒联姻?” 月停云自小就跟着师父管理庄内事务,对于外交已是非常熟练,自然不会天真到为了所谓爱情去拒绝联姻。既然师父主动将话说开,她也就索性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也很想问一问师父,为何我只有与强派结亲这一条出路?” 这个问题让月星石默了默,她的眼神复杂看不出深浅,最终只问:“你是怎么想的?” 联姻的好处月星石早已听同门说过无数遍,闻言立刻道:“因为师父与太师父都嫁与了万宝堂大当家,万宝堂如今风头正盛,我们这一系有夫家财力支撑便在庄内最有话语权。而我们旗下的各处商路都与万宝堂存在合作关系,彼此产业更是被江湖众人戏称为夫妻店。你为了维系这样的合作关系,自然要让下一代继续联姻。” 联姻是两家财产合为一家的传统模式,也是名门望族用以维系盟友关系的常用手段,上一代的水月山庄便是这个制度的最大得利者。 在这世上,财富永远敌不过真正强大的武力。 在月星石师父那一代,三庄主月菱静是嫁得最好的。那时道君只有两个弟子,大师兄步青云改名何欢堕入魔道,她的夫君步邀莲便是玄门唯一的继承人,将来注定成为天下第一修士。可惜她少年时遇上打击便一蹶不振,最后还想着那堕入魔道的步青云郁郁而终,只给丈夫留下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儿。 不过,纵是如此,在邀剑客担任玄门大师兄的那些年,三庄主一脉的水月山庄弟子在江湖上简直是横着走,直到如今还与玄门有着这份旧交情,一旦遇事总能照拂一二。 而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选的是万宝堂大当家林发财。这位林大当家少年时修炼出了问题很长时间都是肥胖身形,月芳洲过门时新郎都还是个憨憨的小胖子。世人都道她是为了钱财忍痛下嫁,心里想的仍是那风流倜傥的魔君何欢。 如此流言蜚语传了许多年,可月芳洲从不理会,她与丈夫互相扶持共同打理家业,成了万宝堂上下都真心臣服的当家主母。林氏资金周转不灵时只有她变卖嫁妆倾囊相助,后来水月山庄遇难时也是万宝堂全力支持,两派从此亲如一家,这才有了如今一同稳居天道盟十席的辉煌。 强强联合的好处谁都知道,不然各家问亲时也不会那么在意门第。嫁入正道名门,至少对方还要在意民间议论,两家合作也要时不时打交道,有了娘家支撑,当家主母也就有了尊严地位。就算最后闹到和离,好歹也能分到一半财产。若是仅凭一时情动随了不知名修士归隐山林,哪日死在了山里也没人知道,一旦没了感情,便是蹉跎青春,只剩情伤。 这些道理月停云想得很明白,也知道作为世家传人不该只谈感情那么愚蠢,可她只是看着月星石,语气平淡道:“师父,水月山庄从来没有外嫁的大庄主。联姻虽然是建立人脉的便捷手段,但联姻之人是谁并不重要。古时都会以宗室女代替公主外嫁,不是吗?” 水月山庄二院和三院的祖师都只是水月仙子的徒弟,只有主院才是其直系血脉。月星石本不想置喙主院之事,听了此言才道:“可我们是二院弟子,并非月氏嫡系。” 这些年水月山庄一直是只留主院主事,二院三院庄主则是对外联姻,各院之间早已生出隔阂。月停云作为月氏血脉本该归于主院,可大庄主却将她交由二院教导,更是默认了她与林开天的婚事,倒也算是令人迷惑的行为。 月停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主院放弃,但她不甘心就这样从主人沦为外人,听闻大庄主可以不外嫁后神色反倒更坚定了,只淡淡道:“所以师父你也嫁进了万宝堂,即便最初你并不愿意。” “你错了,我愿意。夫妻是世上最稳定的合作伙伴,嫁娶的确是个财产整合的手段,却不是以谁的钱财权势将另一个人买下,而是彼此共度余生互相扶持的契约。 在这种关系里,不会背叛远比一切冲动情感都难得。等你经历了世间冷暖,你就会发现遇上一个不算计你的人有多难。而你现在已经遇到了,并且还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就算你不愿嫁他,也不该与他交恶。” 这些话听起来有些无情,却句句直指现实。月星石也是水月山庄收养的孤女,昔日没爹没娘流落在外的日子让她早早就抛弃了无用的天真。 然而月停云被宠得太好了,她从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自小听闻的就是魔君戏天下,风十七蔑视群雄这样的故事,自然便以为自己也与那些世间顶级的天才一样,只凭智谋和奇遇就可以纵横天下,根本不需要合作伙伴。 她习惯了师姐妹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从未将其它修士放在眼里,如今也是不以为然道:“世人都只会展现光鲜亮丽的一面给旁人看,真正的心酸苦楚自是一味隐瞒。父母兄弟尚且存在背叛,我不相信两个毫无血缘关系之人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就算我真的沦落到要联姻的地步,那也只能寻一个万事由我指挥的丈夫,像林开天那样的绝对不行。” 月停云到底是师父养大的,纵使往日多么会隐藏自己,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真心话。 她不天真,也不在乎爱情,她只要权力和修真资源。可她知道,若要得到林开天的财力支持,自己必须也要付出水月山庄的资源。她都屈尊降贵愿意嫁人了,居然还要给夫家分享利益,这种买卖不划算,她绝对不做。 月星石本是自林暄那里得知留影石之事想询问一番,这时也知自己不用问了。没人能从月停云手里抢东西,那些留影石只会是她自己送出去的,她甚至知道万宝堂能查出留影石账目,从一开始就没想隐瞒。 月停云很清醒,从一开始就知道陷害万宝堂少当家于两派关系代表着什么,可她不怕,她就是要毁了这桩不合心意的婚事,即便结果是让水月山庄失去一个最亲密的盟友。 月星石不知道自己耗尽心血养大的徒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月停云仍然冷静理智,也没有失去修士的志向,但是,在做人方面不知为何就变得特别激进,甚至可以说是偏歪。她给月停云安排的教书先生都是正直之士,随行侍女也很干净,林家明明没有会给她灌输这种思想的人…… 不论如何,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月星石很清楚让月停云继任庄主之位并不是好事。她分得清轻重缓急,终是不再挣扎,只疲惫地闭了眼,“我明白了,你收拾收拾,明日便去主院随大庄主潜心修行,庄内事务自会有人接手。” 这个答案让月停云不再淡定,她猛地抬起脸,眼中闪过的利芒竟如恶狼一般令人胆寒,“就因我不愿嫁给师父的儿子,师父便要废了我的少庄主之位吗?”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月星石也累了,无力再作解释,只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水月山庄只有主院不需外嫁,你既然是这个想法,便凭自己的本事去搏个天地吧。” 她这话说的有些深意,月停云神色却更是低沉,仍倔强道:“师父你明明知道主院千年来从未有人飞升,就连渡劫期修士都寥寥无几!水月山庄本就没有强势功法,若再失去了万宝堂的财力支持,下一代极可能失去十席之位!” 月星石本就不是个好脾气,林开天幼时调皮被母亲瞪上一眼都能做噩梦,今日对徒弟的容忍已到极限。只见她柳眉一竖,怒极反笑,“你想要万宝堂的财力支撑,却又让万宝堂少当家陷入如此风波,以后万宝堂怎么可能视你为盟友?难不成还要我废了自己儿子,夺了林氏家产送你上位?” 此言一出,月停云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了,她知道现在不是和师父翻脸的时候,所有抗拒神色立刻收回,仿佛是被师父发怒镇住了一般,语气中只剩下恭顺,“师父息怒,弟子不敢。” 这番态度让月星石神色稍稍放缓,见她认怂便趁势问:“开天和九尾白狐的流言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若在月星石发怒之前月停云或许激动之中会坦然承认,然而此时她已冷静下来,连忙神情真切地否认:“弟子根本不知此事,请师父明察!” 这话让月星石怀疑地打量着自己徒弟,然而少女眼中满满都是对师父的惧怕,其中还藏着说心事惹怒师父的委屈以及一丝突发的茫然,竟是真的一丝破绽也没有,倒让她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栽赃嫁祸了。 做师父的终究不愿以恶意揣度自己徒弟,月停云也没有针对白辰的理由,月星石还是暂且信了她,平复了情绪便冷冷道:“罢了,既然你无意嫁娶,静下心修行也是条出路。明日将手上的杂事交接干净,今后便专心致志追求大道。若能飞升自有另一片天地,也就不必再为世家斗争烦心了。” 冷静下来的月停云恢复了往日的恭顺,面对这直接夺权的吩咐也是低头应道:“遵命。” 她闷闷的声音听着有些可怜,月星石也知道自己徒弟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虽想严厉以待,想起月停云死去的父母还是让声音软了软,“你我这辈子都没能投个好胎,莫说家世显赫,连父母的照拂都没有。你要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想飞黄腾达从来不是简单的事。飞升也好,权势也罢,你要成为人上人终究得忍下寻常人不能忍的辛苦和寂寞。” 这一次月停云终于没有再反驳,她深深吸一口气,抬脸时已是愧疚道:“是弟子不好,师父待我如亲生女儿,我却一时激动就顶撞了师父。师父别生气,我去为你折几枝梅花来。” 这样懂事的回答总算让月星石消了气,她没拦着徒弟去梅林散心,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沉思,眼中情绪极为复杂,放在佩剑上的手捏了又放,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并未有任何动作。 罢了,她还年轻,等到见识过势力斗争,真正与高手过了招,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若能认清现实,终究是有机会回头的。 然而她不知道,月停云根本没在梅林停留,反而避开人群偷偷进了戏班的后台。 玄门请的是邻安城中最大的几个戏班,后台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然而月停云潜入的小房间却只有一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前,桌上是炖得正好的落仙锅,那人就着小酒吃着锅子,时不时还哼几声小调,倒是一派逍遥自在。 男人脸上的油彩尚未清洗干净,戏袍也只褪了一半绑在腰间,头上雪白的耳朵和落在地上的九条尾巴显示他正是方才扮演狐妖的花旦。谁能想到台上千娇百媚的祸国狐妖下了台却是一副糙汉做派,更奇怪的是,他那耳朵和尾巴竟像是活的一般,被热豆腐烫着一下还会直接竖起来,着实不像幻术。 幻术当然做不到如此逼真,月停云见了此人做派先是呆了呆,见他没反应方才上前不解道:“你一只狐妖还上台演杀狐妖的戏,什么癖好?” 这戏里的狐妖竟是真的,难怪能将狐妖演得惟妙惟肖。然而这一位明显不是什么正经狐妖,见月停云来了只回头一笑,“来了?玄门这锅子当真不错,我刚跟散仙联盟讨来的,你也趁热尝一口。” 月停云不知眼前狐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只知此妖的道行非同一般,宴上那么多人族高手,还有一只九尾白狐,竟没一个能识破他的幻术,任由他在戏台上大摇大摆唱完了所有戏。然而,她也确定这只妖的脑子一定不正常,毕竟哪有做大事的妖怪会浪费时间去学人族戏词还真的上台唱了起来。 就在月停云思考眼前狐妖是真傻还是假傻的时候,那狐妖见她沉默却是弯了弯眼睛,眸中狐妖独有的魅惑令冷酷无情的女修都晃了晃神,而他则是低沉着声音诱惑道:“又或者你改变主意,肯给我生孩子了?” 月停云心中到底没有一丝感情,虽中了魅术一听见损害自身利益的要求还是当即清醒过来。她甩出一巴掌却被那狐妖熟练地躲过,眼神一瞥,这见着个雌性就想留下后裔的混账狐狸竟已回到桌前继续吃锅子,仿佛她还没锅里的豆腐有吸引力一般。 这种反应让月停云默默捏紧了拳头,然而她已见识过这狐妖的手段,知道自己用尽毕生修为也不可能伤他分毫,终是冷静下来道出了来意,“你说的对,我师父是留不得了。” 狐妖的山菌还没吃完,再炖下去火候过了就没鲜味了,他本是想专心吃锅子不理她的,待师父两字入耳却是眼眸一沉,“她如母亲一般将你养大,事事都为你考虑,你要背叛她吗?” 这狐妖出现在月停云面前就是为了引诱她背叛天道盟,如今竟还问出这样的话,月停云闻言就嘲讽一笑,“若是挡了我的路,纵是亲生母亲我也让她死。” 如此绝情之人也是天下少有,狐妖闻言都摇了摇头,“我看人还挺准的,你这样的人果然是天生的孤儿。” 月停云早已无所谓被正道仇视,却不想这狐妖同是一窝反角竟也出言嘲讽,用词还比名门正派更为恶毒,不由就冷笑道:“彼此彼此,你日日变成李剑仙的样子,连行为举止都学他,当真恶心。” 这样说来,狐妖油彩下的面部轮廓倒真和李无名极为相似,就连这不着调的作风也如出一辙,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只怕还会将他们认错。 然而狐妖听了她嫌恶的话却是突的一笑,自桌下掏出一柄冰剑横在腿上轻轻抚摸,只用无奈的语气道:“变幻面容是我那丑儿子的癖好,我可没这兴趣。我呢,自小好学,本就喜爱美食美景,也时常捣鼓这些强者看不上的玩意讨好心上人。是他不止脸像我,就连爱一个人的方式也和我一脉相承。” 这番话让月停云听得云里雾里,暗道这狐妖说不定知道李剑仙的把柄,若能得知必定能好生利用一番,这便试探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念头如何瞒得过狡猾的狐妖,那狐妖摸了摸剑柄上狐狸捞月的纹样,只熟练地将冰剑握在掌心挽了个剑花。月停云见他出剑本是警惕后退,却不想剑气落下的时候她毫发无损,反是狐妖的九条尾巴突的就落在了地上。 没事连自己的尾巴都砍,这狐妖果然是疯的。然而更惊人的是眨眼间他就又长出了九条新的尾巴。可狐妖却用血染的手捏了捏自己这斩不断的雪白尾巴,最终只苦恼地对女人摊了摊手,“没有这些尾巴的时候,我应该是剑仙传人。” 说到这里,他自在的语气忽然一沉,“我真的很想回到那时候。”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不夜琉璃封印狐妖已是五百年前的事, 那座山中村庄如今也如老翁村一般被废弃,村中居民早已下山迁居。好在百行首熟识天下地形,根据不夜琉璃的诉说搜索东陵城地图, 最终确定那古墓应当就是东皇山北侧的一座废弃皇陵。 此墓原是奚商最后一代帝王风凌为自己修建的墓, 只是没想到他刚好遇上了西梁起义。西梁赵氏都被逼到造反了又岂会留前朝皇帝全尸,风凌最后自是落得斩首示众的下场,尸体草席一裹便与自己宠信的一众外戚躺在了乱葬岗,皇陵是用不上了。 风凌死时不过二十五岁,照说皇族都是暮年才考虑身后事, 这个年纪修园林都比皇陵合适。谁也不知他为何要那么早修建皇陵,可他就是一意孤行修了,后人也只知当时陪葬品根本还来不及准备, 西梁新帝命人早早搜刮一遍也就没空理会了,这座空墓便在东皇山上闲置至今。 万寿书斋占据东陵城之后,百行首也去探查过这座唯一还保存完整的皇陵, 只不过那已是近几年的事。当时他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却不想百年前竟还封着一只狐妖, 如今得知立刻就吩咐弟子前去细细查探。 风凌在人族历史是个有名的亡国昏君,少年时他就重用宦官导致朝堂上下贪污成风,也就靠英明的父皇临死前任命方岁寒为帝师才给奚商续了最后一口气。方岁寒费尽心力肃清官场替他将烂摊子收拾干净, 这昏君却听信谗言,配合朝堂官员诓骗玄门仙子, 以至其出手误杀方岁寒, 生生掐灭了存续江山的最后火苗。 方岁寒活时一直在纠正皇帝偏信宦官的毛病, 风凌倒也涨了记性, 之后果然不准宦官干政了,他又去宠信外戚了, 还因支持外戚夺军权把当时驻守边疆的赵氏逼得造了反。 如今看来他还真立妖狐做过皇后,这一位当真是把昏君能做的事都给做完了,不亡国势不罢休啊。 这种不亡国绝不罢休的气势至今仍让史家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从各地村庄随意拉出个村长都得比风凌会做皇帝,怎么方岁寒含辛茹苦教了十几年就养出个这样的蠢货?可惜现实就是比戏曲还不讲道理,就算风凌将方岁寒的骨灰拿来泡水喝,脑子也没因此聪明几分,最后只能成为人族教科书级别的昏君。 也难怪方岁寒最后会成为天地间最强的鬼神,换做谁遇上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都得气得没法投胎。 白辰过去只学人族明君的治国之法,昏君倒是了解不多,现在听百行首细细讲解也是不由咋舌,白微多生几个崽算什么,还是人族的昏君花样玩得多啊。 东陵城是万寿书斋地盘,交由百行首调查再合适不过。白辰了解了情况便与李无名在梅林中闲逛,说起这事还是有些不解,“这昏君既然都让方岁寒除了狐妖,又怎会让他进皇陵陪葬?” 奚商尚有活人殉葬风俗,若那狐妖当真是风凌在史书中突然病逝的第一任皇后,陪葬皇陵倒也说得通。可惜白辰终是高看了这昏君,李无名倒是一语道破了事实,“或许并不是作为皇后陪葬,九尾狐的皮毛在人族可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皇后棺木少不得珍宝陪葬,西梁当年又怎会放过,只怕那狐妖尸体是被当做陪葬品随意埋着才不曾被发现。白辰细细一想,还是李无名的说法有道理,然而作为狐狸他还是不寒而栗地裹紧了身上狐裘,看了看红梅上摇摇欲坠的积雪,不由小声一叹,“对人来说,是不是只要不爱了,狐狸的用处就只剩下这身好看的皮毛了?” 这话说得有些凄凉,李无名知道他是想起了白剑仙自白微身上剥下的皮毛,兔死尚且狐悲更何况同族,木头剑仙这时倒是细腻了起来,连忙抱了抱小狐狸,“瞎想什么,你这小小一团跟暖炉一般抱在怀里才舒服,若换成一张冷冰冰的皮子我可不要。” 男人怀抱的温度驱散了白辰的寒意,他也知这样的同理心很是多余,这便轻轻一笑,“是我想多了,看来人族不准戏台见血也有些道理,下次可不能再点杀狐狸的戏了。” 不夜琉璃带来的线索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那神秘狐妖的身份终于开始浮出水面。当他们返回,前往水月山庄小亭探查的独孤侯已等候多时。山魈天生一张色彩斑斓的脸,独孤侯虽将其化作了戏曲脸谱,细看还是能发现这就是皮肤本身的色彩,拿多少水都是褪不去的。然而,此时那雪白的额头竟布满了汗珠,就连眼神都透露着慌张,全然不见往日从容。 独孤侯可是管理大雪山小妖数百年的大妖,寻常人定然无法让他受惊至此,白辰见状就知是水月山庄那里出了变故,连忙上前问:“怎么了?可是在月停云身边发现了什么?” “王,月停云与月星石聊得很不愉快,最后隐藏行踪去了戏班后台。” 山魈的隐匿之法当真一绝,以月星石的散仙修为都不曾发现他正暗中窥看,一席谈话都落进了独孤侯的耳朵里。这种人族纷争自不会让大妖受惊,独孤侯如今慌张只是因为他又跟踪月停云到了戏班之外。 这个行踪让白辰觉出了问题,立刻追问:“她去那里做什么?可曾见过什么人?” “我一靠近那地方就有一种危险的感觉,那是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顶级掠食者捕猎的可怕预感。我不敢再跟上去,只能先来向王禀告消息。” 越是强大的妖族感知越灵敏,就像兔子嗅到狼留下的气味就知道有危险,独孤侯到了戏班门外就汗毛倒竖,他以普通血脉在人族修士和上位大妖的双重压迫下存活至今,靠的就是这份远胜其他妖族的直觉。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后台中定然有一只闻所未闻的可怕大妖,论危险程度竟还要胜过九尾白狐。 以独孤侯道行遇上散仙都有一搏之力,白辰没想到这样一个戏班竟还会有令他如此恐惧的存在,顿时就关注起来那地方,“以你的道行都会惧怕,这后台到底藏着什么?” 不论是什么,反正不是能光明正大出现在玄门宴席上的东西。李无名到底艺高人胆大,这便松了松右手绷带,只道:“带路,我去会会这让你害怕的顶级掠食者。” 白辰已发现端倪,然而此时那妖狐已不再戏班之中,他就在不远处的梅林。妖狐身子很轻,寻了园中最大的一株梅树便懒懒躺在枝头,分明是成年男子的体型,却由始至终都未压弯一点枝梢。 这里没什么特别的风景,只不过是通往玄门小亭的必经之地而已。待一朵红梅承载不住积雪落下石径,他等的人终是来了,那是一名相貌普通的玄门弟子,行走于今日的别院定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然而,就在其没入梅林之时,身前竟如水面一般泛起了丝丝波纹,眨眼间面容服饰就发生了变化,朗目星眸白衣如雪,竟与步天歌一模一样。 这明显与普通障眼法不是一个级别的法术,他的真气竟也与玄门弟子别无二致,只怕就算是步天歌本人来到他面前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来人做了变化就欲向前走,那方向是玄门休息的小亭,如今亭中只有今日款冬宴的主角——步凌云。 然而,刚走了一步,树上的狐妖便悠悠一叹,“我与年生下后裔只为夺取她的变化神通,怎么你们这些子孙连她遮遮掩掩的臭毛病也学了去。你混了人族血脉不曾继承年的丑陋面容,用不着跟你父亲一样整日顶着别人的脸过活。” 这话听着来人倒是和传说中的年兽有关,好像还是狐妖的子孙。奇怪的是这子孙对狐妖却没有丝毫敬意,反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该出现在白辰面前,就因为你的冒然举动,他已经开始试探我们的存在。” 原来这狐妖就是东陵城出现于白辰面前的神秘白衣人,只是他的举动似乎完全在组织预料之外。而他面对这指责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只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撩拨着垂落在眼前的梅花,有些怀念道:“他身上有白危月的味道,我许久没闻过了,想要再闻一次。” 此言却只摘来子孙不屑一笑,“你这些年从未停止制造后裔,若是白剑仙知道了,怕是再剥一百次皮也不解恨。” 这世上与白危月有关的狐妖仅有一只,前代妖王白微。白危月当年的确杀尽了妖王后裔,可谁能猜到这被剥了皮的九尾妖狐竟活了下来,如今这些暗中作乱的妖王后裔竟是他暗暗在战后继续繁育的。 妖王的后裔们看上去并不喜欢这个胡来的祖先,白微也没将他们放在心上,即便被当面嘲讽也不生气,只是懒懒逗弄着梅花,随意回道:“若非他不要我了,我即便在大雪山跪上几百年也不会走的。可惜我与他终究是彻底完了,既然人之道已无望,我便老老实实做一只狐狸,完成兽类使命多留下一些后代壮大族群,闲来无事玩一玩你们这些蠢蠢的后裔也是个消遣。” 他说起白剑仙语气中竟没有恨意,瞧着反倒有一丝怀念。没人知道为何他们就认定彼此无法同路而行了,树下男子对那些陈年旧事也没兴趣,只是低声警告:“若你坏了我父亲的事,他不会放过你。” 就这谈话看来妖王后裔竟像是一个庞大的族群,只不过如今主导者已不是白微,而是他与年生下的儿子。这化作步天歌的男子应当是那儿子与人族留下的血脉,白微看上去还挺喜欢这个混血孙子,对他的冒犯只轻轻一笑,“那也得他有本事对付我,倒是你,别做傻事,她不一定会记得你的好,但你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杀了你。” 白微等在这里原是为了拦住孙子,可这男子却没有回头,依旧以步天歌模样向步凌云走了过去,只给他留下一句话,“你们的命令我都听从了,如今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若想绝后,大可以去告诉他。”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玄门这戏台是为宴请宾客临时搭建而成, 供戏班休息换装的后台本是接待普通客人的厢房,路上也不曾设置什么阻碍。白辰随独孤侯来到月停云进入的厢房外,可却未感受到有妖气存在, 只能向独孤侯问:“那让你害怕的威压还在吗?” 独孤侯之前也没有感知到妖气, 是来自本能的警觉让他不敢靠近这地方,如今只摇了摇头,“没有了,看来那大妖已经离开。” 看来那狐妖很是警觉,与月停云见了面便立刻抽身离去, 白辰心知这番是错过了抓住幕后黑手的机会,吩咐独孤侯去将林开天请来,自己则是和李无名一同进屋调查。 屋内陈设很简单, 桌上只堆着各种唱戏的行头,味道错综复杂,想是上一出戏刚换下的。房中另一张桌子上则是一个石锅, 虽然被吃得很干净,白辰也能从气味辨认出这就是玄门独有的落仙锅。这等宴客菜品每处席位都只有一份, 断不会拿来招待伶人,只需查一查哪一桌少了便能得知对方身份。 这样的事白辰作为外族不好出面,还需等林开天到来再做调查, 与此同时,李无名也发现了一个线索, “你看, 椅子上沾了血迹。” 狐妖斩下的尾巴已被月停云处理干净, 然而或许是来去匆忙, 地上的血迹虽然没了,坐椅内侧溅到的几滴却残存了下来, 此时便被心细的李无名发现了。 妖都能通过血的味道分辨血液主人的种族,这几滴血在九尾白狐面前便是最好的线索,白辰只动了动鼻子便分清了虚实,“血的味道和老翁村那只狐妖很像又有微妙的不同,至少也是同族。” 白辰早就怀疑陆问是半妖,只是老翁村狐妖的血虽然与陆问留在玄门玉佩中的心血相似,周身妖气却明显比半妖浓厚,二者很难联系在一起。如今又出现了同样相似的另一只妖与月停云相会,看来可以肯定这是一个族群在暗中生事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李无名闻言也挑了挑眉,“看来你的对手不止一个。” “也不一定,狐妖喜独居,身边至多只能容下一个伴侣,古时更有在后裔成年后就将其赶出自己领地另谋出路的习俗。在大雪山成立之前,家族联系最紧密的赤狐族都是划分好领地彼此互不联系。我们对后代的感情要比人族淡薄许多,后裔只要活着就好,像嫁娶一类的事是不会去操心的。” 白辰自己就是狐狸,深知狐妖对幼崽的喜爱一般只有尚未长大的那几年,待孩子长大照样是踢出门去。大雪山狐妖尚且如此,想来野生的狐妖要形成固定族群应当更为困难。 李无名倒是第一次听说狐狸的独居习性,想想大雪山如人族一般聚居的狐妖们,倒是难得叹了一叹,“你们终究是为生存改了习性。” 狐狸骨子里还是不喜欢自己领地上有其他同族的,要不然白微也不会将无声楼建在至高峰之上。不过,现实总是能让生命改掉那些不适宜活下去的习性,白辰如今也习惯了群居生活,只是无奈道:“毕竟在这个时代独立领地已经成了很奢侈的存在,人族很多新成立的小宗门都只能租借宅院暂做山门,更何况是难以踏足人间的妖。” 生存斗争的输家难免落魄,就在他们感慨之时,林开天这手中地契可以铺满一座园林的万宝堂少当家便到了。他对月停云消息最是关切,刚至门口便是兴冲冲地叫了起来,“怎么样?你们可抓到了那女人的把柄?她是私底下养了戏子吗?男的女的?” 林少爷的想象力倒是丰富,白辰见他进来时是精神百倍一扫之前疲态,不由好奇道:“少当家看上去心情不错,可是得了什么好消息?” “狐妖果然敏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能让林开天高兴的消息自然只有一个,“我母亲方才派人传来消息,我那婚约作罢了。” 与月停云的婚约一直就是悬在林开天心中的巨石,如今终于解除,他自是立刻浑身轻松。然而,白辰听了却有些疑惑,“水月山庄和万宝堂的联姻会这么轻易解除?” 对此,林开天只轻轻一笑,“若留影石来历只有我一人知晓自是很难,但你这个妖王也知道了,还是解除最安稳。” 人族门派得知这种消息顾及万宝堂面子断不会四处宣扬,可妖族不同,若叫他们查出证据这就是送给大雪山的把柄,为了今后不受挟制,先行结束婚约便是最好选择。林开天向白辰求助本就没指望九尾白狐能查出什么,他真正想要的是借消息外漏逼迫父亲取消婚约。 这位万宝堂继承人果然也不是什么纯良少年,白辰这才看破其用意,心中虽是暗暗警醒,面对林开天却还是神色如常仿佛一切都在自己预料之中,“水月山庄终究是万宝堂多年盟友,你舍得放弃这等助力?” 这番冷静态度也让林开天怀疑九尾白狐或许一早就看破了自己计策,不过左右此事对妖族无害,他也就坦然道:“这是小问题,我以后若看上哪家姑娘叫她拜我母亲为师就是了,这样也能算是遵循旧俗进行联姻。” 如此倒也是个折中的办法,白辰却觉事情未必如他想的那么乐观,“我听闻月停云是月氏唯一的血脉,二庄主将她许婚万宝堂应当是抱着交权于大庄主一脉的用意,婚约解除怕是会在水月山庄内部引起一片动荡。少当家还是小心为上。” 这些事林开天又岂会不知,水月山庄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姑娘,可月氏血脉就只有月停云一个。这内部矛盾重重的门派已经到了风雨飘摇之际,月停云身居大庄主血脉又是二庄主弟子,由她掌权便是化解双方斗争的最好方法。 二院与万宝堂合作多年早已壮大,月停云要压制住她们便需要一个不输给万宝堂的夫家。如今世间达到这个要求的未婚修士除了林开天便只有天道盟盟主风十七、玄门掌门步天歌、魔教教主寸劫三人,与这几位的臭脾气相比,知根知底的林开天无疑是最好人选。 林开天也是今日与父亲谈过才明白了母亲对婚约的执著由何而来,一时还有些感慨,“我小时候还以为母亲有多喜欢这个徒弟,原来她在乎的只是月氏血脉这个身份,到底是我将一派之主想得太简单了。” 在月星石与月停云谈话时,另一小亭中的林暄也在与儿子谈心。只不过林暄是在父母恩爱环境下长大的,他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根本不需要和谁去争什么,待人待物也就比习惯了独自打拼的月星石柔和一些,劝导儿子的言语倒有几分慈父风范。 可惜林开天虽然惧怕母亲,对父亲这些不痛不痒的教训却是从来左耳进右耳出,说了许久竟是一句也没记住。直到月星石派人传话他才从昏昏欲睡的状态猛地惊醒,听见好消息甚至怀疑自己是做梦。 这番反应让林暄好生无奈,可他终究不习惯扮演凶角,只能一面喝茶一面摇头, “早叫你别急了,这好消息不就来了吗?你母亲是水月山庄二庄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了我们两派的同盟关系,莫说宠爱的弟子,就算自己也是可以舍弃的。” 林开天其实有些看不透自己父亲,林暄的修为比月星石高,万宝堂如今势力更是远胜水月山庄,可他这父亲却没半分一家之主的威严,娘发怒时一瞪,他们爷俩居然只能一起抖上一抖,着实没面子。 林开天也知道自己的小计策瞒不过亲爹,不过他并不后悔向妖王泄露消息,只神色淡淡地吃着果子,“我知道母亲不爱我,总得使些手段让自己后半生好过些。” 这话让林暄愣了愣,很是不解道:“谁说她不爱你?” “爹,我接手的生意也不少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吗?” 林开天这样天资卓越的少年往往早熟,对于母亲疏离的态度自是早有察觉,如今得了机会便不吐不快,“我娘与玄门凌云长老同是太阴固灵体,吸收灵气的速度生来就胜过常人百倍,若不是生我时伤了根本,修为怎会是如今这样子?她收集的功法剑谱堆满了藏书阁,但凡高手比武必定到场围观,如此武痴凭什么喜欢我这个断了她修行之路的混账儿子?” 林暄早知道儿子掌握了不少家中势力,却不想他竟连这些隐蔽之事都打听出来了,心中暗恨那些嚼舌根的下人,面对林开天却是谈起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过去,“你娘年轻时脾气不好,被人招惹了就手底下见真章,我们这一辈修士几乎都被她修理过,风十七那小子比谁都皮,自然也就和她打得最多。” 林开天也听闻母亲少年时修为过人,却不想与她同台竞技者竟是如今天下第一的风十七,不由好奇道:“战绩如何?” “胜负对半开。” 风十七可不是会对姑娘手下留情的主儿,月星石能与他打成平手可见当时确实天赋过人。就在林开天惊讶时,林暄却是叹了一声,“你娘是真正的天才,不论天赋心性都是一等一的。我就不同了,自小就惫懒,你爷爷将我送进邀剑客门下学习剑术,我也只习得几分皮毛而已,纵使浑身挂满法宝也没有足够修为驱使。” 这倒是在林开天预料之外,“可父亲你如今已是天道盟仅次于盟主的第二高手。” 对此,林暄只苦笑一声,“因为你娘嫁给了我,或者说水月山庄命她必须嫁人,于是她就将这成为散仙的机会给了我。” 只是一次联姻竟让当年平平无奇的富家公子一跃成为人族第二散仙,难怪各派强者都抢着迎娶水月山庄弟子。然而,万事总有代价,林开天还是有些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好事,“水月山庄辅助修行的功法真的这么强?” “《十里红妆》是对修行者资质要求最低的功法,可天赋越好的人修习后的上限也就越高。或许是这样的绝世天赋难以传承,你娘怀你的时候就极为虚弱,所有医修看过都说这次生产不乐观。那时你娘已是散仙,完全能将你摘除保全自己,可她没这么做。” 林开天只知月星石是生自己时伤了灵根,却不想散仙竟能自行剖腹摘除胎儿,一时倒愣住了。林暄见状便是一笑,只继续心平气和地劝道, “你娘自小苦惯了,她没被人疼过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心疼人,因为自己不被任何人爱依然活过来了,便以为正常人都不需要这些感情。可这不代表她没有女人的本能,她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但做母亲的本能会让她不想失去你。她和我成亲时也说根本就没奢望过被爱,可我心里很清楚,若某一天有谁能伤到我,那人必然已经踏过了你娘的尸体。” 这前半部分的话还让林开天有些动容,然后最后一句还是让他有些怀疑地看向了自己父亲,“爹,是什么给了你这种盲目的自信?” 林暄对儿子的质疑也不辩驳,看着这儿子就好像看见了当初年少轻狂的自己,最后只拍了拍这小子的头,轻笑着嘱咐道:“你自小修行顺遂年纪轻轻就结了元婴,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资质是你娘牺牲自己传给你的。可以和她闹脾气,但不许真的生分了,记住了吗?” 林开天回想起这番谈话还有些失神,白辰简单解释了在房中的发现,见他还在发愣,这便开口唤醒了走神的林少爷,“少当家,这里有狐妖活动的痕迹,你可要再查下去?” 最初林开天是真的想抓住把柄将月停云彻底扳倒,和父亲谈过之后却有了些许顾忌,想了想还是慎重道:“月停云和妖族勾结这件事你我暗中调查即可,就算拿到证据,也不能捅出去坏了水月山庄名声。” 他这番表现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不过白辰从来不是只顾眼前利益的性子,长久稳定的合作与一时好处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此时便配合道:“这是自然,妖族在人间行动不方便,还要劳烦少当家派人调查这屋子的出入情况。” 他们认真聊着房内问题所在,谁也不曾注意李无名从地上拾起了几根雪白狐狸毛,捻在手中转了转,眸中立刻闪过了一丝疑惑的神色,“这个手感……”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人族素来喜欢以排名论武力, 每月江湖小报最受欢迎的版块也是天下高手的武力分析。可惜老一辈散仙早已决出强弱,前代玄门掌门付红叶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他若不出现于人前, 至少百年内是没人能去挑战风十七的霸主之位了。 好在说书先生们思维也活跃, 既然老一辈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那就从新人着手,赌一赌谁是下一代霸主也算是个博人眼球的话题。于是,天字新星榜便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人族在具备修行潜能的种族中是天赋最差的一个,在妖族就算是血脉最寻常的雪狐, 睁开眼的第一天也会本能地吸收灵气,随即开始凝聚妖丹锻炼妖骨。 而人族的新生儿有九成都不具备这感知灵气的本能,就算经过系统学习和师父引导, 也有三成人连筑基都做不到。与人相比,妖从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好在只要基数够大早晚会有几个体质变异的天选之才,四十亿人中仅有一成也是相当庞大的数量, 而这些天才彼此成婚生下后嗣,最终又造就了极少数连洪荒妖族都要为之惊叹的绝世妖孽。 这天字新星榜收录的便是这些百岁以内的青年才俊, 榜上有名者皆是小小年纪就结成元婴的绝世天才。 比如常年位居新星榜三甲的苏三水,作为风十七的关门弟子,小小年纪就成了天下闻名的炼器大师。然而他不止在炼器一道极具天赋, 修行天赋亦不落人后,二十五岁便结成元婴, 如今距离渡劫期也只有一步之遥。只凭他这个后继者, 天下修士就知道不知门下一代绝不会衰败。 这等速度已经令人望尘莫及, 第二位的林开天却比他更妖孽。在同龄人还看着各种经脉图根本不明白灵气是什么东西的时候, 七岁的林开天就成功引气入体完成筑基,之后十三岁结金丹, 十八岁结成元婴,若非他成年后分心经商减少了清修时间,只怕如今早已到了渡劫期。 此二人的修行速度放在五百年都是天下霸主的胚子,在当今新星榜却排不上首位,只因他们之上是人族五千年来都未出现过的绝世妖孽——步天歌。 生而筑基,十岁成丹,十四结元婴,二十见雷劫。这一番经历足以震惊古今所有修士,就在世人期待着苏三水和林开天谁会在百年内进入渡劫期刷新天才记录的时候,云城降落的阵阵惊雷就已经告知世界,不必争了,未来的天下第一依旧是玄门掌门。 步天歌之前,修士们从没想到世间竟会有人刚出生就能自发吸收灵气,可他就是做到了。这等极品天赋引起了天下强者的兴趣,最终还是不知门查出了原因——步天歌与林开天的母亲都是世间罕见的太阴固灵体,她们在怀孕时就通过灵根诱导胎儿适应灵气,如此在母体中便能完成筑基。这在妖族是每个女妖都有的本能,出现在人族身上却是头一次,它证明了人或许已经能在血脉上战胜曾经高不可攀的妖族。 这个理论一经发表便震惊了整个修真界,各派都疯狂寻找同等体质的女子,可惜这样的体质千年难得一遇,这时代出现两个已属天道眷顾,终究还是没找到第三个。 但凡修真大派谁不想拥有一个天赋超绝的后裔,月星石已经和林暄绑在了一起谁也不敢跟万宝堂去抢,但步凌云可是一直寡居着。于是向玄门求亲者便数不胜数,最后还是步天歌愤愤提剑将人全都打了出去,这些想做他后爹的男人才不敢再登门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风波,步天歌每逢母亲出门总要跟着,生怕有哪个居心叵测的臭男人将他娘骗了去。纵使他这个娘才是玄门真正的第一强者,小掌门的防备之心也丝毫未改,今日的小亭也命弟子们小心守着,不允许任何外人打扰。 步凌云常年守在太阴殿,现在最喜清静,对这样的安排倒没什么意见。她就坐在小亭中默默看着盛开的梅花,就同过去五百年的每个除夕一样,与自己最重要的玄门共同守岁。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切新奇戏码都变作老生常谈,戏台上的热闹并不能吸引步凌云,她只将目光移向了踏雪归来的白衣少年。那是以卓越天赋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玄门掌门,世上有太多人不希望他活得太久,然而在步凌云眼里还是那个总是顶着风雪练剑不知冷热的小男孩。 她本是闲来无事折了几枝寒梅研究香粉,见儿子归来便轻轻一笑,“你不是说要吩咐厨房为小雷音寺另做一席素斋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问题让来人愣了愣,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这便用步天歌往日语调淡漠地回:“那和尚正和万寿书斋同席,我看他聊得兴起也无心离开,便不必浪费食材了。” 怕麻烦的确是步天歌作风,然而他语气中的冷漠还是让步凌云在不经意间挑了挑眉。她并未质疑这个解释,只是轻捻梅花继续研磨,用闲谈的语气问:“昨夜我见你房中有亮光,可是又在熬夜研究剑君留下的剑谱?” 白衣女子的容颜与少女时期并无什么改变,只是眼眸不复年轻时的活力,沉静得宛如冬日被冰封的湖水,再难为任何人掀起涟漪。虽是如此,低头研制香粉的她还是有了几分闺阁女儿的柔情,来人认真凝视着这或许再也不会见到的容颜,最终还是用步天歌素日语气不耐烦道:“那些狐狸比女人还烦,送的剑谱倒是不错。” 这话让步凌云又笑了笑,“你娘也是女人。” 他已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笑颜,虽知不能露馅,语气还是不由柔了几分,“你也烦,事事都要唠叨我。” 他藏在暗处观察了多日,一切言行都与步天歌别无二致,步凌云果然没有发现破绽,闻言只摇了摇头,“儿子大了,嫌娘唠叨了。” 儿子这个称呼很不顺耳,男人垂了垂眼,这便换了个话题,“在你眼里,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母子之间聊起家人也很平常,步凌云似乎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去了,沉思了片刻才平淡道:“他?很普通的一个人,容貌虽不出众却很有才学,每日都在离火殿埋头研究古籍,丝毫不关心外界纷争。我过去从未见过如此超然世外之人,你外公自请流放之后门中一片哗然,我也只有在他身边才能寻到一方清净,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和他在一起,若有一日见不到了,反倒有些寂寥。” 步凌云拥有绝世资质,选择的丈夫却只是玄门离火宫的一个普通长老。这男人深居简出,江湖纷争半分不沾,唯一出现在世人闲谈之间也是陨落于北海那一次。很多人都对这神秘的男人充满好奇,步凌云提起时眉目间却只有怀念,“若没有他的陪伴,我应该没办法振作起来认真修行,也不可能与谁成亲生下孩子,或许最终就是庸庸碌碌度过一生罢了。” 平淡言语中满载的是对过去的眷恋,白衣少年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犹豫着道出了一个消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不普通,只是为了接近你而伪装了自己。” 此话让步凌云眼神凌厉了起来,然而她很快又敛了下去,仍旧低头研磨花瓣,“我那时可不是太上长老,一个无权无势的罪人之后而已,接近我又有什么好处?” 这番言语让他摇了摇头,“毁灭玄门这样的门派靠外力是没用的,只有让内部的裂痕一点点扩散,最终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这个人族的支柱就会自己崩塌。” 步凌云这个太上长老终究不是每日只养花逗鸟,只是一听便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选中,“曾经我父亲是这道裂痕,可他在自己和祖宗基业之间选了师门,以自我流放避开了内斗的结局。如今我作为他的女儿,玄门掌门的母亲,更是整个玄门修为最高的太上长老,自然是下一道裂痕的最好人选。” 然而,来人仍是摇头,“现在已经太晚了,其实,策反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她。” 这番话可以说是明示了,步凌云终是不能再佯装淡然,抬起头便坚定道:“我的丈夫对我很好。” 她这反应让那人露出了一丝苦笑,“并不是每个对你好的人都不会害你,就算他不想,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为他人利用。” 步凌云本是想先试探一番,如今听见这污蔑自己丈夫的言语到底不能再镇定下去,指尖法诀一捏便开启了别院的防御大阵将进出道路悉数封锁,紧跟着长剑出鞘,直指这假冒自己儿子的神秘人,“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天歌?” 步凌云是玄门的太上长老,虽因常年清修而被世人遗忘,实际修为也不差林暄几分。玄门的天道剑意融于自然,风起剑来,花落剑归,原是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剑,然而那人竟像是早已看破她招式一般,虽是后发,抬手却以剑鞘将这一剑正好挡住。 妖兽年生来丑陋,古时盛传以形补形之说,于是她选出了365个种族,每日从各族选出最漂亮的一只食用,想要以此让自己相貌进化。可惜这些食物并没有让她的模样得以改变,她依旧没有漂亮皮毛和灵动的眼睛,唯一得到的就是一身幻化神通。她凭此混入各族之中,千年来持续不断地坚持这份特殊食谱,直到诱捕雪狐时偶然被妖王白微捕获。 白微一直源源不断地留下后嗣,谁也不知道他为何执念于此,反正就算是妖族中公认最丑的年,他也下得去手。或许是年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能忍受自己相貌的妖,又或是白微这公狐狸精当真魅惑众生,总之结果就是年用尽毕生道行为他诞下了最优秀的一个儿子。 这个后裔继承了年的一切神通和她的丑陋外表,同时又传承了九尾狐的不死之身,他以妖王后裔之名聚集妖族,为的就是超越白微缔造一个新的妖族帝国。 不过,他也继承了父亲的毛病,对繁衍后嗣同样颇为积极,而陆问,就是他与人族生下的后裔。 狐、人、年,这三方血脉汇聚于一体,陆问拥有年的三百六十五般变化,尾狐的断尾逃生之能,以及人族顶尖的剑术,可他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或许只有死去的那一刻他才能确定自己的原形是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从假死脱离玄门那一天起陆问就已做了选择,如今他只是妖王麾下最强的剑客。他五百年都不曾用过自己真正的脸,面对眼前这唯一眷恋过的师妹也不会显露真容,只疑惑地抬了抬眼,“你一早就发现了?” 年过去依靠这变化之能捕食猎物,伪造气息的手段五千年来都不曾被破解。纵使修士文明如何发达,年每轮捕食的一人依旧从不缺席,且至今都没有被人族发现。这样的伪装术竟被步凌云一眼看破,也难怪陆问惊讶。 对此,步凌云神色丝毫未变,一面以剑气拖住他等待各派驰援,一面平静道:“我这一脉在玄门没落已久,天歌自小就刻苦修行想要为我争一口气。但我宁可自己终年闭关也不愿他活得这样辛苦,每日都催他早早休息不许过度修行。这孩子嫌我烦,在我面前绝不会承认自己熬夜研究剑谱。” 陆问行事很谨慎,他在步天歌身边观察了很久,直至能将小掌门的言行都模仿一致才抓住机会现身。他唯一没料到的是,步天歌日夜苦练竟是躲着母亲的。天下人都以为玄门想要一个修为超绝的掌门,唯独步凌云只希望步天歌能够平安喜乐,好好享受人生仅有一次的少年时光。 这种慈母之心早已抛弃为人身份的他当然不会明白,此时也只能轻声一叹,“你长大了。” 步天歌得到的一切消息都未隐瞒自己母亲,步凌云知道九尾白狐在以自己为诱饵寻找陆问,她并不是蠢笨之人,此时怎会不知来人身份。少年时疼爱自己的师兄如今却变作敌人出现在眼前,纵使凌云长老素来铁面无私也不由神色复杂,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师兄,是你吗?”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陆问很怀念,可他知道回不去了,从他为隐瞒半妖身份答应取走九尾狐妖丹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再也无法成为幼时所憧憬的正道修士。他今日也不是为叙旧而来,对步凌云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问:“你分明可以渡劫,为何还不飞升?” 世人只知步凌云是散仙修为,却不知她的渡劫失败竟是故意的。那时步天歌尚且年幼,玄门处境更是风雨飘摇,步凌云没办法将儿子独自留在这个险恶人间,于是放弃了护身法宝,任由万千雷劫将自己劈进了落仙湖之中。飞升不成便是散仙,步凌云如愿留在了人间,可她终究是只差一步就能登天之人,若不再抑制修为,自然随时都能再次招来雷劫。 这本该是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秘密,如今却被陆问道破,叫步凌云怎能不惊讶。然而陆问已察觉了步天歌逐渐靠近的气息,深知自己不能再留了,转身便化作一只穿山甲钻进地面,只给步凌云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论你多想和这个儿子在一起都该放下了,人族注定灭绝,别再留恋人间,现在去天上还来得及。” 天道盟十席的别院都布置着人族最强的阵法,玄门这无门金锁阵便是其中之一,阵法只要启动任谁也不能离开阵法范围。然而这阵法笼罩了地表和整片天空却唯独漏了地下。步凌云也没想到这人竟还有遁地之能,虽挥出剑气进行拦截到底是迟了一步。 与此同时,被阵法惊动的步天歌也第一时间赶到了母亲身边,还未落地便急切道: “母亲,发生了什么?为何突然启动防御阵法?” 素日冷漠的玄门掌门难得有这样慌张的时候,这院中只有他与步凌云知晓启动阵法的法诀,若不是遇上大事步凌云绝不会突然隔绝院落打断款冬宴。既然出手了,就代表这是以散仙修为都解决不了的急事,只剩下母亲这一个亲人的步天歌又怎能不急? 步凌云也知道自己儿子其实很缺乏安全感,见他到来连忙就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陆问来了,他变幻成了你的样子。这等变化之术当真神奇,若我不是你的母亲,只怕还无法分辨真假。” 玄门突然启动阵法打断了宴会,各派都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辰却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步凌云,立刻与李无名赶来了玄门所在的石亭,林开天见他们忽的神色凝重,也就好奇地跟了上来。 他们到时刚好听见了这对母子的对话,白辰没想到陆问竟会化身步天歌接近步凌云,心中暗道疏忽,此时只走向了石子路上多出的洞穴,向步凌云问:“这个洞是他留下的?” 步凌云没想到九尾白狐竟来得这样快,不过原本也没想隐瞒,这便如实道:“我没想到他还能化成妖兽,被他给跑了。” 月停云在戏班后台与狐妖会面,陆问又在这时见了步凌云,看来他与这狐妖定然存在某种联系,或许根本就是一伙的。 白辰让步天歌将步凌云哄来邻安城为的就是勾出陆问,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又怎能半途而废,立刻就向步天歌认真道:“步掌门,他出现在这里必有内应,今日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别院。” 玄门宴会对出入人员管理极为严格,妖族绝不可能靠自己混进来,白辰虽未指明,步天歌却知他说的内应正是月停云。事情牵涉到了自己母亲,步天歌岂能姑息。他来时就发现小亭附近守卫都被迷晕了,此时便唤来巡逻守卫,厉声吩咐道:“立刻结阵封锁地底,随我排查所有宾客,断不能叫这贼人逃出去!” 步天歌亲自出面调查,哪家门派都不可能不配合,白辰见状总算稍稍安心,这才向步凌云问起了具体情况,“凌云长老,陆问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说到这个,步凌云神色中也有了一丝疑惑,“他说人族必定灭绝,叫我立刻飞升。” 白辰相信陆问冒险与步凌云见面必定有所图谋,却不想他说的竟是这样的胡话,一时也困惑了起来。林开天并未听过陆问这个名字,对他们的问答本是一头雾水,直到听了此言才惊讶地抬眼,“灭绝人族?好大的口气,这陆问到底是何方神圣?” 人族现在各方面都是最强盛的时候,修士们甚至还有与仙神比一比的自信,如此情况下说人族必定灭绝,任谁听了都会将这当做疯话。 然而,李无名揉搓着之前在戏班后台捡到的雪白毛发,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未必是狂言,如果我没猜错,出现在戏班后台的那只狐妖应当是白微。” 白微是吞了九尾狐妖丹的雪狐,毛发质感仍保持着雪狐模样,其中蕴含的妖力却属于九尾狐,在世间也算是独一无二了。李无名以师父传授的秘法暗中试了试,这地上落下的狐狸毛果然和白微留下的皮毛一致,可见这曾叫人族闻风丧胆的妖王是真的还活着。 一只狐狸被剥了皮竟还活着,这样的事听着就觉诡异。可白辰知道李无名不会说谎,一时只能困惑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微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就连那妖王后裔都不知道,复活后的前代妖王就像是失去了所有豪情壮志,除了留下后裔便是以人族的小玩意儿消磨时光,仿佛将一切都交给了后代们去处理。 然而,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做一只无所事事的老狐狸。这一次白微隐忍多年按捺不发,待他真正出手的那一刻,世间必定迎来远胜千年前的巨大变化。 白危月从来不是会藏私的性子,当年既然深爱那只狐狸,自然是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白微从不用剑,可这不代表他不会用剑。或是由于对昔日感情仅剩的留恋,当初的妖王至死不曾用剑仙的剑术对付人族,如今他若是迈过了那个坎,只怕比千年前更难对付。 没人比李无名更清楚剑仙传承有多可怕,他低头看着藏了白剑仙神识的右手,也不知师父是不是早预料到了今日情况,此时面对白辰只能轻声一叹,“我只知道白微在千年前就一直谋划着灭绝人族,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 当年的妖王之乱绝对是人族永远的阴影,林开天闻言都神色沉重。这种时候同为妖族的大雪山立场就有些尴尬了,然而,一山不容二王,白辰不可能对李无名的仇人俯首称臣,此时也只能一战。 九尾白狐抬起头,只以一句话表明自己态度,“不论白微有何目的,我才是大雪山的妖王。当今妖族的事,我说了算。”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玄门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 步天歌一声令下别院便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就连受邀的宾客也被要求留在各自石亭无法走动,白辰作为妖族在人族地盘不宜参与搜查, 便也回到石亭等候消息。 白辰对那些狐妖的化形能力已是高估, 总是如此他也没想到陆问居然能以步天歌的形态骗过众多玄门弟子,若非步凌云熟悉自己儿子,只怕他还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这代表着什么?只要陆问愿意,他随时可以变幻成各派掌门的模样,发号施令挑拨离间都不会被人发现, 而当事人最后只能百口莫辩。 这能力对任何需要结盟的势力都是致命的,白辰熟知各种洪荒妖兽却从未听说有狐族拥有这等神通,想来正是白微当年大肆繁育后嗣产生的新物种。说到白微, 他便看向了李无名,“你确定那狐妖真的是白微?” “妖凭借皮毛抵御外界伤害,自出生后便以妖力锻造毛发, 妖气已经深入发根。不论他拥有多强大的化形之术,毛发离体之后用来伪装的妖力终会消散, 残存于发根的妖气却不会更改。” 白微能凭雪狐之身将一盘散沙的妖族强行整合成军队自然是个狠角色,可白剑仙为了让他融合九尾狐妖丹曾认真研究过妖族身躯,对于狐妖只怕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这由爱而生的研究成果最后却成了杀死白微的手段, 九尾狐有九条命,所以白剑仙千年前整整杀了白微九次, 之所以每次都能找到复活的妖王, 靠的便是这妖气追踪之法。 白微的毛皮已被白剑仙交到李无名手中, 只需对照便可确定毛发主人身份。白辰听他这样说便知此事不会出错, 白微若还活着,那可是道行千年的九尾狐, 只怕连仙神都不惧了。 白辰原以为对手只是一个妖王后裔,如今看来对方应当是以白微为核心的一个妖族组织,且这些年一直游走各地收服隐世妖族,只怕实力已经不逊色于大雪山了。不过成群的妖族终究显眼,他们既然至今未曾被人族发现,数量应该还是不多的。 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白辰闻言只能轻声一叹,“若真是他,恐怕今日是查不出什么了。” 如此消极的想法让李无名有些意外,只道:“步天歌已通知相星阁于地下也布了阵法,这是天道盟最擅奇门遁甲之术的门派,就算是白微也不可能毫无动静地离开吧?” 款冬宴邀请的都是顶尖高手,谁来袭击也不可能从他们手底下活着离开,故玄门在防御上确实没有太谨慎,不过发现陆问之后也马上戒严了起来。然而,白辰抬眼看了看天空至今未曾散去的阵法光芒,仍是摇了摇头,“世人都说九尾狐幻术是天下一绝,可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动幻术的吗?” 世上早已不见九尾狐,李无名自然不知其幻术原理,只能试着猜测:“以妖力干扰人的视觉?” “这只是低级的障眼法而已。灵力是万物成型的根本,草木为何会是草木,鸟兽为何会是鸟兽,这一切都由各自体内灵力的分布形式决定。九尾狐的幻术便是以强大妖力模拟万物的灵力分布,在短时间内创造一个复制品。幻境中的一切只要切断妖力供给便会消散,但在消散之前都是真实的,所以,九尾狐可以在持续千年的幻境中生存,也能改变巢穴环境杀死一切外敌。” 妖族的神通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底牌,若对外泄露,不止害死自己,还可能导致所有同类被修士抓住弱点直接灭绝。这秘密白辰本该到死也不宣之于口,此时面对李无名却是如实说了出来。 这是赌上全族性命的信任,很沉重,但李无名背得起。他早已听闻九尾狐可以幻术杀人,此时听了白辰解说才明白,这哪是幻术,分明已是造物之术的雏形。九尾狐果然是站在顶端的洪荒妖兽,李无名闻言也是叹服,“奇门遁甲之术的原理也是通过改变风水从而影响环境,不过九尾狐的幻术已经达到了自己创造风水的地步,还是你更强一些。” 白辰也不自谦,只继续着方才话题,“妖兽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经过千万年进化筛选出的最优配置,九尾狐的尾巴亦是如此,我们只需将尾巴垂落在地便能轻易感知方圆千里内的灵气规律,这里是什么地形,分布着什么活物,甚至之后天气是晴是雨,顷刻间就能被九尾狐摸透。” 李无名倒不知小狐狸毛绒绒的九条尾巴还有这等功能,不过此言一出他也明白为何这些阵法困不住白微了,“阵法也是以灵气流动为原理,且都会给施法者留下退出的路线,九尾狐既然能看破灵气规律,突破人族阵法只怕比逛自家后花园还简单。” 白辰自己就是九尾狐,他很清楚这些看似复杂的阵法在九尾狐眼中与玩具无异,此时不免担忧道:“修士门派都依靠阵法保护山门,我现在只怕白微暗中潜入再生事端。” 白微会乖乖隐居不生事吗?谁都知道答案绝对是否。 不过现在忧虑也没用处,李无名只是捏了捏小狐狸皱着的眉毛,轻笑道:“这样说来,如果你没有失去妖丹,我当初应该抓不住你。” 妖丹尚在的白辰可以随意突破大雪山重重护卫四处玩耍,若非老狐仙出手谁也逮不住这总在雪峰上偷偷窥看人族城镇的小狐狸。李无名当年虽然也是一方强者,要抓住他还是欠了些火候。 可那与生俱来的力量终究是没了,白辰本以为自己会遗憾,此时心情却意外地平静,甚至还对李无名笑了笑,“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时选择报恩是对是错,但是,我很清楚,如果要在妖丹和你之间二选一,我选你。” 这样直白的话语反倒让李无名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家小狐狸突然如此坦白了,捏了捏他的脸确定不是假的,这才疑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白辰当然知道欲拒还迎才是风月该有的计谋,可他在这方面从来都不是个好学生,五百年前爱慕这个男人就巴不得赶紧一起滚床榻上,如今也是恨不得李无名记住他们天下第一好。这原是云侧的耿直作风,白辰想想也笑了,“世人都说云侧是长歪了的狐狸,其实那才是九尾狐过去的样子。因为妖力强大,所以根本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谁又能拿我们如何?是我经历了太多,被迫学会了小心谨慎,以至于失去了身为强者本该有的自信张扬。” 小狐狸很理智,连自己的心思都能分析透彻,可他原本不必学这些心计就能在世间顶层活得很好。李无名看着如今沉稳的九尾白狐反倒有些心疼,这便安慰道:“陆问已经暴露行踪,五百年前的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 既然白微站在幕后,只怕寻回妖丹困难重重。事到如今,白辰最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骗了他,还是陆问假冒恩人骗取妖丹,这对他非常重要。 白辰知道越是紧急越不能慌乱,谁能保持理智到最后便是赢家,此时也是认真分析了起来,“陆问失踪时邀剑客尚未失势,他有一个即将继承掌门之位的师父,还有青梅竹马的师妹,可他却假死舍弃了这一切,变成了只能隐姓埋名活在阴影之中的流浪妖族。我想定然存在某种原因促使他做了这样的选择。” 陆问如今还来警告步凌云,可见对师妹是有情义的;若论利益,当时留在玄门绝对比跟着一群见不了光的妖族闹事更有前途。李无名一时也想不到当中有何缘由,只能皱眉道:“玄门连魔君都能接受,对半妖应该也不至于过多苛责。如果只是身具妖族血统,或许不足以让一个前途光明的修士背叛师门。” 白辰隐隐觉得这个理由或许能揭露当年的真相,就在他们一起沉思时,李无名忽的神色一变,指着东南方向便道:“那里有真气波动,好像要打起来了。” 步天歌正在调查狐妖来历,这时候产生冲突怕不是发现了什么,白辰顺着他的手一望,见那正是散仙联盟休憩的石亭。 散仙联盟由七名散仙组成,他们真名早已无人知晓,只知名号依次为砍柴郎,米粮贩,卖油翁,无盐女,酱厨子,提醋客,茶博士。他们皆是散修出身,不曾拜得名师也没有雄厚资源,甚至连被大派收为核心弟子的天赋资质也是没有的。这些人成为散仙靠的便是苦修和机遇,因此与看资质收取弟子的名门大派很不对付,与负责测试资质给少年人筑基的万寿书斋更是针锋相对。 梨园本就是散仙联盟产业,这次请的戏班之中据说还有无盐女名下弟子,步天歌查到他们头上并不算意外。 散仙联盟此次只来了两人赴宴,其中就有与步天歌产生过冲突的卖油翁。步天歌虽天资卓越到底还是渡劫期,若要对阵两个散仙怕是要吃亏,白辰暗暗担心,这便拉着李无名起身道:“我们去看看。”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江湖历来盛传高手在人间, 散仙联盟便是由这些没有家世背景的散修组建而成。或许豪门与草民注定无法和睦,这散仙联盟成立之后可是将各种世家大派怼了个遍,与玄门结怨倒也算不上针对。 天道盟早有规定, 十席查其它门派只需知会盟主一声便可, 但十席之间的争端只能由盟主裁夺,谁若私下掀起战事,其余门派当共同镇压。这规矩是十席门派稳定合作的基础,玄门虽然地位不一般到底也不再是盟主,按理说步天歌调查梨园应当先向风十七提交申请, 得到盟主批准才可对梨园众人进行审问。 可他刚得知白微复苏的消息,如今风十七又在闭关,若要等候盟主回复只怕那妖王早已逃之夭夭。如此情况步天歌也就顾不得规矩了, 第一时间就带人将戏班全部扣下。 说来也巧,这残留着白微毛发的屋子竟属于戏班班主,此班主乃是无盐女唯一的嫡传弟子, 而无盐女今日刚好也来赴宴。此人见了玄门阵仗当即就前往师父所在的石亭求救,这便有了步天歌与散仙联盟僵持的场面。 嫡传弟子都传承了师父的独门绝学, 没有任何修士会允许其他门派带走这类弟子进行审问,散仙联盟自然也不例外。 白辰与李无名赶到时步天歌正与两人对峙。只见石亭中坐着一名凤冠霞帔的红衣女子,嫁衣如火皮肤苍白, 额头却贴着一枚明黄符咒,垂落的符纸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容, 乍一看比起正道修士倒更像是女鬼。这应当就是江湖三大女修之一的无盐女, 白辰鼻子动了动, 只觉此女的气味很奇怪, 不是死人,和活人也不一样, 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倒像是在病床上躺了许多年的活死人。 七俗是自学成才的散修,江湖上对他们来历也没什么可靠传闻,不过九尾白狐的感知能力第一时间就告诉白辰这个女人很危险。与之相比,站在石亭外阻拦的卖油翁就没有那样强大的威胁了。 许是对应了各自名号,七俗中最油滑的当属卖油翁。此人外表就是个憨厚的朴素老翁,对外谈事时却是能屈能伸,装疯卖傻撒泼打滚皆不在话下,论讨价还价绝对是小贩中的翘楚。无盐女不能说话,此时就靠他拦住了步天歌,并威胁道:“步掌门,散仙联盟不是玄门的附属门派,你宴邀我二人却突然封锁别院,如今又要将我四妹的嫡传弟子带走,是当真仗着祖上荣光便不将我们这些散修放在眼里了?” 他到底是散仙修为,纵使一副老翁容貌,说出这话也显得压迫力十足。步天歌虽不喜欢这总找自己麻烦的散仙,不过他知道这次是自己违反规矩,语气也就客气了许多,“妖王复活妖狐作乱,天下必受其害。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步某只能先查清其行踪,事后再向七位前辈赔罪。” 步天歌说的皆是实情,然而赴宴修士多半是散仙修为,这些顶尖强者都未发现狐妖气息,步天歌一个渡劫修士却声称有狐妖作乱还搬出了那千年前的妖王,卖油翁自是不信。他心里只当这年轻人是记恨之前会议上的冲突故意找茬,这便冷冷一笑,“步掌门自己和那九尾白狐谈笑风生,现在还说什么要查妖王行踪,不觉得可笑吗?” 此言便是刻意混肴视听了,步天歌眉头一皱,“前辈何必装傻?我们都知道大雪山妖王和千年前那一位差别极大。” 大雪山与万宝堂合作的消息根本瞒不了这些势力,卖油翁当然知道白辰目前根本不会生事让好不容易谈妥的生意付诸流水。然而他面对步天歌还是一副无赖老汉的做派,“步掌门抬举了,老头子没读过几本书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若今天你玄门搬出个妖王就能把我四妹的嫡传弟子带走,那改天其他门派就能随便扯个魔尊之类的名头再逮几个。这种事传了出去,天下修士还把我们这小破门派当回事?我散仙联盟是鸡笼吗?所有弟子跟鸡崽子似的随便你们这些名门大派抓着玩?” 他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二人方才已对招一回,别派强者的神识早已扫到此处观察情况,对于该选择什么立场却是颇为犹豫。妖王再现固然危险,可妖族到底已经衰落下去了,倒是今日若让步天歌轻松带走一个十席门派的嫡传弟子,岂不等于他们默认了玄门依旧位于自己门派之上?这可是个需要认真衡量得失的决定。 各派管事者顾虑重重按兵不动,不过这不影响年轻一辈来看热闹,林开天就正在不远处围观。白辰见到他算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就去打探消息,“现在是什么情况?” 万宝堂的石亭与此地相隔不远,林开天正是第一批赶到的人,见白辰也来了还将手上果盘递上前分了他们一串葡萄,随即细细道出了事情原委,“步掌门原是想直接抓住月停云,谁知那女人狡猾得很,早在大阵启动前就谎称身体不适回去了。我娘派人去传才发现她根本没回水月山庄别院,现在找不到她的行踪,也只能从梨园查起。” 月停云为何要率先逃离?难道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这番展开让白辰很是意外,再想想白微上台唱戏的行径总觉颇为古怪,这样抛头露面着实不是隐姓埋名者该有的行为,倒像是故意要被发现行踪一般。可是白微暴露踪迹又有什么好处呢? 白辰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针对目前情况继续问:“梨园每个戏班都有名册,若要查出一个陌生面孔应当很容易吧。” 玄门请人唱戏自然查过他们来历,林开天说到这里也有些奇怪,“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你们查出妖气的那房间属于百兽院,因专演除妖戏,这班子的内部成员都由梨园收养自小培养变化之术。那扮演狐妖的就是无盐女亲传弟子万物生,按理说确实不可能是你们所说的前代妖王。” 既是散仙联盟从小养大的弟子也难怪他们不信,白辰也觉这事有问题,环视四周没发现有其他可疑人物,只能继续问:“万物生在哪里?” 林开天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好像被无盐女藏起来了,这女人从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玄门早已封锁了出入通道,各处石亭也就这么点地方,可步天歌却找不出万物生的踪迹,可见无盐女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旁人或许看不懂无盐女额头那道符出自何处,李无名却一眼认出了那是源自长安部落的上古文字,应当是属于巫术的一种咒法。 他对巫术并无研究,暗暗观察了无盐女一番,听闻她从不说话更是好奇道:“她不能说话还怎么教人修真?” 可惜林开天对这些事也不了解,只继续摇头,“不知道,那女人阴森森的,瞧着比月停云还诡异,我可不敢靠近她。” 他们的话白辰都听在耳里,不过比起那鬼魅女子的来历他更关心步天歌的情况。十席门派怕是不会让玄门插手自家内务,可这事拖得越久越易生变,白辰暗暗思考了一番,决定不做看客,这便走上前轻笑道:“是我给步掌门添麻烦了,白微复活原是妖族内务,本该由大雪山自己处理,还请掌门撤了阵法,莫要干扰宴会。” 卖油翁不见风十七手令怎么也不肯交人,步天歌正在苦恼之时就听见白辰这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话,不由疑惑地扫了不速之客一眼,“关你什么事?” 请他彻查此事的正是白辰,如今出来劝他收手的仍是白辰,也难怪步天歌困惑。白辰见状却是笑意不减,用平淡声音继续道:“是我在万寿书斋弟子体内和戏班后台发现了九尾白狐妖气,也是我出面请求玄门彻查其行踪,如今步掌门因我请求陷入两难境地,此事怎会与我无关?” 他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卖油翁原是不信步天歌一个渡劫修士会比自己感知更灵敏,可如今连九尾白狐都这样说,莫不是当真出事了? 卖油翁能成为散仙自然有些眼力,闻言神色终是有些动摇,“千年前那一只当真还活着?” “大雪山不需要两个王,我自然是希望他已经死透了。” 白辰轻声一叹,神色却带了愁容,也不看旁人,仍是对着步天歌无奈道,“我不愿让这些事影响人族和睦,还请步掌门罢手,左右做祖宗的也不至于狠到要灭绝我们这些后代,随他去吧。” 他这样子倒真像是来劝和的,卖油翁见了却是警醒了起来。步天歌一个年轻人或许会借机寻仇,但以妖族立场应该是乐得看他们内讧,断没有出面将事情抗下劝和的道理。他可不信一只狐狸会在乎人族和不和睦,听了白辰的话只是顺势想:是啊,大雪山是妖王后裔,谁没事把自己后代杀着玩。那妖王若是复活,自然是在人族搅风搅雨,反正这九尾白狐是不会有事的。这狐狸哪是好心平息纠纷,分明是脑子转过弯来了,想要老妖王在人族生事,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不信任妖族,自是将白辰言行都往反面想。可惜,这一切都在白辰预料之中。 步天歌作为人族新生代第一人见状也明白了白辰用意,这便配合道:“既然妖王如此说,来人,撤了阵法。” 卖油翁对步天歌和白辰的流言是有几分相信的,倒不是不相信玄门掌门定力,而是他太清楚狐妖魅惑人有多厉害了。他少年时就曾遇见过一只狐妖,只对视片刻就差些沦陷,以老翁之身在市井度过百余年方才收了心。步天歌固然天才,可他还这么年轻,定力再强又如何敌得过九尾白狐的魅术。如今他见步天歌被白辰一说就收手,更觉这小掌门是着了妖族的道,情急之下反而阻拦道:“等等,不能撤!” 步天歌客客气气来劝说这人全然不动,如今白辰阴阳怪气说上几句话他反倒肯了。玄门掌门讽刺地哼了一声,还是冷冷道:“前辈说得对,玄门与散仙联盟同在十席之列并无高低之分,我会修书一封送往不知门,待盟主出关再做定夺。” 卖油翁被称作天下第一油滑之人不是没有道理,这场景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他却是自在地笑了笑,转眼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步掌门也不必为难,盟主虽在闭关,亲传弟子苏三水却在代其管理不知门。如今苏小子正在宴席之中,不如就由他与你我共同向那不成器的弟子问话。” 卖油翁到底不敢承担放妖王入世的罪名,此时终是退了一步,步天歌也知调查白微踪迹才是第一要紧事,倒也没和他斗气,只看向了身边一处梅林,“前辈如此说,苏兄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白辰才发现那方不知何时就来了一名儒雅青年,五官或许称不上惊艳,气质却颇为脱俗,身着一袭红梅白衫立于梅林之中竟像是无比和谐的画卷,凭借修士神识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梅。只可惜此人一直闭着眼睛,据说自现身江湖后便没睁开过,也不知是患有眼疾还是其他缘故。 步天歌作为玄门掌门果然不是只会蛮干,早早就派人去请了苏三水来解决此事。只是这名传闻中少年天才远远超乎了白辰预料,苏三水只有元婴期修为,可是他来了,九尾白狐的鼻子没发现,散仙修为的卖油翁也没发现,若非刻意现身,只怕步天歌都不知道他已到达。这等融合于天地的能力,着实不像人族能拥有的。 苏三水是风十七唯一的亲传弟子,每逢风十七闭关不知门大小事务便交由他来管理。这盲人青年在世人眼中也是个谜,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神识,只是指着远处天空淡淡道:“我想不需越俎代庖,诸位请看天上。” 一个瞎子叫人看天似乎有些好笑,然而当众人抬头却是齐齐变了脸色。苏三水指的是不似城所在的方向,今日天空隐隐有放晴迹象,然而不似城上方却聚集着黑压压一大片雷云,凭肉眼都能远远看见其间有雷光涌动。这是在顷刻间发生的变化,世间只有一种情况能引发如此突然的天相变幻——修士渡劫。 旁人或许不知道,卖油翁作为渡劫失败的散仙却永远不会忘记那雷云,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惊叫道:“是渡劫天雷!风十七那家伙千叮万嘱叫我们别飞升,自己又在偷偷搞什么?” 这话让白辰眼神一动,风十七嘱咐人族修士不可飞升?难怪五百年来除了玄门三君世间再无修士飞升成仙,莫不是何欢那厮飞升后在天上发现了什么? 他还想打探些消息,可惜卖油翁话刚出口,石亭中原本静止不动的红衣女子忽的就抬起了头,只是这一个动作,卖油翁竟就缩着脖子走进石亭再不说话,瞧着倒像是颇为畏惧这个四妹。 这种时候只有苏三水神色如常,雷劫之下就是他的师门,可他仍不紧不慢道:“我师父只是闭关炼制法宝而已,诸位不必惊慌。” 此话一出连步天歌都不能淡然以对了,挑了眉便道:“那可是飞升天劫,一个不小心整座邻安城都会在天雷中灰飞烟灭,你跟我说这只是炼制法宝?” 玄门掌门最关心的永远是百姓安危,然而苏三水竟一点也不紧张,只淡淡道:“谁说天劫就不能用来炼器?” 此言再次震惊四座——修真界人人畏惧的渡劫天雷风十七那货拿来炼制法宝?这还是人吗? 白辰一直预测风十七闭关必定是遇上了大事,却不想他竟是在用这几天吸收灵气引来天劫,而目的仅仅是用天雷炼器。 短短数日就能将修为提升至飞升之境已是闻所未闻,这种将天劫玩弄于鼓掌的态度更是骇人。不过比起风十七的可怕修为,白辰更好奇的是——他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到底是在炼制什么。 第090章 第九十章 飞升天劫是人间通往仙界的唯一通道, 最初修士都认为这是仙界对飞升者的考验,背后定有仙人主持。这番理论在修真时代初期被大众广泛认同,毕竟修士渡劫之前都会收到天雷预警, 就目前渡劫记录来看, 这个预警期最少也有七日,更有魔君磨磨蹭蹭拖了数年和各路好友一一告别才迟迟应劫的例子,若是由天地主导又怎会如此通情达理? 直到百年之前,风十七从漠北地下挖出了数具死于天劫的妖兽尸骨,用事实证明早在人族未诞生时世间便已存在天劫, 而妖兽飞升的流程也与修士完全一致。如此问题就来了,如果说仙人愿意接纳后人飞升是因为彼此同源,那么最初的仙兽为什么会允许人族进入自己的领地? 不知门这些年通过多方考察还原了洪荒妖兽的各种习性, 其中最普遍的就是对领地的强烈占有欲。绝大多数洪荒妖兽都会标记自己领地,任何踏足其领地的外族都会被视作敌人。以此类推,第一个飞升的洪荒妖兽应当早已将仙界划分为自己领地, 除了自家后裔应当不会允许其他种族飞升。然而事实是飞升成功的仙兽种类繁多,就连人族都能踏足仙界, 由此可见,仙界并不能控制天劫。 基于这番推导,风十七针对天劫来历便提出了一个新理论——天劫并非仙界主持的选拔考试, 而是天网出现的漏洞。漏洞出现时,仙界庞大的仙气与人间灵气对流便产生了足以毁灭一切凡间肉身的天雷。至于漏洞出现的条件, 或许就与渡劫者体内所积蓄的灵气有关。 为了验证这番理论, 风十七曾先后渡劫三次, 最后一次终于以留影石记录下了天劫背后的景象, 证明了事实确实如此。当然,这影像已被列为人族绝密, 只有得到风十七认可之人才能见到。 有了这等疯狂行径,风十七以天劫炼器倒也不算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反正前三次天雷都没劈死这个泼猴,这一次估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然而,天道盟担心的不是风十七安危,而是他竟然将邻安城选作渡劫之地。 仙界与凡尘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灵域,彼此摩擦所产生的天雷具备无比强大的破坏力,这连渡劫修士都能劈到魂飞魄散的天雷一旦落下,作为人族核心城市的邻安必定毁灭殆尽。 天空乌云扩散得极快,顷刻间就将白辰所在的别院也笼罩其中,明显是降临之兆。对此,察觉其动静赶来的一众强者皆是面色阴沉。 万宝堂此时正在邻安举办拍卖会,逗留于此的精锐也最多,若天雷降下必定损失惨重。林暄毫无疑问是众人中最急的一个,刚来到步天歌面前便急切道:“盟主疯了吗?邻安可是他的老巢,这天雷劈下来整座城都得给他陪葬!” 天劫的出现让各路强者再也无法作壁上观,百行首只比林暄慢了一步,闻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要把自己灭门?不知门到底做了什么惹恼了那疯子?” 风十七行事历来不能以常理度量,若不知门偏离了他的道路,他还真能下手毁了这个自己建立的门派。百行首的推断远比天雷炼器靠谱,卖油翁却没心情听他们讨论风十七发疯的原因,只没好气地提醒道:“你们还有心情闲聊?天道盟十席都在这里,天雷劈下来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三人都是渡劫失败的散仙,当然知道这天雷至多一个时辰就会落下,此时带着门中弟子全速撤离还有机会保存实力。然而,这也代表他们要抛弃邻安百姓和不知门。 留下,带来的精锐弟子必定有所折损,自己也很可能于天劫中再次受创休养数十年;撤退,劫后的不知门实力大损,风十七背负着引来天劫的罪名必定无法坐稳盟主之位,或许就是天道盟重新洗牌的大好机会。 款冬宴的宾客皆是位高权重之人,这些得失顷刻间便能考虑清楚。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已有宾客打破玄门阵法匆匆离去。以他们修为自然察觉了这番动静,彼此神色又是微动,然而谁都没有率先表态。万宝堂利益链已与不知门绑在一起,这时候是绝不能退的,林暄见在场之人无一发话,只能看向步天歌,“步掌门,你怎么看?” 说来也奇怪,各派主事之人皆是散仙修为,然而遇上这等突发情况,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来找步天歌。虽然这只是一个刚进渡劫期的少年修士,虽然他们平日里都不将这年轻人放在眼里,但这时候的步天歌只有一个身份——玄门掌门。玄门必将带领人族度过所有劫难,直至今日,这份认知仍刻在每一个人族心中。 当他们默契地找到步天歌,便已证明了一个自己不愿承认的事实——纵使玄门不再强盛,纵使没有天下第一的强者,它依旧是人族唯一的信仰。 所有人都在等玄门表态,只要步天歌说一声退,天道盟便将陷入群雄割据的混战之中。然而,就算步天歌选择死守,他们真的会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门派豁出性命吗? 白辰对此表示怀疑,不过他并没有开口搅乱局势,只是与众人一样等待步天歌的抉择。 人族未来的选择权就这样压在了少年修士的肩头,步天歌却丝毫没有承受不住的模样,他沉静地抬眼,给出的回答却在众人预料之外,“或许就是因为我们都在,盟主才敢肆无忌惮地引来如此庞大的天雷。” 他这话听起来没有由头,众人闻言却神色一变,最不要形象的卖油翁更是骂道:“这臭小子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我们助他渡劫!” 若是有意为之,是不是所有人的表现都在风十七的观测之中?难道这天劫便是风十七对天道盟的考验? 他们终究不信风十七会是个自取灭亡的疯子,百行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话语中的深意,当即瞥了一眼仍站在梅林中默默看着众人的苏三水。苏三水平淡的神色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可这测试内容也太危险了,让他不由叹道:“真是疯了,天雷的数量是根据渡劫范围内所积累的灵气而定,邻安城中至少有十五名散仙,这将近十五万道天雷他打算用什么来接?” 这就是众人认定不知门接不下天雷的原因,若天劫范围内只有风十七一个散仙,谁都不会怀疑那个男人扛不住。然而,今日邻安城中的散仙实在太多了。天劫可不会区分哪个才是渡劫者,范围内有多少灵气汇聚,就会引来与之对应数量的天雷,邻安城中的强者越多,这天劫的威力也就随之成倍增长。 要么城中所有强者撤离,风十七独自抗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邻安城被渡劫余波毁灭;要么他们一齐留下,集合所有力量将天雷抵挡,尽可能保住城中百姓。 这才是风十七送到修士面前的选择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论他们如何选择,考官一定不会死在自己设置的试炼之中。 白辰从天劫出现时便看破了其中关窍,所以他默默注视着众人反应,将一切默默记在心中。不过,他原以为步天歌会直接要求各派守城,没想到这年轻的玄门掌门却直接道破了考官的存在,让忌惮风十七的诸人不敢撤退。看来小掌门虽然年纪不大,对待人与事倒一点也不天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步天歌不知道自己已在九尾白狐心中得到如此评价,他也无所谓考验结果,他只要满城百姓安然无恙。既然众人没退,他也就果断道:“玄门弟子听令,摆阵,应劫!” 玄门率先行动,林暄自是无比欣喜,立刻就急切道:“还看戏呢?赶紧各回各家,开阵法接天雷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散去。白辰吞下一枚妖丹,九条尾巴悄然垂落在地,城中所有灵气流动便随着妖骨传递至脑海。 苍天府的偃甲鸟早在众人讨论之前便已飞上天空筑成了第一道防线。 万宝堂拿出了所有库存法宝布置阵法,林暄与林开天各守东西方向。 不夜琉璃正坐在城中最高处诵经,周身不见灵气波动,也不知有何手段。 玄门自不必说,所有弟子倾巢出动,正以最快速度疏散城中百姓。 万寿书斋弟子匆忙将绘制着阵法的书卷铺在每家每户的屋顶上,为邻安城备下最后一道防线。 散仙联盟也于自家驻地升起了阵法,七名散仙分立于城中七角严阵以待。 此外,今日并没有赴宴的天师府府主也在别院周围召唤出了鬼使备战。 除了这些留守门派,相星阁人去楼空,所有修士悉数撤离。水月山庄除二庄主月星石与其身边随行之人,其余弟子皆不见踪影。 白辰如今的妖力不足以炼化同级别妖兽的妖丹,但他可以借用小妖妖丹恢复些许妖力。这些微薄妖力只能令他恢复片刻九尾狐的感知能力,不过这也足以打探清楚城中动向。 天道盟十席去二存八,相星阁所在的东南方向防备薄弱,白辰来到步天歌面前,终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步掌门,撤退门派所留下的空隙便由我大雪山补上吧。” 此言让步天歌脚步一顿,他是知道白辰情况的,失去妖丹的九尾白狐不可能抵挡得住天劫之威,李无名也不可能离开脆弱的道侣,故步天歌从一开始就没将妖族考虑在内。如今他也是略为惊讶道:“你……不走?” 看来他们妖族还真是完全被小看了,或许几百年后的人族可以碾压衰落的大雪山,但现在彼此差距可没大到这种程度。 白辰轻轻垂眸,只满怀自信道:“玄门助我良多,如今也该为盟友尽一份微薄之力。” 步天歌不知逐渐衰落的大雪山凭什么如此自信,不过他很清楚人族损失越重于妖族越是有利,如此情况白辰不落井下石已是最好,愿意出手相助简直堪称圣人。虽然仁义这种词和九尾白狐风评似乎很不搭,他还是深深看了白辰一眼,郑重道了一声,“只要你保住邻安百姓,天道盟必有重谢。” 有此承诺已经足够,如今天雷即将落下,白微行踪自然只能暂且放在一边。白辰与李无名回到不似城之中,果然随行妖族已集结于殿堂等候他的命令。然而不同于惶恐不安的人族百姓,他们虽然急切地等着白辰归来,神色却没有多紧张。 修士或许不明白,白辰却知这一切都源于坐在殿中的沉醉。赤水狐,赤水天女最宠爱的生灵,天女赐它操控天象之能,祝它不受风霜之苦,独享天地间最好的阳光雨露。时隔万年,故土被人族抢夺,族中至宝三珠树也成了修士的战利品,可天女的宠爱依旧代代庇护着赤狐子孙。赤狐绝不会死于天象之力,即便是天雷也不例外。 沉醉不怕天雷,如果他想,甚至可以在雷云中做手脚让人族渡劫更为艰难。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等白辰归来再做决定。白辰也没让他失望,一进殿门便将所携妖丹散发至随行赤狐手中,当即下令:“天雷将至,吞了这些妖丹,结伴御雷。” 妖族从不保留无用之物,大雪山之所以拥有这样多妖丹,只因吞食妖丹是他们回复妖力的最佳途径。白辰拿出的妖丹足以让赤狐们在三个时辰内保持巅峰状态,就算抵抗不住也能安全撤离,不过沉醉还是犹豫着问:“祖师,保护范围仅限我们还是……也包括人族?”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问完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祖师脸色,生怕遭到训斥。白辰却还是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问:“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反应让沉醉心里忐忑了起来,他想起祖师一路上的教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祖师你说过,玄门多年来一直维护着大雪山,如果我们不管步天歌,好像有点不讲义气……” 祖师叫他忘记父亲教的阴谋,又叫他好好学帝王该有的阳谋,可沉醉看着书上那一大堆注释至今也没搞清楚该怎么做一个明君。一旦脱离了人族都是仇敌这个概念,他就只能凭借妖的本能处理事情。而狐妖报恩的传统告诉他,这种时候不该抛弃恩人。 这种想法很天真,白辰眼中却只有满意,他们学会分析人族行为不被欺骗就足够了,那种在内部勾心斗角的本事无需学来败坏妖族风气。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才是学习的方式。他的继承者,应当是胸怀坦荡的一代贤王。 白辰满意继任者的表现,此时只轻轻一笑,“将东南方向所有街道纳进保护范围,尽可能减小损失。” 这个回复让沉醉的小心谨慎一扫而空,立刻就高兴地带着赤狐们跑了出去,“祖师放心,我们赤狐族最擅长的就是抱团渡劫!” 抱团渡劫的确是赤狐族独有的传统,起源说来还有些可笑,因为这些红狐狸太胆小了,不会死不代表不会受伤,天雷带来的疼痛感会令它们时刻保持惊惧状态,若是单独一只很容易被吓到心悸而死。所以赤狐们都会压制妖力相约一起渡劫,甚至专门研究出了保护同伴的御雷之术,每当天雷降临时便互相保护彼此疗伤。虽然经常因此没有余力飞升导致渡劫失败,至少种群不会减员,天劫结束还能快乐地做一群散仙。 说来也是讽刺,人族修士拼尽全力才能到达的渡劫期曾是洪荒妖兽躺着就能达到的境界。洪荒妖兽太早来到顶峰,理所当然地懈怠了下来,却不想万年之后年轻的人族竟迎头赶上,而他们习惯了安逸的老旧身躯已经无法适应新时代的激烈竞争,只能守着昔日荣耀无奈地望着人族继续前进的背影。 即便如此,他们到底是曾经称霸世间的强者,白辰相信只要突破当前困境,妖族定然能够迎来新生。为此,他需要风十七的研究能力。 空中乌云逐渐落地,降落的漆黑云雾如同深渊巨口将整座邻安城吞噬,街头巷尾遍布雷云,城门在最后一刻紧紧关闭,没来得及逃离的百姓只能躲在阵法中默默祈祷。终于,第一道天雷落地,狂暴的轰鸣声向地面上的生灵宣告苍天正在被撕裂,至少十五万道天雷将在未来数日内持续轰炸这座城市。 九尾白狐抬头看着那终结过无数强者的刺目雷光,内心只有一个疑问——风十七不可能放弃不知门,他到底有什么抵抗天劫的底牌? 这个疑惑同样盘桓于城内所有强者心中,或许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不过,白辰却在等待过程中看向了身边的李无名,只淡淡道:“你该走了。” 李无名在天劫降临时从未表态,可他的手一刻也没离开剑柄。窗前的小狐狸很孱弱,定然连一道天雷都扛不住,男人与他对视,认真道:“有把握自保吗?” “赤狐族操控天象数万年,曾是唯一敢成群渡劫的洪荒妖兽。” 白辰或许是不似城留守者中最弱的一个,可他却是最平静的,落在耳畔的雷声无法让他眼中有一丝涟漪。他将手放在李无名胸膛,那下面跳动着人的心,炽热且包容万物。小狐狸很喜欢身为人的李无名,所以他亲手将自己最强的护身符推开,不去想任何利益得失,只轻声道:“去吧,保护好你的同族。” 白辰为妖族奔波时,李无名从不阻止。 所以,李无名想要守护人族时,他也绝不阻拦。 彼此信念,一个眼神足以看得通透。 留守邻安并不是对妖族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但这是最不会让李无名为难的选择。与人族通商,不插手人族内务,不去掀起两族战争,白辰有很多理由说服部下这些决定是正确的,但只有小狐狸自己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将所有可能会伤到李无名的选项排除在外。 将爪子和獠牙都藏起来,不允许自己伤到他分毫,这就是小狐狸爱一个人的方式。属于九尾狐的骄傲让他用冷静理智的姿态虚张声势,却不知李无名早已将一切看穿。 小狐狸真是养得越久越可爱,李无名没忍住笑了笑,在白辰疑惑的眼神中拔出上皇剑。这一刻,束缚着剑仙右手的封印落地,天下宝剑都在剑中之皇的威压下瑟瑟发抖,持剑之人倚门回首,看着小狐狸轻轻一笑:“你素来喜欢晴天,我将这些乌云赶走,去去就回。”【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091章 第九十一章 妖族的听力普遍胜过人族百倍, 天劫落下的轰鸣声对他们也是一种劫难。渡劫失败的兽类妖族常有耳聋耳鸣之类的后遗症,有些甚至终身无法痊愈。因此,许多妖族在渡劫时都会暂时封闭感知能力, 只将妖力集中于对抗天雷。 天雷正在轰炸着邻安上空的阵法, 这种时候城中只有运输物资的修士在四处走动,云侧也化出原形守卫着妖族所在的宫殿。白辰此时已将自己听觉限制到了普通人的程度,只能通过万宝堂送来的通讯石与外界交流。 这通讯石是留影石的进阶版,只要以灵石充能,就算持有者没有任何修为也能彼此通话。即时通讯的出现象征着战术的革新, 谁先拥有这项技术便能在战场上获得绝对的主动权。万宝堂本是将它当做秘密武器藏着,如今情况危急倒是不得不拿出来使用了。 不过拿出压箱底宝物的门派也不止一个万宝堂,苍天府的偃甲鸟早已成群结队飞上天空。 修士渡劫之地多是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 一般渡劫之后身边树木早已于雷劫中灰飞烟灭。然而草木的进化潜力完全超乎了人的想象,有一种灵木就在这些无妄之灾中异变出了可怕的抗雷性,它们的树皮拥有吸收雷电的功能, 不止不怕天劫,还能将天雷变作自己的肥料。可惜它们在这过程了也失去了正常草木吸收阳光的能力, 一旦没有天雷就会很快枯死。 从草木的角度看,这种无法长久生存的异变无疑是失败的,伴随修士更换渡劫地点, 这种树很快就会灭绝。然而,幸运的它被风十七发现了。 风十七将此树命名为天劫木, 以人力将其培养成林, 后来便作为成年礼送给了秋小寒。天地万物相生相克, 天雷终究是遇上了自己的克星。秋小寒珍藏的偃甲鸟都包裹着天劫木的树皮, 它们可以自由穿梭于天劫之间搜集情报,那些令修士望而生畏的天雷反而成了养料为偃甲鸟充能, 令它们不需消耗主人真气就能持续飞行。 不过偃甲鸟的体型相当于普通麻雀,每一只所能吸收的雷电之力终究有限,至多只能起个削弱效果,抵抗天雷还是要仰仗地面修士支起的防御阵法。 当然,它们的用处也不是抗雷,而是搜集情报。此时秋小寒操控偃甲鸟探测出了雷云笼罩范围,并根据空中灵气密集度实时预测天雷落下的时间和威力,以通讯石指挥城中各处修士及时防备。 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天劫这东西居然是能预测的,然而秋小寒就是做到了。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他就演算出了天雷聚集的规律,并做出了明确指挥, “下一波雷劫将于一刻钟之内落在城西方向,万寿书斋与玄门做好准备,天雷预计一千道,每一道威力大约三万石。以防万一,务必将防御阵法充能至五万石。预测天雷将持续半个时辰,灵石消耗在三百万左右。 天雷将优先进攻灵气密集地区,所有散仙不要移动,尽可能让天雷规律地落在护城大阵,保证各派弟子能够及时轮换。” 石是苍天府针对灵气创造的计量单位,他们统一了府中所用灵石的大小和重量,一石就是一块普通灵石所蕴含的灵气。正常情况下,一块普通灵石足以让负责打扫的偃甲人活动七日,而一道天雷竟已蕴含三万石的能量,难怪世间渡劫成功者如此稀少。 人族真正的本事果然不会让江湖小报公之于众,白辰将他们透露的信息一一记在纸上,对于苍天府统一灵气计量单位这一举措很是赞同。 不过,正在抵御天雷的万寿书斋就没这个闲情逸致了。秋小寒的指挥让满城修士高效地运行了起来,然而一次投入三百万灵石还是让百行首肉疼不已,虽命门生严格按照要求去做,嘴里还是哀叹道:“来一波就要消耗几百万灵石,这哪是渡劫,分明是在烧钱啊!” 天劫之所以能令无数强者陨落,关键就在于当天雷产生时外界灵气便不能再流入渡劫区域。渡劫者只能依靠体内储备的真气和灵石与源源不断的天雷抗争,要么寻到机会突破天网飞升成仙,要么一直扛到天网修复漏洞,劫后余生成为散仙。 过去仅是一人渡劫就能掏空一个中型门派的全部库存,如今阵法覆盖了整座邻安城,所消耗的灵石成百倍增长,纵使是天道盟十席也吃不消。 好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最会赚钱的门派,关键时刻替父亲主持人员配置的林开天终于发声,“万宝堂已经开仓,若是哪处灵石短缺,招呼一声,我堂中弟子即刻送到!” 万宝堂不计代价的支援让各派为之一振,白辰暗中观察许久,朝窗外一望,天雷果然如秋小寒预计的一般准时落在了万寿书斋阵法之上。仅是一道惊雷,天空就仿佛被撕裂一般发出阵阵悲鸣,然而这只是个开始,伴随第一道天雷在阵法前消散,眨眼间又是两道破空而来,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地面上的修士。 通讯石中的指挥仍然镇定,连绵不断的轰鸣声却令人心惊,白辰估摸着位于中心的万寿书斋应当不怎么好受,终是开口卖了个人情:“赤狐可以控制天雷落地方向,是否需要我们前去支援?” 上位妖族只要活得够久就一定会经历渡劫,对这灵气不足的情况自然早已熟练应对。赤狐族的御雷术并不是令天雷消失,而是通过妖力波动改变天雷落下的方向,比起与天劫硬碰硬,如此更能节省妖力长久作战。 这种能力对于如今的邻安城无异于雪中送炭,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秋小寒闻言都是一喜,“很好,东南方向没有散仙只有少数落雷,你们分出一支赤狐让部分天雷落在万宝堂,给万寿书斋分散压力。” 天雷可控大大减轻了阵法压力,伴随赤狐的加入,原本紧绷身子强自镇定的各派主事者方才松了口气。许是放松了的缘故,卖油翁终于问出了一个其他人不敢提的问题,“老林这个守财奴可是把压箱底的灵石都拿出来了,倒是风十七他人呢?” 这天劫因风十七而起,可风十七却始终没有现身,反而是秋小寒出面指挥各派布置防御阵法。风十七再胡来也该有个限度,如此情形,莫不是他在闭关期间真的出事了? 盟主遇难对天道盟无疑是比天劫更可怕的打击,谁也不敢妄自出口猜测,通讯石中一瞬间沉默下来。无声之中,只有秋小寒仍在持续计算着天雷规律,理智分析当前情况,“按照雷云分布,城中有十八名散仙,其中位于不似城的应当有六人。”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了一丝疑惑,“不知门留守的散仙是两人,除了他们,剩下的我,盟主,九尾白狐,八尾玄狐,李剑仙……人数不对。” 天劫不会缺斤少两,散仙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在于体内灵气。不似城上方是六人份的雷云,城中却有七人,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可能。想到这里,秋小寒的声音也沉了下来,“除非,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了。” 这个答案让议事众人都惊疑不定,白辰却发现了不对劲。李无名已经出门,独孤侯在外城保护沉醉,他自己没有妖丹不可能引来天雷,不似城中的散仙应当是五名才对。 并不是少了一个,而是多了一个。 天雷就是冲着散仙来的,这种时候正常修士绝不会隐瞒踪迹,除非他不能现身人前。说到不能现身的强者,白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两个名字——白微、陆问。 到底是哪一个潜入了不似城?难道这雷劫就是他们做的手脚……不,不对,雷劫出现时他们刚刚暴露踪迹,步天歌也传话给各派满城戒严,他们应当没时间再潜入不似城暗害风十七。 如果仅凭化形之术就能解决天道盟盟主,白微绝不会等到今日才下手。既然拿风十七没办法,这不似城还有谁能让他们冒险留在雷劫之下? 白辰在心中将这诡异情形抽丝剥茧,忽然默默将手收紧,抬眼看向了殿外向自己传递消息的人族修士,“你是谁?” 小妖们早早躲进了房间,云侧就在屋顶驱散天雷,这为他送来通讯石的修士就是唯一的陌生人。白辰在雷劫中限制了自己感知,对周遭变化也不比往日灵敏,以至于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个人的反应实在太平淡了。一个负责传话的普通修士,在这样漫天雷劫的情况下竟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甚至在听闻风十七行踪不明时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此反常,必有蹊跷。 白辰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惜坏消息往往特别灵验。只见那人低着头一步步向前,桌上的通讯石瞬间破碎,他身后九条与白辰一模一样的雪白尾巴缓缓垂落在地,走到小狐狸面前才轻声一笑:“不错,你果然比白陌那丑东西聪明多了。” 第092章 第九十二章 天空的雷劫仍然无休止地落下, 整座邻安城都回荡着天雷与阵法对抗产生的轰鸣声。这丧钟一般的声音着实不怎么动听,落在白辰耳中更是叫他心中一沉。 不似城所有修士都集结于护城大阵,妖族使团的精锐一半随雄英回大雪山休养, 另一半也跟着沉醉抵抗天劫, 如今白辰身边只有一个白云侧。八尾玄狐固然强横,对上白微这个千年九尾狐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跑?同为九尾狐,白微的脚力绝对远胜没有妖丹的他。 打?不可能,道行的差距太大了,若没有白剑仙相助, 只怕整个邻安城的散仙加在一起都留不住一个白微。 这无疑是非常糟糕的情况,白辰看着那人一步步接近,脑中飞速思考着脱身之计, 最后也只得出一个尽可能拖时间的答案。 妖王白微,人族与妖族共同的噩梦,世间无人知晓其道行到底有多高, 只知当他进军人间时,人族四千年的防线一朝崩溃, 九色鹿、天狼族等众多自洪荒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古老部族要么俯首称臣,要么惨遭灭族…… 天道盟并没有关于白微的文字记载,因为那时仅剩一支反抗势力的正道根本没资格让白微亲自出手, 就连魔尊的魔修大军也只是与其麾下妖将对峙。千年前唯一与白微交过手的人就是白剑仙,也只有他才知晓白微的真正实力。 白微冷酷无情, 对反抗者绝不手软, 一旦动手必定斩草除根, 连一丝逆转的希望都不会留给敌人。不过, 这样性子的妖王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杀了他,可见白微未必是为暗杀而来。 不能示弱, 因为白微讨厌卑躬屈膝。也不能表现出抵触,因为白微更讨厌反抗。 短短十步的时间,白辰已将有关白微的信息分析透彻,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视线冷漠且平静,言语也不带任何感情,“早就听闻前代妖王大名,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如此反应让白微垂落的尾巴晃了晃,这是九尾狐对前方事物感到好奇的表现。果然,白微并没有出手,反而疑惑地看向他,“你居然这般平静?不怕我杀了你?” 此话一出白辰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心里默默计算着人族修士在通讯突然中断后需要多久才能赶到,嘴上仍是平淡道:“你若要动手,方才就是最好的机会。” 这种不卑不亢的表现果然很合白微口味,他仍是那副小道士的打扮未现真容,只是擅自拉了椅子坐下,坐姿也不怎么正经,腿和尾巴都嚣张地靠在扶手上,上下看了眼白辰,这便笑了笑,“不错,我的后嗣很少,不论你们犯了多大的错,我都不会下杀手。” 通讯石被毁天道盟必然会发现这方情况不对劲,然而此时天劫威势不减,处于护城大阵中的散仙定然不能移动,若派普通修士前来探查也不过是送死罢了。白辰本是专心思考脱困之法,听了白微言语却难掩疑惑,“你的后嗣少?” 天下谁不知道妖王是最能生的,旁的大妖都生怕伴侣血统不纯玷污自家血脉,也就一个白微完全不挑,只要是母的什么种族都收。这样的白微说他后嗣少,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滑稽。 “白危月杀了我所有孩子,一个都没留下。” 这是陈诉事实的语气,平淡地就像是在传达课本上的常识。然而,因说话的正是当事者,白微的平静就显得有些可怕。 不过,比起他这诡异的平淡,白辰更在意一个消息,“狐仙爷爷不是……” “没错,逐月是我和师父的养子,并非我亲生。” 世人都道大雪山狐仙白逐月是白微长子,因不愿跟随妖王侵略人间而留守大雪山。白辰之前也疑惑白剑仙为何唯独留下大雪山这一支妖王后裔,如今终于明白了真相,并不是白剑仙手下留情,只因狐仙根本不是白微亲生的后代。至于狐仙的修为,只怕也如白微一般使用了上位妖族的妖丹。 白剑仙亲手杀了白微,这一千年来却一直留在大雪山庇护昔日共同抚养的小狐狸,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什么心情? 只是短短问答,白辰已推测出不少信息。然而他还是想不明白白微今日目的,见那老狐狸也没有动手的意思,索性直接道:“你潜入人族核心地带来见我,想必不是为了揭穿狐仙爷爷的身世。” 不似城是不知门核心,人族领袖的风十七就在这里,按理说白微应该没时间可浪费。然而他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不止打量了一番屋中陈设,甚至对白辰招了招手,“听说你一直在学人族技艺,泡茶应该会吧?给我来一杯,白危月将神识打入了我那师弟体内,要挑个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潜进来可不容易。” 他果然在躲着白剑仙,白辰碍于形势还是送了杯茶过去,压不下心中疑惑还是主动询问道:“你既说不会对后嗣下杀手,为何又让陆问骗走我的妖丹?若没有李无名,我现在已经死了。” 白剑仙说白辰是九尾狐与雪狐的混血,可是,白微后裔与真正九尾狐的后代也算是混血的一种。白辰此前无法判定自己血脉,见了白微这态度倒是更偏向于这种可能。不过他可不会对祖宗抱有什么敬意,此时只想弄清楚一切真相。 “小狐狸还是沉不住气啊。” 白微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闻言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水便嫌弃地吐在地上,“真难喝,果然就算过去一千年我也不喜欢这东西。” 这番表现无疑让人想要将茶盏直接扣他头上,然而,虽然并未直接回答,白辰还是捕捉到了些许信息——他没有否认“骗”这个说法,果然那是一个局…… 大家都是狡诈的狐狸,时刻都能抓住对方话语里的破绽,白微瞄了一眼沉思的白辰,眼中倒有了一丝赞赏,暗道:小狐狸懂得韬光养晦一击必杀,倒是比那丑儿子更有妖王的样子。可惜,终究是被人给驯服了…… 想到这里他竟还有些遗憾,不过,对于白辰的问题倒是不介意给了真实回答:“你应该知道妖族传承不讲究什么名分,小崽子们成年之后打上一架,胜者再挑战老首领,谁能赢到最后就是新的种群首领。你和我这么像,又坐拥大雪山这样好的资源,趁你还没长大赶紧除掉自然是最好选择。” 争夺王位,竟是为了这个理由…… 白辰回想着自己死前的种种挣扎与不甘,沉静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不忿,“你不管?” “我若不出手,你刚出生就会死在青丘。” 白微果然知道一切真相,他也不管这句话让白辰有多惊讶,一面把玩着自己的尾巴尖儿一面随意道,“白危月是我的恩师,昔日叛出师门是我对不起他。白陌要杀你,我便将计就计把你送到大雪山,还师父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狐狸。可惜他对你毫无兴趣,甚至连你的原身都不屑于去看,我也就懒得再管这件事。妖族不需要一个用性命报恩的愚蠢妖王,既然你选择相信人,那你就去死吧。” 在厮杀之中决出力量最强的王者,这就是妖族的传统。咬死幼年竞争者这种行为在妖族中并不少见,然而白微不允许白陌杀死自己后裔,将刚出生的白辰送到了大雪山由养子白逐月抚养,所以白陌只能布局让陆问骗走白辰妖丹。 因为向人族报恩而死,这个理由足以让厌恶人族的白微不再理会白辰死活。 只是这些信息足够让白辰推导出前因后果,他紧紧抓着手腕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抛弃所有感情,只以理智分析当前情报——看来他的妖丹就在那名为白陌的妖王后裔手中,陆问也与此妖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白微如今的后裔到底有多少?既然目标是妖王之位,恐怕这些妖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白辰不认为白微会好心到专程给自己送情报,这老狐狸就像是在故意透露消息让他去和白陌厮杀,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这种能够轻描淡写叫他去死的祖宗不可能对后裔有什么爱意,白辰心中警惕并未卸去半分,见四周仍不见救援,只能继续以闲聊套话,“白剑仙杀了你所有后代,你应当早已恨他入骨,为什么要将我送给他?” 白剑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原本懒散靠在椅子上的白微突然就变了神色,他下意识去寻自己的剑,待摸了个空才想起这并不是自己本体。许是没有冰剑的寒冷稳定情绪的缘故,他有些烦躁地咬了咬大拇指,这才思索着开口:“我思慕他,和我决定灭绝人族并不相干。白危月宠爱我,也不影响他必须杀了我。他杀我,却未必恨我;我被他剥皮剔骨,好像也没能恨他……”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理智,似乎试图为自己行为找出一个顺理成章的起因,然而说出的话却完全没逻辑。白辰无法理解这世上怎会存在爱他仍然要灭他全族的感情,就在他怀疑这老狐狸是不是走火入魔了的时候,白微猛地一抬头,问出一个让白辰不寒而栗的问题:“你知道怎么剥狐狸皮吗?” 他这预料之外的反应让白辰愣了愣,然而白微就像在实地教学一般,伸手摸着自己的脚,狐妖长长的指甲立刻留下一道深深血痕,待筋骨显现他才继续道:“先把后肢到尾部的皮肤全部挑开,再把尾骨抽出,然后把光秃秃的后肢挂在铁钩上……对了,这时候狐狸是不能死的,不然剥出来的皮就不够漂亮了——” 他言语间已将自己的一条尾巴也剖开,那样子竟像是真的要活生生将尾骨抽出一般。白辰从未见过这种疯子,细致的描述让他下意识模拟着那皮毛被活生生剥离的痛苦,难得厉声打断了这些恐怖的话,“别说了!” 这世上最恐怖的故事就是真的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事,白辰此时才明白戏班后台的血迹从何而来,心中暗骂一声疯子,立刻就与这疯狐狸拉开了距离。 他后退一步的动作自然落在了白微眼里,白微却不以为意,拈过一条尾巴熟练地擦了擦手,只轻声道:“白危月不懂这些,也不肯让我教他,最后剥下来的皮肯定不怎么好看。” 世间关于妖王的终局众说纷纭,有人说他与白剑仙激战数日方才败退,也有人相信他不敌白剑仙之威顷刻间就伏诛,只有白微自己知道,那一次,他们根本没有交战。 白微最后一次复活是在极北之地,无垠雪地像极了大雪山。踏雪而来的白危月一袭白衣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当初白危月就是在这样的茫茫大雪中将快冻死的小狐狸捡了回去,却没想最终也要在同样的风景中亲手结束小狐狸的性命。 他们之前已交战八次,或许正因太了解彼此,所以谁都没有说话,眼中仅有胜负。这最后一战,白危月看着以原形坐在雪地中等待自己的小狐狸,终究开口说了再会之后的第一句话,“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这个剑仙为了能杀他泯灭七情六欲投入无情道,如今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却在关键时刻心软了。雪地中的小狐狸嘲讽地笑了笑,曾魅惑众生的眼睛也随之弯了弯,“师父,我拜你为师之后好像从没求过你什么。” 妖王从未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这是白危月的小狐狸才有的声音,开朗活泼,即使不曾面对面,远远听着那声音就知道他在笑着。许是百年的陪伴已刻进了骨髓,本已舍弃一切感情的白危月居然问他,“你想要什么?” “将我的皮剥下来,把我的肉吃了,再不听话的狐狸,用来暖手暖胃也是极好的。” 白微不知道师父那时期待的是什么答案,他只知道一定不是自己回答的这一个,因为话音落下时,那个白剑仙握剑的手居然抖了一次。他的话语带着些许调侃,眼中的笑意一如往昔,说出的话却注定不会动听,“师父,恨我,也让我恨你。这就是我最后的祈求。” 白危月最疼的就是自己捡来的小狐狸,最后一刻也是,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的剑刺进了小狐狸的心,一击毙命,白微谆谆教导的剥皮心得戛然而止。直到小狐狸的身子凉透了,不会疼了,他才用上皇剑割开了雪白的毛皮,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个自诩无情的男人太容易心软,非要杀死他才能下手,只剥下毛皮就不能继续,最后还将他剩下的骨与肉葬在了雪地之中。 真是可惜,若是照他说的做,他就不会再活过来了。 许是李无名右手藏着白危月神识的缘故,这屋子充满了白剑仙的味道。熟悉的味道让白微难得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白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沉默,也不能理解这个老祖宗的所作所为,只能不解地问:“白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声音唤回了白微,或许是回忆的影响尚未消散,他回头轻轻一笑,那笑之前先眨一眨眼的小习惯竟与李无名一模一样,“我和白危月朝夕相处了一百年,他没了我想来也会有些寂寞。说到底,再喜欢的狗,一旦吃了人,哭着也是要打死的。我不希望他再记着这只被打死的狗,所以送他一只品种更好更听话的,只是这样而已。” 被白危月拒收的替代品,这就是白辰在白微心中的位置。因为白危月不要,所以不必再管。如今又来看看,大概只是因为白剑仙的徒弟把他捡回去了。 妖王白微,果然是天底下最无情的妖兽。 即是如此,白辰也不必对他客气,趁着彼此距离已拉开便是一声长啸。狐狸擅长模仿声音,这模仿狼嚎的叫声在大雪山便代表进攻,伴随声起,屋顶立刻破了一个洞,守在其上的八尾玄狐应声而来,稳稳挡在白辰身前。与此同时,一道雪白拂尘破空而来,瞬间就将白微束缚。 这是玄门独有的法宝,持有者自然就是如今玄门掌门步天歌。其他强者或许顾忌天劫不会赶来,但步天歌在发现异样时必定会第一时间到达现场,且他只是渡劫期修为,相对而言不会对天雷落点造成太大影响。 白辰心中早就有此预测,事实也与他的猜想一致。白微也是狐妖,在天劫中必定限制了听觉,他用谈话吸引白微注意,为的便是此时的突袭。 这番配合相当默契,步天歌手中拂尘乃仙家法宝,纵使白微道行再高也不可能挣脱。然而,面对如此情况白微神色却还是没有什么波动,只用尾巴懒懒拨了拨困住自己的雪白拂尘,“用九尾狐的毛发对付我,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白辰发现步天歌到来时已刻意道出白微姓名,玄门掌门当然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对付前代妖王,但他也有倚仗,闻言只冷冷道:“知天命乃玄门仙子炼制的降妖法宝,只能以胜过持有者百倍的妖力挣脱。你或许有这样的道行,可如今身处天劫之内,你敢动用散仙的妖力?” 天劫没有道理可讲,哪里灵气浓厚就往哪里劈,散仙越是发力引来的天雷便越多,白微自然也不例外。步天歌的渡劫期修为在这时候反倒成了优势,如他所料,白微并没有聚集灵气强行挣脱束缚。然而,白微的反应却很奇怪,他没有理会与自己对峙的云侧,反倒轻笑着看向了屋顶,“的确,我没法对你们做什么,毕竟这地方的主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第093章 第九十三章 白微的神情太镇定了, 步天歌的出现和被困的境遇都没能让他有一丝紧张,然而当他抬头看向屋顶时,眼眸中居然有了些许凝重。 要说邻安城的主人自然只有风十七, 此时步天歌手持拂尘制住白微, 云侧已护在白辰身前,白辰并没有发现其他活物的气息,顺着白微视线向上望去也不见任何人影。正在疑惑之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白云侧落下时在屋顶直接开了个洞,此时透过洞口, 白辰看见的是被天雷覆盖的漆黑天空,一道道刺目雷光证明并没有谁挡住他的视线。然而,九尾白狐的直觉告诉白辰, 有什么正在看着他,就在这个位置。 天劫和修士的护城大阵已经榨干了邻安地表的灵气,没有谁能在这样狂乱的灵气风暴中长久维持隐匿之术, 就连白微这个千年九尾狐都不得化形为人步行接近目标。他们看不见屋顶上的旁观者,只因那是肉眼不可视的存在。 “精怪。” 精怪, 天地灵脉凝聚出的无形存在,上古人族称其为神,修士称其为怪。精怪种类众多, 弱者如晨露朝夕即逝,强者举手投足便可让风云变幻, 至强者则被称作天道之子女, 每一个都拥有足以灭绝万千种族的恐怖威能。 精怪没有形体, 它就是灵脉本身, 灵气中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它的眼睛。邻安既然是人族最繁盛的城市,灵脉形成精怪也不算意外, 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级别? 白辰猜出了对方身份,而那被道破行踪的精怪也终于显形。首先出现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大到连一人宽的破洞都不能将其显示完整,只能露出其看着白辰的金色瞳孔。 这种被庞然大物暗中注视的情况本该叫人毛骨悚然,然而那只眼睛太漂亮了,翡翠中最顶级的帝王绿镶嵌着纯金制成的瞳孔,足以胜过古今人工打磨的所有美玉。 随着巨物移动,它的鳞片逐渐显形,同样是象征着天家富贵的金色。鳞片摩擦着瓦片的声音像是一条巨蟒在屋顶游动,它似乎很没耐心,见这宫殿容纳不下自己庞大的身躯,索性就将屋顶整个给掀了,胜过金石的利爪在白微眼前显形,只需再往前一寸,锋利指甲就能刺穿这只九尾狐的头颅。 世间妖兽都有其祖先,唯独人族没有,他们就像天外来客一般出现在冰川融化后的世界,不知来源,也不见其他同类。人族找不到自己的血脉起源,于是就创造了一个。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他们将所见之兽拼接在一起绘制出了一个从未出现在世间的神兽,将其奉作部落图腾,命名为龙。 龙是只存在于人族传说中的妖兽,仅有的几次现身记录也是来自人族帝王,妖族只当这是没有尊贵血脉的人族在编故事给自己脸上贴金,历来不信这种妖兽真的存在。然而,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巨大生物无疑就是那记录在人族神话中的龙。 妖兽之中自然没有龙的存在,但精怪会根据活物的愿望显形,而人族所在的土地偏就诞生了一个天子级别的强大精怪。龙,这就是长安天子最初现身于人前的姿态。 长安天子付红叶死前曾现过真身,那是以枫叶为鳞片的赤龙,然而,此时现身的却是一只金石之龙。其体型甚至超过了昔日的长安天子,它大半个身子还盘在云层之中,将大半雷劫都拦在了半途,垂下的头则俯视着不似城。纵是如此,那龙首的阴影也足以覆盖大半个不似城了。 是的,这让城中修士如临大敌的天雷竟是被龙阻截之后的结果,如今落下的天雷比之其引来的总量,至多不过三成之数罢了。事实上,那三成天劫还是龙刻意漏下来考验人的,若它愿意,完全可以将雷劫全部挡在高空,而下方的人绝不会察觉任何动静,最多也就是感慨一下“打雷了,该收衣服了”。 长安天子已经陨落,不论之后有没有复活,在它陨落时所在灵脉都应当沉寂,然而这些年长安灵脉一直都是高度活跃的状态,甚至和邻安连成了一片,吞噬大江南北,将整个九州都化作了自身灵域。 人和妖都无法发现这种变化,同为天子的精怪们却早已发现陆地的异象,长安天子固然不在了,他却可以在死前将自己灵域转让给另一只精怪。兄终弟及,这在精怪中是很普遍的传承之法。 而说到付红叶的兄弟,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就是其义弟风十七。 这一切都在白微预料之中,他知道风十七至少是个天子级别的精怪,也知道在人族的土地没有任何存在能战胜风十七。天子是积年累月就能进化为天道的存在,它们根本不需要任何条件就能动用自己领地内的一切灵力,而所谓的仙魔只不过是天道的追随者,级别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可他并不惧怕,因为他本就没准备活着回去。死而已,他早习惯了。 所以,他看着龙的利爪,最后还是轻轻一笑,“终于现身了,邻安天子……不,现在或许该称你为九州龙脉?” “让你复活的精怪是谁?四海天子、雪域天子还是极地天女?亦或是天上那两个老不死的混账?遛狗居然遛到我家里来,也不怕我把它们的狗一锅炖了?” 龙说话了,是众人最熟悉的声音,不论外表多么庄严一开口就能变成老流氓,就凭这本事,若说它不是风十七,在场没一个人会信。 这话若是旁的散仙听了大概早已暴怒,然而白微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一般,只淡淡道:“邻安,赵氏皇族败退后仿造长安所建之城。其时李氏已定都长安,岂能容忍天下有一个与国都别无二致的城市?开国皇帝李无邪一纸令下,大将军李九州率百万雄师一路奔袭,绝赵氏,灭邻安。” 今天的惊吓是一波接一波,先是白微现身,紧跟着又冒出了一只龙来,听他们言语似乎白微背后还有天子级别的精怪做靠山,就在白辰快速梳理着所有信息时,李九州这个名字终于打断了他的思考。 李氏灭赵氏时长安天子尚未陨落,那时的风十七应当不是多么强大的精怪,若邻安城被毁,只怕他也就随之消失了。如此,说李氏和他是生死之仇也不为过。如今风十七已进化为九州龙脉,天下尽归其掌中,而李无名偏偏就是当年带兵之人…… 白微似乎看破了他的担忧,嘴角轻轻一笑,这才继续道:“当年李无邪的圣旨是不留邻安一砖一瓦,李九州却接受将领投降只诛杀赵氏皇族,甚至连邻安的城门都没动。如此违背皇命,难怪最终落得一个流放的下场。” 没人知道当年的李九州为什么留下邻安城,或许是怜悯百姓,又或是他真的发现了精怪的存在,不论是哪一种,可以肯定的是此事之后君臣进一步失和,没多久李九州就被解除军权,并由李无邪赐下圣旨更名为李守忠。 当年的兵临城下无疑是风十七心中不能触及的痛,从白微开口时龙的气息就变得危险了起来,言语中再不见昔日的随意,“你以为用化身前来我就要不了你的命?” 人族足迹早已踏遍九州大陆,有人的地方就是龙的灵域,只要白微的真身还在陆地之上,九州龙脉就能顷刻间降下天灾取他性命。然而,白微既然踏足人族领地又怎会没做准备,面对龙的威胁仍是镇定道:“没用的,你杀我一次,那一位就会复活我一次,只要我的心脏仍在它的灵域,谁都不能真正杀死我。” 他果然与某个强大精怪合作了,然而风十七岂是能被威胁的主儿,闻言就冷冷一笑,“那便将你永世囚于我之土地,正好最近缺一只洪荒妖兽做实验……” “可惜,我这一缕神魂本就没准备回去。” 天子自然有那个本事,白微就算死了神魂也逃不出去,可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更狠。这个化身竟是他切了自己一条尾巴撕裂神魂所制,这样的化身虽然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若不能回归本体却会给神识留下不可修复的创伤。 而他,在潜入不似城时就已服下剧毒。这个化身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今日不论风十七来不来,他都会死在白辰面前。 魂魄一旦毁灭就不可再生,若魂魄残缺,原主要么疯狂要么痴呆,反正不会有好下场。风十七学识何其广博,灵识随意一扫就看破了白微的秘密,他也没想到这只老狐狸对自己都狠到了这个地步,终是无奈道:“居然施展裂魂之术,你也不怕神识破碎变成疯子?” 白微当然不怕,反正千年前他已与疯子无异,如今再疯一些又如何? 裂魂之术的缺陷就是化身具备自我意识,最后未必会听从本体命令。当初的何欢便是以裂魂之术将自己分裂成了魔君与剑君两个个体,最后反而被化身劝到了改邪归正的道路上,足以证明这法术的风险多高。 然而,白微并不担心这个副作用,他相信不论施展多少次裂魂之术,只要共享了一生记忆,化身最终都会走上和本体一样的道路。 就像是来到白辰面前的这个化身,他的神魂碎片来自白微在大雪山的记忆,正是对白危月最眷恋的时候。但他宁可将白辰送给白危月也不会再回到大雪山,如今知道自己即将消亡,所留下的遗言也与人族无关:“天子冕下,再让我与自家小狐狸说几句话如何?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你的疑问。” 裂魂之术是九尾狐保命之法,白辰自然也会。他只听谈话便猜出了事情始末,对于白微这个化身为何要来寻找自己也有了答案。他走上前,见龙未曾阻拦,这便开口道出了猜测:“你说赢到最后的新生代才有资格挑战老首领,不经过比试哪有胜负,你已将白陌安排妥当,如今该让我上场了,对吧?” 白微为什么要对他透露白陌的存在?又为什么要道明李九州与邻安城的过往?若他的目标只是支持白陌根本没必要这样做,他要的是白辰与白陌互相竞争,从中选出更好的一个。 邻安过往白微是对白辰说的,老狐狸是在提醒他,人族已将自己的天子养成了九州龙脉,而这强悍的精怪还欠了李九州一个救命之恩。对如今的大雪山而言,这是一个极具价值的筹码。 白辰看破了这个祖先的来意,可他也不知这于大雪山是利是弊,正在权衡得失时,看着他的白微开口了,“你为什么想成为妖王?” 这个问题让白辰愣了愣,最后还是给了答案,“为了让我的部族能够延续下去。” 很朴素的回答,白微闻言却默了默,“生存第一,你是这么想的?” “是。” “年可以变成被自己吃掉的存在,只有某一天会保持自己原形,若你足够聪明,就能找到他。” 白辰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白微笑了,他好像真的很高兴,不止透露了重要情报,甚至很快履行了对龙的诺言,“龙,九州灵脉已归你所有,可惜陆地之外尚有广阔海洋与人迹不至的极地冰原,你未必是最后赢家。” 风十七当然知道外界尚有其他精怪存在,四海天子与极地天女便是海洋和极地冰原所形成的精怪,它们千年来都拒绝人踏足自己领地,可人却不能停下探索的步伐,如今天子天女终是忍不住出手了。 只是,这两个棘手的同类选择合作倒是让风十七感到意外,不由怀疑地看向了白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消息?” “天子需要的是生活在自己土地上的活物,至于那个活物是人还是妖,于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微是预估时间对自己下的毒,如今毒已流窜全身,他的声音也微弱了不少,但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仍是昂首看着空中的巨龙,“你不是长安天子,没有他那样深爱人族。人灭绝了地面那么多种族你都没有阻止,若有一天人族被灭绝,只要新的种族不危及灵脉,你也可以接受它们成为陆地的新主宰。既然如此,我何必与你为敌?比起海洋和冰原,终究还是丰饶的九州大地更适合狐族繁衍生息。” 这片丰饶大地曾经属于妖,人将妖赶走成为了大地的主宰,白微想做的和人族祖先一样,他也喜欢这片土地,所以他要将人灭绝,让其成为妖的居所。不,现在的他甚至比过去仁慈了许多,只要人族的强者死干净了,最富饶的土地归妖族所有,他也不介意在深山老林中圈出几个妖族看不上的栖息地分给人,名字就叫濒危人族保护区如何? 比起酷爱冰雪的极地天女和无水不欢的四海天子,热衷于培育各种花草树木的九州大地无疑更适合妖族生存,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白微并不想毁掉这片灵脉。 可惜,白陌并不这么想。 “生存高于一切,没有任何情感道义可以凌驾于种族存亡之上。爱不可以,恨也不可以。白陌放下了爱,却放不下恨。你放下了恨,却未必能放下爱。我很期待你们的胜负。” 白微说出这些话时一直看着白辰,他还有一些话没说。他和两个后裔不一样,不论是恨还是爱都已放下。他曾爱一个人胜过生命,曾在灭绝的恐慌中拼命留下后裔,也曾痛恨踩着兽族尸体活得风生水起的人,如今都放下了。裂魂这么多次,每一个白微心里只记得一句话——剑之大道,为国为民。 这是师父教他的。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白微的国与民并不是人吧。 那些年,他在大雪山勤学剑术,熟读一切人族书卷,自认天下再找不出比自己更用功的徒弟。却不想,努力的结果就是他今生再也不可能站在师父那一边。 师父所恨的,或许就是他将剑仙一道学得太好了。 白微已经死习惯了,毒发倒下的那一刻也没有任何慌乱,他甚至能控制倒地的姿势,让吐出的毒血不去弄脏皮毛。最后一刻,化为原形的千年狐妖仍看着白辰。没用那张和李无名一模一样的脸死在白辰面前是他对后裔仅存的照顾,他想了想,终是认真叮嘱了一句,“风十七一定会解剖我,这张皮你就剥下来送给白危月吧,告诉他,以前的旧了,这张刚换过冬毛,手感好一些。” 此言一出,白辰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选择中毒这个死法,诸多死法中只有这一种将皮毛保存得最好,剥下来也就最完整。这是古时候猎户在大雪山捕猎雪狐最常用的手段,只不过他们不会用上致死的毒药,毕竟达官贵人们都认为活着剥下的狐狸皮更漂亮。 这种连生死都抛之脑后的敌人最为可怕,纵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龙也默了默,最终只叹了一声,“是个狠角色,人族有麻烦了。” 今日揭露的秘密可真是一个赛一个惊人,白辰都有些麻木了。他抬眼看着这掌管着整个九州灵脉的强大天子,只问了一个问题,“李无名在哪里?” 风十七既然一直在高空挡着雷劫,飞上天空的李无名自然是碰见他了。白辰可不信这只龙会好心到特地来保护他,只怕是被李无名赶来的。 果然,金龙闻言眼中就露出了几分揶揄之色,尾巴甚至快活地在云间抖了抖,这便用看好戏的语气给了回答,“他啊,按照我们的交易,上天摘星星去了。” 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 天子是灵域形成的意识, 就像极北之地的每一片雪花都是极地天女的眼睛,四海之中的每一滴海水都是四海天子的血液,九州大地的每一片土地就是龙的鳞片。它们制定天地规则, 它们养育世间万物, 纵使灵域内的生灵悉数灭绝,只要它们仍然存在便能重新孕育出生命的火种。 可九州大地和只有一个主宰的海洋与极北之地不同,它的灵气太过浓郁,一片山脉一条河流都足以形成天子天女,多方灵域共存于此, 自古就不曾统一。 天道子女之间并不和平,它们的灵域一直在扩张,亿万年间冰川冻结海洋, 海洋侵蚀陆地,陆地升温融化冰川,诸如此类的博弈层出不穷。过去的九州大陆并没有一个强盛天子领导, 面对温度升降与海平面上升等进攻只能由精怪们被动防御。 然而,现在时代变了。没人知道风十七是怎么做到的, 但这条盘桓于云端的金龙无疑已掌控整个九州大陆,它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九州天子,灵域之强盛甚至令最古老的海洋都感受到了威胁。 龙出现的这一刻, 九州大地上所有生命都在仰望那片金色光辉,只有李无名站在龙爪之上, 成了世上最靠近万物之源的人。 龙的鳞片皆由最坚硬的灵矿形成, 寻常修士若强行触摸只怕手掌连同胳膊就得交代在这里。风十七这种暴脾气的龙可摸不得, 李无名对硬邦邦的鳞片也没什么兴趣, 他之所以站在这里只因二人的交易——风十七以天雷炼造他需要的东西,而他则为龙寻来天星碎片。 这是距离天网最近的位置, 若没有散仙修为护体,不论人还是妖都会因血管迸裂瞬间死亡。世人听见天网第一反应都是隔在仙魔二界与人间之中的一张网,然而,实际上的天网是一片非常广阔的天空。 它分作三层,第一层雷云密布,排斥一切外来灵力的接近;第二层温度极高,足以杀死一切生命,没有任何肉身能够通过;第三层便是天仙境与天魔境入口,驻扎着仙魔两界守卫。如果前两层只需舍弃肉身重塑金身就能通过,这一层就是对飞升者真正的考验。仙魔虽不能踏足天网,但他们可以对飞升者灵魂进行攻击,天仙境飞升者将面对大天魔制造的心劫,天魔境飞升者也面临着来自仙人的问道,若意志不坚,渡劫时塑造的新躯体就无法维持,轻则打落人间灵力溃散,重则当场灰飞烟灭回归天地。 天网只有在雷劫降临时才会出现漏洞,风十七这一次引来了数量惊人的天雷,展现在李无名面前的空洞也就极为庞大。那是望不见底的虚空,幽暗之中,唯一所能感受到的就是不欢迎活物到来的一片死寂。 世人都很好奇李无名是何时渡劫的,为何天象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无名从没有进过天网,他甚至连元婴都没有,从李九州被废去修为那天起,他的状态就与寻常修士完全不一样了。 若有人能探查李无名的经脉,他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剑仙传人的经络非常诡异,其分布竟像是人为画出的一道道符咒,核心能源也不是来自用来伪装的丹田,而是刻着两个上古文字的心脏。 如果长安部落尚有传承,他们的后人定能认出那就是古时巫术所用的青铜文,翻译为当代文字便是九州。 世上没人能突破剑仙的护体罡气,李无名的身体注定永远是个秘密。但是,若他主动卸去防御与人肌肤相亲,对方便能轻而易举探查出这些异常,也会发现那枚心脏隐藏的秘密。白危月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的神识一直跟着李无名,时刻注视着这个徒弟的一举一动。 李无名的右手刚触碰上皇剑,白危月的神识就醒了,他毫不犹豫地控制了李无名动作,冷漠的声音浮现于徒弟内心,“龙有灵珠,佩之于身,不入轮回;吞之入腹,不惧仙神。如此至宝你竟想送给妖?” 没错,龙珠,这就是李无名要风十七炼制的东西。 古时巫者之间存在一种独有文字,因只有刻在青铜器上的少量文字流传至今,故被称作青铜文。这种青铜文至今没有学士能够解读,玄门虽藏有部分原件,因无人翻译也就只能当个摆设。然而,这种文字李无名偏偏就跟师父学过。 古时的人族没有任何力量,长安部落却战胜了所有强大妖族成为九州主宰,李无名相信其中一定存在某种手段。果然,当他查遍玄门典籍,终于在祭祀所用的鼎上发现了有关龙珠的记载。 人无妖丹,不可聚灵,不敌万兽,任妖取食无力相抗。巫寻至龙前,连泣数日,哀声动天。龙生怜,赐其灵珠,以抗妖魔。 古时的精怪还被称作神,巫就是与神沟通之人,他们可以通过祝祷歌舞获得神的祝福,以此击退外来妖兽保护部落平安。而长安部落的十大灵巫,便是长安天子的使者。这里记载的龙毫无疑问就是长安天子,可惜付红叶已经不知踪影,李无名只能在风十七身上碰碰运气。 好在他运气着实不错,风十七不止成了龙,而且是远胜从前的九州天子。古时的人没有妖丹也不曾修真都能凭借龙珠对抗外敌,白辰这只九尾白狐自然用得更为顺手,如此,他便不必再担忧小狐狸的安危。 李无名知道师父不会任由九尾白狐恢复力量,此时受到阻止也不意外,只气定神闲地好奇道:“师父,你素日用的都是上古文字,上皇剑更是人族帝王之剑,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白危月太强了,比起修士,他更像是传说中的半神。就像九尾狐的祖先是天女涂山氏,在人族传说中,灵巫多是人与神结合所生下的后代,若是半神,身具什么异能都不奇怪了。 他的怀疑没错,白危月沉默了片刻,到底是对关门弟子透露出了自己的身份,“没错,为师就是长安部落最后的巫,也是世间第一个修真者。” 李无名猜测师父应该有些年纪了,却不想他竟是自远古时代活到现在的老祖宗,闻言还是惊了惊,“你真的活了五千年?” 白危月的身份足以在世间掀起惊涛骇浪,然而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面对徒弟的惊异只是淡淡回答:“我答应帝永远守护人族,时至今日尚未战死,仅此而已。” 帝,长安部落第一个首领,也是最初的人。 这一刻,李无名忽然明白了白危月为何会在大雪山守了五千年。只有得到剑仙传承的他才知道师父拥有何等力量,他们并不是通过丹田储存灵气,那枚被施以巫术的心脏链接着另一个灵力源。李无名不知其在何处,他只知自己成了这副模样之后便再没有缺过灵力,就像现在,他的护体罡气已自发抵挡天雷许久,身体却不见一丝疲态。他还不曾全力出剑,但他知道自己可以击碎天上的日月星辰。 如果要说人与妖有何不同,那就是人永远惧怕危机的到来。纵使长安部落已经无比强盛,帝仍未忘记让洪荒妖族几近灭绝的天星之劫,他相信那不会是最后一颗坠落的天星,所以,从五千年前就为再次遇劫做了准备。 既然天星坠落将毁灭九州大地,那就在天星尚未突破天网时就将其击毁。这是古人族朴素直接的思维,随之诞生的便是一直守在人间最高峰的白危月。 白危月精通巫术又钻研修真之道,甚至埋身雪下感悟天地规则,为的就是当灾劫来临时能够守卫故土。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天星未至,胆敢与天斗争的长安部落却在频繁内战中逐渐崩溃,出关之时,他已成了人间最后的巫。 不过,这也不重要。白危月并不是为同族争斗诞生的巫,他的敌人从一开始就是漫天星辰。人还在,天还在,他便要不断强化这具身体,守着人族,直至战死。 他以为自己不会累的,却不想人族最强的巫却败给了感情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从没想过杀死挚爱的感觉如此难受,甚至让他不想再次出剑,所以他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继承者。 李九州,这个孩子的魂继承了他和白微所有优点,又拔除了他们的缺陷,本该是天下最强的人,可是,他也爱上了一只狐狸。 剑仙一脉的杀招共五式, 其一破天网,名挑帘 其二碎星辰,名碎星 其三上九天,名奔月 其四灭金乌,名射日 其五隔天地,名补天 此时李无名所捏剑诀便是碎星的起手式,风十七已经告知他目标所在,只需上皇剑出鞘,剑仙五千年积累的灵力就足以穿破九天直取星辰。师父的阻拦是他唯一的障碍,而他也准备好了说服师父的理由,“师父,龙需要天星碎片。” 果然,正因白危月出身于长安部落,他更不能拒绝龙的要求,闻言就下意识放松了对徒弟的限制。待发现李无名已趁机拔出上皇剑,这才轻声一叹,“不要给他太多力量,杀死他的滋味不好受。” “这世上哪有一辈子的英雄,皇帝老了要退位,臣子到了年纪就该养老归田,更新换代才是人族保持活力的根本。师父,你老了,在大雪山围着火炉摸狐狸就够了。杀死白微的任务,守护人族的职责,都交给我。我将用一生守着白辰,让人与妖共同抵御世间一切天灾,若白辰违背诺言入侵人族,我就与他一同死。” 李无名听懂了师父言语中转瞬即逝的苍凉,可他不会停手。持剑的男人露出了爽朗的笑,眼神勇敢且充满希望,就像是千年前努力习剑的白微,只是瞧上一眼就能让人相信活着真是一件好事。 新一代剑仙手握远古之剑,凛冽剑气直指苍天,和白危月不同的是,他永远是笑着走上战场,用有力的话语稳定军心,“师父,最可怕的敌人是没有任何退路的敌人。人妖若是交战,就算没有九尾白狐,就算我们赢了,妖族临死前的反扑也足以令平民百姓死伤惨重。我认为阻止权贵为私利发起的无意义战争也是保护人族的手段。” 白危月其实可以反驳他,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想起了千年前的那一天,白微站在猎户的血泊中对他凄然一笑,他说:“师父,怎么办,我已经是大雪山最后一只雪狐了。” 那一刻白危月就知道,他的小狐狸再也不可能如过去一般欢笑。 白危月是人族最强的巫,他练就了足以分清每一只狐狸的眼力,从遥远的雪域寻来了和白微最像的雪狐放养在大雪山。可是他们都知道,这些并不是白微的同类。就像人族的蛮族与中原人,虽然在妖看起来都是人,人自己却一眼就能分出彼此差异。 最终,白微还是走了,从此师徒背道相驰,再见只论生死,不论情义。 或许是感知到了下方白微化身的死亡,白危月的神识完全沉寂了下去,李无名终于掌控所有灵力,他抬起头,毫不犹豫地挥出了人族至强的一剑。 天网破,星辰碎,金龙起,万雷归。 这一天,星辰坠落,九州生灵无一伤亡。 第095章 第九十五章 在空中的李无名并不知道这一剑有多惊人, 事实上在上皇剑出鞘的那一刻,邻安城的灵气就被瞬间抽空,天雷骤歇, 阵法消散, 灵石颗颗破碎,地面就此一片和平。那些灵气并没有失去控制,它们都向黑衣男人疯狂汇聚,就这样成了他的剑气。这个级别已经不是活物所能拥有的术,而是天道规则的变更。 天雷会被灵气浓厚的个体吸引, 这是规则;精怪能够自由操控灵域内一切灵气流动,这也是规则;甚至灵气能被汇聚起来形成雷电或灵石,这都是规则。而此时所有旧规则都被抹消, 天地之间唯一的规则就是万物灵气必须听从李无名号令。在这一剑的时间,人族所在之地一切规则由他定,川河奔流需他允许, 阳光落地需他同意,甚至婴儿出生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 这就是人族第一个帝王舍弃永生而赋予上皇剑的威能——天授皇权,九五至尊。 在那个修士尚未诞生的远古时代,帝携此剑带领孱弱的人族驱赶诸多洪荒妖兽, 一手建立人族的绝对霸权。此后五千年,世界史便是人族的内斗史, 再无外族插足之地。而今帝虽逝去, 上皇剑仍在, 而李九州就是它选中的新主人。 新的人间之主, 就算他由始至终都不肯接受帝位,欺负一颗星星也是很容易的。 碎星之剑裹挟方圆万里与天劫雷云所提取的所有灵气直冲九霄, 那颗风十七标记了许久的星辰果然被精准地切割下来,在仙人茫然的注视中坠下凡尘。 星辰距离人间极其遥远,其形体也不比肉眼所见那样微小,甚至有不少拥有比九州更为广阔的土地,若是整个坠落足以彻底毁灭整个人间。风十七通过多年观测才锁定了这一颗距离正好又体型不大的新星,为了让其不被天网切碎又刻意汇聚散仙引来天雷在天网开出了足够大的漏洞,就连其坠落轨迹都进行了精确计算,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 此时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灼热的天星碎片染红了整个天空,金龙腾空而起,仅是念头一转,灵气控制权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与短暂夺取权能的人不同,他的规则已经深深融入了这片九州大地,地上所有灵脉源源不断地为龙输送能量,集九州之力,金玉之龙探爪入天网,以双爪生生接住了那曾经为地面生灵带来灭绝噩梦的坠落天星。 这来自九霄之上的冲击力不可小觑,就连九州天子也颤了颤身子,与他链接成一体的大陆也是随之一震,各地屋中陈设纷纷跌落,花瓶玉器碎了一地。好在龙很快就缓过了冲击,将天星碎片握于双爪中,就这样没入云层不见踪迹。 伴随金玉之龙消失,天空一片晴朗,阳光一如既往洒落人间,仿佛之前的天雷与天星只是一场幻梦。然而地面碎裂的瓷器告诉白辰,一切不是幻觉,这才是人族这个万物霸主的真正实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龙并不反对种族竞争,妖到底也是九州大地的居民,风十七这些年默许玄门阻止各派狩猎妖族,这一次又允许白辰来到邻安,想必也是希望妖族能够活下来。 地面上并不能观测到高空详情,然而这可怕的灵气流动和龙的出现已经足以颠覆所有人的观念,此前以为散仙已是人间顶峰的一众修士皆是面如土色,知晓风十七真实身份的步天歌更是神色复杂,未发一语便离开不似城开始闭关。 见了如此天地之威第一反应竟是立刻修炼,这位玄门掌门着实是个人物。 白辰心里暗暗赞叹,回头看了看自家后辈,白云侧这没心没肺的黑狐狸好像丝毫没受影响,反倒指着天空惊喜道:“小师叔,看,彩虹!” 一切力量在八尾玄狐眼中还不如一道彩虹醒目,这份心胸也算世间独一无二了。好在雷劫结束之时匆忙赶回来的沉醉是只正常的狐狸,此时还如木头一般张大嘴呆在原地,连尾巴都静止了下来。 其实,最初庇护赤狐族的赤水天女也不比长安天子差几分,可惜,赤狐族向天女要的仅是让自己无惧灾害的皮毛,终是错过了青云直上的机会。 仅是祖先的一念之差,人族已上九天碎星辰,而赤狐只能在地面敬畏地仰望,天地演化当真容不得半分退缩。 这些话白辰并没有告知沉醉,他只是安慰地摸了摸六尾赤狐的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醉被他一碰便醒了,这才劫后余生一般叹息:“祖师,你不和人族交战的决策真是太对了!” 若依天狼族所言进攻人族,只怕那枚天星就该落在大雪山了,也难怪沉醉如此后怕。只不过,比起如何对付龙,白辰此时思考的却是该如何借助龙的力量。天子不会主动灭绝任何种族,但是,若想如人族一般得到天子的救助,还是得去哭一哭的。 和风十七打交道可是个难题,就在白辰头疼时,云侧一句话就让他忘了所有思考,“小师叔,姑爷踏着彩虹来娶你了!” 这话说得着实没逻辑,先不说他们早已成亲,李无名这没风情的男人根本就是直接御剑撞碎了彩虹径直落地,比起求婚倒更像寻仇。 然而,如何归来并不重要,在李无名现身的那一刻白辰就已经停止思考了。以他的聪明自然猜出了空中动静是来自李无名,其实,比起风十七,拐走李无名好像要更容易……或许,当年中断的勾引计划可以捡回来了? 不行,白剑仙那关还没过,会被宰掉的。 白辰深吸一口气,恨恨地掏出尾巴打了个结这才阻止了自己邪恶的想法,可惜李无名并没有给他坚持正义的机会,男人轻笑着看着小狐狸内心挣扎,这便在白辰眼前展开手掌,一枚浮空的紫色珠子便出现在了白辰眼前。 “这是剑穗的回礼,送给你。” 李无名说得轻巧,白辰却能清晰感知到珠子内所蕴含的庞大灵气,这等储量已经远远超越任何妖丹,然而那些能量又不曾转换为妖气,就像埋在地下的灵石一般可以被随意提取吸收。白辰是自取妖丹,体内经脉丝毫未损,只因没有妖力而无法炼化妖丹使用妖术,这枚珠子正是最适合他的能源。 白辰太了解李无名了,这个男人对世间名利早已看淡,旁人或许会为龙的青眼有加而惊喜,他却只会嫌麻烦。只要人族没有遇上灭族危机,他就可以抱着狐狸围着火炉终老大雪山。 这样一心隐居的剑仙主动击碎星辰,想来是与龙达成了某种交易,而得到的物品就是这枚珠子。 天子亲自提炼的灵气远胜一切天材地宝,这枚珠子落在外界甚至足以引发修真界大战。李无名毫不犹豫地将它递到白辰面前,神情竟与昔日送他风车时别无二致,仿佛只要小狐狸开心就足够了。 白辰想,或许当年白危月赠与白微九尾狐妖丹时也是如此的神情。那个男人已经是顶级强者,他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也不需要任何期许,那时候唯一想得到的也只是自家狐狸一如既往的开朗笑颜罢了。 妖才是白微的同族,可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只妖爱白微胜过白危月。 他最爱的师父,最爱他的师父,他已经不能再爱的人……这份复杂的感情,纵使一次次剥皮抽筋也无法从灵魂剥离,注定永生永世纠缠着白微。 白微的血迹仍留在地面,白辰瞄了一眼那片痕迹,有些害怕自己和李无名也会变成这个模样,可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我该感谢白微。或许在人族眼中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账,可是,正是他当年的一战,我才能拥有善良的资格。” 山林中的雪狐没有选择善良的资格,它们唯一能选的就是什么时候死。觅食的猛兽、人族的猎人、突至的暴风雪,大雪山有太多灾难可以杀死它们。对千年前的雪狐而言,能遇上一个不杀死自己的人已经是世间顶级的幸运。 白氏如今的地位是白微杀出来的,不论愿不愿意承认,它们本是一支血脉薄弱的小妖,只是出了一个大杀四方的妖王才被世间畏惧。正因白微证明了自己的血脉足够强大,才会有诸多大妖愿意与白氏通婚,形成了如今的大雪山。 当年的白微没得选,因为他的同族都已经死干净了,他没有资格替任何死去的雪狐说一声原谅。如今的白辰尚有选择的余地,只因他的后辈仍蹲在雪地之中瑟瑟发抖地等着祖师庇护自己。 白辰庆幸自己是出生在这个人族和妖族都已经没那么糟糕了的时代。 这些话对人族大概不怎么好听,却是白辰真正的感受,他从复活的那一天就发誓,今后唯独对李无名必须坦诚相待。现在也是如此,即便这样的态度或许会让自己失去恢复力量的机会,他仍是认真地与男人对视,“我到底是妖,很多时候与你的立场并不一致。你确定还要把它送给我吗?” 白辰的话让李无名默了默,小狐狸较真的样子和爱憎分明的性情比起白微倒更像白危月,有时候李无名都怀疑白危月和白微是不是把彼此继承人抱错了。 好在他一直都是个看得开的男人,此时也不例外,仍是将龙珠塞进了小狐狸手里,只轻声叮嘱道:“答应我,不要变成白微。” 此番举动瞬间让白辰心中所有顾虑都如春雪般消融,这个男人就像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只要和他在一起万事都会变得轻松简单。若白辰也是人族士兵,就算跟着李无名踏上必死的战场也能微笑赴死。 当然,这一次的战场可不是冲着赴死去的,白辰郑重地接过龙珠,对男人道出了身为新妖王的承诺,“我会超越白微。他没有资格去构想的未来,由我达成。” 人与妖共存的世界,这是只有同族活着才能选择的最佳道路。曾经的白微没有机会选,如今的白辰却想尽全力一试。 小狐狸的眼眸神采奕奕,那是他早已死去今又复苏的少年热血。李无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在率领百姓推翻赵氏王朝时也曾拥有这样的眼睛,可惜后来就逐渐在薄凉的现实中死去,成了如今这万事都不上心的样子。 当年的李九州太年轻保护不了自己,如今的李无名却可以将自己的小狐狸保护得严严实实,所以他伸手揉乱小狐狸柔顺的头发,只轻笑道:“说什么超越,你的手感可比他好多了!” 这个男人总是正经不了多久,白辰无奈地抬眼看着他,心里只琢磨着收了这样贵重的珠子总该给些回礼,然而想到这个问题他又有些茫然。说起来李无名到底喜欢什么?山水?他在大雪山好像也挺高兴?佳肴?可这个男人吃青菜豆腐也可以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怎么办,李无名好像只喜欢狐狸? 似乎是看出了白辰的彷徨,李无名倒是贴心地替他给了回答:“龙珠应该能让你恢复力量,与我过过招吧。” “嗯?” 男人说话时仍带着爽朗的笑,白辰万万没想到这人送自己一颗龙珠所求竟是彼此一战,一时只能歪着头望着他。 歪头是狐狸表示疑惑惯用的小动作,李无名瞧着很是可爱。这么可爱的狐狸,不逗弄着打一架岂不是可惜? “九尾狐乃幻术鼻祖,我早就想见识一番。再说夫妻在一起久了难免吵架,咱们也该演练一番找找手感了。” 剑仙的思维果然与众不同,李无名语气像是玩笑,上皇剑却已握在手中,不过剑鞘仍在,表示仅是切磋,并非生死相搏。 李无名的确许久不曾畅快一战,一开始或许只是突发奇想,拿起剑后却真的来了兴致,见白辰还懵着又是催促道:“你方才居然夸白微那只老狐狸,我不高兴,咱们打一架。” 所以,这个男人为他上天把星星都给切了,事成之后唯一的要求就是和他打上一架?他的道侣是不是真的清修太久以至于哪里有些毛病了? 事实证明狐狸真的不能理解李无名的神奇思路,然而白辰五百年不曾动用妖力一时也觉技痒,挑了眉便道:“打便打,这种奇怪的要求我这辈子都没听过。” 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 所谓灵石便是天地间游散的灵气历经千万年沉积于地下聚集而成的固体, 形成实体的灵力比灵气更为精纯,纵使是感知能力垫底的人族也能轻易吸收。所谓龙珠本质就是一块容量惊人的极品灵石,然而与其它死物不同, 龙赋予了它自动补充灵气的规则, 即便灵力被抽干,只需将其置于日月之下,不出三日这枚珠子便能将自己再次填满。 白辰失去妖丹已五百余年,经脉一时还不适应灵力的涌入,然而只是与龙珠链接片刻, 他就发现自己吸收的灵气瞬间被填充,仿佛没有对龙珠造成一点消耗。这珠子简直就是一颗完美的妖丹,风十七与大雪山交易妖丹难道就是为了完善它的功能? 敏锐的思维让白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不知门近期急需妖丹的原因, 不过现在并不是分析局势的时候。掌中龙珠取代了妖丹引导灵力在他体力循环,几经流转,九尾狐沉寂的力量终于被唤醒。 白衣公子的青丝化为和毛色一般的雪白, 眼瞳呈现出九尾狐独有的深红,九条尾巴宛如刚刚睡醒一般舒展开来, 人形的伪装彻底被打破。他半眯着眼睛,感受着这久违的力量,幼时所学的妖术一一在脑中滑过, 随即,九条尾巴垂落, 从左往右, 依次在地面点了一点。 这举动在普通人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只有已经能察觉灵气流动速度的强大修士才知道, 九尾狐尾巴每一次落下都在地底激起了庞大的灵气暗流,眨眼间就已扩散至整个邻安城。 李无名自然也察觉了地底灵气的汹涌浪潮, 他很好奇小狐狸想做什么,莫不是要翻出地下的岩浆与他一战? 剑仙的思路永远是追求极致的杀伤力,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破土而出的雪白幼苗。那看上去像是刚发芽的某种草木,一破土就疯狂增长,雪白的藤蔓,雪白的枝叶,眨眼间已爬遍整个邻安的城墙。 这通体白色的藤蔓名为暖地藤,只生长于大雪山的温泉附近,也是冬季唯一能在大雪山结果的草木。其果名为问晴枣,结成之时便会坠落,埋于积雪之下等待来年生根发芽。这种能抗住大雪山严寒的果子蕴含着强大的火灵力,食用后不止抵御寒气还能促进真气循环,令人轻松筑基。人族古时有言“日食三枣,长生不老。”,说的便是这问晴枣。 然而大雪山的积雪每日都在变厚,白色的问晴枣深埋雪下人族根本寻不到。大雪山真正以它为食的生灵其实是雪狐。雪狐体型小又没有强大的捕猎能力,在雪兔雪鼠都不出洞的冬季,问晴枣便是它们唯一活过冬天的机会。为此,雪狐演化出了一项绝活——跳雪。 大雪山雪狐的耳朵较寻常狐狸更为宽大,这让它们能够清晰听见雪下的动静。它们会在雪地奔跑,借由声音判断雪下是否藏有物体,发现目标便高高跃起,一头扎进雪地将藏着的问晴枣吞下。然而,它们不能准确判断雪下物体到底是不是食物,若不幸遇上埋着的坚石或者树枝,盲了眼睛头破血流者也不在少数。小狐狸们很弱,但为了活着也已经竭尽全力了。 许是见到了白微的缘故,白辰体内来自雪狐的血脉也觉醒了,那些祖辈觅食的记忆随之传承。怎么寻找暖地藤生长的痕迹,怎么尽可能准确地找到问晴枣,这种经验对于拥有九尾狐力量的白辰并没有什么用,然而恢复力量的第一时间,他却下意识让地面都长满了暖地藤。雪白的问晴枣落满邻安城,足以让整座城的流浪兽类温饱地渡过这个冬天。 这只是白辰适应力量的一个热身,李无名见了却是眼神一柔,只要能够吃饱然后暖暖地度过冬天就足够了,他的小狐狸真的一点也不贪心。 催生草木在大雪山是最实用的妖术,白辰经此施展已适应了龙珠的力量,这便对李无名点了点头,“久等了,出招吧。” 李无名喜欢竭尽全力想要养活全族的小狐狸,然而剑仙在剑道比试时绝不会手软,见白辰已经热身完毕,足尖一点便跃在剑身之上,指间法诀一捏,脚下三千剑气,身侧又凝成数百道巨大冰剑,随他御着剑便如狂风一般冲向白辰。 这不是剑仙迎击天星的终极剑招,然而剑诀造诣已达到世间极致,人间能无伤接下者不会超过五人。 李无名是认真的。白辰清晰意识到了这一点,应对时却不见任何慌乱,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横在身前轻轻一扫,甚至没有挪动半步,御剑而来的李无名、狂暴落地的冰剑与剑气都与他擦身而过,宫殿地砖被劈得四分五裂,白辰的狐狸毛都没伤到一根,仿佛是李无名故意避开了他一般。 李无名很清楚自己没有留手,他一代剑仙更不可能每一剑都劈歪这么没准头,是白辰改变了剑气的落点。李剑仙出道以来还没见过这种破招之法,御剑拐了个弯转过身来,不由好奇道:“剑仙一脉不会中幻术,你是怎么让我打偏的?” “九尾狐的幻术不是骗人的眼睛,而是骗这天地。” 李无名的定力五百年前就已被白辰亲身验证,这世上自然没有任何幻术能够迷惑他。然而,作为涂山天女后裔的九尾狐也拥有半神的力量。如果说剑仙是硬抢,九尾狐就是将自己伪装成精怪来更改灵气规则。 天子的灵域极其庞大,若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处理纵使是那些形成亿万年的意识体也吃不消,因此,他们管理灵域的方式往往是制定一个程序让灵气按规律运行,出了差错才出面修补。四季更替,降雨降雪,草木生长,这些都属于程序。通过干涉一部分程序运行而将其整个改变的技术被人族称作风水和阵法,而在人族研究出风水之道很久之前,九尾狐就已精通改变程序的方式。 灵气是万物本源,理论上可以转化为世间任何事物。白辰模仿风十七让自己短暂获得了程序的所有权,暖地藤本不可能出现在邻安,是他更改了地底种子的灵子排序,不论它们曾经是什么,这一刻都变异成了暖地藤,并且无视一切生存环境快速生长结果。李无名的剑也是如此,按照原本的环境规则,它们本该径直冲向白辰,是九尾狐更改了地面对剑气的吸引力,使其落点也随之改变。 他甚至改变了光的折射,让李无名的自己变成一道道重影根本分不清虚实,见男人没再上前,这才轻轻一笑,“世上没人能抓住九尾狐,你以后可摸不着我的尾巴了。” 世上没有任何幻术能入侵剑仙的识海,然而此时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光传递进人眼的规则发生了改变,这就不是人体所能抵挡的术了。纵使李无名剑法超绝,在无法判断对手位置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胜过白辰。 九尾狐的力量确实诡异,然而李无名绝不会放弃摸狐狸尾巴,既然眼睛已经没用,索性就直接闭上。他甚至将五感全部封闭,隔绝外界所有影响,神识一片通明,以剑仙的直感就向前方出手。 就是这看似简单的招数,竟真的突破一切认知障碍找到了白辰所在,李无名封闭感知下手就掌握不了分寸,不想伤到小狐狸便没有用剑,此时右手直取白辰后颈,势要将小狐狸提到怀里摸他尾巴。 狗男人,居然想提他后颈! 白辰一眼便看破他的用意,瞄了一眼躲在屋顶暗中观察的云侧和沉醉,暗道自己堂堂九尾白狐怎能在晚辈面前被人提着脖子带走,当即双手成爪挡住男人攻势,眼眸红色逐渐加深,提气,仰头,狐狸稚嫩的呜鸣声倾泻而出。 白辰自恃身份平日里不怎么叫,李无名当即重启五感偷听这叫声,果然如古人所言,九尾狐的声音一点也不见野兽的凶狠,反倒像婴儿嘤咛一般惹人怜爱。然而,他这叫声唤来的灵气可就不柔弱了,只见海量灵气于空中凝结,刹那间便化作了一只巨大熊掌向李无名盖下。 这分明是巨熊吞山的威能,就连威压都与巨熊族别无二致,虽然只是一只熊掌李无名也不敢贸然硬接,连忙御剑回避。上皇剑也是灵活,剑道轨迹一扭一拐,竟从熊掌指缝径直飞上天空,待李无名回头,残余宫殿已被熊掌彻底碾碎,只剩尘土高高扬起。 “连这种招数都能以灵气凝聚,这可不是幻术的级别了……” 不止是巨熊族异能,只要是九尾狐窥破原理的招式,他们都可以用灵气再现。他们进化出这妖族最聪明的头脑,为的便是研究妖术的原理。只可惜今日白微并没有出手,倒是让白辰错过了一个分析妖王招数的机会。 李无名终于有了惊叹,白辰坐在漂浮的熊掌上得意一笑,只问:“接得住?” 龙珠仍在源源不绝供应灵力,白辰本可以完整复制巨熊,考虑到邻安城诸多百姓才只祭出了熊掌。纵使如此,那力崩巨山的威力仍丝毫不减,李无名抬眼看了看,战意反倒越浓,终于将剑握在手中向下坠落。 “来!” 上皇剑仍未出鞘,剑鞘给那巨大熊掌修指甲都不够,指甲刀被指缝紧紧夹住,李无名就地身子一转,剑从右手换至左手,弯腰,提肘,向上猛地一挑,明明没有猛烈剑气,熊掌却骤然溃散,竟是被重新分解成了灵气。 挑帘式——剑仙为撕裂天网而成之剑,灵物之克星,一剑破万法。 这一剑挑断的是灵气与白辰的联系,没有白辰指挥灵气便完全失去控制,很快就消散开来。李无名可不会给白辰再次建立联系的机会,脚下凌空一踏,这便欺身上前一把抓住小狐狸尾巴,甚至从根部顺毛一手撸到尾巴尖儿,邪笑道:“今天你这尾巴我摸定了!” 然而,这一摸李无名就眉头一皱,这手感不对—— 剑仙一脉摸狐狸的心得也算举世无双,就在他察觉不对时,剑柄上的剑穗轻轻一扬,眨眼间就化作雪白的狐狸猛地跳进他的怀里,锋利的爪子直接撕开衣襟,爪子软软的肉球就扣在了男人胸前,只需一个念头就能直接挖出他的心脏。 白辰当然没兴趣让自己守寡,指甲都在毛发间收着,只是用爪子的肉垫拍了拍这男人的胸,眯着眼睛看他,“你再说一遍?” 移形换影,这是狐族常用来脱身的高等幻术,只是需要媒介才能施展。剑仙身上物件本不可能被妖施术,李无名是真的没防这一招,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碎的衣襟,暗道这宽衣解带的方法倒是挺别致,拍了拍这装凶的小狐狸表示认输,只问:“你什么时候替换的?” 白辰难得赢这男人一回,虽然李无名剑未出鞘等同放水,小狐狸心里也是扬眉吐气,摇了摇尾巴便解了他的疑惑,“就在你御剑躲避熊掌拍击的时候,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我就用了幻术。这剑穗本是我的毛发,移形换影易如反掌。” 这小狐狸倒是真的狡猾,李无名也知自己大意了,只能无奈道:“师父总说有情便有了弱点,放不下情总有一天会败,现在看来还有点道理。” 李无名倒不是没防着移形换影,只是剑客从不会防着自己的剑,他的神识也就没放在这方向。 他本是随意一叹,白辰却是神色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送的剑穗对李无名有多危险。是他打得太上头了,竟认真了起来,方才那一爪若是真的偷袭,李无名不死也是重伤。他送这样容易被自己施展幻术的东西给李无名,会被当做什么用心呢? 所以他不喜欢太放松,乐而忘形总会产生事端。 小狐狸耳朵耷拉了下来,连忙伸出爪子去抢剑穗,“这东西不好,我用别的材料再做一枚。” 这一说李无名也反应过来了,定情信物哪能让这爱多想的小狐狸抢回去,一把握住狐狸爪子,这便笑道:“送出的礼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新的剑穗我自然是要的,这枚你也别想拿回去。左右无声楼宽敞得很,有的是地方摆放你送我的物件。” 如此豁达的态度让白辰愣了愣,“不怕我对你下手吗?” 李无名直接将脖子凑到他嘴边,“来,咬我。” 小狐狸当然下不去这嘴,下意识舔了舔那脖子,反应过来才连忙别过头,“有毛病!” “看,你舍不得。” 这痒痒的触感倒是意外之喜,李无名顿时笑了,“我许久不曾与人交手,临战反应竟已不如从前。今天这一架打对了,以后你每日都与我练一练。” 这男人总是能用奇怪的方式说服他,对于这个直接打到不会被暗杀的应对方法白辰也无法拒绝,只能无奈道:“我看你缺的不是道侣是陪练。” 话说如此,活动完筋骨的小狐狸也是神清气爽,任由李无名抱着也不挣扎。李无名趁机摸了把狐狸尾巴,被嫌弃地打开手才勉强正经了一点,“那些天子天女即将开战,天下局势越发扑朔迷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遇上什么敌人,你我得尽快适应彼此招式。默契嘛,都是打出来的。” 这倒是个正经理由,剑仙是人族至强,九尾狐是妖族王者,若他们能够共同出手,就算天子天女也是可以尝试一战的。 白辰有些明白李无名为什么要让他恢复妖力了,不过男人的语气总是让他忍不住要抬杠,“我的位置是灵宠?” 李无名自是知道这是气话,揉着狐狸脑袋就笑道:“平日是陪练,战场上是搭档,被窝里是道侣,睡完了还能做灵宠,偶尔还能过过君臣的瘾,娶你果然血赚。” 照他这么理解倒还真是赚的,白辰本想再好生道谢一番,听了这话又不想那么生分了,只小声道:“都怪你,这客殿都被我们打成平地了,等会儿风十七来要账我可不赔钱。” 他们这个级别就算是切磋也能轻松毁坏一大片建筑,李无名瞧了眼身后的废墟也不急,“风十七搞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测试天道盟,现在正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他可没时间和我们算账。” 白辰对此早有猜测,然而当听见李无名直接承认还是有些怀疑,“他真的要清洗天道盟?” 天道盟十席没有一个是善茬,若是风十七贸然动手,只怕正道很快就会迎来内乱。白辰不明白风十七为何如此着急,李无名却是有一些头绪,“若极地天女和四海天子真要与九州开战,风十七绝不会允许人族内部出现问题。” 若九州大陆真的被大海吞没,大雪山也不能独善其身。白辰心知此事重要,与李无名对视一眼,这便提议道:“我们去凑个热闹?” 对这种看戏的好事李无名怎会拒绝,当即就抱着狐狸向不知门议事之地飞去,一面飞还想起了另一件正事,“我师父说白微从未离开过大雪山,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洪荒妖兽的栖息地。千年前他能轻易找到那么多隐世的妖族部落,甚至能以一己之力将万千大妖降服,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某种力量。” 第097章 第九十七章 白辰和李无名切磋的动静根本不可能瞒过城中修士, 九尾狐那闲庭信步便操控天地之力的威势让人族久违地想起了千年前的恐惧。 九州灵脉已归风十七所有,地面所有精怪都选择臣服成为他的附属,这对断袖在他的地界又抢又骗自然瞒不过风十七的感知。可惜他现在不是龙的形态, 受困于人身的天子也只能看着他们放肆, 冷哼一声便作罢。 不满归不满,对于九尾狐居然能骗过自己留在灵域内的残存灵识风十七还是有些惊讶的,“洪荒妖族的血脉传承果然不一般,隔了这么多代居然还能使用涂山天女的力量。” 风十七素来是视万物如草芥的孤高性子,提起那些死于灾劫的同类却是难得叹息了一声, “可惜涂山早已被天星毁灭,这片土地再没有九尾狐的故国了。一场天星坠落,万古文明毁于一旦。在那个万物欣欣向荣的远古时代, 每一只妖兽都在期待着光辉璀璨的未来,谁能想到悬在天空的星星却终结了一切。” 伴随一场雷劫,尘封在远古时期的秘密都被翻开于世人眼前, 这些力量远胜天仙,以至于在场修士都不敢与风十七攀谈。他们虽不知风十七就是那只翱翔天际的龙, 却也能猜到,今日一切都是眼前之人所策划。这个保持着少年面貌的男人就像人族探寻了千年的天道,越是研究越是神秘, 庇护着万物,又令万物心生畏惧。 打破沉寂的是苏三水, 他刚从玄门别院归来, 越过坐在客堂彼此沉默的各派主事人, 只向风十七抱拳道:“步掌门于天劫中偶有明悟, 如今正在闭关。” 现在人人都关心龙的来历,步天歌反倒闭关不见人, 风十七知道这是玄门掌门在用行动抗议他让邻安陷入险境的举动,只随意笑了笑:“这小子还和我赌气,算了,不等他,我们聊。” 他露了笑颜百行首也就放松了一些,这便上前道:“小和尚说他体内封印松动需要静养,莫盼说天师府只掺和阴间之事不管活人,便都没来。” 除了缺席的三人和早早撤离的相星阁,天道盟其余六席已齐聚于此,他们都很清楚,今日之后相星阁还能不能留在十席之列都是说不准的事了。这之中又属月星石最尴尬,作为庄主的她虽然留下全力支援,随行弟子却被月停云全部带走,此时风十七秋后算账,若不严惩月停云表明态度怕是不成了。 这时候月星石自是不能多话,百行首和卖油翁想起自己之前的犹豫也心虚得不敢开口,秋小寒倒是霸占了风十七的书桌埋头画图纸,看那沉迷的样子指望他主动询问是不可能了。此情此景,林暄和儿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能自己站出来向风十七试探道:“盟主,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难道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吗?”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风十七朝主座随意一躺,依旧是不着调的坐姿,随便得仿佛在菜市场挑白菜的语气,说出的话却震惊四座:“不知门对天星的研究已进入关键环节,我没时间再和你们玩争权游戏,所以让龙来选一个继任者,只是这样而已。” 天星碎片的灵域并非凡人所能承受,即便设置阵法重重隔离也只有不存在实体的精怪才能进行研究。风十七权衡了利弊,于是就把天道盟盟主的位置给扔了。 盟主要退盟,继任者自然只能从十席中选。众人中想当盟主的不少,但动心思推翻风十七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如今突然听闻这等好事,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候就算是木头人一样的秋小寒也抬起了头,只不过他关心的问题和众人有些不同,“你寻来无字天书是否因为与龙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这一说,众人也反应过来了,龙在人间现身,风十七寻找与非人强者签订契约获得力量的无字天书,莫不是…… 果然,风十七点头证实了猜测,“没错,我的继任者也会是得到龙之庇佑的新一代人主。” 不止送盟主之位,还附带龙的力量,若能摊上这样的好事被雷劈上几百次又如何?再劈个几回也是毫无怨言的啊! 百行首现在反倒恨自己援护不积极了,心知自己大概已经被淘汰,只能试探着问:“盟主心中有人选了?” “你们应该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没有资格获得龙的青睐吧。” 在场人都不是小孩子了,表现如何自己心里都有数。此次考验步天歌毫不犹豫迫各派驰援,秋小寒主持全城阵法有条不紊,万宝堂倾尽库存保证后勤供给,若论出众,也就在这三家了。说来也是可惜,万寿书斋和散仙联盟虽然也在全力抗劫,奈何动身太晚总归逊色一筹,而月星石虽第一时间到达现场,门下弟子却早已离城,也注定与龙无缘了。 百行首自认不是个君子,但他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也输得起,料定自己没机会,这便看向了秋小寒与林开天,对着两个年轻人祝福道:“二位,恭喜了。” 林暄才是万宝堂当家,他却祝贺作为儿子的林开天,这番举动让父子二人都有些疑惑。风十七瞧在眼里却是暗暗叹息,这百行首倒真的有颗七窍玲珑心,可惜浑身都是人情世故,非帝王之才,也无缘真我之境,终究是耽误了。 与之相比,另一个就是完全不和人打交道的…… 风十七看向仍埋头分析天星坠落数据的秋小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后辈的欣赏,眼中居然有几分温柔的笑意,抽了图纸就笑道:“做的不错,奖励你再为我写一部传记,名字就叫《我敬爱的无敌盟主风十七》。” “我拒绝。” 图纸画到一半就被抢走让秋小寒呆了呆,然而这不影响他对盟主的无理要求表示坚定拒绝,开玩笑,写这种违心之语和再渡一次劫有什么区别? 可惜,风十七并不是一个可以被拒绝的人物,“很不幸,我现在还没退位,你得听我的。” 这一刻,专注于偃甲一道的秋府主明白了权力真的是个好东西,可以不爱便必须要拥有。 为了不被奇怪的上司压迫,秋小寒终于升起了一点野心,然而在没把风十七踹下盟主之位前他只能试着抗议:“我写得不好。” 这倒不是说谎,有幸见过上一本盟主传记的百行首可以证明,秋府主的文字说好听了是朴实,说难听点就是人物行动记录,跟他那一堆没有任何人能看懂的偃甲算式一样,平铺直叙完全不带任何修饰的。 那风十七某时某刻起床吃饭,盘子里的菜还精确到有几颗花生米的流水账曾生生把百行首这个专业考官给看吐了。从那之后百行首就坚信,风十七叫秋小寒写传记绝对不会是看中了此人才华,这泼猴只是单纯地喜欢折腾老实人。 果然,就算秋府主的写作风格是大家公认的朴实无华,风十七依旧勉励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认为风十七怎样才算活得好便怎么写,邻安君这个别号我都送给你了,你可不能让他消失。” 此言一出秋小寒脸都黑了,百行首看着负重前行的秋府主忽然感到了一丝慰藉, 还好盟主在文学一道没什么品味看不上他们史家工笔,那种玩意写多了早晚得长个心魔出来。 就在风十七折腾各大门派时,不知门便适时送来了白辰拜访的消息,“门主,妖王与李剑仙求见。” 白微的尸体就在风十七手里,他料想白辰早晚会来却不想来得这样快,想了想也就放行了,只道:“小狐狸来打探情报了,行,都请进来吧。” 白辰进殿时看见的便是众人正襟危坐的场景,瞥了眼秋小寒发现他神色很不好,一旁坐着的百行首反倒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一时还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只能先对风十七问候道:“听闻盟主渡劫失败,白辰特来问候。” 诚然他们都知道这渡劫失败完全是因为风十七根本不想上天,如今风十七却不想被人族知晓自己真正身份。他心知要让白辰保密不给些好处是不行的,眼珠一转就是个鬼主意,指着众人便道:“妖王来邻安也有些时日了,我正好想听听你对天道盟各派的评价。” 他刚刚说要退位,此时一问难免让众人感觉意有所指。白辰虽不知发生过什么,见众人神色瞬间肃穆也慎重了起来,只以平淡语气推托:“我是外族,评判人族门派不合适吧?” 风十七却是真的来了兴致,只随意摆了摆手,“谁能比敌人更了解我们的实力,你就随便说说,在座诸人谁成为下一届天道盟之主会让你最头痛。” 这哪是能随便说的话,白辰闻言就微微皱眉。奈何风十七完全不给他台阶下,指着百行首又道:“不会还要我点名吧,来,就从他开始。” 得,感情不是不算账而是时候未到。 被第一个点名的百行首顿时苦笑,他自知和白辰没什么交情,只能无奈叹了一声, “妖王嘴下留情啊。” 白辰没想到这刚坐下就得了个得罪人的活,此时又不能不给风十七面子,细细一想,这便给了一个回答:“百行首是一个俗人。” 风十七闻言抬了抬眼,“哦?你是说他利欲熏心,该关进山里修行几年清心静气?” 此言令百行首瞬间抓紧了袖口,白辰也看不出风十七是不是说笑,只是继续道:“俗非贬义。修士到了散仙境界,只要独善其身诸事不管,谁不能松花入酒春水煎茶过上神仙日子?可是一个种族要生存终究不是靠风花雪月,要赢就得步步为营,想活就得斤斤计较。能不食人间烟火却为众人入俗世,这才是栋梁之才。” 人族历来捧清流贬凡俗,读书人更是以逐利为耻,这种说法倒是新鲜。百行首闻言眼中满是惊讶之色,风十七也是点了点头,“有道理,拼命想要活下去的种族才有资格成为人间霸主,不想发展的蹲山里长蘑菇就够了,好地方给他们也是浪费。” 九尾白狐如此会说话完全在众人预料之外,林暄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这便自告奋勇地问:“不知妖王如何看待我万宝堂?” “万宝堂拥有天下最大的商号与最优秀的炼器技艺,是人族生存的基石。可惜商人重利,逐利者难以抵抗诱惑,底线也就略低一些。为辅江山富足,为主难免掀起私利与公利之争,长远看来未必是件好事。” 白辰心知在风十七面前得露出些真功夫,评价也不是一味夸赞。林开天之前被提名盟主后继人还有些拘谨,听他一言反倒悟了过来,附在林暄耳边就道:“爹,他说得没错,做了盟主又要赈灾又得讨伐魔教,每年还得砸钱资助各地学堂,要坐稳位置哪里缺了啥都是咱们掏钱。这位置就是个赔钱货,还是二席更赚钱。” 他这话哪能瞒过一众散仙耳朵,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用这种理由拒绝做盟主的,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不争皇权历来是万宝堂宗旨,林暄虽然觉得错过龙的力量有些可惜,对儿子的想法也不阻拦,只是顺势推出了与自家交好的玄门,“若论顾及万民之心,当属步掌门。” 玄门为正道之主对妖族是好事,说到步天歌,白辰有些犹豫,李无名见状便开了口,“当权者做的抉择有时候未必符合道义,玄门当选盟主,天下安容易,人族荣便要看那小子是否愿意放弃一部分对正道的坚持了。” 正与邪并不是泾渭分明,修真界的灰色地带太多了。步天歌性子如此方正,若只是玄门掌门,他可以一生都正直下去;若成了盟主,终究得为天下学会委屈自己的信念。 白辰已看出天道盟内部恐有变动,如今李无名替他把话说了出来也就松了口气。 风十七比他们更了解步天歌,因此才对继任者存疑,如今他不置可否,只调笑道:“我只怕他盟主做久了会跟我大哥一样和魔教之人跑了。” 这一番论下来白辰已证明了自己的见识,卖油翁见状也坐不住了,主动上前问: “老汉斗胆问一句,散仙联盟如何?” 白辰扫了一眼过去,无盐女并不在他的身侧,看来今日散仙联盟代表只他一人。对此,只回以一个问题:“敢问联盟之主是哪一位?” 散仙联盟是天下散修的代表,论弟子数量远胜名门大派,然而他们却没有一个主事之人,万事只能由七位修为最高的散仙投票决定,很多时候纵是做了决策也很难顺利推行下去。连个首领都没有,又如何能决盟主之位。 虽只是一问,卖油翁已是自觉地坐回了位置,只能轻叹:“一盘散沙,不足成事啊。” 水月山庄如今是敏感问题,月星石不问,白辰不便主动提,风十七也直接略过了她,少年面上狡黠一笑,指着秋小寒便道:“这一圈你都说了,唯独不提苍天府,看来你还是最怕他。” 这条龙的眼光倒是毒辣。 被说破的白辰心中一怔,只能简略地说了说苍天府情况,“秋府主与步掌门一样,若是当选盟主,人族得益,自身难安。” 选步天歌,天下安;选秋小寒,人族荣。 秋小寒上位必定大力扶持人族炼器技艺,作为原材料的妖族无疑会很危险。而且他比步天歌少了些原则,不会为道义放弃人族利益,谈判的成本绝不会低。如果可以,白辰不希望妖族未来要面对的敌人是他。 幸运的是,秋小寒痴迷于偃甲一道,天下应当还没有那个魅力让他勉强自己去做不感兴趣的事。 白辰虽是平淡与众人攀谈,心里已将天道盟如今形势列表分析,李无名见他没心思聊下去了,这便向风十七抱怨道:“你现在风华正茂,大可以再观察几百年,何必急着寻找继承人?” “也是,再看看。” 风十七再出格也不会这样草率地定下继承人,将众人表现都看在眼里,又指着白辰道:“他将你们都评价了一遍,你们呢,如何看他?” 这句话可就不是考验了,他问的是各派对妖族的态度。此时的回答无疑也会影响盟主之位的最终结果,百行首和林暄对视一眼,神色皆是犹豫,倒是秋小寒给了一个非常正确的答案:“狐类,雄性,杂食,毛色白,取向男,擅幻术,体型目测结果可能有些许误差……” 就在他想将白辰体围都报出来的时候,风十七瞥了眼笑容变得和善的李无名,果断阻止了这种容易让剑仙拔剑的行为,“下一个。” 许是秋小寒开了个好头,百行首有样学样,这便将古书对九尾狐的记载背了出来,“青丘有狐,四足九尾,声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虽是背书,内容却不如秋小寒纯粹。人族古籍对妖兽的记载很简单,吃人的和不吃人的,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剩下便是吃了有什么好处。既然有此记载,远古时期的长安部落自然曾与九尾狐族发生过争斗,白危月手里的那枚九尾狐妖丹便是当时的战利品。 九尾狐吃人,我们也吃过它。陈诉事实便是万寿书斋的态度。 风十七岂会看不出此人深意,白了他一眼便看向林暄,“你呢?不会想告诉我九尾白狐的市价吧?” 林暄也知他不会允许万宝堂也糊弄过去,反正私下交易已经达成,索性直接道:“妖族异能者众多,大雪山亦有诸多尚未开发地段,若能通商,于二族都是好事。” 此言一落,月星石刚想与他共进退,风十七却没有给她表达意见的机会,径直就道:“好主意,商路的事你们看着办吧,各派有空就给个批文什么的。” 如此举动让月星石面色一白,问答都无水月山庄插话的机会,风十七虽未明说,众人也知今后天道盟已经没有水月山庄说话的位置了。风十七讨厌背叛者,站错队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白微接近月停云为的就是今日吗?可是水月山庄从十席除名对妖族又有什么好处呢? 白辰心知月停云撤离必定与白微有关,然而他仍看不破背后用意,白微不可能预料到风十七举动,这场天劫对他应该也是意外。那么,他最初算计的又是什么? 就在他们都为水月山庄变动沉思时,卖油翁却不能沉默了,突然开口道:“盟主,妖族通商对象是整个天道盟还是他万宝堂一家?” 风十七允许白辰前来已经摆明了自己态度,他问这话无疑就是打盟主的脸,这泼猴素来不给反对者面子,直接就斜了一眼过去,“你们七个老妖怪还有什么意见?” 然而,态度不好是一回事,只要他还肯谈就代表事情还有回转余地,卖油翁也就道出了自己担忧,“既然互相通商,想来妖族少不得要到人族领地建立仓库和采购点,到时必定有大量妖族出现在人族城镇。现今不少散修都是依靠狩猎妖兽获取修炼灵材与灵石,若发生人伤妖,妖伤人的事件,双方该如何掰扯?” 这人平日里油嘴滑舌一味装憨,对正事倒是想得细致。白辰见机会来了,终于道出了自己此行最重要的一个目标,“请天道盟宣告天下,但凡我大雪山登记在册之妖,只要不曾违法犯禁,修士便不得进行捕猎、贩售、囚禁等伤害行为。” 这一路白辰百般忍让,万事都不和人族计较,甚至大方地和他们做了很多让利交易,为的就是签下这个条约。只有人族承认今后杀害妖有罪,他们二族才能真正进行交流。 修士猎妖自古已有,这个条约注定没那么容易通过,就连已经态度软化的百行首都不由厉声提醒:“你这一步迈得太大了。若是保护通商从银容界施行即可,没有必要蔓延天道盟全境。” 然而,这一步白辰没有妖力时就不准备退,如今妖力恢复更不可能退,只坚持道: “礼尚往来,妖族也不得对天道盟领地内的人族造成伤害,若有此类事件,经双方外使确认无伪,便依受害方所属律法处置。” 修士捕猎小妖很容易,但大妖要捕食修士也非常容易,若是同时停止捕猎,倒也不失为一种止损。 如此一想,百行首便有些犹豫了,再一想,这九尾白狐一直都很给他面子,此时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就不再发话。 众人之中,秋小寒是最严谨的一个,对于利弊并不评价,只提出了一个旁人根本没关注的问题:“修士不可杀妖,这个修士是否同时包括正邪两道?妖族不可伤人,这个妖是否指天下所有的妖。” 法例条文每一个字都必须精确,白辰没想到他听得如此仔细,略为思考了片刻,仍是点头道:“是,若魔修捕猎我的臣民,天道盟需与大雪山共同追责。同样,若有非大雪山所属的妖杀害人族,大雪山妖族与天道盟共同讨伐。” 就凭这句话,大雪山与白陌所属势力便站在了敌对面。 秋小寒已经看出他的决心,这便埋头继续为传记头疼,只淡淡道:“很公平,我没意见。” 很可能继任盟主之位的秋小寒如此说,旁人倒不好反对了,只有风十七好奇地问: “天下妖族这样多,我们怎知哪些是大雪山所属?” 对此白辰也早有准备,“我已命妖族在大雪山山脚修建官道,建成之后便派军队驻守,你们也可以在银容界建造边防,今后人妖双方进入彼此领地必须进行登记,私自潜入者若经发现即刻遣返,若发生械斗导致死伤,可从轻处置。” 他让万宝堂修建官道原是打的这个主意,林暄这才发现一切交易都在九尾白狐的局中,对这外表弱不禁风的小狐狸倒是刮目相看。不过,他对妖族是否有能力管理出入境事宜仍有怀疑,“边防事宜错综复杂,处理起来还牵扯众多,我们和魔教都常常因此打起来,妖族识字的都不多,人手够吗?” 白辰当然知道这一系列措施运行起来并不简单,然而当今情况先把系统建立起来就已是一大进益。面对此番质疑,他诚恳地看向了百行首,“所以我想请万寿书斋于银容界开办学堂,由我二族共同派遣讲师,广收二族学子。” 彼时百行首正在喝茶,万没想到白辰还打着自己主意,轻咳数声才委婉道:“妖族能力全靠血脉传承,在学堂又能传授些什么?” 白辰来不知门是为留下一批小妖研究血脉之谜,然而大雪山还有众多小妖需要习字开蒙,论筑基教育又有哪家比万寿书斋更强,这学堂他是必定拐一座回去的。小狐狸偷偷挠了挠李无名手心,见男人轻笑着点头,这才抛出了一个所有修士都不能拒绝的手法,“是吗?我和李无名原还准备去学堂传授一点修炼心得,既然百行首不愿那便算了吧。” 李剑仙亲自传授剑术?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学堂?再说李剑仙都出山了,万一山里那位白剑仙也出来溜达了两圈…… 百行首果然无法抵挡此等诱惑,连忙应了下来,“等等,谁说我不愿,万寿书斋志在教化世人,既然妖族肯受圣人教诲,这学府必须办!老林,把你们在银容界的地产都拿来看看,百某今日就把选址给定了!” 这小狐狸一环套一环,众人发现自己好像问一个问题就得被拐走一个产业,一时还不敢发声了。然而,他们不开口,白辰却早已盯上了梨园产业,主动对卖油翁笑了笑,“大雪山终日沉闷,也没什么散心的地方,听闻人族的梨园都是散仙联盟产业,不知各位可有意愿入驻?” 大雪山第一美人笑得那叫一个好看,然而,卖油翁只觉心慌,梨园有多赚他们最是清楚,那些名门大派的高级弟子恐怕都比不上梨园一个角的身家。这九尾白狐借着一个条约要到了万寿书斋一个学堂,如今又要梨园,空手套白狼就算了,你还套两只,过分了吧! 这么赚钱的生意卖油翁真不想放在那苦寒之地给大雪山交税,可万寿书斋已经上了白辰的船,万宝堂更是已经在修路了,秋小寒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事,他见四下无援,只能将希望放在盟主身上。盟主应该也不会把税收让出去吧——靠,盟主在看戏,不止看戏他还磕上瓜子了! 风十七这德行明显是不反对的,卖油翁深知散仙联盟在他眼里已经不讨喜了,一时违反盟主的意愿也降到了最低,只能弱弱地挣扎道:“你们妖族听得懂戏吗?” 白辰急需师资力量,对开学堂的万寿书斋自是百般客气。然而,对散仙联盟就不必放低姿态了,他可以肯定这人一定会有求于自己。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卖油翁心里一慌,果然,白辰马上就道出一个让他冒冷汗的话题,“当然听得懂,别忘了,别院戏台上的角可是货真价实的妖王白微。” 此言一出,风十七嗑瓜子的手顿了顿,面上似笑非笑,“哦?你们这角请的可真有排面。” 千年的老妖王亲自登台,能没排面吗? 但这排面可没有一个人族门派担得起,卖油翁连忙正色道:“盟主,此事我们毫不知情!” 风十七最恨的是什么?背叛者。 水月山庄背后那么多强者人脉,仅是弟子犯错便是如此下场,他们一介散修若和白微扯上关系恐怕不会只止于十席除名那么简单。 卖油翁是真的急了,他历来暗骂盟主开会嗑瓜子一点也不正经,却没想到有一天当风十七不嗑瓜子了自己竟会如此惊惧。然而李无名还在火上浇油,“你也别怪他们,真的狐狸可比会变形的修士便宜多了,这年头赚钱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这话是越描越黑,卖油翁眼都瞪圆了,白辰见状终是开口解了围,“白微幻化之术独到,或许瞒过了各位视线也不一定。” 同是九尾白狐,白辰的话还有些说服力,风十七的瓜子终于又磕了上去,“真的那么厉害?我不信,你变来看看。” 对此,白辰安静坐着,歪头看了看卖油翁。卖油翁岂不知他的意思,暗骂一声妖狐,为了门派安危还是只能乖乖就范,“其实我们有几出雪景戏正好想寻个地方演,大雪山风景独特,正好。” 得了这回复白辰才露出雪白的尾巴,只是轻轻一扫,眨眼睛就变成了李无名的模样,就连笑容都与身边男人别无二致,“如何?” 风十七认真看了看他们,空中无数道灵气频繁流动,在动用天子手段都无法分辨真假之后,这才吐出了瓜子壳,“是挺厉害,连我都无法分辨。” 他如此说,卖油翁骤时劫后余生一般舒了一口气,内心连连发誓,盟主三天两头搞事情正常人谁受得了,下次开会谁爱来谁来,还是菜市场卖油适合他! 谈了这许久,人妖通商之时便在明面上敲定了,风十七估摸着众人都有一肚子话骂盟主,也不让他们憋着,拍拍手就宣告散伙,“我看你们也混得挺熟了,今天就散了吧。以后有什么生意让步天歌和秋小寒去谈,人族没濒临灭绝就别来烦我。” 此话一落天道盟各路强者跑得比兔子还快,只有白辰仍悠哉坐着,风十七也知道他在等什么,这便给了回复:“三日后不知门各路客卿齐聚不吝阁挑学生,你带来的猫儿狗儿能否被看上就靠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如此,白辰的目标便全部完美达成。他心里很清楚,不论自己有多么缜密的计划,拿出多少好处,只需风十七说出一个“不”字,天道盟便没有一个门派敢与妖族合作。也正因风十七由始至终都是一副默许态度,这些门派才连拒绝都不敢直言出口。龙宠爱着人,终究也庇护了妖。 九尾白狐看着那靠在椅子上懒懒打哈欠的少年,轻轻弯下身子行了礼,由衷道:“不论外界还有多少天子天女,九州大地永远都是妖族故乡。” 对此,少年只是扬了扬手表示听见了,仍是用那不着调的语气淡然道:“努力活着吧,这世上的物种还是多一些才有意思。” 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原先的客殿已被一场切磋拆了个干净, 好在不似城别的没有就是房子多,很快白辰就被安排进了新的宫殿。赤狐们在天雷中保护邻安的举动修士都看在眼里,不知门弟子因此对他们态度也好了许多, 安排的新住处便是近些年刚翻新过的不落殿。 此殿本是风十七研究控温阵法的产物, 因此地下都埋了灵石,冬日发热,夏日变冷,四季恒温不知寒暑。院中所有草木都是从南洋移植,终年常绿不见荣枯, 更是引来活水以水车布置机关自行灌溉,根本不需要人来打理。听闻风十七本是在这里研究无人种植的技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兴趣了, 不落殿也就成了不知门接待贵宾的地方。 不过不知门对贵宾的定义可不是身份,就算是十席掌门也是随便给个空着的旧院子就打发了,能住在此殿的宾客要么是于炼丹炼器一道有所成就的大能, 要么就是精怪这般极具研究价值的存在,白辰能入住大概还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九尾白狐是极为罕见的研究对象。 冬日里有个温暖如春的地方倒是新奇, 白辰也喜欢这样天然无修饰的院子,将那些没见过的南洋草木都看了个遍才回到书房处理公事。他与各派主事者谈的简单,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堆又一堆的复杂文书, 事关二族通商每一条都必须仔细查看,这一看不知不觉就又到了深夜。 白辰也习惯了这种除了外出赴宴就是住在书房的日子, 透过雕花窗望了望天上的月亮, 将批完的文书放下, 这便着手处理今日最后的事务。 不落殿以灵石灯照明, 即便深夜依旧宛如白昼,这让白辰将跪在书桌前的青年看得更为清楚。那是一只化为人形的狼妖, 道行不会超过两百年,纵使化形仍保持着些许狼的特征,足长体痩,眼睛略斜,两颗尖牙隐藏于薄唇之下。狼化成的人充满野性,栗色的皮肤本是最适合毛裘劲装,然而他却身披深紫锦衣,将强健身躯都隐藏于布料之中,乍一看反倒觉不出多少侵略性。 锦衣郎,号召小妖团结起来寻找自强之路的首领,败给天狼族之后便被废去修为成了他们的奴仆,若不是李无名出面相救早已被天狼折磨至死。白辰命独孤侯在小妖中选出一个能主事的,最终被推荐的就是他。 天狼族最喜玩弄猎物,远古时期发现人族感情充沛,于是狩猎人族时就喜欢当着父母的面将其子女一点点吃干净,然后将大人咬成残废再扬长而去。捕猎小妖时也喜欢先将猎物咬伤,然后逼迫他们一路奔跑直至失血而死。面对同为顶级掠食者的大妖,天狼更是会趁他们外出咬死其巢穴中的幼崽,以此减少未来的竞争对手。 在天狼族眼中,不论人还是妖,除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同族都是可以随意虐杀的玩物。血脉不同皆是仇敌,这习性造就了世间最极致的团结,让天狼族成了最善群体作战的洪荒妖兽。而副作用就是当人这个记仇的种族崛起,原本广泛分布于整个九州大陆的天狼便仅剩一支隐居山林的部落,直到白微将他们挖出来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天狼已经被杀到灭绝了。 天狼族与人族是不死不休的仇,白辰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锦衣郎身上的衣服满是人的味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穿过的衣服,但可以肯定,这足以让年轻的狼妖成为天狼眼中的死敌。 白辰已能想象这十几年锦衣郎的境遇,细细将跪着的青年打量了一番,只问:“听说你是李无名救下的?” 龙珠让白辰恢复了往日威压,即使只是随意坐在书桌前,九尾狐的视线依然让锦衣郎仿佛背上压着一座山般难受。不过他被天狼族针对多年,对威压也差不多适应了,仍是挺直身子单膝跪地,低着头道:“这些年能在天狼手下苟活全靠剑仙大人照拂。” 这时白辰才注意到他跪着的那条腿软绵绵的仿佛一点也使不上力,想起他被天狼打断腿的传闻,不由垂了垂眼,“你这腿……” 锦衣郎对此倒是已经麻木,只是平淡地回:“每年都被打断几次,已经长不好了。” 如此反应让白辰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轻叹一声:“腿脚不好就坐着吧,狐族不像狼族那样等级森严。” 妖的恢复力极强,然而再强也抵不过频繁受伤,天狼族不敢惹怒李无名,于是就趁他外出云游时将锦衣郎的腿再次打断。残废的孤狼无法捕猎,在大雪山只有等死一个下场,若非李无名暗中救济,只怕锦衣郎早已死在了大雪之中。大雪山漫山遍野都是妖,可唯一敢对抗天狼族去救他的却是一个人。 天地所有种族之中,只有人时常违反弱肉强食的定律。不论是弱小的远古时期还是人族霸权的现在,这些人一直存在。或许这就是长安天子喜欢人的原因。 白辰死前对妖族的未来很迷茫,复活后见到了日新月异的人族,见到了白微,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让所有臣民都能生存安乐,一个合格的王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锦衣郎对大妖还是不信任的,即便白辰赐座也只是站在原地,仿佛生怕他借机施以刑罚。白辰见状也无可奈何,只能谈正事:“独孤侯应该把我的话传达给了你们,说说吧,你认为自己对大雪山有什么价值。” 明令禁止同族相残,这已经是白辰作为妖王所能做到的极限。大妖的作战能力才是大雪山立足之本,白辰不可能让他们分出资源给小妖,更多的权利只能靠实力去争取。 独孤侯已将他的意思传达,今日锦衣郎就是来证明自己价值的,闻言便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恭敬地递到了书桌前,“请过目。” 白辰也很好奇他到底能拿出什么,打开册子第一眼见到的竟是整齐的蝇头小楷,这等书法在人族都少见,让他不由有些惊讶,“你的字写得很不错。” 锦衣郎没有在意这等夸赞,生怕白辰放弃继续看下去,连忙道出册子内容:“这是天道盟各派在雷劫下所用手段,以及城中阵法分布图。我已将找出的阵眼以红点标记。” 情报对一个势力极为重要,他这一说白辰便认真了起来,细细一看,果然,册子内关于各派动用的法宝和各级弟子数量都有一个统计,甚至手绘了邻安各城区的地图并将阵法分布地带都做了标注,就连那些阵法的阵眼都进行了推算。 天雷来得突然,这一次天道盟各派都拿出了自己的真正实力,然而白辰随行的大妖都被修士关注着不能贸然行动,锦衣郎便抓住机会化成原形游走于邻安城收集情报。狼与狗本就相似,锦衣郎被天狼族废了妖丹也没什么妖气,天雷来临时修士也没心力去关注一只瘸腿的狗,竟真的被他挖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这之中白辰最关注的还是佛门的手段,当时他只知这和尚是登上邻安最高塔楼诵经,却不想那一片区域的天雷仿佛被什么嘲讽着一般,全都劈在了不夜琉璃的身上。单纯靠肉身抵御天雷并且完好无损,这样的手段早已超出了人体极限。 先是灵巫,再是修士,如今又冒出个佛门,人族的花样还真是不少。 白辰在玄门别院就已观察过不夜琉璃,小和尚周身没有灵气环绕,看上去就像是连感应灵气都做不到的普通人,若是修真恐怕连筑基都难。然而,就是这样的和尚,体内封印着一只强大狐妖,还能以肉身抵御天雷,佛门当真深不可测。 “那和尚真的能以肉身抵挡天雷?” “是,每一次天雷落下他都断气了,可那身躯马上又能重生,简直诡异。” 断气然后重生,难道是和尚们常说的轮回?他是怎么做到的? 佛门与道门完全不是一个体系,修士都弄不懂那些时强时弱的大和尚,白辰自是想不明白。合上册子待以后再细看,只看向了面前的锦衣郎,“你是怎么想到收集这些东西的?” 锦衣郎的妖丹已废,这些年全靠吃药勉强保持人形,随便一道落雷都能让他灰飞烟灭。以这样的条件收集情报,他是把命都赌在了这一本小册子上。 连命都豁出去了,现在的他不允许自己错过机会,立刻认真道:“王选的随行小妖种类繁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都识得人族文字。” 是的,识字,这是白辰命独孤侯选拔小妖的第一条件。 妖族的力量完全来自血脉传承,就算破解了血脉的奥秘,将其用来强化本就拥有力量的大妖明显比耗费资源培养没有天赋的小妖更为划算。然而,大妖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每天有奴仆伺候只需享乐的生活让多数大妖根本不想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更别说是这需要配合修士解剖自己的危险研究。 而小妖中有许多都曾在人族领地生活过,他们化形成人的模样,试图和人一同生活。可惜妖终究是妖,即便他们学习人的文字和风俗,甚至与人通婚留下后代,只要暴露了原形,结果不是被驱逐就是被修士收服,最终只能来到大雪山寻求大妖庇护。 这些小妖或多或少对修真有所了解,比起容易与修士发生冲突的大妖,能够更好地与人交流,在当前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 不过,正因他们与人打过交道,对大雪山的归属感较之土生土长的妖还是要弱上许多,甚至不乏被修士驯养的探子…… 锦衣郎明显学过人族阵法,这种连护城大阵都能看破的造诣可不是自学能达到的程度,白辰审视着他,淡淡问:“阵法一道你是从何处学的?” 这个问题让狼妖犹豫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己残废的腿,心知当前已是变强的唯一希望,还是咬牙道出了真相,“我本是人族培育的灵宠,在来到大雪山之前曾给一个修士做过十年坐骑。” 灵宠,这在妖族是被视作背叛者的存在,在野外一旦发现必定将其咬死。 锦衣郎说完就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白辰默默观察着他,手指轻轻一抬,盛开于窗外的昙花瞬间解体,纯白花瓣如利刃一般疾驰而去,在狼妖面上留下一丝血红划痕。 锦衣郎知道自己在九尾白狐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赌输了也就不必苟且活着,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白辰没有继续动手,那枚花瓣托着狼妖的血落在九尾白狐手中。他低头嗅了嗅,血中蕴含的妖气确实不像已知狼族,应当是人族捕获了赤血狗和极地冰狼令它们杂交诞生出的新品种,而且混的血很杂,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代,这血里甚至还隐隐能感受到一丝天狼的气息。 天狼族有祖训不可杀害同族,或许正是碍于这一丝混血气息才没有杀死他。说来也是讽刺,如今最后一支天狼已在雪原覆灭,这只混血狼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血脉了。 关于妖气的辨别都由血脉传承,普通的妖只能记住猎物与捕食者的味道,只有九尾狐这样有实力走遍天下的大妖才能获得众多传承。锦衣郎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来历,白辰也不打算告诉他,只是平静道:“难怪天狼族针对你,被人驯服的狼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行走的耻辱。” 锦衣郎一听见天狼眼中就是深深地憎恶,第一次抬头与白辰对视,难以抑制地质问:“若有的选,谁不想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妖?” 是啊,谁不想要一个好命?大雪山狐妖也是多亏有白微为他们拼了一把,若无昔日妖王的威慑力,今日的白氏不也是可以随意被大妖打断腿等死的小狐妖吗? 想起白微,白辰情感复杂地笑了笑,不去纠缠血脉问题,只是继续问:“修士待你如何?” 狼妖神色有了一丝变化,白辰敏锐地发现其想要隐瞒地意图,妖化的赤瞳幽幽看着他,“我不喜欢欺骗,别在九尾狐面前撒谎。” 九尾狐的问心之术天下闻名,锦衣郎也知说谎的后果,轻轻咬了咬唇,还是答了实话:“主人视我为唯一家人,在他身边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好的日子。若不是想为他报仇,我不会来到大雪山。” 为人报仇,原来这才是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力量的理由。 白辰瞥了一眼狼妖那件不太合身的锦衣,衣服保存得很好,可见狼妖往日是舍不得穿的,恐怕今日破釜沉舟才当做战袍穿了来。一件旧物都能让他如此珍爱,想必衣服的主人真的对他很好吧。 为了复仇锦衣郎来到大雪山,为奴为仆备受欺凌依然忍辱等到现在。这样的意志力天下少有,若有机遇必定成大事。 白辰决定给他这个机遇,“三日后不知门的客卿挑选学生,我已为妖族争取到了应选资格,你选些可靠的小妖一同去。但你的目标不是客卿,你要让风十七收你为徒。” 妖族敌视灵宠,锦衣郎道出自己来历本已绝望,未想白辰竟许了他,顿时喜不自胜,连忙应下:“妖王再造之恩,在下必定以死报之!” 白辰虽是命他努力,其实心里很清楚这个弟子风十七看在妖族面子上一定会收。他此行做了两手准备,既带了识字的小妖又带了大妖中最为温驯的赤狐,本是预备若小妖无可用的便从赤狐中挑一个送过去,好在锦衣郎还算争气,他也就不必花费精力再去训练胆小的赤狐了。 不过,他至多再逗留几日也该回大雪山了,对这批留下学习的妖还是得嘱咐几句, “你不止要学来风十七的本事,平日也要尽力照顾进学的妖,若是有谁受了委屈便去使馆报信,我会为你们做主。” 白辰并不担心他们无法拜师,活体的妖对修士是最好的研究材料,不知门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担忧的是,修士拿小妖们做研究,却未必会教给他们真功夫。 锦衣郎本身就是修士灵宠,当年门派中的炼药师就常拿灵宠试药,毒死了便当做灵材扔给炼器师,只有他因主人疼爱才得以幸免。此行他也做好了被掏空内脏研究的心理准备,听了白辰的话反倒有些茫然,“何种程度才算委屈?” 小妖被人族狩猎,被大妖奴役,所有强者都在欺负他们,他们真的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委屈了。 这反应让白辰有些心酸,他放下作为王的威严,温和地解释道:“我让你们进不知门是以配合研究为交换学东西,不是给修士送研究材料。你把握好分寸,去了多少妖,回来时一个都不能少。” 这种说法当真是在锦衣郎认知之外,独孤侯的确说过此行是为二族合作研究妖丹破解血脉传承之谜,但他们都以为学东西的是赤狐,而这些随行小妖就是作为学费的研究材料。他本是想要搏一搏自己命够硬,在被修士弄死前能够找到治疗妖丹的方法,却不想白辰竟是连小妖也要保住。 过去没有一只大妖会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锦衣郎第一次认真审视眼前的新妖王,沉思了许久,最后却问了一句话,“敢问如今大雪山与人族孰强孰弱?” 他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质疑上,只是认真思考了命令是否可行。若按白辰说的做,修士与妖族便难免遇上纠纷。到时候白辰远在大雪山,能不能护住一只小妖便只看双方势力的实力。 狼妖聪明干练,这次倒是挖到宝了。白辰心中暗喜,对他的问题给了回答,“若两族死战,人族高手可以尽灭大雪山,我们三族大妖真正拼命也能让整个人族死得只剩下这些高手。” 实事求是的答案,然而,他们都清楚,天道盟不可能舍弃天下百姓,大妖们也没有无事就和一城人同归于尽的特殊癖好,所以在有把握完全碾压对方强者之前,双方都不会贸然开战。 但是,锦衣郎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大妖会为了一只小妖豁出性命吗……” 若是属于三大族的赤狐,修士必定是不敢动的,可是,如果几名地位颇高的修士偷偷解剖了一只默默无闻的小妖,大雪山真的会因此发动战争吗?若不会,再多的警告只怕也镇不住人族。 他的担忧很现实,白辰深深看了狼妖一眼,郑重地给了一个承诺,“但凡我之臣民,都会为了大雪山的尊严拼命。” 锦衣郎的记忆力很好,当年主人把他养大,这个恩他记了一辈子。此时白辰说的话,他也能记到死去为止。 狼妖现出原形,瘸了腿的孤狼匍匐在地,尾巴轻轻扫过地面,这是狼群中对首领献上忠诚的最高礼节。 “来日若能安全归来,大雪山便是我誓死保卫的家国!” 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 邻安城的阵法皆出自人族顶尖修士之手, 锦衣郎却能凭借修士出入踪迹来推导出它们的阵眼,可见当年饲养他的修士绝对不是一般人物。根据户籍登记,锦衣郎是于一百年前来到大雪山, 直到与天狼族发生冲突前都在山脚处潜心修炼, 以他的道行推算,其主死亡至今不会超过两百年。 两百年内死亡的人族修士,于阵法一道颇具造诣并且饲养着狼类灵宠,遗物为紫色锦衣。 锦衣郎所说是否属实还需验证,不过白辰对近些年的修士并不熟悉, 将这些特征一一写下,只待之后再细查。 与天道盟合作的条约白辰已反复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检查过, 确定大事上不会再出岔子,这才拿起锦衣郎上交的小册子细细查看。 天道盟各派的实力分布与白辰之前所得相差无几,然而他真正想确认的并不是哪家战力更强, 而是锦衣郎在观测万宝堂之后写的一段话——水月山庄二庄主辅助万宝堂大当家抵御天雷,一人可抵千万上品灵石。力竭之时, 此女身上似有妖气流动,不知林暄是否察觉…… 月星石是水月山庄目前主事人,又是林暄的结发妻子, 林开天的生身母亲,身边强者无数, 要说她身上有妖气, 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白辰最初也不信这个消息, 毕竟天雷降临时灵气紊乱, 锦衣郎又只是连妖丹都废了的普通狼妖,判断失误也很正常。然而当他第二次看见这段话, 忽然就想起了风十七对月星石的态度。 水月山庄好歹也是与各方强者结亲的强盛门派,立派至今没有一个势力敢明着动她们,风十七如此强硬地将其踢出十席之列,难道不怕掀起正道内乱吗?月停云纵使有着少庄主的名号终究也只是个年轻弟子,凭她一人值得风十七冒如此风险? 这事有点不对劲。 白辰相信风十七对邻安城内发生的一切事都了如指掌,这样一想,锦衣郎所言未必有误。人身上出现妖气有三种可能,其一中了妖术,其二与妖进行过亲密接触,其三此人本就是妖所化。以月星石身份,不论是哪一种都足以在正道掀起惊涛骇浪。若是如此,在事发之前尽可能淡化水月山庄在天道盟的影响力或许是最好的止损策略。 这猜测若是中了,万宝堂必定有大变,与其合作的大雪山也免不了被波及。东陵中的狐妖尚未查明来历,月星石身上又出现了妖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白辰刚放松没多久就又头疼了起来,就在他烦躁地想要把所有公务和书桌一起踹出房门的时候,李无名这万能的解忧药终于回来了。 这男人从未放弃把自己的小狐狸喂成一颗球,即便已是夜半三更,归来时手里依然提着邻安晚市当红的黄焖醉鸡。被龙庇护着就是有恃无恐,白日天雷的阴影已然从这座城市褪去,一入夜百姓便照常摆了晚市,醉鸡铺子前大排长龙,直到现在几条主街依旧灯火通明,半分不见恐慌。 如此安逸令人艳羡,焖得软烂的土鸡伴着一丝丝酒香更是充满诱惑,白辰本能地放出尾巴偷偷摇了摇,虽然理智让他矜持地坐直身子等李无名来喂自己,眼睛却时不时地偷瞄男人面孔,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美食果然能够快速提升男人的魅力,此时白辰看他的眼神简直堪比最初动心时的恋慕。李无名见状就乐了,随手挪开那一堆文书将荷叶包着的醉鸡送到小狐狸面前,只轻笑道:“我替你寻来龙珠可不是为了让你能更好地熬夜,事事都亲力亲为你这辈子也别想睡觉了。” “沉醉年轻,对条约里的文字陷阱还没有任何经验,与人族的交易我必须亲自把关。再说,主事者无闲人,你当年做将军难道能早睡早起?” 白辰虽是如此回,身体却诚实地拿了筷子夹着鸡翅轻轻吹着,待软嫩鸡肉入了嘴,眼睛便是惊喜地一亮。 李无名一看就知道他这一整晚都没挪动过身子,虽知勤政是好事仍忍不住劝道:“你总不能自己把所有事都办完,是时候定下丞相人选了。” 若有下属可以分担白辰当然不会事事自己上,然而沉醉处理些小事学学经验还好,像这种外交大事终究欠些火候。别看天道盟各派明争暗斗,大雪山的各族大妖何尝不是揣着自己的主意,白辰还真不敢把大事交到他们手上,只能无奈地看向李无名,“我是想不到可用的了,你给推一个试试?” “云侧如何?” 李无名对妖族内务很少干涉,白辰本是病急乱投医,谁知他还真给推荐了一个。只是这名字让白辰怀疑地抬了眼,“你认真的?” 李无名见状又是一笑,“那小子好歹在你死后做了五百年狐王,你别小看他。” “他辛苦了这么多年,难得能够玩一会儿……” 云侧少年时的确是个愣头青,可再楞的狐狸被现实毒打五百年也该学会生存了,单论能力倒是真的不差。白辰担忧的是这傻狐狸又得为了大局委屈自己本性,恐怕得憋坏了。 然而,白辰何尝不是已经把自己给憋坏了。李无名抚摸着小狐狸的头发,只轻声道:“你心疼后辈,他也心疼你,猜猜这醉鸡是谁请的客?” 如今沉醉这个太子还年幼,丞相一旦上任就是大雪山二把手。这样重要的位置李无名怎会贸然举荐,有这一出怕是云侧毛遂自荐,求着他向白辰说几句好话。 这种天雷过后只知道看彩虹的狐狸是不懂争权的,他只是看白辰太辛苦了,所以想为小师叔分担一些。在白云侧的思维里,去晚市排队给李无名买只黄焖醉鸡就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贿赂了。 他们何等默契,只是三言两语该懂的都懂了,白辰心中感慨,面上仍斜了一眼这男人,“一只鸡就把你收买了?” 李无名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收贿赂,也不觉掉价,甚至从白辰手底下抢了根鸡腿,啃了一口才随意道:“他做过狐王,可还是觉得醉鸡比什么宝物都好,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他这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大雪山不缺聪明的妖,他们真正缺的是只忠于白辰的妖。在这一点,云侧确实无可替代。 白辰也被说服了,终是点了头,“确实不容易,就依了他吧。” 如此也算了结了白辰一个心事,李无名向那堆文书扫了眼,难得问了件正事,“你和人族定下这样多条约,太子和丞相也立了,下一步该是立国了吧。” 过去的妖族势力一直延续远古时期的部落制,本质都是以血脉为联系依靠约定俗成的规定来治理领地。白辰上位后先是平衡各族关系,又是与人族通商,如今还要扶持小妖,走的已是人族建国的路子。 这是妖族诞生以来形成的第一个国,白辰提起还有些紧张,“国名我还没决定,你给想想?” 这样的场景让李无名有些怀念,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兄长也为国号踟蹰过。那时身为平民的他们战胜了赵氏皇族,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能够创造一个可以为天下黎民做主的全新国家。当时的李无邪和李九州都没想到,连一代人的时间都不到,李氏就成为了与赵氏相差无几的皇族。曾经为百姓起义的王,终究也习惯了将草民的性命只当做一个数字。 李九州在大雪山清修时曾认真想过自己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是师父简单的一个问题解了他的疑惑。 白剑仙问他,最初在江都,你们各自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李九州一路冲杀,擒王突围,组织义军占据江都城开始反攻赵氏官兵。 李无邪拉住了想上船出海的李九州,说他们得做些什么。除此之外,他好像什么也没做。 后来他们成了李朝的开国皇帝和将军,彼此的行事方式依旧没什么改变。 李九州手上沾了太多血,他以为熟读圣人教诲的李无邪比自己更适合成为人族帝王,却不知越是远离战场的人越是容易忘记曾经的牺牲。人从来都只会珍惜付出昂贵代价得到的东西。 那个失败的李朝一直埋在李无名心里,至今也没法坦然地上一炷香。他低头看着白辰,与那个总是优先考虑固权的兄长不同,这是将民生放在第一位的君主。虽是迟到了百年的志同道合,李无名仍满意地笑了笑:“雪国,如何?” 大雪之国,倒是应景。 不过,这听起来还真像是随口取的,白辰想了想李朝这个同样随便的国号,不由怀疑道:“你这取名方式可真直白,我现在开始担心你起的帝号了。” 李无名可没忘记小狐狸交给自己的任务,既然他提起索性一道说了,“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白帝。” 一如既往的直白,贯穿始终的简洁,白辰试着去理解他的思维,“因为我是白色的狐狸?” “白微随师父继承白氏之姓,如今你作为他的后裔又传承至今。白姓是一切的开始,也将随你走向未来。” 在李无名心里姓氏就是祖先走过的路,它告诉后人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从何处来。他也想过很多风雅的称号,最终还是不如一个“白”字庄严。 事到如今,白这个姓氏或许已是白危月与白微唯一的联系了。白辰默了片刻,最后只点了点头,“雪国白帝,还成,至少读起来顺口。” 这个反应让李无名还有点忐忑,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有情调的男人,在白辰之前莫说道侣,他连自己的亲生兄弟都没法友好相处。他也不想搅了小狐狸的好心情,连忙补救道:“我是武将,小时候读书也不用功,如今能读懂诗词文章已经不容易了,风花雪月是真的不在行。你若不满意我再去万寿书斋抓几个老头偷偷师。” 然而白辰可不给他把话收回去的机会,“我已经决定了,就用这个,明日便让云侧昭告天下。” 白帝这称号是简便了些,换个角度想,后人见了难免好奇妖族建国后第一个帝王为何起这个号。 李无名给白辰起了帝号,他用了。——这件事将来要写进史书让世人背诵,说不定还有一堆翰林学士为了研究他二人关系而熬白了头,真是想想都高兴。 调戏史官和考生的快乐让小狐狸找到了做皇帝的乐趣,他也不管李无名能不能理解这种新奇的娱乐方式,秉着必须名留青史的动力,终于又把公务捡了回来,“我想和长安天子聊一聊,你有办法吗?” 这话题转得连李无名都没反应过来,见小狐狸看上去不止没生气还挺高兴,疑惑之余只能好奇道:“怎么突然想到了他?” “我是九尾狐和白微后裔的混血,现今人族占据天下,若青丘之国还有遗民,大雪山也是欢迎他们的。” 天狼族的离开削弱了大雪山的力量,如今白辰正需要大妖的加入,同族的九尾狐便是最佳选择。长安天子产生灵智已经五千年,寻找青丘之国这些古迹询问他再合适不过。 势力之间拳头够硬才有道理可讲,李无名也知此事重要,这便应了下来,“天道盟宣告盟主陨落之后付红叶便不见了踪迹,不过他的魔教老情人正在云游天下,那家伙也不会离得太远。给我几日时间,我派人去找一找。” 既然要找人,白辰便将写了锦衣郎主人线索的纸撕下来给了李无名,索性一并找了,“顺便查一查这个人。” 对此,李无名看都没看就自信地收下,“没问题。”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不似城曾是赵氏皇城, 百年来风十七又将其扩建了不少,以藏有天下书卷的瀚海楼为中心,按照东南西北划分为四阁。 其东为不朽阁, 主要安置对修真典籍颇具研究的客卿, 也负责审核瀚海楼典籍收录,阁主为风十七请来的客卿兰居士,阁中弟子眉间皆饰以兰纹。 西为不拘阁,所属弟子修为都不高但精通各路杂学,你可以在此阁找到天下最擅长种田的农夫, 也能找到最好的乐师,唯独找不到一个擅长修真的。同时,这也是不知门唯一对外开放的地段, 接待外客的宫殿和天道盟各派议事的不亢阁都在此处。阁主名为文乡,专属道纹为桃花纹。 不知门发展为正道第一大派自然不会没有自保能力,南方的不俗阁便是除了清修一概不管, 此阁只收天赋极佳的少年弟子,入门之后便由不朽阁量身定制一套最合适的功法, 更有专属炼器师随时为他们炼制所需法宝,可谓是天下修士梦寐以求的住处。可惜这一阁不接受客卿,所有弟子都由风十七亲自选拔, 如今风十七连连闭关,便由其亲传弟子苏三水暂代阁主之位, 阁中道纹为梅纹。 而为不俗阁提供法宝丹药者便是北方的不吝阁, 也是今日白辰所在。不知门招揽的炼器炼药大师和培养的器修丹修都在此阁之中, 因这些行当最赚钱, 阁中弟子便饰以最富贵的牡丹纹。 不知门弟子多是素衣无饰木簪束发,只能以眉间道纹分辨其所属。若无道纹, 便是前来参与招生的外界修士。不知门招收门徒都由各地分门层层筛选,自身招收一百人,也为十席门派各自分配了十个内推名额,如今相星阁和水月山庄被取消了资格,小雷音寺婉拒邀请,这多出来的三十个名额便一并给了大雪山。 风十七这一手相当大方,白辰承了他的情,命锦衣郎选出二十名小妖,自己也挑了十只不爱闹事的赤狐一并参选。不过,参选名额是得了,能不能被大师收作弟子还要看他们各自缘法,白辰是无法干涉了。 此时候选弟子正在统一笔试,白辰闲来无事便与李无名在这不吝阁外闲逛,听着他介绍不知门分布,不由感慨道:“整个门派都以不字为名,风十七果然是正道最叛逆的掌门。” 风十七拒绝循规蹈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无名此时感兴趣的却是另一件事,“江湖百代客,人人不似君。你说他用这座城怀念的到底是谁?” 世人都以为不似城是指邻安不似长安,却不想这竟是指的人。在白辰看来,风十七就是自然的化身,随性而为,对什么都无所畏惧,人的爱恨情仇皆与他无关。他无法想象这样的风十七会在心里放着什么人。 李无名却不这么想,他带兵入驻邻安城时曾远远看见城门前有一个白衣少年抱着一具尸体,可是等大军靠近,那人又完全不见了踪影。当时他也以为是幻觉,如今想来,能够从他眼前毫无痕迹地消失,这样的本事只有风十七才能有。 风十七这张脸李无名是见过的。 李九州进攻邻安时曾有一个尸人突袭军营刺杀他,他不想遵皇命屠城,索性就顺势答应了尸人不伤邻安城一砖一瓦的条件。那时李无邪对李九州已有猜忌,监军修士皆是只听命于皇帝,李九州虽没出剑,尸人仍旧死在了军中修士手下。 他们都知道李九州不可能被一个尸人近身,也知道这样明晃晃地违抗圣旨代表着什么,班师回朝之日便是这场君臣游戏落幕之时。 这些都无所谓了,让李无名疑惑的是,那名尸人的脸和如今的风十七一模一样。 从前他还想不明白,如今得知风十七也是精怪,终于理清了思路。那个人曾经豁出性命保住了邻安城,所以邻安也一直以他的模样活着,直到现在,成为了九州大地的天子。 当年随行之人早已在王朝更替中被清洗,这些事除了他与风十七已经不会有另一个人知道了。风十七放大雪山一条生路,李无名便为他保守这个秘密,绝不让世人知晓他心里有这么一个弱点。这也是他们那日达成的交易,虽未说出口,彼此却都懂得该怎么做。 不过,这个保密对象明显不包括白辰,李无名简单告知了他经过,最后小声道出自己的猜测:“我总觉得他已经让那个人复活了,只是小心地藏在某处,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白辰没想到肆意妄为的风十七还有这样的过去,由己及人,只叹道:“既是心爱之人,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风十七已掌控整个九州大地的灵脉,他要藏一个人,谁也不可能将那个人给找出来。就在他们感慨之时,后方远远传来匆匆脚步声,一人一妖对视一眼便闭口不再提及此事,只聊起了路边花草。不出一会儿,林开天便赶了上来,见了他们就笑道:“两位怎么不进去?” “送我们这群小崽子来笔试,闲来无事便逛一逛。” 他们本就是在考场外等考生的家长,这话说得也不错,白辰见林开天今日好像格外精神,不由好奇道:“林少爷看上去心情不错。” 月停云做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没资格再与万宝堂联姻,林开天一想到这个好消息就止不住想笑,面对白辰也就更为开朗了,“多亏你们发现了白微的踪迹,我可算是摆脱那死女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看他样子万宝堂是决定解决婚约了,只不过,似乎也没有另选姑娘再订婚的意思。连这个维持了数百年联姻的盟友都态度暧昧,水月山庄这一劫怕是不好过了。 白辰心里有了计较,与林开天一同往不吝阁内走,如闲聊般调笑道:“水月山庄出了大事,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对此,林开天只是随意撇了撇嘴,“三天了,水月山庄连封书信都没送过来,你看她们急么?” 林开天与水月山庄这个盟友早就存有间隙,想到月星石还在四处奔走试图劝说风十七改变主意,他的脸色也没那么好看了,“若无大庄主首肯月停云怎么可能带得走人。水月山庄是宁可舍了十席之位也要把权收回大庄主一脉,我娘偏就看不透,事到如今还在试图挽救。” 看来水月山庄的确将有大变,只是不知此事对天道盟又会造成什么影响。这好歹是在姑苏经营数百年的名门大派,应该不至于转而投向魔教怀抱吧。 白辰倒不觉水月山庄除了正道还有什么去处,只是想起月星石身上或许有妖气这个消息,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白微亲自出手难道就只是为了削弱一个水月山庄这样简单?他的杀伤力应该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吧…… 白辰仍在为白微所求困惑,一旁的李无名看着四周原本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朱墙却是轻声一叹:“或许她早就明白了,只是水月山庄承受不起衰落的后果。” “水月山庄名头这样响,衰落又能怎么样?难道还有门派敢欺负她们不成?” 这句话让林开天有些疑惑,不过他也不想坏了今日的好心情,转而就换了笑脸,“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不知门客卿马上就要向风十七汇报一年的研究成果争取招生名额,没有一定身份可看不着这个,你们赶紧随我来。” 不吝阁是器修丹修交流心得之地,第一层划成了笔试考场,主持研究项目的客卿们则是齐聚顶层向风十七汇报成果,以此分配各自招生名额与来年的经费。 白辰一行到时秋小寒与百行首已经入座,卖油翁许是上次受了打击懒得再来,散仙联盟只有一个无盐女远远坐在角落。步天歌仍在闭关,林暄与月星石都没来,看来万宝堂的代表便是林开天了。除了这些熟面孔,座上还有一名黄袍道士,虽是修士身边却环绕着一股鬼魂阴气,想必就是天师府这一代府主莫盼。 他们这些客人都被藏在屏风后,越过屏风,数百名不知门弟子正坐在蒲团之上认真听客卿讲解,如此安静的环境下白辰也不好说话,寻了自己位置就轻轻坐下。 然而,在座其他人的神色却极为严肃。那客卿说的是炼丹心得,那种从什么草提取出什么成分再与什么石头粉末产生反应的奇怪知识白辰是半分也听不懂。他正在疑惑这丹方到底有多神奇才能令这些大人物都如此重视,就听百行首小声低估道:“盟主居然好好在位置上坐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 这一说,白辰也发现今日风十七居然规规矩矩地坐在蒲团之上,素衣青丝,眉间一抹枫叶,看起来竟意外地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风十七终于有了点盟主该有的样子,天道盟一众掌门却如临大敌,莫盼摸出龟甲朝地上一仍,果断就站了起来,“贫道刚才算了一卦,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保重,我走了!” 这位天师府府主说完竟是真的破窗而出,白辰一时也是无法言语,只端正地坐着就能吓跑十席之一,风十七平日到底是多不正经…… 这情形让白辰也不敢随便说话了,视线转向素来冷静的秋小寒,却见这位秋府主正对着刚端上桌的红豆酥眉头紧皱,那表情简直像是遇上了解不开的可怕谜题。 秋小寒的木头脸难得有这样明显的神色变化,白辰不由好奇道:“秋府主不爱吃点心?” 他这一问秋小寒却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神色,虽仍是疑惑地看着桌上点心,嘴上只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多想了。” 就在白辰觉着不对劲时,原本闭眼听着客卿汇报的风十七却是突然睁了眼,“妖王,这位可是专门研究洪荒妖族的炼药大师,你不听听他有什么成果?” 风十七说话竟如此像一个正常盟主,今天果然很诡异! 白辰终于理解了众人的感受,他此时若是原形只怕浑身的毛都得炸了。然而,他们显然不能叫风十七赶紧找个医修看一看,白辰也只能轻笑着回:“自是要认真听,请。”【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不吝阁没有阁主, 大事皆由四位最受门徒敬重的客卿共同处理,如今上前的便是主持研究上古秘闻的徐舟。屏风根本挡不住诸多强者的神识,风十七话音一落, 白辰已是认真打量起这人。 那是一名渡劫期修士, 放在五百年前已算得上顶尖强者,然而如今这地方坐着的大人物除了散仙便是九尾白狐,更有风十七这般无法以常理估量的九州天子,渡劫期的修为便显得很是寻常了。 不吝阁修士没兴趣将真气浪费在美化容颜上,徐舟也如其他客卿一般只将身体保持在精力最佳的青壮年, 所穿紫衣是方便活动的窄袖短袍,因为常年在海边挖掘古代遗迹,皮肤还有些粗糙, 若要夸赞其外貌也就是个勉强称得上干练有力的水平。 他看上去着实不像常人认知中的饱学之士,然而,那身短袍的深紫色却让白辰觉得有些眼熟。这是偏墨色的黛紫, 在白辰记忆中人族街道从未见过类似颜色,想来并不是常见布料。然而, 锦衣郎所穿锦衣偏生也是这个颜色。 这个发现让白辰有些在意,他久不入世并不确定人族染坊发展得如何,好在身边还有个现成的博学先生, 这便向百行首请教道:“斋主,妖族以自己毛色化形, 我还没见过紫色的妖, 你可知这样的紫衣该用什么染料制作?” 百行首万没想到他关注的竟是衣衫, 心中暗道果然自古王者好奢靡, 九尾白狐也不能免俗,还未建国就已经开始想着享受绫罗绸缎了。 万寿书斋修士多是士大夫出身, 素来不赞同权贵沉迷享乐。不过好为人师也是他们的普遍特性,百行首对白辰的求问仍是慷慨解惑:“紫色染料极为稀有,古时仅能以紫草染色,紫衣便只供达官贵人使用。近些年散仙联盟发现一种海螺也能染出紫色,将其养殖起来后民间才有紫色布料贩售。不过徐客卿这衣服和市面上流通的也不同,听说是他过去家族的独门秘方,原料似乎来自西海中的一种水母。” 万寿书斋不愧是人族的一部活史书,就连染布这般杂学都如数家珍。就凭百行首这肚子里的存货,白辰也愿意把姿态放得低一些,闻言更是诚心求教:“斋主果然博学,不知这是什么家族?” 读书人就是好对付,你给了他脸面,他碍于礼数便不好为难。百行首对妖王敬佩的眼神很是受用,这便透露了一个寻常人根本打探不到的消息,“徐舟少时就被逐出了家族,平日里也不提这么过去之事,我只知他家是以染坊谋生,想必是西海边哪个有眼无珠的小家族吧。” 妖族不会染色,平有上好的冰蚕丝却只能织造素衣。百行首只当白辰想做染料生意,看在妖王对自己素来尊重的份上也不介意指点一二。白辰闻言却是恍然大悟, 难怪他总觉得那衣服的味道很不寻常,原来是海的味道。这种染料既然在人族也罕见,想来徐舟和锦衣郎的主人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能够大规模饲养灵宠的门派不可能是什么小家族。然而《修真史》正是由百行首主持编录,整个修真界有名有姓的世家都装在他的脑子里,他既说不出徐舟来历,只怕那家族做的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营生。 白辰此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摸到一个大秘密,只是抱着调查锦衣郎的心态想要找一找那个家族,问出了情报便认真收回心神认真听一听此人对妖族有何高见。 徐舟这些年一直在研究洪荒妖兽,不知门收集的妖丹妖骨便是送到了他的手中,二族合作研究妖丹奥秘也是由他来主持。事关自身种族,白辰自然也想知道此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徐舟已将一年内所写心得呈给了风十七,见风十七居然认真翻看了,脸上虽有一丝讶异,还是按照以往惯例进行简单介绍:“多年来人对妖族的认知一直处于一个模糊的状态,我们一面认为妖非常危险,轻而易举就能魅惑人心吸人精气,一面又认为妖愚昧不化,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人的技艺;更有甚者,整日读那些狐妖书生的神怪异闻,提到妖便只能想到艳遇,色令智昏,丧失了最基本的警惕之心……” 这话说得让白辰忍不住笑了笑,揶揄地看向李无名,“听见了没有,好色之徒。” 照这番理论,一日不摸狐狸就睡不着的李无名还真是误入歧途的典范,他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没想到自己抵抗住了美色却输给了皮毛。” 这对人妖道侣丝毫不觉尴尬,彼此一笑仍是继续听着。徐舟的神色却是极为严肃, “这一切只因为人存在一种误区,我们以为世间只有人与妖两族,却不知每一种妖都存在极大区别,妖与妖之间的不同甚至比人与妖更甚。妖从何而来,妖为什么是妖,妖与人到底是何种关系,为了弄清这些千古谜题,我与阁中门徒要做的便是将每一种妖都研究透彻,让人族对妖的认知精确到个体,而不是妖这样广泛的统称。”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就不必重复了,这些年给了你那么多人手去海边打捞妖兽遗骨,说说你研究出了什么。” 徐舟加入不知门后便秉持这种理念,风十七早已不知听他说过多少回,换成过去只怕他刚开口就会不耐烦将其打断。然而,今日他居然耐着性子听完了,就连回复都像一个正经门主一般得体。 如此反应让徐舟都有些不得劲,他已经习惯了每年都被风十七打断长篇大论,如今把话说完反而觉得诡异了起来。这种感觉让他不敢继续说理论,难得主动让人抬上两枚妖兽头骨,自己就进入了正题,“这是两枚外表相似的头骨,左边来自雪域冰层之下,是冰川时期的四足走兽,右边来自东海海底,为百万年前的大型鱼类,经过血脉共鸣,我发现,它们在更久以前曾属于同一个种族。”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讶异了起来。就连其他客卿都忍不住质疑道:“老徐,海里的鱼怎么可能变成陆地上的走兽,你确定自己没弄错?” 鱼和兽是同类,这种事连白辰都觉不可能。然而徐舟的神色却不像开玩笑,闻言反而镇定道:“没错,这就是妖的奇妙之处,它们可以通过繁育后代而产生某种异变,当这些异变的后代在新环境存活下来便成了新的种族。他们通过这种血脉异变,从海洋来到陆地,从陆地又迁徙到海洋,亿万年便广泛分布于整个世界。这种异变能力,我将其称作演化。” 徐舟早在百年前就提出了演化的理论,只不过那时仅仅是指狐妖经过在不同地域繁育演化成赤水狐和九尾狐这样的同族分化,扩展至鱼与兽之间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众人对此皆是心存质疑,风十七的神色却不见变化,徐舟见状便继续道:“妖的祖先从海洋中来,通过演化出四肢而留在陆地,那时肯定还有一批留在了海里。若门主愿意与鬼域合作共同探查深海,我想还能发现比已知妖族更古老的妖。” 不知门的人力物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哪个客卿能拿到多少就全靠汇报时能否打动风十七。相对于其他客卿的炼丹配方和炼器方式改革,徐舟这个发现明显引起了风十七的兴趣,他闻言便点了点头,“可以,给你联系鬼域三神的权限。” 风十七难得如此正经,徐舟闻言便是一喜,然而门主很快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可曾找到人族的祖先?” “很可惜,我们挖遍九州大地也没有发现比长安部落更早的人族尸骨。” 人族根源一直是不知门探查的首要目标,徐舟今年也没有新发现,然而,提到人,他看向风十七的眼神有了一丝改变,“门主,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这话听着就有找茬的意味,风十七瞥了他一眼,只道:“说。” 徐舟这些年没少被风十七拿着鞋打出门去,今日这样说话居然没被揍倒是让他有些惊讶,虽然浑身不得劲,但会挨揍的话他还是要说的。 “我解剖了人族的金丹和妖的妖丹,它们不论运行规律还是构造成分都几乎完全一样。甚至可以说,妖丹就是最原始的修士金丹。人为什么不能给后代遗传能力,就是因为我们将金丹炼化出了元婴,让元婴成为了自己的下一具躯体。妖不是不能分神化婴,而是他们全靠本能修行,从没有一套系统的炼神之法。妖这一生,唯一的炼神机会就是渡劫飞升,若不能成功飞升,不论道行多高,灵魂都极为脆弱,甚至连轮回转世都做不到。” 这个理论可谓是完全打破了人与妖的界限,若对外公布足以令整个修真界为其哗然。徐舟却没有停下,反倒直视风十七,更是严肃道:“所以,门主,我反对你将妖纳为门徒的决定。人与妖的差距就在于我们的内丹率先进化,只能通过灵气进行原始积累的妖丹转化效率远远逊色于灵与魂一体的元婴。若是妖也掌握了这个方法,人用什么来战胜妖?” 风十七已答应白辰收妖为徒,如今白辰就坐在这里,徐舟却直言反对这个决定,不愧是不知门被风十七揍得最多的客卿,当真是半分不给门主面子。 如此情况,按照风十七的脾气这人怎么也得被收拾一顿。众人视线皆集中在风十七脸上,然而这个泼猴竟十分安静,甚至看不出喜怒,让人更觉风雨欲来。 这情形太不正常,风十七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主,百行首在寂静中小心翼翼地吸一口气,只能对秋小寒悄悄问:“你和盟主比较熟,他今天是什么情况?咱们该不该去打圆场?” 今日的风十七显得高深莫测,秋小寒皱眉看了他一眼,却道出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我觉得他是找到新方法玩我了。” 这话说得没来由,天道盟十席就只有秋小寒和步天歌较为正经,风十七闲来无事确实爱逗弄他们。但今日表现和这为老不尊的癖好有什么关系吗? 怪事当前,自诩博闻广记的百行首也摸不着头脑,想想上次风十七折腾年轻人是在什么时候,只能试着问:“怎么,你写的传记他不满意?就为了这个他能气成这样?” 这一问,秋小寒却默了,透过屏风缝隙又看了风十七一眼,只低声道:“反正他这样我只有一个感觉——毛骨悚然。”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赞同,就连跟鬼一般躲在角落的无盐女都点了点头。说来也怪,就在他们一致认为风十七可能走火入魔了的时候,蒲团上那人却突然变了脸色。 只见原本盘腿挺直身子的风十七起身将蒲团一脚蹬开,当着众多弟子的面就地躺下,左手撑着头侧着身子扫视众人,那让徐舟下意识腿肚子一抖的嘲讽神色重新回到面上,甚至比过去更要不爽,仿佛谁刚才得罪了他一般,只冷冷道:“小徐子,一段时间没教训你,你又开始跳了?” 他的举动如此放肆,不知门诸人却是齐齐舒了一口气,还是徐客卿厉害,他一找揍门主就恢复正常了,看来没有被夺舍,不知门还没有陷入危机。 风十七一正常,徐舟就摆出了防备阵势,他可不怕和门主过招,仍是坚持道:“门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知门是坚持以事实说话的门派,徐舟的一切言论都以研究作为依据,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若妖族掌握妖丹奥秘当真会威胁到人族,以风十七的作风,做出自毁承诺的事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这时候就连白辰都担忧求学计划很可能遭到变数,然而风十七却是嘲讽一笑,泰然自若地问他:“人族的敌人是谁,你知道吗?” 徐舟这样的人一生醉心于探寻世界本源,要用暴力令其折服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留在不知门,只因风十七是这世上唯一能在学术上让他溃不成军的人。当熟悉的表情出现在风十七脸上,徐舟就知道门主的毒打又要来了,然而他偏不信邪,仍是硬着头皮道:“请门主赐教。” 果然,预感在风十七一开口就实现了,“我们已证明万物有灵,雨露可成精怪,灵脉所在之处更能形成天子天女,你们动脑子想一想,天上那两块地方成形多久了,难道就没有产生自己的灵智?” 这一问当真细思恐极,徐舟瞬间头皮发麻,“门主的意思是,天魔境与天仙境……” “这事我原本也想找个机会向你们公布,既然今儿个说到了,咱们就摊牌吧。” 风十七说话时仍旧是那随便态度,众人却纷纷屏住了呼吸,果然,他所公布的永远都是人无法想象的大秘密。 “极地天女,成形于冰川时代,本就是万物灭绝后天地冰雪所成精怪。冰川时代就是她的全盛时期,我们所说的万物复苏本质就是天女魃的灵域战胜了极地天女,所以她现在只剩下极北之地那一块儿残存的灵域。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豢养任何生命,甚至以冰雪尽可能杀死移居至自己领地内的活物。 四海天子,这世上最早的精怪之一,可惜是个胸无大志只想混吃等死的家伙,世间历经的所有浩劫都没能做掉他,但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让自己灵域内的生命长脑子。 这两个就是天星坠落之后仅存的古老精怪了,你们想想,他们为什么能活下来?” 九州天子所知晓的奥秘远比人想象得多,仅仅三言两语就将那两位神秘精怪的家底透露了出来。白辰试着去思考他们的共同点,得出的答案却让自己呼吸一紧。 在场想出正确答案的不止他一个,几位散仙皆是神色肃穆,就连李无名都郑重了起来。他们的反应尽在风十七感知之中,九州天子轻声一笑,似是嘲讽那些老前辈,又似自嘲,“看来你们猜出来了,没错,因为他们不保护任何有灵智的种族。” “精怪依托灵脉而生,灵脉所供养的便是灵域。那灵脉又是怎么形成的?是精怪经过日积月累,将游散的灵气以各种形式固定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灵脉。当灵脉足够强盛,精怪为了更好地管理,便会形成灵智。固灵方式有很多种,花草树木,冰雪雨露,就连你们这些携带着灵力的人与妖,都是属于灵域的一种资源。” 这样的说法闻所未闻,风十七的神色却不像开玩笑,他抬眼看着众人,看着自己这些年培育出灵域,继续道:“精怪无所谓哪一方获得灵气更多,因为只要这些灵气还在灵域范围内,就是属于他们的财产。精怪间的互相吞噬,就是一方把另一方的灵气资源收归己有,当灵气不足以支撑灵域运行,那个被夺取灵气的精怪就会失去灵智,消散于天地之间。” 失去灵气的精怪会消失,而活物可以带着灵气四处移动,比起永远不会离开的矿脉和草木,活物对精怪而言是不可控的风险。 话到此处,白辰有些懂了。果然,风十七紧跟着就问:“现在你们猜一猜,世间为什么会有飞升?” 天形成的时间远比地早,若如风十七所说,仙魔所在的天仙境与天魔境也形成了精怪,人间对他们最大的吸引力是什么? 答案是灵气。 那么,怎么将地面的灵气带到天空? 答案只有一个——飞升。 天网是九州大地的精怪们为了应对天星坠落之劫织造而成,他们以消失为代价将天与地隔绝。过去从未有人想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想来,恐怕就是为了让天上那两位没法再夺走人间灵气。 “精怪积累的灵气越多便越强盛,可是每一片灵域靠自己能吸收的灵气都有一个极限。天仙境和天魔境一直试图吞并对方,互相蚕食了不知多少年也奈何不了彼此,偏偏这时候,他们发现在一块自己没注意的角落诞生出了新的灵域,这片灵域的精怪还傻乎乎地把自己灵气分给了一堆可以移动的生灵。如果换做你们,你们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犹豫,答案清晰可见——抢。 而天魔两境也是这么做的,就算有了天网隔绝,他们仍然可以锁定地面上灵气充沛的个体,用天雷将其杀死,然后把这具躯体内所含灵气吞噬。天雷并不是用来考验飞升者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为杀死应劫者而生,是有的应劫者命太硬,天雷劈不死他们,于是就被吸入天上,用另一种方式为天魔二境输送灵气。 过去没人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妖只知道自己族中所有强者都往天上去,就以为那一定是个好地方。而人见所有洪荒妖兽都以飞升为目标,自然也将九天之上当做理想中的仙境。 这个幻想持续了很多年,就连新生的精怪们都相信了。直到风十七偶然遇见了一块从仙界坠落的星辰,而那颗星辰偏巧有了自己的意识,残存了一些关于天仙境的记忆。 那时风十七才发现,天上根本没有什么琼楼玉宇,那里就是一颗又一颗荒芜的星辰,没有草木,也没有河流,除了人间的飞升者根本没有任何生命。仙魔以为自己是在开拓新的土地,以为守在星辰之中就可以让后人避免天星之劫,却不知他们根本不可能再返回人间。 “那两个老不死的只是需要一个载体将地面的灵力运输到他们灵域里,什么仙,什么魔,在天的眼中,你们和运输灵气的马车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价值就只是死在他们境内。” 风十七是第一个发现这个骗局的精怪,他曾经不明白为何会有天星坠落之劫,当时也就全都明白了。地面的天子天女也不是待宰的猪,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养育的生灵被天夺走,所以他们反抗了。而反抗的结果就是天星坠落,万物灭绝,九州灵脉一夕破碎。 要么乖乖为天养殖仙魔,要么就浑浑噩噩地保存原始形态苟活于世,五千年来,天只给了地这样的选择。赤水天女想将自己养的小狐狸都留在身边,所以她死了。四海天子放弃了进化,于是活了下来。如今风十七告知人族不可飞升,原本沉寂的极地天女和四海天子害怕上天再次灭世,便决定率先灭掉这总是招惹事端的陆地。 即使如此,九州天子仍不想妥协。这是他的土地,每一棵草木都由他灌溉,每一只鸟兽都由他养大,每一个人都奉他为图腾,他凭什么要让给天?天子终会长成天,他就是要和那两个老家伙斗一斗! 年轻的龙昂首看着这些自己养大的人,头一次道出了自己的生平志向,“我为什么允许妖族发展?因为我要尽可能强化九州所有生灵,我要击败极地天女和四海天子这两个怂货!我要将这天捅个窟窿!我要接这片大地被抢走的所有强者回家!风十七要成的是人中之龙,不是被天养的猪!” 这个世界由天仙境与天魔境的争斗而生,却素来盛产天之逆子。不论被毁灭过多少次,重生之后依旧不愿臣服于天。 风十七一语惊四座,寂静过后,有人热血沸腾,有人低头沉思,也有人心生惧怕,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淡淡道:“相星阁那群老王八蛋总是揣摩天意,想着顺着天走就不会灭亡。这次跑得那样快,想来是天不高兴了。九州大地以自身灵脉将他们养大,他们却把天当亲爹,这片土地不需要此等叛徒。” 此言一出,被逐出九州就注定是相星阁的唯一结局。 九州天子心里很清楚,龙庇护了人数千年,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以性命去守护龙。就像当年的邻安一战,李氏大军携灭城圣旨而来,赵氏皇族依旧选择了不战而降,将满城百姓和这座城拱手送上刑场。从那时他就决定,对抛弃自己的人,他绝不仁慈。 在他最弱小的幼年,风十七是唯一为了守护他而战死的人。人抛弃了他,所以他不爱人。妖从没有守护他,他也不爱妖。九州天子冷静地管理这片大地,公平对待万物,只将仅有的爱都给了风十七。 白辰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风十七语出惊人的准备,却不想他的准备远远不够。所谓仙境其实是不宜生存的蛮荒之地,飞升根本毫无意义。这一番话直接碾碎了妖族亿万年的生存目标,就连他都有些承受不来。 李无名握住了他的手,男人温热的掌心让白辰找回了理智,他抬眼看向四周,秋小寒神色没有变化,百行首只是有些唏嘘,只有角落的无盐女很是激动。宛如鬼魅的女人抓紧自己的红嫁衣,她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纵使愤怒到颤抖,依旧只能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在桌上写着一个字。 李无名认出了那个字,“那是远古时期的文字,意为杀。” 他说话时稍有停顿,白辰注意到了,“这个字有什么古怪吗?” “这不是长安部落的写法,而是隶属于其的鬼巫一族独有咒文。” 李无名对此也不是很确定,只能小声道,“鬼巫与鬼通灵,或许有特殊手段能够传承下来。” 二人的话语都落进了风十七耳里,巫的出现让他扫了一眼无盐女,然而,最终视线还是落在了白辰身上。 九州天子这些年一直面临一个选择,是将妖族当作灵材尽可能强化人族,还是将妖族也当作自己的作战力量。让他做出决定的是白辰最初的那一番话。 人性复杂,若他独宠人族,人难免恃宠而骄,最后少不得要将贪欲打到精怪身上。多一个妖与人竞争,人才会将庇护自己的龙当一回事,不至于走上长安部落的老路。 当然,这个理由就不必对人族说了。今日揭开的秘密足以让在座修士思虑许多,风十七可没时间等他们慢慢消化,一句话便将众人都扫地出门,“听明白了就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对待妖族送来的学生,都滚吧。” 众人都知晓他脾气,这时候哪敢多留,赶紧就起身退了出去。就在这时,风十七却又冷冷道:“那个说我坏话的臭小子,留下来接受盟主的教育。” 这话一出白辰还有些不明白,直到秋小寒自觉地摇着轮椅往回走,才知风十七说的是他。事实证明他的自首没错,风十七见状便活动着手指,那眼神只透露着一个信息——说盟主坏话,轮椅都给你打折了! 秋小寒有哪里招惹到了风十七吗?难道就因为他说了句毛骨悚然? 白辰百思不得其解,百行首却是司空见惯,看秋小寒的眼神就像以前读书时看被先生留堂的同窗,只同情地叹了一声,“保重。”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飞升不仅是修士毕生追求, 更是洪荒妖族的修炼终点,百万年来所有妖族竭尽潜能演化出了种种神异手段对抗雷劫,为的就是前往天上追随先辈脚步过上神仙日子。如今风十七一席话, 百万年的生存厮杀皆成泡影。 这个事实对白辰造成了极大冲击, 纵使离开了不吝阁仍恍恍惚惚的。好在这事对修士们也是一记重击,一行人离开时各个神色恍惚,若不是来往弟子皆识得他们面容,只怕谁也想不到这些宛如白日梦游的家伙便是人族位于学识巅峰的几位大修士。 风十七早已修建学堂筛选人族中的可造之材,如今修真界再要有重大提升已是困难。然而妖族仍是尚未开垦的荒土, 若能统一起来进行训练,整个九州的作战能力必定能够大幅提升。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作为首领的妖王不会反叛九州。与极地天女为伍的白微自然没有这个资格, 而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九州天子终是认可了白辰。 风十七既然表态了,不知门也不敢怠慢, 众客卿一扫之前的轻慢态度,审核妖族考生资质时立刻认真了许多。这些人都是精于技艺的大能, 选拔门徒自有其要求。白辰知道自己若是过多干涉得罪了老师,今后妖族学生的日子反而不好过。于是也不多留,待缓过神来便行至不吝阁会客所用的不凉茶室等待结果。 不凉茶室位于暖阁之中, 编栀子成窗,结沉木为梁, 燃冰台以熏香, 饰兰草于左右, 在素来务实的不知门中倒是个难得的风雅之地。许是因为这样, 百行首竟也在此地饮茶。白辰既与他撞见了,颔首一笑便与李无名坐在了同一桌, 有条不紊道:“才刚分别便又见面,看来斋主今日与我二人很是有缘。” “不凉茶室原就是各派主事候考之处,只不过今年时事多变,也就百某一个闲人还有心情留在这里罢了。” 方才风十七已明言要将相星阁逐出天道盟,水月山庄看上去也难保十席之位,这空出的两个位置自然要有新门派填补进来。水月山庄与万宝堂同在姑苏,如此情况林开天是没空再闲逛了,连考核结果都未等候便返回别院向父亲汇报。 与万宝堂不同,万寿书斋虽与水月山庄领地交界,但彼此高层并无姻亲关系,水月山庄势力衰落于他们反是夺取姑苏地界的好时机,百行首自然也就高枕无忧悠哉喝茶了。 这番关系白辰垂眼一思便看了个透彻,想来也奇,水月山庄素来广为联姻,外嫁弟子皆是手握重权的当家主母,细数天道盟,除了全是和尚的小雷音寺,也就只有万寿书斋未曾迎娶过她家弟子。若说七绝先生皆以老者之身行走江湖无意娶妻便罢,可百行首正当盛年却拒绝一切婚事,倒是一件怪事。婚姻是世家大派整合彼此资源的最佳手段,他这样以门派利益为第一位的人原不该排斥联姻才对。 难道他断袖? 白辰下意识冒出了这么个想法,心中连忙暗骂自己真是被李无名的不着调给传染了,脸上还是摆出寻常神色与百行首寒暄,“水月山庄遇难,万宝堂自然要前去相帮,哪还有喝茶的功夫?” “帮?” 百行首笑得有些许讽刺,低头撇了撇茶盏中的浮沫,只道:“是啊,林家应该是想帮着自家媳妇的。只可惜姑苏这样好的地方,若能独占谁又会愿意与旁人平分?” 江南乃天下灵脉最密集之地,姑苏更是十三条灵脉交界之处,这样举世无双的地段又有哪个修真门派不眼馋? 水月山庄领地与万宝堂交杂在一起,江南许多城镇都由双方共治,姑苏更是两家高手定居之地,纵是不知门也不一定能将其拿下。说来万寿书斋也在江南,且领地多处与水月山庄交界,所占余梁与姑苏不过相隔百里,若水月山庄衰落于他倒是难得的好事。 如此一想,白辰恍然大悟——是了,百行首不与水月山庄联姻肯定不是为了谁守身如玉,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有意取苏州之地,没有牵扯才更好下手。万宝堂产业遍布天下共有十位当家,虽以大当家林家为首,彼此仍是平级。听百行首这话,其他当家似乎无意去保水月山庄了? 三大门派相争姑苏必乱,只不过,此人与他这不相干的妖王透露情报又是什么意思? 百行首是个非常谨慎的人,白辰不信这只是随口闲谈,只是看不清对方目的倒不好应答。好在李无名是个惯会浑水摸鱼的人,见状便不满道:“我家小狐狸天真可爱不知世事,你与他说这些阴谋诡计作甚?” 此言一出白辰自己都差些被茶水呛着,百行首更是忍不住轻咳数声,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惋惜,唉,好好一个剑仙怎么就瞎了? 修真界实力为尊,李无名一剑在手就算指鹿为马也没人敢抗议,更没人敢不理他,百行首只能尴尬一笑,“李剑仙说笑了,若无妖王证实月停云污蔑林开天他们两家又怎会取消婚约?万宝堂新一代高层早已不娶水月山庄之女,也就林家碍于情面还订了个娃娃亲,妖王助林少爷悔婚乃天大的好事,我这是向妖王道谢呢。”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白辰眉头微皱,“纵使没了婚约月庄主依然是林家主母,万宝堂与水月山庄的姻亲关系未必会受影响。” 百行首又是一笑,“不一样,月星石身上可没流着月氏的血。她若出身嫡系,月氏又怎舍得让这样一个绝世天才去练《十里红妆》。” 这话蕴含了很多讯息,白辰眼神一动,“林夫人与娘家关系不好吗?” 小狐狸果然敏锐,嗅到了不对便将对月星石的称呼从月庄主换成了林夫人。百行首暗道百年的狐狸就是精,只继续道:“水月山庄外嫁弟子皆习《十里红妆》,这辅助丈夫修行的本事便是她们独一无二的嫁妆。但妖王可知迎娶她们的门派又要拿出什么聘礼?” “我听闻水月山庄弟子只做当家主母,并且丈夫终身不得纳妾,不可折辱妻房,不可外生子女,纵使和离也必须分给妻子一半家产。” 人族是一妻多妾制,王爵之女外嫁都不一定能得到如此地位,因此水月山庄弟子素来被天下女子艳羡不已,白辰早年游历江南也曾听闻。 然而百行首却摇了摇头,眼神变得颇具深意,“妖王落伍了,那是五百年前的行情。如今要娶她家姑娘不付出一半身家是求不得的,这些年与她家结亲之人或是交予水月山庄几条灵脉,或是送出几座城池,亦或是分割一半掌派大权任由她家布置人手,总之各个都是大伤元气。” “聘礼并不是交予新娘,而是给了水月山庄?” 彩礼制度也是人族习俗,只是这样一来,嫁娶倒像是变成了做生意一般。不,嫁一个弟子便能得到如此聘礼,天下哪有这样暴利的生意,看来纵是万宝堂的大商人也比不得水月山庄了。 小狐狸接触到的人族还是良善者居多,有时候难免把人想得太好了一些。李无名对人性之恶倒比他更为了解,闻言只淡淡道:“我听闻水月山庄二院与三院弟子皆是收养的孤女,外嫁者也是这二处居多。月氏嫡系却不修炼《十里红妆》,只招寒门子弟入赘。” 收养无父无母的孤女,将其养大便能以天价嫁出去,既得了仁义的名,又得了实打实的利,水月山庄这生意当真血赚。水月仙子若得知她为夫妻之情而钻研出的《十里红妆》成了如此用途,也不知是何感想。 这样的交易自然不会在明面上进行,事实上议亲时水月山庄也只是给予暗示从不明码标价,只不过,若男方不给到合适价位,这亲总会因为各种原因结不成。 万寿书斋是抓住风十七广推修真之法的机遇才崛起的新贵门派,早些年尚未达到如今规模时百行首也接触过水月山庄,只因家中灵脉偏远便被冷嘲热讽,水月山庄更是让年仅二十的他与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厨娘相看。此等侮辱以他之隐忍都被恶心得拂袖而去,站在姑苏门前发誓早晚有一日要打回姑苏,于世人眼前叫这破山庄身败名裂! “嫁娶制度自古有之,能将其利用到极致者唯一个水月山庄。” 这些旧怨百行首从未忘记,不过,水月山庄中还是有一个人让他有些惋惜的,“外系弟子必须修炼《十里红妆》才能维持住月氏的富贵,月星石当年没看明白这一点,还费尽苦心编纂新的心法试图寻找自强之路,也难怪落得一个‘自愿’放弃修行的下场。” 自愿二字他说得额外重,白辰听着倒像是反义,若真是如此,水月山庄的水可就太深了。 月星石是林开天的母亲,大雪山如今又离不开万宝堂,白辰对这事自是上心,连忙探寻道:“百行首与林夫人有交情?” “只是可惜罢了,那般不凡的见识,那样卓越的眼界,最终却急流勇退泯然众人,终究是水月山庄容不下她。” 百行首城府极深,纵使同水月山庄存有旧怨,在风十七表态之前与她们相谈时仍是春风含笑彬彬有礼,如今大势已定方才褪去和善面孔准备一举夺城。只不过,提起月星石他还是叹了一叹, “月星石十六岁作《弱女论》,二十岁作《强女策》,二十八岁写出最适宜女子修行的《同林剑诀》。这三本都是难得的奇书,可惜最后一本已被水月山庄焚毁,其余两本妖王若有兴趣可以翻出来看一看。看完你就会明白断剑焚书前的晨星剑客多么惊艳才绝,也才知道如今的她是多么自暴自弃。” 晨星剑客是月星石少年行走江湖时所用别号,嫁人后便不再用了,如今也只有几个老一辈修士才记得。那一年的百行首还是在老师门下求学的少年,他将那两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认定自己就该娶这等奇女子。只可惜月星石早有婚约,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水月山庄另谋他人,谁知却撞见了一个水月山庄绝不敢告知世人的大秘密。 有这个秘密在手,百行首有信心令林暄与水月山庄反目成仇,到时不用他动手,万宝堂自会攻打水月山庄。 他曾亲眼见证星辰坠落成为凡石,纵使知道她不会再次生辉,在石头即将沉入深水时还是想救一救的。他这辈子书还是读得太多了,即便已浑身世俗满眼功利,终究残存了几分文人的惜才之心。 就为了这仅剩的惜才之心,他还是对白辰提醒道:“你与林少爷交好便该让他劝一劝自己的娘,如今各派领地固化,新兴门派要发展便急需一场大战重新分配灵脉资源。十席中只有水月山庄对生产毫无贡献,偏这个门派还占据了大片江南富庶之地,风盟主拿她们开刀只是早晚的问题。她既看懂了局势便不该再回水月山庄。” 原来这些话是要传达给林开天的。白辰只当此人每日都在百般算计,骤然碰上他做件好事反倒不习惯了。 白辰之前就觉奇怪,年轻一代修士这么多白微为何偏就选上了一个月停云。如今看来,水月山庄还真是用来搅乱天道盟的最佳棋子。姑苏若乱白微绝不会缺席,有些事终究要抓到这个祖宗才能问个明白,看来他也不必急着返回大雪山了。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人族最大的藏书楼就在不知门, 左右通过笔试的求学者还需经过三道复试,白辰确定所派小妖皆已进入复试,这便与李无名一同去寻百行首所说的书。 月星石曾是世间修为最高的女修, 如今武力虽已不及步凌云和无盐女, 水月山庄二庄主的地位仍让她被天下女子艳羡不已。因此她早年所写的这两本书也被多次再版,不知门也是厉害,竟将这些年所有版本都进行了收录,倒是方便了白辰查询。 初版的《弱女论》已是历经百余年的老书,不知门收录的还是月星石送与印刷的手写本, 纸张虽已老旧,横平竖直的笔法却不影响观看,白辰便小心地翻了一翻。 人族素来认为男强女弱, 白辰本以为这本书也就是些旧论,谁知细细一看却大为震惊。 书中从长安部落的原始时期一直写到现今,将各时期的夫妻关系与相关政策都一一列举, 章节背后所注古籍更是本本可查,证明所著绝无虚言。更难得的是, 她书中将人族女子在仕途农商等领域的权利与建树都以年代分为四章,每一章节都遍举当期巾帼英雄并详细分析了其成功与时代背景的联系。 人族不乏史书,但这样以女子为主的书籍倒是第一次见。若不是看了这书, 白辰还不知道人族历史上原来出过这样多的巾帼英雄。 此书背后附了整整七页的参照名录,其中不乏字词晦涩连白辰都难以解读的古籍, 想想月星石写下此书的年纪, 九尾白狐也不由敬佩道:“十六岁就能静下心来考据如此多的古籍, 果然是个人物。” 白辰翻阅《弱女论》时, 李无名也在翻看另一本《强女策》,神色竟是颇为认真。他比白辰更熟知如今强者, 闻言便道:“月星石乃林暄之母月芳洲的亲传弟子。传闻她刚出生就被遗弃于姑苏的青楼,七岁之前都在花船上长大。七岁那年,姑苏发大水闹饥荒,她便趁乱逃了出来在城中流浪。 那时月芳洲刚好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见她可怜便将这小姑娘捡了回去,起名为月星石。故月星石对师父极为敬重,林暄少年时沉迷玩乐不学无术,她便自荐与其结亲,从此时时督促未婚夫勤勉修行。” 白辰闻言便是一默,将一个女婴遗弃在青楼也太狠毒了,若是仇家所为便罢,若是亲生父母所为,也不知是有多恨这个孩子。 这种孤女被自家门派改变命运的好例子水月山庄自是乐得宣传,月星石的身世在修真界倒也不是秘密。天下人都知道水月山庄对月星石有恩,她若是违逆师门,下场自然也是被全天下唾弃。 白辰也没有父母,所以他自小最讨厌的就是被讨论此事,长大后也不许生了崽的同族向他报喜。他不知道月星石对这种将自己伤疤送给世人做谈资的做法有何感想,只确定若是换做自己一定很不高兴。 不过,他与月星石到底不熟,对此事也不做评价,只淡淡道:“我说林暄那顽劣小子怎么长成了如今的稳重模样,感情是老婆给逼的。” 他们与林暄父母是同一辈,游历江南时就听闻林家小少爷嚣张跋扈不好惹,拜了玄门邀剑客为师也没学到多少真功夫,只借着玄门名号四处惹事。后来这小子还潜入极乐宫被魔君何欢逮了个正着,若不是那时何欢刚好神魂分裂无暇理他,只怕林开天也就没机会出生了。 林暄如今的成熟稳重无疑是月星石多年打磨的功劳,不过说到这二人的关系,李无名倒还知道一个八卦,“据我所知林暄少年时经常躲着月星石,还曾在酒肆扬言就算剃了头做和尚也不娶这凶婆娘。他二人关系改善大约是在林暄父母故去之后。” 熟人的少年情史听着本该得趣,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让白辰愣住了,“林发财和月芳洲不在了?” 自天道盟成立之后,每一代修士的记忆都少不得万宝堂和水月山庄,而林发财与月芳洲就是留在白辰记忆中的人族风云人物。五百年前,他走在大街小巷处处都能听见二人逸闻,如今惊闻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早已故去,方才切身感到时代真的变了。 和大半时间都在死亡状态的白辰不同,李无名是实打实活过了这五百年,也背着白辰的尸体在林氏夫妇的葬礼上过香。如今他见小狐狸神色唏嘘,当即安抚道: “人族寿命有限,元婴修士至多也只能活五百年。林氏夫妇一生都在经营家业无法专心修行,寿尽之时仍无缘渡劫,最终便寻了处风景秀丽的山林携手故去。修士一生要面对诸多诱惑,能够善始善终的道侣着实不多,他们伉俪情深死生不离也算是一段佳话。” 万物都有其命数,强如天子亦有陨落之时,白辰并非看不开,只是蓦然感受了些许沧桑,往李无名怀里靠了靠,轻声一叹:“天道盟如今太过强盛,我倒忘了渡劫修士本是万里挑一的稀有天才。” “如今仍是万里挑一啊。只不过是风十七将修真之法推广开来,数十万元婴修士中总归能挑出几十个天赋异禀的。” 小狐狸投怀送抱李无名自是非常欢迎,只是说的话依旧耿直地不解风情,甚至好奇道:“你与人族修士并不相熟,怎么如此伤感?”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一辈了。” 只有来到同辈人的葬礼,人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这是魔君说过的话,白辰如今想来竟很有道理。 这种沧桑之感李无名已经体验到麻木,然而白辰还是第一次。他知道小狐狸心里不痛快,这便轻轻一笑,“你还嫩得很呢,这被我一抱就能打包带走的样子也能算老狐狸?” 李剑仙胡言胡语的段数怕是天下无人可及,白辰的些许感怀顿时一扫而空,只能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您老人家安慰道侣的方式真是独树一帜。” 李无名欣然一笑,“没办法,我书读得多。” 写书者的生平逸闻也就止于此,白辰的视线重新回到书上,不想此书的精华竟是在解读现世的后半部分。 月星石将人族的男女关系分作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远古时期所有人都是妖兽猎物,为了保证种族延续人只能尽可能多地繁育后代。所以这一时期,男人开始对外作战,能够生育的女人作为珍贵资源受到部落中所有战士的保护,人也如同大部分兽族一般没有固定伴侣,一切以保证生育为第一位。 第二阶段是长安部落及至奚商,这时人族打败洪荒妖兽消除了外在威胁,不再需要全民皆兵,大量强壮战士回归生产,农耕成为重要的粮食来源。这些经过战场打磨的战士地位崇高,他们不愿意与他人共享伴侣,也不想浪费粮食养别人的孩子,最初的夫妻关系便以共同养育后代为纽带渐渐形成。之后长安部落分裂,人族经历漫长的战乱,掌握武力的男人从部落首领变成王侯将相,女人则是被他们争抢的战利品。直到奚商一统天下,女人的权利便跌至谷底,在家从父,外嫁从夫,老来从子,一切依附男人而活。 然而,这一切在第三阶段得到了改变。千年之前,魔尊灭修士,妖王屠城池,人族再一次回到了时刻都可能灭族的危机之中。 灭族之际一切规则都被推翻,修士们组成的天道盟不论男女必须上战场,只要是个人就得修行。体格差异在修士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对天道的悟性也没有男女之别,原本一直没机会掌握武力的女人就这样得到了掌权的机会。 按理说,这样推翻重来之后男女之分应该随着奚商的灭亡而消失。事实上战后的修真界也不怎么在意男女之防,水月山庄成立女子门派,玄门的第二代掌门也由女子担任,修士世界强者为尊,不论男女。然而,凡俗的一道政令却改变了这正在生成的全新世界。 天道盟是由强大修士共同组建,而修行最大的障碍便是各种凡俗琐事。所以,驱逐妖王大军之后他们便回到各自山门不问凡俗之事,平民百姓就由奚商末裔所组建的朝廷接管,也就是如今史家所称的后商。 此朝廷承袭奚商之名,制度自然也就与前朝一致。然而,战时不论男女老幼必须习武上战场,如今天下太平是否还要将这制度延续下去呢? 当时朝廷为此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女子应当继续读书习武报效国家,也有人认为百废待兴之际各地根本拿不出这么多人手建学堂武场。就在大臣们争吵之际,后宫一名嫔妃献书解了帝王的燃眉之急。 书中说女子本弱,仕途耽误婚嫁,修行困苦艰辛,君若念我等护国之功,便不该再让女子外出受苦。不如回归旧制,以君之威严护我等柔弱女子,命夫家重金娶之,以礼待之。君在外建功立业英姿勃发,女在内整顿家宅貌美如花,以便绵延子嗣重筑山河。 此计一出,帝王大喜,当即昭告天下。其政令曰:时天下太平,正需休养生息。女子不必习武,不必读书,十四可嫁,男需以厚礼娉之。若育有子女,夫不可休也。妻为后宅之主,夫不可慢待。若有妾室,打发买卖一应由妻处置,宠妾灭妻者以刑律处之。 这一条政令乍一看倒像是仁政,毕竟后商明文规定,男及弱冠若不科举必须从军,与之相比,对女子便没有强制要求,读书习武全凭自家兴趣,纵使一辈子大字不识,只要嫁个好人家依旧能够衣食无忧。史书提及此法多是与前朝相比,也是以夸赞为主,认为后商时期夫妻平齐,家中主母的地位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然而,月星石书中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有用之书大多枯燥,习武更是艰辛劳累,人幼时贪玩不知事,若无家中严格督促如何肯学?且女十四而嫁,内宅琐事足以让人逐渐丧失进学时间。此策的确给了女子选择的权利,只不过它给的是选择怠惰的权利。怠惰,人之天性,父母不强求,孩童何以克服? 不读书,何以科举? 不习武,何以从军? 不出家宅,何以经商? 士农军商,诸多女子仅可农。农者,人微言轻也。此举受益者贵妇,失利者天下女子。朝堂无女,军中无女,后宅之女与孤雀何异?终靠夫家赏食而已! 青锋出烈火,百炼方成钢。女本不弱,怠惰则弱。天下女弱,贵妇终弱,夫纳百妾而含笑不敢言矣。百代之内,女子境遇必归旧日。昔时战场红颜血,终成后宅妻妾笑相迎。悲兮!叹兮! 经她的解析,后商国君的仁政竟是个千秋万代的阴谋,意在让女子自己放弃求学机会,逐渐削弱其在朝堂中的影响力。 这番解释标新立异却不乏道理,据白辰所知,人幼时的元阳元阴对修行助益极大,因此大部分修真功法都要求弟子元气稳固之前不可破身。人的固元年纪多在十八左右,那些十四而嫁的女子便失了踏上修行一道的机会。修真功法深奥,读书不精者难以看懂,修行一道多艰苦,体格不健壮便难以坚持。难怪修士收徒不问男女成名的女修却远比男修少,原是基层出了问题。 百行首说的不错,这果然是本奇书。然而让白辰最震惊的却是月星石在后录中写的一行小字——白陌妃一己之私害尽后世女子,当遭万人唾骂矣!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这是月星石义愤时随手所写的草书, 因不便排版也不美观在其他印刷书卷中都是没有的,也只有这最初的手写稿保留了下来。就是这一行字让白辰终于找到了白陌的踪迹,连忙拉过李无名, “你看, 后商上书恢复旧制的妃子名唤白陌……” 人族史书并没有记载那名妃子的名字,也不知月星石是从何处查来。李无名见这书中参照古籍列举得如此严谨,想来月星石不是会信野史之人,立刻怀疑道:“这怕不是同名那样简单……” 白微称白陌为儿子,而这上书者无疑是个女人。白辰面对这个差异却是微微皱眉, “化形就是重塑身躯的过程,妖一般不会改变性别,但这不代表不能……” 做惯了公狐狸谁会喜欢突然变成母的, 因此妖化形时一般也不会改变性别,若是改了,必然是另有所图。 白辰如此说, 李无名便肯定道:“是了,妖王死在魔尊之前, 我师父也是在天道盟成立后才彻底不问世事,白微在后商时期复活留下子嗣并非不可能。你想,若白微不说, 我们也不知道白陌是只公狐狸。他本不知名又是化的女身,自然就不必隐姓埋名了。” 这样一说倒真的对上了, 白辰低眉一想, 忽的又道:“说起来, 戏本子里方岁寒除的狐妖就是帝王妖妃。” 后商统治人族的时间非常短, 仅历经两代帝王便被西梁所灭,方岁寒便是末代帝师, 二十岁入职后便可自由行走宫廷。若白陌混迹于后宫,二者撞上的几率极高。说到底,梨园编的戏数以万计,白微怎么偏就挑了这么一出来演,又为何要将白陌的存在告知白辰,那只老狐狸可不是会乱说话的性子。 如此细细推敲,白辰不等李无名回答便得出了结论,“方岁寒的匕首上沾着狐妖的血,东陵之中又曾跑出过一只狐妖,看来就是白陌无异了。” “狐妖的神魂还有一部分被小和尚封在体内,看来这事你得上心了。” 李无名没有异议,白辰神色间的疑惑却不减,又道:“我不明白,白陌也视人族为敌,白微为什么要将他的所在告知于我?既要告知,当初为何又不直接言明?” “白微说他本不欲杀你,是白陌设计拿了你的妖丹。既然白陌连父亲不许后嗣自相残杀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可见这对父子关系也不怎么样。” 李无名上半生就栽在了皇室斗争之中,琢磨了这些年对权位之争已看得通透,轻笑一声又道,“既然他不喜欢白陌,你又刚好自立为妖王,自然得出个题验一验你是否配得上这个位置。” 这老狐狸的一言一行都是坑,白辰闻言便是一默,李无名见了只继续笑道:“其实他还留了个礼物给你,别忘了,他死在你面前的那具化身是有妖丹的。” 白微用的是裂魂之术,妖丹也随之分裂将修为平分至每个化身,这化身的妖丹虽比不得完整体,供白辰恢复妖力却也足够了。同为九尾白狐还存在血缘关系,白微的妖丹其实比龙珠更适合白辰,然而他还是任由龙带走了那具尸体。 如今他也是认真看向李无名,“我欠你多少情都是自家的事,对外人我一分都不想欠。” 这话李无名喜欢,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的头,倒也没忘了正事,“你觉着白陌好对付吗?” 白微至少不会要自己后裔的命,白陌却是白辰不可逆转的敌人,倒是不能不防。 后商时期,天道盟的重心放在扫清魔尊余党上,只要朝廷着手于推行内政人族就没有余力向外扩张,刚遭大败的妖族便得到了喘息之机。 且人族一半为男一半为女,若女子都困于家宅之事,人族整体自然随之削弱,后世发展必定减缓。最重要的是,人本就是喜欢党同伐异的生物,而男女天生有别,只要这段历史存在,稍加挑拨就能斗起来。女子持续衰弱便罢,若是变强拥有了武力,白陌只需将过去种种再翻出来,男女之间便少不得一战。不论如何,满是裂痕的人族永远也不可能再发挥出长安部落与灭魔之战那样万众一心的可怕战斗力。 一道上书在人族埋下千万年也无法修复的裂痕,以妖族角度看,白陌这一计绝妙且无解。这样败军之际仍能抓住机会算计人族一把的狡猾狐妖如今正与白辰争夺妖王之位,他也不由忌惮道:“论狡诈狠毒,白陌更胜白微。” 比起永远正大光明进攻对手的白微,白陌就是隐藏于暗处的毒蛇,就算咬了你一口也找不出其踪迹。只是,白微这妖族历史上第一任妖王真的会更好对付吗? 李无名对此未置可否,仅轻声一笑,“这种手段白微是不会用的,他若能谄媚于人,当初直接拿下我师父岂不比魅惑什么君王有效。” 论对人族的影响力,白剑仙这老祖宗无疑胜过任何君王。他在大雪山隐居数千年,唯一所接触的活物便是白微。 白辰对这两位的关系还是挺好奇的,闻言便抬头看着李无名,“你说,他当时为何不拿下你师父?” 白辰问的是白微明知只要白危月活着谁也不可能灭绝人族,当初为何没有除去后患。李无名却听成了另一个意思,指了指自己右手便无奈道:“我师父说剑仙的体质与常人很不一样,体内剑气只要泄露一星半点就足以摧毁旁人经脉,所以不能与人有肌肤之亲。他是个死心眼的性子,现今如何管着我,当初必定也是如此严于律己。” 这样一说,白辰也想起了之前李无名情动时自己所产生的危机感,那一刻,九尾白狐的本能让他立刻就变回了原形。那时他只当自己是未经人事羞怯了,如今想来,他往日爬李无名床的时候可不知何为羞怯。化为原形,这是洪荒妖兽感知到致命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如此说来,白微与白危月在一起数百年竟是君子之交了?这种事放在那个后裔无数的妖王身上总觉得很是诡异。 不过,比起祖宗,白辰更担忧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这辈子还有希望进洞房吗?” 白危月少年就修巫剑,长安灵巫只有他从不与外人见面,创立剑仙一道时就没考虑过繁衍后代这种事,故所用皆是永世孤寂之绝剑。如今剑道已成,再要从基础上更改已是不能。李无名从不是蠢人,五百年前与白辰同在大雪山时就察觉到自己有些心动了,直到师父告知了他这个秘密。他那时还不知师父与白微的具体恩怨,只当白微正是因此离开师父,一遭解禁便放浪形骸。料想小狐狸日日勾引自己,想必也是受不了神交一世的,为防步上师父后尘,那小小的心动也就全都压下了。 只可惜,一遭心动百世不止,当白辰身陨他才发现没有小狐狸的日子竟是如此枯燥乏味。其实也没有坊间才子佳人故事里那般心痛欲绝要死要活,只是一瞬间生命就空了,从此重峦锦绣只是山,接天碧海只是水,壮丽山河都是旁人的风景,不再与他有关。 白危月杀死白微后也是这样的心情,一生中仅有的乐趣已经没了,未来无尽的寿命如此无聊,不无情如何活得下去?他活着只是因为长安部落仅剩下一个遗民了,若他死了,那个辉煌古老的国度便只能被人遗忘。 白危月没养白微之前就是这样活着,所以他很快再次习惯。可李无名不想习惯,既然不想,那就从头再来,改变一切。 而今,他看着自己救回来的小狐狸,仍是那副仿佛说玩笑话的态度,星眸微弯,唇角含笑,只道:“所以我决定不修这注定孤独终老的剑道了。” “你什么意思?” 白辰大为震惊,李无名倒是从惊吓小狐狸的行为中得了趣,仿佛另寻修道之法的人不是他一般,仍是笑道:“以我之天资,另写功法开宗立派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剑仙一道是白危月历经五千年才琢磨出的剑道极致,要再创出这样的剑法谈何容易。既然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为一只狐狸放弃岂不是太可惜了。 白辰不愿李无名将来后悔,虽有些踟躇,还是慢慢道:“其实,狐狸发情只为繁育后代,也就那段时间比较燥热。既然你我不可能有后代,洞不洞房也——” 不待他说完,李无名已是坚定道:“人可没有发情期,我有所谓。” 此言一出白辰顿时懵了,就你?把**当茶喝还能清醒研究剑谱的男人?出家的和尚都没你那定力,你还发情?你有个鬼! 然而,李无名并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反是认真道:“相信我,男人好色起来没有做不到的事。” 李无名既如此胡搅蛮缠,便代表这个决定不接受质疑。事实上,若不是今日说漏了嘴,他本不欲告知白辰此事。 被师父震碎经脉的事他只当做闲聊与白辰一笑而过,却从未说过,这才是白危月动手的理由。 白危月不知道了无生趣的自己还能活多久,所以他培养徒弟继承一身绝学。世上只能有一个剑仙,李无名不肯继承这个位置,那就必须杀了他,取出剑心再造传人。 李无名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必须将师门事务交代清楚才能去走自己的事,若师父想要另立传人,他也愿意将毕生剑气传给更合适的那个人。 那时候跪在师父面前的李无名不知道,没有更合适的人了。剑仙之道由巫术与道法结合而生,修士之剑仅是表,巫术制造的剑心才是核。只有白危月知道李无名为何会被九尾白狐吸引,他这个徒弟若非托生了人的躯体,原也该是喜欢狐狸的。 白危月何等狠人,左右不是第一次杀徒弟了,当即招来剑气,只冷冷道:“你,死吧。” 谁知李无名更狠,面对比至高峰风雪还凛冽的剑气竟丝毫不躲,经脉尽断也不吭一声。这倔强的模样像极了白微,素来一剑毙命的白危月竟下不去死手,破天荒开口道:“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世上本没人敢对白危月用苦肉计,可李无名敢。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自信,就像孩子清楚自己只要赌气三天不吃饭父母就一定会骂骂咧咧地妥协一样,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师父不会真的杀了他。就凭这玄妙的直觉,李无名赌了一把。而如今白危月出剑他却没死,便是赌赢了。 白危月这样的性子,若想杀他,第一剑就该直接刺中要害。既然没有,那便是不愿杀。李无名趁机抬头一笑,“师父,剑仙一道是你毕生绝学,可你怎知我不能超越你?” 此言无疑是对白危月最大的挑衅,剑仙本就如冰雪般冷漠的脸上又冻了一层寒霜,“狂妄!” 然而李无名做了决定便不打算回头,虽然跪在雪地伤痕累累,眼里却满是雄心壮志,“我不止要另辟蹊径,更要超越师父达到灭天之境。师父且将白辰神魂保住,若我做到了,你将他复活。若做不到,我早晚会死,还不用脏了师父的手。” 这样宛如失心疯的话原没有任何人会信,然而白危月的剑气却凝滞了。这时候的李无名太像一个人,不是白微,而是当初还在长安部落的白危月。 离开长安部落的那一天,白危月也是如此看着人族第一个首领。王座之上的帝是最初的人,也是诸多洪荒妖族的噩梦,然而,白危月丝毫不惧,只淡淡道:“我去大雪山,青丘国君的妖心我带走。” 帝早已习惯他的态度,未曾计较言语间的无礼,眼里是绝对的理智,“击碎星辰只是个理论,没有人可以调动那样多的灵气。” 面对至强者的质疑,少年灵巫白危月仍是坚定道:“别人不行,我可以。” 如此言语当即就遭到众人反对,连他的师父都怒斥道:“你疯了,凭什么将人族的未来赌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事上?” 众人的议论未曾让白危月神色有一丝波动,他与帝对视,眼神傲然且自信,只给了一个理由,“因为我是白危月,人族最强的巫。” 许是相信他的能力,又或是让他试试也没损失,最终帝还是同意了这个要求,允许白危月前往大雪山建造天地熔炉,探求击碎天星之法。 白危月的傲气都是来自于能力,他忍住了大雪山的无尽风雪,也忍住了千年不与任何人说话的极致寂寞,最终造出了号令天下灵脉的上皇剑。可是,那时的世间已经没有长安部落可以迎接他归来。 他在长安徘徊许久,最终只能找到一面残破的旧时城墙,对着那仅剩的熟悉石砖轻轻道了一声,“我做到了。” 白危月的少年意气已随着故土一起埋葬,他就像是远古时代残存下来的一缕幽魂游荡在大雪山,日复一日地研究击星之剑。他知道就算杀尽漫天星辰自己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可除了将这最后的任务做好,他已不知还能做什么。 作为活过千年的代价,白危月的身体已经被改造得接近巫傀,他没有机会繁育后代,所养的狐狸便是唯一的家人。而狐狸已经离家出走的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徒弟了。 这孩子在不该像白微的地方像白微,在不该像白危月的地方又太像白危月,当真孽障。 虽是如此想,白危月最终还是散去了剑气,只对这个逆徒冷冷道:“为师等着给你收尸。” 白危月少年时期就离开了长安部落,从此五千年未曾与人交流,他其实是不怎么擅长说谎的。这些年李无名旁敲侧击不断试探对自己身世多少有些了解,他坚信师父能做到的事自己不可能做不到。如今对白辰仍是安抚道:“你放心,人力到我师父这程度已是极限了,若要超越他便只能研究妖魔鬼怪这些与人不同的存在。我不会自废修行这么傻,你让我好生研究就是了。” 他的确不是莽撞人,白辰闻言总算稍稍安心,只问:“比如?” 李无名见状狡黠一笑,“我摸你研究妖骨的时候别躲着。” 白辰一听这话就知道此人又不正经了,当即白了他一眼,“我可不知道自己肚子上还生得有妖骨。” 不过,李无名成竹在胸的态度还是让他放下了忧虑,小狐狸低头扫了扫未读完的书,这便回到了当下话题,“不知门所有关于后商的藏书都不曾提及白陌,我很好奇月星石是从何处查出他的,看来有必要去一趟姑苏了。” 方才林开天离去时就收到了月星石启程返回水月山庄的消息,若要找她怕是只能前往姑苏。不过天道盟各处城池都由不同门派占领,外族没有通关文牒简直寸步难行,李无名闻言便提醒道:“从邻安去姑苏必须经过万寿书斋领地,百行首怕是不会放行。” 对此白辰早已想好应对手段,“我准备下一张拜帖,邀请不夜大师前往姑苏一同调查狐妖踪迹。” 不夜琉璃体内还有白陌神魂,若能同行倒是正好一并查清来源。李无名立刻笑道:“不错,佛门弟子刚刚加入天道盟,这时候任何门派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冬日即将过去,雪既已融尽,便该是春雷到来之时了。白辰将旧书放回原位,只淡淡道:“白陌设计夺我妖丹,我也得给他回一份厚礼才是。”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与不知门独占邻安长安不同, 江南灵脉众多,所在门派也多,仅姑苏就是万宝堂与水月山庄共占城池, 万寿书斋和苍天府的大片领地与其相邻, 依附于十席的各种小门派和世家也纷纷在周边开宗立派,可以说平了姑苏便算是定了整个江南。 这多个门派共治的情况普遍存在于江南城镇,如今正魔正在交战的歧水也是如此,镇守门派一月一换,居民经常出门买个菜就从苍天府领地跑到了魔教领地, 说出来都觉得魔幻。 灵脉战场分三品,人品一月一战,地品三月一战, 天品一年一战。说来也凑巧,从邻安去往姑苏只有两条官道,其一是走陆路至万寿书斋曾经驻扎的寒门, 再从寒门横穿万寿书斋领地直达姑苏;其二则是去往歧水乘船,途径赤水再改道姑苏。 此时魔教正在想方设法往江都开拓领地, 歧水之战从白辰下山就在打,至今也没消停下来,每月一战从不缺席, 魔教教主更是坐镇寒门亲自指挥。 万寿书斋自寒门败退后所有精锐退往赤水,偏巧今年赤水战场也要开启。赤水作为天品灵脉自然没有一个门派会放过, 万寿书斋这一年是没有喘息的机会了。 然而, 开辟战场的城镇都会进入高度戒严状态, 除了交战门派不允许外力加入。这去往姑苏的关键路线都因战事封锁, 倒是让白辰有些苦恼了。 “看来水月山庄挑这个时候和风十七撕破脸也是经过考量的,这种时候不知门若派人去往姑苏少不得要掺和进战场争夺, 照魔教的脾气只怕打到明年都不一定有个结果。” 如今的江南就是一潭深水,纵使强龙也难压地头蛇。难得到了不知门藏书之术,白辰也就顺道借阅了江南地图,这一看才知水月山庄着实是个大麻烦,然而事关白陌线索,也就不得不去了。 这种战线图李无名最熟悉不过,也是天道盟一直划地而战控制着损耗,若换作他们那个年代只怕江南早已白骨森森。寒门是万寿书斋发家之地,如今被魔教所占,百行首就算拼尽全力也要将其夺回。正因万寿书斋现在背腹受敌,所以他必须拿下资源丰富的姑苏,若守住了赤水便可打通水路使前线后勤无忧,纵是赤水有失,万寿书斋还可以退进姑苏在谋发展。 修士少有读兵书者,百行首的战略眼光倒是真的不错,李无名难得对旁人有一丝赏识,对白辰只道出了结论:“若我没猜错,百行首已经自请替风十七解决这个麻烦。” 天下久不经战事,李无名已是人族最后的名将,这种打仗的事信他绝不会错。白辰闻言便笑道:“是了,士族讲究师出有名,怕是历数水月山庄几大过的战书已经在路上了。我担心的是,如此情况想去姑苏,仅凭小雷音寺的面子怕是不够啊。” 不夜琉璃急于除去体内狐妖,对白辰的邀请自是一口答应。只是佛门到底遁世多年,在江南的影响力怕是有限。对此李无名倒是另一番看法,“换个角度想,我们过不去,月星石也未必能顺利到达姑苏。” 这倒也是,寒门被魔教占据月星石自是去不得,而歧水,正由苍天府派人驻守。 白辰转眼已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一笑,“看来得向秋府主讨个人情了。” 苍天府也有大量弟子参与选拔,秋小寒作为府主总归要来看个结果,白辰便与李无名回到不凉茶室守株待兔。这一来一回面试终于结束了,妖族送来的三十名学生全部通过,十只赤狐都被不吝阁客卿选中,小妖中仅有锦衣郎跟了徐舟,剩余小妖则是被分配给各处打下手。 不知门对所有高层都只称客卿,除了几位阁主也没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然而就学术水平的高低门中弟子皆有一个公认的排名。白辰来之前就命沉醉打听过了,当下最热门的师父人选共四人——金丹王,千手佛,种草姬,妖孽徐。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不知门四大客卿,一枚神丹令路边老乞丐一跃成为金丹修士的炼丹大师王不行;宛如拥有万千手臂一个时辰就能炼出天品法宝的炼器大师铁菩萨;以一己之力培育出上千种人造灵材的八方帝姬;以及对洪荒妖族了如指掌最擅驯养灵宠的炼妖师徐舟。 除魔灭妖一战后也有部分高手没有加入天道盟而是选择归隐山林,四人中除了徐舟便都是那些高手所留下的传人。过去任各方势力倾囊相邀也不曾出世,唯有风十七上门一一挑战,在他们各自最擅长的领域将他们打败,这才令三人心悦诚服,出山做了不知门客卿。 这四人中只有徐舟没有古老传承,且研究妖兽少不得需要解剖,故白辰送来的赤狐都不愿投身于他的门下,也只有想要突破血脉限制的锦衣郎才肯报名一试,并且事先将炼妖一道复习得滚瓜烂熟,面试时对答如流,任徐舟觉着没面子始终没什么好态度,最终也只能将他收入门下。 赤狐族到底进取心不足,纵使百般嘱咐关键时刻还是怂了。白辰看着结果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对返回复命的锦衣郎淡淡问:“听闻你在妖族中笔试第一?” 真要突破血脉界限王不行的丹药无疑更为稳妥,且金丹王素来怜悯弱小,以锦衣郎这成绩要拜入他门下应当不难。结果却是三只赤狐跟了王不行,笔试更佳的锦衣郎却选了徐舟,只怕是赤狐们仗着大妖身份逼迫他让出了名额。 上次夜谈白辰许锦衣郎回话不跪,今日他便试探着真的没跪,见白辰神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暗道九尾白狐果然名不虚传,单论气度便胜其余大妖百倍。于是更为发自内心地尊敬,也不抱怨赤狐们的欺压,仅是如常回话:“赤狐毕竟掌握着大雪山秘术,且心思单纯容易中套,由我来应付徐舟更为合适。” 白辰复活后尽是在给后辈收拾烂摊子,如今可算是遇上了个能用的下属了,见他如此懂事不由更为怜爱,这便嘱咐道:“徐舟是有真本事的人,只是他那脾气大概不会给风十七面子,你要受些苦了。” 风十七可不是好脾气的门主,徐舟若不是本事过硬哪能次次顶撞还没卷铺盖走人,锦衣郎对他也有信心,很是稳健道:“王大可放心,受苦而已,我早已习惯。” 这话凭的凄凉,白辰知道赤狐们做惯了主子定然不服一介小妖的管理,这便拔了一小搓尾巴毛和一枚储物戒指共同交给他,认真道:“这是我的信物,你拿着,若有不尊号令者以忤逆之罪处置。在人族地盘生活少不得要疏通关系,赤狐族这些小辈久居大雪山不知世事,我这里还有林开天派人送来的三万灵石,如何分配就由你来决定吧。” 三万灵石已抵得上一个小门派的全部库存,白辰将其交给锦衣郎处置可见信任。锦衣郎顿时感激道:“定不负妖王所托!” 他是个知道分寸的,白辰也不准备多说什么,只不过想起徐舟衣衫那熟悉的紫色,仍是警醒道:“世界不论怎么变都是强者为尊。在变强之前,不论有什么过往你都要好好藏在心底,别叫人察觉了。” 此言一出,锦衣郎仿佛心底秘密被看破一般身躯一震,试探地看了白辰一眼,见九尾白狐还是慵懒地靠在李无名身旁,那神色仿佛只沉溺于欢好之事什么都懒得管。这新任妖王还是如此高深莫测,锦衣郎不敢多留,恭敬地应了声“是”,这便退出了茶室。 白辰可不知他心中所想,事实上他不过是看书看倦了借着李无名靠一靠而已,问题是这男人的肩膀实在太过坚实,以至于他一靠就不想起来了,最后还顺势滑到了李无名的怀里。 时值黄昏,斜阳透过栀子编成的窗将地面染得微醺,茶室内的熏香蒸得白辰昏昏欲睡。李无名右手持着一卷借来的杂书随意看着,左手则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白辰头发。白辰在妖身时已被他摸习惯了,如今也不反抗,人身头发被理顺的感觉很舒适,他越发眯起了眼睛,困倦之意便更浓了。 安静地等了许久,各家等候结果的长老来了又去,待不知门弟子都打扫起了院子,秋小寒的轮椅声终于姗姗来迟。 这一位不愧是被风十七磨练出的人物,纵使一进门就看见李剑仙光明正大地摸狐狸,他依旧面不改色地转动轮椅直奔苍天府专属茶室,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此情此景若是旁的掌门怎么也会打个招呼,奈何秋小寒素来是个不近人情的性子,白辰可不能让他跑了,困意顿时驱散,连忙阻拦道:“秋府主请留步。” 秋小寒是天残地缺之体,生来断臂且腿不能行,但经脉内却残存着可怕的天地灵气。据医师诊断,正因体内灵气完全超出了人族身体的承受能力,所以他的手脚才会不堪负重一出生便废掉。谁能想到灵气太多竟也是一种不幸,当时的苍天府是人人都为之叹息。哪知这也是个狠人,没有手便命人造成偃甲义肢,腿部经脉被废便植入灵石回路取代经脉,最后竟生生以人造躯体修炼到了散仙之境。 许是身体一半都是偃甲的缘故,秋小寒的感情也很淡泊,除了研究偃甲很少有什么情绪波动。如今被白辰突然叫住,他也只是冷冷回一眼神,“有事?” 秋小寒性子与百行首截然不同,与他谈话断不能迂回,白辰见状立刻道出自己目的,“我有要事要向月庄主请教,还请府主一封书信将她留在歧水。” “没兴趣。”果然,秋小寒直接就拒绝了他的请求。 白辰心知这一位对人情不感兴趣,和他只能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闻言也不急,又抛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条件,“听闻府主对妖族作战方式很感兴趣,正好你也要前往歧水督战,不如我们同行,路上还可以互相讨教几招。” 秋小寒除了发展苍天府便只对更新偃甲感兴趣,他既然在研发兽型偃甲,九尾白狐便是一个极佳的参照物。白辰相信这个交易足以让秋小寒心动,事实上秋小寒也确定没离去,听了此话便沉思了片刻,只道:“我的确有一个疑惑。” 白辰见他上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便道:“尽管问。” 然而,秋小寒果然是个从出生起就在震惊世人的奇妙存在。疑问出口的瞬间,不止白辰差些从靠椅上摔下来,就连喝茶看戏的李无名都摔了茶盏。 他问的是——“你们比较有经验,我怀疑一个人是断袖,怎么确认?”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秋小寒碰上断袖白辰并不意外, 当年的弱女之政导致如今高境界女修数量极为稀少,同境界的修士大半都是大老爷儿,偏生还各个保养得极好宛如神仙中人, 兄弟情自然就容易变质。他惊讶的是, 以秋小寒的性子竟会为这种事烦心。 若是寻常断袖秋小寒绝对只会视而不见,能让他产生如此反应之人无疑身份不凡,难道是哪派掌门又不小心把袖子给断了? 白辰心里琢磨着这个大八卦,对秋小寒仍是认真问:“这种事可不好说,秋府主为何怀疑此人喜欢男人?” “直觉。” 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白辰无法反驳, 然而狐妖若想魅惑谁自有手段让对方喜欢男人,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分辨人的喜好。此时也只能求助于李无名,“我们白氏狐妖出生就断袖, 着实没什么可分辨的。你来分享下心路历程?” 李无名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要求,他原是想随意将秋小寒忽悠过去,见白辰竟一脸认真反倒起了坏心, 微微一笑便道:“从前有只小狐狸老钻我被窝,我不止没把他一剑宰了还整天找着各种借口去抱他。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了。” 这话以白辰的定力都差些没稳住, 九尾白狐强忍着咬人的冲动,和善地对道侣亮出隐藏的小尖牙,“你这什么胡话, 难道叫秋府主也抱着那人睡一回?” 然而,李无名话糙理不糙, 你都馋男人身子了还敢说自己不是断袖? 这样直白的思路无疑很对秋小寒的胃口, 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隐藏在手套中的偃甲手, 再衡量一番这样做被瞬间剁掉手的可能性, 实事求是道:“这个方案有些风险,我需要先强化手的防御, 再准备好备用义肢。” 听他这意思竟是真的想按李无名说的试一试,大雪山可扛不起教唆苍天府之主调戏同道的罪名,白辰连忙阻止道:“他随口混说的,府主你可别当真!” 虽是如此说,白辰还是有些疑惑,李无名并不是任何场合都胡言乱语的人,事实上只要说话对象不是熟人,他的冷淡也不比大雪山上那冰块师父差几分。 这样一想白辰更觉不对,细细思索,忽的就想起了秋小寒身份。 这位苍天府少主并不是上任府主秋月白的亲生儿子,而是他某日突然带回家中的养子。世人都传秋小寒是其私生者,因生母身份见不得光不能示人才不曾公开身世。秋月白素来是风十七心腹,莫说他一生洁身自好连个相熟的女修都没有,就算有,以这个身份又有什么不敢认的? 可是,秋小寒这天残之体若要修行自小就必须以天材地宝温养,苍天府自收养了他便流水似的消耗着药材,秋月白更是日日以真气为他疏通经脉从不懈怠,在秋小寒成功接上义肢前甚至不曾出府一步。如果不是亲生儿子,堂堂十席掌门又为何要为一个废人耗费如此心力? 秋小寒所用偃甲精细无比,他幼时绝对没有能力自己制造这样的法宝,那么,最初的手脚是谁为他装上的? 天下能让秋月白如此尽心者唯有风十七,他也完全有能力开创偃甲之术,而秋小寒问他们这些话之前,所见之人正是风十七。 难道,他问的人是风十七? 没错,若换作旁人,以秋小寒的性子定是当面去问了,又何必浪费时间自己猜想?这世上也只有风十七是他不敢冒然得罪的。 一切联系在一起,白辰对秋小寒的身份已有所猜测,看来李无名也是猜到了,这才刻意坑那位九州天子一把。邻安城对风十七没有秘密,白辰知道自己猜到了也不能透露一个字,不然那只龙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灭口。 那恶龙没事总恐吓他家小狐狸,如今李无名抓着机会怎能不坑回去,见白辰回过味儿来了,李无名与其相视一笑,转头便向秋小寒诚恳道:“话说回来,这种事因人而异,不知是什么人让你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秋小寒倒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只困惑道:“有一个人对我有些很奇怪的举动,很多年了。” 这话就让白辰有些怀疑自己猜测了,“这世上还有人敢骚扰苍天府府主?” “不是骚扰,只是……” 秋小寒用词历来追求准确,细细思索也找不到可以形容这种行为的词,只能解释道:“他对我特别好,好到我曾经怀疑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父亲。” “所以,你对这个人的怀疑从父亲变成了断袖?这跨度有些大啊。” 这个回答让白辰再次怀疑起了自己的推论,是他老了吗?年轻一辈断袖起来已经这么标新立异了? 李无名明显也没理解这两种关系是怎么转变的,只能诚心求教:“请问是什么让你跨越了父子之情?” 秋小寒默了默,最终还是道出了自己今日所受的冲击,“他说要把身子给我。” 此言一出李无名都惊了惊,“这也太猛了!” 上手就献身,这样生猛的断袖定是风十七无误! 他们的反应让秋小寒更确信感到震惊并不是自己不正常。他本是淡然惯了的人物,今日如此踌躇只因离去前风十七说的一句话。 “我这身子,给你可好?” 秋小寒确实不近人情,但他也知这句话很不寻常。尤其是盟主说话时的眼神,没有往日的张扬自信,仅仅是一片秋叶落后的平静,就像他轰轰烈烈地闹腾了几百年,强颜欢笑了几百年,如今终于能够摘下面具休息片刻了。 盟主每天都在笑,他嘲笑世人,傲视万物,连高高在上的仙魔二境都嗤之以鼻。可秋小寒知道,他不开心。 世上本没有任何人能看出来的,他却从第一次相见便看破了。就像是,他本就该知晓风十七这个人的一切喜怒。 在秋小寒印象中,风十七唯一接近于高兴这种情绪的笑是在他奉命把红豆酥买给盟主的那一次。可是,让他跑腿是那么好玩的事吗? 秋小寒的天才头脑足以理清最复杂的偃甲灵路,却始终想不通关于风十七的问题。如今他仍没想明白,不过,已经获得了另一个结论,“我会这么在意,是我不正常。” 天才的思路果然不同寻常,秋小寒竟真的从另一个方向得到了解谜之法,这便认真道:“我应该先测试自己是否断袖。” “如果是呢?”白辰小心地问。 “再去抱他。”记忆力极佳的秋府主果然没忘记这茬。 很好,看来他们距离被龙追杀的结局不远了。 白辰只能瞥李无名一眼,“你干的好事。” 对此,李无名只轻轻一笑,“嘘,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秋小寒是信守承诺之人,如今他终于有了解谜的思路,对白辰所求也就给了答复:“我可以让歧水关为你们放行,但你们得答应一个条件。” 白辰也没天真到以为回答一个感情问题就能换得人族战场的通关文牒,只道:“请说。” 秋小寒不愧是盟主候选人,虽然白辰来得突然自己又为情所困,头脑还是清晰地分析出了事情利弊,并且以最快速度得出了应对方案,“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在百行首出手之前让水月山庄的普通弟子退出姑苏。” 这个要求就让白辰有些为难了,“妖族刚与人族建交,做这样的事不合适吧。” 姑苏是水月山庄命脉,就算按照天道盟规矩开设战场,她们也不可能乖乖把灵脉让出来,到时只怕人族将久违地迎来一场厮杀。如此情况,妖族若是牵扯其中难免被怀疑用心,甚至很可能背上个刻意引发人族内乱的黑锅。 虽然这个锅由白陌背着实不冤,但白辰可没有与他共沉浮的意思。 “人族历代都有高手归隐山林,你不说,谁知道你是妖?” 秋小寒自然知道他们身份敏感,然而,现在不受天道盟规矩约束的高手着实不多,若让魔教出手那些魔修必定要以歧水为交换。与魔教相比,至少目前大雪山与苍天府不存在领土之争。 白辰何等机灵,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府主的意思是让我们伪装成隐世修士前往姑苏,尽可能减少水月山庄普通弟子的伤亡?” “这一战不会像过去那样彼此留手了,少些损耗总是好的。” 秋小寒点头证明了他的猜测,不过,很快就警告道,“如果暴露了,这件事就是妖族的阴谋。” 也就是说,苍天府明面上不会承认有求于妖族,这一行绝不能暴露身份。 很危险的任务,然而,谁叫现在大雪山缺钱呢,白辰还是决定先问问报酬,“若办成了,大雪山有什么好处?” “水月山庄弟子自有人前来接手,你们守到接应之人到达即可。事成之后,水月山庄旗下的生意我会分三成给救出这些弟子的神秘人。” 和秋小寒做交易就是爽快,水月山庄的商路遍布江南,就算只能到手三成,对物资短缺的大雪山也是一剂良药。白辰承认自己不能拒绝这个诱惑,面对李无名询问的眼神只有点了点头。 李无名作为人族想法就简单多了,这些弟子本是被遗弃的孤女,因收养之恩被水月山庄利用多年已是凄惨,若能免于战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这辈子就是名字多,眨眼间便已准备好了新身份,对着秋小寒便抱拳道:“我李氏兄弟师从剑君隐居多年,今闻师尊故人遭难,李无忧这便出山相助。”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将水月山庄商路分给妖族这样的事自然不是秋小寒能擅自决定的, 事实上,他今日被风十七一直留到黄昏,谈的便是这江南之乱。 风十七从来没有固定居所, 开会累了便在议事大殿的偏殿休息, 在门中做研究时也是直接歇在丹房铸造房药圃兽园等地界。不知门明明是风十七一手建立的门派,可他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没人知道风十七为何不肯寻一个地方安家,或是不想被人打扰,又或是不想在世上存在任何留恋。 今日风十七也是随意寻了个暖阁便坐下休息。不吝阁的装修风格素来风雅,顶楼的小阁也置办了丁香熏过的贵妃榻, 榻前悬着门中布坊仿制鲛绡而成的明月纱,窗前摆了一方历经百年的青木古琴,虽为取暖而封闭了门窗, 室内却设置阵法小有暖风流通,用来午休再合适不过。 这风格一看就是出自八方帝姬的手笔,风十七毫不在意地把地方给占了, 许是今天骂了徐舟心情不错,甚至还悠哉地抚了一会儿琴。 这样泼猴一样的人物安静下来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就像是如今的邻安城,白日里汇聚天下来客欣欣向荣,只有夜里繁华落尽, 看着那月色下的旧时城墙,人们才会突然想起, 原来这也已经是一座历时六百年的老城了。 “我弹得怎么样?” 风十七会弹琴着实让人意外, 然而秋小寒早已习惯, 待他问出这话, 也是一如既往地回答道:“难听。” 风十七弹的曲子从未有人听过,或者说, 他所弹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曲。就像是夜晚枫林间呼啸的风声,没有半点章法,也不存在什么曲调,鬼哭狼嚎一般,若是夜里独自走路听见了着实能把人吓出个好歹。 这是纯粹的自然之声,因不含对人的示好之心,人听闻时便只能回想起在自然力量面前的恐惧。正如万寿书斋琴绝先生的点评,盟主技法独到,只可惜琴中无情,令人生畏。 风十七至今也没想明白情是个什么东西,更学不会将情融入进琴弦,面对秋小寒毫不留情的评价也只是轻拂琴弦哼了一声,“没把琴弹断就算好的了,我大哥被尤姜这个画圣手把手教了几百年,至今画的人还能直接贴门上辟邪呢。” 虽是如此说,他提起长安天子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羡慕。精怪生来无情,所以画不出神韵,弹不出情音,写不出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们学这个原也不是为了什么风雅情致,不过是想让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高兴而已。纵是丑陋的画,难听的琴,无聊的书,终归都有一个想要献给他的人。 精怪没有名字,所在灵脉佐以尊称便是人族对他们的称呼。如今的龙已成九州天子,然而他还是更喜欢被称作邻安。纵是如此,现在的他仍以风十七的名字与样貌活着,邻安君仅仅是坊间话本上的笔名罢了。 风十七不拘俗礼,风十七守着邻安城,风十七厌恶官场也看不上得了道便弃尘缘而去的仙魔,风十七希望满城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六百年来他凭借记忆将风十七的一切在自己身上全部复刻,代替死去的那个人在这世上风光无两地活着。他的喜怒悲欢都是模拟风十七做出的反应,唯一还属于邻安君的痕迹也就只剩下这算不得好听的琴声了。 风十七曾说他看上去就是一副很会弹琴的样子,若不说话着实是个浊世佳公子,只可惜生了张嘴。邻安君虽已不记得自己的模样,这句话倒是一直记得。 天道盟第五任盟主叱咤风云的传奇,不过是一只精怪懵懂地登上人间这个舞台,唱了一出只为故人而生的戏。 他很少这样沉思,就连琴都没有半分感情,今日如此不正常,还是受了眼前这人的影响。 手指离开琴弦的那一刻,属于邻安君的情绪便彻底退去,他又成了往日无法无天的风十七,随意往贵妃榻上一躺,只用手指朝秋小寒勾了勾,“我这道纹又淡了,你过来给我添几笔。” 不知门弟子眉间的道纹皆是入门宣誓所刻下的魂印,誓言达成之前绝不会消失。然而,如今风十七眉间的枫纹却是由胭脂绘制而成,虽然颜色调得与从前别无二致,时间一久便会逐渐褪色。 秋小寒不知道风十七实现的誓言是什么,更不明白他明明达成了誓言又为何命自己一次又一次重新绘上道纹,不过,最疑惑的还是为何盟主会选中他。难道是因为他经常画偃甲图纸落笔比较精准? 虽然满心疑惑,秋小寒还是依他所言从轮椅夹层取出了笔和枫色胭脂。风十七倒是一点也不矜持,待秋小寒靠近就直接把头往他的腿上一靠,闭眼便道:“发什么呆,快画。” 这个动作着实有些亲密,不过盟主素来是个不着调的人,秋小寒便也没多想,轻轻拂去他额前的碎发,提笔将那熟悉的纹路细细填了起来。 制作偃甲容不得任何微小错误,身为偃术大师的秋小寒做事自然也是常人不可及的细致,为防落笔出错,左手便按着盟主的脸防止他乱动,笔尖小心翼翼地在其眉间滑动,屏息凝神决不允许纹路与之前有一丝误差。 木制偃甲手没有人的温度,纵使风十七闭着眼不看身边人的脸,这触感也在提醒他,他靠着的人已与从前截然不同。 重生便是重新开始,既然换了父母,换了模样,换了性情,那将曾经爱过谁的心情忘记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没关系,就算风十七自己都忘了自己,他也会一直记着这个人。 这把年纪该认清现实了,风十七终究还是睁开了眼,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秋小寒自进入天道盟便一直为风十七绘制道纹,此前盟主从不许他在这时候说话,今日也不知怎么竟自己破了规矩。不过他素来对人际往来的事不怎么上心,既然盟主问了,也就直接道出了自己当前正思考的问题,“妖族那边怎么处理?” 哼,果然是负责的掌门人,任何时候都不忘记处理正事。 有这样尽心的下属无疑是值得开心的事,然而风十七还是臭着脸,只道:“黑市最近很不安分,该送他们见阎王了。” 盟主的臭脸秋小寒早就看习惯了,闻言便知盟主要借妖族的手灭了黑市,略为思索便继续问:“九尾白狐会听话吗?” 撇开个人情感,秋小寒绝对是完美的下属,思维缜密,反应也快,最重要的是从不违背风十七的命令。 这样的忠心算是前世的馈赠吗?风十七笑不出声,只如往常一般教导道:“道君签的和约从未撕毁,天道盟所属门派明面上是不许进大雪山的,可这些年市面上流传的皮毛妖丹并未减少,你说偷猎的是谁?” 正道门派不许进山狩猎,魔教又远在漠北,这时不时就流出的好货自然只能来自神秘的黑市。 黑市在修真界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世人只知道所有市面上找不到的珍奇物件,只要进了黑市便能寻到。而明面上拿不到的人头,在黑市下了单,自然也有杀手替你去取。天下十大杀手,除去魔教那两位,其余便尽在黑市之中,且至今无人知晓他们样貌。而黑市到底在哪,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万宝堂几乎垄断了世间的法宝生意,自然不允许这样的存在和自己抢生意,过去已经组织了不下十次围剿,也抓过不少为其提供庇护的大人物。然而每次不到三年,黑市便又再次出现,至今未曾根绝。 这些情报秋小寒早已耳熟能详,此时便肯定道:“年年清剿都灭不掉黑市,有内鬼。” 天道盟存在黑市内应是毋庸置疑的事,风十七这些年一直在查,如今怀疑对象正是水月山庄。 “老女人培育出无量稻和满城麦已经一百年了,这些与灵植杂交出的作物播种之后七日便能收成,如今各地喂猪都是用的稻米,谁家还怕再养个孩子多张嘴吃饭?你猜,水月山庄收养的那些所谓弃婴都是从哪来的?” 他说的老女人便是人称种草姬的八方帝姬,传闻她在灵植一道极具天赋,只要资源管够,再稀有的天材地宝到了她手里都能给你种成大草原。风十七将她拐出山后便命其改良人族赖以生存的小麦和水稻,彻底解决了人族的温饱问题。 当今世道,养好一个孩子确实成本极高,但要养活一个孩子却很简单,再说将女婴养大嫁出去好歹还能得到一笔彩礼,着实没必要将生下的孩子遗弃。 世道如此,水月山庄每年收下的弟子却还是大半没有父母,一无战乱,二无天灾,她们真能找到这样多的孤女吗? 秋小寒也察觉出了问题,答案脱口而出:“黑市也做买卖人口的交易。” “可惜三水带人盯了姑苏整整五年都没找到证据,名门正派就是这点麻烦,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无缘无故便对一个正道门派动手。” 风十七早就怀疑水月山庄的弟子来源有问题,奈何找不到证据发作,如今得了机会怎么放过,这便道:“月氏在江南经营了数百年,在天道盟内部也多有姻亲,万寿书斋不一定能查出什么,得再去几个她们够不着的高手。” 说到与天道盟各派不存在利益关系的高手,李剑仙自是首选。且白氏生来断袖天下闻名,这些狐妖自然不可能与女人有什么牵扯。 黑市一直经营偷猎生意,让白辰对付他们倒是容易,不过,秋小寒还是有些担心, “当真要让妖族去江南?” 对此,风十七只是冷冷一笑,“你认为怎么样才算盟友?” “利益一致。” 秋小寒答得很快,风十七对这个回答也很满意,“没错,山门前挂什么牌子不重要,自称是正是邪也不重要,做的事和人族整体利益一致才算得上可以信任的盟友。这世上有两种规则,一种明面上的大义道理,一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就算你要做的事完全符合大义,只要在潜规则里没有与他人达成共识,这件事最后也办不成。月星石就是看不破这一点才会惨淡收场,你要引以为戒。” 这些话是付红叶离去前对风十七说的,他这些年受益匪浅,如今便传给了秋小寒。 秋小寒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说法,难得好奇道:“天道盟的潜规则是什么?” 风十七闻言只是一笑,“你做的事要占谁的地夺谁的家产,对方就是你的敌人。和生存资源挂钩的争斗只有利益没有道理,你记住这一点就不会被大义给忽悠瘸了。” 他说话时眼中仍是对人族的嘲讽,在邻安天子眼中人族就像是满肚子鬼主意的不孝子,每当他将要彻底失望时,又总会突然爆发出他曾喜欢过的品质。他对这个不学乖的种族感情复杂,看久了来气,灭了又舍不得,也只能时不时敲打一番,让他们自己涨涨记性了。 这些想法秋小寒还不能懂,他只是感觉盟主就像一个无法破解的谜题,让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不过,他还没忘记自己的正事,只问:“月星石知道这些龌龊事吗?” “你去让她知道。”风十七的回复很简洁。 “白辰登基大典将近,未必肯去江南。” “你想办法让他去。” “姑苏会乱。” “你去平。” 风十七布置任务的语气理所当然,秋小寒也没有讨价还价,只果断回以一个字——“行。” 事关十席变动的决议便定了,邻安君记忆中那个总是摸鱼不在岗位的风十七从不会如此积极地工作,秋小寒身上好像真的找不到那个人的影子了。 这些年他失望了很多次,如今也已习惯,只是继续讨论另一件要事,“天与地终有一战,这一届正道魁首将面临前所未有的乱局,我让步天歌继位如何?” 盟主的表情很复杂,秋小寒分辨不出这话是否存在试探,索性就回了实话,“他不行。” 玄门掌门居然被人说不行,风十七闻言便笑了,“别看那小子平日里一板一眼的样子,处理大事时还是会变通的。再说天网一破玄门三君必定回归,人家可比你有背景。” 他话里有嘲笑之意,秋小寒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虽不知这种情绪因何而来,仍是如实道出理由:“人不够,钱不够。” 此言一出风十七的笑意便散了,人和钱,这是治理天下必备的两个要素。维持秩序,惩治奸邪,改善百姓生活,这一切政令都需要人去办,若要落实到每一处,便需要遍布整个九州的人手。仅靠正道名义,让人做一两件好事容易,但要让人做一辈子的实事,钱不到位可不行。 玄门选拔弟子对品行要求极严,这也导致他们门下弟子至今不过八千人而已,这点数量分布到整个九州,怕是仅看文书就能让他们一辈子没时间修行了。若是扩招弟子,品行能否保证当前水准先不说,仅是耗费的钱财和新弟子居所就是个大问题。若要得到这些,玄门便必须加入战场与别派争夺土地和灵脉。一旦进入了名利场,真的还有门派能保持初心吗? 步天歌若要继位,玄门便必须赌这一把。他是看清楚了这一切,所以才闭关不见人,用行动表示拒绝。 与玄门相比,苍天府占据了正道最多的灵脉,门下各是经营着各种生意,人力物力绝对是够的。而秋小寒,无疑是风十七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秋小寒更适合。他早知道了这个答案,可是,这个位置太容易死了。 天道盟第一任盟主打渔人,除魔过程杀孽过重而于飞升天劫陨落。 天道盟第二任盟主玄门仙子,为人间送来无字天书穿越天网,修为散尽而陨落。 天道盟第四任盟主付红叶,与旱魃之魔同归于尽,若非身为精怪,绝不可能复活。 如今的第五任盟主风十七,继位后便频繁遭遇刺杀,黑市杀手榜的更新换代全部出自他的手笔。他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敢带在身边照顾,只因那个人若是和他扯上关系,必定会成为天下邪道与天上神魔的第一目标。 纵观人族历史,历代盟主只有第三代的青虚子有个好结局,然而两个徒弟命数多舛不逊先辈,魔君更是多次出生入死濒临险境,视他们如亲子的师父终是一生叹息。 “这个位置,没坐上来的勾心斗角地抢,坐上来的却一个个等不及地想退隐。若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坐不坐这位置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没本事的修士才需要称王称帝,依靠成群结队让自己变成强者。” 正因这是他唯一爱着的人,邻安君才不希望秋小寒坐上这个位置。他有把握让这个人成为超越神魔的强者,根本不需要他为这天下劳心劳力。 此时,他看着秋小寒淡漠的瞳孔,只问:“你说,我是哪一种?” 秋小寒的思维远比旁人所想的简单,盟主为继承人烦心,那他主动坐上这个位置就是了。至于为什么不能让盟主烦心,他并不知道原因,只是想这样做而已。他本就是天残之体,有些不正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想退便退吧,我上。” 这个回答让风十七愣了愣,一瞬间好像找回了些许当年的感觉,然而抬头时秋小寒的脸上依然只有淡漠。他暗骂自己最近是老糊涂了,闷气憋在心间,只能讽刺道:“可笑,你想上我便要让你上?” 盟主对谁都是一副嘲讽神色,秋小寒见怪不怪,转眼便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我去找步天歌,明日给你一个结果。” “怎么?你们打一架,赢的做盟主?你当这是小孩抢玩具呢?” 风十七的语气还是阴阳怪气,秋小寒却认真回应:“赢的做盟主,输的做副盟主。” 这个回答倒是在风十七预料之外,“天道盟可从没有副盟主这个位置。” “新盟主下一道诏书便有了。” 秋小寒泰然自若,甚至理直气壮地补了一句,“他以为闭关就能不干活,做梦。” 玄门掌门志向高洁不愿争权夺利,在他嘴里倒成了想偷懒,还将盟主主宰整个正道调度的庞大权力直接分出去了一半。能如此简单地看待人族权力交接,当真是年轻人才有的意气用事。不过,他们精怪最喜欢的便是简单的人。 风十七久违地有些高兴,难得真心地笑了笑,“白辰那狐狸有些话我倒是赞同,玄门六代英烈的圣名压在肩上比山还重,只要其他人把这祖辈名声搬出来,有些麻烦步天歌是不想管也得管。玄门掌门只能是圣人,所以在世人眼里步天歌做再多好事都是理所当然,活该为天下把自己累死。你是个无情的木头人,凭道德无法绑架你,和你只能讲理不能讲情,推行政令也就方便许多。由你做盟主也好,至少步天歌那小子遇事还有个推脱的余地。” 邻安君到底不是长安天子,他不想费尽心力保护人族还被当牛做马地使唤,连选一个心爱的伴侣都要被人说三道四。他既给了人族繁衍生息的广袤土地,就该是天下人的大爷。凭什么心怀天下的人便必须无欲无求,做了多少事就该得到多少报酬,这世上没有仗着情义欺负老实人的道理。 这番话便是将继任者定下了,秋小寒闻言却有些疑惑,“我以为他那样才是好的。” 这个他自是指步天歌,风十七只摇了摇头,“可惜世上越是心灵残缺的人便越容不下比自己好的。” “心?” 秋小寒疑惑地看向自己胸膛,这举动让风十七又是一笑,“别看了,你的心境很圆满,不卑不亢不骜不妒,是在良善的环境中才能长成的样子。秋月白虽然一生未娶,这便宜爹倒是当得不错。” 这样一想,风十七的郁结之气便淡了。上一世无父无母一生飘零的人,如今能活成这个模样不也算是一件幸事?虽然不圆满,至少他现在过得很好。再好的旧情,又如何比得上一帆风顺志得意满的人生? 大事已定,道纹正好描完,秋小寒收了笔却没有将盟主的头挪开,只等他自己起身。这举动让风十七本已停止的心潮又动了动,忽的便问:“你真的认为风十七正经一些会更讨人喜欢?” 这一问倒是让秋小寒想起了盟主今日的怪异行为。旁人惊诧是因为风十七的突变,只有他知道,这应当与自己昨夜交上去的书有关。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盟主代笔了,盟主总让他写风十七的故事,最后又以邻安君这个笔名印刷成册。 “你认为风十七怎么活最好,便将想做的事都写出来。”这是盟主对他唯一的要求,他完全不明白这种幻想有什么意思,最终还是绞尽脑汁完成了任务。 从那时他就觉得有些怪异了,他为凑字数总是将风十七的三餐写得极为规律,连菜色都尽可能详细描写增加篇幅,后来拜访不知门便发现,盟主桌上竟真摆着他写的那些菜。他没什么内容可写的时候也爱拿各种环境装饰凑字,这些年将不知门各处都写了个遍,最后连万宝堂都没放过。若不是林暄曾苦着脸抱怨盟主强迫万宝堂把店面重新装修,他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整个不知门都换成了他所写的布置。 这一切都很诡异,从前秋小寒只当这是盟主又在拿他取乐,直到这一次写烦了,他便随手写了一段话“今日盟主格外正经,没有讽刺门生,也没有捉弄其他掌门,安安静静吃着红豆酥直至考核结束,大家都在感叹今天的盟主真讨人喜欢。” 他这个人没什么文才,诗词曲赋只当柴烧,每一次都是流水线似的凑字数,写出来的东西经常让百行首直呼文章之耻,本以为应付着盟主就算完了,谁知,今天风十七真的安静了下来。 他所写的都变成了现实,就好像风十七在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活着一样。可是,那人是天下无敌的第一修士,旗下的不知门更拥有世间顶尖的战斗力,为何要如此在意一个晚辈的看法?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 如此猜想让秋小寒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他早知道风十七待自己与旁人不同,却没想到已特殊到如此程度。他是个不懂拐弯抹角的人,既然想不通便只能直接问:“盟主,你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邻安君便知道自己今天表现得太明显了,竟连这木头人都察觉出了端倪。 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邻安君与风十七相处的时间也就短短几年,他努力将风十七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保留了下来,可回忆终也有用尽的时候。六百年太漫长了,长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模仿出的风十七到底是不是那人原本的样子。 他是知道的,风十七远比自己所再现的模样豁达,可是他放不下心中的恨,他做不到原谅那些人。除了复仇与让风十七成为世上最强的执念,他已寻不到每一日可做的事。既然如此,便将戏本子交给风十七本人吧,纵使失去了记忆,秋小寒所希望的也是风十七想要的人生。 邻安君的性情早已伴随尸人一同死去,如今怎么活着于他已没有区别,只要风十七喜欢就够了。 这样的心态着实有病,他自然不会告知秋小寒,只是戴上了这些年惯有的顽劣面具用满不在乎的表情道:“人生在世总得找些乐子,你这么大人了不还是喜欢红豆酥这种甜到腻人的玩意儿。” 他这模样看起来又像是真的在拿年轻人取乐,秋小寒一时也糊涂了。他知道的,盟主素来就是这么无聊的人,喂他吃红豆酥,靠在他身上说话,没事就摆弄他的手脚,这一切都只是盟主在拿他找乐子而已。风十七就是这么个不着调的人,秋小寒也不知道自己在疑惑什么,他只是突然想起了第一次与风十七见面的场景。 秋小寒第一次来到邻安是十七岁。那时他还没寻到天残之体可以修炼的功法,虽然父亲为他装上了替代四肢的偃甲,还未操作熟练的他依然只能由仆人推着轮椅行动。出了茗川城,年纪轻轻便坐上轮椅的他便成了世人眼里的怪人,纵使长袍和手套遮住了引人注目的偃甲,所过之处依然满是同情视线。 他不喜欢被同情,更不喜欢被歧视,可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苍天府颜面。父亲收养他已经被外人议论纷纷,他不能再让父亲丢脸,所以能做的只有淡漠。那是秋小寒第一次出远门,可是在下车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后悔出门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回车上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盒红豆酥。金黄酥皮还冒着热气,低头就能闻见香甜的气息,提着它的是一名白衣少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眉间一抹枫叶道纹,看他的眼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就好像已经认识他很多年了。那人晃了晃糕点盒,只问:“小子,想吃吗?” 秋小寒从未碰上过这样的事,努力在脑内搜索参考资料,最后只疑惑地看了这人一眼,“人贩子?” 诚然这举动着实和人贩子如出一辙,随行的仆人还是认出了风十七那标志性的枫纹,见风十七神色已经僵了,连忙小声提醒道:“少主,这就是天道盟之主,不得无礼。” 这时秋小寒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就是传闻中的风十七,他少与外人接触,正犹豫着该说什么,风十七却主动把话接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秋小寒。” 秋小寒知道这名字听起来很像幼时随便起的小名,着实算不上多好听,谁知风十七听了却是赞扬道:“小寒是个好日子,以前邻安城每到这一日都会放假,就算是守城的小兵都有空闲置办年货四处闲逛。” 常人听闻此名很难想到它是来自节气,秋小寒对这人有了些许兴趣,难得答了陌生人的话,“我听闻小寒是一年中最冷的节气。” 风十七不以为意,只继续道:“就因为冷才有假放,多好。” 身边人都道他是出生于一年中最冷的一天,所以性子也冷僻不合群,这份歪理倒是从未听过。不过,就算是秋小寒也希望自己出生那天是个好日子,他喜欢这个说法,这便给了眼前人一个面子接过红豆酥尝了尝。少年人本就喜甜,他当即眼前一亮,“味道不错。” 这反应似乎让风十七很满意,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脸上挂上一丝坏笑,“好,以后你每日来这家铺子排队,带上它再来见我。” 请人吃糕点然后叫人跑腿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秋小寒当时就呆住了,回过神来已不见风十七踪影,只听路边修士无奈感叹,“唉,盟主又在闹事了。” 看这情形,类似的事风十七竟已做过不知多少回。秋小寒早就听闻风十七是个怪人,并且没事便爱折腾年轻修士取乐,今日才知传闻还不足以道出风十七性情之万一。不过,被风十七这样一闹,他虽然一头雾水无言以对,进城时的坏心情终究是没了。 许是为了这初见的一丝亲切,秋小寒生平第一次去街边排了队,当他把红豆酥送到不知门时,人人避让的风十七竟露出了惊愕神色,“你还真去排队买了?” “不是你想要吗?”秋小寒疑惑地看着这个人,怀疑他记忆力有问题。 这样大胆的态度又让仆人捏了一把冷汗,连忙提醒:“少主,尊称,尊称……” 以他们的辈分差距,秋小寒这态度着实失礼,然而他就是下意识不想称此人为长辈。说来也怪,风十七见他如此反倒笑了,“我喜欢你,以后你就跟着我横扫天下!” 六百年了,邻安君终于再一次发自内心高兴,笑颜宛如邻安墙头的朝阳,不带任何对世界的敌意,只有再次相见的欢喜。 秋小寒对那张脸原本没有任何感觉的,不论在修为提升中变得多好看,对他而言那都宛如自己的脸一般,早就在镜子里看到麻木了。只有那一刻截然不同的笑颜,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 长大后,秋小寒也派人查过卖红豆酥的那家铺子。听闻原是一家自邻安建城便在的包子铺,所卖的兔子包还曾是邻安特产。后来老板家中遭遇变故手艺失了传承,包子铺也就关门了,老板的一名学徒便将铺子盘了下来改卖糕点,如今这红豆酥所用馅料就是曾经兔子包的配方。 这看起来似乎和风十七没有任何联系,他便只当全是盟主的一时兴起,到底没再查下去。 他忘记的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曾是他每日都会经过的地方。 小寒放假办年货是邻安城六百年不变的传统,那一年的小寒,守城小兵风十七趁着假期在城中闲逛。一个人过年的他不需要置办年货,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便成了唯一悠哉喝茶的闲人,好在这世上从来不缺怪人,很快便有新的来客加入了闲人队伍。 那是一名白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是未曾沾染半分世俗的好看,一头黑发无拘无束地披散着,瞧着像是负气离家的贵公子。他没怎么读过书,只听说书先生形容书中美人爱用什么“眉似青峰出云岫,眸如薄雾染枫林,身胜玉树临秋风”之类的句子,他想,用来形容这少年倒是正好。 街上人流不息都在为过节忙碌,只有他们是静止的,一个看着街道发呆,一个看着这发呆的人。最终还是风十七先坚持不住,走到少年面前笑道:“小兄弟,你在包子铺都站上半个时辰了,出门忘带钱了吧?” 少年似乎很怕生,他一靠近便露出警惕神色,只冷冷道:“要你管,多事。” 如此表现让风十七更加认定他是个离家出走的贵公子,也不和他计较,只问:“小小年纪脾气挺大,你家人呢?” 这一问便让少年神色有些许落寞,他看着道路上忙碌的人,淡淡道:“我没有家人,大哥也不认识我。” 不知世事还不肯联系家人,这模样倒是拐子最喜欢的。 风十七心里叹息,没再与他多说,只对包子铺老板叫道:“老板,给他三个你们家最有名的兔子包,我请客。” 老板闻言却只给了一个白眼,“风十七,你欠账三两了,到底什么时候还!” “这你得去问我们头儿,谁叫他不到过年不发俸银呢?放心,我又不用置办年货,过年一定给你!” 风十七一点也不尴尬,笑着答完便扛着守城的长枪往官府走去,心想告诉官差一声也算办了件好事积了德。虽然他这样没有来世的存在原就不需要什么功德,能让心情变好也不错。 守城小兵离去的样子仍是吊儿郎当,看着着实不正经,待老板将包子包好,铺子前的白衣少年却突然不见了人影。就在老板怀疑自己见鬼了的时候,邻安城被冬雪裹成白色的枫树却齐齐叹息般地低垂了枝丫——唉,邻安已经比不上长安了,他的守城人看上去还不太聪明的样子,当真前途渺茫。 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守城人不输给长安,又或是没被巫祭祀过的邻安君太想和自己领土上的人说上话,他来到了这个叫风十七的人身边,并致力于鞭策此人上进求学,从整日摸鱼的守城小兵变成矜矜业业的守城小兵。 可惜风十七的感染力太强,邻安君本是个一心想要超越长安天子的上进精怪,自认识他之后竟也不务正业了起来。堂堂天地之子,龙之支脉,一月有十日被风十七拉去听戏,十日和风十七喝茶听书,十日与风十七在城门前扯谈摸鱼,除了大月竟无一日在做正经事。至于那仅有一日的正经事,便是拧着风十七去练武读书。 认识风十七第二年的小寒,邻安君纵观过去一年的放纵,对着自己的城门发誓痛改前非,今日必定不同风十七一起摸鱼,若做不到便砍了风十七的狗头! 就在邻安君痛定思痛时,守成小兵懒散扛枪的身影已经晃来了,一把搂过他的肩便道:“我刚要到了十两银子,走,请你下馆子!” 这人每月总共就十两俸银,上头还经常以各种理由克扣。他倒是毫不在意,守门时能摸鱼就摸鱼,得了钱便全花了,从前是买各种话本,如今便是请新结交的小兄弟吃喝玩乐。这副模样若是遇上天灾病痛无疑就是饿死的命,守城小兵便是邻安的门面,邻安君怎能容许他饿死这样丢脸,当即痛心道:“你这脑子怎么只会想每天吃啥?没出息!” 诚然尸人根本不会再死一次,风十七还是领了他的情,只无奈道:“我无亲无故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还有什么大事可烦心?” 邻安君不服,“那别人怎么都有想不完的心事?” 这一次风十七默了默,只道:“因为他们有心爱的人和物。” 他说这话时不笑了,邻安君却不习惯了起来,连忙道:“你不是很爱钱吗?我看你平日里摸鱼偷懒,领俸禄的时候倒是挺积极的。” 那时,风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找到了目标一般,身上的颓废气息突然消散了不少,难得像一个正常兵士般放出豪言:“钱?不,我爱邻安,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就是我的毕生志向。” 军中将士热爱的都是当时朝廷,如此直言深爱邻安者独一个风十七。纵使他不知道自己身份,邻安君还是面上一红,连忙转身背对着他,只道:“就该这样,有我在,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风十七在他面前总像是很笨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察觉,那时也只笑道:“所以,咱们去吃条鱼庆祝庆祝?” 这个建议着实不错,邻安君心情终于好了,当即便催动灵脉自护城河捞了条鱼,拉着他便往城里走,“那当然,必须庆祝!我们自带食材让老板打个三折,走!”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风十七一点也不笨,更不知道第一次接触人族的自己浑身都是破绽。那是第一个与他交流的人,也是对他说过无数次我爱你的人,只可惜,直到那人真的将誓言完成,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 他因风十七爱上了人,也因风十七恨上了人,他努力想像风十七一样活着,可他终究做不到如那人一般淡然。 秋小寒别处都不像风十七,只有这份对外界不悲不喜的淡然未曾改变。就像昔日的兔子包变成了红豆酥,即使皮变了,包在里面的馅儿到底是一样的。 如果把皮也换回来呢?如果拥有这世上最强的修为和躯体,他是不是就能如过去一般悠闲自在地活着了? 邻安君在榻上睡了很久,秋小寒也安静地在一旁坐了许久,阳光渐渐西斜,光影不断变幻,二人各自回忆着不相通的往事,谁都不想打破这难得的安宁。 最终,先醒来的还是风十七,他抓住了秋小寒木制的手,带着这精致的偃甲从自己肩头一点点摸到指尖,突然轻声问:“这身子你喜欢吗?” 那是秋小寒从没拥有过的肢体,比偃甲软太多,好像他稍稍用力就会捏坏。他被惊住了,榻上的人却是歪头一笑,“给你可好?” “你……”这奇怪的话让秋小寒彻底失去了思维能力,他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理解盟主的意思。 邻安君见状也知道自己太急了,连忙压下所有情绪,语气也恢复到了往日的蛮不讲理,“看你小子整天自称不举调戏一下罢了,真以为我会看上你吗?还磨蹭什么,赶紧滚去江南执行任务!” 此言一出秋小寒如被大赦,催动真气便御着轮椅滑到了大门前,半点也不见往日手脚不便的迟缓。不过,他到底是个有始有终的性子,虽然觉得赶紧逃离盟主才能让自己的头脑恢复正常,仍是答了风十七之前提出的问题:“盟主,你原本的样子就挺好。” 解决了所有问题,这人立刻御着轮椅跑了,那速度倒和剑仙御剑有的一拼。邻安君可没想到自己的调戏能如此吓人,一时也不知该是悲是喜,只能摸着眉间刚画成的道纹,缓缓叹了一声,“可我希望风十七能用更好的样子活着。” 若不是关键时刻被天星干扰,那个人本该拥有整个九州大地的灵气和无人能敌的天资。是他的错,若非进行修真改革树敌太多,他也不会被自己人出卖,导致所爱之人以这样残缺的样子重生。 居然会后悔树敌,如今的他也变得很没出息了。 虽然这样想着,当他再睁眼时,那瞳中却只有燃不尽的愤怒和杀意。 事已至此,所有参与者都必须为这件事付出代价,出卖他所在的叛徒,要他性命的仙魔,一个都别想活着! 水月山庄,就是第一个!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人族年假刚刚结束, 各行各业尚未复工,林开天和林暄便轻骑赶回姑苏,秋小寒携物资有条不紊地前往歧水战场, 与此同时, 百行首也登上了开往赤水的船……邻安城终于消停了,人族乱局却逐步向富饶的江南推进。 这一个除夕令整个修真界形势大变,然而一切风起云涌都与平民百姓无关,各个城镇的早市已经开启,生意人们依旧早早摆摊叫卖, 这时候,年后猪肉涨价远比什么修真门派被十席除名更令他们关心。 反正天道盟会解决一切问题,他们只要照常过日子就够了。——这是位于世界顶点的种族才能拥有的奢侈自信, 每一次看见都让妖族发自内心羡慕。 在打破寂静的吆喝声中,妖族的车队也出了邻安城,队中满满三十车都是白辰此行采购的物资。沉醉记得祖师说过, 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再等到送进不知门的妖回来, 大雪山也能拥有如此繁华的街道。 沉醉不知道一堆破书和几只小妖怎能拥有如此异能,他只知道祖师很聪明,和自己父亲算计人的聪明不同, 祖师脑子里装的是其他妖都没有的东西。就像千年前的第一任妖王,他不是戏本子魅惑君王的妖妃, 他就是那个和天下博弈的王。 所以, 即使不明白, 他依旧按照吩咐化形成了祖师的模样, 代替白辰坐在马车里向大雪山返程。 苍天府明面上不能牵扯进江南纷争,白辰自然不会与秋小寒同行。他命沉醉与云侧化形成自己和李无名的模样带着马车慢慢返程, 自己则是当夜便和李无名御剑而去,对谁都不曾透露踪迹。 此行白辰极为保密,沉醉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此时透过马车窗户看着来往街道,再看一眼没心没肺啃着鸡腿的前任狐王,只能担忧道:“祖师打个招呼就走了,你我两个能瞒过天道盟的眼睛吗?” 唉,他扮祖师自是得心应手,可这惫懒玄狐连姑爷风采之万一都没有,真的不会被识破吗? 这份担忧明显没有传达给云侧,化成李无名模样的八尾玄狐仍是专注于眼前的烧鸡,只随意道:“你放心,咱们狐妖的化形之术没几个修士能看破。” 狐妖本就擅长化形,他们又怎日待在马车里不露面,被识破的可能性确实不大,然而沉醉还是闷闷不乐,“可是整天闷在马车里无聊啊!步天歌那混蛋整天闭关,万宝堂的拍卖会也延期,好不容易来趟邻安就这样回去了,真没劲!” 他这份忧郁气质倒和往日的白辰颇为一致,虽是闷出来的忧郁,用来糊弄陌生人也完全够了。云侧清楚记得曾经小师叔脸上有傲气也有不忿,唯独不见清郁之气。这次复活之后白辰安静了下来,变得喜怒不形于色,变得更像一个合格的妖王,只是越来越不像自己。 小师叔再也不教训他了,可他却开始怀念被发怒的九尾白狐吓得瑟瑟发抖的那些日子。 到底是老了啊…… 难得服老一回的八尾玄狐轻声叹息,对后辈只道:“你就趁现在好好闲一闲吧,咱们回去后有的是架打。” 年轻的六尾赤狐未曾经历真正的厮杀,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仍是满不在乎地看着窗外景色,“祖师这样厉害,姑爷又那么威风,我才不信有妖敢反叛。” “你不懂,小师叔现在要做的事动摇了大妖根本,他们不会再退了。” 云侧很少这样正经,沉醉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那糊涂前辈果然还在撕着烧鸡,着实不是什么谈正事的模样。他只喜欢漂亮优雅的狐狸,着实不想搭理这前辈,只能在心里嘀咕着——可是,我们不就是大妖吗? 云侧没有理会年轻赤狐的疑惑,只是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烧鸡。一想到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他便决定回程路上多买一只,虽然解决了遗憾,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罢了,为了小师叔能再骂我一次,有些遗产得去领了。 妖族车队各有心事,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却是一片冬去之后的蓬勃生机。今年的江南没有雪,越靠南的地界便越暖和,还是一月便已遍地新芽。 李无名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身白衣,又在邻安铁匠铺买了柄除了帅一无是处的银剑,易容更是简单,只是将驻颜年纪往下调了几岁,眉目间再稍作修饰便权当成了另一个人。这是他还被唤作李九州时的模样,意气风发满是志气,仅凭气质就与现在游手好闲的李无名截然不同,自然不需要更多伪装。 与白辰出行似乎让他心情极好,剑光眨眼间踏破万千流云,他只爽朗一笑,“师弟,久不出山,这江南风景如何?” 妖族更改化形远比修士简单,白辰此行只化作相貌普通的白衣少年,只可惜身边站着这么个同伙任他多么平凡也少不了被人注目了。剑君弟子的身份不过是掩护,李无名倒挺入戏。唉,他这道侣别的都好,就是癖好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在床上会不会还有什么怪癖…… 白辰不会人族功法,为防泄露妖气只能由李无名带着飞行,此时他搂着男人的妖,将脸靠在这“师兄”背上,李无名飞舞的黑发时不时滑过他的眉梢,周围除了气流声不闻任何嘈杂。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来江南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士,没有任何压力,也没有两族纠纷,只需凭本事踏歌长行仗剑天涯。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便解甲归田,改回李无忧这个名字,拿着村里最好的剑做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这是李九州在生日宴上对兄长许下的唯一愿望,辗转多年,未想竟在今日实现了。 白辰虽不知他内心的万千感慨,却能察觉到身前人心情不错,到底还是配合着问道:“师……师兄,一路上所有城镇都有一座高塔,那是做什么的?” 他从未叫过谁师兄,这称呼还有些拗口,李无名见状却得了趣,“江南多雨水,那些塔是风水师观测天气所用,只要登塔问天,一周晴雨都可准确预测。” 这种功能倒是未曾听闻,白辰不由好奇了起来,“这些风水师还能预测天气?” “何止天气,苏三水就是当今最强的风水大师,地震、洪涝、干旱、蝗灾等等都可提前预测,每日在不知门外等他开金口的官员可是数不胜数。” 苏三水不愧是风十七的弟子,年纪轻轻便掌握了此等秘术,不过大雪山终年只有风雪,这等技术也用不上。李无名便没有多说,只是提醒道:“战场周边不许飞行,要在城郊降落了,抱紧我。” 歧水是抬龙江流向江都的一条支脉,由此北上直达江都,南下便可汇入抬龙江进入姑苏。这地方是交通要道,原是水月山庄驻守,后被万寿书斋夺取,万寿书斋败给魔教后又被苍天府夺回,如今便成了四方势力的交战之所。 白辰在银容界观看转播只当这战场是人族练兵之地,如今亲至,只见歧水城门紧闭,周边一切交通都被封锁,空中连鸟雀都不许飞过,正魔双方于城外安营扎寨,各家修士排练阵型,除了必须事先宣战和控制伤亡,竟与真的夺城战相差无几。 正如他们出发前所料,这城是进不去的,空中有修士轮班御剑巡逻,想不惊动守城之人飞过去也不可能,河中船只更是全被苍天府和魔教征用,连渔船都不许下水。在苍天府和魔教打完之前,过往行人只能在城郊驿站等候。 好在他们打了这么多年当地百姓也习惯了,这驿站周边已成了一条繁华街道,客栈酒家特产摊贩一个不少,甚至还开了个视野极佳的观战台,十枚灵石才能买到一张站票,倒是将生意做到了极致。 有生意的地方就有万宝堂,果然,街道走到尽头便是无处不在的天地酒家。 常年行走江湖的修士都知道,天地酒家不止经营酒菜住宿也做情报生意,若不想自己行踪泄露,结账时便得留下额外打赏。有了这封口费,纵使旁人出价再高,掌柜也绝对不透露任何消息。若没有,那就要看你这个人是不是比钱更讨掌柜喜欢了。 天道盟早有规定,各派高手遇见正魔交战必须无条件增援。月星石此时急于赶往水月山庄,李无名料定她不会自报身份,这便堂而皇之来到天地酒家,随意点了酒菜,将一枚灵石放在桌上,直接就问:“小二,这几日可曾有什么大家夫人进城?” 天地酒家的情报生意也不是和谁都做的,至少魔修和通缉犯就不行。小二偷偷打量了他们装扮,见二人身上并无邪气,这才笑道:“这位客官口味清奇啊,旁的侠士一路追寻的都是姑娘,您倒对夫人感兴趣。” 李无名知道这是试探,眉头假意一皱,只对白辰疑惑道:“怎么,除了我们还有修士在为师父千里追妻?” 寻常夫妻三天不吵架的都凤毛麟角,修士的漫长寿命里自然少不得道侣相争的时候,这师娘负气回娘家,师父命弟子寻回的戏码倒也常见。加之歧水是前往水月山庄的必经之地,那地方又出了不少掌门夫人,这番说辞便更合理了。 小二见他二人年纪不大,李无名神情也看不出做戏,这便放下心来,道出他们想要知道的情报,“魔修素来不缺好色之徒,正魔交战之地哪有漂亮女人敢来?这夫人小姐是一个没见着,倒是昨日来了名俊俏书生,那眼睛生得跟狐狸似的,一看就是个风流后生。他出手跟客官一样大方,一来便问近几日可曾有一漂亮姑娘留宿。” 看来月星石也做了伪装,并没有以原本面目出现。只是,这狐狸眼的书生倒在他们预料之外,李无名与白辰对视一眼,立刻装出疑惑神色喃喃自语,“莫不是那拐了师娘的狐狸精?” 师娘,谁?魔君吗?这你也能编? 他装得跟真的似的,白辰为防露出破绽赶紧低头喝茶,只在内心悠悠叹息:这人上辈子就在茶馆说书吧,编故事眼睛都不带眨的,狐妖都没他会骗人! 李无名耍诈那叫一个浑然天成,这便沉声向小二问:“他寻找的姑娘有何特征?” “那书生拿着画来的,画上的黄衣姑娘可真是美若天仙啊。”这一次便没什么有用消息了,小二看着李无名,只是笑而不语。 天地酒家的消息只以灵石结账,售价也是出了名的黑,奈何这世上敢收集情报的店家本就不多,收集完还能不被打死的更是只有一个万宝堂,买家也只有咽下这口气。李无名知道这是灵石不够的意思,直接将一袋灵石都放在桌上,撇了嘴便道:“一点薄礼,拿去喝茶。” 这看不上市井之气的模样倒真像是名门大派娇生惯养的弟子,小二的疑心尽退,这才道出所知情报,“好在小二我还有些见识,那姑娘身上的衣裳应当是水月山庄限量出售的莺飞纱,这料子三十年前只卖了十匹便绝版了,天下能撞衫的应当没几人。” 一个跑堂小二都能识得布料来源,天地酒家贵虽贵,消息倒也值这个价。白辰内心默默感叹,终是抬头问了第一句话,“你可知那书生去了何处?” 小二得了灵石便知无不答,立刻回:“歧水马上就要开战城里是进不去的,郊外也就只有这条街可以留宿,想必他不会走远。” 水月山庄弟子所穿皆是自家所产衣料,这种名贵料子仅供高层使用,这时候出现在歧水的水月山庄高层也不会有其他人了。不过,月星石生子后便不再穿鹅黄这样娇嫩的颜色,那书生所持画像想必是年轻时的她。既要寻人,为何拿的是多年前画像? 白辰越想越觉古怪,李无名也认为此事不对劲,这便掏出一根雾气缭绕的藤蔓放在桌上,只道:“他给你的灵石还在吗?我拿这东西换。” “缠雾藤?” 久经训练的小二立刻就认出了灵植来历,这缠雾藤不能受一点冻,偏又只能生长于常年云雾缭绕的悬崖,至今只有玄门云城这一个产地。他又扫了一眼李无名的白衣,虽没有玄门标志的云纹,料子却是玄门惯用的白锦,当即认定二人身份,立刻恭敬地送上一枚灵石,“原来是玄门侠士!这便是那人给我的灵石。” 剑君留在大雪山的衣服倒是好用,李无名笑着默认了他的猜测,指了指自己给出的一袋灵石,“我们问的消息不能再卖给别人。” 玄门办事哪有正道修士敢阻挠,小二懂事地将灵石收进袖中,只低声道:“侠士放心,小的懂规矩。” 出了天地酒家,白辰寻了处没人的僻静地儿,这才向李无名疑惑道:“那书生会是白陌吗?” 月星石没找到倒发现了个同样在找她的书生,这事透着诡异。李无名也摸不着什么头绪,只是摇了摇头,“我觉着不像,他藏了将近千年,怎会为打听消息这样的小事现身人前?” 的确,白陌不像这么不小心的性子。 否定了一个猜测,白辰又喃喃道:“莫不是白微?他找月星石做什么?” 白微行事令人捉摸不定,有什么奇怪的行为都很正常,且他曾出现在月停云身边,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李无名还是觉得那只千年狐狸没有这样闲,想不出个结果只能无奈道:“也许他想给你生个叔叔?” 这话就明显是打趣了,白辰瞪了此人一眼,只和善地把手放在他肩头,“师兄,看你皮痒了,需要我给你挠一挠吗?” 看他的表情,这挠痒绝对是见血的那种。 小狐狸亮爪子李无名就不逗他了,连忙正色道:“秋小寒已下令不许任何人通行,其他道路又有魔教之人守着,她走不远。师弟,靠你的鼻子了。” “连气味都无法分辨,人的鼻子也真没用。” 白辰见他态度终于端正,得意地哼了一声,这便将小二送上的灵石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即便化了人形,九尾白狐的鼻子依然能清晰分辨灵石上的气味,只是结果让他更为疑惑了起来。 奇怪,的确有淡淡的狐狸妖气,可闻起来却很陌生,竟不像任何他记忆中的狐妖。 这个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那狐狸眼的书生昨日才来过天地酒家, 白辰顺着气味一路追寻,终是将他的行踪一点点还原。 按照街道残留的气味,那书生离开天地酒家之后又找遍了城中所有客栈, 似乎是搜寻未果, 后来又将目标转向郊外码头。此处本是当地渔民停船之地,如今航运已被封锁,渔船便成群锁在岸边,只有几个小兵看守。 月星石既然没有留宿,那便是在想办法寻找船只直接南下。果然, 白辰在此地就闻到了月星石的气味。只不过,气味带来的讯息却让白辰疑惑了起来,“他们似乎结伴同行了。” 这地方沿路都有人看守, 若昨日发生过打斗,防守断不会如此宽松。也就是说,月星石毫无反抗地跟着一只狐妖走了? 这个猜测让李无名也不解了, “你确定那书生是狐妖?” “你们剑仙一脉不是最擅长看狐狸么?自己认一认。”怀疑一只妖的嗅觉无异于直接说人眼瞎,白辰不满地扫了他一眼, 这便循着气味拐进了附近小道。 小狐狸脾气还挺大,李无名无奈地摸了摸自己不争气的鼻子,只能满是困惑地嘀咕着:“这倒奇了怪了, 难道她还真和狐狸精跑了?” 歧水是战略要地,城外每条道都被修士摸清楚了, 如今全记在了地图上。李无名凭着记忆回顾图纸, 越走越觉不对劲, 待看清远处飘扬的血旗, 立刻拉住了白辰,“再往前就是魔教营地了。” 月星石跟着只狐妖走了, 还跑去了魔教营地? 若不是对自己嗅觉拥有绝对自信,白辰都要怀疑这是哪里出错了,然而狐妖的妖气和月星石气息的确是一路向前,他也只能皱眉问:“现在魔教是何人领队?” “我方才听路边修士议论,魔教教主独活仍在寒门监督后勤,此处应是由魔教三长老驻守。” 李无名果然耳听八方,路人的闲聊都没有被他漏过去。这三大长老自魔教成立就存在,如今教主都换了,他们这些元老倒是一个没退。然而,这三个老头是白辰上一辈的人物,再出江湖时又以老态改换了面容,对于他们的来历白辰还真不知晓。 他听闻魔教三大长老素来只以老者形态驻颜,应当和这风流书生没什么关系,这便问起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我记得上月这魔教教主还是寸劫,今日怎么换了个人?” 这种新奇事问李无名准没错,果然男人立刻笑道:“你有所不知,寸劫乃魔教上任大护法毕千仞之徒,这独活则是前代教主尤姜的弟子。尤姜退隐后原是传位于寸劫,谁知寸劫做了教主只觉没意思,没几年就把教主之位传给独活,自己做护法来带人打战场。这独活素来是个爱逍遥的主儿,坚持不到一月也不想做教主了,又把位置传回给寸劫。两人踢皮球似的来来回回折腾了百来年,如今每逢单月教主为寸劫,双月便为独活,二人轮流放风,谁也不吃亏。” 这教主还可以轮流当的?白辰原以为风十七这泼猴盟主已经是个异数了,哪知魔道魁首比他还会玩,看来论奇思妙想还是魔修更胜一筹啊。 白辰无语,李无名却知那二人深浅,只提醒道:“独活是天下第一的医师,寸劫是天下第一毒师,不论哪一个过来都足以拖住苍天府小半个月了。” 也就是说,苍天府和万宝堂短时间内都到不了姑苏,他们只需对付水月山庄和万寿书斋便可。 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白辰还有些好奇,“天道盟如此强盛,最强医师却在魔教?” 对此李无名只能苦笑,“魔教可以肆无忌惮地用活人试药,药奴死了也就死了,正道这边总归限制颇多。不过天下最擅培育灵植的药师仍是不知门的八方帝姬。” 谨慎用药的正道医师反而比不过随意拿人试药的魔道医师,这事说来也是讽刺。不过,说到八方帝姬,白辰也想起了她以一己之力让人族再无饿殍的壮举,下意识喃喃道:“妖族自愈能力极强,医师倒是不缺的。只是不知这位帝姬能否培育出可以在雪山种植的作物……” 只是一句话,李无名已明白他的心思,这便轻声道:“只要和人族长久合作,不怕没机会。” 而现在江南正值动乱,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白辰心下明白,也不惧魔教重重守卫,只道:“我去探一探。” “有把握吗?”虽然他有龙珠在手,李无名仍有些担心。 对此,白辰自信地看他一眼,“我若有心想躲,你来都抓不住。” “行,知道你们这些小狐狸跑得快了。” 九尾狐的隐匿能力无需质疑,李无名不再阻拦,只将一枚玉石放在他手心,认真嘱咐道:“我就在这里,若有危险便将它捏碎。” 白辰倒是丝毫不担心,拍了拍他的肩便道:“等着吧,我这一去一回保证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白辰的自信并非凭空而来,狐妖本就擅长潜行,九尾狐更是其中翘楚。他们生来就拥有感知地面灵脉的尾巴,从睁眼那一刻起识别灵力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任何精巧阵法在九尾狐眼里都只是一层薄纸,他甚至不需要计算就能找出阵眼所在,完全不触发警报便走进了魔修令人生畏的大营。 这就是洪荒妖族的天赋,人族历经数百年才能小有成就的阵法一道,他们一出生就是大师。人族耗费无尽灵材都研究不出的幻术,他们眨眨眼就能无师自通。白微能够在邻安城来去自如,白辰也能在魔教大营闲庭信步,如此令万千弱族艳羡不已的天赋,他再也不会傻到轻易放弃。 即使五百年不曾用过,这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再度启用时仍是如饮水一般自然。远古时期,青丘国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帝身侧;千年前,白陌如鬼魅般落在新君床畔;而今,白辰也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魔教三长老帐外。 月星石的气味就停在这里。白辰伸出指甲在帐上划出一丝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帐中谈话的两人。 站着的那人一袭月白长衫,头戴纶巾,手持折扇,确是书生打扮。他眼头极深,眼尾长且上扬,睫毛浓密成一条线,不必上妆便已媚到极致,果然是狐狸才能生出的眼睛。白辰的眼型也是这样,许是因为化形时年纪小,他的眼角更为圆润,看上去便显得天真无辜一些。 只是一瞥,白辰心中便有了定论——这书生一定是狐妖,且是上了年纪的大妖。 不过,书生面前坐着的却不是他印象中的月星石,而是一名打扮朴素的女童,看上去不会超过十岁。虽是如此,那女童面对魔教长老仍满面镇定,说话语气也极为沉稳,“你说魔教可以借道我才随你走,船呢?” 九尾狐的鼻子果然不会出错,这女童就是秘密赶往姑苏的月星石。修士驻颜不比妖族化形,性别是无法改动的,白辰料到她会易容,却没想到她竟铤而走险将身体驻颜在了孩童时期。要知道修士的战力受身躯影响极大,以这样的身体遇袭,只怕她连一半实力都发挥不出。 不得不承认月星石这番隐匿很成功,若来的不是凭气味认人的白辰,只怕谁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不过,同为狐妖的书生也凭借气味识破了她的伪装,还将她带到了魔教营地之中。 书生对她并没有敌意,即便女童的声音冷淡疏离,他仍是劝道:“水月山庄已经烂了,风十七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你就算去了也救不回来。” 这话听着不像是白陌那边的人,白辰正奇怪,月星石却道出了一句令他震惊的话,“这是正道家务事,不需要魔教三长老忧心。” 这就是传闻中的魔道三老头之一?魔教三长老是狐妖?他和月星石又是什么关系? 白辰本是为月星石而来,不想还有这等意外收获,正在惊讶时,那魔教三长老又再度劝解起了月星石,“我原以为你是因为丈夫儿子才不肯跟我走,如今看来你也没那么爱他们。既是如此,不如就随我入了魔道,从此逍遥自在与那些污糟事再无干系。” 他到底是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魔修,见女童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声音终是沉了下来,“你该知道,就凭你杀了那个人,正道绝对容不下你。” 此言一出,女童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默默捏紧了拳头,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将茶盏掀翻在地,良久方才平静下来,淡淡道出一句“与你无关。” 那个人?月星石与谁结过怨吗? 这两人的话充满谜团,白辰仍在疑惑,帐外却有一魔修高声打断了他们谈话,“三长老,苍天府下来战书,约你城外决战!” 魔教此行对歧水志在必得,三长老也不能耽搁决战,见女童仍是低头不看自己,只能恨恨拂袖而去,“你再想一想,我去去就回。”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月星石和魔教三长老存在联系着实出乎白辰预料, 就在他犹豫是否该现身时,又是一人掀帐入内。 只见来人一袭绿衫,随意摘了顶荷叶当做帽子倒扣在头上, 荷叶茎还用稻草悬了个翠绿的小葫芦, 当真是从头绿到脚。如此万年常青的审美,只有魔教现任教主独活才能有。 这魔修果然都不怎么正常,三长老生得如此好却只以老人面目示人,教主也没个教主相,进帐也不打招呼, 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只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娃。 三长老前脚刚走,魔教教主便来了, 月星石对此却不意外,只是平淡地问:“魔教教主特意支开三长老,想必是有话对我说吧。” 如今歧水战局是魔教攻, 天道盟守,按理说苍天府不该主动邀战。方才的传话不过是独活调开三长老的手段罢了。白辰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过来, 只是见月星石早有预料的模样,不由暗叹:这女人也太冷静了,以孩童形态身处敌营竟是一点也不怕。 独活对她的话也有些意外, 不过魔修见过的大阵仗多了去了,此时只是爽快一笑: “我不喜欢绕弯子, 这些年你在天道盟过得很憋屈吧, 加入魔教, 我马上派人去姑苏把你的人带走。” 这样明目张胆地挖人简直闻所未闻, 月星石都不由一默,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稍加思索便又补了一句,“或者你在正道有什么仇人?走之前我们还可以替你杀他全家。” 他说得轻描淡写,月星石却知这都是认真的。她抬眼与这年轻的魔教教主对视,即使知道对方是手下人命无数的煞星,语气也不见和缓,“就算水月山庄没落我仍是林家主母,林氏一半财产都在我手中,丈夫与我相敬如宾,儿子更是少年英才,我凭什么入你魔教?” 独活是天下第一医师,过往都是别人三跪九叩求着他医治,劝人入伙着实不是他长项,闻言想了想,只道:“你是魔修的女儿。” 这句话让隐匿的白辰大为震惊,月星石却不为所动,“上一任天道盟盟主还是魔修的道侣。” 几位被魔修拐走的老前辈明显拉低了正道下限,如今的天道盟由风十七主导,对这种事自然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独活也知道凭这个没法动摇月星石地位,可惜三长老怎么也不肯透露更多信息,问多了老狐狸上火还把教主给揍了一顿。他也只能根据现今情况试着劝道:“如果你甘心只做林家主母,就该随林暄留在邻安而不是坐在这里。” 这句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月星石没有反驳,只是问:“教主猜到我去姑苏想做什么了吗?” 众所周知,魔教这两位教主中,寸劫是负责理智和动脑子的那个,而独活则是出来和正道胡搅蛮缠与风十七互相耍流氓的那一个。他最烦的就是以理服人,对思考这种问题也兴致缺缺,只懒懒道:“万宝堂明显已经放弃水月山庄,你此行不就是去救自己的旧部吗?” 这也是白辰的猜想,月星石闻言神色不变,也看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只是继续问:“教主,魔教女修境遇如何?” 此言听着像是有戏,独活眉毛一挑,连忙道:“魔教只有一个规矩——教主的话就是规矩。除此之外,爱怎么过就怎么过,万事只凭实力说话,只要有本事,你养上一屋子美男子做炉鼎都没人会去管。” “那没本事的呢?” 月星石继续问,独活的回答倒也实诚,“不出无争区至少可以安稳活着,没本事还到处乱跑,出了事也只能自认倒霉。” 如果说天道盟的走向是法条森严,魔教的作风便是彻底以强者为尊的自由散漫。这一代教主在魔教占领的各个城镇都规划了一片不允许任何争斗的无争区。无争区内争斗者死,就算只是夫妻口角,一人动手便一人被斩,双方斗殴就一起死,没有任何缓转余地。然而,一旦出了无争区魔教就什么都不再管,争夺法宝报复寻仇各凭本事。 女童冷冷一笑,“谁能只靠在家打坐便成为强者,终究都得外出收集天材地宝。说到底,没本事的便是那被养在屋子里的炉鼎了。” 她说的是实情,独活却不以为然,“富贵险中求,你们这些正道修士是活得太安稳才失了血性,连豁出性命的觉悟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强大修士?” 正魔修士最大冲突就是对待普通人的态度,双方从古打到今也没和解,如今虽然因不想伤亡过多而限定了交战范围和手段,到底还是在继续斗着。月星石无奈地叹息一声,只坚定道:“所以,我宁可水月山庄弟子自立门派重新开始也不会让她们进入魔道。至少,在这里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人也能安全地出远门。” 独活对此却不屑一顾,“你们正道总是被一群人拖累着,明明已是散仙连杀个人都畏首畏尾,被人诽谤议论也只能忍气吞声。若换作是我,谁四处说我儿子,我便将所有传播者悬尸城门,看谁敢再闲言碎语。魔修做事从不在乎道德,但我们活得痛快。这些年入魔的正道修士不计其数,可见比起受约束的好人,修士还是更喜欢做有底线的坏人。” 月星石知道他说的是林开天一事,然而她还是不为所动,只道:“道祖说过,大道万千,各有所求。” 话已至此,独活也知道三长老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只能叹道:“看来终究道不同,三长老注定只能由我们这些魔崽子养老送终了。” 他说着就要离开,月星石却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回忆,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我的出生原就是个错误。” 此言让魔教教主的眼神犀利了起来,他蓦地回头,“对了,寸劫让我给你带句话,允许你待在这里只是因为三长老希望你平安,而不是什么天道盟身份,若你敢伤了三长老,我让水月山庄弟子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能成为魔道魁首的修士果然没有一个善茬,虽是说着这样的狠话,他面上却还是少年顽皮的笑意,眨了眨眼睛又警告道:“魔修素来是很凶残的,可不要触碰教主的底线哦。这句话是我的善意提醒,千万别忘了。” 正魔和解的前提便是若无大仇魔修不可杀害正道修士,按他这话的意思,就算撕毁和约再次与正道开战,魔教也会保护自己的三长老。魔修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月星石并没有怕他,只是垂首看着自己多年不拿剑的手,想起了少年时从不迷茫的一个问题——豁出一切保护一个人,这样的事现在的她还做得到吗? 她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合起了手掌,在空无一人的营帐中淡淡道:“阁下偷听了这么久,该现身了吧。” 这话令白辰一惊,他确信自己的隐匿之术不会被人族发觉,却不想月星石竟发现了他的存在。左右今日便是为寻她而来,这便现形按照人族修士的礼节向她拱了拱手,“不知庄主如何看破我的行踪?” 月星石知道大庄主身边有三个从不露面的高手,本以为来的是三人之一,却不想现身的是一名容貌普通的白衣少年。少年身边不见一丝真气,也没有任何身份象征,一时倒是难以分辨到底来自何门何派。 这意外情况让月星石皱了眉,虽然疑惑仍是镇定道:“你的隐匿之术非常强,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气息,可以说连天下第一杀手也不及你,但直觉告诉我,帐外有人。” 女人的直觉?这也行? 九尾狐的隐匿术居然输给了这种东西,白辰这就有些郁闷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没忘记报上李无名编造的身份,“剑君门下何愁参见庄主,水月山庄旧时与我师父交好,听闻贵庄有难,特地前来援助。” 剑君名为何苦,何愁这名字听着确实像是一脉的。而剑君也确实与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交好,这番说词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月星石看上去并没有相信,“剑君只有付红叶一个弟子,你要招摇撞骗选错人了。” 白辰也知道这种事不可能一说就有人信,只平静道:“我与师兄并未加入玄门,仅是随师父与魔君修行。师父飞升后,我们便按照他的吩咐隐居大雪山守护九尾白狐尸身。如今九尾白狐复活,我二人功德圆满,自当回归人族。” 白辰与魔君剑君都是朋友,对那二人性情了如指掌。剑君为人仗义,做出这样的安排非常正常。果然,月星石虽然保持着疑心,却没有继续纠缠他的来历,只问:“那么,你潜入魔教营地有何贵干?” “我为庄主而来。” 白辰本只想探查白陌踪迹,谁知月星石身边竟还有一只狐狸,闻味道似乎和白微不是一脉的。如今想要探查的事更多,他知道不取得月星石信任是探不到什么的,这便抛出了准备的筹码,“水月山庄覆灭在所难免,但我和师兄能够先转移一部分贵庄弟子,以免殃及无辜。” 九尾白狐果然狡猾,这本是秋小寒对他们的委托,到了白辰手里便成了与月星石的交换条件。事实证明月星石的确在乎水月山庄弟子,虽怀疑他的身份,奈何此时被困歧水别无他法,只能松口道:“歧水已被苍天府和魔教断绝交通,你若能助我前往姑苏,我便信你。” 三长老明显不想送她去姑苏,一味等待也不知要拖上多久。百行首的行动已得到了风十七的认可,就算自报身份请求同道相救,苍天府也只会以盟规要求她协助战场,断不会让她干扰万寿书斋的进攻计划。 白辰知道月星石此时也是没办法才将希望放在自己身上,立刻就抓住机会,“我会想办法,不知如何联系你?” 不论此人是不是剑君门下,至少他能够在魔教营地来去自如,月星石心知自己必须在那人将水月山庄积蓄转移之前赶回去,这便冒险将一枚玉石放在桌上,“这是我的通讯石。” 得了她的联络方式白辰已是满意,将玉石收入袖中,只道:“师父与魔教有些交情,我会想办法弄到通行令牌。” 白辰原也为如何离开歧水困扰,此时才发现还有从魔教通行这一条路。正好大雪山和魔教也有合作空间,趁着魔教教主在此,弄一条船应当不难。 正道门派与魔教历来势同水火,也就只有玄门那几位和魔修有些交情。白辰表现得如此自信,月星石对这剑君弟子的身份倒是信了几分。许是因为如此,她难得提醒了一句,“魔教三长老应该也察觉到了帐外有人,只是把你当做了独活没去在意,劝你以后潜行还是躲着他些。” 此言让白辰眼神一动,就像他能发现白微踪迹一般,九尾狐的隐匿术只有同族才能察觉。若只有月星石发觉他的踪迹的确是件怪事,可那狐妖也发现了他,而按照魔教教主的说法,月星石似乎就是魔教三长老的女儿…… 白氏狐妖的味道白辰都已熟悉,那三长老的气味却很陌生,若说除白微后裔以外的九尾狐,莫非就是来自那神秘的青丘之国? 白辰打量着月星石,以他的鼻子竟闻不出一点妖气,果然是九尾狐才能有的隐匿之法。心下肯定自己判断,他这便试探道:“庄主认识九尾狐吗?” 月星石见他提起九尾狐果然神色微动,“见过大雪山那只,不算相熟。” “那就怪了,师父说我这身潜行术由白辰亲传,只有九尾狐才能看破呢。”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白辰装作疑惑的样子摸了摸头,见月星石不再言语,这便退出营帐去寻李无名。 青丘是九尾狐故土,来自青丘的狐妖怎会与人族魔修在一起,他必须查清魔教三长老来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0-120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丘尾狐一族的出现于白辰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若青丘愿与大雪山协力自是一等一的好事,不过妖族以血脉为尊,白氏又是九尾狐与雪狐的混血, 按规矩, 白辰的血脉自然比不上纯正的九尾狐尊贵。且那三长老已在魔教掌权,看上去和魔修还处得很不错,让他舍弃魔教回归妖族怕是不可能。若他以九尾狐名义号令妖族加入魔教,只怕还有不少立场并不坚定的小妖会产生动摇。 大雪山与天道盟有互不侵犯合约,魔教可没有这些顾虑, 之所以没进山狩猎纯粹只是因为双方领地隔得太远够不着,若有机会白得一批妖族效力,魔修们一定不会放过。 如此看来, 贸然接近魔教三长老风险过大,还是得隐藏身份从月星石这方着手调查。 返程途中白辰已将个中利弊考虑清楚,正欲和李无名讨论, 却见那男人一袭白衣睡在河岸柳树之上。只见他头枕双手眯眼小憩,身旁柳枝垂了一枚竹编鱼篓, 右脚踩着一支正弯在水面上的鱼竿,临水垂钓好不自在。 李无名总是如此有情致,这是白辰最羡慕的天赋, 不像他,虽担了个风情万种的狐妖身份, 其实除了处理妖族大事什么也不会, 也没什么喜爱的事物, 以至于一离了李无名就活得很乏味。 只要见到这个男人小狐狸心情就很好, 白辰现在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族中小辈总是往自己脚边靠了,若他现在是原形, 大概也已经在李无名身边缩成了一个雪白的毛团。 不过,现在到底不是干这些事的时候,他也就灵巧地跳上树梢,捏了柳树枝条在李无名面上扫了扫,只道:“少侠好逍遥,战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你倒是隔岸观火悠闲垂钓。” 独活命人传的消息并不是作假,只不过这次是魔教主动宣战而已。如今三长老与苍天府留守修士正在斗法,火光将对岸的天烧得通红,只怕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 正魔相约战场之上克制伤亡,然而这个克制也只是不死人而已,对结成元婴的修士来说,只要元婴不灭便已是留人一命了。这些年战场上的修士下手越来越重,看如今情形,魔教进攻歧水是动真格了。 以李无名修为自然能感知对岸动静,他起身将钓竿握在手中,只轻叹:“其实,魔修某些地方更接近于最初的修士。” 此人行事常有深意,白辰见他似乎想说什么,这便一同坐在树干之上,配合道:“你是指远离凡尘不被凡俗礼法约束?” “修士的目标本就是飞升成仙,让自己不再是人。既然已不是一个种族,人的生死自然就与修士无关。所以,在天道盟成立之前,不论人间经历多少战乱天灾,修士都只在山中清修,从不去管。而天道盟之所以能成立,只是因为魔尊和妖王杀到了修士头上而已。我认同魔君的说法——无节制的自由最终只会迎来强者对弱者绝对的剥削。可人族唯一的特长就是以弱胜强,所以,只要世间还有强者,魔就永远不会被消灭;只要世间还有弱者,魔道就胜不了正道。” 修士从出世到入世的历史白辰并不陌生,只能猜测道:“既然魔修是如此不可控的风险,天道盟为何不将他们完全消灭?” 天道盟会允许魔教的存在一直让白辰很疑惑,如今,李无名终于道出了真正的答案,“原该是这样,只是一个人的存在让它成了可控。” 只是一个提示,白辰已经得出了答案,“付红叶。” 魔教唯一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可如今的最强者就是付红叶,那自然是他看不惯的事便不许做,他要杀的人便必须杀。现在的魔教已被付红叶暗中清洗过无数遍,大奸大恶之徒一个不留,而不论前任教主尤姜还是这一代的两位教主,比起不认识的陌生魔修,他们明显更愿意给付红叶这个熟人特权。那位长安天子遵循着魔修的自由规则,就这样反将了魔道一军。 正魔两道都将付红叶当做一个死人,可双方高层心里很清楚,那些死在尤姜手里的魔修,得罪的可未必是这位魔魁。 李无名将魔教境况一一梳理,最终却皱眉道:“付红叶的清理让天道盟勉强接受了魔修的存在,但是,我不认为人的阴暗面会这样消失。赌坊,妓院,人牙子……这些产业仍遍布于各地,或许他们只是不再依附于魔教,而是借着另一种势力残存于世间。” “也就是人族流传的黑市?” 白辰说到这个存在也有些苦恼,大雪山素来都有大妖将小妖的妖骨妖丹放在黑市贩卖,他们甚至还成了黑市的最大供货商。然而,当白辰开始清查,所有线索便止于冉遗鱼,云侧亲自使用夺魂术竟也问不出其同党。白辰本以为把冉遗鱼送给万宝堂拍卖会引出一些线索,如今看来黑市已彻底潜伏,竟是半点风声也不露。 如今大雪山与万宝堂达成合作,妖族对灵石的需求无疑会更加旺盛,黑市这个渠道不堵住,大妖暗中杀害小妖的事便免不了,长久下去必定影响整个大雪山的和谐。李无名知道小狐狸的烦恼,此时只道:“黑市背后必有势力,但我想,这个势力不会是被付红叶盯着的魔教。” 说到这种暗地里的生意,世人第一反应就是魔教。若不是魔教,说到暗中隐藏的势力,白辰便有了另一个猜想,“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白陌的影子?” 李无名对此也没有定论,只见他鱼竿一挑,一只肥硕的鲤鱼便被勾出水面,而他只看着这上钩的鱼笑道:“谁知道呢,总之,付红叶是剑君弟子,如今他在魔教宛如太上皇,咱们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这男人钓鱼和钓狐狸都有一手,白辰话未出口便被猜中来意,只能疑惑道:“你这么厉害?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猜到了我要借魔教的船?” 李无名用手指将挣扎的鱼弹晕,仍是微笑:“只是稍微揣摩了一番月星石目的而已,还是没你厉害,魔教营地都能来去自如。” 寻常人可揣摩不到这么多,至少白辰就没想到月星石是为借道才进入魔教营地。这样一想,他倒是输给了李无名,小狐狸不服气地抬眼,决心要找回场子,“天道盟的阵法比之魔教如何?” 这话来者不善,李无名挑眉,平静道:“魔教三长老是阵法大能,天下在这一道能胜过他的修士并没有几人。” 白辰闻言只是撇了撇嘴,“那就让我们的盟友警惕些吧,看来他们的门槛都快被白微白陌给踏破了。” 白微白陌都是比白辰更年长的狐妖,潜行之术不会比他弱,若正道的阵法和魔教是同一个等级,根本就防不住他们。如此,一切机密文件在他们眼里都不是秘密。东陵城的留影石能如此轻松地被利用,只怕也是因为他们直接偷出了布置图纸。 这样一想,李无名神色也严肃了起来,“连风十七都无法发现九尾狐的踪迹?” 天子的确很强,可白辰对此并不看好,“蚊子咬你时你会发现吗?九州地大物博,纵是天子也不可能没日没夜地盯着每一个人,总有疏漏的时候。” 不过,月星石能感知到他的靠近,那么,白微接近月停云也未必瞒得过她。这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她所求的真的只是救出门下弟子这样简单吗? 白辰总觉得自己还没看破月星石的真正想法,李无名最是了解他的思绪,连忙问: “怎么,你在魔教看见了什么?” 白辰对他自然不会有隐瞒,这便将所见之事悉数道来,默了又道:“方才我是想起了狐仙爷爷曾说过的话,狐狸记恩也记仇,救命之恩剥皮剔骨也会报,仇恨亦然。” 其实这是他失去妖丹之后狐仙爷爷的安慰之语,后面还有一句话——这是你的天性,比起没有定性的人要好上百倍。你没有被人污染是好事,莫要伤怀。 所以,现在的他算是被人污染得很严重了吗? 水中的白衣少年越看越像人,白辰瞧着有些害怕,然而他已经没有为自己伤怀的时间,最终只是抬头对李无名认真道:“看来我们要离开歧水只能走魔教这条路,你这剑君弟子能否冒充得更像一些?” “当然,你看这是什么。” 李无名的手段果然令人想象不到,说话间已掏出一枚雪白玉佩,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白辰却是一眼就看出了其来历,“玄门的乾天宝玉?剑君飞升前将这东西落下了?” 玄门弟子人人配玉,而这乾天宝玉只有历代掌门和其定下的继承人才能定制,何欢入魔前曾是玄门公认的下任掌门,这玉自然是有的。只是他不怎么喜欢这些旧物,总是想方设法将这玉丢在各种地方,可惜始终也放不下,每一次都要跑回去把它给捡回来。后来何苦便将这乾天宝玉带在了自己身上,也免得别扭的魔君老是来来回回地折腾。 “他又不是何欢那不着调的老魔头,这是何苦特意留给你的。” 乾天宝玉是玄门掌门的象征,这一枚足以代表剑君身份。李无名将这保存了数百年的礼物交到白辰手中,继续道:“当年极乐宫覆灭何欢被擒,是你将何苦带回大雪山以众多妖丹助其恢复修为,这份情他一直记着,飞升前便将这玉给了我。” 我在玄门还有一点地位,你把这玩意拿着,白狐狸若是活了,叫他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我的徒子徒孙。——剑君是个爽快人,飞升前的告别也干净利落,东西给了话交代了,转身便御剑没入漫漫风雪,连个谢字都没给李无名机会说。 这样的性子居然和那魔君是同一个人,李无名至今都觉不可思议。 白辰这时才知,原来李无名冒充剑君弟子并不是一时兴起,有了这魔君都丢不掉的乾天宝玉,没人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这来自故人的礼物让白辰很是感慨,他轻轻摩擦着温润玉石,喃喃道:“何苦离开大雪山时曾说认了我这个朋友,我以为那只是说说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最终还是将本该压在心里的感叹说出了口,“我在妖族都没有一个如此待我的朋友。” 他耗尽心力想要守护的大雪山,其实除了几个亲眷并没有多少妖真心待他,这份缺失的归属感或许就是他还能喜欢人的理由吧。 这种情绪李无名是懂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人族不可或缺的英雄,直到被流放才发现,原来英雄是谁都可以。江山代有才人出,没了李九州还有步青云,步青云入魔还有付红叶,付红叶陨落又有风十七,人族如此浩瀚,意志代代传承,天下并不是非他不可。结果,真正无法离开他的反而是雪山中的一只小狐狸。 这时候,小狐狸非他不可的剑仙轻轻一笑,揽过白辰便落下树梢,只道:“我们还能活很久,可以一点点将大雪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只是一句话,白辰却觉略为动摇的心又重新坚定,他握紧掌中玉石,向魔教方向走去,“走吧,我承剑君这份情,必定还玄门一份大礼。”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付红叶在魔教的地位果然不一般, 仅是报上剑君弟子的身份,白辰和李无名便被引入营帐面见独活。 这能搞出轮换制的魔教教主果然不是什么讲究人,营帐内全是瓶瓶罐罐, 地面散落着各种草药碎屑, 角落陶罐里隐隐可听见飞虫的振翅声,应是其喂养的蛊虫。白辰本以为悬在帐上照明的是蛇纹琉璃灯,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琉璃罩中竟是一种鳞片会发光的蛇,看那碧绿鳞片只怕不会是无毒的。 只以蛇鳞照明的营帐十分昏暗, 一袭绿衣的独活正用脚踩着药捻子将几只七彩蜈蚣磨成粉末,听闻他们到来也没抬头,只随手将乾天宝玉扔了回来, “想不到剑君那老家伙飞升前还留了一手,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荧荧鳞光映得魔教教主的面容更为阴沉, 草药浓烈的味道对嗅觉灵敏的白辰而言更是一种灾难,李无名见他一味屏息不想说话, 这便主动上前道:“师尊飞升前曾嘱咐我二人照拂故人之后,如今水月山庄有难,请教主高抬贵手, 放二庄主回归姑苏。” 他们来时便已沟通好说辞,左右要将月星石带走, 与其暗中行事耽误时间, 不如就以剑君传人的身份要人。反正按照天道盟与魔教的协议, 他们扣下正道高手绝对是理亏的。 独活果然不肯承认月星石所在, 闻言只看着身边药侍明知故问:“什么二庄主?我们魔教有这样的人吗?” 药侍自然是配合他一味摇头,白辰却没给他装糊涂的机会, 捏着鼻子将月星石给的通讯石拿出,只道:“前日有飞鸽送来通讯石向我们求救,教主可要查验?” 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两个剑君弟子独活本是存疑的,如今见那通讯石确实是万宝堂为正道高层所配的限定款,只道是手下看管不严让月星石搬来了救兵,倒是信了他们的身份。 三长老的意思是要把月星石关在魔教营地,直至水月山庄内乱彻底结束都不放人。然而,月星石什么身份,水月山庄的二庄主,万宝堂大当家的结发妻子,将她扣押无疑就是撕毁正魔休战的协定。魔教弟子虽然不怕死,但因为一对父女吵架就和正道杀得死去活来这种理由也太冤枉了。 三长老是只倔狐狸,独活此时正为这事烦心,见正道果然收到了消息不由更为头疼,脚下将蜈蚣碾得咯吱响,只能埋怨道:“没意思,你们这些跟着玄门混的就知道多管闲事。” 魔教两位教主中,用毒的寸劫杀伐果断手段强硬,行医的独活便要好说话许多,李无名见他有松口的样子,连忙抱拳道:“师尊吩咐我们不敢违背,请教主成全。” 既然月星石所在已经暴露,独活也没有为她和正道一战的意思,这便顺水推舟,直接将麻烦交给这两个剑君弟子处理。 “行吧,船就在码头,趁三长老还没回来你们赶紧把那个女人弄走。” 白辰没想到他答应得这样容易,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教主早就有意放人。” “我魔教只想早日攻破歧水占据江都,谁有空掺和你们正道的破事,麻烦还是尽快送走的好。” 独活没有否认,命弟子将二人送往码头,见人走远了才对身边的药侍淡淡道,“去,给万宝堂送个消息。自己老婆都跑了,我就不信林暄还有心思帮苍天府守城。” 苍天府将林暄父子拦在歧水固然可以让姑苏之乱快速平息,于志在攻下歧水的魔教却不是好事。独活这一招可解魔教之困,然而药侍还是提醒道:“教主,三长老知道了会揍你。” 提到三长老独活的头就又痛了起来,魔教三大长老是比魔君的辈分还要高一些的老前辈了,这几代魔修都是被他们一手带大的,独活小时候就没少被长老揍。留下月星石对魔教没半点好处,但他还是任由三长老去做了,为的就是这份情义。 “把那老东西也给我扔去姑苏!自己女儿自己去管,教主可不是他家奶妈子!” 他也知道三长老归来后必定暴怒,索性先下手为强直接将这对父女一起送走,说完还觉不够,又忿忿道:“以后凡是要去姑苏的咱们来一个送走一个,最好整个天道盟都给我搬过去。一座破城守这么严作甚,害得小爷百忙之中还得出来当教主!妈的,要不是打不过寸劫老子早就叛教了!” 魔教教主日思夜想的就是早日叛教自在逍遥,药侍也见怪不怪了,确定独活和三长老打不起来,这才收回了给前代教主通风报信的心思,一如既往地奉承道:“教主英明!” 魔教这教主每天想跑路的传统美德暂且不提,白辰和李无名来到码头时月星石已在船上等候。她仍保持着女童身形,披散的黑发和身子都罩在雪白斗篷之下,帽子上的毛领被河风吹拂轻轻舞动,看起来着实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月星石从不穿皮草,白辰第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人族的服饰,而是狐妖皮毛化成的外衣。 果然,月星石已经能够使用九尾狐的力量了。以妖族身份前往姑苏,她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比起魔教教主,月星石的心思才是深不可测。白辰看不破她的用意,趁着魔教弟子去升帆,只能试探着问:“庄主早知道魔教教主会放行?” 女童看着水面,神色仍是淡淡的,“我留下对魔教没有任何好处,我去姑苏,正道便能乱得更厉害。” 这个结果在月星石的预料之中,她并不指望这所谓的剑君弟子能做什么,只需要将自己身在魔教的消息传给正道修士就够了。一旦她的行踪暴露,魔教一定不会留下这个可能引发战争的大麻烦。 小时候这个父亲没能找到她,如今也不可能在魔教留住她,从她被扔在青楼门口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不会拥有父女之缘。 她仍是那个惊艳了整个修真界的绝世天才,权衡局势从不出错,评估利弊一语中的,之所以百年没有建树,只是不再将天下人放在心上,有些事即使看破也只是冷眼旁观,无意献策。 护送的魔教弟子一一上船,凭借教主令牌守卫终于放行,就在大船随流水而去的时候,李无名看了眼对岸热闹的城门,忽然道:“歧水开城门了,看他们迎接的旗帜,似乎是万宝堂到了。” 万宝堂三个字终于让月星石抬起了头,她回首望着歧水城外马车掀起的烟尘,忽然想起了初次见到林暄的那一天。 她幼时在花船上长大,耳濡目染的是淫词艳曲,所见的女人倚门卖笑,所见的男人沉迷酒色,孩童如她只能惶恐不安,一面期待有谁能来拯救自己,一面又知道,其实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人。 被月芳洲带回林府的时候,月星石还是对周遭人都充满敌意的状态,她警惕地观察周围环境,将所有可以用作武器的摆件都记在心里,似乎随时都准备逃走。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就是狐狸受惊后的本能,她只知道,如果有人要抓自己,那就狠狠地咬他。 就在惶恐不安的时候,尚是少年的林暄自庭院走来,他刚走出书房,身上的味道是水墨书香与盛夏阳光,扑进母亲怀里时只有欢喜笑颜。待到发现母亲身后的陌生面孔,那欣喜神色也未散尽,只觉小姑娘好漂亮,一面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辫子,一面问:“娘,你怎么带了个女娃回来?” 这是被好好爱着的人才有的味道,月星石很陌生,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他的手咬下去。林暄自小修行本已强过周遭同龄人,对这陌生女孩的袭击却根本躲不过,吃了痛才捂着手对娘告状:“娘,她咬我!” 月芳洲对独子受伤却不以为意,反而弹了弹他额头,只道:“谁叫你擅自摸女孩子,活该。” 说完她便牵着女孩走向内室,轻笑着安慰道:“星石,跟师父来,以后你同我住在一起,别理这混小子。” 月芳洲素来爱用云城产的云水香,裙袖上都是雨后森林独有的清新之气,这味道让走失的小狐妖很安心,她顺从地跟着师父,安静地听着林暄在一旁吵闹。 “娘,你收徒弟了?” “不许欺负她,也不许在外面乱说话,更不许教她逃学偷懒。” “你怎么说得好像我跟个恶霸一样?” “你不是吗?整个姑苏城谁不知道你林少爷就是个无事生非的小霸王。” 或许是对这样的评价不满,又或是没有少年人会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姑娘,林暄竟忘了被咬之仇,大方地又对她伸出手,得意道:“姑苏城所有点心铺子都是我家的,你发誓不咬我,我就每天给你点心。” 这一次还没等月星石回应,月芳洲已是揪住了儿子的耳朵,柳眉一竖便训了起来:“臭小子,才十岁就会调戏女孩子了,回去读你的书!” “娘,我去读书了!别来找我!” 林暄本就是功课未做完便逃出书房,听了这话哪敢再留,借着读书的名义当即便蹿得没影了。 月星石还记得,花船上她因为不想被男人摸脸也咬过人,那时候龟公狠狠抽了她三十鞭子,关在船舱里三天三夜不准吃饭,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定了,结果她却活了下来。在她短暂的记忆里,月芳洲是唯一没有因为反抗打她的人,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师父。 月星石抬头,师父仍看着林暄离去的方向,面上的神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这都掩不去情真意切的关心。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师父,那是你最爱的人吗?” 这个问题让月芳洲愣了愣,不过很快又温柔地笑了笑,“算是吧,虽然他还是个贪玩的败家子。” 做惯了严母的月芳洲还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不过,这个回复对月星石也够了,她握紧师父的手,无比认真地承诺,“你救了我,我会一生一世保护你的后人。” 大雪山有一句谚语——狐狸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 月星石是从出生就没什么好运气的倒霉狐狸,回忆中唯一的好运就是遇上了月芳洲这个师父。师父教她读书习剑,给她编辫子点胭脂,在她被噩梦惊醒时哄她入睡,就像是她真正的母亲。 如今师父陨落已经很多年了,她仍用着熟悉的云水香,留在师父长大的水月山庄,守着师父最爱的儿子。她不懂人的情爱,唯一的行事准则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现在,这持续百年的报恩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而报仇,才刚刚开始。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魔教此行为进攻江都而来, 在江南一带并未占领多少航道,船只出了歧水封锁线便将白辰一行放下。好在未交战地段并没有封锁航运,月星石拿出三十枚灵石买下当地最快的船, 这便以外出游历的名义继续南下。 人族航运的发展远超白辰想象, 如今商队的货船竟都是以灵石为能源,不需人力便可日夜航行,且速度远胜从前的帆船,仅是一夜便将他们送到了姑苏城外。 当地人将这种船称作快船。如今江南各处航道都被打通,快船的出现令商队能够快速配货, 海岸刚打捞的鱼虾第二日便能送上各地餐桌,哪处闹天灾缺了米粮其他城镇也能即刻支援,整个南方被抬龙江串联成一体, 处处只见繁华。 正因江南商队依托水运而生,多处航道交界的姑苏便显得格外重要,过关之处的守兵都是金丹修士, 据白辰感知,每个巡逻修士身上都配备不止一个地品法宝, 不愧是万宝堂的老巢,果然财大气粗。 门派之战不可在城内进行是魔魁尤姜与风十七共同签下的铁律,就算风十七以背叛盟友的罪名将水月山庄逐出了十席, 万寿书斋的进攻也得按规矩来,先下战书升战旗, 双方通知百姓回避划分战场, 再以比试胜负决定姑苏灵脉归属。 白辰到的时间正好, 如今万寿书斋已在城外布下防御阵法, 苏三水作为盟主代表监督此战,只等明日双方正式交战。 这种灵脉争夺战往往会定下一个起止日期, 然而这一次双方都没有提出止战之日,看来他们已准备打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当一方没有一个修士可以站着上战场才算是分出了胜负。 战场开在城外的桑树林,如今已经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只能远远看见一片纯黑旗帜迎风飘扬。月星石一路上都神色平静,直到看见那些黑旗才抬了抬眼,“死战旗,看来百行首这一次对姑苏是势在必得了。” “死战?” 人族上一次死战还是不知门攻长安,也难怪白辰疑惑。李无名这便解释道:“这是天道盟战场的最高规格,仅能由十席门派发起。挂了死战旗,交战双方除了不可抹除对手元婴,一切杀伐手段都可使用。就算万寿书斋不能真正杀进姑苏,只要在比试中将水月山庄高手都打伤打残,最终无力守卫领地的水月山庄也只能让出灵脉选择求和。” 长安一战,李氏皇族全部高手都被风十七杀得只剩下个元婴,即便寻到肉身复活也必须重头开始修行,皇帝身边只剩下一个颤颤悠悠的老太监,最后只能俯首投降。正因这种战斗对人族损耗极大,天道盟才有了十席以外门派不可发起的规定。 如今月星石看着久不现人世的死战旗,嘲讽地勾起嘴角,“为防顶尖高手结怨产生内乱,十席门派之间不能发起死战。可是,托我那好徒弟的福,水月山庄已被盟主逐出十席之列。” 她提起月停云的语气很平静,竟像是早就料到了徒弟会背叛一般。白辰本就猜测月星石发现了白微的踪迹,如今更为肯定,这便试探道:“心爱的徒弟背叛了你,庄主似乎并不生气?” 月停云是月星石亲自带大的徒弟,师徒情分还是有的,她垂了垂眼,只道:“明明连一道婚约都不能完美解决,却自以为能胜过一众玩弄人心多年的老狐狸,缺乏自知之明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此言一出,白辰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林少爷的婚约是用来解决的?” “就算没有万宝堂的财产,得不到水月山庄的支持,我也要凭自己成为一方强者。——如果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就算背后没有任何姻亲关系,我也可以将庄主之位给她赌一把。” 月星石说话时仍看着自己多年不握剑的手,妖是不用武器的,从自断佩剑的那天起,她就放弃做人了。 “她早晚会明白,这世上所有捷径都是有代价的。享受完了,就是该付账的时候了。” 这话似是为月停云感慨,又似乎是她自己的亲身教训,白辰暂且窥不破深意,只能问:“如今水月山庄的没落就是代价吗?” 月星石却摇了摇头,“水月山庄不可能赢,但也不会输的那么快。” 此言就让白辰真心疑惑了起来,“据我所知水月山庄除了三位庄主并没有什么知名高手,庄主中又只有大庄主不曾修习《十里红妆》。” 《十里红妆》舍弃了自身一切攻击手段,如今万宝堂作壁上观根本没有协助水月山庄的意思,那大庄主默默无闻想必也不是什么高手,按理说这个门派应当一击即溃。 然而,月星石只是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道出了一个只有她才知道的秘密,“月静流身边有三个神秘高手,一人剑术超群百年前仅用三招便可制服我;一人身法绝世,就连妖族高手都无法逃离他的追击;剩下一人虽然从不出手,其余二人却对他唯命是从。” 月静流就是水月山庄大庄主,她是前任大庄主的妹妹,与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算是同辈人,在前任大庄主归隐山林后便继承了庄主之位。这些年月静流深居简出,世人只知二庄主月星石,倒是少有人记得水月山庄还有这样一位老前辈。 若依此言,月星石放弃习剑改修《十里红妆》无疑是被迫的。 妖的体质天生胜过人百倍,月星石少女时期已是天下闻名的剑客,能简单制服她的剑道高手并不多。若遇生死之劫九尾狐的本能必定会让她变回原形,而这世上能在速度上胜过九尾狐的,白辰认知中也只有乘奔御风的九色鹿一族。 月星石虽对信息做了处理,白辰岂猜不出虚实,神色一穆,连忙问:“庄主既然与那人交过手,可知他剑法路数?” 果然,月星石看着他们,认真道:“他极力隐藏,可我知道,那是玄门的天道剑意。” 月星石并不是话多之人,李无名闻言已明白她与自己二人交谈的理由,“天道剑意的心法只有玄门掌门才知道。” “天道剑意仅是心法,剑招由使用者的道心决定。邀剑客之剑为《一莲生死流》,剑君之剑为《邀月飞升》,付红叶之剑为《千秋一刹》,如今的玄门掌门步天歌之剑为《长歌当哭》。那人的剑招与他们都不一样,是一种痴狂之剑。” 月星石年少时堪称武痴,天下剑法都记在她的脑子里,她永远不会忘记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一剑。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在修士的世界败北意味着什么。 此时,白辰已猜到那人的来历,“除了他们,还有一人有机会修习天道剑意。” “林暄少时就在邀剑客门下学艺,他清楚记得邀剑客当时并不想让女儿继承自己的位置,倒是大弟子陆问为人稳重行事妥帖,颇受其信赖。” 月星石查了那名剑客很多年,此次到了邻安才得到了答案。别人或许怀疑妖族解释,而她在会议上就坚信,那个灭了天狼族的强大剑客就是玄门陆问。 所以,她对这无疑与剑君有关的两人肯定道:“若陆问真的还活着,如今应当就在月静流身边。” 原来如此,玄门不会允许天道剑意被用在邪道,所以她将剑君弟子带到姑苏,用他们除去月静流身边那柄难缠的剑。 白辰终于弄明白了她的用意,不过陆问于他本就是必擒之人,也就顺水推舟道:“多谢庄主告知,我二人此行正好为玄门清理门户!” 月星石目的已经达到,船也到了水月山庄独占的港口,她不再逗留,这便足尖一点飞下甲板,只留下一句警告,“这三人修为不俗,我劝你们小心为上。” 白辰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对着那背影便叫道:“我二人已联系师尊故人一同护送贵庄弟子离开,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二庄主?”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敲钟三次,我自会前来。” 淡淡传音落在耳畔,再去看已不见月星石踪影。这同族的心思不好猜,白辰也只能无奈地看向李无名,“江南一带道门兴盛,自古只建道观不建寺庙,姑苏城外怎会有什么寒山寺?” 佛门兴起于灵脉稀少的漠北地区,姑苏的确没什么寺庙,可李无名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寒山寺这个地方。不过他暂时也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唯有着眼于当下,“进城了再打听吧,先与秋小寒安排的人汇合。既然陆问就在这里,正好将你的妖丹一并拿回来。” 李无名本以为白辰会高兴,哪知小狐狸竟是一点也不激动,只是摇了摇头,“我的妖丹已经不在他手上了。” 李无名何等熟悉白辰,小狐狸就是掉了一把毛他都能按原位粘回去,见状立刻察觉出了问题:“你来到人间之后忽然就不再提妖丹,是不是早就找到了妖丹所在?” 这个剑仙不装糊涂的时候还真是什么都骗不过他,白辰不想对心爱之人说谎,只能含糊道:“猜测罢了,当年之事总要问个清楚,先抓到陆问再说吧。”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春的江南已经暖和了起来, 人们纷纷脱下棉袄换起了各色春衫,各自以最蓬勃的姿态迎接这个踏青赏花的好时节。姑苏不愧是丝绸刺绣之城,进城后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众衣庄布庄, 五颜六色的绸缎挂在门前迎风飘扬, 除了这些大型商家,各家各户的绣娘也有自己独门的手艺,纵是民间百姓的穿着也远比其他地方精致。 白辰边走边打量,这万宝堂总部所在之城果然富得流油,就连街边摆摊卖胭脂的小贩都穿得起绸缎衣裳, 论繁华也不差邻安城几分。 秋小寒给他们留下的接应地址是名为伤寒杂病铺的药铺,这家店出售的都是普通药材,治一治平民百姓的伤寒风湿倒是不错, 对修士却没有任何作用。当今不能用灵石交易的生意都不赚钱,这种药材铺的店面自然就在租金不高的偏远小巷。 这是姑苏建城就存在的小巷子,因年久失修而散发着陈腐的味道, 巷子里挤着七八家小铺子,伤寒杂病铺与一家杂货铺共用店面, 也就占了巴掌大的地方,出了门对面就是寿材铺和棺材铺,可谓是生老病死一条龙服务。 白辰和李无名到时伤寒杂病铺还没开门, 只有半间杂货铺迎接着附近居民,年过半百的店主见他们站在石阶前很是好奇地打量了几眼, 许是认定修行之人不会需要铺子里的柴米油盐, 便没有与他们打招呼。 接应之人未到, 白辰与李无名也只能站在铺子前等着。白辰进城时只见绫罗飞舞、脂粉飘香, 未想只隔了几条街道便是如此破旧的景致,不由叹道:“都说姑苏是人族最富庶的城市, 没想到这里看起来和老翁村的差别也不大。” 李无名对此倒不意外,抬头看着那寿材店的纸扎白灯笼迎风晃悠,只淡淡回应:“城内的灵脉早已由水月山庄和万宝堂共同占据,好地段也被富家大户圈做园林,如今城中土地几乎都用灵石交易,只凭金银连个茅厕都买不起,未曾修行的原住民也就只能在这些地方活着了。” 人族的情况似乎也没有白辰想象的那么好,做惯了妖王的他下意识就思考起了对策,“如果让普通百姓搬去乡下种地是否会更好?” “姑苏附近的土地早已被修行门派和世家大族买空,种植牧畜养蚕一类产业都转移到了偏远乡村,连每日城中所用的新鲜蔬果肉类家禽都是由快船送至集市统一贩卖。姑苏到底常有强者来往,留在城里,至少他们的后代还有机会被大门派看重收为弟子,一旦去了修士稀少的乡下,后人纵使有修行天赋也只能被大派弟子远远甩下。” 李无名是平民出身,对百姓的心态很了解,千百年过去了,人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活得最辛苦的仍是最弱的平民。不过,现在这样比起曾经的战乱频频朝不保夕总归是在变好的,他也只能无奈道:“若说辛苦,他们到底能够安然无忧地活着,未来总归还有一些希望,如何比得上随时可能丧命的大雪山?” 若论境遇,随时可能被狩猎的小妖无疑更为悲惨,白辰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物竞天择胜者为王,沦落到底层的都是输家,何必比谁更惨?” 小狐狸总有惊人之语,李无名偏过头看着这居然会同情人族的妖王,忽的笑道:“若是从前,我定要扬鞭策马,与你共同改了这天下。” 那现在呢?你已经甘心养老归田了吗? 白辰没有提出这种不懂事的问题,只是换了个话题,“我一路看来,城中航道都在万宝堂手中,水月山庄只有商铺和绣庄,看来掌管姑苏命脉的还是万宝堂。” 李无名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对姑苏的情况自然早有调查,闻言便一一道来:“也不尽然,听闻最初是两家平分码头和河道,但水月山庄对跑船并没有什么兴趣,万宝堂是将各处河道分配给门下弟子互相竞争,水月山庄就只是雇了船夫在城中运货,对这些地方并不怎么上心。后来月星石出嫁,只要了这些河道做嫁妆,如今整个姑苏的航运也就都归林家所有了。” 万宝堂与水月山庄平分姑苏之时,抬龙江年年泛滥,水中还常有妖兽水鬼袭击船只,水运本不被看好。谁知万宝堂竟修建堤坝清理河道,又研发出了快船等运输工具,生生将这些曾被当做破烂的水道变成了每日生金的发财道。不得不承认,论做生意,的确没人能胜过万宝堂。 白辰早些年来江南时也没想到人族居然真的能治好了这年年发怒的抬龙江,想想水月山庄与万宝堂曾势均力敌,如今却早已没人将他们用作对比,一时又是警醒又是叹息,“主事者的眼界往往决定了一个势力百年的兴衰荣辱,月静流比之林暄还是欠缺许多。” 林暄早年纨绔天下皆知,治理抬龙江的决定怕是少不了月星石的劝说,如此人才就为了权力斗争生生毁掉,水月山庄当真不智。 李无名对此倒是很有经验,只道:“或许并不是没有能力,只不过是月静流没将心思放在发展门派上罢了。我看她内斗倒是挺厉害的,前期极致隐忍,不论前任大庄主还是月芳洲都没发现她的野心,月芳洲一死,她干净利落地就解决了其继承者月星石。手段狠辣,心机深沉,非常人也。” 月静流继位之前的大庄主正是其姐月莲溪。她在位时与二庄主月芳洲和三庄主月菱静相处极好,那时的水月山庄也是真正的亲如一家,门下弟子碰上好郎君想要嫁人便以厚礼祝福,若不愿出嫁便留在山庄中与姐妹们共同养老,江湖排名论资排辈之事皆不在意,只要守在姑苏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只可惜,这位大庄主遇见心上人之后便归隐山林了,月芳洲寿终之后没多久,水月山庄便传来了月莲溪病逝的消息。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与她们称作好姐妹的月静流才露出了真面目,掌管月氏派系,外嫁月星石,另立三庄主,一连串铁血手腕直接将所有权力收归在手,从此水月山庄以大庄主一脉为尊,所有养女都成了她对外联姻的工具。 从前,二院三院庄主外嫁是养女不愿与月氏正统争夺家产选择另立门户,到了这一代便成了水月山庄的规矩。如此规矩在前,三个庄主不成仇都难得,更别提什么姐妹之情了。 李无名一路上都在试图分析水月山庄局势,如今终于看透了月静流的想法,这便淡淡道:“水月山庄并没有强大心法,也没有炼器炼丹大师,唯一的优势就是《十里红妆》这可以让弟子嫁个好人家的辅助心法。可是,修士终究更愿意让自己飞升得道,如果每个门派都重视起对女弟子的培养,新晋女修为何要弃不知门、苍天府这样拥有更好资源的大派而选水月山庄呢?” 说到这里,白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有天下女修除了加入水月山庄不存在任何出路,水月山庄作为唯一选择才能抢到更多天资优秀的弟子。《十里红妆》也是修炼者天赋越强便效果越好的心法,保证修习者足够优秀,月静流才能将她们嫁得更好。” 普通女子就算困在家宅之中,月静流仍是高高在上的名门掌门,她可以享受着各方赞誉,继续鄙夷那些一事无成的深宅妇人。而其它女修崛起,水月山庄的地位便不再独特,她也得不到任何利益。所以,当时请求天道盟兴建女子学堂并成功拿到万宝堂资助的月星石才成了她不得不除的绊脚石。 月星石费尽心力说服了风十七,摆平了十席门派,本以为千年转机就在这一刻,谁知最后竟败给了自己人的私心,仍是功亏一篑。 白辰看过月星石写的策论,他很清楚那些措施若是真的实施到位,人族定然可以增加相当数量的女修,各行各业的发展必定胜过现在三倍不止。 那是一只狐狸为了报恩伏在案上呕心沥血写出来的策论,最后却被以为是同伴的人变成了藏书楼中的废纸。被女人养大的狐狸很喜欢人,所以她想要和师父一样的女子都获得幸福,也不知到了如今,她在这姑苏又是什么心情? 人族发展减缓对妖族是好事,可是想起那个浪费了一腔热血的同族,白辰仍是忍不住叹息,“你们人族总是在迫害同族这方面推陈出新,连妖都自愧不如。” 李无名没办法否认这句话,只能轻叹道:“任何美好事物都会在时间流逝中逐渐腐坏,如果不能及时切除坏掉的部分不断换新,彻底腐烂只是早晚问题罢了。” 可是,当位高权重的强者变成了坏东西,他会让别人将自己切除吗? 李无名对此并不乐观,他只能握紧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小狐狸,发自内心地警告:“王这个位置,你不要坐得太久了。” 李无名对人性是悲观的,可他不知道,狐狸的思维远比人纯粹。白辰拍了拍剑仙握剑的右手,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我只会成为你所爱的模样,只要你还是你,我便不会腐朽。” 白辰用的仍是隐藏身份的普通面容,可是,追逐着太阳的小狐狸眼里满满都是光。李无名这样拥有强大力量偏又命运坎坷的人成仙成魔只不过在一念之间,然而,只要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心里滋生的坏东西便会烟消云散。小狐狸将他视作指路明灯,为了让小狐狸能积极地活着,他只需要将世上美好的情感留下就够了。 白辰不知道,他就是替李无名除去腐坏气息的一盏心火。此时,心境再次无比通彻的剑仙只笑道:“所以,为了不让你变成言而无信的坏狐狸,咱们该干活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原本紧闭的药铺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医者打扮的女子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只道:“本姑娘今日心情好愿意做生意,两位要抓什么药?”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药铺如外界所见的狭小, 因窗户被别家的砖墙堵住了,虽是白日仍需要烛火照明,好在楼顶尚有阳光, 需要晾晒的药材便全都放在楼顶, 以一方老旧木梯上下取药。迎接他们的女子身穿白色棉布衣,身前罩着耐脏的围裙,她正是刚刚取药下楼,手上还抱着晒药材的簸箕,打开铺门便转身择药并没有招呼新到的客人。 此女打扮很寻常, 姿容虽然清秀,放在人均美人的修真界也不算打眼。然而,她的出现却让李无名和白辰非常惊讶。 这张脸他们并不陌生, 几日前她还是随风十七审核入门弟子的八方帝姬,如今竟成了姑苏城内的药铺老板。 姬白药,人族当前对灵植理解最深的药师。不论是什么天材地宝, 只要到了她的药园子最后都能被种得宛如路边野草一般常见,因此得了外号种草姬。正是她将各种珍稀灵植进行大规模人工培育, 人族的丹药行业才有了可以发展壮大的基础。 除此之外,她的出身也不一般。不知门如今的各路客卿大多是风十七从深山老林里挖出的隐世强者,姬白药便是其中之一。传闻她的家族历史甚至能追溯上古的长安部落时期, 极可能是当前唯一没有断绝传承的人族势力。而姬白药年纪轻轻就承袭家主之位,出山后更是一举占据天书阁旧址建立八方风雨楼, 仅用五年便进入天道盟十席之列, 也难怪世人尊称其为八方帝姬。 居然将别派掌门拐进自家门派做客卿, 这种事也只有风十七做得出来。不过, 正因八方风雨楼和不知门算是自家人,当小雷音寺决定加入天道盟, 风十七便从十席中选了不会闹事的它来挪出位置。 如今水月山庄刚被十席除名,姬白药又出现在了姑苏,看来风十七的安排便是八方风雨楼顶替水月山庄回归十席之位了。 仅是一个照面,白辰心中已将她的来历分析清楚,然而表面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问:“听闻八方风雨楼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没想到秋府主竟能请来八方帝姬。” 姬白药既然以真面目示人就代表她根本没想隐藏身份,闻言仍是低头分拣药材,回应也是极为平淡,“我在这里收集烟火气已经十年,此行不过是回家而已。” 不过她对八方帝姬这个称号似乎不怎么喜欢,语毕还是抬眼看了看他们,只道:“你们叫我老板就可以了,别用那些奇奇怪怪的称号。” 狐妖最会察言观色,人族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瞒不过他们的感知。姬白药表现得很平常,然而直觉告诉白辰,从药铺开门的那一刻起她就满怀警觉。而且警惕的对象并不是九尾白狐,而是靠在店门上把风的李无名。 这情形让白辰有些奇怪,反正他们目标一致,索性就直接问:“我这道侣可是有哪里得罪了姬老板?” 此言果然让姬白药眼神一变,她不再掩饰眼中的忌惮之意,抬头直视李无名,“我是祸斗族的后裔,大雪山那位没有提起过我们吗?” 祸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的妖兽名? 白辰微微一愣,正欲回想就听李无名用一贯的随性语气回应:“祸斗族发明了种植之术将山间野菜培育成了田地作物,也是第一个使用药草的人族部落,被长安部落征服后便成了帝最信任的左右手。这些故事我自然是听过的。” 姬白药的家族竟真的来自上古时代,而且她还知道白危月的来历,看来的确如传闻所言并没有断了传承。 这可是个大秘密,姬白药却没在意,仍是盯着李无名,指尖一刻也不敢离开药材,只道:“当年长安部落正在鼎盛时期,作为顶梁柱的帝却突然于睡梦中病逝。因我族族长是守在帝身边的第一药师,各部族便说是祸斗族毒杀首领意图叛变。祸斗族擅火擅种植,因发明了丹药炼制之法而成为长安最富饶的部族,经此一事却被杀得只剩寥寥数人在深山老林苟延残喘,隐世五千年不敢现身人间。如今李剑仙出山,是灵巫危月要给帝复仇?” 帝的消亡是人族未解之谜,没想到祸斗族便是当年的疑凶,而白危月可是听命于帝的最强灵巫,也难怪姬白药如此紧张。 虽然如此,李无名神色却是一点没变,仍是懒懒靠在门框上,只轻声一笑:“那你可就看错我师父了,我们剑仙一脉都是胸无大志之徒,这辈子除了和狐狸纠缠不清什么都懒得管。” 很好,不愧是你。 这个回答让白辰嘴角一抽,姬白药的神色却放松了下来,“就算祸斗族复出灵巫也不会再来追杀,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帝陨落之后长安部落的灵巫也分裂成了各个阵营,然而不论哪一个都没有放过富饶的祸斗族。这一族是真的被灵巫杀怕了,就算白危月从不现世,仅仅只是知道还有个灵巫活着的消息就足以让他们不敢踏出山林一步。 李无名心中叹息,这便点了点头,“我师父绝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如此肯定的回复终于让姬白药彻底放松了下来,她用围裙擦掉了指尖备好的药物,正经神色瞬间垮掉,“那就好,八方风雨楼正是用人之际,本姑娘连家里看院子的狗都想拉去抓药了,结果我家那群老头一听白危月还活着就连门都不敢出,明天你就跟我去山里把那群老鹌鹑给挖出来!” 如此表现让白辰的嘴角又抽了抽,内心暗叹不知门果然没什么正经人,最终还是只能提醒她此行的正事,“姬老板,我们是为水月山庄而来,你总得先把姑苏的乱子给解决了吧。” 这么一说姬白药才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不过她对这种斗争兴致缺缺,闻言只道:“多大点事,我下药把整个姑苏城的人都给迷晕,李剑仙去做掉月静流,你这妖王趁机把月星石和水月山庄可用的弟子打包带走,事情不就解决了?” 如此方便快捷之法令李无名很是满意,这人难得拍手叫好,“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白辰当然不介意快速解决任务,不过想想天道盟不许自相残杀的规矩,还是疑惑道:“秋府主是这么安排的?” 秋小寒自然不可能这样安排,今日你寻个罪名便能灭了水月山庄,明日旁的门派便能寻个借口来灭你。若按这个做法,天道盟早就如长安部落一般在内斗之中瓦解了。姬白药也是随口一说,这便讪讪道:“不,他叫你们去偷人,我除了收货什么都不许干。” 白辰闻言又是沉默,很好,这女人的不靠谱也不差李无名几分了。 对此,不靠谱的李剑仙不满地挑眉,“听起来我家狐狸像是反面角色?” 只要白危月不下山,姬白药就无所畏惧,“你们不就是来背锅的吗?你看他,连易容和假身份都准备好了,多自觉。” “不知门出身的果然都是妙人。” 对于她的坦然白辰只能回以此等评价,不过他来姑苏只为报酬也没怎么在意。唉,谁叫大雪山现在什么都缺呢,穷狐狸有活就得干啊。 白辰默默体会着穷人的悲伤,此时只道:“不知我们具体需要带出哪些水月山庄弟子,姬老板可有名单?” 秋小寒早说过要小心这位新妖王,姬白药之前只道有白危月传人辅佐就算是头猪也能当皇帝,便没将这狐妖放在心上。如今她见白辰竟丝毫没被自己影响,才知道这妖王的隐忍果然不一般。 不过这些事素来不归她操心,她也就道出了此行目标,“我要水月山庄的绣娘,凡是能用针线的都给我带来,越多越好。” 这个任务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八方风雨楼似乎不曾经营绣庄?” 姬白药虽是世间少有的女掌门,其座下的八方风雨楼却是什么弟子都收,主要营生也是贩卖药材和开医馆。这世上大夫永远比病人少,八方风雨楼开的还是连平民百姓都治的大众医馆,因此门下弟子要么灰头土脸地忙碌于药田,要么就是奔波于各种病患,以至于世人常常忘记这也是一个女修颇多的门派。 又或许,在世人眼里,如仙人一般每日优哉游哉地打坐修炼没事便出门云游的人才算得上是修士,那些为了生存累死累活的人怎么配得上修士的称号呢?只可惜,就算修真之法已经普及,这世上能享受美好生活的依旧只有少得可怜的强者和强者后代,绝大多数人终究只能一生为活着而奔波。 普及就代表修士不再稀有,随处可见的人不能指望自己不干活就有好日子过。八方风雨楼就是这样一个放弃幻想认清现实的门派,如今姬白药对白辰的疑问也是无奈道:“我们缺医师,尤其是有修为能进行体内缝合修复经脉的医师。” 修行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道路,甚至可以说比任何职业都容易面临生命威胁。尤其是决定冲击元婴境界的修士,突破时的任何一次失误都可以导致他们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受损,重则当场丧命。修士数量的大幅增加令人族急需这类医师,然而,能够治疗经脉的医修早就被各自世家大族当做宝贝疙瘩供奉在了家中,又有几个肯为散修看症呢? 经脉就是修士的命,人族必须拥有更多医修。所以,拆分天道盟十席中最没用的水月山庄,将其所有资源分给万寿书斋和八方风雨楼,这就是风十七做出的决策。 在盟主密信到达时,百行首要了姑苏这块地并许诺在灵脉之上建造新学堂,而姬白药则是要了人。其实她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水月山庄擅刺绣,这些弟子多半都能以真气操控针线,培养起来总比一穷二白的门外汉好一些,先将就着用吧。 提到人手问题姬白药就头疼了起来,说话语气也逐渐焦躁,“确切地说我什么都缺,找种子的,种药材的,炼丹的,试药的,坐诊的,抓药的——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多人有病?药都不够吃啊!你们大雪山有没有擅长挖药材的妖,赶紧卖本姑娘几百只!” 这种妖大雪山何止有,简直漫山遍野都是。大雪山食物本就稀少,妖族为了在冬天活下来各个都将探知能力强化到了极致,就连最低等的雪狐都可以找到雪地下埋藏的果实。 白辰当即眼前一亮,不过待价而沽的道理他是懂的,只平静道:“姬老板有空可以来一趟大雪山,一切合作都可细谈。” 此言一出,姬白药忽的神色肃穆,一步步逼近白辰。在白辰怀疑自己是否说错话的时候,她才沉痛道:“请务必让我去参加你的登基大典,我已经十年不曾外出游历了。你知道每天在药园子抱着锄头睡觉是什么滋味吗?正常人都将这称之为坐牢!流放!徭役!不,正因为我是渡劫修士,睡眠也不是必需品,死囚都过得比我痛快!” 你们人族怎么回事?每个强者都不睡觉的吗? 如此闭关苦修,也难怪姬白药成果惊人,白辰心中叹服,面对激动的修士只能安抚道:“姑娘冷静,我一定请你来大雪山。” 这十年姬白药只在各地的药园之间往来,她早就忘了不能入药的草木是什么样子。如今听闻还有这种借公事游历的好事,九尾白狐在她眼里瞬间就可爱了起来,甚至握住白辰的手深情道:“你可真是只眉清目秀的好狐狸,带着你全族入赘八方风雨楼吧。” 诚然她馋的是一座山的苦力,李无名还是赶紧把小狐狸抢了过来,义正言辞地警告:“你要是跟我抢狐狸,我们剑仙可就要拔剑了。” 白危月的威慑力犹在,姬白药倒是不敢招惹剑仙,虽然对白辰背后那一群可以抓回去种地的狐狸恋恋不舍,也只能掏出秋小寒给的道具交给他们,“这是水月山庄地图和高级弟子名单,拿着它们多拐几个人来,本姑娘的休假就靠你们了。”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万寿书斋的宣战早已到达, 水月山庄如今已是全面备战的警戒模式,除了受邀而来的援助修士不再接待任何外客。然而,月静流这些年的天价彩礼早已让水月山庄过去的姻亲关系名存实亡, 那些嫁出去的弟子对师门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发表文书指责万寿书斋的门派虽多, 真正派人救援的却没几个,就算是到了姑苏的那些门派带队人也不过元婴修为而已,仅仅是做个表面功夫罢了。 水月山庄的辉煌已成一张薄纸,只需些许风雨便可将其彻底戳破。然而,月静流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一点也不急, 甚至连散布在江南各地的高级弟子都没有召回姑苏,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已经认输了一般。 这个能骗过一代修士的女人自然不会如此简单,就在白辰与姬白药会面之时, 月停云也到了水月山庄禁地。 姑苏每一条街道都有河道穿过,城北直连歧水下游,城东是抬龙江入海的下半段, 两处皆是人族重要的水运港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水城。这所有河流都在城中一处湖泊交汇, 那便是水月山庄所在的映月湖。 传闻姑苏本没有这个湖,是水月仙子与道侣共同渡劫引来了天雷汇聚,天劫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天, 当时的姑苏古城在天劫中灰飞烟灭,整个地面都下陷了五百尺, 巨坑之中, 只有这对夫妻住所宛如孤岛一般残存下来。他们飞升后, 其女引来河水填入此坑, 便成了如今环绕着水月山庄的映月湖。后人依着映月湖重建城池,这才有了如今的姑苏新城。 映月湖是姑苏所有灵脉的交汇点, 也是整个江南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段,水月山庄位于湖的中心,湖畔便是万宝堂总堂所在的商业街。然而,自从月静流上位,这隔水而望的两家便很少往来了。 水月仙子飞升前的旧址仍保存在山庄之中,百年前月静流以年久失修为由将其列为禁地,从此不许任何人进入。谁也没想到,这对水月山庄极为重要的祖宗之地如今已是妖族窝点。 月停云最初听闻此事也很震惊,现在却已习惯。水月仙子是千年前的修士,此处古宅仍保持着奚商风格,青铜为器,红木为梁,对白微来说倒是很熟悉的布置。月停云到时,那传闻中的妖王正拿着刨刃打磨木板,摆在他身后的是一具尚未完成的棺材,搁在老宅昏暗的光线下有些瘆人。 她不知道这世上有谁需要妖王亲自给他造棺材,也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将抱了一路的木盒放在桌上,对这狐妖提醒道:“你要的帝袍已经绣成,验一验吧。” 认真打磨木头的白微并没有抬头,桌上的木盒却被一阵阴风悄然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华贵长袍。帝袍用料是水月山庄最贵重的织云缎,纹饰却不是人族帝王所用的龙纹,而是以狐狸毛与金线绣成了狐尾纹样,看那精细绣工,无疑是出自水月山庄最顶级的绣娘。 白微扫了一眼这精巧礼物,虽未停下木匠的活,倒也夸了一句,“不错,人族吃饱喝足了五千年,在如何享乐这方面的确颇具建树。”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月停云正觉不悦,就闻屋中阴影传来了一声冷哼,“华而不实,没有用处。” 这声音让白微笑了笑,歪头看向那不肯现身的妖,只道:“我本是准备宰掉一个化身将皮毛送给他,后来一想,他已经有他爹的皮毛了,我再去凑一个三世同堂也没趣,不如用一用姑苏绣坊。登基嘛,总得穿得好看一些。” 裂魂之术的每个化身都来自本体魂魄,死一个便是永久的神魂创伤,谁也医不了。这世上也只有白微这个疯子可以为送礼这种理由把自己魂魄掰一块下来,那妖族似乎也被他惊到了,沉默一会儿才淡淡道:“你这般做,白陌会更想要他的命。” 近日登基的也只有白辰这新妖王,月停云万万没想到这帝袍竟是为白辰准备的,顿时就惊讶地看向了白微。然而那千年狐狸仍是不理会她,只对自己部下笑道:“谁说天下只能有一个妖王?我倒希望五湖四海的妖都能生出称王之心,将人族的土地全都收归妖族。” 白微对人族仍然只有敌意,他只是冷静下来了。白陌杀尽人族的计划固然爽快,白辰这般先发展再步步蚕食的路线也未尝不可,只要能壮大妖族削弱人族,文统武统都可以一试。 角落的妖族对此似乎并不赞同,闻言仍提醒道:“你这后裔看起来可不想和人族为敌。” 白微却丝毫不担心,抬手将木屑细细清理干净,这才慢慢道:“九州只有这么大地方,大雪山不可能容纳所有妖族,他总有必须向外扩张的一天。到那时,与人族打不打仗就不是由他决定了。” 他们始终没有看向屋中人族,月停云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眼见白微依旧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这便出声打断了谈话,“你要将帝袍送给白辰?我还以为你很厌恶他。” 此言一出白微终于回头,老妖王看人的眼神很冷淡,言语间也不见方才与妖谈话的亲近,“你错了,即使那是被我放弃的后嗣,他的安危也要胜过人族全体性命。我不会因为人伤害自己后嗣,你们不配。” 白微每个化身性情都不同,此化身便是来自他刚成为妖王时的记忆。这时期的他对人族敌意最重,连白危月的模样都不肯回忆,自然不会如上个化身那般与人伪装友好。 在月停云的记忆中,白微还是那个上台唱戏下台偷菜的胡来妖王,看上去根本不像史书记载的那般厉害。如今的转变让她有些不适应,然而白微过去的和善模样还是让她没法敬畏,微微一愣便厉声警告:“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养尊处优长大的年轻人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不过,白微并不讨厌这种可以让人族更快灭亡的特质。他抚摸着这尚未完成的棺材,将一切杀意都掩藏在平静神色之下,“白陌答应让你成为水月山庄的新主人,我不会让他失约。陆问明日便以客卿的身份替水月山庄迎战万寿书斋。” 这回答让月停云神色一缓,她知道这一战是自己赢了,想起这些妖族背后的势力和正于城外备战的万寿书斋,不由嘲讽道:“百行首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不知我早已决定退出天道盟的无聊游戏。点到为止的战场?可笑,这世上强者为尊,手上不沾血如何能称霸天下?” 这个白微对与她谈话没什么兴致,也没有接过话茬,只淡淡问:“你师父似乎赶回来了,不去看看她吗?” 提起月星石便坏了月停云的好心情,“有什么可看的,到底林开天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永远也不会站在我这边。” “按照我们的计划,她会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好歹是将你养大的人,你倒也狠心。” 月停云没想到白微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越是心软的对手便越好对付,她也就冷笑道:“欲成大事便容不得妇人之仁。你们要月星石,我要庄主之位,你只需完成交易就够了,满手杀孽的狐狸装什么大善人?” 白微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说出的话意味深长,“你说得对,仁慈是这世上最多余的感情。” 这种反应让月停云觉着有些诡异,可她又找不出哪里不对,离去前只能再一次警告道:“若你违反约定,我会立刻向风十七告发你们布置的一切,大家同归于尽。” 白微已经很久没被人威胁了,他依稀记得上一个威胁他的人体格还不错,被天狼族风干了用作军粮吃了挺久。可是现在天狼族已经被白陌杀得差不多了,又该怎么处置呢?听说人族有道叫泥鳅钻豆腐的名菜,师父曾夸他学东西极快,要不试着学一学? 垂首打量着木板的狐妖一脸认真,仿佛现在除了完成手上的活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就连隐藏在阴影中的同伙也没想到他在思考的竟是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问题,待月停云走远便提醒道:“别相信这个女人,她一直在找你的弱点,正考虑如何才能杀我们灭口。” 白微对同族倒不吝啬笑容,这就轻笑道:“不愧是生来就能感知恶意净化污秽的九色鹿,一切恶念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若没有你,白陌还真找不到这么多可以利用的人。” 原来此妖便是随妖王后裔离去的九色鹿,看来他跟随白陌已有些年头了。九色鹿厌恶一切不净之物,如今却连自己都失了纯净之心,这话在他听来只觉刺耳,当即冷哼一声,“与其讽刺我不如管好你那废物孙子,自从在邻安见了步凌云他就不对劲了。” 他口中的孙子自是指陆问,白微对后嗣还是颇为重视的,闻言便道:“天道剑意只要道心不乱就不会输给任何对手,这些年他的道心一直是乱的,以至于杀几只天狼都不够利落。如今确定步凌云活得很好,他的心就不会再乱了。” 话至此,他却又是轻声一叹,“虽然他最终一定会后悔。” 这等评价让九色鹿有些好奇,“因为你后悔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若换作千年之前,提问的妖不会有活着说出第二句话的机会。幸运的是,裂魂后的白微化身共享所有活时记忆,纵是其中最残暴的一个,也记得死去之时白危月看他的眼神。那双眼睛冻结了他所有的戾气,以至于他现在仅是动作一顿,淡淡回了一句:“我和他不一样。” 九色鹿能感知一切恶意,虽只是转瞬即逝的杀念,仍令他立刻就逃出了古宅,只留下了淡淡的一句话,“我不懂你们这些臭狐狸。总之你别忘了,灭绝人族之后江南这片土地归我九色鹿一族。” 白微杀的妖也不少,他并不在意同伴对自己的惧怕,只是继续看着那处角落。九色鹿离去之后阴影中的另一只妖便显出了身形。黑色斗篷隐藏住了她的面容却藏不住九条尾巴,那尾巴上每一根白色毛发的尖端都是淡金色,即便没有阳光也自带一圈碎金光晕,她不习惯地将这些尾巴都藏在阴影之中,这才抬起头,露出了神色复杂的眼眸:“没想到妖王白微竟是生了这样一张脸。” 白微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可他不打算回答,仅是回以一个浅浅微笑,“很高兴见到你,九尾狐族最后的母狐狸。”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月停云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她过去所面临的对手不过是同门姐妹,唯一算得上是个强敌的也就只有一个林开天。月星石与儿子素来不亲,近些年母子常有矛盾, 她便认为这全是自己挑拨离间的成果。她自以为已将整个水月山庄玩弄于鼓掌之中, 却不知这些老一辈修士所经历过的争斗远不是如今的过家家游戏可以比拟。她以为自己出卖师父已是极致的绝情,殊不知这种程度的背叛在月星石与月静流的博弈中仅仅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而已。 如果月停云此时没走,她就会发现这于阴影中现身的狐妖正是月星石。白微并不是慈悲的君主,他对妖族的统治更趋向于兽类一脉相承的残酷镇压,天狼族是他的旧部, 可当白陌灭杀天狼族时,他也只是回应一声“知道了”便作罢。这样无情的妖王不可能怜悯一个人族,他之所以与月停云谈话, 不过是想让月星石彻底断绝对人的念想。 若月停云足够警觉,在白微提问时就该察觉出问题,然而她还是被一步步引导着说出了心底话。就凭今日一席话, 她与月星石的师徒情分便一分都不剩了。 还不习惯狐妖身份的月星石神色复杂,白微却还是那副随性模样, 甚至找出了壶冷茶放在桌上招呼她坐下,倒了茶方才轻笑道:“这小姑娘也太好骗了,不像是你调教出来的。” 这位妖王表现得很随和, 就像他的真身,雪团一样的小狐狸生来就拥有勾人的大眼睛和无时无刻都在微笑着的唇线, 高兴时的笑容足以打败太阳, 就连无情剑仙都在不经意间为他心动。然而,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的白微虽然一点也看不出史书所述的杀伐果断, 月星石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就下意识回避了视线。她知道,这是妖族对强者本能的畏惧。 她已是散仙修为, 白微却能让她感受到完全压制的差距,这一千年到底让曾经的妖王前进到了何种境界? 这个发现让月星石暗暗警醒,不过她到底不是喜怒形于色的小年轻,接过茶却不喝,只是顺着白微的话题平静道:“只有她不再视开天为死敌,我才会教她真本事。” 这个回答让白微笑容更深,“是啊,她时刻都琢磨着怎么谋害你的儿子,不杀她已是你念着她父母的恩情了。” 此言令月星石眉毛微微一挑,来都来了,有些压了多年的疑问也该趁势问清楚。她这就问:“我很好奇,林家待停云没有半分不好,她的吃穿用度也都与开天无异,为何她会如此敌视我儿子?” 她的眼神像是认定了其中有人搞鬼,白微倒是未做推辞,大方地出卖了自己儿子:“月静流与白陌做了个有趣的交易,她是试验品之一。” 月星石本只是猜测,未想自己当真在不知不觉中又着了月静流的道,若不是今日破釜沉舟接触妖族,只怕到最后都不会知道原委。 月静流的阴狠她早已知晓,对白微提起的这个名字却有些疑惑,“白陌?” “约你来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儿子白陌。他早些年曾被心上人扒皮食肉,没了皮毛的狐狸总归不好看,许是见了你的皮毛自惭形秽便不肯出来了,只能由我招待你。” 白微提起白陌的语气像是对儿子闭门不出感到非常无奈,见月星石没有反应又提醒道:“他早已将写了自己丰功伟绩的书送与你,你却把他忘了吗?” 白陌的行径于人族自然是祸害千年的妖妃,然而在妖族看来他兵不血刃便瓦解人族一半战力,以内斗拖延人族发展进程,无疑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人族没有机会记录下白陌的名字,那本记载着他光辉战绩的古籍是白陌自己放进了月星石的书架,只为向自己看中的母狐狸炫耀他的聪明才智。 月星石一经提醒就想通了其中关窍,狐妖锋利的指甲在桌上留下深深抓痕,她维持着平静神色,只问:“月静流身边的神秘人就是他?” 白微在坑自己后裔的时候倒是一视同仁,白辰这方刚送去引战的衣服,便又愉快地出卖了白陌,“没错,白未死后他可是我们家唯一一只能生育后代的狐狸,很金贵的。” 话已至此,月星石也不再和他绕圈子,终于道出了今日真正的来意,“而我已是当今世上血统最纯的雌性九尾狐,对依靠血统传承妖力和知识的你们非常重要,是吗?” 白微并没有向外人出卖自己儿子消息的奇怪癖好,月星石今日能站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已在同一阵营。是的,谁都想不到,月星石竟会舍弃在人族拥有的一切,抢在月静流动手之前便同意归顺妖族。 月停云根本不知道自己师父的妖族身份,月静流虽然知道却没料到她为了赢这一仗竟连丈夫儿子都不要了。当今血统最纯的雌性九尾狐,就凭这一身份,她若留在人族,白陌便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她在人族过不下去,可一旦她愿意回归妖族,白陌也不介意付出高昂代价迎接自己看中的伴侣。 月静流以为月星石宁死也不会忍受这样的屈辱,却不知她的决心早已胜过从前。 “你与人的后裔都如此优秀,若与妖族结合必定能生下最强大的孩子。至少白陌是这样想的。” 白微对血统并不热衷,他对月星石兴趣来自于另一方面。白陌惧怕一切活物不可能与她见面,这只女狐仅凭自己搜索的零碎信息竟能猜出她最大的价值所在,并来到他的面前进行交易,这份洞悉时局的才智却是妖族最欠缺的。 月星石本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听他的语气却找了希望,立刻问:“你呢?” 白微欣赏这份机灵,也认为比起生孩子她还有更大用处,这便淡淡道:“这世上只有我能阻止白陌,我可以让你在妖族中自由挑选伴侣,也可以告诉你白陌的一切布置,包括他准备如何对付你的儿子。你知道的,妖族成为首领之后为了让夺取的女妖没有牵挂地跟着自己,往往都会咬死她的孩子。” 他没有说谎,林开天少年成名已经验证了月星石的血脉非常优秀,测试结束他便没了作用,白陌不准备让林氏留下一个活口。 月星石无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虽然心中恨极,她仍是理智地问:“代价呢?” 这种表现让白微很满意,他掌间突然出现一枚冰晶。就在冰晶出现的一瞬间,冰雪突地覆盖了整个屋子,月星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无法动用任何灵气,简直就像是吸收灵气的天地规则都被修改了一般。 “这是极地天女的灵识碎片,我要你对它立下血誓,今生今世你的一切力量与才智只为妖族所用,若对人族做出任何协助,你所重视的人便将永久长埋于冻土之下,清醒地感受永世寒冷与孤寂。” 白微拿出的果然不是凡物,极地天女是冰雪的化身,与她签下的誓约都会融入天地之间,只要世间还有一日冰雪,誓约便不会终止。 这种誓约有多沉重只有白微知道,如今他只提醒道:“我劝你不要小看与精怪达成的誓约,我昔日只是玩笑般地发誓若违反誓约便叫白氏后裔从此代代断袖让我绝后,现在大雪山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了。” 原来白氏诅咒竟是天女降下的天罚,幸运的是白微加了从此两个字,这才让在天罚来临前出生的白未与白陌幸免于难。白未成功与青丘女仙生下了白辰,就目前来看诅咒也没有延续到白陌的后裔身上。至于白辰,他家的狐狸会被剑仙迷住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谁也不知道白微与极地天女达成了什么誓约,他今生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稍稍走神便对月星石继续诱导:“我给的条件已经很宽厚了,若换作白陌,你不先给他生个孩子可别想全身而退。” 白微此时的笑倒有几分是真心的,这样了解人族的半妖,若不用来对付人族岂不是暴殄天物。她数百年夙兴夜寐为人族苦思的一切策略都将成为妖族击破人族的利刃,如此好事,作为妖王的他如何能不高兴? 他不怀好意,可月星石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月静流手里握着她致命的把柄,只要按照人族规矩行事,不论怎么走她都赢不了。就算舍弃一切加入魔教,水月山庄仍在月静流手里,那个女人不把庄中弟子的价值榨干绝不会离开,最终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得救。她从师父手中接过了二庄主的位子,就算放弃做人,也仍是水月山庄之主。 仅是沉思了一刻钟,月星石已做出了抉择,她看着白微,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水月山庄由我处置,从此你们不得对林家下手。我不会再为人族做任何事,但是否为妖族献策由我自己决定。” 白微对此倒没什么异议,“可以,若我的后裔连你都无法收服,也不配取代我成为妖王。” 大家都不是相信口头约定的天真孩童,月星石知道自己该表达诚意了,咬破舌尖用手指将血抹在冰晶之上,这便如他所愿说出誓言,“我向天女起誓,只要白微达成与我的约定,今生今世我的一切力量与才智便只为妖族所用,若向人族做出任何对妖族不利的协助,我所重视的一切都将永世冻结。” 她并未完全按照白微所言宣誓,不过,这种程度的小心机尚在白微允许的范围之内。他轻轻一笑,将一份名单放在桌上,只道:“欢迎回到妖族,白陌所有安排都在这里,我期待你如何对付那些背叛了你的人。” 月星石知道,今日之后,她与人族的缘分便彻底断绝了。她看着这个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同伙的妖王,突然有些可怜自己的徒弟,“就算今日我不来,这份名单你也会交给另一个人吧。” “当然,我们一直相信只有死在妖手里的人才是最可爱的人。” 水月山庄已经被风十七盯上了,暴露在敌人视线下的棋子没有任何用处,白陌早已做好安排将它处理干净。就算是白微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丑儿子在偷偷摸摸这方面真的别具天赋,这一次竟连他这个当爹的都猜不出后续手段。 不过,这些事该是争妖王的白辰去头疼,已经没有未来的老狐狸只需作壁上观就可。被恨缠绕的白陌,被爱耽误的白辰,这两个后裔到底谁能走到最后成为妖王,他真的很期待。 第11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姬白药需要技艺高超的绣娘, 然而水月山庄倒台之前也没法光明正大地抢人,白辰与李无名商量一番便决定先打听清楚水月山庄哪些弟子擅长刺绣,待万寿书斋胜利之时便趁着混乱把人接出来。 要打听消息还是混进水月山庄最为方便, 他们本想先与月星石联系, 谁知问遍姑苏也没找到什么寒山寺,就连姬白药也表示从未听说这附近有寺庙存在。白辰只当月星石并未相信他们身份,唯有另寻计策。 水月山庄只有女弟子,白辰不是白陌并没有化形成女人的奇怪癖好,好在此时收到求援信赶来支援水月山庄的外地修士并不少, 他便与李无名埋伏在入城道路,果然就逮住了两人。 李无名对伪装潜伏倒是颇具经验,轻车熟路地问出了二人身份便将他们打晕扔在客栈, 他将剥下的门派服饰和身份腰牌交给白辰,这便换了个新身份:“现在开始咱们就是商丘乐家派来驰援水月山庄的外门弟子,我是乐玉, 你是乐高。” 这人换身份委实熟练,白辰也不确定他还有多少名字是自己不知道的。小狐狸这样一想便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只道:“我怎么觉着你的名字好听些?” 李无名没想到身份多还有这种副作用,只能疑惑地摸摸头,“咱们换?” “算了, 我懒得再换身形,乐高就乐高吧。” 他本就是按身材给的服饰, 白辰办正事从不闹脾气, 小小抱怨便换了衣服, 从剑君弟子何愁变成了金丹修士乐高。 小狐狸偶尔呲牙是常事, 反正多摸摸就好了,李无名也就没上心。他上下打量白辰一番, 确定易装没有破绽,只自信道:“水月山庄不可能拒绝姻亲援助,我们用这身份混进去绝对没问题。” 然而白辰还是有些不放心,“当真不要易容?” “你听过商丘乐家吗?” 商丘本就是默默无闻的小城,白辰闻言自是摇头,李无名又笑道:“我也没有。姑苏与商丘相距甚远,两个金丹修士而已,不会有人认识他们的。” 乐家不是什么大家族,驰援的外门弟子打扮也很朴素,仅是一身普通道袍配以木制发冠。白辰平平无奇的化形这样一打扮就更加不起眼了,李无名的凌厉气质也被压下了许多,只是不知为何,这样的李无名却让白辰感觉有些眼熟。 奇怪,这人所谓的易容只是将驻颜年龄向前提了几岁,李九州驰骋天下时他才刚出生没多久,怎么可能打过照面? 白辰很快就将这样的疑惑抛在脑后,只是挑眉道出了这男人的真正想法,“我看你是舍不得扔掉剑君弟子的身份吧。” 小狐狸果然是越来越难骗了,李无名见状只能老实交代,“万事总得留个心眼,虽然咱们插手人族内斗是出自秋小寒示意,但谁知道他事后会不会借此发作。现在用剑君弟子的身份把所有锅都给背了,也免得留把柄在旁人手里。” 白辰本不想在李无名面前太过猜忌他的同族,未想李无名竟比他更提防人,他暗道人这个种族还真是诡异,最后只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正因李无名是人,所以他才知道人狠起来是多么没下限,见小狐狸最近似乎没那么警惕人族了,不由提醒道:“你是妖族的王,在权谋之争中败退一次就要付出万千臣民的性命,先小人后君子总不会错。记住,不要相信人,也不要太相信妖。” 一个人居然告诫一只狐狸不能相信人,这场景倒是挺滑稽的。白辰偏了偏头,这是狐狸感到疑惑时的本能动作,即使用这种平凡的脸做出来也有种天真无辜的可爱。他就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爱着的人,轻声说出了帝王不该有的言语:“我相信你。” 他当然知道人族帝王绝对不能拥有这种的感情,然而他从不打算学习人族那些糟糕的恶习,如今也只是昂首向前走,骄傲地宣告:“我是妖,妖生来就爱憎分明,只以正面对决选拔首领,鄙夷阴谋诡计。我会将人族所有技艺都学会,让你们一切阴谋在我眼里无所遁形。但我不会变成你们的样子,我只以妖的方式活着。首领的任务是让族群团结在一起彼此协作共同生存,一个不肯相信同族和自己伴侣的妖王绝对无法完成这份职责。” 五千年的内斗让人族渐渐忘记,最初他们是依靠团结与信任才从洪荒妖兽的爪牙下活了下来,他们是第一个学会制造工具储存灵气的种族,依靠这些工具让族中弱者都成为了战士,这才靠数量战胜了洪荒妖兽。 人不是靠卑鄙成为世间主宰,他们靠的是探索未知的智慧、不放弃弱小族人的仁慈以及容纳不同部族归顺的宽容。曾经一致对外的人族是地面最强的种族,那份粉碎洪荒妖族统治的强大许多人族都忘记了,但妖始终都记得。 白辰想要大雪山妖族变成五千年的人,那个曾以弱胜强创造奇迹的强大族群。 这份夙愿注定非常艰辛,他也不一定能活到愿望完成的那一天。然而,李无名却久违地有些兴奋,他抬眼看了看仍在内斗的姑苏城,忽然期待地一笑,“龙是对的,有了这样的对手,人族可不能再做沉迷争夺家产的败家子了。” 妖族的王已经逐渐觉醒,就连残暴的白微都学会了对同族宽容,然而人族仍被各种纷争围绕。他们相信自己不会被任何外族战胜,用一个又一个特征将人划分成各种敌对阵营,想尽一切办法从同类手中夺取更多资源,除了冷眼观察世间的天子没有一个修士将远在天边的大雪山放在心上。在当今修士看来,姑苏今后归哪个门派已是天下最大的事。 当白辰与李无名赶到水月山庄时,一群修士正聚集在大门外,看情况还与守卫有些冲突。 这情况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李无名立刻凑近一名围观修士打听情报,“兄弟,水月山庄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里?” 那是一名紫衣少年,骨相很年轻,实际年龄应当也不会超过三十岁,看打扮并不是什么大门派弟子,回头时神色仍是忿忿,瞥了他们一眼便没好气道:“阁下是?” “商丘乐家,奉师命援助水月山庄。” 李无名毫不犹豫地祭出刚得的假身份,如他所料,这种小家族果然没什么修士识得,紫衣修士打量了他们一眼便道:“看你们打扮在师门也不怎么受宠吧,指望这一战翻身是不可能了,看见没,人家连客房都没给我们准备,送死都得自己先买块坟地呢。” “师兄,出门在外你说话小心点!” 此言一出他身边的同门连忙就打断了对话,先是拉过他劝阻一番,这才歉意地看向了白辰二人,“得罪了。在下徐浮月,这是我师兄徐朝阳,我们都是朔海徐家的外门弟子,也是奉家族命令前来援助。水月山庄负责安排外客住宿的总管行踪不明,大家手头都不宽裕,现在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正等着她们给个安排。” 这样一说白辰便明白了。小家族修士没什么名扬天下的机会,像姑苏这种战场大门派都会关注,若参战者表现良好说不定就能被某位大能相中收为弟子。因此,偶尔也会有修士专门投奔开战门派博取机会。话虽如此,真正能出头的也没几人,这类修士更多的还是无人问津,纵使伤残也只能象征性地得到几块灵石当做助战之礼。 小家族修士也不是傻子,摸清虚实便不再让家中精英涉险,如今派来的多是被家族排挤的年轻修士和已经没有修行前途的老家伙。这些修士说是前来驰援,真正收到月静流求援信的也没几个,多数还是攀了个姻亲关系便来撞一撞运气。在他们族长看来,反正万寿书斋不会和他们这些小势力置气,万一水月山庄没败还能搏个好,牺牲几个用不上的弟子而已,何乐而不为了。 然而,万寿书斋已经挂上死战旗,这一战必定下狠手,这些外来修士冒着残废风险助战却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也难怪心情不佳。 徐朝阳根骨并不差,会被派来这里只因性格不被族中长辈喜欢,虽被劝阻仍是冷哼道:“好歹我们是来为水月山庄出战的,她们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全给关在门外,这就是名门大派的待客之道?” 他的声音并不低,水月山庄来赶人的弟子也是金丹修为怎会听不见。那艳丽女子本就用手绢捂着鼻子,好像门外是一群臭虫一般不肯与他们说一句话,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指着众人便骂:“你们不过是些不受师门重用的外门弟子,一个个连元婴都没结成,搁从前连踏进水月山庄大门提亲的资格都没有!一群歪瓜裂枣还把自己当客人了,也不先照照镜子!” 正道门派之间打交道就讲究个颜面,外来修士再落魄也是以同道助战名义为你家出生入死的,按理说各家即便瞧不上也会给人安排个落脚地管上几天饭,战后也要顾着颜面给几块灵石做谢礼。就算你打心底瞧不起小门派修士,但表面功夫也得做全展现大派气度,这本是正道门派心照不宣的规矩,谁知今日水月山庄竟是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徐朝阳本就是个暴脾气,被她一数落更是压不住,也不管水月山庄势力多大,拨开人群走上前便破口大骂:“臭女人,你怎么说话的!天下谁不知道你水月山庄拜高踩低,嫁个人恨不得把夫家祖坟都给刨了养你全家!就这德性你看不起谁啊,小爷宁可去花船上嫖窑姐也不会娶你家姑娘!” 对水月山庄作风有怨词的不止他一个,但从没人敢当面说出口。徐浮月只知这个师兄是家中知名的莽汉,未想他出了门还这么莽。他几乎呆滞地看着徐朝阳骂完,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拉人,“师兄,水月山庄我们得罪不起,快走!” 徐朝阳却是越想越气,不顾他的阻拦,继续指着水月山庄怒骂:“我得罪了又怎么样?玄门降妖除魔,不知门让大家都能修真,万宝堂让我们能买便宜丹药和法宝,这些名门咱们心服口服,知道自己门派确实比不上人家,低人一等也就认了。她们水月山庄为天下人做过什么?整天就宣传那些又贵又没用的衣服首饰,今天一件衣服挂着水月山庄牌子就卖个几十万灵石,明天聚众选个美,后天再把这第一美人用天价嫁出去,拐子都没她家赚钱!就这也配位列天道盟十席?” 这人明显是个嘴毒的主儿,一番话将水月山庄老底都给掀了,如此竟还嫌不够,看着那艳丽女子又冷笑道:“盟主英明把你们踢出十席之列,现在你们老家都快被万寿书斋给端了,倒是跟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耍起威风来了!小爷也是出身不好必须自己努力赚灵石,要是跟你一样嫁几个姐妹就能被人用丹药供着,爷早就闭关冲击渡劫期了!你这废物用着天下最好的丹药却只能修到金丹修为在这儿守大门,还敢瞧不起我们凭本事得的修为,你这脸上生的不是脸皮是墙漆吧?” 水月山庄自成立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就连百行首的宣战书都不敢揭她们的底,未想如今竟被一个金丹修士指着大门骂。白辰在人群中看了好一番热闹,忍不住就摇了摇头:“此人生了一副好根骨却被发配到这里,想必和这张臭嘴脱不了关系。” 他本以为水月山庄会派人教训这莽夫,未想那艳丽女子银牙一咬,分明已是气极却只对身边弟子吩咐:“关门,这群疯狗一个都不准放进山庄!” 这种反应倒叫白辰有些意外,他认真感知了一番那些守卫弟子的气息,那女子竟已是修为最高者,随行的几个小丫头甚至只是筑基修为,一旦打起来还真不是这些外来修士的对手,也难怪她会认怂。 这可不是水月山庄该有的实力,好歹曾是天道盟十席门派,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连个元婴修士都拿不出来。 就在白辰疑惑时,一名守门弟子也怯生生靠近那女子耳边小声劝告:“浮风姑姑,落尘姐姐吩咐过要好生招待外援修士,这样不好吧。” 这名为浮风的女子闻言却是狠狠瞪了她一眼,虽愤怒仍压低了声音警告:“月落尘那小蹄子以前仗着二庄主宠爱从不将我们放在眼里,现在山庄落难倒是连人影都不见了。停云姑娘方才已命我接管她的职位,现在这里是我说了算!” 徐朝阳莽归莽,能在这个年纪靠自己结出金丹总归不是蠢人,见状也发现水月山庄不对劲,当即挑衅道:“你不是横吗?出来和我们练练啊!让我见识见识你水月山庄除了卖同门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浮风能被称作姑姑少说已是四十有五,这金丹修为都是靠月停云赏的丹药强行修成,反观徐朝阳这臭脾气自小肯定没少被打,能活到现在当真全靠手上功夫过硬。她哪敢和这种莽汉动手,当即就冲身边弟子怒道:“关门!拿腐蚀散混了水全给我泼出去!” 腐蚀散连金刚石都能化出一个洞来,一众修士哪敢用肉身接,这一下终是纷纷散开。徐朝阳见她们大门紧闭当了缩头乌龟也只能忿忿退下,离去前还不忘运了功大叫一声:“一点骨气也没有,我家守院子的狗都比你们像修士!” 这穿透力极强的一嗓子可把徐浮月吓坏了,赶紧捂住他的嘴,“师兄,你就少惹点事吧,这样怎么跟家主交代。” “交代什么,家主真想帮她们怎么也是派元婴期长老来,咱们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俩炮灰,送死都没人要。走,喝茶看戏去!” 徐朝阳也知道自己带了真气的一嗓子必定传遍整个水月山庄,若这庄主还要脸,那浮风便少不得要受罚。不过水月山庄的强者肯定也会出来收拾他,他还算机灵,拉了师弟就往人群里跑。 徐浮月也拿他没办法,被拉着一路小跑,只能向白辰二人歉意地挥了挥手,“水月山庄肯定会找我师兄麻烦,二位还是快走吧!” 他们这一闹李无名混入水月山庄的计划也就泡汤了,李无名只能拉着白辰从另一方向远离争端,待拐到一处湖边小道确定没有追兵,这才对白辰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水月山庄连外援都不收了,咱们得另作打算。” 这种情况太诡异了,一个千年名门怎会如此不在意自身颜面?白辰望着水月山庄倒映在映月湖中的雪白围墙,只问:“你有感知到元婴修士出动的气息吗?” 九尾白狐的感知不会出错,李无名也没有发现修士出手的灵气波动,闻言也疑惑道:“奇怪,都被骂到这个份上了,水月山庄的高手竟还不出手?” 除非,这院墙内的高手已不能自由行动了。 白辰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个连自己都觉荒谬的想法。正道交战还是讲规矩的,就算水月山庄败退,万寿书斋能占领的也只是姑苏这一块地,水月山庄仍可退守其它领地再谋发展。只要愿意让出姑苏,她们便不会遭遇灭门之祸,虽然门派地位一落千丈注定她们不能再靠联姻谋取利益,到底还算不上绝境。如此情况保留自家高手另寻出路才是最好选择,继续内斗对月静流又有什么好处呢? 理智告诉白辰他的猜测很没道理,然而月星石的异常态度还是让他有些在意,“月星石宁可借道魔教也要返回姑苏,或许不只是因为万寿书斋的威胁。” 李无名也觉得月静流不至于做出自毁根基这种蠢事,可月星石的表现确实奇怪,他也只能皱眉分析:“以魔教三长老和月星石的关系,月静流就算入魔也没机会归顺魔教,鬼域也不欢迎任何活人,她若离了天道盟还能去哪呢?” 他们一面走一面讨论,白辰正想说话,忽的一阵熟悉气味迎风飘进了鼻子,顿时让他停了下来。 小狐狸突然停下让李无名也警惕了起来,右手悄然握住背后的上皇剑,只问:“怎么了?” “白微的味道。”白辰有些不敢相信,但这气味他绝不会忘记。 白危月的神识仍隐藏于李无名体内,他没想到白微竟敢在自己面前现身,虽然对与师兄对决有些紧张,仍是问:“在哪里?” 白辰见过李无名出剑,他相信白微再强也不会胜过击落星辰的剑仙,紧张之后便带着李无名向味道来源寻去,“跟我来!” 气味源头是湖畔草地,白辰没有发现任何身影,只看见些许白色毛发,已被风吹得四处散落。 他小心地捡起白毛看了看,对李无名点了点头,“是白微的毛发。” 李无名拨了拨周围草丛,确定此地并没有埋伏,再四处观察一番,最终只发现了一处可疑。 “今日没有下雨,岸边怎么有水迹?” 这一说白辰也发现草地靠湖的边缘散落着水珠,且只有这一处有这异象,倒像是有什么重物从此地落水溅起了水花。 难道白微那老狐狸跳河了?他就这么喜欢自裁? 李无名还是不相信白微这么无聊,仗着有师父神识护身,这便大胆道:“我下水看看。” 白辰自小长在大雪山水性并不好,心知自己跟去也是拖累,只能嘱咐道:“小心些,就算暴露身份也要保证安全。” 李无名自然知道轻重,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这便深吸一口气潜入湖底。剑仙的身躯是人族巫术的最高杰作,即使身处水中感知能力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甚至可以暂时停止呼吸如石头一般行走于湖底。 狐狸并不是喜水的妖兽,白危月过去给白微洗个澡都得先把他打趴下,李无名想不通这老狐狸为何下水。正在疑惑之时,他忽然发现湖底竟沉着一个麻袋。 他谨慎地飞出一道剑气将麻袋割破,一名昏迷的白衣女子就出现在眼前。她的身上满是鞭伤,本姣好的脸都被狠狠划了两刀,双脚则被绑在一块巨石上,看起来是防止尸体浮起水面常用的手法。 然而,诡异之处在于她竟是一名元婴修士。 她在湖底有些时候了,正是体内元婴暂且替代呼吸才能活到现在。可是她仍沉沉睡着,若继续这样下去,待到元婴灵力用尽便只有淹死一个下场。 元婴修士竟会被沉湖淹死,这种事说出去没有一个人会信。 李无名觉着此事诡异,不过他到底不能让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溺死,这就以剑气割断绳索,运气将这女子扔上岸,浮出水面便对白辰严肃道:“她似乎中毒了,去找姬白药。”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修士的修为每提升一个境界身躯强度便是质的飞跃, 到了元婴期已不输寻常妖族几分了。能让一个元婴修士陷入昏迷的毒绝不简单,白辰与李无名立刻避开人群将这白衣女子带到了伤寒杂病铺。 姬白药在姑苏居住多年,对城中修士倒比他们熟悉得多, 只看了这女子一眼便认出了她身份, 很是惊讶地接过她放在自己歇息的小床,立刻上前把脉,“好家伙,你们办事效率还挺高,出个门就把姑苏第一绣娘给我整回来了。” “她是水月山庄弟子?” 总所周知, 天下最好的绣娘都在水月山庄。白辰闻言越发觉着不对劲,果然,姬白药立刻道出了白衣女子的身份:“她叫月落尘, 是姑苏最好的绣娘,一手好针法堪称无价之宝。江湖人都传她是月星石的徒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月星石从不向人正式介绍她, 对外也只承认月停云这一个弟子。” 月落尘?这不是水月山庄行踪不明的高级弟子吗?看来此事和月停云脱不了干系。可是,岸上的狐狸毛又是怎么回事? 正在白辰疑惑时, 检查月落尘情况的姬白药就从她怀里摸出了个针线包。针线包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绣工很一般,应是旁人赠送的。包内藏着月落尘的法宝——绵里针, 巅峰时期的她以气化影可御一百零八针分别进行不同刺绣,至今无人能够超越。 除此之外, 针线包里还留着几根白色狐狸毛搓成的线, 姬白药拿在眼前瞧了瞧, 很是好奇道:“这是什么妖兽的毛, 还挺好看的。” 白辰一眼就认出这也是白微的毛发,虽然内心只觉荒诞, 仍是猜测道:“难道她是在拿这狐狸毛做绣品?” 白微那老狐狸到底在搞什么?在邻安上台唱戏,到了姑苏又拔毛刺绣,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人族文化了? “能否让她醒过来?” 白微胡来的程度明显超出了常人认知,白辰猜不出老狐狸挖的坑藏在何处,也只能先想办法问问当事人。 八方帝姬已是人族最强药师,白辰本以为什么毒在她手里都会迎刃而解,谁知姬白药闻言竟露出了难色,“她中的是黑市的幻海蛊,解蛊是不可能的,我试试能不能暂时压制住吧。” 风十七早已令地面精怪臣服成为九州天子,黑市能在他眼皮底下存活必定有其独到手段,然而一只蛊虫竟能难住人族第一药师还是让白辰很意外。“此蛊如此厉害?” “幻海蛊是来自深海的一种海虫,它本身无毒,甚至连人的皮肤都不能刺破。然而其幼虫孵化时会分裂成七个虫茧,施蛊者只需将虫茧混入饮食中让妖兽分别食用,虫茧便会在妖兽的妖丹内拼合成一只完整的幼虫。这幼虫从此就能寄生在妖兽体内,代替宿体成为妖丹的主人。 幻海蛊每月进食一次,当它啃食妖丹的时候妖兽便会完全失去意识陷入昏睡,莫说被人买卖,就算活着扒皮抽筋也不会有任何反应。黑市常用它偷猎妖兽,用在人身上倒是第一次见。” 蛊虫是巫术的一个分支,长安十大灵巫中的风虚日便是此道始祖。在祸斗族记载中,幻海蛊正是灵巫虚日针对洪荒妖兽所炼制的杀器,他将此蛊种在人族战士体内,仅用了十年就将所有喜食人族的妖兽杀至灭绝,并迫使部落周遭的妖兽没有一个敢食用人族尸体。如此蛊术连人族自己都怕,长安部落分裂时灵巫虚日便被自己人暗杀,这些蛊虫也就从此失传。也不知黑市到底什么来历,竟连这种东西都能翻出来。 妖丹就是妖族的命,姬白药只是稍作介绍白辰便觉背上发凉,暗想若有人用幻海蛊对付大雪山会是什么后果,神色便更为沉重,“此蛊用在人和妖身上有何不同?” “金丹期也就罢了,修士的元婴可是自身的第二元神,按理说是有能力自行剿灭这种外来异物的。只要有元婴在,幻海蛊根本不会有发育成虫的机会。” 幻海蛊本身没有任何攻击力,修士元婴对异物已具备极高的识别能力,只需调来些许真气便能将其虫茧摧毁。所以姬白药也不知道月落尘怎么会中蛊,难道她是自己把虫茧吞了下去还克制元婴不许驱逐不成? 月落尘的情况匪夷所思,姬白药不可能将她的元婴挖出来,只能先试着抓药。白辰对幻海蛊的存在颇为忌惮,暗暗记住了她用的所有药材,这才试探着问:“人真的不会中这种蛊?” 姬白药在治病救人这方面一点也不吝啬,抓药的动作没有半分延迟,随口便答:“修士对蛊虫的抗性可是很强的,若不是孱弱的身躯拖了后腿,仅凭体内经脉的自我防御就可以杀死世上大多数蛊虫。只可惜人在修炼至元婴期之前都无法控制自身经脉,在与蛊虫对抗过程中就能把自己弄成傻子或疯子,甚至在杀死蛊虫之前就先把自己给杀了。别说蛊虫了,大部分时候修士走火入魔也是元婴和经脉受到刺激乱来的结果。怎么抑制身体的内部防御才是让医修头发掉光的难题啊。” 这种宗师级人物说话果然深入浅出,白辰虽不懂人族医道,却也明白了七八分。李无名见小狐狸听得认真,便也道:“我师父说过,修士提升境界之后能延长寿命并不是灵气的强化作用,而是我们对身体的控制增强了。” 白剑仙的判断自然不会出错,姬白药闻言便感叹道:“盟主对人曾作出一个有趣的评价——人族具备超越天子认知的经脉和灵魂,承载它们的肉身却脆弱到连一成潜力都难以开发。这简直像是人族始祖没钱了就随便捏了个泥房子先住着,准备等以后阔了再换新房一样。” 风十七一开口果然惊世骇俗,细细一想,人族到了渡劫期便要炼魂,飞升时更是舍弃凡躯重塑金身,灵魂可不就是换了个房子住吗? 人族的起源连风十七都只能不断探索,白辰虽然好奇却不打算在这时细究,只是针对幻海蛊继续问:“姬老板,你觉得妖丹有可能生出元婴吗?” 这一问让姬白药愣了愣,好在专注于医药之道的她并没有太多花花肠子,想了想便如实回答:“金丹和妖丹都由灵气构成,理论上是同源的。但妖和人的身体差距极大,我只会治人,兽医你得去找徐舟。” 姬白药不喜欢争权夺利但她也不笨,心知白辰是在担忧幻海蛊,左右也不讨厌这狐狸,便又开口做了个顺水人情,“天道盟从黑市缴获的幻海蛊都在徐老妖手里,或许他研制出了解蛊之法也不一定。” 看来妖族要破解身体之谜怎么也绕不过徐舟去,白辰想想那人对妖的排斥态度不由有些头疼,只能向姬白药求救:“不知徐大师有什么喜好?” 姬白药从不在乎外界恩怨,在她看来,人族和妖族你不打我我不打你,大家各过各的就行了。江南产的绫罗绸缎还不够穿的么,没事大老远跑雪山上扒人家狐狸皮干嘛啊?有那闲功夫还不如给自家多种几亩地。 许是因为这种想法,她对白辰完全没有敌意,倒是真心实意地给了个主意:“徐老妖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臭脾气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你对他客气是没用的。不过我听说他有一个敬若神明的胞兄在朔海失踪了,这些年他在海边晃悠就是为了寻找兄长尸骨。” 朔海?徐家?难道徐舟和那两个徐姓的年轻修士有关系? 这个消息倒是意外之喜,白辰没想到姬白药如此大方,狐狸最懂感恩,这便按照人族礼节向她拱手一拜,“多谢姬老板指点。” “谢我就在灵巫危月面前多说几句好话吧。长安部落的十大灵巫没一个像人的,傻子才跟他们作对。” 姬白药治病救人早就习惯了被感激,对此也没什么好激动的。只见她将抓好的药材研磨好倒入香炉,点燃之后以掌风送进月落尘鼻息。药气顺着呼吸进入元婴,这一直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终于动了动眼皮,像是即将醒转。 姬白药将香炉放在她枕边,这才对白辰淡淡道:“行了,我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幻海蛊,你们只有半个时辰可以问话。”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元婴是修士元神所在, 幻海蛊的啃食于人无疑是极大伤害,月落尘醒来时仍是满脸困倦,甚至连起身都很艰辛。她懵懵懂懂地试着直起身子, 待发现周遭环境都很陌生才猛地一惊,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 水月山庄弟子出嫁后才会修炼《十里红妆》,未嫁之身的月落尘仍是可以单独作战的元婴修士,修习功法或许比不上其它十席门派,但碾压普通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然而,此时的她竟像是卧床多年的病人一般, 随便来一个刚结丹的修士就能将她击败。 姬白药在把脉时就发现了,月落尘本该是元婴后期修士,现在修为竟退到了元婴初期。她之前并未见过幻海蛊在修士身上的症状, 此时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蛊虫作祟,只能先压下疑问,对试图起身的月落尘发出警告:“你中了幻海蛊元婴受损, 现在最好不要移动。” 月落尘是水月山庄负责接待外客的总管,各方势力的大人物资料都记在她的脑子里, 此时立刻就认出了姬白药身份,“八方帝姬?是你救了我?” 不知门这些宗师级人物就没一个擅长跟人打交道的,姬白药更是坚决拒绝任何意义上的加班, 见状立马就将白辰和李无名推上前来,“不, 救你的是这两个剑君弟子。感谢上一辈给水月山庄积累的人缘吧, 现在除了他们可没什么修士愿意跟水月山庄扯上关系。” 月落尘能坐稳总管之位在接人待物这方面明显高于旁人一筹, 虽从未听说剑君除了付红叶还有其它徒弟, 看向白辰二人的眼神却温和有礼,只略带疑惑地问:“敢问恩人名姓?” 月落尘身上存在多处鞭痕, 脸颊上的刀伤只做了简单止血,这些伤对元婴修士来说并不算严重,姬白药便没多做处理。然而,她醒来后竟完全没在意身上的伤痕,甚至连脸上的伤都没管,只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周遭人身上。 这种反应冷静得有些可怕,该说不愧是月星石传闻中的徒弟吗? 李无名已有忌惮之心,面上却没有流露半分,仍一脸正直地自报山门:“在下李无忧,这是我师弟何愁。我二人出山不久,听闻师尊故人遇难便来相助。今日发现水月山庄情况不对,这才借了身衣服探查情报。” 他们此前早已分配好角色,李无名擅用剑,出风头的事都由他做,白辰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木讷师弟,尽量躲在李无名身后,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月落尘暗暗观察二人,这李无忧周身剑气凛冽,即使随意一站也是个可以随时拔剑迎战的姿势,果然是个用剑老手。至于其师弟,不论他们说什么都靠在窗边闭目养神,虽然感知不到任何真气,那份气度瞧着也是个隐世高手。 她并未质疑二人身份,只是恭敬地拜谢,“原来是李少侠跟何少侠,月落尘感谢二位相救。我如今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待返回山庄必定备下厚礼送到二位府上。” 这话说得颇为得体,也是在不动声色地问二人来处。李无名却不接招,保持着一身正气视钱财如无物,只道:“师尊飞升前曾嘱咐我二人定要照拂他的故人之后,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大雪山守护李剑仙,如今九尾白狐复苏,我们功德圆满游历江南。姑娘若有难处尽管开口,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套说辞他们已经练熟,说出口是一点不见心虚。白辰闻言也是啧啧暗叹,好一个刚入江湖的仗义少年郎,这人不和白微一起上台唱戏真是可惜的。 谁能想到,他这只狐妖在忽悠人的时候竟只能蹲在角落装成一个沉默的老实人,自愧不如啊。 月落尘明显是为人暗害,白辰本以为她会趁机求助,未想李无名如此义薄云天她竟不领情,垂了眼便平淡道:“我并不是自小在山庄长大的正式弟子,师父见我天赋不错才将我收入门墙。许是因为如此,我与一些姐妹相处得不太好,想是有人妒我职位,一时鬼迷心窍便在饭食中下了蛊。” 若姬白药未曾解说幻海蛊弱点,这解释还挑不出毛病。然而此时他们已经知道元婴修士不可能中蛊,如此看来,她倒像是在隐藏什么。 命都快没了还要护着水月山庄,这门派的弟子有那么忠心? 李无名对此表示怀疑,然而他并没有直接质问,只装作热心模样旁敲侧击,“我们在姑娘的针线包里找到了一些狐妖毛发,可是有妖物谋害你?” 这一问让月落尘有些懵,待看见那些狐狸毛才恍然一笑,“少侠误会了,我们水月山庄常用各种灵材制作绣品。开春了停云姑娘想要一件新衣裳,这是她提供的材料。” 她醒来后百般隐藏,这番话倒像是真的。所以,白微就是在拔毛做衣服?这些毛发只是在月落尘被沉湖时偶然散落在湖畔?这老狐狸也是真不怕变秃。 在白微的诡异举止面前李无名都不由一默。姬白药全然没管他们的互相试探,只是想不明白怎么有人被害还要息事宁人,当即提醒道:“幻海蛊我解不了,你确定不需要他们帮忙?” 她以为月落尘听见无法解蛊会着急,谁知这姑娘竟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听说过这种蛊,只要睡上几日便能好了,不知前辈能否收留我一段时间,待我返回水月山庄必有重谢。” 修为跌落一个境界都不当回事甚至还能睡觉,世上还有这种修士? 姬白药是看不懂这小姑娘了,只能无奈应了一声:“你不嫌弃就睡在这儿吧,改明儿给我做几件衣裳就行了。” 月落尘闻言又是浅浅一笑,“多谢前辈。” 她的表现乖顺有礼,然而,这一切搁在一个劫后余生的人身上就显得很怪异了。白辰不信事情会是同门陷害那样简单。幻海蛊并不是常见毒物,他和李无名已算博览群书了,若非姬白药解说也不知此为何物。而月落尘听闻此名却没有惊讶神色,甚至连幻海蛊的发作形式都知道,可见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昏睡。只怕这蛊她早就中了。 可惜月落尘这表现分明是什么都不会对他们说,白辰睁开眼,适时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寒山寺在何处?” 这一次倒是问对人了,月落尘还真知道寒山寺所在,“寒山寺是剑君为魔君庆生时仿造故乡寺庙所建,过去他们游历江南都会在此地歇脚,二位竟不知道吗?” 未曾想寒山寺竟是何苦为何欢修的寺庙,这寺里供奉的莫不是何欢那厮?拜这魔君除了让自己的性情变得更为恶劣还有什么作用吗?剑君正直的双眼到底是被爱情蒙蔽到何种程度了? 白辰和李无名听了寒山寺这来历不约而同一阵恶寒,细细一想便明白了月星石约在此地见面的用意。魔君那厮生来就爱嘚瑟,若他们真是剑君弟子,筑庙这事怕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自然能寻到寒山寺所在。若寻不到,便代表他们假冒剑君弟子另有图谋,还是不要再扯上关系为好。 这母狐狸处处都要留一手,李无名无奈地撇撇嘴,眨眼间就寻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师尊叫我们去寒山寺寻找旧物,飞升时却粗心大意连张地图都没留,见笑了。” 那两位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也不奇怪,月落尘此时只希望他们离水月山庄越远越好,这便道出了寒山寺所在,“往南出城门有一处枫林,林中有一口枯井,二位待到子夜折一只纸船掷于井中,寒山寺的入口便会出现。” 这地方藏得也够隐蔽的,李无名心中腹诽,表面仍是爽朗一笑,“我们这师父就喜欢装神弄鬼,得亏姑娘知道进入之法,不然我二人可有的找了。” 此言令月落尘神色一暗,许是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我师父……一位长辈曾带我去过。” 魔君那厮仇人遍天下朋友没几个,在水月山庄谈得上有交情的也就只有月星石的师父月芳洲。以月落尘的年纪和月芳洲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看来江湖传闻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她的确是月星石的徒弟。 李无名抓到破绽,立刻摆出感兴趣的模样:“敢问姑娘师从何人?说不定你师父与我们师尊也有交情。” “我已没资格再唤她师父。” 月落尘明显不想提起这件事,竟连客套都不维持了,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只对他们淡淡道:“姑苏近日不太平,二位还是另寻别处游历吧,待战场关闭再来游玩也不迟。” 香炉燃尽时月落尘便又昏睡了过去,白辰将她交给姬白药看管,自己则是与李无名去寻那寒山寺。 不再扮演剑君弟子的李无名又恢复了往日的散漫,搂住小狐狸的肩走在僻静小道,只无奈一叹:“这月落尘的心思可比月停云难猜。” 月停云在人前也算彬彬有礼,但只要仔细观察也能发现她隐藏的情绪。这个月落尘却是真的一点破绽也没有,以如此心机竟落得差些沉尸湖底的下场,看来水月山庄的水是真的深啊。 这座山庄仍隐藏于层层迷雾之中,白辰只能一步步探索。他想起书中曾一腔热血的月星石,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个同族的想法,“也许就是吃过了教训,月星石才没把新徒弟教成这个样子。” 这世上被人伤害过的狐狸很多,白微选择以牙还牙,白陌躲在暗处不再允许任何人靠近,白辰装作不在意默默舔舐伤口,每只狐狸因性情不同应对方式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人。 在这些狐狸之中,只有白辰愿意再一次和人接触,这是因爱而生的勇气。 李无名抬手摸了摸这不会向任何人哭诉的骄傲小狐狸,最终只轻笑道:“先去寒山寺看看吧,说不定真能找到魔君藏的春宫图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0-130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月落尘给的消息果然不假, 白辰来到城南便发现此地枫树灵气旺盛,看品种正是与长安、邻安同出一脉。长安天子转生为人后便拜剑君为师,这些枫树想必就是由他亲自种植。 白辰和李无名按照月落尘所说寻到林中枯井, 一直等到子夜时分, 将折好的纸船放下。就在纸船落入枯井的一瞬间,月光如水倾泄而下,满地落叶仿佛正被水淹没竟纷纷漂浮起来,待向上漂浮的枯叶将视线完全遮挡,再睁眼时他们身后已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古老寺庙。 这种手段着实神异, 白辰环顾四周只见一片茫茫枫林,如今正值初春,枫叶却是如火的殷红, 红叶一层又一层铺满地表,以九尾白狐的感知能力都寻不到这枫林的边界。本能望见城墙的姑苏城早已不见踪影,视线内只有一座架在红叶海之上的石桥通往寺庙大门, 仿佛那就是世界的核心。 魔君和剑君留下的地方果然不简单,此地并不是如寻常修士洞府一般以阵法隐藏于山林, 倒像是脱离人间另外开辟出了一个小世界。这种开辟洞天的神通过去只能在传奇话本中看见,实际操作却从未听闻有修士成功,谁想那两位竟偷偷摸摸达成了, 玄门修士果然不能以常理想象。 玄门三君飞升已有两百余年,此地能保存完好与这些枫树脱不了干系, 看来付红叶在师父建庙时出了不少力。白辰心中感叹天子威能之神奇, 对这地方倒是有了兴趣, 一面警惕周遭灵气流动, 一面与李无名走进寺庙。 寺庙的风格与江南建筑很像,除了部分纹饰瞧着有些陌生, 看起来和寻常庙宇也没什么区别。不过,白辰一路走来还是觉着有些奇怪,“月落尘说此寺是剑君仿故土旧地所建,怎么风格看起来与长安建筑截然不同?” 天下人都知道何欢是长安人士,且少年时就被师父带回了玄门教养。按理说他的故乡不是长安就是云城,怎么也和江南也扯不上关系。李无名自己就在长安长大,也不记得故乡有这种风格的寺庙。 不过,他想了想魔君的行事风格,还是决定不跟那厮较真了,“许是更喜欢江南吧,那两人做事随性,半途改主意也是有的。” 魔君的想法确实不能以常理估量,白辰也没空去挖他的来历,这便继续探查寺庙殿堂,待看清寺庙供奉之物不由又叹:“这两人是真的懒,正常寺庙供奉的都是佛像,这里居然只挂了一堆没见过的点线图,也不知是不是他们随手画的。” 修士自己就能飞升成仙,神佛在他们看来也就是一群先飞升的老前辈,敬畏有之,信仰倒是谈不上。寒山寺中仅有一处大殿供奉着这些意义不明的图画,再向上行至山顶便是用来住宿的厢房,似是表达出了衣食住行立于神佛之上的态度。 当然,以魔君作风没挂春宫图就已算是尊敬先人了,若当真铸造神像那才奇怪。李无名本也是随意环视此地,待看清每幅图下标注的字方才停了脚步,“危月燕、虚日鼠……房日兔、心月狐……这是长安部落的二十八星宿。” 此言让白辰也凑了过来,画上图案仅是以黑线连接着几个墨点,他着实看不出这些和兽类有什么关系,只能疑惑道:“我看过相星阁的书,据说古时长安部落并没有观测星象的能力,星宿之说只是灵巫根据想象编纂出的图腾,后来修士上天观星根本找不到对应星辰。” “星宿图在巫术没落之后就已失传,如今观星用的天相图都是相星阁根据四象八卦重新测定,根本没人知道那二十八星宿具体是什么图样。” 已经被修士认定为错误的星宿图,剑君和魔君却将其供在寺庙里,这样的事着实诡异。李无名顿时就产生了一个自己也不信的猜测,“难道……何欢的故乡就是长安部落?” 此言一出,白辰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虽然那两人素来不怎么正常,但也不至于如此妖孽吧?” 长安部落时期并没有修真之术,按理说除了改修剑道的白危月不该有遗民活到现在。李无名也觉得这种想法很没道理,最终只是将危月燕的星宿图摘下收好,决定先带回去给师父看一看。 这地方处处透着神秘气息,白辰不敢放松警惕,刻意绕过直通山顶的大道,与李无名沿着一条较偏僻的石阶继续向上走。行至一半,小狐狸便闻到了熟悉的人味,“小心,前方有人。” 李无名反应不可谓不快,白辰话音一落便被他抱着跃上房顶,从这视角可以清楚看见,远处草丛正伏着两个人。两人虽未回头,只凭气味白辰也能认出,这正是之前在水月山庄遇见的徐朝阳与徐浮月。 寒山寺如此隐蔽,这两个小家族的金丹修士怎会在此? 这情形令白辰和李无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藏在草丛中的年轻修士却没发现背后有人,仍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白辰顺着他们视线望去,立刻明白了这两人为何要躲藏起来。 玄门三君飞升后寒山寺已无人居住,然而,就在山顶用来练剑的空地上两名女子正在对峙,一看相貌,竟是月星石与月停云。 月星石曾与他们约在寒山寺会面,出现在这里倒不算意外。然而,月停云又是怎么回事? 九尾狐的耳力白辰是知道的,草丛里躲着的两人根本不可能瞒过月星石感知,甚至连他和李无名的行踪应当也已经暴露。然而她却没有看这里一眼,仍是默默与徒弟对视。 月停云的定力到底还是比师父差了几分,眼见四下无人,月星石冷漠的视线又让她有些发寒,终是率先打破了沉默:“师父,大庄主已命我接管一切战场事务。今日不少人看见我随你外出,若明日我没有出现在城外战场,你定然逃不过追责。” 这地方太隐蔽,她的修为又比不上月星石,终究是有些害怕的。月星石也听出了她的惧意,早已历尽风雨的狐妖并未将这威胁放在心上,看着她淡淡道:“你接近月静流已有一段时日,应当知道她做过什么。” “师父深夜约我出门,就是为了质问这些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 月停云当然知道月静流不是好人,然而她对此却不以为意,“是,大庄主的确没把庄内弟子当人看。连爹妈都没有的女孩子能活下来就不错了,她们进入水月山庄甚至还能读书修行,日子过得比富家小姐还好。如此恩情仅以一道婚约为报,也不算过分吧。” 既然已经撕破脸她也就不装了,直接指了指月星石身上的衣衫,很是不屑道:“你也是水月山庄捡回来的孤女,如果没有师门供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不过是嫁个贩夫走卒蹉跎一生,像这样精美的衣裳首饰可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摸到。” 水月山庄对弟子存在养育之恩是不争的事实,这份恩情是否值得以终身回报是一个颇具争议的问题。天道盟确实禁了买卖人口,也规定自愿签署的卖身契年限不得超过十年且颁布了最低薪酬标准,但他们可没下令禁止婚嫁习俗啊。 月静流的做法早已令诸多门派感到不满,然而始终不见有大门派正面谴责,正是因为这种问题讨论起来很难有一个结果。左右自己不会娶她家姑娘,这些年也没见有水月山庄弟子向外界求助,大家又要修行又要赚灵石养活自家弟子可是很忙的,有那时间还不如打打妖族主意多弄点灵材,何必上赶着自找麻烦? 月星石对此不做评价,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你认为这一切很合理,为何还那般抗拒自己的婚约?” 这句话激怒了月停云,她就像是被侮辱了一般,满眼都是怒气,“我和你们不一样!” 她的愤怒对月星石没有任何影响,狐妖仍是平淡地问:“都是水月山庄的弟子,有何不同?” “不,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和你们在一个层次!” 月停云握紧拳头,她倨傲地抬头,终于彻底摊牌,“你不必百般试探,没错,我已经知道自己身世了。” 她说话时满是骄傲,即便月星石是她的师父,散仙修为远胜于她,她仍是用自上而下的语气道:“我,月停云,是水月山庄大庄主月莲溪的女儿,月氏当前唯一的嫡传血脉。我和你们这些没人要的废物不同,从出生就注定是水月山庄的主人!” 是啊,就算从小与其它弟子一同长大,亲身经历了水月山庄普通弟子所面临的困境,月氏的女儿到底与她们是不同的。 此言一出,月星石忽的一笑,像是嘲笑对她抱过期望的自己,又像是嘲讽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 让自己的敌人变清醒是最蠢的行为,月星石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指着远处的两座坟墓平静道:“既然知道了,就来为你父母上柱香吧。” 如此反应让月停云很意外,以至于她都忘了怒气,立刻疑惑道:“你不怕?” “怕?” 这个字让月星石笑了笑,往日冷若冰霜的母狐狸笑起来竟会轻轻眯起眼睛,这样一看倒是与魔教三长老颇为相似。然而,她说出的话却让月停云完全没法高兴, “我怕什么?怕世人知晓我是魔教三长老的女儿?还是怕你向天道盟揭发我杀了你父母的事实?” 月莲溪,月静流的亲姐姐,曾经的水月山庄大庄主。她与月芳洲亲如姐妹,一生没有树敌,最终却与道侣一同死在了月星石手里。 这是月停云的杀手锏,她以为只要自己提起这件事月星石就会大惊失色,谁料眼前人竟如此平静。 月静流一生未嫁没有子嗣,如果没有这件事,月停云就是月氏唯一的继承人,庄主之位自己就会送到她手里,哪还需要她用尽心机去争? 月停云的眼里满是恨意,这便冷笑道:“你可算是露出真面目了。月静流的确不是好人,可你月星石佛口蛇心又比她好上几分?只因我母亲选择支持自己妹妹没有站在你这方,你便杀我父母,让我成为孤儿。你将我养大,让我嫁给你的儿子,为的不过是借我月氏嫡系的身份彻底掌握水月山庄大权。” 月停云以为月星石会试着辩解,会慌乱地解释这些年她是真的全心全意在补偿徒弟,她甚至做好了嘲笑这个师父的准备。然而月星石就像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一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问:“你母亲支持月静流,这样的话你信吗?” 月停云是月星石亲自带大的徒弟,月静流是什么人,月星石又是什么性情,她怎会不知道?这世上谁都可能谋害水月山庄庄主,只有月星石不会。 这一刻她沉默了,然而很快就恢复了倨傲神色,“不论有什么理由,我父母死在你手里是事实,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月停云很了解自己师父,月星石是个有良心的人,所以她会同情那些被迫嫁人的普通弟子,这样的人一定会为杀死她父母痛苦终身,也会始终对她心怀愧意。这是极具利用价值的感情,不是么? 在年轻一辈中,月停云已是极致地狠辣,她为了掌权连父母的死都可以当做筹码。世上能冷静成这样的狠人着实不多,所以她相信自己绝对能走上巅峰。 只可惜,这一次她进错了战场。 月星石久久没有说话,她背对着自己最后的徒弟,安静地抬头望着月亮。如果有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她正在变大的瞳孔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这是妖兽狩猎时的眼神。半妖的人性与妖性正在做最后斗争,很快就会永久地决出胜负。 可惜背后的月停云看不见月星石的变化,她只听见师父轻声问:“你是月氏的女儿,所以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你可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婚约,那些身份不如你的姑娘就只能遵循月静流的安排用后半生回报师门。你想做水月山庄的主人,但你并不打算改变月静流的做法,是这样吗?” 这样软弱无力的话让月停云又一次冷笑了起来,改变?不,月静流眼界也就止于彩礼这种蝇头小利了,既然已安排人成为各派当家主母,为何不让她们生下孩子夺取家产?或者说,何必执着于女孩,男人不也照样能迎娶大家闺秀。 她不需要水月山庄的名声,成为魔修也无所谓,她会借助妖族势力将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训练成只臣服于自己的死士,让他们通过嫁娶进入各种门派,从此成为隐藏在暗处的无冕之王。 月静流说的没错,只需要一场仪式别人祖上奋斗了几百年的基业就能与她们共享,这世上还有什么生意比嫁娶更赚钱呢? 她早已规划好自己未来的道路,并做好了迎接成功的准备,如今只不屑地抬眼:“你想说我错了?” “不,错的是我。我曾被世上最善良的女人收养,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我以为人大多都是如此,殊不知这才是百年难遇的特例。直到栽了跟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看得还太浅,真正能让人分化成两个种族的差异不是男女,而是阶层。 年少时的我太过傲慢,只揭开一层表相便自以为能改变世界。如今遭遇的一切,都是为年轻付出的代价。” 和白陌的第一场对决是她输了,她看破了白陌千年前为人族留下的裂痕,却没想到对方早已矜矜业业地将裂痕扩散至了各个领域。她用一时的少年热血去挑战一只狐狸千年的苦心经营,自然只能满盘皆输。 所以,这一次她也沉下心来,用了一百年时间寻找破绽,等候着翻盘的最佳时机。 月停云还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对手,她只知道自己不喜欢月星石现在的态度,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述说,“我没兴趣听你忏悔,如果你真的对我心怀愧疚就让你丈夫来补偿。林氏在姑苏有很多商铺,七日之内将这些产业全都转让给我,你做过的那些事就还是秘密。” 就是这句话让月星石眼里的人性彻底消失,初春的月牙落在狐妖满是杀意的眼里,让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的胃口不小。” 这声音让月停云有些慌了,她警惕地握紧了剑,厉声警告:“林开天前途无量,万宝堂也是常驻十席之位的千年名门。若他有一个谋害同门坠入魔道的母亲,天道盟还敢让他继承万宝堂大当家的位置吗?不止是他,恐怕林暄的位置也坐不稳了吧!” 家人是这世上最大的牵绊,一百年来月静流就是以此要挟着月星石,月停云相信自己也能拿捏住她。果然,月星石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在进门处敲响钟声三次,出口就会打开。” 这个回答让月停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她难得向这师父拜了一拜,“万宝堂家大业大,往后还要靠你多多照拂了,师父。” 月停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便心满意足地离去。野心十足的小姑娘不知道,就在钟声敲响之时,九条尾巴自月星石身后缓缓落下,狐妖撕咬猎物的尖牙和撕裂敌人的锋利指甲都回到了她的身上。她用这指甲轻轻抚摸着在这里立了百年的墓碑,垂眼看着自己刻在上面的“月莲溪”三个字,非常平静地宣告:“大庄主,我会将你的女儿也埋在这里,你就恨我吧。” 话落之时,那块墓碑便添上了月停云这个名字。她听着后方草丛努力保持轻微的脚步声,知道躲在草丛里的两个少年正在试着逃跑,然而直到脚步声消失都没有起身去拦。 徐家的两个修士看见了她的真身,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回头看向了白辰和李无名所在的位置,“二位,这出戏看得可还尽兴?” 白辰知道这里一切动静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自屋顶一跃而下径直落在空地之上,只对徐家修士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两人与水月山庄有怨,二庄主不去拦截他们吗?” 虽是如此问,白辰却也没有去追。寒山寺是剑君与魔君特地建造的独立洞天,以那二人的金丹修为不可能自行进入,只怕就是月星石将他们带进来的。他们刚与水月山庄结了怨,如今又听到了这样多的秘密,出去之后怕是要有一番作为了。 月星石果然没有任何行动,就连狐狸尾巴都没收回去,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们,“你们喜欢听戏吗?” 半妖的血统并不稳定,因此性情也容易变得古怪,白辰还没弄清楚这一支九尾狐的来历,此时自然不愿激怒她,只能顺着她的话谨慎回答:“听过一些。” “我除夕听了一出《丞相三计杀妖狐》,唱得很不错。你们或许不知道,近些年万寿书斋似乎对妖孽乱国的题材很感兴趣,暗地里给梨园投了不少钱排这类戏。” 白微亲自唱的戏他们绝对终身难忘,就在白辰疑惑她怎会突然有兴致讨论戏曲时,这九尾狐族仅剩的母狐狸又是一叹,“托百行首的福,如今狐妖这个身份倒是很好用了。” 此言一出,白辰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月莲溪是水月山庄前任大庄主,论身份也是月星石的恩人,若按天道盟规矩,杀死同门的月星石就算不偿命也得终身圈禁,要想掌权是绝不可能的。然而,林暄会接受这样的处置吗?若公然对抗正道规矩,他这个万宝堂大当家的位置也就危险了。 万宝堂不比水月山庄,一旦内部生变整个人族都会随之混乱,这是白陌期待的结果,他甚至早已想好了该在万宝堂扶持谁上位。但月星石绝不容许事情演变成这样。只要她还需遵守人族规矩,那时的错误就会是她一生一世的把柄,那么,就不做人了吧。 她看着这两个“剑君弟子”,郑重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妖王白微座下有一狐妖修行千年,百年前趁乱附身于水月山庄弟子月星石,魅惑其夫,冷待其子,杀前代大庄主以夺权,意在颠覆人族扰乱天下。请剑君弟子主持正义,于世人面前将它打回原形。” 一个势力重新洗牌的代价太大,大部分时候人们更愿意找出一个承担所有罪孽的红颜祸水。这样明面上有靶子让百姓唾骂泄愤,不再受祸水魅惑的首领仍是英明首领,大家都有台阶下,内部自罚三杯也就算了。 这也是人族的潜规则,如今月星石已经能够熟练运用。她知道林暄不会这么做,那个人从少年时起就很任性,就算知道她是一只犯错的狐狸,也一定会选择抱着她一起受罚。这样好的人,怎能被她这个被人盯上的狐妖给祸害了? 所以,得有人在林暄赶到之前将事情给解决了。这个人既要有一定身份,又得不怕得罪林暄。而剑君弟子,就是一个最合适的身份。 白辰已想通了她的想法,只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信任了自己,“你怎知我们一定会帮这个忙?” 对此,月星石给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狐妖被除之日,我便告诉你们魔教三长老商月狐的来历和妖王白微所在之地。” 她知道了我们的真正身份。 白辰立刻有了答案,他们一路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也不知月星石到底是怎么看破的。大家都是狡猾的狐狸,谁也没有戳破对方,白辰只问:“我们何时出手?” 满心疑惑的小狐狸不知道,他们虽然伪装得堪称完美,奈何姑苏还有白微这个热衷于给后裔添堵的老狐狸。他对剑仙的味儿可太熟了,李无名踏进姑苏的第一天,白微就识破了他们身份。月星石只是一问,那老狐狸就把白辰的底细卖了个干净。 这个情报来源月星石自然不会揭露,和白辰达成了协议便起身离去,“二位可在姑苏休息几日,待我将一切安排妥当,狐妖自然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才走了两步,她又想起自己大概没机会再来此地了,这便补充了一句话,“魔君剑君在此地供奉着一个亲人的灵位,他们飞升后就将这里交给水月山庄打理。从前是我师父逢年过节前来上香,她陨落后则由我继续。你们既自称剑君弟子,今后这上香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欢入魔前名为步青云, 据传是道君青虚子从长安城外的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徒弟,在此之前,其父母亲人皆无人知晓, 他自己也从来不提。如今寒山寺里竟供奉着他亲人的灵位, 这倒是让白辰有些好奇了。 这山顶是供人休息的住所,白辰在这里还发现厨房和柴房,虽然百年无人居住仍然很干净,看来是月星石时常来打理。月莲溪夫妇的墓地就在练武场旁的枫树下,墓前还有香烛和纸钱燃烧过的痕迹, 看来也是经常被拜祭的。 只是,月莲溪成亲是在玄门三君飞升之后,她和魔君剑君也没什么交情, 月星石怎么会把他们葬在这里?难道这就是他们身故之地? 白辰试着寻找线索,可惜月星石将这里收拾得很干净,百年前的战斗痕迹都已消退, 以九尾白狐的鼻子都没寻到结果,只能无奈地走进魔君居室。 他在这里并没有找到什么祠堂一类的建筑, 也没发现牌位,唯一的香炉就放在正堂的桌上,然而, 香炉背后却是一个水晶雕成的球。上方画着整齐的横线和竖线,看图案有些像地图。这世上除了九州大地便只有极北之地和零散海岛, 此外便全是海洋, 白辰记忆中并没有类似这样按七块分布的海岛。 香炉里还有灰烬, 证明月星石确实是在这里替魔君剑君祭祀先人, 然而这所谓的灵位着实诡异,白辰不由疑惑道:“他们的亲人是个……球?” 李无名也不认识这东西, 试着给了个猜测,“也许是遗物?” 水晶球有轴,看上去还可以转动,狐狸喜欢玩弄球状物体,白辰有点跃跃欲试。最终想到这或许是剑君故人的遗物,念着交情到底还是忍住没碰,只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和那两人有关的东西看起来都不怎么正常,李无名上下打量着那被祭祀的球,突然想起某些地方存在将长辈灵位放在寺庙享受香火的风俗。魔君和剑君都不像是会崇拜天的人,难道那些被祭拜的都是遗像? “你说,这里供奉着的星宿会不会也是灵位?” 这个猜测让白辰瞬间就回了头,然而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道理,“或许长安部落记载的星辰真的存在过,只是和五千年前坠落的天星一样,它们已经消亡了。” “星辰距离我们太遥远了,风十七将那颗最近的抓过来都用了一百多年,像那些远处的大家伙就算真的坠落应该也要花上几万年才会撞到地面。” 这方面李无名是专家,白危月给剑招命名是很朴实的,说碎星就是把星辰击碎,说射日也是确确实实干掉了天上的金乌。李无名虽然看不见天外的情形,但他能感觉到击碎星辰的并不是他自身剑气,而是某种力量追随他的指令撞在了那星辰之上,而使用那股力量的钥匙正是上皇剑。 白辰知道剑仙的秘密不能告知旁人,他也没有问,只是有些无法想象要飞上几万年的距离到底有远,“仙魔飞升后就住在这些地方?那些星星有自己的意志吗?” “我们创世初的天子天女应该是有的,毕竟他们俘虏了日与月,也控制着周遭一大片小星辰。正因为他们已经具备了长成天的潜力,才会被天星坠落毁掉。” 现今修士总认为古时很多传说都是先人编造的神话,然而李无名相信长安十巫知道的东西绝对不输仙神,白危月跟他说的故事,或许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他看着这千年来也没什么改变的星空,忽的笑道:“说不定坠落的天星就是这些已经消失的星宿呢,毕竟,我们只知道五千年前那场是最后一次,之前天子天女们抵御过多少劫难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这样一说,这座寺庙倒像是祭奠着星辰的墓地,夜风吹过枫叶的声音也显得沧桑了起来。白辰好奇地看向这个好像无所不知的男人,“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 “很神异对不对?或许正是因为始终注视着遥远的星辰,我师父才会对人间的纷争提不起兴趣,和那些神秘悠远的存在比,我们太渺小了。” 难得李无名也有感叹的时候,剑仙映照着月牙群星的眼睛有些苍凉,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稳,“但是,如果连身边的渺小存在都不能保护好,就算知晓再多奥秘也没有任何意义。” “让一个连活着都已经拼尽全力的人为几万年后的灾劫忧虑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如果由那些从出生就大权在握的人说出口,更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现在的物资丰沛才是后人对抗灾难的基础,人总得先活下去才能继续窥探天机。” 李无名很少向旁人述说自己的道,白辰是他唯一的听众。白危月领了两个徒弟进门,结果每一个都选了和师父不同的道路。 白微始终倾慕自己宛如遥远天星的师父,可是,他永远都不能活成白危月的样子。因为他只是一只生活在地面上的狐狸而已,仅是思考如何让同族不再被人猎杀至灭绝就已经耗尽了一生的时光。 而李无名也将视线放在了地面,比起遥远的星空,他更喜欢看着眼前正活着的人。 “一个种族总得有几代人奔波于柴米油盐,正因他们活得卑微,后代人才能拥有过去无法想象的星辰大海。这些为种族维持着衣食住行的人,才是让人族得以发展壮大的中坚力量。” 白辰喜欢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遇见了各种压迫同族的人之后,李无名这样的存在就显得越发稀有。这些在人族难以达成的理想,他想在妖族展现给这个男人看一看。 这样一想,小狐狸便有了奋斗的动力,拉上李无名的手就轻笑着向前走,“走吧,为了让我们的国民也能拥有畅想星空的空闲,该去赚取生存资源了。” 月星石在水月山庄明显有大计划,白辰决定先与姬白药商议再做打算。他们回到姑苏城已是后半夜,街道只有打更的声音和水流声。然而拐进伤寒杂病铺所在的小巷,早点铺已经亮起了灯,隐隐还能看见忙碌的人影。 李无名用一块灵石换来了刚出笼的大白馒头,与白辰各自叼着一个,堂堂妖王和剑仙就这样没什么形象地进了药铺大门。 只要是李无名投喂的食物白辰都会认真吃完,就算是三文钱一个的馒头也不例外,然而这药铺里的场景就不怎么下饭了。 姬白药对幻海蛊很有兴趣,根据不知门作风,感兴趣自然就要研究。于是当白辰进门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被开膛破肚的月落尘,若非还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着实是个凶杀现场。 姬白药对此倒不介意,听见他们回来了连头都没抬,只道:“你们随意,我把她的元婴拿出来研究研究。” 研究归研究,你也不必正对着大门啊,这大半夜的吓着人可怎么办? 虽是如此腹诽,这一人一狐啃馒头的动作倒是没停,白辰甚至凑过去仔细看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修士的元婴,巴掌大的一个小人,鼻子眼睛都生得和本体一模一样,当真像是在体内重新造了一个身体一般。 姬白药并不怕被他们围观,一面压制月落尘体内真气取元婴,一面聊起了只有医修知晓的小八卦,“跟你们说个小秘密,元婴就是一个修士的本相,要验证一个修士在驻颜时有没有改动脸,看元婴长相就知道了。” 这一说白辰才发现元婴的眉眼确实与月落尘有些许不同,不由好奇道:“那觉得自己长相丑陋的修士内视时岂不是很糟心?” 对此姬白药只是随意挑了挑眉,“不能接受自己本相的人渡劫怕是难过哦。” 幻海蛊是真的厉害,直到姬白药将元婴完整取出,昏睡的月落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姬白药见了还惋惜地叹了一声,“这玩意倒是比麻沸散好用,若不是用了就取不出来我还真想养几只。” 这个境界的元婴已经有了明显表情,脸上皱巴巴的,看起来很痛苦。元婴通透如玉,白辰能清晰地看见一只有些像蜈蚣的多足骨虫正盘旋在它体内。这虫浑身没有肉,只是以枯枝一般的骨头拼接而成,甚至连头尾都难以分辨,然而那些虫足已与元婴四肢长在了一起,看来是无法分离了。 姬白药本还想试试取出幻海蛊,看见这情况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她的元婴常年被抽取真气发育不良接近痴呆,现在根本没有自行防御天劫的能力,这辈子是无缘渡劫期了。” 修士的身体果然有趣,白辰撕着馒头啧啧称奇,元婴这东西还能发育不良变痴呆的?所以何欢那厮进境神速全是因为他的元婴不止发育良好还长大成人了? 姬白药全然没将这两个观众放在眼里,只是小心翻动着那没有任何反应的元婴,越检查越是不解,“奇怪,我总觉得幻海蛊的胃口不至于这么好。它就这么个大小,吃那么多真气能放哪儿呢?” 此言让白辰有些好奇,“她的真气流失很严重?” “何止严重,这个流失量换成你们妖族就相当于被关在笼子里一年挖一次妖丹。” 这个比喻非常形象,没有妖丹的白辰下意识就捂住了肚子。李无名可见不得小狐狸受惊吓,赶紧揉了揉小狐狸,这才若有所思道:“妖只有一枚妖丹,人的元婴却可以不断补充真气。” 姬白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找不到病因的她语气有些暴躁,“废话,要不然那些魔修怎么都喜欢养炉鼎,要不是她还是处子之身,我还真怀疑是被魔修给吸干了。” 魔修行事不检点的结果就是一提起这种吸收修为的事就背锅,白辰不太懂人族的炉鼎怎么操作,只是疑惑道:“女人就不能做女人的炉鼎吗?” “这世上又没有女人之间双修的功法,怎么可能……” 修士有道侣的不多,双修功法总共也就那几部,姬白药本是直接否定,话到一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变了脸色,“不会吧?” 而李无名已经叹息着道出了她的猜测,“功法是人写的,过去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十里红妆》本就是助人修行的功法,改一改还是难度不大的。” 在白辰印象中,月芳洲与月菱静就是水月山庄上一辈天赋最好的两个修士,月静流这个名字却没听过,可见五百年前她应该连元婴境界都没有。如今月芳洲因渡劫失败寿终正寝,修为不如她的月静流却一直活到了现在,甚至还有了渡劫后期的修为。这事仔细想一想,是很不对劲啊。 可是,若只是如此,月落尘为何不肯向他们说出事实呢?不信剑君弟子也就罢了,姬白药可是不知门的人,风十七要对付几个邪修还是轻而易举的吧。 白辰怎么也想不通个中关窍,最终只能由衷叹道:“你们人族在压迫同族这方面还真是拥有富有创造力,我是想不出她有什么手段了。” 这话由妖王说出口可谓是非常讽刺,姬白药却没心情抬杠了,她认真检查月落尘元婴中流动的真气,忽的严肃道:“快,去抓个练了《十里红妆》的水月山庄弟子。”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姑苏是水月山庄大本营, 要找到修炼《十里红妆》的修士倒是简单,李无名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一名被打晕的女子回到药铺。 他刚将人放下,姬白药立刻就化气成线没入女子丹田, 真气凝聚而成的透明丝线如血管一般将月落尘的元婴与其相连。随即只见姬白药用针扎了一下那元婴, 受到刺激的元婴立刻凭本能运气,这时令人惊讶的情形就出现了。那修炼《十里红妆》女子的真气竟如流水一般涌入月落尘元婴之中,期间甚至没有引起任何排斥反应。 “果然,月落尘修炼的功法与《十里红妆》同源,双方真气的成分极为相似, 可她的功法更具侵略性,轻而易举就能将同门的功力收为己用。” 姬白药的神色很复杂,比她预想情况好的是这种功法只能针对《十里红妆》使用, 对其他修士并没有什么威胁。然而,正因如此,这功法也不像那些邪道魔功一般具有极难应付的副作用, 它就像是在给自己培养一些人形丹药,本身没有暴戾气息, 即便修炼也看不出邪异之处。 这种行为就像在与培养炉鼎打擦边球,若天道盟默许,便是提升修为的一条捷径。若要禁止, 当做邪功也完全说得过去。 提升修为对修士是最大诱惑,这种功法一旦流传出去也不知会有多少女子被当做炉鼎豢养, 姬白药绝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立刻严厉道:“不能再让更多人知道这种功法存在, 必须即刻封杀水月山庄!” 这一刻, 白辰忽然明白了白陌为何会与水月山庄合作。因为妖的妖丹妖骨于修行有益,人便想将妖抓起来豢养成提供灵材的牲畜。所以, 他让人也变得对修行有用,诱惑人族强者将弱者也当做牲畜去养。一千年了,以人治人这一手他已玩得炉火纯青。 唉,就算耗费精力这样报复,妖族自己不还是生存艰难么?既然如此空闲,真希望这些老狐狸能抽空改善改善大雪山的生活环境,好歹让小妖们在冬天少挨几天饿吧。 白辰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两位打仗倒是积极,对生产却完全不感兴趣,不用养家的狐狸就是轻松。白辰拖着一大家子妖要养可没兴趣跟着他们闹,此时只悠悠看向李无名,“我现在知道白微为什么喜欢待在水月山庄了,从前都是修士将妖关进笼子里夺取妖丹妖骨,如今你们终于把人也关在了笼子里,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出好戏。” 人族自家闹内乱让狐狸看笑话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李无名也只能无奈长叹:“人的下限只会越来越低,剥削和掠夺这样的事从来只有食髓知味,不存在适可而止。” 此言一出姬白药脸色更难看了,终于对白辰果断道:“这种邪功的来历必须查清楚,妖王,对她使用夺心术吧。” 狐妖要获得情报很简单,以夺心术直接读取灵魂记忆,世上便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然而,夺心术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只要一查便知道是狐妖做的。这事和大雪山没什么利害关系,白辰还是不想蹚浑水,“夺心术对神魂损伤极大,若用了,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提升境界。” 姬白药对此倒不在意,仍是坚持道:“她的元婴早晚会衰竭,就算侥幸不死盟主也不会放过她,我以天道盟的名义请妖王协助调查。” 她既如此说,白辰也就不推辞了,左右他对月星石来历还有一些兴趣,这便现出一条尾巴贴近月落尘额头,虽在施术,仍不忘谨慎地向姬白药提醒道:“对她用夺心术的是狐妖月星石,白辰早已回到大雪山,从未插手人族内乱。” “明白,对外我会如此宣称。” 月落尘对自己的身份倒是没有说谎,灵魂记忆中,直到十岁为止她都生活在姑苏城外的小渔村。村里只有十五户人家,他们自己开了几块鱼塘又圈了一片山地,就靠着捕鱼和果树维持生计。 月落尘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因为父母想要生个儿子继承家业,便被取名为招弟。这在一百年前是很常见的事,招弟在这十年学会了很多,她会捕鱼,会放牛,会做饭,还能织布绣花补贴家用,她还知道父母很快就会相中一个男人,然后把她嫁出去。大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活着,那时的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直到某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跟仙女一样漂亮的女人。招弟听闻女人买下了村口的茅屋,请了一个先生免费为孩子们教书,大家都说她是百年难遇的大善人。招弟以为这些事都和她没关系,她仍是守在田里放牛,每日数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家。 可是,那个女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招弟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也没见过那般好看的衣裳,她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仙女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人表情淡淡的,看上去并不是特别温柔的性子,可她没有嫌弃招弟沾着泥的破旧衣裳,只是站在她身边问:“村里有学堂了,你为何不去?” 招弟被她问得呆了呆,只能给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我娘说男娃才要读书考功名,我读了也没用,还不如把牛放好。” 女人又问:“那你想去吗?” 招弟其实不知道学堂是什么,她想了想,问:“学堂会教我放牛吗?” 这个回答让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似乎不想放任这个小女孩继续下去,终于对她伸出了手,“跟我走,你就可以一辈子不放牛了。” 那时候招弟还不知道什么是拜师,她只记得女人给了家里一块漂亮的玉做拜师礼,父母便欢天喜地的把她给送了出去,叫她好好学艺别再回来。后来招弟才明白,其实父母是把这个女人当做拐子了,但是这块玉很贵重,他们满意这个价钱,便将她卖了出去。而那块本该属于她的玉,最终也没回到她手里。 那一刻,素来冷淡的师父难得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招弟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吧。” 就这样,一个小渔村的乡下女孩成了月星石的徒弟,她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月落尘。 月落尘渐渐长大,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师父是什么身份。月星石,水月山庄刚继位的二庄主,万宝堂大当家的未婚妻,年轻一辈修士最强剑客,盟主风十七亲封的国士无双……她头上桂冠太多,任意一个都足以晃瞎凡人的眼。在那个风十七还未发力的时代,月星石就是修真界最耀眼的天才。 月星石出现在小渔村并不是巧合,她以两卷策论成功说服风十七拨款建造女子学堂。为防朝廷有人中饱私囊,那几年她都带着水月山庄弟子前往各处偏僻村镇亲自督建,然而,雇佣的教书先生仅能教一教读书写字,若要修行还需修士亲自教导。愿意留在这些破落之地的修士太难找了,那天月星石就在为此事烦心,直到看见那个放牛的女孩,她忽然就有了主意——既然没有修士愿意来乡下教书,那她就自己培养愿意来的修士。 在月落尘之后,月星石又带回了很多乡下女孩,她们或是不被父母重视,或是父母双亡无人照拂,也有为了得到修真机会主动前来的女孩子,总共三十人一同住在姑苏城外的小院子里。 三十人的天赋有好有差,其中天赋最好的就是月落尘。然而,就算是她,放在修真门派也不过是勉强成为普通内门弟子的水准。天赋好的孩童早已被各种大门派瓜分,月星石找到她们这些能修行的孩子已是不容易。 这样下去,她们至多带领孩子入门,要培养出强大修士是不可能的。月星石不甘心止步于此,经过一月时间考虑,她终于将一门功法交到了孩子们手上。 《十里红妆》辅助修行的原理是将灵气以流水形态储存于自身经脉,因为要适应丈夫的功法调整真气属性,故而不能拥有自己的固定属性,至多只能使用一些治疗和强化的术法。这种模式使修炼《十里红妆》的女子能够辅助任何修士修行,自己却没有多少自保能力。 从研究这门功法的那天起月星石就在想,既然《十里红妆》能辅助任何修士修行,那么为什么不能让女子互相辅助呢?她尝试用多种方法改良《十里红妆》的运行方式,终于将其阴阳调和的核心条件进行了修改。 经她改良的这门功法不再是单方面的辅助,而是将共同修行二人的真气合为整体,天资更高者全力吸收灵气,天资不足的那方则负责将灵气转化为真气,如此循环一周天,再将所得真气平分给二人。因一人专心吸收灵气,一人全神贯注掌管运行,修炼效率便远胜于单独修行,且大大减少了走火入魔的风险。而且这功法要求双方阴阳一致,反而适合同性修行。 彼此共同修行,双方都提升了修为,而且今后还可以一同修炼合计之术,不止没有失去作战能力,甚至做到了加强。月星石对自己修改的功法很满意,将其命名为《金兰之契》,只待弟子们修习成功便推广至整个水月山庄。 那时月星石的想法很简单,水月山庄总要拥有自己的防御能力,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互相扶持共同守护家园,比起一道婚约还是要可靠得多。修炼了《金兰之契》的女修也如她所想,资质不再是拦路虎,很快便全都修炼到了金丹期。这样的速度无疑是非常骇人的,只要发展下去,水月山庄便能真正拥有一批属于自己的高手,不需再靠联姻维持门派地位。 先将水月山庄发展壮大,再由这个女子门派教导更多女修踏进修行大门,只要女子自身能力变强,自然就能去从事各行各业,将旧时代的封锁彻底打破。 月星石早已将一切规划好,月落尘这些孩子就是她培养的第一批班底,只要等她们成长起来,月静流便不能阻拦她做任何事。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展开,然而,她忽略了《金兰之契》的缺陷。在这门功法中,负责吸收灵气的天才决定了二人的上限,而另一人其实换了谁都可以。就是这一点不同,成为了矛盾的起源。 最初向月星石抗议的是月落尘,她是这批女孩中资质最好的,分配的搭档却是资质最差的浮风,二人虽然自幼感情很好,天赋的差距却让月落尘越来越嫌弃这个搭档。再一次突破失败的那一日,她终于忍不住向师父请求:“师父,我冲击元婴境界又失败了,能否换一个姐妹搭档?” 这个要求自然挨了月星石一顿训,“浮风自小与你一同修行,在你刚入门时也是她教你读书写字。你们义结金兰一同走到了今天这个境界,自然应当同甘共苦,怎能遇上困难就抛弃自己姐妹?” 月落尘知道师父说的是对的,可她还是很委屈,浮风生来就不适合修炼,凭什么由她来做那个顺风上青云的人呢?但凡师父分给她一个天赋更好的搭档,她的突破便不会如此艰难。 就是这一念之差,她做出了一个毁掉月星石所有计划的决定。她来到水月山庄,找到了一个天赋比自己更好的师姐,将《金兰之契》的存在告知对方,并与那人一同修行。 水月山庄满地都是月静流耳目,月星石的隐藏就此被戳破,这一支不听命于月静流的势力便展现在了大庄主眼前。 月氏是水月山庄永远的主人,一个被收养的二庄主却拥有比大庄主更强大的势力,月静流怎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就在月星石外出向天道盟申请更多办学援助时,月静流便带人将整个小院一网打尽。 月静流很少在外界露面,那是月落尘第一次与她相见。终身未嫁的大庄主依然保持着少女姿态,她爱穿娇俏的浅粉和淡蓝衣裳,发饰也多是可爱的小毛球。月落尘被人押着拜见时,月静流正坐在秋千上抚摸着一只白色猫咪,笑得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只有残酷,“选吧,小姑娘。你是要成为强大修士享受无尽寿命,还是为你师父埋骨于此。” 月落尘整个人都是懵的,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答应与她修行的师姐拜倒在月静流面前,她才想起师父嘱咐——“绝对不能将《金兰之契》的存在告诉小院外的任何人,尤其是大庄主。” “你师父也太固执了,我不想把自己的财产分给无亲无故的人,她便要养着你们夺我的权。你说,我还能留她的命吗?” 秋千上的月静流很是烦恼,她见月落尘不肯说话,立刻就笑了起来,“对自己诚实一点,你很嫌弃那个资质极差的姐妹对吧?我帮你把她给废了,好不好?” 伴随温和的话语,哭泣的浮风便被人拖上前来,剑气就在月落尘的眼前将浮风的经脉一寸寸挑断。浮风的哭声停了,她满怀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月落尘,就像要将她永生永世都记在心里。 那样的眼神让月落尘很害怕,她不敢抬头,然而月静流的声音仍在继续,“就算你守口如瓶,其他人也会给我的。为了这样的结果死去,多不值得。” “难道你真的要逼我把你毒哑了卖进青楼吗?我可是正道门派的庄主,不想做这样的坏事啊。” 直到这句话出口,月落尘终于坚持不住了,她从来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可怕的女人,而月星石居然要带着她们和这样的人斗争,根本不可能赢的,师父是要她们去送死啊! 她害怕了,将《金兰之契》的心法和月星石这些年的安排全盘托出,成为了第一个背叛的人。 得到《金兰之契》的那一刻,月静流的天真假笑消失了,她一个字一个字将这功法记了下来,头一次露出了不甘心的神色,“居然能将《十里红妆》修改成如此完美的功法,月星石你果然是个天才!可我才是月氏传人,为何让水月山庄名扬天下的却是你——” 嫉恨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心地将这功法折好放入怀中,继续用那苦恼的声音叹息:“可是你这样聪明的鹰犬,让我这个主人该如何管住你呢?我得给你拴上项圈,让你乖乖守家啊。” 虽是如此说着,她的眼睛却看向了月落尘,突地和善一笑:“你帮我解决了月星石,我让水月山庄天赋最高的姐妹助你修行,好吗?” 似乎是因为被月静流吓得不轻,月落尘之后的记忆都很混乱,她躲在房间之中不敢见任何人。直到有一天,月静流又找到了她,仍是用那副天真面孔问:“月星石带着我姐姐不知道躲去了哪里,我想她们不可能离开姑苏。你是她第一个徒弟,一定知道她有什么藏身之处吧。帮帮我,好吗?” 月落尘当然知道,就在城郊的枫林里有一个隐藏的禁制,那是魔君为月芳洲后人留下的庇护所,任月静流势力遮天也不可能发现。那地方月星石只带她一个人去过,因为她是月星石的第一个徒弟,等月星石陨落之后,便该由她去上香。 月星石是真的将这放牛的女孩当做衣钵传人在培养,她希望月落尘能成长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修士。在自己将月静流斗下台之后,月落尘将代替她成为水月山庄二庄主,她便只管与林暄游历天下,一心去办自己的女子学堂,不必再管这些权力纷争。 一切美好期望在月落尘说出寒山寺三个字的时候便彻底落空,当月落尘再见到自己师父的时候,那个骄傲如仙子的女人正被关在笼子里,被血染红的九条尾巴散落在她的身侧。 月落尘从没想到自己强如天神的师父也会有这一天,她甚至没法思考师父是妖的事实,只惊慌地环视周围,这才发现小院中的姐妹竟有二十人都在这里,没来的那十人只怕已经成为了牢狱中的尸体。 月静流作为最后胜利者走到了月星石面前,她轻轻抚摸狐妖漂亮的尾巴,突地狠狠拔下了一搓毛。重伤的月星石身子猛地一抖,仍倔强地闭着眼不去看她。月静流见状反倒笑了, “你很聪明,比我那废物姐姐和月芳洲都聪明。你拿到了盟主的支持,说服了万宝堂为你投资,甚至能让玄门提议废除旧时婚嫁制度,允许女子抛头露面自行工作。这些事一旦办成,你必定名留青史,当个女圣人也是绰绰有余。 可是,你忘了我才是水月山庄的主人,你只是我家收养的狗,这些出风头的事你应该送给我去办,而不是自作主张,盖了主人的风头。” 这些话不能让月星石有一丝情绪波动,月静流有些不高兴了,她看向了周围的女孩子,又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能改动《十里红妆》,这种功法若是普及开来,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都会拥护你做庄主的吧。你差一点就赢了我,只可惜这些小狗崽没有你这样的胆子。你敢为了她们与我作对,可她们是不会为你死的。” 此言一出,月星石终于愤怒地睁开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这样天才的你,如果继续练剑,我还能安稳地睡一觉吗?” 月静流喜欢这样的眼神,她家的狐狸狗就该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而不是在那里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这个主人。 她将《十里红妆》的心法放进笼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哄着这只愤怒的狐狸,“好孩子,来,这才是最适合你的功法。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舞刀弄剑,我就放你回万宝堂,好生和林少爷过日子。” 月星石没有理她,她却不着急,“你若不肯自废修为,这里的小孩子们可能会有一些比较惨痛的经历。” “月静流,我不会放过你。” 这一次,月星石终于握紧了《十里红妆》的册子。狐妖的眼里充满杀意,最终却如她所愿,一步步卸去了自己的真气。 这世上没人比月星石更熟悉《十里红妆》,她甚至不需要翻开封面就能完整运行这门功法。 这一次,月静流真正高兴了,“这就对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总是打打杀杀多不好,以后你为大家做个好表率,别整天想着出风头,你这样没身份的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与男人平起平坐,是我这样的尊贵名门才能有的待遇。我们水月山庄与万宝堂的友好关系,今后就要倚仗你了。” 然而,她的教育并没有结束。等到月星石的剑气彻底消失,月静流才看向了这些等候了许久的姑娘,说出了最致命的话,“你们刚得了新功法,不试一试岂不是可惜?二庄主素来最疼你们,一定不介意助你们修行。” 之前的一切都没能让月星石受伤,只有这时,她不敢相信地看向了这些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然而,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与她对视。 月静流笑得更开心了,“有人替我将《金兰之契》做了些许修改,它现在是真正完美的功法了。我想这样的好事应该由你来第一个体验。” 背叛者们不敢移动,这一次又是月落尘被选中,月静流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不喜欢太叛逆的小姑娘,你可得懂事一些。” 她很恨月静流为何每一次都选中了自己,然而,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软弱。最终,是她第一个走到了月星石面前,将手放上了师父的经脉。 功力被吸食的那一刻,月星石问:“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像你这样生来就有天赋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反复冲击一个境界的痛苦。师父,你轻轻松松就能到达的境界,我苦修了三年都不能突破,如果不去试着寻找机会,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御剑飞行是什么滋味。” 她试着给自己寻找理由,最后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最后只能狠心闭上眼,“对不起,我不是你,也不可能成为你。” 那一晚,每一个女孩都吸收了月星石的功力,这就是她们给月静流的投名状,从此除了依附于月静流再无其它选择。 这一次月星石像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她没有再说任何话,就像是被猎人抓住的狐狸,只是在安静地等死。 只可惜,白陌不许月静流杀死一只母的九尾狐。月静流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林少爷真是喜欢你,我还从未见过这样丰厚的彩礼,一条条大船几乎把映月湖都给堵住了。你师父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却不肯给娘家人分点汤喝,着实小气。 不过,现在林少爷心疼你,千金难得好姻缘,我想他一定不介意为你倾家荡产。” “如果好人会有好报,水月山庄救助了那么多孤女,为何我却连结成元婴都如此困难?善良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记住了,这世上的真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庆幸有人不许我斩草除根吧,傻子。” 那些天,不甘心的月静流在笼子边说了很多话,关着的狐狸没有任何回应,直到最后一句话,她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 “来人,为姑娘准备最好的衣裳,咱们欢欢喜喜地送她出嫁。” 伴随这句话,笼子被打开,鞭炮铺满街道,唢呐声起,烟花升空,倾尽家财为她准备好赎金的林暄骑马站在了水月山庄门口,前来迎接他的狐狸新娘。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就是月落尘全部记忆, 白辰按照她的记忆将《金兰之契》的心法全部写下,这便交给了姬白药。 姬白药在白辰陈诉月落尘生平时就已气极,待将这心法逐字看完, 更是愤怒地一掌拍在药柜上, “月静流,你是人族的千古罪人!” 修士突破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本身悟性极高,真气够了便福至心灵自然而然到了下一境界;第二种是参悟前辈修行经验,重复前人走过的路按部就班地到达新境界。在这世上, 大多数修士都属于第二类。 然而,参悟前人经验的前提是要有第一类人先在未知领域进行开荒总结心得,并将这些心得写成后人能看懂的功法。 这样的事说来简单, 真要达成却比登天还难。像步天歌和林开天这样的天才,闭关时和自己的道心聊聊天元婴自己就长出来了,简直跟喝水一般自然。你让他们写上一本书解释怎么才能把水喝进肚子, 这不是为难人吗? 能自寻道路进行突破的修士本就万里挑一,这之中可以清楚剖析自己突破原理的修士连一成都不到, 而这一成里能将突破原理以一般人也能看懂的方式写成文字画出经脉图的,百年内能出一个就算是上天眷顾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有这样的本事, 若不是遇到瓶颈需要传承或者必须扶持后代,天才修士也不愿意浪费修行时间为其他人研究功法。 正因如此, 祖上传下来的极品功法才会是一个修真门派最看重的宝物, 以水月山庄的财力都买不到。 不知门的藏书楼已经尽可能地收录了所有修士愿意分享的功法, 然而各派的镇派之宝依旧被自家捂得死死的, 只有掌门的衣钵传人才有机会修习。 以姬白药的判断,月星石修改出的《金兰之契》足以胜过世间所有双修功法。这样的人才却被月静流逼得沉寂百年, 怎能不令她痛惜? 姬白药越想越气,白辰却是平静地看着那些功法,只道:“天一亮水月山庄就会与万寿书斋开战,届时江南修士都会前往城外观战,水月山庄高层也会悉数到场。姬老板若要揭露这件事,今日便是最好时机。”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姬白药,她冷冷看向躺着的月落尘,这便自信一笑:“你放心,在病床上的人会答应医修的任何要求。” 姬白药到底是八方风雨楼的掌门人,该下狠手的时候绝不会犹豫,李无名见状不由摇头,“这姑娘还真是一辈子都在被人威胁,当初若是乖乖听师父的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天劫不会骗人,她的确没有与元婴境界相匹配的心性。” 白辰并不同情背叛者,见姬白药已经忙起来了,只对李无名淡淡道,“走吧,我们只是来善后的,天道盟的内务让他们自己去处理。” 李无名与他何等默契,彼此对视便知道白辰有话要说,这便以吃饱了带狐狸散步为由告辞。姬白药现在也没心情理会旁人,挥挥手便将他们打发了。 白辰将夺心术所看见的情报都告知了姬白药,然而,在寒山寺所见的一切却没有道出,包括月星石曾杀死上任大庄主月莲溪这件事。 天色还未亮,映月湖畔一片宁静,水月山庄仅亮着几盏路灯,全然看不出大战在即的紧张。李无名随白辰走在湖畔小道上,初春仍带寒意的夜风掀起垂柳的盖头,露出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李无名何等聪明,就算一开始有些迷惑,走了几步也就想明白了,这便对白辰笑道:“月星石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剑仙的眼睛就是毒,白辰对人族的内斗本没什么热情,就算知道月星石九尾狐的身份也仅仅是对青丘之国感兴趣。然而,这门功法的出现让他改了主意。 月星石也能修炼妖力,若是将自身的妖力运行规律写成功法,其它狐狸或许不能拥有九尾狐的强大妖力,但他们是否能通过修习学会九尾狐的幻术呢? 这是白辰在读取月落尘记忆时突然产生的想法,细细一想越发觉得可行性不低。他到底是妖族的王,遇见如此天才不可能想办法为人族留住,此时见李无名已猜出自己想法,这便认真地看向了自己的人族伴侣,“就知道瞒不过你。我要挖天道盟的人,你准备拦我吗?” 果然是个尖锐的问题,不过这样正面商议的态度倒是让李无名感到颇为欣慰。摸了这么久,小狐狸可算是真正把他当做一家人了。 不说话的李无名让白辰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用脚尖摩擦着地面,似乎正犹豫该不该让步。小狐狸到了春季本就要褪冬毛,再烦恼下去怕是真的得秃了,这对李无名无疑是个不能接受的结果,他这便拍了拍白辰的背,回以安慰的轻笑:“我若在意这些事,早在李氏王朝覆灭时就该杀上天道盟了。只要人族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修士之间怎么斗剑仙都不会管。” 白辰并不怕得罪天道盟,他只担心李无名会有情绪,得到如此回复也就安心了,轻轻握住剑仙的手指,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这次你让让我,下次我也给人族一些便利。” 较真的小狐狸让李无名更想抱着揉了,可惜现在白辰不肯变回原形,他也只能遗憾地谈正事:“月星石既然会被月静流威胁一百年,杀月莲溪之事恐怕不是冤枉。就算徐家那两个小子的嘴被堵住了,月停云落难也一定会拉她下水,失手杀人也是杀人,天道盟终究得做出处理。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与她谈一谈。” 月星石没有杀死月莲溪的理由,这件事少不了月静流的谋划,白辰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人族不会让一个杀过同门的半妖留在高层,就算她天赋异禀,至少也得囚禁几百年避避风头。与之相比,追随我并不算是一个坏选择。” 天道盟的规矩管不到妖族,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不过,李无名还是提醒道:“若是收留月星石,天道盟或许会对你有意见。” 对此白辰倒是早已想好对策,“人族眼里狐狸都长一个样,大不了让她把毛染个色,只要不露出九条尾巴,我就不信修士能认出来。” 给狐狸染色这个主意一瞬间就激发了李无名的创作欲望,他这便跃跃欲试地看向自家小狐狸,“这个主意不错,我回去便叫云侧准备好染料。” 什么情况?他堂堂九尾白狐怎么突然感觉背上一凉? 白辰本能地升起了些许危机感,然而微笑的李无名看上去又挺正常,他也只能继续讨论正事,“月落尘的记忆在道出寒山寺所在与月星石被俘之间有很长一段空白,我在她的神识里发现了夺心术留下的痕迹,只怕是白陌动的手。” 李无名反应极快,想起寒山寺的坟墓,立刻道:“看来那就是月星石杀死月莲溪的时间。或许月落尘在那时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这才被抹消了记忆。” 白陌行事非常小心,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被抹除了记忆,就连白微都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既然他志在妖王之位,只要白辰还是明面上的妖王,这只狐狸便早晚会出现在他面前。 白辰并不急着与白陌纠缠,寻了处无人巡逻的院墙便翻入水月山庄。月落尘并不知道狐妖们的所在,但是在她的记忆里水月山庄有一个禁地,此地只有月静流和月停云可以出入,月静流还特地威胁她们不可以将此事告知月星石。白辰想,这个所谓的禁地极可能就是妖族隐蔽之地。 果然,当他循着月落尘记忆路线来到水月山庄禁地,白微那身狐狸味儿就根本藏不住了。 可算是找到这老狐狸的窝了,白辰正欲推门,忽然想起了李无名身份,这便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白微就在这里,你要进去吗?” 剑仙对狐狸味儿更是敏感,李无名身在门外就已经感受到了师父神识的焦躁,要是进去与白微面对面,只怕白危月当即就要从大雪山一剑砍过来。他一点也不怀疑自己师父的实力,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我若进去他必定会走,你应该有话要问他吧?” “若他动手,我立刻叫你。” 这院子里的味道太杂了,有白微的,有月停云的,有似曾相识的,甚至连月星石的气味都有。白辰有太多疑惑需要白微解答,只能示意李无名在院外等着,自己轻轻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这是一座老旧宅院,院子里的草木久不打理早已杂草丛生,夜里瞧着倒像是个鬼屋。白辰谨慎地踏上院子石阶,向着白微味道最浓的地方寻去。那是院子主屋,即便入夜也未关上门,屋里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点。 然而,这都不能阻挡白辰视线,透着几缕从房门潜入的月光他清楚看见屋里陈放着一具棺材。满屋木材味之中,一名白衣男子正卧在棺材盖上小憩,听见他的脚步声方才懒懒地翻过身子。 白辰并不惧怕鬼怪,让他一瞬间僵住的是那男子的长相。那是与他日夜相对的,属于李无名的脸。 而现在,这浑身散发着白微味道的白衣男子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连应付人时浅到有些薄凉的笑意也与李无名如此相似,他说:“你居然会主动与我打交道,不怕成为人族之敌吗?”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妖的化形仅仅是将表皮换作人的模样, 体内经脉分布并没有改动,因此要改变样貌也很容易。白辰初时的震惊很快消退,只当这老狐狸刻意作弄自己, 冷冷抗议道:“你化形的模样不是一般的恶劣。” 九尾白狐到底是顶尖妖族, 即便还很年轻,略为动气的白辰仍让夜里多了些许寒意。庭院杂草在妖王怒气下纷纷贴紧地面,明明没有狂风,原本杂乱的院子却一瞬间就诡异地变得齐整了。 白微能清晰感知到这妖气中蕴含的气息,这是小狐狸在警告他——旁的也就算了, 敢动李无名,我要你的命。 白辰在白微这些后裔里绝对是脾气最好的一只,这样的狐狸居然会为了一张脸露出凶性, 看来在他心里那个男人是谁也不能碰的。 说来可笑,白微现在想起的居然是曾经的白陌,那个蠢儿子第一次忤逆他也是如此自信满满。当初的白陌昂首离开了极北之地, 回来时却只有一具骨架,也不知白辰又会是什么结局。 白微突然对这个未来有了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了,此时倒是难得说了回实话:“狐妖会根据人的内心生成容貌,可是白危月并没有美丑这种概念, 在他眼里人的脸甚至和猴子都没区别。当年第一次化形的我想被他喜欢,于是变成了在他眼里唯一与众不同的人。” 这个解释在白辰预料之外, 白危月是长安部落最后的灵巫, 要说在灵巫眼中与众不同的人, 他立刻得出了答案:“人族最初的首领——帝?” 果然, 白微闻言有些怀念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脸对人族还是挺重要的。或许正是因为这副面孔, 白危月才会渐渐忘记了我是一只狐狸,一不小心就将我当做了真正的同族。” 白危月收李无名为徒时将他更名为李九州,少年时的他还未征战就被长安天子视作帝王人选,这一切难道就是因为他生得与人族最初的首领一模一样? 白辰心中不由出现了这样的猜想,然而很快又抛却了一切杂念,只坚定道:“可是在我看来,这副面容只有生在李无名身上才是我喜欢的。” 这句话让白微动作一顿,他抬眼打量着这只与自己并不亲的小狐狸,眼中有了一丝怀念,“你和白未一样对权力并没有什么兴趣,随剑仙传人归隐不好吗?也可以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陪一陪白危月。” 白未?这个陌生名字引起了白辰的注意,但他更关注的却是白微坐着的棺材和那听起来不怎么吉利的后半句话,“白剑仙怎么了?” “你关心他?”这个反应竟让白微有些高兴,倒像是完全忘了杀死自己的是谁。 这老狐狸一直是个疯子,白辰不敢以常理估量他,只能一本正经地回:“他是我伴侣视如生父的师父。” “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我是他亲手造就的怪物,他是我活下去的执念,只要不相见,便能各自安好。” 如此回应让白微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后代中唯一也喜欢白危月的狐狸——当打上这个标签,白辰在他心里的地位便猛地提升了一个档次,他甚至起身翻了翻抽屉,准备拿出些果子点心招待一番这个有品位的后裔。 白辰并不擅长和这种脾气乖戾的狐狸打交道,更搞不懂白微那早已四分五裂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只能顺势道:“我以为你复活是为了向人复仇。” 他一提到人,白微神色就冷淡了下来,已经拿在手里的坚果盒子又给放了回去,只漠然地回头看他,“所以,你今日是来劝我放弃复仇的?” 这老狐狸着实小气,好在白辰本也不敢吃他给的东西,既然进入正题,也就道明了今日来意,“我有一个疑惑一定要问清楚,你和白陌到底打算拿妖族如何?” 白微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疑惑地看向了这奇奇怪怪的小狐狸,“什么意思?” “你们一直在暗处干扰人族发展,但是,这样一来你们所有势力都与人族纠缠在一起。一旦没了那些人族叛徒,妖族的生存资源依旧得靠自己去生产。你们没有土地,也没有技术,一千年了,人族修士数量都翻了几倍,妖族却还是最古老的模样,什么问题都没解决,一点进益也没有。我从你们身上看不见任何关于妖族未来的安排,简直就像是认定妖族赢不了,所以逮谁咬谁,一点也没给自己留下后路。” “你们真的是为了让妖族强盛而称王吗?还是仅仅将妖族当做了自己复仇的工具?” 这些话在白辰心里憋了很久了,世上的洪荒妖兽已经不多,一斗起来又是一大片种族将要灭绝。他本不想再做内斗,可是,今日他必须得到一个肯定回复,这将决定大雪山与这些强大妖族到底会是什么关系。 妖族的未来? 从没有妖问过白微这样的问题,他难得沉思了起来,良久方才情绪复杂地看着白辰,“你把那些妖都当作同类?即使你们血脉完全不同,千年之前还在互相捕食。” 白辰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只要愿意忠于大雪山,他们就是我所庇护的臣民。” 那是白陌没有的眼神,白微是千年的老狐狸了,他很清楚白陌虽然布置了千年,内心却始终在害怕人族,所以他这个儿子永远都不敢在人前露面,小心谨慎地消除着自己的一切痕迹。 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只小狐狸不一样,他是真的相信即使人族没被削弱到极致,妖族依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这个世界霸主。 是年少轻狂吗?还是一族之王的气度?亦或是他们这些没落妖族正在遗忘的强者自信? 这一次白微也没找到答案。他疯了整整一千年,头一次完全冷静地剖析自己,最终给了白辰一个答复, “大雪山的银雪狐早就被人族杀干净了,我屠尽大雪山猎户之后,就连皇室留种圈养的那几只也被当作危险狐妖扑杀。我是没有同族的,白陌曾经有,后来也被方岁寒杀得一只都不剩了。白陌的确没有考虑过如何让妖族生存,他只要人族死。” 白陌很聪明,可他不在乎妖族的存亡,那么只能是大雪山的敌人。白辰得出了结论,与白微对视的眼睛只有平静,“你呢?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仅是些许的情绪波动白微就看破了白辰的想法,这只小狐狸居然考虑过收服白陌的可能性,为了种族发展连自己的仇怨都可以忽略,或许这才是他最狠的一个后裔…… 堆满长安仓库的银雪狐皮毛是白微永远的心魔,不过今日他暂时将那份记忆压制住了,当悲愤不再影响情绪,他变得极其理智,突然问:“你知道魔尊是什么身份吗?” 这话听着与他们讨论的问题无关,白辰却若有所思地皱眉,“毕方鸟?” “看来你猜到了,毕方是金乌仅存的后裔,血统最尊贵的上古仙兽,由他统领人间远比一只低贱的雪狐合适。 你应该很好奇我是怎么一统妖族的吧,我那时候还很天真,以为找到了祖宗就能向人族复仇,却忘了银雪狐只是低贱的小妖,天上可没有我的祖先。” 这是只有白微和白陌知道的秘密,如今他却告知了白辰。妖族该怎么生存,这样的事千年前的妖王也是想过的,他是真的想靠自己重新繁育出银雪狐,创造再不会有妖被人灭绝的世界。 可是天上的妖兽不在乎他的想法,如何治理人间是由毕方决定的事,即使那只鸟已经为一个死去的女人比他更疯,这也和一只低贱的银雪狐没有关系。 可惜,那时候的人族依旧具备很强的凝聚力,人族的仙冒死下凡,毕方最终还是被解决了,人族因此更为繁盛。妖族却是大伤元气,再难组织出当年的强大妖军。千年前那一战,是妖族的仙魔输给了人族的仙魔。 妖族早已阶级固化,白微不认为这会被一个妖王轻易打破,只对白辰淡淡道:“你要与白陌斗,违抗的是天意。” 白辰猜过白微背后势力,却不想敌人竟在天上。天所忌惮的始终是那个不该出现的长安部落,一切作为不过是要削弱人族,让他们再不能养出长安天子和九州天子这样的怪物。妖族只是天人交战的一个牺牲品,可白辰不想做这种工具,他仍是坚定道:“我想试试。” 白微没想到他竟不怕,不由好奇道:“怎么试?” 对此,白辰的回答却让他意外,“大雪山需要月星石,不论你们有什么目的,今后我要保她。” “你又不喜欢母狐狸,要她做什么?” “我需要能将妖族传承整理成文字的妖,她是最好选择。” 白辰早就有了改变妖族的想法,如今反而更加确定自己是对的,这便对白微认真道,“只要打破血脉限制雪狐也能拥有成仙的机会,这也是你想看见的吧。” 白微是雪狐出身,白辰想他与小妖还是有些共情的。果然,这一次白微没有回避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做?” “只要你拦住白陌,我就能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大雪山。” 白陌出手太狠,一旦得不到宁可将其毁掉,白辰不能冒这个险。让白微道出白陌所在根本不可能,但只是阻拦这种程度,他想白微还是做得出来的。 “你既然希望我与白陌竞争妖王之位总得一碗水端平,你已经替他做了太多事,为我做一件不过分吧。” 白微知道自己面前是一只很独特的狐狸,一旦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或许这时期的他虽然性子暴戾却是认真在做妖王,又或许他始终没有忘记师父教过的“为国为民”,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个要求,“你说得对,既然是妖王角逐,便不能偏心任何一个。” 白微既然愿意出手,白陌那里至少可以稍稍放心了。白辰并没有对这老狐狸做太多指望,能得到天上消息已属意外之喜,见事情办妥也就转身离开。 没有祖先会讨厌优秀的后裔,白微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在他身后提醒道:“你没用我留下的妖丹是个正确决定,那是极地天女的结晶,一旦用了,你的命就是她说了算。” 这老狐狸行事果然有坑,白辰懒得回头,只是冷淡地挥了挥手,“妖丹是妖的力量来源,失去妖丹的妖为了夺回力量可以无视任何风险。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下手。” 白辰从未完全相信这个祖先,这份警惕反而让白微笑出了声,“记住,你的妖丹是陷阱最好的诱饵。我只是被困在极北之地的千年幽魂,被灭绝的狐狸没有未来,不要对我报有太多期待。”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白辰刚要开口,只闻狂风吹过,回头时屋内已是空空如也,白微和棺木都不见踪影,地面只留下了月光书写的一句话——不过,你永远可以相信白危月。 那是白微千年来的唯一心得,但他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待到乌云蔽月,便会在黑暗中缓缓消失。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不平静的夜也会过去, 当阳光来到大地,天道盟便是人间最强势力,一切暗流都不敢妄动。今天是万寿书斋与水月山庄开战之日, 姑苏所有修士都聚集到了城外桑林。这战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 按照天道盟规矩,水月山庄先将地契交予裁判苏三水,万寿书斋则提供等价土地作为赌注,这些东西都会作为获胜方的战利品。 姑苏灵脉汇聚又是重要港口,江南本没有什么与其等价的地段, 不过水月山庄占据的仅是一半姑苏城,百行首拿出沿江三座城池作为赌注,倒也算得上是公平。 这三座城的灵脉都不差, 连接在一起更是一条完整航道,哪个门派若同时得了它们和姑苏,横行江南完全不成问题。正因诱惑极大, 月停云不惜请出白微也要赢得这一战。 月停云并不怕天道盟,正道行事必须顾及百姓, 只要以姑苏满城百姓性命做威胁,她相信天道盟最终是会妥协的。魔道不收她也没关系,反正万宝堂仓库的地址都在她脑子里, 若天道盟翻脸,她便直接抢了这些仓库, 到时占据沿江三城和姑苏的水月山庄物资充沛自给自足, 与魔教天道盟三足鼎立根本不成问题。 月停云早有反骨, 关于未来也有明确策划, 然而,就在她看着地图畅想未来时, 一旁的月静流却兴致缺缺,打了个哈欠才问:“听说你命人解决了月落尘?” “她这样的人稍作威胁就能成为叛徒,留着也是个祸害。” 月静流的确是个阴险人物,然而月停云并不怕她,在她看来这个大庄主到底局限于女人眼界,得了权也只会玩些内宅斗争的小动作,浑然不知去争天下。她们的格局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根本没有斗的必要。 这个小姑娘看谁都是满眼傲气,只是不知道她的本事能否配得上这份傲骨。修士的世界只以修为说话,元婴这个境界到底低了些,以至于她还无法理解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月静流仍是懒洋洋的样子,甚至丝毫没在意后辈的冒犯,仅是继续问:“处理得干净吗?” 月落尘的嘴不牢靠,月停云认为让她永远不能再说话才是最好选择。这在她看来只是一件小事,此时也是随意回道:“浮风恨她入骨,绝不会留她性命。” 正因仇怨太深,才怕她会做多余的事节外生枝呢。 月静流想得还是要深一层,浮风经脉被废全是因为月落尘的出卖,若将她痛快杀死怎能解恨,最终就选了让她沉在湖底耗尽修为直至溺死的死法,这才给了白辰施展夺心术的机会。 不过,这些事已经与月静流没关系了,她也不会好心到提醒月停云去处理月落尘尸体,只是淡淡问:“浮风解决掉了吗?” “一剑毙命,我已将她尸体火化,对外说是昨日那两个小派修士蓄意报复就够了。” “不愧是月星石的徒弟,行事很妥帖。” 杀人灭口这种事月停云做的倒是干净利落,如此知晓当年寒山寺之事的人便死得差不多了,就算月落尘那边出了变故,也暂时查不到月静流身上。 月静流千算万算也没料到白辰会在姑苏,此时便放下心来,轻轻摘了小指上的古玉戒指递给月停云,含笑道:“井拘月是我们月氏先祖留下的护身指环,也是月氏继承人的象征。百年前你母亲将它传给了我,如今我便替她交给你了。” 这名为“井拘月”的指环是水月仙子为后人留下的护身法宝,经历过飞升天劫已成仙器。月莲溪当年若没有将它传给妹妹,纵是疯狂的九尾狐也杀不了她。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月莲溪终究早早退位,这人间少有的仙器到底落在了月静流手里。 大敌当前,月静流突然传位。月停云对此却不意外,接过指环便戴在手上,当即冷笑道:“你想跑?” 月静流传位于她自然不是出自好心,此时只软软道:“我素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不敢与天道盟作对,你才是水月山庄最合适的继承人。” 她是心知不敌,将烂摊子交给月停云便想逃逸。月停云怎不知这女人的心思,不过这正是掌权的好机会,她也就昂首道:“走了就别回来,水月山庄今后都由我做主,没有任何人能在我之上。” 月莲溪是最温和不过的人,这小姑娘身上倒是一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这一走便是永别了,月静流低头看了眼自脚边远去的河流,倒影中的她还是个娇俏少女,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五百余岁高龄。 “你知道吗?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退出了庄主之位的竞争。那时候的我是发自内心地庆贺你母亲成为大庄主,也从未讨厌过二院和三院的存在。” 月静流喜欢这时期的自己,她想永远都保持这个模样,漂漂亮亮地穿娇嫩衣服,与年轻姑娘一样梳着时兴发髻,尽情佩戴心爱的珠花步摇。她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皱纹和白头发,所以,明知这样不对,她仍要摧毁一切阻碍自己保持青春的绊脚石。 她不要权也不要武霸天下,唯一想要的只是漂亮地活着。这个要求很简单,怪只怪上天没有给她飞升成仙的天赋,若她能像月星石一般轻松成为散仙,也就不必做个坏人了。 天才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他们让凡人看清了自己的平庸,和他们一对比,凡人原本还能接受的生活突然就变得不幸了起来。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可悲,凡人不就只能把天才的一切都抢过来吗? 月静流知道自己已经坏掉了,可她乐在其中,许是心情变好的缘故,离去前她倒是给月停云留了一个忠告:“时间能改变一切美好的东西,当我到了年纪,我每一日都在后悔年少时的大方。小姑娘你要记住,人只有在事不关己的时候才是个好人。” 只要涉及切身利益什么都是会变的,天道盟未必永远只用正义手段,月星石也不会永远被威胁。 月静流已经道出一些东西了,然而月停云丝毫没有在意,她抚摸着象征庄主之位的指环,只是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我从出生开始就不是个好人。” 月停云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孩子,三岁孩童也是有记忆的,她记得,百年前在寒山寺那一晚,月静流进过她母亲的房间。那之后没多久,她父母就死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父母也不会活过来了,这件事让她有了月静流的把柄,如今又成了她掌控月星石的条件,只要大权在握,真相也就不重要了。 只要她一句话,当年的一切都可以推在月静流身上,月星石甚至不用担上杀人之罪。 就为这个,即使她什么都输了,月星石也一定要竭尽全力保她性命。有了这个保命符,她有什么可怕的? 说来也是奇怪,不论月静流还是月停云都很相信月星石的能力。可她们想到的永远只是如何利用这个天才,没有一个想去支持她。欲望与自身能力不匹配,修士的心魔往往诞生于此。 然而此时位于桑林另一端的月星石想的却不是她们。她久违地踏云升空,远远看着在晨光中醒来的姑苏城,忽的想起了少年时的一些往事。 月星石是月芳洲亲自抚养的徒弟,一开始在水月山庄是很被敬重的。然而,某一天,她的出身忽然就在江湖上传开了。人人都知道她小时候是在花船流莺中长大,现在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天才修士,小时候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去给贩夫走卒斟酒唱曲,这样的事怎能不成为酒楼笑谈。甚至还有去过花船的嫖客感叹,后悔当时太守规矩,若是强了那小姑娘,现在就也是尝过天才滋味的人了。 人们总是乐于去议论一个女人的贞洁,即使你天纵奇才,即使你除暴安良,即使你注定成长为人族栋梁,只要失贞,你就是被世人鄙夷的**。只凭房事就可以否定一个人的毕生成就,说来也是可笑。 更难听的污言秽语数不胜数,那时的林暄还是一副暴脾气,得了消息便拿着剑要出去砍人。待他出了房门,却见月星石正在庭院练剑,剑法平稳,神色自然,竟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林暄见惯了她的冷漠,却不想都这时候了她还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当即更气了,“他们都在议论你,说你指不定也卖……” 那些爷们儿间的浑话哪能说给姑娘家听,他说到一半便反应了过来,连忙打住,一口气憋在心里,只道:“你怎么还有心情练剑?” 他的到来并没有打乱月星石的节奏,她认真将一套剑法练完,待收剑入鞘才淡然道:“练好了剑才能把他们都杀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神情却很认真。林暄本是邀她一起去揍人的,听了这话却呆住了,正道修士好像不能屠杀平民,但是他也很气啊,这帮凶是当还是不当? 林少爷很是纠结,甚至已经悲愤地考虑入魔后该去什么地方抢地盘,仅是金丹修为的自己被逐出家门要怎么度过贫穷的后半生……然而,在他的思维里,由始至终就没有不管月星石这个选项。 他们从小就在一块儿,一起读书,一起学剑,一起吃饭,穿的衣裳是同一家的料子,用的剑是一同出炉的雌雄剑,连住的院子都挨在一起,晚上还能听见各自的关窗声。 在少年林暄看来,虽然这个女人经常冷着脸从来不笑,每天只知道催他读书练剑,什么都做得比他好,经常把他比下去,但是他们是一家的,他可以和月星石吵架,别人绝对不可以。 少年人做事就是不讲道理,纨绔少爷林暄更是其中翘楚。最终他还是觉得自己不能没义气,握住月星石的手沉痛道:“你列个名单,咱们干完这票就去投奔魔君。” 这是月星石第一次与男人亲密接触。她曾亲眼见过被绑进花船的女人投河自尽,从那之后始终害怕着男人这种生物。在足以战胜所有男人之前,她不敢对任何人笑。她记得花船上的人说过,女人笑起来很漂亮,男人都喜欢。她知道,一旦被男人喜欢就会被占有,第二天说不定就跟那个自尽的女人一样不想活了。 她本该害怕的,可是看着林暄提起魔君时忍辱负重的严肃表情,竟没有产生攻击冲动。或许是因为林暄这小子看起来笨笨的,完全没有威胁感? 这个想法让月星石觉得有些好笑,她难得解释了一句,“我开玩笑的。” 这个女人居然会开玩笑,她果然气到脑子不正常了! 林暄第一反应是睁大了眼睛,然而很快又愣住了。女人笑起来的确好看,女妖精更是要命,就算只是不经意间带了些许笑意,对于尚未识得情滋味的少年来说也是足以震撼世界的奇观。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林暄早就看惯了月芳洲和月星石的脸,素来只觉自己养的蛐蛐都比女人有趣,这还是第一次觉得女人比蛐蛐好看。 谁知月星石听了这话却是瞬间变了脸色,未出鞘的剑直接横在了他的脖子上,狠狠警告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如果她是原形,此时已是露着獠牙发出警告的姿态。可惜人没有獠牙,所以林暄只忿忿道:“你是不是女人?夸你好看还不高兴了?” 他这样月星石反倒安心了,收了剑便淡淡道:“午时已到,你该去读书了。” 林暄一听读书就犯困,也就忘了之前在说什么,只苦着脸道:“不想去。” 对此月星石只是给予一如既往的回复:“打折你的腿。” 她的威胁对林暄效果拔群,原本还在躲懒的林少爷一瞬间就跃上了屋顶,这才躲在屋顶的石狮子后面放狠话,“凶婆娘!我就说你好看,全天下女人都没你好看!不想听?打我啊!” 林少爷发脾气也是不太聪明的样子,月星石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结束了,依旧闭关修行不问世事。直到有一天,月芳洲久违地雷霆震怒,竟把儿子拖去了祖宗祠堂罚跪。 万宝堂少当家还是要面子的,林暄长大后已经很少受罚了,月星石本还好奇他究竟闯了什么祸,听到月芳洲的训话却停了脚步。 “天道盟聚会是什么场合?你当着各派掌门的面说星石是你童养媳,叫她以后怎么嫁人?” 江湖上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停,随着月星石修为提升还愈演愈烈,林暄终于忍不了,趁着天道盟议事竟直接宣布月星石与他早有婚约。 他是万宝堂的唯一继承人,这样的身份只会娶世上最好的女人,如此议论也该止住了。再不济,未婚夫的身份至少能让他名正言顺地打断那些人的腿,丈夫保护妻子天经地义,任由别人非议自己道侣之人才是不配做正道修士。 林暄的想法从来简单,虽然跪着,还是大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大不了我受点委屈娶了她!” 习惯了和月星石吵架的林暄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月芳洲闻言更怒,“你还委屈?臭小子,你给我再跪三个时辰!” “跪就跪!又不是没跪过!今天我就要把这青砖跪穿,神仙下凡都拦不住我!” 林少爷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出奇硬气,月芳洲只能使出杀手锏,“边跪边抄《君子论》!直到把整个姑苏的纸用光为止!” 金丹修士跪上一个月都不会有事,但抄书可是一种精神折磨。尤其是玄门的《君子论》,整本书就没几句人话,林暄这才凄凉地嚎:“娘,我可是你亲生儿子,下手这么狠吗?” 嚎归嚎,他却始终不肯收回之前的豪言壮语,月星石不知道这臭小子在倔什么,她只是不想让他继续跪着了,这便对师父道:“师父,既然各派掌门都知道了,这婚约便定了吧。”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月芳洲手上的鸡毛掸子都掉在了地上,躲在暗处准备给儿子递活字印刷器的林发财也跳了出来,只有林暄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早就看上本少爷了,不然你怎么只催我读书练剑,这叫望夫成龙。” 月星石就见不得他嘚瑟,闻言便补充道:“林暄性子跳脱总爱惹事,今后我带他一起闭关,三年之内定叫他突破瓶颈结出元婴。” 闭关最是枯燥,月星石更是只闭死关,没有突破绝不出门。此话一出林少爷果然成了苦瓜脸,“娶你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冲动的决定!” 许是这场景太深入人心,即使多年后林暄成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万宝堂大当家,他再也不闯祸了,也没有父母再操碎心教导他做人道理,可是在月星石眼里,他还是那个跪在月亮底下说要娶她的毛孩子。 他们就这样一路上打打闹闹,闹到天道盟高层都换了一代人,儿子都成了新一代天才修士,彼此也没有说过什么情话。 就连洞房掀盖头的那一刻,月星石第一句话也是平平淡淡的。她说:“你刚刚继承家业根基不稳,想要夺你家产之人数不胜数,为我如此花费很不值得。” 林暄本就没指望她会娇羞,月星石若是在他面前扭扭捏捏那必定是被夺舍了。月芳洲和林发财活着的时候,万宝堂上下都对林家忠心耿耿,谁知父母一寿终,原本信誓旦旦效忠于他的各家便起了旁的心思,一个个欺他年轻都想趁机从林家撕下一块肥肉。 林暄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不好过,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更不能再失去月星石了。他牵着妻子的手,已然不会像年少时那样因拉不下面子而胡言乱语,只是认真道: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为了你,什么都值得。” 林暄终究长大了,月星石却有些难过,她本是想自己成为正道的领军人物,凭借水月山庄势力压制住所有预谋不轨之人,这样总被罚跪的少年就永远也不需要和人勾心斗角了。可她到底没有世人期望的那么天才,她已经输了。 月静流也想要林家的财产,就算玉石俱焚,她也不能成为那个女人的棋子。她是一只杀了恩人的狐狸,坏狐狸和正道修士是不能长相厮守的。 她不是个温柔的女人,也不会安慰人,最终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说:“我给你生个孩子吧,这样就不是唯一了。” 这句话让林暄笑出了声,他亲吻着自己新娘,难得恢复少年时的语气轻叹道:“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我真是娶了根天下最好看的木头。” 月星石其实也没搞懂自己和林暄的关系,他们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家人,就算不成亲也会这样对待彼此,而她好像也没有因为林暄失去过理智。先人都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连让女人沉迷都做不到,应该称不上是爱情吧。 她本就是狐狸,不懂人的情爱也是正常的。对狐狸来说,可以分享食物的是家族成员,一起生孩子的是毕生伴侣,用生命去捍卫的是自身领地。林暄于她,是家族成员,是毕生伴侣,是标记的唯一领地,是她作为人活过的前半生。 这些加在一起,总归是比爱情更重要的。 正因如此重要,她才会与白辰站在一处,认真听这位新任妖王把话说完。 站在她身后的白辰仍是伪装出的普通相貌,然而眼里的自信让任何人都不能忽视他。月星石始终没回头,他却不在意,只是继续道:“二庄主,我的计划比你的更完美,不是么?” 和白微白陌相比,这只九尾白狐显得太年轻了,他身上满是理想的气息。这样是很容易吃苦头的。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月星石的回复却很果断,“月星石会死在这里,随你回大雪山的是狐妖……林月狐。” 白辰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倒有些震惊。月星石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给了一个理由,“招揽我的势力很多,你是唯一没用丈夫孩子威胁我的。” 月星石已是人族顶尖修士,利害关系她自己就可以想清楚。她不在乎妖王是谁,只要这个妖王不会威胁到林家就足够了。在这方面,与万宝堂存在贸易关系的白辰明显比白微更合适。 白辰来时准备了一大段说辞来说服她,不想仅是道出今日计划便成功了,他虽觉一身力气没地方使,依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大雪山为庇护妖族而存在,你也是妖。” 从大雪山目前举动来看,白辰的确是一心发展本族事业的仁王,正因他在意妖族生死,反而不会轻易对人族发动战争。月星石相信自己判断,谈定了事成之后的会面地点,这便平静道:“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杀一个人。” 万寿书斋与水月山庄已经开战,她不去观战反而离去,这就让白辰有些好奇了:“杀谁?” 月星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完全狐妖化的锋利指甲,终于有些畅快地道出了那个名字,“月静流。”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这些年月星石认真分析过自己失败的原因, 其中最致命的一点就是她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敌人,而月静流却将她的想法完全看透了。说来也是可笑,月星石一生教过那么多女修, 唯一始终坚信她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却是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月静流。 月星石吸取了教训, 她用了百年时间去分析月静流这个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去解析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如今,她已是世上最了解月静流的人。 月静流是水月山庄大庄主的小女儿,她爱花、爱俏、爱小动物、爱一切美丽可爱的东西, 唯独不爱修行,就连闭关都要门中姐妹连哄带骗地把她送进去。 “你是有天赋的,只是不肯苦修而已。”——这样的话语伴随月静流度过了整个少女时期, 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只要自己认真修行就可以轻而易举超越其他人”的错觉。 只可惜,修为是不会骗人的。当她玩够了美够了,到了必须靠修为续命的年纪, 体内积累的真气却连渡劫期的门槛都摸不到。 “寿元已到,最后这段时光不论多么努力都已经迟了。”——这是现实给她的答案。小姑娘一直靠幻想出的自信欺骗自己, 今天可以先玩一会儿,只要明天继续修行就可以了,她是月氏的女儿, 生来就不用跟那些普通人一般努力。 但是,天劫会给人机会辩解吗?不会的, 实力不够, 你头上就是一块雷云都没有。 在月芳洲和林发财几经渡劫失败选择认命的时候, 月静流依旧连渡劫的机会都没有。若不做些什么, 年纪更小的她甚至会死在林氏夫妇前面。就是在这个时候,白陌带着可以提升修为的妖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月静流以为自己变了, 其实她从来都没变。她年少时就是个自私傲慢之人,她不在乎水月山庄会怎么样,所以让姐姐去做庄主,她自己则是带着“不在乎名利富贵”的得意到处吃喝玩乐,从没有想过要为供养自己的门派做什么。 所以,当白陌让她在门派和自己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她并不是突然改变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凡事都讲究适度,天真与蠢不过一线之隔,当自由悠闲过了头,就成了自私怠惰。 月静流是极端利己者,她在正道长大,自小就被教过是非观,也分得清对错。所以,为了让自己心里别自责,她会想方设法找出其他人的所有缺陷,告诉自己恶是人间常态,她变成一个坏人都是被逼的。她或许有错,但也只是错了一点点而已。 她都已经在心里认错了,也稍稍反省过了,那些死去的人和因她毁掉的美好人生也该没关系了。忏悔过后,一切都已过去,她可以继续享受自己偷来的人生,然后去犯下一个错误。 以圣人标准要求他人,以小人标准要求自己,这就是月静流从未改变的本性。 正因她是这样的人,月星石知道她一定会跑。水月山庄已经没救了,妖族那边也不会为了她和天道盟正面作战,反正她靠着吸食弟子功力已经强行到了渡劫后期,以后还有几百年可以活,何必再陷身险境呢? 但是,她逃走之后也不能穷困潦倒地活着,门派仓库里的灵石法宝可都是要带走的。现在战场还没开打,谁都想不到她会果断放弃庄主之位,月停云那小丫头也被万寿书斋绊住了根本没空清点仓库,正是转移物资的好时候。 月星石已能完美模拟月静流的想法,九尾狐毫不迟疑地直奔仓库所在,果然就在大门外刚好逮住了月静流。 月静流知道妖族不可靠,将白微和白陌的眼线都派去了月停云身边,如今她身边只有三名准备当做炉鼎带走的元婴弟子,这样的阵容对上一只散仙境界的九尾狐无疑只能送死。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该是月星石让她震惊了。 九尾狐是顶尖妖兽,来自商月狐的血脉要压制住人族血脉简直轻而易举,妖化的月星石每一日都在变得更像狐狸。她走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曾经端庄的步伐如今也有了些许狐狸的妖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月静流身后,平静地道出一声,“大庄主,请留步。” 这声音让月静流身子一僵,她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立刻就稳住了情绪,转身向狐妖警告:“白陌掌控的正道门派不止水月山庄一家,你若杀我,他定然借此发作,到时有的是办法对付你的丈夫孩子。” 黑市的势力足以躲过天道盟十席围剿,内鬼自然不止月静流一个。黑市就是靠做不见光生意发家的,管理着商人的万宝堂无疑是他们的眼中钉。白陌会对月星石下手除去私情,更多的还是要削弱林暄的财力和威信,让万宝堂内部不能统一。 不知门有风十七坐镇谁也惹不起,苍天府就靠秋小寒的偃术发家,谁也没资格和他斗,而万宝堂内部拥有十位当家,还担任着为这两个门派提供原材料与出售成品的重要任务,搞垮它自然就是白陌当前的首要目标。 白微说白陌是因为想生下优秀孩子才要得到她,月星石并没有全信。那只狐狸是想借她引出林暄,只要林家出了问题,其余九家互相不服,万宝堂分裂是迟早的事。 谈感情的时候不谈利弊,谈利弊的时候也不谈感情,这是月星石的行事准则。她每时每刻都在分析周边一切人的行为,所以总是活得很累。至少在今天,她什么都不想考虑了,仅想做一只复仇的狐狸。 九尾狐的潜行只有同族可破,当他们想要偷袭时,没有一个猎物能逃过。狐妖锋利的指甲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少女腹部,连反应的机会都没给,径直就将月静流的元婴掏了出来。她捏着仇人的命脉,这才淡淡回答:“我已经是妖孽了,少杀一个也不能改变什么。” 洪荒妖兽的个体实力太强了,人族散仙并不能这样轻易地抹杀渡劫期修士,但妖族可以。 月静流一直都知道人与妖存在先天差距,却不想差距竟如此巨大,这可是一直被她吸收修为的狐妖,就算如此虚弱都能无风无险地成为散仙,甚至轻而易举地击败她。而这,竟是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会拥有的力量。 世上怎会存在这样不讲道理的种族? 她讨厌这些狐狸,尤其是在人族领域都胜过了她的月星石,即便元婴就掌控在月星石手里,她仍是冷笑道:“你终于承认这世上所有道德和规则都是废话,这世上就是强者为尊,强者剥削弱者天经地义。你有力量就可以杀我,那我权位更高,利用弟子谋利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静流不愧是最擅长自我脱罪的人,寻找他人问题时比谁都尖锐。她见月星石沉默便是一喜,更加变本加厉道: “是过去的你有问题,你身为得利者居然要扶持那些乡下丫头与我们竞争?正常人都应该把上升道路堵死,让我们和我们的后代永远做强者。你只是模仿人的狐狸,人的悲欢都与你无法相通。林少爷真可怜啊,他真心喜欢你,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爱。” 月静流最怕死,早早就给自己留了退路。在场的三名元婴修士都是与她灵魂契合度极高的天才,无事时可用作吸收真气的炉鼎,一旦遇险便能将魂魄藏于她们身躯内,寻找时机夺舍重生。 她试图以话语让月星石分神创造时机,然而,月星石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只见狐妖留下一道残影,眨眼间三名神色恐慌的元婴修士就已化为尸体。 成为月静流亲信的条件就是与她一同吸取过他人修为,月星石杀她们没有一丝心理负担,此时只淡淡看着月静流道:“嗯,谢谢你告诉我。林暄喜欢我,我知道了。” 她下手如此狠便是真的不打算留后路了,月静流唯一能制约月星石的地方便是她对林家的留恋,一旦她完全放弃在人族领地生活,那么一切威胁都不再奏效。 逃去野外的狐狸再也不会回到人族世界,月静流只能绝望地闭眼,“月停云那小丫头把你逼得太狠了,但凡给你留一丝翻身的希望,你也不会自暴自弃。” 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月莲溪的死就像一个项圈,这些年一直套在月星石脖子上。月静流将力度把握得很好,只要月星石修为没碰林暄名下产业,始终没有触碰她的底线。可月停云一开口就要林家家产,这便彻底激起了狐妖的凶性。 挣开了项圈的月星石感觉很轻松,她甚至没心情去问当年的原委,只是轻声感叹: “我现在开始喜欢做狐狸了,狐狸不需要考虑未来,也不必思考对错,怒气来了该杀就杀。我一辈子都在谋划未来,如今才发现,不动脑子真的很舒服。也许我每个月都该做几天狐狸。” 这样的反应让月静流很不高兴,月星石已经失去一切了,她应该是伤心的痛苦的,她怎么可以表现出解脱的模样,她那么喜欢人,怎么可以因为变成妖而感到轻松。 “你再也做不了人,九尾狐的妖丹和皮毛都是最珍贵的灵材,只要通缉令一出,你便是世间唯一可以被合法捕猎的九尾狐。杀过人的妖不能留,你就一辈子在修士的猎捕下逃窜吧,野兽!” 月星石没有任何惧怕,她坦然道:“是,我喜欢和你不一样的人。你看不起那些为了人族发展日夜钻研的修士,也鄙夷救助弱小的先祖,以为自己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可是,若人族都如你一般,现在大雪山畜栏里养的就不是雪兔,该是人。” 当你掌握了一个人的全部信息,曾经的深不可测就成了一眼看破,月星石已经能够解读月静流一切举动的意图。 她没有愤怒,直到将月静流的元婴捏碎,眼神都是狩猎时必须保持的绝对冷静,“我会把你当作反面案例写进妖族的书里细细剖析,这就是你活过一世仅有的价值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元婴消散的那一刻,月静流不再动弹,等到残存的真气消散,这具少女身躯就会化作一具枯骨。然而,月星石并没有放松,她一掌拍在尸体的天灵盖上,将那具身躯灰飞烟灭,眼神却没变,只淡淡道:“我知道,你很了解我,应该有预料过鱼死网破的可能。” “你还没死。” 说出这句话时,月星石的视线投向了姑苏城外。月静流爱美,她在水月山庄专门划出了个院子做衣柜,每日都要换一套新衣服,连头饰都不许重样。可是,只有小指上的古玉指环从未摘下。 那是大庄主身份的象征,也是水月仙子为后人留下的护身仙器,如今已经不在月静流手上。 月星石多少猜出了指环在哪里,九尾狐对灵气波动极为敏感,想必那里的动静瞒不过白辰的感知。 好歹师徒一场,能借刀杀人还是不要自己动手了。 她回到水月山庄还有自己要做的事,仓库的禁制已被打开,这些年月静流通过外嫁弟子收刮的灵石灵材都在这里。以后姑苏就没有水月山庄了,那些外嫁的弟子失了倚仗日子怕是难过,这迟到的嫁妆该补上了。还有这些庄内弟子的归宿和遣散费,也该好好分配一番。至于那些与月静流同谋的修士,也得一个个关押起来,按规矩处置。 “将庄内姐妹都召集过来,大庄主已死,水月山庄应该很快就没了,我来为你们安排后路。” 月星石派了一名水月山庄弟子去传话,那是不怎么熟悉的面孔。说来也是遗憾,如果月停云没有背叛,今日她就是除去狐妖重振水月山庄的新庄主。不过,这样失去全部高手的水月山庄月停云大概也不想要吧。 月星石在月静流面前说自己喜欢做狐狸,可是就算变成了狐狸,她终究还是水月山庄二庄主。即使水月山庄注定灭亡,她也要来一场风光大葬。 这是为女子互助而诞生的名门正派,在过去的千年里救助过很多像她这样被抛弃的女孩,也出现过不少如月芳洲一般温柔正直的女修。即使在月静流的经营下现存高手几乎全部堕落,门派在外也声名狼藉,到了落幕的时候终究该保持着千年名门的尊严。 月星石沉寂的这些年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她认识水月山庄所有弟子,每一个人的脾气秉性都记得一清二楚。在剩下的低级弟子奉命清点仓库时,她看着这些惶惶不安的女孩,只问:“我要去一个地方,那里很冷很苦也容易丧命,去的人或许可以成为一方强者,但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如今的悠闲时光。有谁想要赌一赌吗?” 人族的灵脉已经被开发得差不多了,门派势力很难再有大变动,仅凭几个没有出身的修士不可能再建立起水月山庄这样的大门派。可是大雪山很需要人才,妖族与人族修士擅长的领域并不重合,就算是目前在人族没什么竞争力的普通女修,到了大雪山也有发展起来的机会。 那是人族尚未踏足的未知之境,拥有现在各大商会都未储备的稀少资源,与人族截然不同的远古传承和风俗习惯,还栖息着令人惧怕的洪荒妖兽,正可谓风险与机遇并存。 月星石不相信白微和白陌,但如果换成被李剑仙看着的白辰,她认为可以一赌。 水月山庄的弟子不能像丧家犬一样被驱赶着离开,收拾好包袱,整理好衣衫,带着这些师门留给你们的遗产,去经历风雨,去见过江湖,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即使有一天遇上了心爱的人,想要与他结伴共度一生,也千万别忘了,他所爱的并不是礼法要求的完美妻房,而是这个坚强走过半生与他相遇的你。 ——这就是水月山庄二庄主对你们最后的训话。 被人养大的狐狸回归自己族群了,但她还是想为人族培养出几个有志气的姑娘。很久很久以后,当这些姑娘从遥远的雪国回来开宗立派,世人还会想起姑苏过去有一个名为水月山庄的门派。 它救过很多被遗弃的小女孩,陪伴她们从牙牙学语长成落落大方。在没有崩坏之前,它曾是这些姑娘的家。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就在月星石返回水月山庄的同时, 白辰与李无名也以乐家弟子的身份混进了万寿书斋队伍。小门派散修做墙头草是常有的事,万寿书斋弟子仅是验过了家族信物便让他们进了休息区。 万寿书斋对待散修颇为厚道,即便他们上场的几率不高, 百行首依旧命弟子临时搭出了个茶棚供人休息, 不止茶水无限续杯,甚至还提供书籍租借。对比水月山庄居高临下的态度,也难怪双方口碑差距那么大。 此地已经封锁,这直通约战之处的茶棚便是最佳观战席。散修们已经占了桌子自带瓜果准备见识一番大派交锋,白辰试着在人群中找了找, 果然就看见了那两名徐家修士。 月星石刻意让他们看见了狐妖形态,既然这两人在这里,想必百行首已经知道了寒山寺发生过的事。 徐浮月没忘记他们, 一见熟面孔到来便惊讶道:“乐兄?你们也来助战万寿书斋?” 李无名不愧是随手就能拿出个假身份的人,应付这种情况早已无比熟练,见状便笑道:“水月山庄不要人, 我们就来万寿书斋混口茶水。” 他们第一次碰面是在水月山庄之外,徐家二人也不疑。徐朝阳想起那日遭遇更是冷笑道:“水月山庄就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今日我二人就要揭穿她们的真面目。” 今日姑苏城所有修士都聚集在此,看来他们是打算在众人面前揭穿月星石的狐妖身份。李无名明知故问:“水月山庄怎么也是千年名门,就算做了什么错事, 只凭我们这些散修也动不了这种大门派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水月山庄就算被赶出姑苏城, 剩下弟子要收拾一个沿海小家族还是可以的。此言一出, 徐浮月的神色不由有些担忧, “师兄, 万一水月山庄报复我们……”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们两个一穷二白死就死了, 怕什么?” 徐朝阳倒是一点也没有退缩之意,见作为裁判的苏三水已经落座,这便对李无名随意抱了抱拳,径直走向了战场。 看着二人表现,万寿书斋今日必定有所安排,白辰为自己和李无名各自倒了茶,对百行首会如何利用这个秘密倒是有了兴趣。 看客已经到齐,许久不见的百行首也与月停云在裁判身边碰面。老书生见到月停云还有些意外,挑了眉便道:“水月山庄是真的没人了,竟让你一个小丫头来与我作战。” 月停云对此只是桀骜地亮了亮象征月氏传人身份的指环,“大庄主已传位于我,今后我便是水月山庄的唯一主人。” 这个说法像是要撤销二庄主和三庄主的位置,百行首暗道:这丫头果然年轻气盛,倒是比月静流那个阴恻恻的女人好对付。 他的余光已瞥见徐朝阳二人接近,这便笑道:“庄主,你看谁过来了?” 月停云此行并没有带上水月山庄弟子,如今随行之人皆是白微安排的妖族所化。一个陆问,一个白微,足以让她比试中胜出了。 她对必胜的比试根本提不起兴趣,甚至懒得看一眼徐氏二人,只嫌弃道:“不过是不知名的散修罢了,万寿书斋连这种小角色都有兴趣?” 百行首闻言笑意更是深了几分,只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小角色未必成不了大人物。” 仿佛验证他的言语一般,徐朝阳没有走进划分出的比赛场,反而来到了苏三水面前,向他恭敬地呈上了一枚玉石,有些紧张地开口:“苏阁主,我昨日潜入水月山庄得到一枚留影石。因事关妖族潜入,我一介散修不敢隐瞒,只能交给阁主处理。” 苏三水今日是代替盟主督战,原本无心理会周遭争执,直到妖族二字出现,方才接过那枚玉石。红梅白衫的青年依旧闭着眼不见外物,他用手指摩擦着玉石,的确找到了万宝堂的标记。就标记序号来看,这应是万宝堂百年前第一批炼制的留影石,只供给了天道盟十席的掌门使用。 这情况让苏三水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还是将灵气注入了留影石,隐藏了百年的秘密这就展示在了世人面前。 白辰本以为被记录下的应该是月星石与月停云的谈话,却不想出现在影像中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 当今修士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了,也只有老一辈修士才知道,她就是水月山庄上一任大庄主,月静流的亲生姐姐——月莲溪。 和月静流不同,月莲溪自小就与月芳洲交好,她是真的把这些收养的女孩当做姐妹,担任庄主之位后也是认真做着一家之主,水月山庄上下对她都说不出一句怨言。可是,养活一大家子人并不容易,这种每日与账本打交道的日子终归是很无聊的,当月静流表示愿意继承家业,她便高高兴兴地随道侣归隐山林,从此不再过问江湖纷争。 如果要说月星石一生中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去找了月莲溪。 月落尘的背叛让月星石的一切谋划都成了空,那时林暄远在邻安,月星石身边没有一个盟友,月静流的追杀却从未停歇。这种时候,只有月莲溪出面夺回庄主之位,她才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她按照师父的留书找到了月莲溪隐居之地,请求大庄主再度出山。月莲溪果然是可信之人,她将重伤的月星石带到了寒山寺疗养,并许诺必将庇护月星石直至林暄归来,与万宝堂共同查清此事。 那时月星石还不知道背叛自己的人竟是月落尘,她以为月静流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寒山寺所在,便放心地养伤,与月莲溪商议着今后行动。 月星石一开始也不是孤立无援的,月莲溪小心地给她的伤口上了药,为她换上了干净衣裳,像母亲一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哄着受惊的女孩入睡。即便早已长大,在月莲溪眼里,这些被她们收养的弟子依旧是需要被疼惜的小女孩。 自月芳洲陨落之后,月星石已经很少再遇见这样温暖的人了。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好的人,最后却死在了她的手里。 如果她早些看清月落尘的软弱,如果她没有去找月莲溪,如果她早点知道自己半妖的身份,或许就可以避免这样的惨剧。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月静流终究是找到了寒山寺。 月星石被狐妖附体了,她根本不知道狐妖利用她的身躯伤害过多少人,所以才误以为是水月山庄出了问题。 月静流的这番说词让月莲溪动摇了,她记忆中的妹妹还是过去的模样。那个连只受伤的小兔子都会带回家好生治疗的妹妹,真的会如月星石所说毒害自家姐妹吗?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月静流抓住机会又是哀泣道:“姐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不是个狠毒的人,怎么可能迫害二姐姐留下的弟子? 你若不信,可以与我一同使用降妖符逼出那狐妖。只要将她抓住,你便知道我是清白的了。” 降妖符于人无害,仅能使妖现出原形。若月星石身上真有狐妖,将其逼出也是件好事。 月莲溪答应了这个要求,她还是有些警惕的,用符之前叫来了丈夫守在身边,若月静流有异动,便先将其拿下。 她不知道的是,月星石自己就是狐妖,而且是血脉极不稳定的半妖。降妖符的运行原理是驱逐人体内的妖气,月星石受伤后体内妖气本就有了觉醒趋势,突然受到这样的刺激,九尾狐的自救本能终于让妖族血脉完全醒了过来。 一直作为人修行的月星石根本无法控制九尾狐的力量,当九尾狐血脉彻底觉醒,她就成了只有妖兽本能的狐狸。 杀死攻击自己的敌人——这就是妖的本能。 当月星石清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她面前的是月莲溪夫妇被撕碎的尸体。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想要擦掉女人脸上沾到的血迹,出现在视线里的却是一只沾满人血的狐狸爪子。 白色九尾狐僵硬到完全无法动弹,直到被月静流带人制服,被关进了笼子,她都没再反抗。她只是直直看着那片染血的地,想起了昨日月莲溪温柔为自己敷药的样子。 一个很好的人死了,因为她。——这就是狐妖月星石所犯下的无可饶恕的罪行。 从那天起,她就不配再将自己称之为人。 留影石的影像没有声音,所展现的画面也只是月莲溪死去前后的场景。然而,它确实将月星石从狐妖变成人的景象完整记录了下来。 战场之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有万宝堂弟子在天下酒楼转播,这些景象很快就会传遍天下。百行首明显早就看过了留影石内容,此时只淡淡道:“水月山庄二庄主是狐妖,且杀害了前任大庄主,我认为这是妖族潜入的阴谋。应当封闭水月山庄,审问所有与其接触过的弟子。若其中存在人族叛徒,立斩不赦。” 他悠哉地摇了摇羽扇,这才抬眼看向月停云,“当然,也包括你,月星石亲手养大的好徒弟。”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块留影石的存在月停云是知道的, 然而,上一次这石头还在月静流手中。月星石并不是好对付的人,只靠言语威胁根本不可能让她沉寂百年, 月静流之所以能拿捏住她, 靠的就是这块记录了当年事件的留影石。 这样重要的东西月静流一直当做保命符一般藏着,连月停云都不知道她放在何处,如今怎会出现在百行首手里? 如此情况完全在月星石预料之外,她印象中的百行首就是个迂腐的老学究,虽然有野心, 但行事总脱不了书生思维,做什么都讲究个名正言顺。 她以为这种被礼教束缚的人不难对付,却从没想过——百行首抢过不少领地, 斗过数不尽的老门派,可他每一次都能师出有名,就连这一次征讨水月山庄, 秉的也是风十七的意思。百行首永远都在顺风而行,天道盟两百年的新老更替, 他没有一次站错过队,这在文臣之中可是天下无双的本事。 月停云倒也不是蠢人,心知百行首来者不善, 很快就镇定道:“月星石本就是混进人族的狐妖,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原来是她杀了我母亲, 又想借我月氏嫡系的身份掌控水月山庄。感谢万寿书斋为我找来证据, 我自会处置这个叛徒, 水月山庄内务不劳各位费心。” 百行首是文人出身,而且是将人族各朝各代都琢磨透了的文人, 借势杀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月停云试图牺牲一个月星石解决问题,百行首却早已挖好了坑等她跳,这便指着两名徐家修士道:“这块留影石是二位少侠从月静流卧房中找的,他们还带来了月静流的珠钗作证。你水月山庄高层的衣裳首饰都是独一无二的,若不信,可唤来姑苏工匠辨认。” 月静流怎么回事,竟连两个金丹修为的小虾米都防不住! 月停云当然知道那留影石的确是月静流所有,心中暗恨这女人逃跑也不让自己省心,当着百行首的面仍是倨傲地否认:“就凭他们也能潜入水月山庄?” 对此百行首只是轻声道:“我也很奇怪,据他二人的说法,昨夜水月山庄竟宛如一座空城,就连大庄主月静流都不知所踪。如此怪异之事,必须调查清楚。” 月静流早已决定抛下水月山庄独自逃生,这几日便将庄内元婴修士的真气都吸了个干净,高手都在昏迷,普通弟子又不能接近她的住处,以至于两个金丹修士竟成功潜入了水月山庄大庄主的闺房。 然而,白辰不相信月静流那样狡诈的女人会将这种重要物件随意摆放,徐氏师兄弟能成功将其找到,只怕是谁在刻意指引。 是白微吗?还是白陌?可是,捅出这件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或者说,以妖族立场,有必要让水月山庄消失吗? 白辰本以为白陌的目标是借月停云掀起天道盟内乱,如今看来,月停云竟像是一枚弃子。那么,他真正的棋子又是谁? 旁观的白辰已发现不对劲,月停云却还在试图稳住局面,“月静流已畏罪潜逃,月星石也不知所踪,我若得到她们消息必定告知盟主。” 百行首选择在天下修士面前展示留影石就是要将事情闹大,此时哪容得她息事宁人,摇着羽扇便道:“月星石是狐妖,月静流手持证据却不上报,明显早已与她同流合污。你是月星石的徒弟,月静流选的继任者,对她们的所作所为未必毫不知情吧。” 他这话合情合理,月停云当即神色一变,“月莲溪就是我的母亲,你认为我会与杀母仇人合谋?” 月莲溪之女的身份本该是她的护身符,然而,百行首只用一句话就将其击穿,“你是月莲溪的女儿?有证据吗?我不信。” 月莲溪夫妇早已隐居,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孩子。当今世上,只有月静流和月星石能证明她的身份,然而,现在那两人谁会来为她作证呢? 今日的一切不止月停云无法预料,就连白辰也很惊讶,他本以为月星石决定自曝狐妖身份已是无人能预料的一步棋,却不想百行首竟借那两名徐氏修士操作出了如此局面。照这样发展下去,不等月停云出手,整个姑苏城都会被天道盟控制,月静流的所作所为自然是藏不住了。 百行首并不在乎月停云的意见,他与月停云对峙的话是说给苏三水听的。此时他只道:“苏阁主,你代替盟主前来督战,怎么处置这件事该由你来拿主意。” 苏三水是风十七使者,在战场之上代行盟主职权,只有他能处置尚是正道门派的水月山庄。 这些证据已经足够,闭着眼睛的儒雅青年果断下令:“传盟主令,姑苏约战中止,此地正道修士全力追捕月星石与月静流,水月山庄所有人员返回门派,没有盟主传召不得出门一步。” 不论背地里如何,只要还是正道修士就不能违抗天道盟盟主的命令。此言一出,水月山庄今日便注定跑不了。 百行首甚至又开口确认了一遍,“如果有人不遵盟主号令,该当如何?” 风十七的行事准则很简单——同道过招点到为止,叛我道者挫骨扬灰。苏三水作为其弟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和善脾气,闻言便道:“允许通过武力限制行动,若有对抗,就地格杀。” 百行首终于满意了,这便对在场修士笑道:“各位都听见了,今日不必再战,让我们送大庄主回城吧。” 盟主下令,公开处刑,正道围剿,百行首一切安排都符合天道盟程序,就算事后追查也没人能挑出错来。 月停云对水月山庄的情况心知肚明,现存的元婴期以上修士都吸食过弟子修为,那些不肯同流合污的高阶修士不是被月静流远嫁,就是暗中处理了。天道盟只要开始查,这早已千疮百孔的名门便会轰然崩塌。 水月山庄是她唯一可以掌控的势力,她绝不能在此束手就擒,眼见是藏不住了,索性直接摊牌。 “我原是想迟些再动手的,既然你们抢先翻脸,那就莫怪我下手无情了!” 月停云的强势态度倒是令人意外,白辰本还疑惑她到底有何倚仗,只见她对着人群便厉声道:“妖王命你保护我,你还在看什么戏!” 妖王对人族永远是个噩梦般的存在。这一连串转折本是令观战修士议论纷纷,就在妖王二字出现之时,所有人竟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就连百行首也神色一变,也不顾前辈风度,羽扇一压便要制住月停云。 百行首已是位列人族前十的散仙,对付一个元婴修士原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竟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柄冰剑横空而出,剑气如寒风般凛冽却没有一丝痕迹,就像拨开云雾才见山川真容一般,刚好挡住羽扇攻势。执剑者是一名白衣剑客,压低的斗笠遮住了容颜,只用冰冷的声音对月停云警告道:“别命令我。” 高手之间只需一招就知彼此境界,百行首学识何其渊博,仅凭此人剑气中的强烈执念便认出了他的心法,当即严肃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用玄门的天道剑意!” 天道剑意为道祖所创,道祖本是自九天而来的真仙,这门心法自然就是人间唯一的仙级功法。传闻天道剑意并没有固定剑招,而是根据修习之人的意念引导其创造出最适合他的招式,只要道心足够坚定,剑意便无物不破。 天道剑意只能由玄门掌门一脉修习,此人已是散仙境界,明显和步天歌不是一辈人。即便百行首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他却不认,只是持剑立在月停云身前,左手将斗笠压得更低了一些,“我与玄门没有关系,仅是为一人执剑。” 这个神秘人的出现再次让修士小声议论了起来,在世人眼里天道剑意就是玄门象征,即便他不承认,众人也知道此人必是玄门弟子。绝对正义的玄门与天道盟盟主,正道修士从未想到这二者有一天竟会对立,这一刻,到底该支持谁就成了困扰每一个修士的大难题。 遵守盟主命令捉拿妖狐吗? 还是追随玄门弟子守住水月山庄? 盟主的命令不可违抗,但玄门千年来都没出过错啊,万一水月山庄是被冤枉的呢? 修士们都在犹疑,白辰对那人身份却没有任何疑问。他以为自己再一次见到这个人到底会有些愤怒,未想最后只是平静地道出了他的名字,“是他,陆问。” 天道剑意的确只有正义之士才能修习,然而,所谓天道只是天地运行的规则,它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正邪之分,更不会为人族去考验一个人的内心。天道剑意评判正义的条件其实是修习者自己的内心。 就算与大众道义不同,只要修习者没有一丝疑虑地相信自己就是正义,那么就能继续使用这由心而生的剑招。 雪山上的小狐狸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他,是他骗了那只小狐狸,要了小狐狸的命,也差一些断了妖族的未来。 可是他,竟打心底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白辰突然感觉自己以前很可笑,原来那曾让他反复深思了十年的恩怨,竟连成为此人心劫的资格都没有。 李无名不会放过一切让小狐狸难过的人,当即就起身道:“我去擒他。” 然而,现在的白辰已经不是当初那只冲动的小狐狸了。他不会再傻乎乎地跑出去质问一个猎人为什么要骗自己,他长大了,现在狐狸才是狩猎的那一方。 妖丹是最好的诱饵。——白辰没有忘记白微昨夜的提示,抬手拉住了李无名,眼中只有紧盯猎物的绝对冷静,“百行首没那么容易败退,等机会,出现混乱再动手。”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百行首半生埋首于书卷, 在天道盟组织的围剿战中也多是担任谋士职位,论近身战到底敌不过用剑的陆问。然而,陆问完全没有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百行首眼见缠斗无果, 当即就要发信号叫人。 天道剑意如何?妖王又如何?这是天道盟的地盘,他就不信一个白微能杀尽人族全部修士! 白微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月停云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凭几个强者就能抢到姑苏城,不等百行首叫人, 立刻就高声道:“姑苏城内已埋伏了无数妖族,只需白微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会开始屠城!” 姑苏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 天道盟的防守也最为森严,万宝堂每一代最新的战场级法宝都会第一时间用在姑苏的城墙上。可惜再强大的守城法宝也防不住内贼,月停云只需为白微提供几条小船, 这一切便如同虚设。 白微是谁?每攻下一座城市必定屠城的冷血妖王。姑苏城内至少有三百万人,其中大半都是普通人, 在最低级的妖族面前都毫无还手之力。月停云协助白微在姑苏城里穿插妖族,无异于亲手将这些人送到屠刀之下。 修士内部再怎么争到底都是人,就连魔修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百行首万万没想到月停云竟做到了这个地步, 头一次有了愤怒神色:“你身为人族却协助妖族潜入姑苏,简直疯了!” “只要天道盟不动手, 姑苏百姓就不会有事。决定他们生死的不是我, 是你。” 月停云对此不以为意, 甚至又得意道: “既然踏上修行之路就不该被任何人牵绊, 不折手段也要登上顶峰!我今日就是要告诉你们,我月停云是跟你们不一样的修士, 我要享尽天下资源,杀尽违抗之人,我的喜怒便是江南唯一的规矩!” 自小月星石就教她,女儿家一定要有自己的本事,成为强者远比依附于旁人快乐。读书枯燥无聊,修行漫长痛苦,但只有这些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能让她活得更好。 可是,月停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按照规则受那么多苦才能成为强者呢?她们身边就有富可敌国的万宝堂,杀了林暄,控制林开天,万宝堂积累了千年的家业不就属于她们了吗? 月星石有太多捷径可以走,偏偏就选了自己修行这风险最大的一条路,到底是被正道规矩给洗脑了。月静流倒是要聪明一些,可惜太小家子气,能保持美貌就满足了,竟连挑战天道盟的心都没有。 她不一样,她在山林中长大,父母死去前没有同任何外人说过话,也不把其他人当做同类。白微曾说她才是真正的独居野兽。月停云喜欢这个说法,在早已自我驯化的人族中,只有真正的野兽才能横行无忌。 她从小就不怕流血,旁的小女孩看见死掉的小狗总是哭,她却可以面不改色地把冲着自己吠叫的狗摔死。大家都觉得哭闹的小孩烦人,也只有她敢将烦人的小孩推下水,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正义、道德、良心,这些都是弱者的护身符,强者的枷锁,她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月停云知道这些想法月星石一定不会认同,受过一次罚之后就在师父面前装起了乖宝宝。忍了这么多年,可算是不用再装正义之士了,话语自然也就嚣张了起来。 百行首本以为她多少受了妖族威胁,未想竟是这种理由,顿时就不屑道:“终究只是元婴境界,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月停云还是有城府的,受了嘲讽也不怒,只道:“你可以看不起我的修为,但你只能接受我的条件,因为你的正道之心不允许你牺牲这么多人。” 天道盟的确不可能看着姑苏百姓惨死,百行首不屑于以正眼看她,压制住火气便问:“你想要如何?” 这满城百姓就是月停云的筹码,她也不想将筹码杀光,当即道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交换条件:“你们立刻退出江南,将沿江三城交予我。每交接一城,我便将姑苏城的百姓释放一批。” 说完她又怕百行首不肯就范,马上再次发出警告,“劝你们不要对万宝堂抱有什么期待,他们的防御布置我早就知晓,如今守城修士怕是已成为了妖族食粮。我只给你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若这些正道修士还在,我便先杀一百人。” 万宝堂这些年虽与水月山庄面和心不和,彼此到底也在共同轮换守城修士,姑苏的防御布置早已被月停云摸透。而她身边既有陆问这个剑道高手,背后还藏了个千年道行的白微,百行首想要擒王也是不行,倒真是个两难局面。 白辰自认就算换作自己也只有先施缓兵之计,先把百姓换出,再在沿江三城中设埋伏暗杀月停云。然而,若她始终扣押一批人当做筹码,倒是难办了。 这种局面很难破解,白辰也好奇百行首会如何应对,不由叹道:“没想到月停云会是这样一个狠角色,百行首怕是要退。” 月停云本身修为并不高,难处就在于保她的白微,李无名不可能看着姑苏百姓被杀害,当即就唤醒了右手中的白危月神魂,“师父,白微藏在哪里?” 事实证明,找白微问白危月准没错,李无名的手指闻言便自发指向了东南方向,那是茶摊的角落,桌上的两杯茶还冒着热气,然而当李无名和白辰看过去时只剩下了一名黑袍罩身的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他们对话,见他们走到了桌边,只平淡道:“方才还在,你们一转头他就溜了。” 白微躲白危月果然是认真的,白辰对那老狐狸也见怪不怪了,此时他惊讶的是,与白微喝茶的这一位竟也是个熟面孔。 “三长老认识白微?” 是的,这黑袍人正是魔教三长老商月狐,他虽用了江湖人都不熟识的年轻面貌,却瞒不过白辰的眼睛。 月星石出了这样的大事,作为父亲的商月狐果然不会缺席,闻言便冷冷道:“他想动我的女儿,你们也想,一个个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吗?” 白微已是千年狐妖,按理说早就该飞升了,是他发疯把自己的妖丹和神魂都进行分割才瞒过了天劫的感知。然而,只要这些全是散仙境界的化身重新拼合为一体,白微就能瞬间恢复到自己该有的实力,当场飞升根本不是问题。 同为九尾狐,商月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这表现竟像是完全不怕白微一般,难不成那神秘的青丘之国还有藏着的杀手锏? 不论如何,能与白微面对面谈话的妖绝对不简单,白辰无意与他起冲突,这便不卑不亢道:“三长老可以先问过月星石的意见再做决定,你生了她却没有养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从来不在她身边,现在才来执行父亲职责,到底迟了些。” 这话说得扎心,商月狐的气势一瞬间就衰落,只咬牙道:“她会跟我走。” 魔教是个视交情比利弊更重要的奇怪势力,若三长老坚持要带月星石回漠北,相信两位教主骂归骂,最后还是能为他跟天道盟干一架的。 不过,白辰不觉得月星石会想欠亲爹这个人情。她是刚出生就被抛弃在青楼的孩子,若没有月芳洲早不知道堕落成了什么样子,即使知道他并不是故意的,到底不能轻易原谅这个粗心大意的父亲。 说到底,如果能作为九尾狐后裔被正常养大,现在的一切痛苦也就与月星石无缘了。 “她会杀害月莲溪都是因为体内不可控制的妖血,就算再明事理,心里终究是会怪你的。” 白辰说的都是事实,商月狐听了却很委屈,“我一直在找她!她不认我也无所谓,我只要她过得好!” 魔教三位长老都是暴脾气,魔君没飞升时他们逮着机会就群殴魔君,魔君飞了就揍魔魁,如今魔魁也被烦得隐居了,他们还是时不时地轮流和两位教主干架。在正道门派眼皮子底下动手这种事三长老还真做得出来。 李无名眼看他急了,这便自发倒了茶,横在中间打圆场,“你跟一只断袖狐狸争什么,我们又不会娶了你女儿。左右她还没回来,各自喝杯茶,先看戏吧。” 和白微那厮一比,大雪山这群断袖狐狸顿时就显得安全了起来,商月狐被他一打岔也就消了气。不过他对正道之争还是毫无兴趣,只是随意道:“有什么可看的,若是靠杀人就能搞定天道盟,我魔教早就一统天下了。这黄毛丫头传奇话本看多了吧,屁大点修为也敢和人争天下。” 这样一说,魔教也不是什么规矩人,或许不至于屠城这样绝,但拿平民威胁天道盟这种事他们绝对是干得出来的。可魔修这些年却选择和天道盟堂堂正正地相约切磋,甚至还答应留力不留手,这其中莫不是还有什么常人所不知的门道? 可惜月停云是听不见这番话的,对于魔教的行事,她也只当那是付红叶约束的结果,从未认真去深究。 此时白微已出现在她身边,虽然化成了普通路人的相貌,那标志性的九条白尾巴却昭示了他的身份。 白危月不喜欢和其它生物接触,但他并不排斥狐狸尾巴。过去白微只要一听见白危月的脚步声,就会出其不意地把九条尾巴全给甩在师父身上,反正这些尾巴比他整个身子都大,四舍五入就算是他扑过去把师父给抱住了。这样,不讨厌尾巴的白危月下手揍他的时候也会轻一点。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再和白危月有任何接触,连神识的一瞬间交集都会避开,却不想这种本能竟还在,倒是让素来冷酷的老狐狸失神了片刻。 诚然白微以这样形态出现纯粹是意外,月停云却当他是在支持自己,看向百行首的眼神便更为倨傲,“妖王已到,你们该做决定了。” 然而,百行首和苏三水还是没有回应。天道盟怕失了颜面,未必肯轻易就范。月停云心知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必须得逼一逼他们了。她扫视四周,视线这就停在了两名徐氏修士身上,对陆问命令道:“这两人坏了我的事,去,当着这些正道大侠的面,杀了他们。” 徐朝阳揭露了水月山庄秘密,眼看形势不对本就担忧自己二人安危,见这女人果然拿他们杀鸡儆猴,立刻就骂道:“妖女,你竟与妖族勾结祸害同族,简直不配为人!” 百行首怎能允许正道修士当着自己的面被杀,虽然陆问一步未动,他仍是警惕地捏了法诀。月停云见状又是厉声警告:“你每动一步,城里就会有十名百姓被妖虐杀而死。你要救多数人,还是救这两个无名小卒?” 百行首闻言又是冷笑:“好一个毒妇,今日天下同道可算是看清你水月山庄的嘴脸了!” “斋主不必出手,今日我二人便与这些妖物血战到底!断不会向这毒妇求饶一句!” 徐朝阳素来不怕死,眼看百行首被威胁已是气极,也不顾自己和那神秘白衣人的修为差距,立刻就掏出了徐家直系弟子保命用的海螺,心中暗道:今日就算是污染了姑苏水源,他也要唤出海怪与这毒妇同归于尽! 苏三水本是平静地站在百行首身边一言不发,在这神秘海螺出现时却微微侧了侧脸。他知道这里还有两只狐狸,本是想引出他们再做处置,如今看来却是不得不出手了。 月停云终究太年轻了,绑架百姓这种手段,魔教不用,白陌也不用,并不是害怕天道盟报复,而是他们都知道,风十七早就给人族留了应对手段。 水月山庄狗急跳墙这种结局风十七怎么可能没想到?正是预料到她们不会乖乖撤离,他才将苏三水给派了来。 姑苏是河流交汇之地,其中维持城市生态最重要的就是三条河流,一为四时水,终年平稳,直连抬龙江,用于各处航运;一为横穿姑苏城的桃花水,桃花盛开时为汛期,用于居民生活;一为随机出现的梅花水,由冰雪灵气凝聚而成,仅在冬末初春汇聚,是修士每年都在蹲守的灵水之源。 因三条河流是姑苏的生命之源,故姑苏之灵,名为三水。 世人只知苏三水是人族最强的风水师,他可以准确预测晴天雨雪,发布的汛期警告从未出错,就连寒潮飓风的到来都能提前预知,简直堪称神人。他们不知道的是,所谓的看风水本就是给灵脉看诊,土地之灵只是将自己哪里不舒服如实告知,叫人族赶紧给治一治。 他才是姑苏城真正的主人,如今被九州天子授权管理江南灵脉,因主要负责海防,一开眼就会与四海天子对视,双方过招必定在海上形成飓风眼。故他这些年始终闭着眼睛,不去招惹那海里的老家伙。 相比时不时暴躁一下的风十七,流速稳定的苏三水很少有情绪波动,即使这个时候也只是对月停云淡淡道:“你说姑苏城归你?我同意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月停云有些疑惑,然而,白微却像是一直期待着这一刻一般,认真看了看他,这才恍然道:“我就奇怪他怎么用了区区两百年就掌控了所有陆地,原来是将灵域分封给了你们这些属灵。不愧是九州天子,处处都与其它精怪截然不同。” 精怪吞噬一片灵域至少也需要百万年的时间去同化,然而风十七偏就要在叛逆的道路上走到黑,他占领了灵域却不吞噬,反而将灵域中的城市赋予灵识,让这个被他点化而成的新生精怪去接管这片灵域。 这种疯狂的做法,极地天女知道了也绝不会效仿,苏三水并不在意白微的反应,只是继续道:“我不喜欢沾上血,请所有存在杀意的活物离开我的灵域。” 伴随这句话落下,他衣摆上的红梅化作实物纷飞而去,殷红花瓣每落在一处便化作灵气流,眨眼间便随着初春之风形成了将整座姑苏城笼罩的灵流网。 冬日城中总是燃炭,修士炼丹炼器也会排出大量杂乱灵气,苏三水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每到冬日都会用引来雪地灵气将姑苏城的灵脉清洗干净。 这就是姑苏修士撞见一次就欣喜若狂的梅花水,一开始苏三水不是很明白人族为什么总在偷自己的沐浴水,风十七听他抱怨时神色也很奇怪,最终只给了他一个回复——算了,反正是搭伙过日子,他们开心就好。 他是风十七创造的灵,应当奉主脉为父,既然家长都这么说了,苏三水也就不计较了。不过,用梅花水清洗灵脉已经成了苏三水的习惯,如今他将妖气定为有害垃圾,梅花水便自发搜寻所有蕴含妖气的生命,不断地将他们给丢了出来。 精怪对灵脉的掌控绝不出错,然而结果却有些意外。月停云自称城中布满妖族,但苏三水连感染了妖气的鸡鸭都给扔出来了,最终也只凑出了十几只小妖而已。就他们那瞬间变回原形瑟瑟发抖的样子,别说屠城,没被修士抓起来一锅炖了都算运气好的。 月停云的确协助白微运输过很多妖族进入姑苏,其中不乏九色鹿这样的洪荒妖兽,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夜,那些埋伏的大妖全被白微撤了个干净。 白微千年的妖力多得没地方放,这些派来九州的化身都没想活着回去。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大妖们尽情闹一闹,然后自己站在姑苏城中来个自爆,放个散仙级别的大烟花与人族来一次血肉交融的再会。 老狐狸疯起来苏三水都拦不住,他之所以突然正常了,主要原因是李无名带着白危月的神魂来了这里。自爆会尸骨无存,他死相这么难看,李无名就不能把他的尸体当纪念品带回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原因是他知道这样做会使人族彻底仇视妖族,白辰的一切计划也就泡汤了。 白微的想法说变就变,就连白陌也没料到,原本已经做好棺材准备躺进去变烟花的老狐狸突然又不想死了。若他能现身,定然恨不得将这老狐狸扣进棺材里直接钉死。 白微也没去管同伙的心情,总之,在想到新的死法前他决定先把棺材存起来,这就对陆问道:“我已经了解九州灵脉的运作方式,撤吧。” 百行首哪能放任这个妖王逃跑,当即就道:“你把这里当作什么地方?想走就走!” 这一说,白微又有点犹豫了,说好了要放烟花,为孙子放儿子鸽子似乎有些不合适。于是,他诚恳道:“你们若不让我走,我也可以在姑苏城里自爆。” 白微千年前当妖王的时候还是正常一些的,谁能想到在极北之地冻了一千年后就成了这样子。百行首可没见过这种路数,一时还有些懵了。 与他不同,苏三水知道这老狐狸是认真的,他没兴趣重建姑苏城,伸手拦住要追的百行首,只淡淡道:“告诉极地天女,既然她想开战,九州便不客气了。” 风十七到底不是个和善的主儿,极地天女三番四次来九州捣乱,不打回去可不是他的性格。 白微对此却不紧张,只扬头回以一笑,“你也告诉白辰,我不需要与人族相恋的后代,从此大雪山白氏不再是妖王后裔。待我屠尽人族,妖族大军便会杀上大雪山。” 他说话时对白辰所在眨了眨眼,像是在故意吓唬小狐狸,末了垂了眼,忽的又认真道出了一句话:“我与他,不是亲族。” 这就是最后的情分了,我的恨不需要你来继承,你的爱也别试图分享给我,从此之后,道不同不相为谋。 白辰听懂了话里意思,桌上的茶白微一口都没动,这时已经有些凉了。白辰却将它拿起一饮而尽,对着白微方向扬了扬空茶杯。 你的茶,我喝了。你的妖王之位,我也接了。 这是白辰的回应。 白微本以为这些后裔没一个像他,这时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一个的。那只坐在剑仙身边的小狐狸,像的是当初还没有憎恶人族的他。 起初白微是有一点喜欢人的,他还会去救在大雪山遇难的人,因为人是白危月的同族,白危月用尽一生守护的东西怎么会是坏的? 是啊,人怎么会灭他全族呢? 白微眼里的笑意戛然而止,他忽然回头的动作让苏三水和百行首同时警戒了起来,然而视线却落在了月停云身上。 精怪根本不是元婴期修士所能理解的存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超乎了月停云的认知,她从没在书里见过这样的战争,没有任何文献记载过姑苏之灵,她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土地拒绝人居住这样的事! 她也想不通白微为什么要撤离,他难道不想为妖族谋取一个栖息之地吗?姑苏这样好的地方怎么就不要了?他可是妖王啊! 她盲目的自信终于崩溃了,这是白微很熟悉的眼神,当他用雪狐姿态杀死那些猎户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神情。 白微笑了,身后唯一属于雪狐的尾巴轻轻舞动。他不饿的时候不会捕猎任何兽类,但只要兴致来了,就会突然想要杀个人。 月停云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当她想要说话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落在她眼前的,是她的手。那枚据说是仙器的指环没有任何反应,连月静流都骗了她,而她已经连质疑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吃螃蟹,为了纪念这一天,就让你尝一尝螃蟹的死法吧。” 这是白微给的解释,说话的声音很平淡。那时候他很认真地向她请教螃蟹该怎么吃,谈论螃蟹的语气与现在说起她时,一模一样。 这一刻,月停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这局棋的位置。她不是下棋之人,连棋子都不是,只是摆在棋盘边的螃蟹,棋手对弈时任由她张牙舞爪,看着逗趣;待到胜负已分,便该杀了下肚,以作消遣。 对弈之人还不想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他们选择心平气和地下棋。但是,随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杀死一只螃蟹,并且,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百行首赶走了对她垂涎欲滴的小妖,他最终只是用羽扇掩住了口鼻,一句话便发落了她:“送去八方帝姬那里缝一缝,交给水月山庄处置吧。” 看见同族惨死,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这是正常人族都拥有的同理心,很多时候甚至会延伸至异族身上,而这,也是月停云生来就欠缺的能力。 幸运的是,天道盟中似她这样的人倒也不多。 人族内斗就此落幕,苏三水的真正身份让白辰再一次认识到了人族的隐藏实力,不过,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就在白微与陆问离去时,他和商月狐也同时起身,彼此对视一眼,白辰只道:“三长老,我要抓住那个玄门弟子,请你拖住白微。”【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0-140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商月狐也知道月星石并不想跟他回魔教, 许是为了女儿今后生活,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白辰的要求。 当他们追寻白微踪迹来到郊外,只见商月狐的狐尾自黑袍中舒展而出, 九条尾巴竟分别画出了九个符号, 看上去倒像是与人族截然不同的一种文字。妖族并没有关于文字的记载,白辰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九尾狐施展妖术,认真观察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只见商月狐以尾凝聚的字符不断被打入周遭树木,直至第一百零八个字符落下,这一片区域内, 河流不再流动,风声骤然停歇,就连飘到一半的落叶都停滞在半空之中, 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了流逝。 这种通过改变灵力流动路径从而影响环境的方式与人族阵法如出一辙,白辰顿时就惊讶了起来,所以, 那些陌生字符原来是一种类似于阵法符文的存在,原来九尾狐也研究过阵法? 商月狐可没心情与他解释, 张开尾巴维持住时间停止的效果,立刻就道:“我至多只能限制白微一炷香时间,别拖太久。” 语毕, 白辰便发现自己和李无名落在了小树林的另一端,陆问就站在他们面前, 而白微竟是真的不见踪影, 仿佛被困在了另一段时间之中。 九尾狐族果然不简单, 白辰心中暗叹, 这便敏捷地拦住陆问去路,只淡淡道:“许久不见了, 陆问。” 陆问明显知道他们身份,这便拔剑与李无名对峙,“你们想做什么?” 有些事总要问个清楚,时间有限,白辰也没有旧可与他续,这便问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不是救了我的小道士。” 虽是问话,他的语气却是肯定的,仿佛早已知晓了答案。陆问对此倒是无意说谎,只道:“白陌告诉我变成那个样子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九尾狐的妖丹,我照他说的做了。” 白辰虽然有此认定,如今听见他亲口承认才是真的放下了心。不过,他还是疑惑:“你是玄门修士,修的是人族正道,为何不惜诈骗也要取得我的妖丹?” “青丘有兽,状如狐而九尾,食者不蛊。” 这是人族古籍上的一句话,人族有很多这样的书,上面关于妖的记载不是药用就是食用。陆问面无表情地将其说完,回答时仍不见半分犹疑,“我们饿了会吃鸡鸭,逢年过节也会杀猪宰羊。自然万物平等,又何必再做区分?九尾狐的妖丹对修士助益极大,为了活下去而狩猎灵材,天经地义。” 玄门的天道剑意但凡有一丝动摇就无法施展,白辰之前见他剑法凌厉就知此人绝对不悔,现在倒也不意外,只是嘲讽一笑:“五百年前你见了我还知道遮掩,如今倒是坦荡了。” “那时我还分不清人与妖,以为大家是一样的,所以我会为自己不君子的行为愧疚。” 陆问的斗笠一直压得很低,仿佛害怕被人看见自己的脸。虽然神色隐藏着,他的语气却有了一丝怀念,然而,很快又恢复到了一片冷寂, “这些年我一直和各种妖打交道,真正了解到了你们是怎样的存在。我现在不疑惑了——人与妖是一辈子的死敌,互相厮杀才是常态。不杀妖的人是不思进取的懦夫,不杀人的妖是不想生存的蠢货。” 这话倒是把他们都给骂了一遍,李无名终于开口了,“身为半妖的你呢?” 这一次,陆问的语气终于有了明显的嫌恶,“我是白陌为了潜入玄门而刻意繁衍出的怪物,出生即是罪恶。” 一个人如此评价自己也算是活得相当失败了,李无名只道:“你曾有机会选择,可惜你选了最糟糕的路。”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陆问的防御从未放下,白辰看着他,神色淡淡的,没有任何波动,“果然是能修习天道剑意之人,心性坚定,几乎没有弱点。” 陆问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但他不会束手就擒,又道:“你们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就抓住我。既然已是敌人,早晚会在战场相见,今日不需动手吧。” 姑苏是人族地界,李无名不能用剑仙的剑招,白辰也不能化出九尾狐原形,要在一炷香时间内悄无声息制服陆问确实不太可能。 白辰看着这宛如行尸走肉的男人,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平静道:“下次见面,我会要你的命。” 九尾狐不会食言,陆问知道他是认真的,然而他只是镇定地继续向前走,“我狩猎你,你要杀我也是理所应当。” 这个人确实比五百年前进益了太多,天道剑意是意志越坚定修行越快的心法,若让他继续成长下去怕是不妙。李无名询问地看向了白辰,“我们一齐动手,天道盟未必能查出痕迹。” 然而,白辰摇了摇头,“就算在这里杀了他,他也不会体会到我的难受。为此暴露身份影响大雪山与人族邦交,不值得。” 他的妖丹不在陆问身上,这个人并不是为了自己选择狩猎九尾狐,所以他还能让自己保持一种舍己为人的正义。 这种用欺骗完成的正义,要将其摧毁并不难。 白辰抬起头,看着分明乌云密布却靠着缝隙中的阳光假装放晴的天空,冷冷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有的人还活着,但已经死了。要杀这种人,只能诛心。” 发怒的小狐狸让人有了些许寒意,李无名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没有半分质疑,只是将他搂在怀中,轻声道:“不论做什么,我都与你一起。”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白辰在邻安就已经做了决定。此时他靠在李无名胸膛,仅是微微一笑,“那就与我一同去找姬白药吧,月停云那枚指环不是普通法宝,怕是要生出些事端。”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城外发生的一切都通过万宝堂的转播原原本本呈现在了世人面前, 再没人会怀疑白微的复活,陆问的出现也让玄门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 天道剑意是玄门掌门一脉才能习得的心法,陆问的修为甚至比步天歌这现任掌门还高, 这样的人却与千年前的妖王混在一起, 对玄门的威望无疑是致命打击。 月停云开口就是屠城,这番表现足以彻底毁掉水月山庄的威望,曾经的十席门派竟如此不堪,天道盟中腐化的名门正派当真只有这一家吗?会不会还有其它龌龊事,区别仅仅是它们还没被揭露出来而已? 经此一战, 天道盟的民望难免受到影响,玄门千年殉道积累的绝对正义也遭到了质疑,唯一的得利者就是万寿书斋。 百行首揭露水月山庄, 在世人面前为了保住姑苏百姓忍受月停云的步步威逼,最后请出姑苏之灵救下满城百姓,一举一动堪称正道楷模, 由他率领的万寿书斋取代水月山庄入驻姑苏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说之前姑苏百姓对外来门派还很排斥,此时简直就是敞开大门欢迎万寿书斋驻守, 若要换个门派来守姑苏,他们反倒不干了。 可以说,万寿书斋不废一兵一卒就取代了水月山庄曾经的地位, 若之后万宝堂再生出事端,姑苏便是百行首的囊中之物。 而林暄和月星石的夫妻关系, 正是最适合递给万寿书斋的刀子。 这一切真的是意外吗?不, 这样的结果一定在白陌的预料之中。 白陌至今都没露面, 人族却因他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可怕的是, 他似乎真的打算用上毕生的时间和人族磨下去,接下来的千年, 万年,百万年,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会不折手段地毁掉人族一切发展计划。只要他在一天,人族就算不死也别想过上好日子。 回城路上白辰已将所发生的事件梳理好,如此看来,人族事态尚未超出白陌掌控。不过,百行首这个人白辰有所了解,阴是阴,也有名利心,但读书人的气节也是埋在骨子里的。 这类人将种族大义放在所有私情之上,朝堂上撞柱子那是传统艺能,该大义灭亲时绝不手软,当着面杀他全家都不可能让他跪异族,这种人不可能和白陌合作。 还是说,白陌是打算直接解决了百行首,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毕竟,万寿书斋这么多人,未必就没一个骨头软的。 白陌的下一步计划还无法预料,白辰进入伤寒杂病铺时仍在沉思,直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妖气引起了他的注意。 月停云的尸身被万寿书斋送到了姬白药这里,一是秉着正道仁义给她个全尸,二也是交给姬白药验一验尸体有没有问题。万寿书斋这群书生最介意男女之防,月停云到底是个相貌不差的女修,他们可不想因为查看尸体落得个好色之徒的名声。 姬白药看见这群读书人就觉酸得掉牙,拿到尸体就把月停云给解剖了。直到内脏一一验过,头颅都给打开检查了一遍,姬白药这才将她缝好,从隔壁买了身寿衣重新穿了上去。 白辰对月停云的尸体没什么兴趣,他循着那一丝妖气细细搜寻,最终视线就落在了尸体旁的一堆黑色碎屑上,“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这个啊?有时修士服用灵材不能完全消化,残渣若未及时排除,就会在丹田内生成结石。” 这种情况在修士身上很常见,有条件的修士都会选择经炼制去除了杂质的丹药,凭月停云的身份直接服用灵材有些奇怪,所以姬白药才将这些结石特地取了出来。 事实证明她此举非常正确,人族的确看不出这些残渣与普通灵材有何区别,但白辰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妖丹的碎屑。他拿在鼻子前闻了闻,甚至连种族都认了出来,“这是啼哭鸟的妖丹。” 月停云出身好,在门中很受重用,也有一个愿意培养她的师父,按理说不必和妖族勾结。再说月星石养育她很是用心,世上真有这样也喂不熟的孩子吗? 这件事姬白药总怀疑是妖族对她动过手脚,故将她细细解剖没漏下一点空隙。如今听白辰提起妖丹,她神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啼哭鸟?这是什么妖?” 论对妖的了解,白辰远胜一切人族,这便道出了此鸟来历:“啼哭鸟妖力并不强,在妖族中也是垫底的存在。之所以能存活下来,只因它们会将蛋产在其它鸟妖巢穴,让大妖替它们抚养孩子长大。并且啼哭鸟的雏鸟从出生开始就拥有极强的拟态能力,能够根据身边雏鸟的形态进行变化,很难被识破。” 说到这里,白辰看了一眼月停云,若有所思道:“不过,这种变化只能在幼年起作用,妖族一旦成年彼此妖力就会出现明显区别,所以啼哭鸟的雏鸟会在身份暴露之前杀死被寄生巢穴的雏鸟,吞噬它们妖丹提升修为后便离开。如果找到机会,它们甚至会袭击养父母。” 混入巢穴,杀害其主子女,这种事在人族听来极为残忍,姬白药立刻不适地皱眉:“原来自相残杀并不是人族独有,妖族也有这样的败类。” “正因这种习性,啼哭鸟被所有大妖深恶痛绝,只要发现必定成群结队进行扑杀。它们最后出现的记录就是白微组建妖族大军的时候,自从白微败退,这些啼哭鸟便在人间绝迹了。” 妖族为了活下去什么手段都会用,这也是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正因啼哭鸟这种习性,所有大妖都选择将它们的气味刻在了血脉之中,通过遗传告知自己后裔小心它们的埋伏。啼哭鸟也就是通过出其不意才能得手,一旦大妖刻意去寻找它们踪迹,它们也就只能成为大妖的食粮。 白辰这一解释,李无名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啼哭鸟的习性倒是和月停云很相似。” 月停云仇视林开天,永远都在试图利用月星石,时时刻刻都想着夺取万宝堂财产,这种行为确实和啼哭鸟如出一辙。姬白药闻言便是身躯一震,然而,她很快又摇头:“月停云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人族,也没有被妖附身的痕迹。” 姬白药是人族的第一药师,她既然说月停云是人族,那就绝对不会错。所以,人族也会有妖的习性吗?还是说,服用妖丹对修士的性情是会造成影响的? 这个猜想让白辰眼前一亮,不过他对医学并没有研究,比起自己查探,还是让姬白药这个专业人士动手为好。他也是有备而来,立刻就道:“这便要问一问她的同伙了,对吧,水月山庄曾经的大庄主。” 此言一出,姬白药立刻警惕地放出神识查探四周,然而以她的修为竟没有发现任何气息,只能疑惑地看向白辰,“月静流也在这里?” 这里的确没有月静流的踪迹,就连九尾狐的鼻子都闻不见她的味道,但是白辰清楚记得,在月停云与百行首对峙之时,她手上的指环有一瞬间出现过灵气波动。那时所有人都在为陆问所展现的天道剑意惊讶,没人会注意月停云身上的异常,只有白辰发现了这一丝波动,并且从那时就记住了这枚指环。 既然可疑,就要试探。 白辰轻轻一笑,虽没有证据,却装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道:“修士就算渡劫失败只要保住元婴就不会死,因此所有渡劫修士飞升之前都会炼制法宝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我没猜错,这枚指环应该就是水月仙子为自己留的逃生法宝。” 根据姑苏传言,水月仙子是夫妇一同渡劫,所遇劫雷也是翻倍威力,因此渡劫时很是艰辛。雷劫之下多强的法宝都会受损,就算临时修补也是来不及的,若她真要给后人留下什么东西,这没有用上的逃生法宝可能性最高。 若她在飞升时又给法宝加了些许威能,有些神奇之处也不奇怪。白辰对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虽然指环没有任何反应,仍是自信道: “步天歌早已告知我,仙器都会认主,除了主人谁也不能使用。你虽然将它交给了月停云,但它真正的主人依然是你。 而你也猜到了,百行首是一代宗师,他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检查一个女修的尸体。若月星石在,她也会让月氏祖辈传下的指环随月停云入土,不可能提醒外人去夺月氏法宝。如此,等到周遭无人的时候,你便可夺取这具身躯,借尸还魂。” “出来吧,月静流。若将这指环回炉炼制,你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事实证明,白辰猜对了。 伴随这句话落下,指环终于有了动静,月静流的幽魂缓缓出现,看向他的神色满是忌惮。 这是月静流从未见过的面孔,她也没听说姑苏还有这样熟知妖族的修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只能警惕地问:“井拘月的隐匿能力足以瞒过真仙,人间不可能有修士发现我的存在,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静流半生都在与白微、白陌打交道, 正因她自以为很了解妖族,所以即使疑遍天下强者,也不会想到白辰身上。在她看来, 白陌的侄子发现人族内乱不趁机煽风点火就算是好的了, 怎么可能来协助天道盟做事。不害人,那还叫妖吗? 白辰当然不会自报身份,扫了一眼自己和李无名尚未更改的易容打扮,这便笑道:“商丘乐家外门弟子——乐高。” 这时白辰倒是发现名字不好听的好处了,负于李无名之手听起来没什么, 若是江湖记载某某高手死于李大牛的破旧铁剑之下,那任谁都是死不瞑目的。 乐高这名儿还是普通了一些,下次易名杀人还是取个更有趣的吧。 白辰十分轻松, 甚至还有心情思考怎么让未来对手“青史”留名。这副模样被月静流看在眼里自是压力更大,她当然不信乐家会有这样的强者,绞尽脑汁去回想人间势力, 最终只能试探道:“阁下莫要玩笑,若是徐家还好说, 商丘乐家绝对没有这个本事。” 徐家?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 这个意外回答让白辰动了动眉毛,月静流见状却是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白陌给的那些妖丹她早就暗中放了几颗进市场,万宝堂和万寿书斋都曾验过, 可是,就连那些鉴宝无数的拍卖师和读书万卷的老学士都认不出其来历。此人只凭些许碎屑就说得头头是道, 除了那个千年都在驯化妖兽的徐家, 断没有其它势力具备这样的眼力。 看来徐舟也对天道盟说谎了, 徐家的传承根本没断啊。 月静流自认发现了个秘密, 心知姬白药是不会放过她的,这便将希望都放在了这个陌生强者身上:“徐氏久不涉足内陆, 不知是哪位老前辈?” 这个徐家看来很不简单,白辰有意套取情报,顺着她的话淡淡道:“你们不该动徐朝阳。” 这样一说月静流更确定了自己猜测,那两个徐氏小子天资不低,徐家派他们来姑苏怕是没那么简单。当今妖族频出,但凡抓到任意一只九尾狐,徐家的崛起之日便不远了。 徐家需要大妖情报,而她偏就知道很多妖族踪迹,在月静流看来,这位强者定然是要保她的。 她最是识时务,立刻就把姿态放到最低,低眉顺眼道:“月停云那小丫头不知徐氏深浅,我已吞了她的魂魄,也算是为前辈报仇了。” 这女人下手倒是真狠,她与月停云的具体所作所为只有彼此知晓,如今月停云连鬼魂都没了,月静流自然就能把罪责都推给这个后辈,把自己变成一个从犯。 白辰怎能看不破她的心思,冷冷瞥了她一眼,只道:“你是想说,你已是当前唯一知道白陌行踪的修士,我们必须留你一命?” “我到底是人族,自是愿意将功折罪助天道盟讨伐妖孽,只求各位看在小女子迷途知返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 月静流能屈能伸,自知凭借一缕残魂不可能逃离,这便先道出了一部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白陌曾无偿给水月山庄提供了一批极品妖丹。无偿的东西往往最为昂贵,这些妖丹我是不敢吃的,但停云急于突破,不知怎地就用了。” “你没说实话,至少不全是实话。” 她的神色诚惶诚恐,半点也看不出说谎的样子,然而,白辰并不信。 “你不敢用白陌给的妖丹,所以让水月山庄弟子去用。而你,只需要吸取她们就够了,很是安全。至于月停云,她会使用妖丹怕是少不了你的蛊惑吧。” 此话竟是完全料中了事实,月静流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极尽可能地装出了委屈模样,含着泪道:“前辈怎么能把人想得这样坏呢?她母亲可是我亲姐姐,若不是她想要吞噬我的神魂进行返生,我也不会灭她魂魄啊!”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如果询问者是个正常男人,多少也该心生怜意对她客气几分。可惜,白辰是个实打实的断袖。他只看向了姬白药:“姬老板,你怎么看?” 姬白药见惯了生离死别,没人比她更能分辨眼泪真假,此时自然也不吃这一套,立马冷笑道:“你做了这样多的错事,毁了水月山庄两代修士的人生,以为认个错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此言一出,月静流便知道这徐家前辈是指望不上了,她终于不再伪装,直接威胁道:“我若不说,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黑市所在!” 黑市背后果然有白陌的影子。 白辰又确定了一个消息,看了看这似乎顽强不屈的残魂,只微微一笑: “大庄主,你若有这样坚强的意志,也就不会沦落到必须依靠吸取弟子功力才能进阶的地步了。” 他可是有道侣的狐狸,审问犯人这样凶残的事就不必自己去做了,这便看了姬白药一眼:“姬老板,我们也差不多该去水月山庄接人了,审问便由你来吧。” 姬白药心领神会,一道咒诀将月静流残魂困住,凑在她耳边满怀期待道:“月落尘修为太低,有些药着实受不住,但愿你能撑得久一些。” 月静流听了这句话才发现,阴暗的药铺角落正躺着一名熟人,而月落尘的元婴正泡在离他们不远的药罐子里,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正好与被擒住的她径直对视。 没人知道她在这里,姬白药今后不论怎么处置她都不会有任何修士过问。 灵敏的头脑让月静流一瞬间就预测出了自己的命运,然而,这一次随之而来的只有恐惧。 她猛地回头,决定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让那两人救下自己,却被所见场景惊到僵硬。 小巷里的药铺在阴天显得格外阴暗,木板门前,衣着普通的少年对她回眸一笑,弯着的眼像极了狐狸,他说:“能与门下弟子重逢真是太好了,对吧,大庄主。” 小巷仅有的光亮就落在他的身上,阴影之中,是九条自由舒展的狐狸尾巴。而他身边那个沉默的男人也卸去了伪装,俊朗面孔宛如朝阳,看向她的眼神却只有不屑一顾的漠视。 那张脸月静流太熟悉了,她一生都不会忘记改变了自己命运的那只狐狸,终于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是你们——” 比起不知名强者,还有一个更合适的猜测。妖丹是白陌给的,他自然能够准确说出其来历和效用。而白陌,在杀人灭口这方面从不会客气。 月静流这些年深居简出,她根本不敢去邻安见风十七,也不敢与其它强者聚会,这就导致她完全不知道传闻中的李剑仙是什么模样。 如白辰所料,白微与月静流见面时并没有改变面容,当她骤然见到李无名,所能想到的只能是白微。 以月静流之阴险,一旦发现揭露自己藏身之所的神秘修士就是白陌,想必也能给那只狐狸添些小麻烦吧。 被那两只狐狸陷害了这么多回,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了,白辰这便对李无名一笑:“凡事都讲究礼尚往来,也该由我假冒一回白陌了。” 李无名可不喜欢被当做白微,当即扬眉道:“她会信吗?” “这样擅长推卸责任的人,只要吃了苦头,本能给她的唯一选择就是埋怨他人。对月静流来说,没有可以怨恨的对象才是最可怕的境遇,因为那样她就要承认是自己错了。” 单论对人性的理解,白辰也不输白陌几分。只是,他更愿意去赌人性中光明的那一面。 毕竟,不论是人还是妖,这世上大部分生命总归是想要活得更好的。他是爱干净的狐狸,看见了脏东西第一反应是把它打扫干净,而不是跑进去打滚,把自己也弄得一身恶臭。 白辰沉默地走着,李无名侧脸看着这一安静下来就显得无比神秘的九尾狐,下意识就叹道:“果然不愧是戏本子里常驻的反面角色,论阴谋诡计还是你们狐狸更胜一筹啊。” 这话小狐狸就不爱听了,当即横他一眼,“怎么,你怕了?” 李无名关键时刻还是很警觉的,心知乱说话必定被狐狸咬,赶紧又肃穆道:“我们剑仙一脉就爱这样的,越妖孽越喜欢。” 哼,算你识相。 白辰这才收回了威胁的眼神,继续看着忙碌的姑苏街道。映月湖畔的风与昨日并无区别,走在湖边的人却已大不一样。 百行首正在带人接手水月山庄产业,然而当他们到达水月山庄时,低级弟子已撤离了大半,元婴以上的高手也被关在地牢,只等天道盟审问。 月星石做事很有分寸,水月山庄高级弟子没一个干净的,月静流看不上的低级弟子得了好东西也保不住,所以只分给她们必备的灵石和普通丹药,让她们前往与白辰约定的地点投奔姬白药。她自己则是带着愿意追随她的弟子护送一部分高级灵材和灵石离开,只待以后暗中送到外嫁同门手中。 而仓库剩下的大半高级灵材和认罪的高级弟子也足以应付万寿书斋了。万寿书斋好歹也是个大门派,总不至于为了些许灵石就将一群虾兵蟹将赶尽杀绝。 至此,秋小寒给的任务便算完成了。白辰自己的事却还没完,他与月星石相约的会面地点是寒山寺,但远处港口已经出现了大量战船,飘扬的万宝堂旗帜几乎挤满了姑苏所有航道。 林暄到底是来了,随他而来的是林家最先进的法宝船和顶级修士。风十七要灭水月山庄,他不拦。但正道通缉月星石,他必须管。 这支船队仅凭装备的法宝炮就能将姑苏城轰成废墟,而这,仅仅是林暄以个人名义七日内能调集来的军备,于万宝堂千年积累而言只是冰山一角。 一个曾经差一步就被全灭的种族,就算现在过得再好也绝不会忘记发展武力。人族的水果然很深。 白辰远远看着那些战船,警惕有之却不惧怕,只是对李无名轻声问:“你说,她会去寒山寺,还是万宝堂?”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月星石和白微的约定是水月山庄由她处置, 白微白陌不得再对林家下手。如今水月山庄之事落幕,白微已带着天女的灵识碎片返回极北之地,在碎片被极地天女吸收之时, 契约便会生效。除非他们违反约定进犯林家, 否则月星石不可能再返回人族。 如果说白微收手是因为白辰,白陌之所以没有后续动作则是因为这个契约。不过此时他还没料到月星石已经被白辰给截胡了,若是发现这只母狐狸不能为自己所用,只怕早晚还是会对林家出手。 月星石之所以对极地天女如此宣誓,赌的就是白陌绝对不可能遵守约定。就算没有白辰, 她也会找机会刺激白陌违约。不过,在白陌真正动手之前,她还是只能暂时留在妖族阵营。 虽是如此, 月星石仍是来到了姑苏渡口。 天道盟已经发布了对狐妖月星石的通缉令,然而渡口守卫皆是林暄亲信,只要林暄不开口, 所有人都只当没看见。 此时夫妻二人正在水边漫步。初春的黄莺,抽芽的杨柳, 微涨的春水,洗净的清风,姑苏风景素来是极好的, 风景的人却没有心情欣赏。 林暄看着沉默的妻子,她已褪去了水月山庄的华服, 狐狸皮毛化成的白衣没有任何纹路, 只有领边和袖口的一圈狐狸毛带了淡淡的金色, 正是她尾巴的毛色。 这样的月星石让林暄有些陌生, 最终还是他主动打破沉默:“你叫我别管水月山庄,我依你。现在, 该轮到你听我的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又做了百年的夫妻,要像情热中的男女那般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谁也做不出来,就连争吵也是有默契的点到为止。在月星石看来,林暄就像是她的腿,平日里都摸习惯了,睡在一起也不会脸红心跳。但若是少了他,余下的一生便永远是残缺的,连重新站立都会变得很困难。 月星石相信谈感情妨碍女人发展事业,所以她对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从来都没有兴趣。但她知道,瘸子也不好发展事业,她无所谓一辈子不被任何男人爱慕,但林暄一定要好好的。 所以,她难得没有反驳,只是问:“儿子呢?” 一提到林开天,林暄神色一顿,随后又道:“这小子突然发现自己的娘是狐狸,当时就大惊失色,现在正关在船舱里研究影像分析你的品种呢。” 月星石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的这样简单,不过,与受到打击的林开天相比,林暄未免接受得太快了一些。 “你我夜夜共枕,我的变化你是最清楚的。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人,对吗?” 林暄也是散仙,朝夕相处时怎会没发现月星石的妖气,他没有否认,只是继续坚定道:“那你也该知道,我绝不会因此与你和离。” 他年少时不爱读书,如今也只想做个富贵散人,平日家中之事便是月星石说了算。但今天,他已经做好了直接把狐狸抓回家的心理准备。 然而,月星石并没有给他这个一振雄风的机会,“我有说过要和离吗?还是说你终于受不了我的臭脾气,准备给儿子再寻一个温柔贤淑的后娘?” 这一问就在林暄预料之外了,多年经验让他下意识就回道:“那可不行,我生来就是个纨绔子弟,若是没你管着,恐怕只能和儿子一起睡大街了。” 月星石闻言便是轻笑一声,只将一本书递给了他,“拿去吧。” 这是万宝堂常用的纸张,林暄微微一愣,“只是说说和离而已,不至于现在就要跟我对帐分家产吧?” 万宝堂的家业一屋子账本都写不下,这自然不是月星石给他的账本,只见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如今锋利的指甲,这才淡淡道:“这是我对自己妖化过程的文字记录,把它交给风十七,会有用的。” 妖的传承并不仅限于捕猎,同时也有认知、思想、生活习性等各个方面的经验,为了让后裔能够立刻适应环境,这些东西在妖族刚出生时就会化作本能刻在他们身体里。所以,妖的习性总是高度统一,而他们的想法也很难发生改变。 妖的知识和力量都由血脉进行传承,然而月星石是人和妖的混血。人族本身并没有任何传承能力,孩子出生时就是一张白纸,所有技能和认知都通过后天学习获得。 妖血觉醒之时,月星石是一个有了自己道心的修士,她的习性已经完全变成人了。然而九尾狐传承不怕这种异常,它要覆盖掉一切错误习性,让宿主作为优秀的九尾狐活下去。所以之后的百年,月星石作为人的理智始终在和妖的本能做斗争。 妖化的第一年,她在夜里变得极难入睡,一到傍晚就精神极好,白日反倒容易疲倦。 第五年,她的耳力和嗅觉得到了大幅增强,对旁人视线变得极为敏感,不允许任何人站在自己背后。 第十年,九尾狐的领地意识觉醒,她开始以熏香标记领地,只许丈夫儿子用自己制的香,若沾了别的气味便不许踏进她的院子。 第二十年,她失去了对人的认同感,人族一切纷争都无法再让她内心产生波动。她开始喜欢没有人的地方,每到一处就会设下禁制,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 第五十年,她每看见一个修士就能感知出其修为境界,并在心中隐隐衡量出狩猎难度。她的本能已经允许自己将人当做猎物。 第一百年,她知道月停云是月莲溪的女儿,可她还是想要杀了她。她站在月莲溪的墓前居然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强者可以杀死任何自己不喜欢的弱者,这是妖族的生存法则,如今正在一步步击溃她身为人的理智和道德。 这只是妖化过程中的冰山一角,月星石将自己每一天的真气变化和异常举动都如实记录了下来,甚至连妖气的运转都画了图纸。 她相信这份记录对人族研究妖族传承至关重要,而她也只有趁契约尚未生效的现在才能将这东西交给林暄。 妖血一直试图将她改造成真正的九尾狐,然而那些妖不应该有的认知却是她身为人活过的痕迹。百年时间已证明人族血脉根本斗不过妖,月星石本来已经放弃了,她只想在还记得自己曾经志向的时候和白陌同归于尽。然而,白辰的出现让她发现了转机。 只要知道妖族传承血脉的原理,总会寻到一个清除其影响的方法。白微和白陌都不会去研究这些事,但白辰会,因为他还有未来。为了能活下去,他必须改变妖族僵化了百万年的祖宗之法。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认真道:“林暄,我失去了人的心,必须想办法把它找回来。” 林暄在翻看这些内容时就已经明白了,只是仍忍不住问:“要是找不回来呢?” “如果我都不是我了,你将一只狐狸养在家里有意义吗?” 只有躯壳如旧,所有感情和思想都被改变,在月星石看来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夺舍罢了。她不勉强林暄接受这个想法,只是道出了一个现实:“就算你我可以粉饰太平糊涂地过下去,开天以后又该怎么办?” 林暄主持万宝堂多年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便露出了严肃神色,“有人要对开天下手?” 林开天也有九尾狐血脉,虽然已经淡了,一旦妖化仍会受到影响。月星石相信,白陌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白微之子名为白陌,当年我便是着了他的道,如今我随白辰而去,他必定不放过我儿子。让开天去找付红叶,世上只有天子才能识破九尾狐的幻术。” 风十七太忙了,总会有不周全的时候。月星石思来想去,当前只有请长安天子出山才能保林开天平安。 林暄也明白了她的安排,这便认真道:“万宝堂会全力支持徐舟的妖兽研究,只要人族先破解妖兽的血脉之谜,你也就没必要再与妖打交道。” 如此月星石便能安心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看着自己选中的伴侣,语气难得柔和了几分,“你现在已是最合适的万宝堂当家人,我很高兴。” 她总是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仿佛根本不知什么是疲惫。林暄知道这操心病是没法改了,临别之际只能久违地将这个倔强女人抱在怀里,伏在她耳边轻声叹息:“我没有你可不行,就算变成狐狸也要回来。你教了我大半辈子,大不了以后换成我从头开始教你做人。” 林少爷自从成了林大当家便再没说过这样任性的话,他知道自己必须长大了,不能再玩了。然而,面对这多年不见的任性,月星石却没像过去那样教训他,她只是垂了垂眼,认真回了一声,“好,我记住了。” 万宝堂的船队终于撤离,林暄向着邻安而去,月星石也到了寒山寺。 沉寂多年的寺庙并没有因他们到来有什么改变,恢复了原本面貌的白辰站在门前正看着那些被祭奠的星辰图,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当即回眸,浅浅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月星石不能再对人族做任何不利于妖族的协助,但是,若妖王自己要将这些研究成果告知人族,她也是拦不住的。 她既然选了大雪山就不会反悔,这便低头向白辰问好,“要叨扰妖王一段时日了。” 九尾狐面对国君也不会臣服,白辰原也不在意人族的繁文缛节,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姬白药应该已将你带来的水月山庄弟子安顿好,按照约定,你总该告诉我商月狐的来历。” 月星石作为同盟还是很可靠的,左右与那个爹没什么感情,这便解了白辰的疑惑:“人间早已没有纯正的九尾狐,就连你我也只是混血后裔而已。但九尾狐好歹也是足以建国的洪荒妖兽,天上还是有那么几只的。” 白辰本以为商月狐会是青丘遗民,不想他竟是已经飞升的真仙,难怪连白微都对他颇为忌惮。 在姑苏辗转这么多日,能带回月星石这样的好牌也算是值了。她与父亲关系并不好,白辰也体贴地不再提起,只淡淡道:“走吧,等你习惯了大雪山生活就会发现做狐狸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妖,也是有感情的。”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微的正式归来于人族是个灾难, 对大雪山也未必是个好消息。于妖族而言,白微的统治是最后的辉煌,那个时期他们曾在九州大地所向披靡, 如今的天道盟甚至连正面作战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仙界插手, 白微根本不会输。——这样的认知普遍存在于大妖之中。人族或许怀疑白剑仙的修为,但妖族始终相信能够斩杀白微的剑仙一定是飞升真仙,人族仙人不讲规矩干涉凡尘,白微会输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大妖们看来白微已经是地面最强的存在了,他们惧怕白微的高压统治, 却也怀念着妖王的强大。正因如此,即使在白辰没有妖丹的时期也没有一只妖去挑战他的妖王之位。不止是妖,连人族都深信, 白微的后代一定是狡猾又强大的狐狸。 白微对世间的影响深刻至此,一千年了都没有消散。如今他宣告归来,只怕不少大妖已经蠢蠢欲动。毕竟, 比起自己从零开始发展生产,还是直接掠夺资源丰富的领地更符合妖族习性。 这也是白辰立刻赶回大雪山的根本原因。天狼族本就极度排外, 就连同为狼族的妖都不认,要他们融入大雪山根本不可能,留不住也就算了。但其余三族可是大雪山的基石, 绝不能再生出任何乱子。 要让妖族臣服,他便必须证明自己是比白微更合适的妖王。这个合适不只是武力, 还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水月山庄没被月静流看上的弟子要么天赋差要么年纪太小, 大部分还是选择加入八方风雨楼这个新的十席门派, 仅有十人愿意随月星石闯荡。当她坦白狐妖身份, 最终留下的便只剩下三人。 三人中修为最高的名为月盈,一百二十岁了才只有金丹初期修为, 连突破至中期都遥遥无期。她为了突破境界百年间认真研习了大量书籍,甚至自学了炼丹术,结果却不甚理想。 月盈也知道自己这资质就算加入八方风雨楼也没前途,听闻当年剑君便是依靠白辰给的妖丹一日突破元婴之境,便决定随月星石来妖族赌一赌运气。 除她之外,余下两人皆是筑基后期修为,但胜在年龄小,可塑性更强。其中年龄较长的名为月伤春,今年二十岁;年纪小的那个名为月悲秋,才十八岁。 她们来自同一个小山村,因月星石这些年坚持办学才能踏上修行之路。这对结义姐妹今年才被水月山庄收入门墙,她们坚信让自己改变命运的月星石不会是坏人,这便义无反顾地选择追随她。 现实总是残酷,这世上敢冒险的也就是极少一部分人。而这些人里,真正能成功的更是极为稀有,至少九成都是遗憾陨落。 但是,既然这三人愿意为大雪山贡献力量,只要她们不背叛,白辰便可保她们一生平安,灵材供给也绝不吝啬。至于能不能成为顶级强者一方宗师,就要看她们自己的本事了。 三个女修都是江南人士,连真正的大雪都不曾见过,一来到大雪山这样的冰雪王国便被镇住了。 大雪山是世间最大的山脉,北临人族银容界,东西山脉蔓延开来将近万里,这之中只妖族自己数出来的北侧山峰就有一百三十座。南部山脉则是被一道深不见底的裂谷给隔开,传闻那是白剑仙留下的剑痕,裂谷之后便是他的地盘。世上没有妖敢去招惹那个煞星,故而除了白危月根本没人知道大雪山南侧与何处接壤。 妖族也不知道大雪山到底有多广阔,只知道这终年被冰雪覆盖的山脉真的很大,大到赤狐族仅是开发出十座山峰便能容纳住上万妖族生存,甚至每只大妖都能分配到满足习性需求的领地。 白辰自小就在大雪山长大,他已经习惯了那一众直插云霄的高耸山峰和仿佛被捅破了而终年飞雪的天空,也不觉得站在任意一处视野便被山填满有什么可惊讶的。 但是,这一切对人族而言都是闻所未闻的壮阔风景。事实上不止是三位女修,当真正来到群山之中,就连月星石都在这样的自然造物面前暂时失声。 这是人族的土地上绝不可能看见的震撼风光,越是深入群山,越能感受到个体力量的渺小。月星石看着这茫茫雪国也是不由感叹:“冰川时代的遗址果然不同凡响。” 她们惊讶造化之神奇,让白辰有些惊讶的却是今日晴朗的天空。他听李无名提起过,自他陨落之后,五百年来大雪山的风雪一日都未停。复活那几日的放晴本以为只是偶然,如今看积雪融化的痕迹,晴朗天气竟像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日,难道真是灵脉有了异动? 大雪山是妖族安身立命之地,若是灵脉出了问题可就成了天灾,白辰不能坐视不理,立刻就放出了妖气宣告自己回归。 如他所料,白云侧这几日顶替妖王位置着实憋得厉害,一感知到这妖气便忙不迭地冲了出来。 这小子几百岁了也不见稳重,甚至连人形都不化,白辰远远就看见一团黑色毛球自至高峰滚了下来,看那阵势倒是跟雪崩没差几分。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云侧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小师叔,你终于回来了!” 八尾玄狐皮糙肉厚连路上的岩石都给直接撞翻了,李无名可不敢让他直接撞白辰身上,当即上前一掌挡住这撒欢的狐狸球。他凭借剑仙娴熟的抓狐狸手法直接拎住玄狐后颈,甚至还掂了掂斤两,扬了眉毛便道:“好你个小子,这才几日不见又长肉了?” 云侧素来心大的不像只狐狸,也不介意这悬空的姿势,反倒热情地举爪子打招呼,“哟,李大哥,小师叔这一次成功和你双修了吗?” 这可戳中李无名痛处了,当即抬眼凉凉道:“你唤我道侣师叔,却叫我大哥?” 诚然云侧一直都是浑叫,大家谁都没在意,某被迫不行的男人就是无事生风。然而,事实证明委婉的表达对云侧全然无用,他认真想了想辈分,恍然道:“好的,李大叔!” 对此,李无名选择接受教训,直接威胁:“我师父最近缺只狐狸暖手。” 白危月的威名果然足以吓傻所有狐狸,云侧当即一僵,绞尽脑汁思考到底什么称呼才能让人欣然接受,最终只严肃道出了一个字:“爹!” 如此气度连李无名都是神情一滞,唯有放下他表示叹服:“果然能屈能伸。” 前任狐王当场认爹,这种大戏简直看呆了一众人族来客,月星石默了许久终于寻出了一个比较礼貌的说法,“你们这里的妖都这么……活泼?” 白辰的确是想向她们展示一番大雪山的风土,谁知云侧这傻小子不论在何处都充满了快活气息,他也只能无奈道:“相信我,他只是个例。” 云侧这时才发现白辰身边还有外人,月星石已经不再隐藏妖气,以他的散仙修为自然立刻就感知到了其身份,立刻好奇地凑上前来:“小师叔果然神通广大,出一趟门就能拐回来一只母狐狸!快,赶紧叫咱们山里不断袖的狐狸来相亲!” 这小子自己五百年都没朵桃花倒是热衷于替后辈张罗婚事,白辰可不想跟林暄结仇,连忙提醒道:“她已经有伴侣了,儿子都有了。” 野外狐妖往往以家庭为单位行动,成了家的母狐狸单独外出倒是很少见,云侧疑惑地看了看这陌生同类,不过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只问:“她儿子断袖吗?” 自白辰复活之后云侧大有恢复从前作风的架势,狐王的气度是全给扔了。白辰想了想林开天的表现,很是谨慎道:“我想他还是喜欢姑娘的。”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后辈人来疯的功力,云侧闻言就是自信一笑,“那感情好,咱侄儿的姻缘我包了,保证为他寻一个心仪的女妖!” “才刚见面人家儿子就成你侄儿了?”这小子退位之后倒是一日赛一日开朗,白辰也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头痛。 云侧自己是一点也不见外,当即化成人形,用那浓眉大眼的模样对新来的狐狸爽快一笑:“那当然,不管你以前在哪个地界混,来了大雪山就是我妹子。剑君说的好,当了家长就要照拂后辈,我白云侧保证把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月星石这百年来都是在与月静流过招,如此简单直接的性子倒是很少遇见了,她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看向白辰求助。 她在大雪山人生地不熟,还带了三个小的,心存警惕也很正常。白辰本还在思考该怎么安排她们,既然云侧自己送上门来,他也就毫不客气地抓了壮丁。 “云侧现在是狐族族长,大雪山所有狐狸都归他管,你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 月星石曾认真研究过人族对妖族的所有记载,本以为自己对妖族的了解或许及不上专业的徐舟,好歹也算当世前列。不过,现在看着这无法预测的白云侧,她也不得不在内心长叹: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看来她了解的还不够多。 然而,她无法预测的也不止是云侧一只狐狸。 白辰的妖气很快又引来了其它妖族,他们虽然不敢靠近王,但都看见了这新来的女妖。大雪山的女妖本就稀少,血脉精纯的更是难得一见,一众单身汉当即就兴奋地互传消息。 先是一声熊吼响彻雪地,虎啸随之而起,接下来便是鹤唳、猿啼、马嘶、狼嚎、犬吠、鸟鸣……各种声音在茫茫雪山之中回荡,惊得畜栏的雪兔昏迷了一地,就连湖里的鱼都吓死了一大片,让觅食的雪狐吃了个饱。 这等阵势颇有千年前妖族大军的那味儿,李无名也是叹为观止:“原来你们对同族这么热情。” 他听不懂自是觉得挺有气势,然而这些叫声落在白辰耳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女妖!是女妖!兄弟们,有美女来了!” “排队!先排队!打赢的第一个去跟她说话!” “兄弟们别冬眠了,起床打架!” “打起来!只有打赢的可以不断袖!” “滚!老子再单五百年也不要公的!” 这群丢脸的小崽子—— 唉,果然还是多让孩子们出去相亲吧,看他们一个个给憋的…… 白辰无奈叹息,只能默默安慰自己:月星石没和妖打过多少交道,应该听不懂妖的叫声吧。 然后,月星石就神色淡然地看向他:“大雪山真是……民风淳朴。” 好吧,她自学了。 白辰凭借被李无名锻炼出的强大内心维持住了镇定神色,权当这些插曲不存在,只轻轻一笑:“小伙子血气方刚,若有妖来烦你只管打出去就是了。” 他说完便不给这群憨货继续丢脸的机会,对着云侧下了指令:“云侧,林月狐喜欢清静,今后她和这几位姑娘就在书局做事,你在附近安排个方便的住处。” 妖族闹归闹,对首领的命令却是绝对服从,若有不满也会选择直接挑战首领,暗地里倒是很少玩小动作。云侧更是任凭白辰吩咐,这便笑道:“小师叔尽管放心,虫尉已经把万宝堂工匠的技巧都学会了,给我一天时间,马上给她们建出一个大院子。” 细心的月星石上山时就发现了万宝堂正在修建的栈道,按理说白辰与万宝堂达成交易也不过半月时间,看栈道进度竟是快要完成了。她很了解万宝堂的工匠,以大雪山的施工难度就是顶级队伍前来也不会如此快捷,看来妖族在其中发挥了很大作用。 妖族的身体素质本就远超人族,若白云侧此言不假,他们的头脑也超过了普通人族,怎么会至今没有发展出文字和语言呢? 月星石感到很奇怪,这便试探地看向白辰:“大雪山还有书局?” 然而,白辰的回答在她预料之外,“以前没有,今日之后就有了。” 这书局该不会是要她来建吧? 月星石敏锐地察觉到了此言背后不靠谱的气息,“我姑且问一句,你们现在有多少藏书?” 白辰继续端庄微笑,“我在邻安买了很多。” 懂了,珍贵典籍一本没有,她现写。 月星石瞬间看破了今后忙碌的命运,试图挣扎,“编录人员几何?” “大雪山识字的妖不少,你看见了可心的尽管调用。” 至少白辰给苦力还是很大方的,月星石有些安慰,又不抱期望地问:“你们有商铺供给笔墨纸砚吗?” 妖族连文字都没有,笔墨纸砚自然毫无需求。白辰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这才试探道:“去山下城镇买?” 很好,妖族果然是文化沙漠一穷二白,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月星石本以为人族山村已经算是很艰难了,如今才知何为真正的莽夫。好在她在这方面本就很有经验,认清事实便理顺了思路,对着白云侧就道:“走吧,族长。院子先放一放,我们先从造纸厂建起,印刷法宝也得炼一炼,总不能就靠她们三人手抄。” 云侧好歹做了几百年狐王,基本眼力还是有的。他已发现白辰带回来的女妖很不一般,连忙偷偷凑到白辰身边打听消息:“小师叔,这大妹子是来管教书的女大臣?” 白辰这时越发确定自己把月星石挖回来是对的,她生来傲上而怜弱,只要接受了妖族也与人一样具备情感和智慧,便无法放着这群傻乎乎的幼崽不管。让云侧和她打交道是对的。 白辰松了口气,对云侧只道:“不,她是来编课本的。” 云侧早就见识过沉醉那堆只看一眼就能让狐狸脱毛的策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我要学吗?” “你不是这块料,专心提升修为就是。” 好在白辰还是怜惜他的,这便放了他一马。既然自己不用读书,云侧立刻就高兴了,连忙追上月星石,只兴冲冲道:“妹子,尽管往难处写,最好让那群小崽子从早学到晚,省得整天给我闹事!” 月星石做事很果断,刚到大雪山就在尽力适应这里的生活,白辰远远看着他们丈量雪地为工坊选址,这才看向了身后隐藏的商月狐,“三长老,这样你也能放心了吧。” 大家都是九尾狐,白辰知道自从离开姑苏这位真仙便一直跟着他们,然而,月星石只当没发现,商月狐自己也从不现身。这对父女都是历经风雨的大人物,谁也不会无理取闹,或许正因连吵架的心情都没有,最后反而无话可说。 妖没有轮回,死去之后孩子就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所以妖最看重的就是后嗣。真仙级别的商月狐断不会弄丢自己的孩子,这之中怕是另有隐情。 这些事商月狐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而他似乎根本不想提起。如今被白辰道破行踪也只是淡淡道:“她很会照顾自己,我从不担心她在生活上的问题。” 但是自小的感情缺失却是读再多书也补不回来的。 隐去的这句话他们都懂,白辰正在思考怎么回应,商月狐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突然就问:“你老子是不是叫白未?” 白辰在人族地界一直在隐藏身份,方才回到大雪山才尽情释放了妖气。妖都是靠气息识别身份,想必商月狐是从他的妖气中感知到了熟悉气息。 白未这个名字白微曾提过,白辰摸了摸自己身上这据说是由父亲皮毛制成的狐裘,只道:“三长老认识白未?” 商月狐也打量了一番那些毛发,许是确认了答案,这才回:“他是我姐夫。” 还有这种巧事? 这句话倒是真的惊到白辰了,商月狐脸上也满是不敢相信,好在他活得够久什么荒诞的事都见识过,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只倨傲地抬眼,“小狐狸,我是你舅舅。”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商月狐的身份着实让白辰意外, 然而仔细一想,白辰就没听闻人间还有纯种九尾狐,就连白微都是白危月用青丘国君妖丹人为制造的。若他真有九尾狐血统, 确实很可能与商月狐存在血缘关系。 白辰习惯了无亲无故的日子, 突然冒出个舅舅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还是李无名命小妖去往玉泉打扫了客房,又备了酒水吃食,这才给他们安排好了一个说话的地方。 白辰已将玉泉设为接待外客之地,他在邻安便与多个正道门派达成了合作,如今万宝堂的商铺和万寿书斋的书院都在建设之中, 连通银容界的登山栈道也在做最后检测,各方施工修士都歇在了此地。 万宝堂弟子永远能在各种地方发现商机,就算拍卖堂还没建好, 各种小吃摊、服饰摊、茶水棚却是第一时间就搭了起来。甚至还有一个商业鬼才与一只金纹虎合伙开了个酒水摊位,他让虎妖变回原形站在摊位前,买一瓶酒就能摸大老虎一次, 买三瓶知名画师当场作画纪念,买十瓶还送留影石。 大雪山天气严寒, 能在这里正常施工的修士少说也是金丹修为。然而,三百年道行的金纹虎轻轻松松就能捏碎一个金丹修士的头颅,他们若是单独在野外碰见这种虎妖只能望风而逃。 现在只需要一百灵石就能摸一摸这种凶猛妖兽, 一千灵石还能留影拿回去跟同门炫耀,甚至还送妖族酿造的酒水, 这值吗?简直太值了!于是猛虎酒摊每日都在大排长龙, 原本三枚灵石一坛都没人要的普通冷酒改了个“金纹虎酒”的名字竟生生卖到了断货。 这酒摊就在客房对面, 白辰透过窗户看着这难得的热闹场景, 不由感叹:“不得不承认还是万宝堂弟子会做生意。” 商月狐到底是魔教三长老,看正道门派哪里都不顺眼, 这便冷冷道:“这**商连漠北的石头都能卖出天价,你可得多收点税。” “有人自愿替我修路建城,何乐而不为呢?” 白辰倒是不介意让万宝堂赚些钱,反正只有赤狐族能止住大雪山的风雪,一旦失去妖族支持他们也翻不出浪来。 大雪山已在渐渐步上正轨,虽然妖族和修士仍然泾渭分明互不接近,至少也没有起冲突。白辰对这种情况还算满意,神识扫过玉泉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将视线放在了这突然冒出来的舅舅身上。 “三长老,白微当年寻遍天下也没有找到第二只九尾狐,你是千年飞升的?” 商月狐的身份着实神秘,明明是九尾狐却与魔教混在一起,五百年来与其它二位长老情同兄弟,似乎根本不在意妖族的存亡。而他这些年的战绩也根本看不出其真仙修为,甚至还有被魔君、魔魁接连暴揍的记录。 白辰对这只魔教狐狸很好奇,而商月狐果然处处都令他惊讶,一句话再次打破了他的认知——“不是千年,是五千年。” 说到五千年便逃不过那颗改变世界的天星。 商月狐透过窗户悠悠望着天空,只道:“我与姐姐心月狐就是最后飞升的青丘之民。” “我竟忘了,躲避天星最好的方式便是去到天上。” 此时白辰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洪荒妖族存世至少也有百万年,其中不乏实力超绝的强大妖兽。他们并不是对天星坠落毫无知觉,就像普通妖族会根据季节变化而迁徙一样,大妖们也选了用飞升至其它灵域的方式保下了族群强者。而留在地面上的这些妖,便是被淘汰的老弱病残。 “天仙境与天魔境都算不上是好地方,可我们别无选择,不走就要和涂山天女一起死。” 商月狐是最后飞升的一批妖,他本是主张对抗天劫的那一派。然而各族强者都走了,剩下的妖连张开结界都做不到,他们用尽全力也不可能保住故土,最终只能选择离开。 那种奋斗到最后一刻却不得不放弃的不甘心他一生都不能忘记,此时远远望着被冰雪覆盖的至高峰,依旧难免痛心地闭眼,“九尾狐族抛弃了自己的母亲,让她独自死在了这里。” 如果说赤水天女是赤水狐的守护神,涂山天女就是将九尾狐养育壮大的母亲,她甚至化出了实体与自己的狐狸们生活在一起。可是当天星坠落时,这些被她庇护了万年的狐狸却选择了迁徙。她最喜欢的狐狸们,现在就生活在杀死了她的天仙境。 许是吸取了那些教训,劫难后新生的灵脉都不现形了,他们宁可被称作不能理解的精怪,也不再去领取神灵的称谓。正因如此,唯一得到长安天子承认的人族才得以发展壮大。 万事总有因果,白辰无意如何评价从前,只是对商月狐话语里的意思很是关注:“你是说,大雪山就是青丘?可是我死时望着的方向是长安……” “不,这里曾是涂山主脉,但这不是青丘。你所能见的陆地和那些沉没进海洋的岛屿,曾经都是属于我们的青丘之国。” 狐死首丘,白辰死亡时所望地方便是他的出生之地。然而,他并不是在青丘出生的,或者说,当代人族对青丘的认知本就是错误的。在洪荒时代的末期,伴随强者接连飞升避祸,妖族也曾出现过统一国家。那就是以最后离开的九尾狐为主的青丘之国。 青丘从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主人便改了名字。 这种说法简直匪夷所思,白辰都要怀疑他身份的真实性了,李无名却淡然道:“你的意思是——坠落的天星把曾经遍布大陆的山脉都给轰平了?” “也许是吧,当天星坠落之时,但凡有能力飞升的种族都走了,谁也不曾亲眼见到末日是什么样子。” 商月狐也不在乎他们信不信,反正青丘之国已经没了,他在天上又不受妖族待见,如今也就是和两个人族老哥哥混得好一些。除了魔教的几个熟人和月星石这个女儿,他已无所谓这个世界到底变成什么模样。 不过,他是五千年前最后飞升的妖,也是唯一近距离见过那颗坠落天星的存在。虽然只是一瞬间,商月狐确实感受到在那颗已经四分五裂的星辰上有什么东西看了他一眼。 那种可怕的视线直到现在都让他毛骨悚然,不过他也不知这是不是自己渡劫时产生的幻觉,如今对白辰只道:“按照我飞升时的记忆,如今的长安一带应该就是那颗天星坠落之地。” 他说的这些事完全超出了白辰的认知,但是看李无名表现,这似乎都是真的。白辰也只能叹道:“洪荒时代的终结之地却是人族的发迹之地,果然世事无常……” 提到人族,商月狐的神情便有了变化,他看着窗外来来去去的修士,说话语气很是复杂,“当第一个人飞升的时候我们都很惊讶。谁都没想到,经历了那样恐怖的灾劫,这片土地竟复苏得如此之快,甚至孕育出了全新的种族。也有妖开始害怕,被抛弃的天子天女活了下来,他们会不会怨恨我们的离去?” 这时他的眼中多了几分嘲讽神色,冷笑一声才道:“而我和你母亲,便是他们派来调查精怪状态的探子。” 洪荒妖族曾将精怪视作神灵,灾劫之前却抛弃了自己的神灵。当得知这片大地竟还有精怪存活,他们自然会害怕报复。不过商月狐看上去并不认同这种想法,白辰也就试探道:“但你们并没有再返回天仙境,对吗?” “关我屁事,就算青丘变成了九州,我也不会再去天上了。” 果然,商月狐根本没把这个任务当回事,对人族和妖族的争斗也是冷漠待之,只道:“如果某一天人族真的灭绝了妖族,那也是自作自受。因为人就是神灵向背叛者降下的最后天灾。” 人族是死去天女为妖族降下的天灾。——商月狐这个想法倒是新奇,白辰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李无名,这个男人总是影响他的理智,还时不时把他气到炸毛,着实是个祸水。 小狐狸这便点了点头,“确实是个劫数。” 李无名突然担了个天灾的名头也是无奈,当即抗议道:“我们可认为自己是万物之灵长啊,我始终相信,若世间有一个种族能够窥破天地奥秘,那一定是人。” 此言商月狐可就不服了,“就算现在是你们的时代也别太猖狂,若是扛不住下一次天星之劫,人族依旧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他们再说下去得吵起来,白辰连忙拦住李无名,换了个话题向商月狐问:“你既然已有五千年道行,怎么还会弄丢自己的孩子?” 这就问到商月狐的痛处了,他头一次露出了郁闷神色,“修为再高孩子也不在我的肚子里,怀她的人趁我外出跑了,我能如何?” 白辰真没想过还有这种事,联想到这狐狸对人的评价以及魔修普遍不怎么有道德的特性,不由怀疑道:“你强抢民女?” 诚然强抢民女的确像是魔修能干出的事,但商月狐凭这张脸要找个老婆还真不需要抢,他闻言便是大怒:“放屁,老子是被民女强抢了!” 什么?你一个真仙居然被民女给抢了?这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商月狐成功让白辰和李无名脸上同时写满了诧异,然而他一点也不想提起那个女人,顿时没好气道:“自小没爹没娘已经够惨了,何必让她知道自己被亲娘恨着。你们也闭嘴,不许在我女儿面前提一个字。” 被亲娘恨着?白辰想起月星石被抛弃在青楼门口的经历,如果这是她亲生母亲所为,那可真是太惨了。 商月狐看上去不想再聊,白辰识趣地不再多问,与李无名起身离开,作为大雪山的主人只道:“三长老既然来了,就在故土多留几日吧。” 商月狐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以客人身份来到涂山,虽然唏嘘,对于心月狐唯一的后代他也有心照拂一二。他知道心月狐是死在了天劫之下,可他一直很疑惑,心月狐的隐匿之术在天仙境都是无仙可破,到底天劫是怎么突破天网找到她的? 在查清这件旧事前他不介意留在大雪山,这便淡淡道:“我会作为魔教使者参加你的登基大典,至少这段时间可以替你看着点这块地方。”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辰上山时的预感没有错, 大雪山灵脉果然出现了异常。据沉醉汇报,自从他与云侧返回大雪山,妖族主要居住的这些山峰便再也没有下过大雪。 其它尚未开发的地段依旧大雪封山, 可是人族修建栈道的这一带却始终天气晴朗, 甚至出现了一群人顶着朝阳围观对面山头刮了整整一日暴风雪的奇景。 人族修士以为这也是赤狐族异能,不由对他们更为敬畏,只有赤狐们自己知道,他们根本什么都没做,这雪就好像突然有了灵性一样, 就是不往重要地段飘了。 这情况现在看来确实是好事,但白辰也不敢大意,刚回到至高峰便召集妖族高手前往各峰灵脉调查。妖族开会李无名也不好去打扰, 左右无所事事,这便带上姑苏买的糕饼和茶叶去探望自己师父。 白危月还是在老地方打坐,许是近日放晴的缘故, 倒是没被埋在积雪之下。李无名还没靠近,一道剑气便凌空劈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师父冷冰冰的声音,“一身狐狸味还敢来见我,你活腻了?” 白剑仙打招呼的方式素来别具一格, 李无名也被师父揍习惯了,身形灵巧地避开剑气, 甚至还抬手嗅了嗅自己衣裳, 很是疑惑道: “有吗?我沐浴过了啊, 莫不是连浴桶都沾了我家小狐狸的体香?” 此人日夜都与白辰在一起, 昨夜甚至还抱着小狐狸一起沐浴,非得用白辰的尾巴当搓澡巾。此举自然只收获了白辰“这个道侣处处都好就是脑子有毛病”的眼神, 如今他那神情落在白危月眼里更是讨打,老师父当即就要招出上皇剑来让他知道何为人心险恶。 白危月砍徒弟可是一点都不会留手,李无名见状立刻奉上贡品,连忙讨好一笑:“姑苏上好的白茶,师父尝尝?” 白危月对茶叶也就兴趣一般,但是李无名这张脸低眉顺眼起来还真挺像当年尚且听话的白微。白师父瞧了第一眼觉着怀念,第二眼便开始心塞,只想杀只狐狸稳稳心,捏的剑诀虽然一滞,却又道:“说吧,遇见什么难处了,想让为师替你宰了那只真仙境界的狐狸?” 白微躲得远远的砍不着,好在大雪山又来了一只修为不差的老狐狸,应当也能同他过上几招。 商月狐一时极危,李无名可不能让师父去宰了白辰刚认的舅舅,立刻就拿出了从寒山寺带来的画卷,让白危月转移了注意力。 “我在魔君住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星宿图,想是长安部落旧物,特地带来让师父看看。” 寒山寺供着的画卷并未老化,怎么也不像传承了几千年的古画,估计就是魔君自己画的。不过,这早已被人族淘汰的星宿图案果然让白危月神色有了变化。他低头看着那只以点线构成的简朴星象,难得有些怀念道:“危月燕……果然是许久不见的老物件。” 这些星宿图果然是长安部落最初绘制的那一批,李无名见状又道:“魔君与剑君共绘制了二十八幅星宿图,仿佛祭祀一般供在了寺庙中,主殿还供了一个奇怪的球。” 他与白辰都检查过,那颗奇怪的球并不是法宝,除了转动好像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怎么也想不出这东西的来历,白危月闻言却是挑了挑眉,冰雪蓦地在其指尖汇聚成球状,只问:“是这样的球?” 这雪球上的图案竟与寒山寺一模一样,李无名不由惊讶,“没错,师父识得此物?” 然而这一次白危月也没有答案,“帝沉思时喜欢把玩这东西,他的书房里摆了很多个,我也不知是何用处。” 人族当前挖出的古墓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摆件,可见这是帝独有的东西。但是,魔君和剑君怎会祭祀它呢? “魔君、剑君把这称为亲人牌位,难道帝还有后人?” 魔君何欢一生经历颇为离奇,天资更是高得惊人,李无名不由怀疑起了他的身份。然而,白危月却否定了他的猜测,“不可能,帝一生都没有选择伴侣,平日从不与人谈心,临终时也只有贴身医师在身边,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帝是人族始祖,可他的一切都很神秘。白危月已是世间唯一见过他的人,李无名这便问:“师父,帝到底是什么来历?” “帝是最初的人,人族的语言文字一切技艺都由他教授。他跟我说过,当他教会第一批人识字时,曾写出两个字让族人做出选择,一个是如今的帝,另一个则是地。所有人都选了第一个,于是帝就成了他的名字。” 白危月是最年轻的灵巫,也是人族最后一个灵巫,帝留给他的记忆并不多。帝虽然也是这张脸,可他很少露出笑容,人族研发出的任何新奇技艺都不能让他露出惊讶神色,就算是白危月在巫术上的接连突破也只能得到一句平淡夸赞。那样的人族首领也只有在把玩着这些球的时候才会露出几分追忆往事的怅然。 “帝说,那时候的人族需要一个强大到不被任何人质疑的帝王,他回应了这个期待。” 帝的存在果然伴随种种谜题,李无名看着师父在雪地上写的两个字,只能疑惑道:“地……这个名字是指土地吗?” 帝让人族做出的选择必定有其独特用意,然而,就连白危月也没想明白其中含义。他只是看了看李无名,淡淡回应:“不知道,就算是我们灵巫也很难猜测帝的想法,你自己去想。如果是你,应该能够理解他的意图。” 此言让李无名神色一动,他想起了白微说过的话,当即试探道: “我在姑苏遇见了白微的化身。” 白微这名字是剑仙禁忌,白危月神色顿时一冷,“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李无名微微一愣,“师父你是想杀他的?” 然而,白危月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只要他一日存有亡人族之心,我便会杀他,一直杀到他放弃为止。” “要是他不放弃呢?” 这是个扎心的问题,白危月的神色却没有改变,他将那颗雪球捏碎,看着其碎屑重新回归茫茫雪地,这才平淡道:“那我就千秋万代地跟他耗下去,直至人族妖族都从世间湮灭,爱恨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杀你千秋万世——这就是白危月对白微仅有的承诺,旁人听着很可怕,但他知道,那只狐狸若是听见了,一定很高兴。高兴到不必师父动手便会一脖子撞在他的剑上,再一次用血染红他的衣衫。 白危月千年前就明白,白微累了,他想要的只是连来生都没有的毁灭。残忍的是——不肯彻底杀死心爱狐狸的他。 九尾狐本该灭绝,雪狐本不该拥有懂得爱恨的灵智,是他没有克制住一时寂寞,创造出了这人间不该有的怪物。他应当担起责任将其消灭,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手下留情。 他明明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可以抹平灭族之恨。 “我传你剑术是让你替我动手,不是叫你去跟白微交流感情。” 既然无情道都不能让他彻底毁灭白微,白危月也就放弃如此废物的自己了,他看着李无名,很认真地警告:“你不可以对白微产生任何感情,也不许理解他。除了杀死他这个任务,你什么都不准想。” 这和对白辰不一样,若此时李无名敢说一个不字,白危月真的会杀了他。 李无名也知道这一点,立刻严肃起誓:“我发誓绝对不会跟白微有任何牵扯,连他一根狐狸毛都不看!” 他态度倒是坚决,就是誓言听起来怪怪的。白危月省视着这个徒弟,最终还是没拔剑,只问:“他跟你说了什么废话?” 李无名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道:“他说,我的脸和帝生得一样。” 李无名是白危月选定的传人,可他却生得与帝一模一样,这种事不会巧合。 他与白辰都猜过白危月的意图,然而真到了这时候,白危月却是微微一愣,仿佛这才想起帝也长成这个样子,恍然道:“哦,帝确实长这样。” 这个反应让李无名也愣了,“我能问理由吗?” “我不爱与人打交道,更不擅长治理部族,要理解妖的想法也很困难,所以就创造一个擅长这种事的徒弟。” 事实证明白危月的想法永远都很直接,他淡淡看着李无名,继续道:“我的剑术,帝的思想,青丘国君的妖丹,白微最初的性情,当这些特征集于一人,不就是最合适的人妖共主吗?” 李无名没想到自己的成分居然这样复杂,他不知道白危月是怎么做到把这些东西传承于一人的,只是更为谨慎地问:“所以,我的性情和脸都很像白微?” “你有意见?”白剑仙的回应依旧冷漠,神色只表达出了一个想法——我就喜欢这张脸,不服滚去重新投胎。 李无名一点也不怀疑这师父真能一剑把他送上轮回路,虽然他还没活够,考虑到未来的危险倾向,仍是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师父,就算狐狸养不熟也千万别养替身啊。” 然而,他的好心提醒只招来了师父嫌弃的视线,“白微至少从不忤逆师父,身为雪狐却能习得剑仙奥义,可谓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和他相比,就你?但凡你有他十分之一的灵性,为师也不至于要分出神识来保护你。” 白危月杀白微是道义所驱的逼不得已,但是他往死里揍李无名全是发自内心。若不是有白微的脸护身,师父早就一剑送他这个逆徒归西了。 这一刻,李无名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在师门里的地位,顿时忧虑全无,只沉痛道:“对不起,我膨胀了。” 李无名被师父鄙视一朝反倒安心了,这才说了正经话,“师父,因为我体内有青丘国君的妖丹,所以你才始终防着白辰,对吗?” 妖族本就有狩猎同族吞噬妖丹提升道行的习性,白辰更是失了妖丹的狐狸。若李无名体内还藏着青丘国君的妖丹,白危月如此防着他便合情合理了。 白危月行事就没有不敢认的,见他已经猜出来了,这便淡淡道: “只有得到九尾狐的心,你才能唤醒青丘国君的力量。” 原来如此,所以师父当年才会要他去取白辰的心。 商月狐已是最后一只飞升的妖,长安部落却是在天星坠落之后才出现,也不知这青丘国君的妖丹到底从何而来?为何又要以妖心为引? 李无名知道白危月还有很多事没说,这枚被选中的妖丹绝不简单。他沉思了片刻,还是试着问:“我可以把这颗妖丹拿出来吗?” 对此,白危月只是冷漠地回:“你若是不想活了,为师可以直接送你上路。” 好吧,看来他能以这种姿态出生与妖丹脱不了干系。 李无名还是不想放弃,“至少告诉我妖丹藏在哪里?” 然而,白危月不为所动,“给你机会去作死?” 青丘之国是九尾狐建立的妖族国家,若能探查出什么对白辰必定有所帮助。如果有机会,李无名还是想把这青丘国君的妖丹找出来研究研究。 他的心思果然瞒不过自己师父,见白危月已经识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知我者师父。” 这知错不改的德性倒是与白微如出一辙,白危月没眼再看,这便闭眼打坐,直接给了逐客令:“你的三魂七魄并不是自然形成,若不想散魂就别打妖丹的主意。记住了就滚吧,逆徒。”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妖族中除了九尾狐, 便属赤狐族对灵脉感知最为灵敏。白辰与沉醉这一日便带着上百只赤狐探查了北部所有山脉。 结果如他所料,大雪山持续放晴并不是偶然,这些时日山中灵脉正在逐渐活跃, 原本沉寂的草木一片片地发芽, 高山雪莲接连绽放,就连湖中的水草都变得无比茂盛,这一切都在昭示——某个强大存在正渐渐苏醒。 所有妖族都知道,气候的异常变化往往会导致族群生活的大幅改变,有可能是一族崛起, 但更多的还是一族灭绝。旁的不说,只要大雪山气温骤然升高,随之而来的雪崩和洪水就能直接埋了住在山腰的妖族和山下的人族。 赤狐族本就拥有操控天气的权能, 沉醉对气候变化引发的后果更是了解,这便忧心忡忡道:“祖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辰对此却不意外, 他望着这令自己不习惯的湛蓝天空,只淡淡道:“精怪是灵脉产生的自我管理意识, 只要灵脉还在就不会消失,就算被杀害也只是化作碎片沉眠于自身灵域。经过千万年的灵气积累,总有一天会再次复苏。” 这片大地曾经拥有很多精怪, 其中不乏天子天女级别的强者,如今之所以不见精怪踪迹, 只是因为天星坠落毁灭了大量灵域。然而, 如大雪山这样只是被冰封而未粉碎的地段, 若说某一天突然灵识复苏也是有可能的。 白辰发现风十七身份后便查遍了人族有关精怪的记录, 对于这种结果多少有一些心理准备。然而这些话落在沉醉耳里就是一阵惊雷了,赤狐本就不是大雪山原住民, 过去还依附于赤水天女生存,他对这精怪能否接纳外来者很是担忧:“大雪山的精怪醒了,我们不会被赶出去吧?” 大雪山原本并没有多少强大族群,曾经分布最广的银雪狐已被人族捕猎至灭绝,繁殖力强大的雪兔和雪羊则是如今妖族圈养的常用家畜,真要论出身,如今生存在此地的妖族竟有九层都是外来迁徙的族群。 若大雪山的灵识醒来对此感到不悦,只怕少不得要有一番冲突。 白辰心里已做好最坏打算,万一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他也只能与风十七合作镇压这苏醒灵脉了。不过,此时面对恐慌的赤狐们他还是安慰道:“灵脉早已习惯种群变迁,他既然一直让天气放晴,想来这一觉睡得极好,心情还是不错的。” 世上脾气差的精怪还是不多,就连风十七这种暴脾气都能容得下人族,每天骂归骂,该保护人族的时候也一点没推辞。沉醉这样一想就安心了,只认真地祈祷:“希望这一位可千万别有起床气,最好也喜欢狐狸!” 白辰也没想到刚看完人族热闹自己老家就出了问题,目前也不知大雪山的灵识到底是什么性情,也只有先吩咐道:“派几只赤狐时刻观测灵脉动向,你们继续接待宾客,先将登基大典安排好。” 白辰的登基大典已定在七日之后,届时大雪山将正式更名为雪国,以被天道盟和魔教共同承认的妖族官方势力登上历史舞台。 风十七已经接纳妖族存在;玄门有和约在前不会生事;不夜和尚要除去体内的狐妖尚需白辰相助;秋小寒刚与白辰在姑苏达成合作,短时间内苍天府是不会翻脸的。至于万宝堂,只要有月星石在,林暄也不会允许有人作乱。而姬白药对白辰印象也不错,由她统领的八方风雨楼至少对妖族不存在敌意。 短短数月时间,原本对大雪山虎视眈眈的天道盟已被白辰上下打点通透,竟是找不出一个明面上有敌意的门派来。而商月狐与他的亲戚关系,无疑会让重情义的魔教态度更为友好。 正魔两道的大人物齐聚白辰登基大典,这便是向世人承认了雪国的正统地位。下一步,当是与修士签下禁止狩猎妖兽和约。 若要天道盟约束修士狩猎必将付出大量人力进行监督,没有一定好处各大门派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必须有利益进行交换。而白辰计划中用来交换的,便是大雪山从未被开发过的矿脉。 这种时候,白辰绝不容许突然醒来的精怪干扰自己计划。 既然要调查精怪踪迹,去问另一只精怪便是最佳选择。而大雪山现在刚好就有一只精怪。 永孤山被搬来也有些时日了。巨熊族按照白辰的吩咐就将它填在西侧冰谷,这曾经的流放之地多了一座大山便不再是绝境,就连谷中瘴气都被山神罗净化了不少,再过几年就能成为另一处上山通道。 白辰此举便是宣告废除流放之刑,就连罪妖也不允许人族捕猎,只能由妖族自己行刑。 曾经青翠的永孤山如今也被大雪覆盖,入目一片雪白与其它山峰无异。白辰按照记忆寻到老翁村所在,村子倒是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树精们不再需要假扮成人形,一棵棵老树扎根于屋子里躲雪,甚至还本能地烧炭取暖。那老树精用树枝拨弄炭火的场景,瞧着倒有几分荒诞。 村子中只有山神罗还是人形,许是山体被雪覆盖的关系,他也是一身白色布衣,头花和胡须都变得雪白,从一个山村村长变得更像是隐世高人。 白辰一路上也见到了几只迁徙而来的小妖,山神罗放任他们挖树洞做窝并未排斥,看来彼此相处得还不错。这情形让白辰很是满意,这便对他笑道:“许久不见,山神可还适应?” 山神罗早已感知到白辰到来,这才刻意现身迎接。 不用再隐藏身份的山精过得远比从前自在,许是不再执着于人形的关系,被树木融合的尸体在这些日子竟慢慢腐烂,如今只化作装饰物一般的白骨刻在了树干背面,从正面看倒与普通老树没什么区别,总归没那么吓人了。 山精们远离人群后正在逐渐释怀,并尝试接受自己的新身份。这对山神罗无疑是个好消息,此时他对白辰更为感激,上前一拜便道:“感谢妖王关怀,大雪山灵脉已接纳老朽,除去冷了一些倒是没什么变化。” 白辰在姑苏已见识过精怪异能,如今更庆幸自己留下了山神罗。他扫视四周,发现永孤山不止气候与其它山脉统一了,就连曾经常绿的柏树都成了雪白的颜色,这便好奇地问:“这些树似乎与过去不同了?” “为了适应大雪山气候,老朽让它们进化出了抗寒性。妖王若是需要可以适当砍一些。只是要注意控制数量,若是超过了老朽的再生能力,引发雪崩一类事件老朽也是没办法制止的。” 山神罗虽是草木成灵却拥有控制水土之能,让树木适应寒冷气候也是轻而易举。他也知道妖族当前日子不好过,倒是不介意为白辰贡献一些可用资源。 “那便谢过山神了。” 此前世间从没有可以在高山雪地生存的柏树,常言道物以稀为贵,白辰自然不会拒绝让大雪山多一样特产。说到特产,小狐狸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再次打量了一番进化后的柏树,突然道:“这些树以后就唤作雪国神树吧。” 雪国神树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稀有灵材,山神罗是个实诚精怪,连忙提醒道:“这些是老朽催生的普通树木,除了抗寒保暖并没有其他作用。” 九尾狐最能感知灵气,白辰自然知道这些树算不得高级灵材,此时只道:“你能让它们进化出一些看上去很独特的纹路吗?不必有任何作用,只需外观漂亮就够了。” 这个奇怪的要求让山神罗露出了疑惑神色,他虽然不知道搞这种华而不实的纹路有什么用,仍是老实回答:“这很简单,只需稍稍改变土壤成分就可以。” 这种操作对精怪来说的确很简单,但人族修士培育出新品种灵木却必须经过数以万计的试验。白辰笑了笑,继续问:“熊和狐狸你更喜欢哪一种?” 山神罗还是有些懵,从脸色也看不出这新妖王是什么打算,只能小心道:“熊吧。” 白辰闻言笑意更深,当即就对他嘱咐:“好,从今天起这些树便是山神爱物,只有被你偏爱的巨熊族才能砍伐,旁的妖或人只要伤害它们就会被赶下山。” 山神罗当年已被人族砍出阴影了,本还害怕妖族也不知节制会把他的山头生生砍秃,未曾想白辰的命令竟是要他控制砍伐数量。虽然不解,他还是欣然道:“既是妖王吩咐,老朽自然遵命。” “明日我便命巨熊族来砍一些,先用它们建出个院子,只给正魔两道身份尊贵的客人居住。” 白辰并未对他解释,看向这些雪白柏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堆灵石,弯弯的狐狸眼里写满了高兴。 山神亲自培育的稀有神树,每一棵都拥有自然生长的独特纹路,每年还限量砍伐,如此稀少的灵木,比寻常木材贵个百倍也不过分吧。 拖水月山庄的福,他已经明白了,人族的有钱人就喜欢打上限量标签的东西。就算华而不实,只要其他人没有并且够噱头,他们就愿意花大价钱尝这个鲜。 狡猾的小狐狸就算不做妖王了,投靠万宝堂做个奸商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过,他也没被捞钱蒙蔽了双眼,这便问起了正事:“你说大雪山灵脉接纳了你的存在,不知这里的精怪可曾与你见面?” 然而,山神罗却摇了摇头,“这位天子很神秘,老朽并没有与他直接接触。” “天子?不是天女吗?” 按照商月狐的说法,大雪山前身正是九尾狐的发源地涂山。白辰本以为复苏的精怪大概率是涂山天女,却不想竟是一位天子,倒是让他更为迷惑了。 山神罗也是天星坠落之后复苏的灵体,虽然灵脉微弱比不得天子天女,在认识方面却远胜年轻精怪。 他见白辰似乎不是很了解精怪,这便解释道:“天子天女的区分方式并不是看他们现身的形态,而是管理灵域的手段。天女是指精怪如母亲一般亲自养育一族,她们往往会为了这一族能够生存而将灵域调整为最适宜他们繁衍的环境;而如父亲一般只保证自己灵域规律运行,放任生命自由竞争的则是天子。” 妖族没有流通文字,自然也就没办法记录各种精怪的名字。如今世间一切记载都是由人族考查得出,这天子天女的称呼自然也是如此。 事实上,按照长安部落的古文字,原该将它们翻译成天母和天父。不过修士拒绝信仰任何仙神,曾经的神灵都被更名为精怪,这些称呼也就改成了天子和天女。 带娃的是娘,放养的是爹,这源于长安部落的区分方式倒是简单粗暴。 若按这种划分标准,山神罗也该属于母系精怪,他见白辰疑惑,又补充道:“老朽只是一山灵脉,控制水土都很勉强,尚未达到这等需要被区分的级别。” “所以,现在大雪山生成的灵识是天子的性格?” “至少老朽感知到的情况是这样。” 家有一老果然有如一宝,白辰听他一席话也算长了见识。天子的管理模式是放任灵域内的生命自由竞争,也不在乎哪一族称霸,看来这一位向妖族发难的可能性倒不大。 白辰稍稍安心,不过总归要探清虚实才能彻底放心,又对山神罗问:“你能否联系到这位天子?” 可惜这一次山神罗也是爱莫能助,“他的气息很微弱,似乎刚苏醒不久,接纳老朽臣服之后便没了踪迹。” 看来这位天子确实是刚刚苏醒,妖族到底要在人家灵域内生存,白辰还是不愿意和他起冲突的,这便嘱咐道:“若有天子消息,劳烦山神通知我。” “妖王放心,老朽明白。” 山神罗自己就是精怪,自然知道天子存在有多重要,对于白辰的要求自是立刻应下。只是,他回想起那位天子的气息还是觉得有些熟悉,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可他是诞生于人族南方的精怪,怎会见过大雪山的主人呢?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辰回到大雪山很是忙碌, 先是巡视了各族工作,又接见了万宝堂使者,各种大小事宜都需要他来拍板定论。待忙完这些事务, 一抬头才发现已是深夜了。 大雪山的夜素来一片寂静, 然而今日却多了几分热闹。万宝堂承诺在登基大典前修好上山栈道,此时仍在熬夜施工。 人族灯火照亮了半山腰,白辰归来时曾命沉醉给他们送去上好的雪羊肉,如今随行厨子燃了篝火把羊肉烤得滋滋作响,孜然的香气勾得附近妖族都睡不着了。甚至还有几只大胆的小妖忍不住馋, 索性化了人身混入其中。修士们正缺人手,见他们肯干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装作没发现妖气。 白辰站在山头远远望着这样的场景, 忽然就觉得这满是雪的夜也没那么冷了。 他刚与各族族长议事结束,此时身边只有一个白云侧,倒是难得真心叹道:“弱者之间哪有那么多深仇大恨, 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也就能过下去了。” 这世上大多数人与妖仅是维持生活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他们从没有选择的权利,遇上个仁慈的首领便能过安稳日子,不幸碰上个好战的就只有惶惶度日苟且偷生。坐到了妖王这个位置,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国民的一生。 压力让白辰叹了口气,云侧难得没有出声, 白辰回头一瞧, 却见这小子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八尾玄狐素来活泼, 这样安静倒是少见, 白辰不由疑惑道:“怎么一直傻笑?” 云侧果然不是个安静的小伙子,一打破沉默就瞬间精神了起来, “我只是在想,小师叔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白辰死去之后都是他在管理大雪山,对各族情况最是了解。若在从前,光是放人族上山这件事就得吵上几年,最后结果也八成是不欢而散,原本的计划也就只有不了了之了。 “你不在的时候大雪山妖族虽然生活在一起,但那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大家都是按照自己的传统活着,谁也不服谁。因为不相信别族的妖会维护自己利益,所以大家宁可什么也不改变,至少这样自己一族的境遇不会变得更糟。” 白辰当然知道要妖族真正臣服有多难,当年白微杀了那么多反对者,也仅仅是让他们表面臣服罢了,一旦没了这份强权镇压,下属妖族立刻就分而治之,甚至为了抢地盘自己打了起来。 如今人族修士越发强大,大雪山妖族在外敌威胁下才愿意接受白辰的统治,然而现在白微重新现世,他对未来也不乐观了,“各族如今服从的也只是九尾狐威名罢了,以后难处还多着呢。” 然而,云侧却不这么想。 “小师叔你是不一样的,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规则,狼不懂羊的境遇,羊也理解不了狐狸的生存方式,但你能够跳出自己的局限,公平地看待每一只妖。” 白云侧在世人眼里一直是个憨憨的狐王,整日就知道傻乐,一把年纪了还跟只小狐狸一样,什么狡猾智谋都没学会,仿佛五百年的时光全都用来摸鱼睡觉了。 但是,即使是这样活着,他依然稳稳做了五百年狐王。他看事情很简单,白微会为了复仇让成千上万的妖族去死,而白辰却可以为了避免大雪山出现伤亡而压下自身恩怨,这种选择题,再傻的狐狸也是会做的。 “我不知道白微有多厉害,但我想这样的事他是做不到的。能活到现在的妖族都不是傻子,谁是真正对我们好,谁是在利用我们达成自己目标,我们心里很清楚。” 白辰没想到会从云侧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面欣慰孩子到底长大了,一面又忍不住惊讶道:“了不得,你今日竟成熟地像个族长了。” 云侧到底正经不了多久,闻言就无奈地摸了摸头,“因为不动脑子真的很舒服啊。” 白辰也知道他不爱与人勾心斗角,拍了拍他的肩,这便安慰道:“等沉醉再稳重一些你就可以自在养老了。” 白辰一直在努力照顾好族中后辈,宁可自己辛苦一些也不勉强他们违背天性,这是他独有的温柔。 云侧看着这样的他,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小师叔,我喜欢你,也喜欢大雪山所有妖族,为了你们,我不会再逃了。” 他说完就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化作原形便奔向雪地,只回头对白辰坚定道:“你放心,狐狸不会永远躲在树丛里。” 夜色是玄狐最好的保护色,八尾玄狐一到暗处便再也寻不到踪迹。只有在月光之下,他的毛发尖端才会露出些许银色,这种随着光线渐变的毛色在大雪山再没有第二只狐狸拥有,说来倒是与月星石的本体有些像。 白辰看着他在雪地留下的狐狸爪印,眼神忽的露出了几分深思——这小子的表现不同以往,他心里藏了事。 白云侧不是擅长伪装的狐狸,白辰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不过在夜色里他也抓不住玄狐,只能先返回至高峰。 无声楼的陈设一如既往,先返回的李无名已经生了炭火,整个卧房都暖烘烘的。他还在香炉丢了一块姑苏特产的沉水香,迎面而来的悠悠香气让白辰一踏进房门便轻松了许多。 这进屋一看,李无名在姑苏可谓是收获颇丰。廊间悬的是上好的明月纱,床被也换成了绣着九尾登天图样的丝绸被,桌上更是堆满了茶叶糕点和河鲜制成的干货,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溜出去采办的。 李无名的生活情趣永远不会因为外界环境减少半分。少时流亡他用野菜都能研制出不下十种糕饼,至今还被长安商人当作传奇特产贩卖;被流放时他也能在山村茅屋烤鱼采桑,被废的经脉还在流血就望月观星;直到倒在雪地濒死的那一刻,他都先给自己堆了个雪人作伴。 银雪狐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妖族,就算在终年严寒的大雪山都能很好地生存。李无名不知道自己这种适应力是不是来自白微,如果是,那的确如师父所说,是很好的性情。 曾经那么豁达的小狐狸,现在却始终被无法看破的仇恨缠绕,到底是一件悲哀的事。 所以李无名也在想,当代人族与妖族仅有一些小摩擦,他还是看得开的。若有一天白微和白陌做得太过分,真的屠了人族几座城,他是否还能对妖族保持如今的淡然态度呢? 李无名总能自得其乐,今日却双手枕着头躺在床上发呆,白辰瞧着不寻常,这便化作原形灵巧地蹿进他怀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这才开口问:“难得看你躺在床上,被你师父揍了?” 小狐狸的脚步非常轻,从房门蹿到床上只用了一瞬间,就算垂着九条尾巴都没发出任何声音。狐狸下巴上的白色绒毛是最柔软的,李无名被蹭得一愣,一低头就看见了九尾白狐趴在自己胸膛的小脑袋。仅是对视的刹那,一切烦恼当即烟消云散,他欢喜地抱住小狐狸猛地一亲,立刻笑道:“能娶到这么好看的狐狸,被师父打断腿我也甘愿。” 白辰没想到这男人对着狐狸都能下嘴,猝不及防之下也不知该欣慰还是给他一爪子。不过,他见李无名已恢复往日模样,甚至又开始和他的尾巴斗智斗勇,也就不担心了,只道:“云侧似乎有心事,我最近很忙,你替我看着他些。” 云侧这种憨憨狐狸居然会有心事,李无名也惊讶地抬眼,“他怎么了?莫不是迟到五百年的桃花终于来了?” 最近大雪山并没有出事,妖族们也很安分,按理说云侧应该很悠哉才对。白辰也没寻出他有什么可烦恼的,就是直觉感到有哪里不对,此时也只能勉强给了个理由,“他不犯傻了?” “果然很不正常。” 云侧居然不憨了,这果然是件大事。李无名悄悄挠了挠小狐狸的尾巴根,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安抚道:“你放心,我把我师父也挖出来看着他,绝不让你的狐狸崽子出事。” 尾巴根这地方可不能乱挠,白辰用后腿爪子抵住他的手不让碰,这才探寻地看着他,“看来你和白剑仙聊得不错?” 白危月是不屑说谎的人,李无名刚得知自己身份,回来后便细细回想自己与师父相遇的始末。 他的确是在李家出生的孩子,当时的接生婆就是邻里街坊,小时候还给他吃过糖,可见血缘这方面绝不会出错。那么,便是轮回时的灵魂被师父做了额外的加工。 魂魄这方面的问题还是鬼域三神最懂,李无名暗想得寻个机会出海一趟,此时更在意的却是白危月曾对他说过的一些话。 “认真学。等你长大,人族就不需要我了。” “你是我生命的延续,不应该死在这里。” “你会同情妖,是我的错。我的私心或许会毁了人族,可世间已经没人能制裁我。所以我只能修无情道,彻底忘记那些存在过的私情,然后审判我自己。” 这都是学艺时白危月对徒弟说过的话,当时李无名并没有特别上心,如今回忆起来,竟是字字都有隐秘。 这其中奥秘李无名还没想明白,此时抚摸着自己的小狐狸,只淡淡道:“青丘国君的妖丹在我体内。” 这个惊人的消息果然让白辰瞬间抬起了头,他却是趁着白辰呆滞捏了捏狐狸鼻子,又道:“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师父说用我的血就可以保住你的身躯不死,如今我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据八方风雨楼研究,修士的真气与妖族妖气相冲,人与妖的血更是存在足以致死的排异反应。按理说李无名的血断不可能为白辰续命,之所以能保住他的身躯,全是因为青丘国君的妖丹。 能改变修士真气成分的只有丹田,李无名也差不多能推导出妖丹所在。 洪荒妖兽早已不缺食物,之所以捕猎其它妖兽为的就是吞噬妖丹。如今白辰整只狐狸就趴在李无名身上,狐狸爪子向下一掏就能将他开膛破肚。如此情况这人竟敢说出这样的话,白辰听了都替他害怕,“这种事你也敢说,真不怕我把你吃了?” 李无名却不以为意,甚至还把他翻过身来去揪狐狸肚子上的毛,被白辰瞪了一眼才笑道:“那你馋吗?” 白辰当然舍不得吃了他,就连气急时咬上一口也不敢用力,生怕自己的獠牙划破了人族脆弱的皮肤。不过,这种失了猛兽风范的事他是不肯认的,此时只道:“我可不想被你师父给宰了。” 李无名见状又笑了,“小狐狸,我对你来说是唯一的,对么?” 白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样问,想了想估计还是白微造的孽,这便肯定道:“当然,在我眼里永远是白微像你。” 这个回答果然让李无名很满意,他坐直了身子,俯首轻轻亲了一口狐狸爪子,“不论我是何来历,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自己选的,其中选得最好的就是你。” “我师父认为他把我养歪了,让我们用结果向他证明——不论对人族还是妖族,和平安定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只有真正作为平民活过的李无名才有的觉悟,他很清楚,人族和妖族都没有那么贪,大部分人与妖只要自己好好活着就已经满足了。 如果帝的想法真的和他一样,那么这份足以击碎天星的力量便不是为了灭绝妖族而生,它存在的价值应该是震慑世间所有强者,让他们再也不敢发起战争。 李无名这个人一旦认真起来就让白辰移不开视线,小狐狸忍不住又蹭了蹭男人的脸颊,有些自豪地在他耳边低语:“云侧说我和旁的妖不一样,我想,这些不一样都是你教我的。” 白辰不信人心,不信仙魔,连天地都不信,可他相信,即便世界再次冰封,李无名也是他永远的太阳。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人族的大人物出门必定前呼后拥, 白辰登基更是象征人妖二族暂时和解的大事件,各方使者少不得要带上后生晚辈看热闹。这些宾客的食宿自然都要由大雪山负责。 修士用作交易货币的灵石对妖族修炼毫无作用,大雪山千年来堆积了不少, 采购物资绰绰有余。 白辰原本不担心这方面问题, 直到距离登基大典仅剩三日的这天,沉醉将备好的宴饮菜单送来,他才发现一个重大危机——妖王登基大典的宴会菜式居然还没万宝堂酒楼好! 沉醉也知道这种典礼必须让宾客吃好喝好,早早就派小妖下山去采购食材和美酒。然而,银容界在人族本就是偏僻地界, 且终年大雪不宜农耕,最贵的蔬果也就是长途运输来的白菜萝卜,牛羊肉质甚至还没妖族自己养的好。 就算食材不行, 只要厨子手艺不错也能做出独特菜肴。只可惜,大雪山这些山峰太高了,若没有赤狐族结界连生火都很困难, 想把水煮沸都必须以妖力催动火焰,在这种环境下大火爆炒和长时间炖煮都是非常奢侈的做法。 小妖根本没机会吃熟食, 能随身携带几块风干肉片都算好的,大妖也普遍选择煎烤这类方便快捷的吃法,这就直接导致沉醉给的菜单看上去相当单一。 烤雪羊, 烤雪兔,烤高山鱼, 烤土豆, 烤红薯……万物都能上烤架, 一目扫下整整齐齐。 若是从前白辰也不觉有什么不对, 烤肉味道多好,他吃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连烤肉都不喜欢的人还有舌头吗?然而,如今他回想起人族那些琳琅满目的宴席,甚至还根据地域分出了十二大菜系,对比之下这样原始的菜单就显得很是逊色了。 登基大典放在人族怎么也该是国宴级别,所展示出的更是己方势力当前的生活水平,白辰可不想输了气势,这便将菜单直接驳回,“人族素来先敬罗衣后敬人,不能让他们认为妖族过得还不如普通人。” 沉醉也是下过山的狐狸了,心里也知道,对比天地酒家写了满满十五页的菜单,他们确实很寒酸。 大雪山并不是没有厨子,事实上大妖们或多或少都养了一些学过人族菜式的妖仆。但是,这一次来的宾客都是人族手握大权的强者,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这些从人族学来的菜式若与寻常酒家比自是不错,放在他们面前便是自取其辱了。 反正也比不过,索性别比了吧,就当做是妖族耿直不在意这些人际交往。沉醉果然有潜力,被白辰教导之后便也学得精细了起来,做这份宴席菜单还是经过了许多考量的。 六尾赤狐从没想过自己以前竟生活得如此水深火热,面对祖师的不满只能委屈巴巴地抬眼,“可咱们确实没有什么大厨啊,我长这么大就属下山那几日吃得最好……” 堂堂六尾赤狐都是如此,更别提普通妖族了。白辰知道这不能怪他,伸手摸了摸这后辈的头,不由怜惜道:“又不是贵重灵材,只要你不怕长膘,以后每一顿都让你吃好。” 沉醉对白辰是盲目信任,一听这话就眼前一亮,“祖师,我想吃大螃蟹。” 这冰天雪地哪能养螃蟹,白辰嘴角一抽,然而转念一想,堂堂妖族太子什么都不求,唯一的念想就是吃只螃蟹,这要求过分吗? 让他吃! 九尾白狐也没抗住小赤狐期待的眼神,立刻道:“等忙完这一阵,我带你去海边吃个够。” 沉醉还是挺好忽悠的,也没在意这一阵到底是多久,一听见可以吃螃蟹就欢天喜地化作原形扑进白辰怀里,“祖师你真好,我爹都没你好!” 狐妖就该是魅惑众生的美人,但不像美人的行为可以变成狐狸去做。——这就是沉醉观察白辰学到的心得,如今得了机会便学以致用。 还真是谁带的崽子像谁,沉醉化作人形时一举一动还算矜持,最近跟云侧混在一起的日子多了,那表面上的贵公子气质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白辰内心叹息,再低头看了看这有奶就是娘的火红狐狸,更是沉重地下了决心——看来确实得改善妖族伙食了,要是人族拿出一只螃蟹就把这群小崽子拐走了可怎么是好? 沉醉相信祖师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得了这海边一诺便高兴地返回了放晴峰。白辰看着这份明日必须定下的菜单却是陷入了烦恼。国宴太过简朴自然是不行的,直接用人族菜式也不行,若要让宾客留下深刻印象,还是必须具备人族没有的特色。 九尾狐再厉害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变成大厨,好在大雪山还真有那么一个具备闲情逸致的人。就在白辰头疼之时,李无名便掀帘子走了进来。 这男人今日也没委屈自己,腰间悬着刚从雪地里挖出来的雪莲酒,手里还拎着一只洗净的雪兔,正欲找来砂锅炖了喂狐狸,就见白辰眼睛发亮的看着自己。 李无名许久没从小狐狸脸上看见这般热切的眼神了,他疑惑地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并没什么变化,这才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对啊,这位剑仙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胃,既然在大雪山住了五百年,周遭的食材必定已被他研究了个遍。 如此一想,白辰看向救星的眼神便更加含情脉脉,“你这些年吃得可好?” 李无名可遭不住这眼神,下意识就后退半步,保持着随时可以跳窗御剑的位置,这才谨慎道:“挺不错的,你家的狐狸崽子没克扣我的伙食。” 白辰许久不曾尝试魅惑李无名了,本以为大家现在如胶似漆,这男人的抗性也该降低了,谁知还是根木头。小狐狸翻了个白眼,什么撒娇心思都扔了,只道:“敢跳窗今晚你别想再摸我尾巴。” 他这凉凉眼风一来李无名反倒舒坦了,这才把兔子挂在窗前,自己拉了凳子坐在道侣身边,“可算正常了,你的眼神突然这么肉麻,我还以为你被夺舍了。” 肉麻? 白辰偏头看了看镜子,按照人族审美这眼神明明只能用风情万种来形容,他的道侣果然是瞎的。 九尾白狐绝望地闭眼,直接道:“帮我个忙。” “说,砍谁?” 李无名应的倒是果断,白辰瞥了他一眼,有时候他还真摸不清这个人的喜好。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这就道:“帮我写一本菜谱吧,最好是人族没见过味道又不错的。” 白辰很少求他做事,李无名本还以为是碰上什么难题了,正准备上天再闹一通,未想竟是要他进厨房。无所不能的剑仙一时倒还愣了一下。 白辰见状还以为他不答应,昨日还哄他吃鲜花饼,今日便连菜谱都懒得写了,小狐狸顿时委屈道:“我找不到别的办法,你若不帮我,我就只能去抢万宝堂的厨子。” 白辰闹脾气可是难得的场面,那别过头不看李无名的样子倒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一般。李无名一看就乐了,把他搂进怀里就笑道:“我心里藏着天下菜谱,定然替你弄出一桌足以名扬天下的好菜。” 你一个剑仙不记天下剑谱却记菜谱的吗? 白辰确信李无名是深爱他的,但这剑仙爱道侣的路数他是真的摸不清。可他就是没办法对这个人生气,只能无奈道:“味道不好我可不准你出厨房。” 李无名见状更高兴了,揉着他头上的狐狸耳朵就信心满满道:“养狐狸我是专业的,放心,今年一定让你好好贴秋膘,到了冬天就胖成一团球。” 他的目标总是如此清奇,白辰默默想象了一番自己胖成球的样子,满眼都是拒绝,“倒也不必如此积极。” 逗狐狸是李无名的独特爱好,他尤其热衷于让一本正经的白辰露出各种表情。不过,待白辰放松之后他还是提醒道:“你若要引进其他妖族,目前这些牛羊可不够吃,终究得想办法开荒种地。” 大雪山这么多年都没研究出什么特色珍馐,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大多数妖族并没有多余储粮可以用来浪费。这片雪地不能种植任何已有作物,可以用来喂养牲畜的杂草都不多,如果遇上突如其来的雪灾还必须隐藏身份从人族购买粮食。 这种情势之下,普通妖族哪有心情去研究食材的吃法。至于大妖,以他们的实力直接从人族弄来食材和厨子就够了,本土食材他们只需要最好的牲畜,其余都不配端上餐桌。 如果说人族还在阶层抗争阶段,那么妖族就是已经阶层固化了千万年的状态。 他们并不是不能创造语言和文字,而是从一开始就拒绝这种传播方式的诞生。大妖们每研究出一个新技能就会想方设法将其独占,除了血脉传承他们不允许世间还有任何方式可以学到这项技能,甚至拒绝与其它妖进行交流。 只要有一个大妖爬上了山顶,他就会用大石头将来时的道路全部堵死,除了自己后代不允许其它妖再来到这个位置。 这一切都是本能的选择,可是,事实证明,当天灾到来,这种传承方式直接导致了无数生存技巧就这样彻底消失。那曾活过的百万年岁月对后来的妖族并没有一点作用。人族诞生的时间仅是妖族的零头,可他们的一个普通富商都可以吃得比大妖好。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战胜本能,把那些堵了百万年的石头全都粉碎。 白辰很清楚,他所面临的挑战远比月星石更为艰难,所以,在力量足够之前绝不能暴露。 他的心思只有李无名知道,此时也不需明说。小狐狸虽然是那副柔顺的模样,只看外表谁都不会警惕他,白辰也没有流露任何锋芒,只淡淡道:“妖族只要能吃饱,便没必要冒险袭击人族。这个忙,我想姬白药是会帮的。” 请柬的回复已经收到,在白辰手边的宾客名单上,姬白药作为八方风雨楼的楼主正名列最前方。 姬白药是人族最强药师,也是唯一有可能在大雪山开辟出农田的人。白辰在姑苏送了她月静流这个大礼,如今便是回礼的时候了。 姬白药这样好强的人不喜欢欠人情,李无名闻言就知道白辰已有打算,这便不再干涉,只是一如往常地打趣道:“这么一说,我当年和你成亲都没收份子钱,这可亏大了。要不咱们寻个时间再成一次亲,趁机叫我师父给个大红包?” 他这话说得轻松,白辰却知,这是他当年没来得及听见的求婚。这个男人还真是不知风月,偏巧白辰就吃他这一套,这便应道:“我很乐意啊,你师父同不同意就不好说了。” 如此回答让李无名神色一喜,眼中难掩兴奋之色,“只要你乐意,便是天地阻隔我也可以将其破除。” 他如此高兴,白辰瞧着也就顺心了。他们已经熟悉到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图,好像也回不去初见时为猜测对方心思辗转反侧的状态,或许这就是人族常说的老夫老妻吧。 不论如何,白辰很喜欢这样可以完全信任李无名的状态,如今只是轻轻一笑便继续道:“你不是去看着云侧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无名当然不是回来晒兔子的,闻言终于想起了自己来意,立刻道:“林开天和步天歌都来了,你先去哪家收贺礼?” 玄门与大雪山还算交好,按步天歌性子自然会是自己前来。至于万宝堂,有了月星石这出,林开天想寻到母亲问个清楚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两家竟同时到达大雪山,先去与谁相见倒是个难题,也难怪云侧要来问白辰意见。 然而,白辰却没有犹豫,垂眼想了想便轻笑道:“少当家千里寻母,我们也不好让他久等,你与我一同去看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0-150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修) 大雪山完全开发出的山峰只有五座, 其中靠近银容界的便是白氏居住的观月峰和赤狐族所在的放晴峰。 它们山腰处是大雪山仅有的密林区,曾经由天狼族占领,天狼族离去便闲置了下来。如今白辰将此地划做工坊区, 今后月星石要的笔墨纸砚都会在这里生产, 她带来的水月山庄弟子也在这里要了几块地建造布坊和染坊。 被这两座山峰护在身后的便是至高峰,这世上最高的山冷得连妖族皮毛都受不住,目前只有无声楼一处建筑,白辰归来后便撤了熊卫,如今也只有李无名和他住在这里。 三座山的里侧是巨熊族自古居住的远古大山, 这座山附近堆满了被巨熊搬回来的小山。大雪山一带的山峰都非常高,永孤山放在江南已经算是一座大山了,如今靠在放晴峰身边也显得小鸟依人了起来。 这些被巨熊族搬回来的山更是连远古大山的半山腰都没到, 站在至高峰上一望便是一片天然峡谷。不过地势低也有好处,这些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地段遭受的风雪要少上许多,又有雪山融化产生的湖泊和小溪, 如今便是外来小妖的聚居之地。 而外来大妖则是住在离三族较远的千里峰,因白辰登基, 大量不愿意臣服的大妖离去,如今已是独孤侯做主。近来听闻白辰复活而陆续投奔的妖族就被他安置在此地。 被天道盟承认的好处这时候就显露出来了,就算世间仍议论纷纷, 至少在风十七宣战之前,十席门派不会主动袭击已经建立了外交关系的势力。只要这几个领头门派不动, 旁的门派就算进攻也不过是给妖族们加餐。 虽然只是尚未签下条约的安稳, 对于被捕猎了千年的族群来说也算是莫大吸引了。据独孤侯汇报, 重新开放的大雪山已经吸纳了六千只小妖, 其中不乏拖家带口举族搬迁者。并且伴随白辰登基的消息传开,这个数量还在持续增加。 妖族的体质和寿命远胜人族, 只要能够团结在一起,发展生产并不困难。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让每个妖族都找到工作,让他们脱离以狩猎为生的模式,将自身能力发挥在更有用的领域。 白辰今日看完下属们汇报的文书也算是难得高兴了一会儿,说到安排工作,那自然还是要找打通了天下商路的万宝堂。 大雪山目前对人族开放的地段就是位于放晴峰的玉泉区域,万宝堂的拍卖堂选址便是此地最大一处温泉。没有拍卖会时,这里的一楼便是万宝堂商铺,其余楼层则是当做温泉客栈使用。 按照他们给的图纸,这次的拍卖堂选用雪里红墙的设计,将在温泉之上依山建造六层暖阁,每一层都引入玉泉暖水,顶层更是造出热气腾腾的温泉瀑布直流而下,宾客泡在无边浴池中便可一览千里雪景。 既然是客栈,自然就得有自己的特色吸引云游修士入住。经过白辰沟通,他们答应一切家具都用大雪山免费提供的雪国神树打造,并请来了画绝先生的大弟子进行设计,必定会打造出雪国独一份的风情。 这被命名为“白纸丹心”的建筑已经造出了一个框架,如今万宝堂的建筑队正搭了栈桥对温泉进行引流,林开天一到大雪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现场检查施工进度。 就算自己突然变成半妖也不能耽误赚钱,林少爷的觉悟倒是和万宝堂祖辈一脉相承。白辰和李无名赶到时,林开天已经查完了账本,正在与领队修士确认材料消耗支出。他虽然年纪不大,安排事务却头头是道,周围一众长辈都恭敬听着,瞧着竟没有一个不服。 人族的少年天才名不虚传,白辰轻轻一笑,这便主动道:“少当家,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林开天现在可是相当不好,本来以为自己是在看水月山庄笑话,谁知道一眨眼他娘就成了狐妖,还突然失踪下落不明。虽然天道盟给的解释是修士月星石被狐妖附身,但林开天何等聪明,看他爹态度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惜他爹什么也不肯说,只告诉他,如果想见娘就来大雪山主持事务。 这种看别人笑话结果自家娘没了的感觉着实不好受,可是天道盟正在清算水月山庄产业,林家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了出去,林开天在外面也不能再提月星石的名字。 虽然憋了一肚子闷气,他也只能对白辰无奈叹道:“妖王倒是清闲,姑苏这段时间可是闹腾得厉害。” 水月山庄在姑苏发展了一千年,产业囊括整个江南,就算已经死了,给它收尸也足以让江南各门派忙上两三年。万寿书斋的确赢了半个姑苏,但姑苏之外的水月山庄产业归谁可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秋小寒当初答应给白辰一部分水月山庄商路,事成之后白辰却让他将其转给了万宝堂,为的就是不掺和这趟浑水。 反正大雪山在江南也没人手可以经营商路,用这种派不上用场的好东西换一个有大作用的万宝堂,何乐而不为呢? 而随着这些商路的契约文书一齐送到林暄面前的还有一个消息——那就是月静流所在。想必以林暄的手段,定能让月静流把水月山庄暗藏的产业都给吐出来。 这可是极大的人情,如果未来万宝堂真的一统江南,白辰的这份助力便是教科书上的关键转折点。林暄之所以派自己儿子来主持大雪山事务,为的就是还这份人情。 林开天来时就得了父亲嘱咐,这一次只要白辰提的要求不会危及人族存亡,他什么都要答应。 白辰多少也猜到了情况,不过,这样好的机会他可不想乱用,此时只是旁敲侧击地问:“水月山庄千年名门说倒就倒,确实令人预想不到。不知天道盟打算如何处理水月山庄?” 林开天可不知道白辰全程参与了姑苏之变,只当他真是早早回了大雪山,收留月星石大概也是受林暄所托。 同样是狐狸,这只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又亲人无害呢?——林少当家心里感慨,这便将白辰想知道的消息全盘道出:“还能怎么办,该处置的都处置了,相关产业全部充公,向天下通缉月静流、与其勾结的狐妖白微、白陌——以及附身于我母亲的未知金色狐妖。” 天道盟并没有公布月静流被抓的消息,对外只当做失踪处理,看来是打算让她一辈子都不必再见光了。 林开天还是不太愿意讨论自己母亲的身份,说完就转移了话题,“白微那老狐狸是真厉害,连炼制妖丹使人妖化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这明显是姬白药研究月停云尸体得出的结论,白辰虽然有这种猜想,闻言仍是扬了扬眉,“妖化?” 他看上去什么也不知道,白辰曾和万宝堂谈过妖丹生意,林开天本还担心大雪山也掌握了白微的手段,见状也就疑心尽消。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只道:“月停云的验尸结果,身体一切正常,但是这里头出了毛病。” “头?”这一次白辰是真的疑惑了,妖族互相吞噬妖丹已经几百万年了,从没听说会把脑子吃出问题的。 “八方风雨楼所有医师都验过了月停云尸体,一开始谁都没发现问题。还是不知门厉害,盟主拿出了一个可以透视人体的法宝,连她体内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最后在小脑皮层底下发现一处被皮包裹着的模糊阴影。切开一看,果然寻出了一块黄豆大小的黑色腺体。徐舟大师说那是妖族才有的古髓,原还不知是何用处,如今看来竟是传承习性的关键。” 风十七到底是风十七,难住了无数医师的问题在他手里到底是破了。林开天提起时仍是惊叹不已,末了想起自己这些年境遇又忍不住抱怨道:“我就说这女人脑子有病吧,我家给她好吃好喝地养着从没克扣过任何东西,我也没得罪过她,她偏要处处寻我麻烦。” 白辰自己都不知道妖族脑子里还有古髓这种存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还是无法想象这里面是什么构造,只能继续问:“这块古髓是因为吃妖丹生成的?” “还不能确定,盟主已经邀来魔教教主共同研究月停云尸体,在得出结果之前妖丹会被天道盟列为禁品,不允许修士服用,也禁止各处商铺贩售。甚至灵兽肉都被列入了高危范围,未经过八方风雨楼检疫不准交易。” 林开天自己就是人族知名炼器师,在学术这方面很是严谨。只是万宝堂这一次的拍卖会准备了不少妖丹,压轴拍卖品还是白辰给的大妖身躯,如今全部禁售倒是让他颇为头痛。 说到这场从去年年末拖到今年年初的拍卖会,他便忍不住继续叹气:“我们家办场拍卖会真是一波三折,先是碰上雷劫直接延期,再是我父亲忙着赶回姑苏更换地点,如今又要更换卖品,也不知在你这山上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万寿书斋和万宝堂都在争水月山庄遗产,这种时候绝不会让其它势力的大人物进入江南分一杯羹,林暄想着左右白辰的登基大典会汇聚不少强者,这最大拍卖会的选址便换成了即将建成的大雪山分堂。 大雪山对修士最具备吸引力的商品就是妖丹妖骨,如今妖丹被禁,妖骨也有被禁的风险,可谓是少了一大收入来源。 林开天本以为白辰会很担忧,谁知这妖王看上去竟还有些高兴,他只能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暗道:这满是积雪的荒凉景象也不像物产丰饶的地方啊,不能卖妖丹他们还有钱建国吗? 不能贩售妖丹的确让大雪山失去了赚取灵石的重要渠道,然而,这也减少了妖族被修士猎杀的风险,对白辰接下来想签的契约倒是件好事。 不过,万宝堂来大雪山是为了做生意而不是做慈善,如果没有钱赚他们可不会干活。修路、建房、买生产法宝、开垦荒地种植可用灵材……这一切都是花钱如流水的计划,就算现在林暄愿意为了偿还人情做些赔本生意,到底是长久不了的,终究还是要另寻生财之道。 若是从前白辰或许会很困扰,一想到将来的财政就要大把掉毛,然而,就在今早,云侧送来的一份文书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 白辰此时一点也不担心财政问题了,他甚至还对林开天安慰道:“少当家给我面子亲自主持拍卖会,我岂能让你失了颜面。这一次拍卖会我给你的压轴商品必然胜过万宝堂千年来所有拍品。” 这种态度让林开天更是好奇了,万宝堂可是连仙器都拍过几件的,他怎么也想不出大雪山怎么会有比这更贵重的东西。 然而白辰并不是会在这种地方死要面子的性情,他也只能一面疑惑一面应道:“那就谢过妖王了,我们也会将今年工坊研制的最新法宝在拍卖会上进行展示,包括那被盟主命名为乾坤透视仪的奇妙法宝。” 人族在研制法宝方面的潜能简直强大到可怕,在新法宝诞生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能捣鼓出多神奇的东西。白辰闻言便眼前一亮,立刻道:“万宝堂工坊天下闻名,我很期待你们的成果。” 他们聊得也算宾主尽欢,然而,林开天见白辰始终不提月星石,最终还是憋不住了,这便主动暗示道:“咳咳,雪国风景如此好,妖王你不带我四处参观一下吗?” 少当家来大雪山自然是要找娘的,但白辰绝不会承认自己去过姑苏。在姑苏出没的是剑君弟子,送走水月山庄弟子的是人族小门派修士乐高,他白辰可是早早就和李无名回大雪山了,这些时日除了跟道侣亲亲我我什么都没做。 不过,既然林开天要求的是四处逛逛,他也就顺势道:“近日有两位狐族大能从青丘来到大雪山,他们应该知道不少上古秘辛,少当家可要一会?” 青丘狐仙下凡带着女儿回归故土,这就是白辰给月星石安排的来历。反正这也是事实,只是隐去了她的一部分经历而已,有商月狐在也不怕被谁识破。 再说,只要商月狐承认了这个身份,将来若是大雪山真的和哪个势力开战,他这回归故土的老祖宗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吧。 林开天也是个机灵人,虽然疑惑怎么会有两只狐狸,闻言仍是积极道:“那必然要见一见了,还请妖王带路。”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玉泉这一带颇为潮湿不适合保存书籍, 月星石最终还是将书局选址定在了放晴峰背面的密林附近。一来是距离工坊较近,供给笔墨纸砚更为便利;二来这里山势较缓,以后就近建造学堂也方便学生住宿。 云侧果然没有夸口, 才短短几日就已经建好了四房两厅的大院子供月星石一行居住, 院后还开辟出了一片种植雪莲的小花园,虽比不得万宝堂富贵,白墙青瓦隐于雪景之中倒也清幽雅致。 月星石当年独自一人就能在乡野村落办起学堂,如今得了白辰支持更是如虎添翼。 她炼制了两台制浆机,三台造纸机, 小妖在造纸坊的工作就是将砍来的树木倒进池子,再将制好的纸浆倒进造纸机,最后拿出成品晒干就行了。这种工作非常简单, 五只小妖就能满足整座书局需要。 除此之外月星石还炼制了各种器具,只等其余工坊搭建完成,招来的小妖熟悉了操作便可以投入使用。 这些法宝都是万宝堂的研究成果, 随便一台就能替代数十名娴熟工匠,本是节省成本的好东西, 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推广开来。 白辰对这些工坊很是满意,见身边的林开天神色复杂,不由问出了自己积攒多时的疑问:“少当家, 人族已经可以依靠法宝培育作物制造器具,为何却不推广呢?” 这些法宝的图纸不少就出自林开天之手, 他怎会认不出。少当家心里断定白辰所说的狐妖必定是他娘无疑, 对白辰的提问却只是无奈叹道:“很多老一辈人没有其它本事, 一旦连体力活和手艺活都不需要他们了, 怕是吃饱肚子都很困难。” 白辰在不知门已见识过自动灌溉培育的草木,当时就很疑惑这样的好东西怎么闲置不用, 听了此话才明白了个中缘由。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因修士越来越多,不能修行的人就显得毫无价值。按照自然法则这些人本该被淘汰,可天道盟却不想放弃他们,至今还在想方设法让他们重新派上用场。” “所以你们妖族也不是没有优势,至少船小好调头啊。” 人族发展得太快了,如白危月这样的顶尖强者已经可以手掌星辰不惧天地,但最底层的普通人却还是只能依靠种地生活。 这样的差距伴随修真之道的普及会越来越明显。就算天道盟从未分封王侯,但修士的后代依靠丹药也能成为修士,普通平民的后代要成为强者却只能靠自己战胜修士几代人的积累,往上爬的难度可想而知。 风十七早在进行修真改革时就对此有过预言——照这样发展,能修行和不能修行的人早晚会变成两个物种吧,虽然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无所不能的盟主都这样说,底下的各派掌门就更慌了,有些觉得这样也不错,只要人族能继续发展就无所谓;而林暄这类对风十七身份有所猜测的修士则是更在意后半句话。 人看蚂蚁打架感到很可笑,天地看着人族征战亦如是。 根据林暄的解读,风十七看他们的眼神可以解释为一个意思——各位在天的眼里就是块肉,居然还要自行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供人家挑选,服务还挺贴心啊。 来自盟主的打击总是轻而易举就让一众强者怀疑人生,总之经过一番讨论,普通人也能操作的充能法宝与无门槛筑基丹药就成了万宝堂这一代的研究方向。到现在也算是小有成果了。 普通人根本拿不出灵石和修士交易,这无疑是个赔本买卖,并且在真正改变普通人生活之前,一定会持续亏损下去。 事实上,这些年林暄赚的灵石确实大半都给赔了进去,若不是有不知门和苍天府在背后支持,这大当家的位置真不一定能坐稳。 万宝堂奉林氏做大当家是因为他们总能带领商会躲过一切劫难,朝代更替时站队从不出错。但是,大家跟着你站队是为了更方便捞钱,现在你林家却带头亏钱,这就让某些商人很不满了。 白辰这些日子已认真分析过林家的境遇,当时就感慨难怪林暄和月星石能走到一起,终究是林家的家教与众不同。 此时面对连连叹气的林开天,他也是由衷道:“只凭不会抛弃弱小这一点,你们便是当之无愧的正道。” “那当然,我们万宝堂可是引领时代前进的正道门派!” 林开天到底还是少年人,被妖王这么一夸郁结之气也就散了。不过想一想自己出发前送到他爹面前的文书,这位少年天才也只能无奈叹道: “也不是每个门派都有这样的觉悟,终究还是要玄门时刻督促我们。如果有一天玄门倒了,我真怕月静流那样的修士会越来越多。” 陆问的现身果然对玄门的声望造成了影响,看来步天歌这段时间又没清净日子过了。 只是路上的随意谈话,万宝堂立场和玄门境况就已被白辰摸清。对于未来如何与二派打交道他心里也有了主意,正巧此时已经到了月星石院落前,也就不再闲谈,只唤小妖去请月星石相见。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在白辰预料之外。 “王,林姑姑出门了。” 水月山庄弟子不便现身,带来消息的仍是白辰派去的小妖。月星石并不是好动之人,按理说不会经常出门,白辰问:“去了哪里?” “她说想要适应大雪山生活,族长就带她去玩了。” 小妖虽是如此说,白辰却能猜到绝对是云侧那小子把她给拉出去的。 林开天心道他娘在人族是绝色美人,变成了狐狸也一定是漂亮狐狸,想必正被不少妖族虎视眈眈。闻言立刻警惕道:“族长?” 白辰知道他的担忧,这便安慰道:“放心,他断袖。” 白辰倒不担心一只断袖狐狸会看上女妖,他担心的是,云侧这小子玩耍的方式可是相当狂野的啊。 仿佛验证他的预感一般,重物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听觉灵敏的白辰默默抬眼,果然,裹在庞大雪球中的八尾玄狐自他们头上骤然划过,宛如天星坠落一般径直砸进了不远处的雪地,直接让整个密林区的积雪为之一震。 雪球在冲击力下四分五裂,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头扎进雪层里的墨色狐狸,八条尾巴竖直垂落,四只悬空的小短腿还在蹬…… 大雪山的狐狸都有将头扎进雪地里觅食的技能,不过自从学会制造肉干之后便不需要再去寻找食物了,这种高高跃起往雪地里跳的行为也就成了狐狸间流行的一种游戏。 云侧自小就是精力充沛的混小子,跳的也就比其他狐妖更高一些——他会从至高峰的峰顶一跃而下,团成一团沿路滚动,砸到哪算哪,玩的就是一个惊险刺激。 白辰第一次认识这个后辈就是因为被他直接砸在了身上,也是他那时候还没失去妖丹,不然怕是要成为第一只被同族砸死的九尾狐。 如今的场景又勾起了新妖王的悲痛回忆,然而,让他笑容更为“和善”的却是随之而来的第二波冲击。 只见又一枚雪球落地,同样的声势浩大,同样的着陆姿势,只是这一次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好家伙,你果然把她忽悠着一起做这种蠢事了! 世上九条尾巴的狐狸就这么几只,虽然不知月星石用什么手段隐去了毛发上的金色,但这受害狐狸无疑就是她了。 这可是月芳洲从小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平日里连坐姿都无比端庄的林家主母,你带着她跳山就算了,还在她儿子面前一头扎进雪里—— 白辰不敢想象月星石现在崩溃的心情,只是突然觉得太久没揍孩子了,拳头有点硬。 云侧还不知道小师叔正在回忆当年收拾他的手感,终于从雪地把头拔了出来,晃悠着脑袋抖落碎雪,还热情地举爪子跟他打招呼:“小师叔你怎么来了,一起滑雪啊!” 外人在前白辰还是不好揍他的,只能维持着体面不动如山,“少当家来参加登基大典,我带他四处逛逛。” 可惜林开天的承受力还是略低了一些,看着埋首在雪地的白色九尾狐已是一脸呆滞,连怎么言语都给忘了。 而月星石明显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对于如此尴尬的场面,素来冷静理智的林夫人选择用尾巴又刨了几层雪把自己埋了起来,假装她已经死了。 月静流用了一百年都没能让月星石逃避现实,如今云侧只用了一天就做到了,到底还是他比较强。 白辰尴尬的脚趾已经可以在地面抠出深宅大院,然而作为大雪山的主人,他还是只能主动缓和气氛,对着云侧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问:“好端端地怎么把人家拉去滑雪?你又不喜欢母狐狸。” “她说想要知道正常狐狸是怎么生活的,我就说‘你用两只脚走路怎么可能知道狐狸的感受’。可她化成原形后好像连走路都不太会,我就带她到处散步,先从基础一步步开始学。” 在场一点没受到影响的也就只有云侧,他理直气壮地回答完,甚至又得意道:“小师叔,我现在带崽是不是很有一手?以后咱们大雪山的狐狸崽子都可以让我带!” 月星石从未以狐狸原身生活过,骤然恢复不适应四足行走也很正常。只是,素来正经的她大概没想到云侧口中的散步会是如此刺激。 白辰可不想让跳山成为大雪山的传统游戏,对此只冷漠道:“从今天起禁止你靠近任何幼崽,尤其是狐狸。” “小师叔你没有心!” 云侧闻言大受打击,这便又把头埋了回去,表示自己正在郁闷。 林开天这时终于解冻,一脸不敢置信地靠近雪堆,谨慎地用手指戳了戳埋在雪里的九尾狐,“你真的是……” 一只狐狸爪子果断把他手指按在地上,用行动给了回答——不,我不是。 “嘶——”这种反应又让林少当家倒吸了一口气,他娘可是人族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平日里就跟玉雕的神像一样,事事都能做得完美,绝不会出现任何错误。 她居然会从山上跳下来把自己埋进雪里,这一定是他在做梦! 林开天受的刺激着实不小,看这情形月星石是绝对不会与他相认了,白辰当即头痛地叹了一声。只要小狐狸头疼,李无名就会立刻现身,此时也不例外。 只见这半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剑仙突然又冒了出来,这便适时给他们送来了台阶,“步天歌送的礼很不一般,你可得去瞧一瞧。” 白辰还道他闲逛去了,原来是顺路去看了看玄门使团,闻言便顺势道:“少当家,我们一起过去?” 林开天现在正值混乱,只能恍恍惚惚地点头,“哦……好。” 林少当家就这么被白辰拐去了玄门所在,一肚子想问的话都给忘了。他们这一走,云侧立刻就把脑袋拔了出来,对着刚得的玩伴兴奋道:“小师叔走了,我们继续跳?” 这时月星石也回想起了昔日揍人的手感,只不过她揍的是林暄。 叫他去寻付红叶保护儿子,他倒好,竟然让儿子孤身来到妖族汇聚的大雪山,连个护卫都不带就跟着妖王四处走。呵,男人靠得住,狐王能上树! 九尾狐揣起的爪子很想给远处的林大当家和眼前的八尾玄狐各自一巴掌,好在她引以为傲的理智还是回来了,将身上的碎雪抖落便冷静道:“再来,方才从至高峰坠落时我的四肢自发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落地,可见我体内仍有本能意识在操控身体,在危急时刻就会夺走身体控制权。或许,那就是我失控的根源。” 月星石永远不会放弃思考,自身任何异象她都要探查出一个合理解释。云侧无法理解这种执着,只是略带疑惑地望了望林开天离去的方向,是他的错觉吗?刚才好像听见了长安天子的笑声? 不过他素来是心大的狐狸,短暂的疑惑过后就不去想了,仍是充满活力地笑道:“好,我们跑起来!这次跳放晴峰!”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白辰本以为李无名的贺礼之说仅是解围的说词, 未想当他们来到玄门驻地,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两具乌黑的棺材。 大雪山办的是登基大典可不是葬礼,步天歌在门口摆棺材是什么意思? 白辰回想过往, 暗道自己也没得罪这位小掌门啊, 再瞧一眼林开天,他也是满脸不解,可见也不是天道盟的主意。 这下连九尾白狐也猜不透玄门的想法了,只能走进院子直接去寻步天歌。 大雪山时不时就有暴风雪,在万宝堂施工之前唯一的高层建筑就是白危月留下的无声楼, 玉泉这些客房也都是一些带了院子的小平房,两层的都不多。 云城四季如春,也就位于山顶的玄门冬日才能见雪, 即使如此也只是薄雪而已。茫茫雪地于玄门弟子无疑是奇观,白辰走来时几个年轻弟子正在打雪仗,就连生性冷淡的步天歌都在一旁默默围观。 这情形倒不像有敌意, 有些见过白辰的玄门弟子还向他挥手打招呼,白辰微笑着点头应了, 这才向步天歌问:“步掌门,你这个贺礼会不会太别致了一些?” 他的语气把握得很好,没有半分质问之气, 听起来倒像是老友寒暄。步天歌这段日子正在为陆问之事烦心,也就只有到了大雪山才清静一会儿。虽然心情不好, 面对白辰如此态度他的语气也就平缓了许多, 只道:“贺礼早就送进库房了, 棺材是我路上捡回来的。” “捡?”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辰闻言更是疑惑了。 步天歌当然没有捡废品的爱好,这便主动走到院落外, 将棺材盖一把掀开,“你一看就知道了。” 玄门掌门行事还是如此直接,白辰和李无名上前一看,这棺材里竟放着一只九尾狐。 纯正的九尾狐体型很大,月星石虽然是母狐狸,原身大小也与狮虎相当,尾巴伸直正好是身躯长度。云侧身为玄狐已经是白氏体型最大的狐妖了,跟月星石一起奔跑时却比她小了一半有余。 棺材里的九尾狐正是白氏独有的娇小体型,尾巴长度是身躯的两倍,毛发雪白无暇,发尾并没有月星石那样的渐变金色。只是,这皮毛已经被血染红了,他的身躯有两个窟窿,一处是妖丹,一处是心脏,脖颈处还留着一条麻绳,看上去像是某种法宝。 棺材打开妖气散出的那一刻白辰就已经识别了他的身份,如今一看更是肯定,这才无奈地叹了一声,“白微,又是你。” 这两具棺材用的是姑苏独有的桐油墨漆,姬白药铺子对面就是棺材铺,白辰经过时常闻见这个味道。再细细一看,棺材纹路也与白微躺着的一致,可见就是他在水月山庄亲手做的。 登基大典送一具尸体过来,也不知道这老狐狸又在发什么疯。 白微的本体和白辰生得一模一样,落在白辰眼里就像是自己死相凄惨地躺在棺材里一般。这让他很不舒服,立刻掀开了另一具棺材。 这第二具棺材倒是没有尸体,只是平平铺着一件衣服,料子是姑苏的织云缎,用狐狸毛混合银线绣了九尾狐图样,若是狐族登基,这便是最合适的帝袍。 白辰本还疑惑月落尘为何会有白微的狐狸毛,见了这件帝袍也就明白了。只是,这华贵衣袍平铺在棺材里倒像是帝王寿衣一般。白辰将衣袍挑起一看,下方竟铺满了雪白的纸钱。好家伙,登基大典送来丧葬一条龙,老狐狸这是在故意恶心他? 以白辰涵养见了这样不吉利的东西也是瞬间阴了脸,步天歌见状便道出了棺材来历。 当前大雪山与人族唯一立了血誓的互不侵犯和约就是玄门第三代掌门青虚子和狐仙白逐月签订的,如今白辰登基自立妖王,玄门于情于理都要重视。 因此,步天歌早在七日前就选好了随行弟子出发前往大雪山。 银容界是人族通往大雪山的唯一官道,玄门走的自然也是这条路。就在进入小镇之前,玄门放哨的弟子忽然发现有一只小妖行迹鬼祟地在跟踪他们。 步天歌怎会害怕道行不足百年的小妖,当即就将其捕获,本是准备带到大雪山交给白辰处置,未想那小妖竟颤颤巍巍地请求他们随自己去一个地方。 遇难寻玄门是修士之间的共识,就连魔修遇到生命危险也会选择自首向玄门求助,谁知现在连妖族都学会了这一招。 步天歌最终还是应了小妖的请求,跟随它寻到的便是一棵老树和两具棺材。 只不过,当时步天歌所见到的是被绳索悬挂在树上的白衣男子。绳索就套在他的脖子上,看上去仿佛自缢一般,然而胸口和腹下的血一直在往下滴落,在雪地中累积成了血的水洼。而他挂着的树下,便整齐放着这两具黑棺材。 彼时步天歌只觉诡异,直到走近看清了自缢男子的面容方才大为震惊。 起初他以为出事的是李无名,立刻就将尸体给放了下来。谁知尸体才刚落地又化作一只九尾白狐,这下他更懵了,也不知这对道侣到底是谁死了。 好在玄门掌门定力足够,立刻就派弟子封锁现场,自己则是打开棺材小心探查。放着这件帝袍的棺材就跟现在一样纹丝未动,另一具棺材空空如也,步天歌从头到尾探查了一遍都没发现异常,最终就将九尾白狐的尸体放进了空棺材,决定先送上大雪山。 步天歌本以为是白辰和李无名出事了,没成想这死状诡异的狐狸竟是白微。他将一切如实道出,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无名的脸,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确定这是白微?” 自从李无名出现后,白微便再没有也以这副面孔现身于公众之前,也难怪他惊讶。不过,事关帝和白危月的灵巫身世,白辰也不好越俎代庖进行解释,此时只是点头肯定了白微的身份。 只是,一想到白危月,他又忍不住庆幸道:“还好发现白微尸身的是你,若是其他修士,只怕不会放过九尾狐的妖骨和皮毛。 如果有人就在大雪山附近扒了白微的皮,只怕某位强者会非常愤怒。” 白危月和白微决裂就是因为人族捕猎银雪狐,虽然其中是是非非难以说清,就算有人当面杀了白微报仇,白危月大概也不会管。但是,在大雪山剥白微的皮可就是在白危月伤口上撒盐了,以剑仙的暴脾气还不得一剑把那人骨灰都给扬了。 步天歌可不知道这两位的感情纠葛,只当白辰说的是某位狐族强者,闻言仍是淡淡道:“银容界外的雪原是二族尚存争议的地段,目前也没有修真门派管理。既然出了事,自然该带来所有证据与你共同处置。” 玄门掌门做事还是这么一板一眼,以正义的手段获得正义的结果是他们一贯追求。正因如此,白辰相信步天歌说的都是实话。 白微的真身在极北之地,看这棺木产地,死的应该是他们在姑苏见过的那个化身。他的心和妖丹都不见踪影,步天歌也不可能私藏,可见不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死时身边都有人或妖存在。 裂魂之术的化身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意识,若未曾面对面共享记忆,本体便无法得知化身的经历。以白微的疯狂程度,一时兴起就自缢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若是他杀,这背后缘由就值得探究了。是白陌认为他不可靠下手灭口吗?还是让他无法将白辰的话传递给本体?又或者,他的目标是用这具尸体引出白危月? 此事果然诡异,白辰一时也没有头绪,只能对步天歌问:“那只小妖怎么说?” 据那只小妖诉说,他是被血腥味吸引过去的,当他赶到时白微还没断气,可是这疯子却不许小妖把自己放下来,只是对他说了很奇怪的话。 “等我死了,你朝着我望的方向一直走,早晚会遇到一个冷若冰霜的白衣修士。如果他不理你,你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万一他理会你了,你就将他带来这里。” 他说完甚至还欢快地转了一圈,让脖子上的绳索绕得更紧了,直到听见颈骨断裂的声音才歪着头对小妖轻笑道:“不答应,你就留下给我陪葬吧。” 这果然是只有白微才能做出来的事,白辰只听步天歌转述就能想象那小妖当时有多崩溃。 狐死首丘,白微死后望着的一定是他出生的大雪山。他让小妖找的应该是白剑仙,只是玄门弟子必穿白衣,步天歌又习惯冷着脸,小妖便以为他是自己的目标,这才误打误撞将玄门掌门引到白微面前。 白辰早就料到登基大典必有外来妖族生事,却不想送来的第一波攻势便是如此大手笔。就在他头疼时,李无名突然变了脸色,难得严肃道:“我师父的神识回去了。” 白危月的神识一直监督着小徒弟,任李无名如何耍赖都不肯走,如今突然离去,自然是因为这具尸体。 谁都不知道这一位到底会是什么反应,白辰也没心情庆祝李无名重获自由,只能忧心地一叹:“看来的确要出大事了。”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白微死因不明, 李无名在看过尸体之后却一口咬定是他杀,理由是血污染了皮毛,白微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师父面前死得那么难看。 这种逻辑虽然让人一头雾水, 但放在白微这只疯狐狸身上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白辰最终还是相信了李无名的判断, 这便邀请林开天和步天歌一同验尸。 白微是千年狐妖,只要妖丹不离体就算被大切八块也不会死,致命伤无疑就是挖走妖丹的一击。可是,以九尾狐的感知能力,这世上根本没人能偷袭他。若不是他自愿赴死, 动手的一定是他全无防备的妖。 这样的存在,白辰思来想去也只有白陌。不过,老狐狸分明知晓白陌心性, 真的会对这儿子不作防备吗? 棺木的油漆味很重,明显上完漆还没过几日,而白微的爪子上也沾了同样的油漆。雪狐非常爱干净, 桐漆这样味道重的东西一旦沾上必定会清洗,由此可见, 白微死前应当正在给这两具棺木上漆。 老狐狸在邻安唱大戏,到姑苏做木工,也不知道下个化身还能整出些什么才艺。 白辰所能寻到的线索也就止于此了, 好在林开天作为万宝堂少当家自有一番眼里,只是略为查看便道出了这绳索法宝的来历。 “绳子是我们万宝堂炼制的固灵索, 看编号应是姑苏工坊所产, 具体是由何人购买还需派人去查账本。” 万宝堂出产的每件法宝都有炼器师标记, 认出自家货物倒是不难, 却没想到连买家都能寻到。白辰听了倒有些惊讶,“这也能查到?” “盟主规定地品以上法宝和丹药必须实名购买, 并且如实登记买家信息。” 修士购买珍奇物件大多都会选择隐姓埋名避免杀人夺宝,万宝堂自然不会主动执行这样的赶客规定。然而,管控杀伤性法宝是风十七于十年前亲自下的命令,谁又敢和这一位作对呢? 只不过,这种不认主的法宝完全可以被抢夺,要靠买主查出白陌踪迹怕是希望渺茫。 林开天虽然立刻命人去查了,白辰也没抱多少期望。倒是步天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忽的道出了一个线索:“你们最好别碰那些纸钱,它们沾了赋丧神的晦气。” 说完他又补充道:“赋丧神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会丧失求生意志,自裁很是寻常。” 这棺材里的东西果然一件都不简单,林开天本还想拿起纸钱看一看,闻言顿时一惊,赶紧就叫随从去拿柚子叶给自己洗手去除晦气。 白辰早就听闻鬼神极其凶煞,却不想只是些许纸钱就能把林开天吓成这样,也难怪鬼域能够数百年与天道盟相安无事。 赋丧神是鬼域三神之首,也是鬼域公认的最强鬼神。他没有任何攻击手段,唯一的能力就是令身边所有活物万念俱灰。即便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只需沾上他的晦气就会失去一切目标,突然就觉在世上了无生趣,自己终结生命。 对活着的生命而言,这种能力本身就是最可怕的存在。 白微本就没有求生意志,若是碰了赋丧神的纸钱自然就更想死了。只不过,鬼是人死后留在凡尘的魂灵,赋丧神自然也是活过的。而他活时刚好是后商名臣方岁寒,也就是《丞相三计杀狐妖》戏中的那位丞相。 方岁寒为清理朝堂斩杀无数贪官污吏,这些人除了将相门生便是帝王外戚,按照戏文说法更是披着人皮的狐妖。经月星石证实,那后宫中的狐妖的确是白陌。如此看来,他们之间可是血海深仇。 白辰细细思索其中关窍,这便看向了李无名,“这些线索似乎是在引导你师父去找方岁寒。” 世上没有任何活人能够靠近赋丧神,自然就无法消灭他。但是白危月不一样,大雪山与海洋的距离怎么也大不过天地,剑仙能击碎天外星辰,自然也能隔着陆地杀死海中鬼神。 李无名可不信赋丧神没事会上岸杀只狐狸,闻言就无奈地摸了摸头,“我师父看起来有那么笨吗?” 的确,这样的栽赃陷害着实太明显了,完全不像是白陌的作风。 白辰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对着林开天又问:“这固灵索能否制住白微?” 林开天对白微的死倒不是很关心,不过既然白辰问了,他也就摇了摇头:“这只是用来捆绑妖兽让其维持人形的绳索,普通大妖都能挣脱,更何况是白微这样的千年狐妖。” 妖族一旦失去妖丹就会流失妖气化为原形,看来白微之所以能保持人形被吊在树上都是固灵索的功劳。只是,人族刻意炼制出这种让妖失去妖丹也能保持人形的法宝,用处怕是不干净。 白辰的眼神瞬间变冷,“原来你们还生产这种东西?” 妖族化形后皆是俊男美女,失去妖丹又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修士把他们绑起来自然不是为了友好聊天。 暗处的龌龊事屡禁不止,没想到现在还被捅到了白辰面前,林开天也只能尴尬地解释:“万宝堂旗下可都是遵纪守法的商铺,固灵索用处本是限制低阶修士灵气流动,方便医修治疗走火入魔。但有些买家就喜欢把它用在奇怪的地方。” 这个解释倒还说得过去,白辰也知道这种事不能怪商铺,心中暗暗将要谈判的条约添了一笔,这才向步天歌问:“旁人可有办法拿到赋丧神的纸钱?” 赋丧神本就是被玄门高度关注的危险鬼神,步天歌对其行踪自然了如指掌,闻言便道:“赋丧神曾与天道盟相约绝不踏足陆地,仅有一次的违约就是四百年前上岸灭太清门。若要拿到他的纸钱,这是唯一机会。” 赋丧神碰过的东西都会沾上晦气,连走过的路都必须以柚子叶清洗十遍以上。纵是如此,太清门所在的山头也是怪事频出,之后就被天道盟封锁,直到现在都没修真门派愿意接手。 鬼神的东西天道盟绝不会任其流出,林开天立刻眼前一亮,对着步天歌就问:“当时负责给太清门善后的是哪个门派?” 对此,步天歌只是冷冷看他一眼,道出了一个预想不到的答案:“玄门,而且收集的纸钱就储存在我母亲管理的太阴宫。” 这就尴尬了,难道要质疑玄门出了内鬼吗? 林开天可不敢开这个口,白辰听见步凌云名字也是默默垂了眼,还是李无名见气氛变冷,对他们提醒道:“那只报信的小妖呢?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这报信的小妖倒也奇特,化的人形是个其貌不扬的瘦弱少年,仅凭妖气竟连白辰都认不出他的种族,看来要么是在深山老林中藏了很久的古代种,要么就是近些年新诞生的妖。 白辰还是第一次遇见自己看不破原形的妖,不由好奇道:“你是什么来历?” 不论什么种族,大妖对小妖都存在妖力上的绝对压制。小妖一见白辰就趴在地上表示臣服,此时也不敢抬头,只能紧张地回答:“我……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世上还有这种事? 这个回答着实在白辰预料之外,步天歌见了也是叹道:“我问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自称一直生活在雪原上,前几日路过的妖说大雪山出了妖王,他跟着一起来看热闹,结果就在银容界迷路走丢了。” 此言若是当真,那可真是一只迷糊到家的妖。不过,白辰低头看着他,只道:“他的妖心在你身上吧。” 一只小妖怎么可能找得到白剑仙,白微派他来肯定是给了能引出白危月的信物。白微身上少了的只有心和妖丹,白辰想,以他们的关系,还是心的可能性更大。 果然,这一诈小妖就招了,当即瑟瑟发抖地从肚皮里翻出了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恭敬地双手奉上,只求饶道:“妖王饶命!妖心是那位大人自己挖出来的,我可不敢动他!” 玄门早已搜过他的身,却不想此妖腹上竟是两层皮,肚皮宛如小袋子一般还可以藏东西,步天歌见了也是一惊。 白辰也没听说雪原上还有这种妖,不过妖王面子可不能丢,仍是淡淡道:“他让你带着这颗妖心来大雪山,可有说过要送给你?” 妖丹也就罢了,妖心白微是绝对不会送给旁人的,恐怕是这小妖见步天歌没问便起了私吞之意。 果然,小妖闻言更是冷汗淋淋,惊恐地几乎把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小的知错,妖王饶命!不要把我绑起来做成肉干!我没肉不够吃的!” 额,现在妖王对外到底是个什么名声啊…… 白辰可没有乱吃同类的爱好,无奈地轻叹一声,这才用手帕拿起了那颗妖心,只道:“算你老实,若是吞了这颗心,谁都保不住你。” 白微体型不大,心脏也比人族更小,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离体之后竟还保持着活力。 白辰粗略地打量了一翻没找出异常,想了想还是对那小妖严厉道:“你可还有隐瞒?最好趁现在全都说出来。” “只有一些胡话……小的以为那没什么用就没转述……” 白辰本是不放心才多问一句,未想还真有。事关白陌可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他立刻就逼问:“说!” 小妖哪敢隐瞒,这妖王连他藏在育儿袋里的东西都能发现,可见真如传闻一般无所不知,这便老实将白微最后喃喃自语的话也给道了出来。 “我不愿你来,可又希望你真的会来。” “真的很好奇,到底还要死几次,我才能在死前不想你……” “师父,你还是别理我吧。” 叫小妖去找白危月,又叫白危月别理他,果然全是没用的胡话。 白辰刚要叹气,就听身边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裂魂之术会引发失魂症,施术者特别容易产生极端情绪,还可能出现健忘、失眠、胡言乱语等后遗症。” 这声音没有任何感情,正如它的主人,一袭雪衣站在棺木之前,就算看着自己的狐狸,他仍是面无表情,只是继续淡淡解说:“裂魂次数越多,忘记的东西就越多。一旦心神失守便会记不住自己是谁,彻底痴傻。” 裂魂是九尾狐的保命之法,连白辰都不知道它还有引发失魂症的危险。原还想说何欢也曾裂魂,再一想魔君那剑走偏锋的异常性子,说他脑子有病似乎合情合理? 若是如此,白微已经裂魂这么多次,却始终没有忘记对人族的恨,也没有忘记对白危月的爱,在千年之前这到底该是何等深入骨髓的爱恨…… 这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自然只有白危月,在场众人皆是强者,白辰更是感知能力最为敏锐的九尾狐,然而白危月就是宛如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开口之前谁都不曾察觉他的到来。 李无名早在右手神魂离去时就知道师父会来,现在也不算意外,这便第一个上前道:“师父,我能问你想做什么吗?” “看狐狸。” 白危月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直接,从逻辑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神色更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然而,白辰就是感觉此地变得非常危险,赶紧将妖心放进棺木,自己则是拉着林开天和步天歌躲在了李无名身后。 白危月却根本没看他们一眼,指尖一抬风雪便将棺木中的狐狸提了起来。他本能地摸了摸狐狸的面颊,动作温柔得完全不像自己,然而,下一步就是剑气果断将狐狸妖心一分为二。 随着心脏被剖开,一枚小小的妖丹落在白危月掌心。与九尾狐那同拳头一般大的妖丹不同,这枚妖丹仅是莲子大小,蕴含的妖气也很微弱,大妖得了都不屑于吃。白辰知道,那是雪狐的妖丹。 白微心脏里竟还藏着从前妖丹,这已是一件异事。可白危月接下来的举动却更惊人,他竟直接将这妖丹吃了下去。 这种做法连李无名都惊呆了,他却还是那副平淡样子,只是对着狐狸尸体冷漠道:“居然用这么难看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若传达的还是废话,我送你下地狱。”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妖丹是妖族传承的关键, 若掌握了其传承的原理,理论上也可以将特定记忆保留其中。不过,这到底只是理论而已, 至今也不见有妖族能够自主选择传承什么给后代。 然而, 世人不知道的是,早在一千年前,白危月就已经初步掌握了妖丹运行的原理。他以青丘国君的妖丹为原料,让一只普通雪狐得到了九尾狐的传承。 不止如此,白危月还创造出了双妖丹循环的全新模式, 腹中妖丹传承妖力,心中妖丹保住灵魂。 这被白危月命名为心丹的存在就相当于修士的元婴,使这只小狐狸能如修士一般在死后保持灵魂不灭, 假死之后便可借尸还魂。 九尾狐的保命异能是断尾裂魂,以尾巴变成化身顶替本体行动。为了让化身和本体拥有同样实力,它们尾巴中的妖骨与身躯的脊骨是完全一致的, 一旦断裂也就不可能再长回来。 白危月改造的这一只却不同,它的尾巴中没有妖骨, 裂魂化身只能拥有本体九分之一的道行。与之相对的是,断尾之后只需九日便能将失去的尾巴长回来。 就算九尾全断,只要心脏中的第二妖丹还在, 它仍能以雪狐姿态再次长出九条尾巴,从而继续无限复活。 这只人为制造出的不死怪物, 就是白微。 那时候的白危月并没有想这么多。雪狐寿命太短了, 他想要小狐狸永远陪着自己, 所以用尽毕生所学, 给了他一个不死之身。 直到九尾全断失去国君妖丹的白微真的再次复活,白危月才知道, 原来自己竟将这不死身躯做得如此完美。 欲望是人族突破界限的最强动力,可笑的是,只有遇上和那只狐狸相关的事,已经习惯了冷静的他才能爆发出这般极致的冲动去冒险。 白微不会允许自己死在旁人手上,就算是化身也不行,这个化身的神魂就藏在心丹之中。若是被其它妖族或者修士吃了,他便夺舍复活;只有落在白危月手里,他才会乖乖受死。 妖丹被咬碎的瞬间,白微的神魂很老实地被吸收了,甚至自发去修复白危月之前分出神识所产生的灵魂裂痕。这只狐狸不听话的时候着实该死,一旦变得乖巧……更是欠揍! 白危月冷哼一声,对于这神魂所携带的讯息却是认真相待,深思了片刻才道:“原来如此,的确是件大事。” 白微神魂里附带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做棺材的绝活,调制桐漆的技巧,甚至记住了一月以来在水月山庄出入的所有人。 白危月仅是分辨垃圾讯息就用了半个时辰,众人见他吞了妖丹后就闭眼沉思,想是正在炼化,谁也不敢打扰。直到白危月睁眼,李无名这个胆子最大的才上前问:“师父可有收获?” “天上的妖仙和妖魔组成联军,分别袭击了人族飞升的天仙与天魔,仙魔二界已经大乱。 为了彻底摧毁人族的再生力量,他们决定捅破天网,以天星群击沉九州大陆。” 白微带来的消息果然不一般,这种预料之外的情况白危月说出时都皱了眉,更别提一旁的年轻修士。 玄门三君都在仙界,步天歌哪能袖手旁观,立刻就问:“可知人族战况如何?” 白危月倒是很快就恢复了淡然,虽然不认识这个人,还是答了一声:“他是偷听的,不知道。” 既然需要偷听,可见对方并没有与白微接触,情报来源大概率来自白陌。 只不过,白辰还是有些疑惑,“有剑仙在,天星怎么——” 剑仙已具备击碎天星的力量,龙又能够预测天星轨迹,天星之劫要毁灭地面已不似从前容易了。 而天上的洪荒妖族也知道这一点。 “没有一颗星辰能够突破危月燕的防御到达人间,所以,他们给了人间妖族一个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击杀白危月。” 虽是来自仙魔的绝杀令,白危月说起时却不怎么在意,神色还没有看见白微尸体时严肃。他说完还瞥了一眼白辰,“哪个妖族拿了我的人头便可举族飞升,在天仙境和天魔境任选一处栖息地。” 这个条件可谓相当优厚,白陌本就与人族有仇,自然会一口应下。只是,他也知道白微一定不会同意,所以才会杀死偷听的白微化身,阻止他将这个消息带给远在极北之地的本体。 就算没有这只小妖,白陌也会设法让修士发现白微尸体。若能给赋丧神泼脏水自是最好;即便白危月不上当,只要白微尸身被修士剥皮吃肉,也能让剑仙与人族产生芥蒂。至于棺材和帝袍,只是懒得替白微收拾,趁此顺便恶心白辰一把罢了。 白辰这些时日分析过白陌的行事风格,这只藏在暗处的狐狸不喜欢浪费,到了手里的工具总要尽可能开发出更多价值,这也导致他的意图看起来很杂乱,要推导出其主要目标也变得很困难。 就像这一次,若不是白微留了一手,谁也猜不到他的真正目标竟然是几乎无敌的白剑仙。 天上已经乱了,人间怕是太平不了多久,李无名也没想到危机来得这样快,此时只能叹道:“白微怎肯杀你,得了消息自然是会阻止的。” 白危月对外界变化从来不怎么在意,听了这话却不满地扬眉,“你在说什么蠢话,我是人族最强守护者,白微要让妖族成为世间霸主,自然应该杀了我。” “白微不是那种只会在嘴上嚷嚷的懦夫,从起兵那日起就做好了与我兵刃相向的准备。千年前我也是准备好了后事,带着战死的觉悟出山与他一战。” 剑仙果然不能以常人论,谁也没想到这种话会从白危月嘴里说出,就连李无名都愣了愣。 白危月从未将漫天仙魔放在眼里,就连作为首领的帝都敢随意反驳,但是,只有白微,他一刻都不曾掉以轻心。 “你要记住,妖王是人族五千年来所遇到的最强外敌,当年若是踏错一步,躲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就是人族。” 这是作为师父对徒弟的评价,也是对敌人的认可,即使千年过去,白微变成了一只疯疯癫癫的老狐狸,看起来除了游手好闲什么都没想做。白危月仍是对第二个徒弟严厉道:“白微是这世上最凶猛狡诈的兽,我不许任何人轻视他。” 李无名从没见过这样的师父,这是一直修炼无情道的剑仙,只有在说起白微时才会有这样的语气。李无名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小声道:“其实他现在也没那么凶了。” “因为他知道,仙魔不会允许地面出现统一的强大势力。人要分正邪,妖要分大妖小妖,可以内斗,可以与异族斗,但谁也不准与天斗。” 千年前的白危月和白微都是认真想要一战,可是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白微就已经输给了妖族内部斗争。 他最杰出的弟子,他所认定的人族永世之敌,他决定用毕生最强之剑终结的妖王,居然会因为无聊的血统之争被迫认输,至死都没有与他尽力交战。 比起与白微背道而驰,这才是白危月最不能接受的毕生耻辱。 不过,虽然颓废了千年时间,现在白微似乎又有新计划了。 白微神魂的记忆也包括了与白辰的对话,白危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白辰,突然问:“你要与人族签订和约?” 白辰没想到这冷漠剑仙会对自己有兴趣,虽然意外,仍是肯定地回答:“是。” “天真,太平只在刀剑后。若不能实力相当,两个种族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 白危月从长安部落时期活到了现在,他很清楚人族如今的安稳日子都是先辈流着血打出来的。 在人族没法捕猎洪荒妖族的时候,没有一只妖在意人的爱恨,他们只在乎人吃起来的口感。如今轮到人族占上风了,比起仁慈,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吸取经验教训,绝对不给妖族如人一般翻身反击的机会。 若妖族崛起,最容易成为牺牲者的就是修为不高的底层修士。所以,他们不会允许风十七以他们的身家性命去赌仁义这种东西,更不允许天道盟盲目乐观养虎为患。推翻首领这样的事,人族已经做得非常熟练了。 妖族若想安稳发展,就必须证明他们有将人族打疼的实力。 武力是建国的基础,拳头够硬才能坐着谈话。老前辈果然看得通透,这番话也算是变相的提醒了。 白辰知道白危月并不看好他,然而他还是微笑地回应:“三日之后便是我的登基大典,前辈想看看雪国的实力吗?” 这是白微认可的新妖王,白危月也有些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这便淡淡道:“可以。” 白危月避世五千年,答应邀约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李无名虽然替白辰高兴,却也没忘记提醒道:“师父,这来自仙魔的追杀令你就不管了?” 妖族的追杀白危月还真没上心,他是帝用来隔绝天的最终屏障,想杀他的仙魔多了去了,凡间这些妖还不格让他警醒。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对李无名道:“你替我去找一个人。” “谁?” “帝。” 这个答案让李无名愣了愣,确定师父是认真的,这才无奈道:“五千年前的墓可不好找。” “所以你要去鬼门关。” 帝根本没有墓葬,白危月对尸体也没兴趣,他要找的是帝的魂。 李无名也不是笨人,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帝没有投胎?” “在他死之前,人族根本没有轮回这种东西。地府,地,我过去竟没想到这二者的联系。” 帝的身份也算是白微带来的一个重要消息,若不是极地天女亲眼见证了天星坠落,谁也猜不到那个最初的人竟不是人。 过去怎么也想不通的事白危月如今都明白了,只道:“找到帝之后,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让他给我滚回人间。”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白危月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抽身离去, 连白微的尸身都没带走。 不论如何,白危月就是地面抵御天星坠落的屏障,大雪山要生存下去也不能失去他。白辰可不想惹怒这位剑仙, 只唤来小妖将两具棺木都带下去好生保存, 待事情了结再做处置。 天上开战于人族也是件大事,步天歌当即就飞剑传书向风十七汇报。此事由玄门出面林开天很是放心,他现在还算是比较清闲的,这便与李无名攀谈了起来,“你这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白危月从未隐藏身份, 他就是人族最后的灵巫,也是天地间第一个修士。然而,他的力量来源却始终是个谜, 或者说,长安部落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地间最大的未解之谜。 李无名如今已是长安部落唯一的传人,可是就连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或许只有前往鬼域他才能得知一切, 如今也只能轻叹道:“我只知道,五千年来没有一个精怪敢靠近大雪山, 并不是这里的灵域不可征服,而是因为他在这里。” 白危月只遵从帝的命令,帝命他守住大雪山不许任何存在靠近, 他便连长安天子的面子都不给,照样把付红叶种在边境意在示好的枫树给砍了。 李无名第一次与付红叶见面便是替师父赔罪。付红叶这黑心天子趁机就从他这里拐了道传位诏书, 直接把他李氏皇帝给退位了。由此可见, 龙这种生物着实小心眼。 诚然长安天子不要李氏皇帝绝对不是因为砍了他的树这种理由, 林开天闻言还是感叹道:“我还以为是雪域天子沉眠在大雪山, 没想到这茫茫大雪中还藏着这么个神仙人物。”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精怪都能友好相处,尤其是到了天子天女的级别, 灵域摩擦时常有之。地面上的洪水、干旱、海啸、风暴,天地间的天劫和坠星,甚至天仙境和天魔境亿万年从未停歇的灵子对冲……这些都是摩擦的表现形式。 大雪山灵域极为广阔,却至今没被纳入九州灵脉的范围,林开天本以为是雪域天子不好说话,没想到竟是因为白剑仙,此时怎能不惊讶? 白辰本是在交代小妖如何安排宾客,听到这里倒是想起,风十七最初见到白微时似乎也提到过雪域天子。难道这就是大雪山生成的精怪? 天子权能不容忽视,林开天既然有线索,白辰便立刻插话问道:“这位雪域天子是何来历?” 这倒是问对人了,雪域天子从不现世,也不曾眷顾生命,原是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然而,林开天因为某些原因,这几日针对精怪被补了课,知道得也就比其他修士多了一些。 “五千年前天星坠落,万物灭绝,陆地冰封。除了自开天辟地就存在的四海天子,被冰雪覆盖的地面便只剩下掌管‘寒冷’的天女青。 经过不知门多年来的考证,这一位就是被长安部落称作霜雪之神的青女。按照传说,接下来就是天女魃应运而生,二者交战数百年,青女败退,冰霜融化,万物复苏。现在遍布各地的冰川地形,便是她们战斗所留下的痕迹。” 少年人本就喜欢分享新奇故事,林暄又有协助白辰的嘱托,林开天自然乐得将所知故事说出。他见白辰和李无名都认真听着,更是得意道: “为了融化冰川,天女魃放出了十只金乌,金乌将天女青的灵域切割成无数块,使其无法调动灵脉力量,青女这才在对决中败退。经此一战,天女青的灵域只剩下两处,其一是被海洋隔绝的极北之地,其二便是这片茫茫雪山。” “后来天女魃因长久干旱而自愿离开陆地,她决定远渡海峡征讨极北之地,在半途力竭而亡陷入沉眠。残存灵域被海岛祭司继承,祭司入魔败给长安天子,灵域便被长安天子吞噬。正因如此,这些记忆才被人族得知。” 既然是长安天子提供的消息,想来是不会有错的。白辰想起精怪的特性,又道:“灵域不毁,精怪不亡,极地天女便是复苏的青女?” 天女魃为生灵复苏而驱逐天女青,若极地天女真是复活的青女,那她讨厌生灵倒是可以理解了。 然而,林开天却摇了摇头, “天女青的灵域已被割裂,偏偏这两处经过千年发展变成了独立灵脉,且各自生成了精怪。真要说,极地天女和雪域天子应该都是天女青的继承者,勉强能算是姐弟? 不过极地天女似乎一直想要将这片灵域吞噬,双方曾发生过多次战斗,后来雪域天子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根据长安天子的猜测,或许是他不想打就躲了起来。” 而极地天女之所以没有继续追击,怕是白危月的威慑起了作用。 如此一切都连了起来,白辰环视这片自小生长的雪地,这才发现自己对故土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了解。 不过,这些历史太过古老,绝不是靠史书文献就能得知的,看来林开天这段时间又有奇遇了。 此人是林暄独子又具备九尾狐血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趁他年少打好关系总没错。白辰心中将拍卖会的重要性又提了一层,此时只笑道:“没想到少当家对精怪如此了解,果然不愧是人族的少年英才。” 这种夸奖林开天听多了,不过从妖王嘴里说出来还是不一样,他也就高兴一笑:“近日有幸见到了一位老前辈,听了不少史前故事。” 这种事长安天子怎会到处乱说,他说的这位老前辈恐怕就是付红叶本人吧。 林开天此行只带了普通护卫,论修为还没他自己高,白辰本还疑惑林暄怎敢让他这样出远门,如今倒是明白了。若有长安天子随行保护,自然是哪里都去得。 付红叶之所以不现身,想是不愿与白剑仙起冲突吧。 白辰何其敏锐,仅是通过谈话便已将真相推导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他也不想逼长安天子现身,此时只装作什么都没猜到,只淡淡道:“能否请少当家替我问一问那位高人,雪域天子成形时,大雪山可有九尾狐部族生存?” 小狐狸眼中若有所思,对着林开天却只轻轻一笑,“最近诸事繁忙,能多找到几只狐狸分担一下总是好的。” 这个理由很正当,林开天也没有怀疑,这便一口应下,“若能得见,一定替妖王问个清楚。” 这片区域都是给贵客安排的宅院,万宝堂与玄门驻地只隔了一道院墙,林开天聊尽兴也就回去休息了。 白辰亲自把他送进院门,这才走到距离不远的另一处院落。此地就是给魔教安排的驻地,二楼茶室正好能够看见林开天所在,可谓是相当贴心。 待白辰掀开帘子走进茶室,李无名与商月狐已经摆了菜热了酒,围着红泥小火炉吃上了涮肉,难得有个布置风雅的茶室,现在倒是充满了肉香。 李无名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连白辰的碗筷都准备好了,见他来了便招呼道:“来尝尝正宗漠北羊肉,这可是极品。” 商月狐本是宰了羊准备自己吃独食,没想到李无名这人闻着味儿便来了,自带碗筷就算了,他还自带两副,简直不把自己当外人。 好吧,从血缘来说,好像还真不是外人。 魔教三长老当了几百年的孤寡老人,突然多个外甥着实不习惯。偏生他跟李无名又没和教主那么熟,揍也揍不得。此时也只能无奈道:“来了就坐下吧,羊而已,魔教有的是。” 李无名对付狐狸是真的厉害,连商月狐都拿他没办法。白辰舒服地在火炉边坐下,想着自己这也算是久违地被家人环绕了,原本为诸事烦忧的心情也就松乏了许多。 商月狐虽炖了锅子,眼睛却始终望着万宝堂院子的动静。白辰知道以九尾狐的感知力这点距离根本不成问题,见了这情形却还是提醒道:“三长老若想看外孙,大可前去拜访。” 然而商月狐却摇了摇头,“正道修士和我魔教八字不合,靠得太近难免胃疼。” 魔教的狐狸也真是怪脾气,白辰不便管他的家事,就着李无名夹菜的手吃了羊肉,为了妖王的形象还是优雅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暖了胃才道:“白剑仙说的话,三长老也听见了?” 商月狐本是飞升妖仙,对于天上的情况自然心知肚明。他一直在此地保护着林开天,所有谈话也都听见了,闻言筷子一顿,良久才道:“妖族只想在天上繁衍生息,人族却始终惦念着地面后裔,彼此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同,打起来也很正常。” 连他都这样说,可见双方矛盾积累许久。不过,白辰趁着机会又问了一个自己疑惑许久的问题:“那你呢?妖族并没有文字,商月狐和心月狐都是人族星宿之名。你和我母亲的名字是谁取的?来到人间又是什么目的?” 人族文字是天星坠落之后才出现,商月狐断不可能是他原本的名字,他与人族绝对是有交集的。 “人与妖的观念不合,我们姐弟与其它九尾狐也不合,都是被孤立的对象,搭伙做个伴罢了。” 这小狐狸敏锐得可怕,商月狐也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一点。人与妖彼此观念不合,但是毕竟都是地面飞升,天上也有一部分妖与人族相处得很融洽,甚至还离开自己族群与人族仙人生活在了一起。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商月狐回忆起来还有些怀念,面对白辰只道:“我姐姐有一个玄门朋友,她无论如何都想回到人间,我们便助她击破天网一同到了地面,只是这样而已。” 李无名本是趁着他们聊天认真吃肉喂狐狸,听见这话终于惊讶地抬眼,“玄门第二代掌门,谢灵运。” 玄门掌门事迹无法复制,商月狐也没想隐瞒,想起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玄门修士,只是无奈道:“这些玄门掌门都有毒,总能忽悠得旁人脑子一热跟着他们干傻事,我劝你们别和那个步小子打交道。” 他虽是这样说,语气里却没有多少不满,白辰见了便是一笑,“你后悔跟她走吗?” 果然,商月狐闻言狠狠吸了一口气,肉香瞬间填满狐狸鼻腔,他毫不犹豫从李无名筷子底下抢了一大片肉,这便豪迈道:“让天仙境见鬼去吧,地面真好!”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通过商月狐的表现, 白辰可以确定风十七说的没错,天仙境果然是个荒凉的地方,以至于商月狐和心月狐一来到人间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重要消息——天上的人族还在想办法返回人间, 而妖族已经完全放弃了地面,只想在新领地繁衍下去。 如此,白辰心里也就有了底,顺路又会见了其他人族使者,待入了夜便命几位掌权下属来无声楼议事。 既然决定建国, 雪国管理层也就不再是搭伙过日子的草台班子了。经过一番报告,白辰发现这些日子大家都没闲着。 开山将英熊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比武,选拔出的妖族组成了一只精锐军队, 白日各处巡逻,晚上便驻扎在上山的各处要道进行守卫。 雪国财务如今归赤水将花间狐掌管,这狐狸爱斤斤计较的性子放在守财上倒是一把好手。各处该缴纳的税收是一分都不能少, 所有商铺的账本他都亲自查了不下十遍,就连最擅长做假账的万宝堂奸商也在他手里栽了跟头, 事后直呼这狐狸比天道盟税史还可怕。他甚至还追着逃税线索直接捕获了两家黑市店铺,让死活抓不到偷猎者的熊卫们直呼内行。 除此之外,任何公家支出在花间狐这里必须拿出最详细的计划文书, 每一块灵石花在哪里他都要知道,拨款之后还要亲自去现场查看, 总之, 谁都别想从他把关的国库里贪一个铜板。 诚然这是因为沉醉被封了太子, 花间狐也就把国库当作自己儿子的财产严防死守, 但是这累累成果还是让白辰惊讶了一番。不管怎么样,沉醉有这么个爹在, 至少不用担心国库安全了。 他们能如此得心应手,分野将独孤侯功不可没。独孤侯不愧是大雪山的老管家,不止是从前的小妖,这些时日投奔而来的妖族都被他安排了最合适的职务,从后勤上保证不论哪一处都不会缺了人手。 山神罗来了大雪山之后就得了介丘将的封号,精怪不喜外出,白辰便命他主管种植畜牧。山神本就擅长培育草木,在他的照料下大雪山各处灵材茁壮成长,牛羊的草料更是供应充足,各个长得膘肥体壮,一看就是送上烤架的好苗子。 活了几百年的妖族族长管个家果然绰绰有余,云侧暂时担着个丞相的名号负责外交,与人族相处得也算融洽。除了这五位,沉醉这个妖族太子自然也要来旁听学习。 虽然还没有正式建国,有个统一首领的好处便已经彰显,众妖汇报时都是心情极好的。 白辰见到这些成果自然也高兴,可惜现在并不是表彰的时候,简单地赞赏了几句,他便将今日所听见的一切消息都说了出来。 大雪山沉寂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见了个站起来的苗头,未想还没发芽便迎来了下一次天星之劫。 没人比洪荒妖族更清楚天星坠落的破坏力,赤狐族更是因此失去了自己最敬爱的赤水天女,花间狐顿时失了笑意,当听闻这是天上妖族决定时更是不敢相信道:“我们被抛弃了?” 白辰知道他们所受到的打击,本以为同为妖族,天上的妖仙和妖魔总归是他们与人族对阵的一个倚仗,未想如今人族还没打上门,同族便率先放弃了他们。 然而,白辰对此却不意外,只是平静道:“早在天星坠落之时留在地面的妖族就已经被放弃了,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把我们捡回去。” 白辰早就知道天上是靠不住的,见下属们沉默,又道:“天上给了一个条件,谁能杀死白剑仙,他们便让这只妖举族飞升,并且在天仙境和天魔境自选领地。” 他没有隐瞒这个消息,说完还看了看众妖,“很优厚的条件,心动了吗?” 举族飞升可是不小的诱惑,尤其对没有飞升希望的小妖而言,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独孤侯不能保证手下的小妖不会被策反,此时也不敢说话。倒是英熊一如既往地直言道:“这不好吧,要是杀了姑爷的师父,王以后和他怎么过?” 做个憨货的好处就是说话不必看气氛,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同样不看气氛的云侧才敢搭话,立刻就训斥道:“你傻吗,当然不能信天上那群坏蛋!” 他们这一打岔,独孤侯也就松了一口气,连忙恭敬道:“我们只追随王的脚步,一切由王定夺。” 他们都表态了,山神罗对这种纷争不感兴趣,已化作一棵老树当场入定,如今只有花间狐尚未言语。 他还是识时务的,知道上了白辰的船就不能与李剑仙为敌,正欲开口表忠心,没想到却被沉醉给抢了先。 沉醉站在父亲身前,认真道:“我们根本没有挟持仙魔的手段,就算按他们说的去做,若事后仙魔毁约不实现承诺,我们也不可能自己跑去天上与他们算账。 到那时,天星坠落,人间又没了可以抵挡的白剑仙,咱们不也只能跟五千年前的先祖一样等死吗?” 六尾赤狐虽是太子,在长辈们讨论事务时却很少插嘴,如今却赶在父亲之前发表意见,说的话竟还很有道理,四位妖将看他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其中以花间狐最甚,那神情简直就是在怀疑自己儿子被人给掉包了。 最终还是云侧心直口快,上前摸了摸六尾赤狐额头就问:“沉醉你怎么回事?小师叔给你的脑子开光了?” 他们这震惊态度让妖族太子很是受伤,也不知自己从前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此时只能郁闷道:“我每天都被祖师关在书房,要是连这都想不明白,那一堆书岂不是白抄了?” 这孩子当初能被选作白氏继承者天赋还是有的,现在开始发奋也不算晚。白辰闻言终于满意一笑,“你可以不必看书了,明日便去书局听课。” 这些日子的恶补已经足够纸上谈兵了,真正的实践还需要老师引导。白辰如今空闲时间不多,得了月星石这样的好先生自然得物尽其用。 不过,他看着如临大赦的沉醉,还是补充道:“每日心得必须写下交给我,一个字都不能少。” 不必再读书写功课绝对是每一个少年的梦想,可惜功课是少不了的,沉醉还没高兴上一刻便听闻噩耗,只能苦着脸应了下来:“遵命。” 他已能识破一些阴谋了,只不过,还不全面。白辰对考验结果还算满意,这才接过话茬,淡淡道:“仙魔既然掌握了从人间接走妖族的手段,第一个接走的自然是自家族群,经过千万年的发展,仙魔二界的领地应该早就各族瓜分好了。 你们在人间的确是顶级强者,到了天上却是最弱的存在,就算得了富庶领地,诸位扪心自问,凭自己的力量守得住吗?” 人间的妖和天上的妖谁更强?这有可比性吗? 这着实是个捅破现实的问题,花间狐心里本还有些动摇,闻言却是不敢再肖想仙境。 白辰的话却没停,继续道:“天星坠落之下人族必定死伤惨重,人族的天仙和天魔势必要报复,他们或许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古时妖族,对付一个刚刚飞升的族群还是很简单的吧。” 说完,小狐狸还笑了笑,“别忘了,何欢那厮也在天上,玄门若被毁,他还不直接捅破了天去。” 白辰根本没动过白剑仙的心思,从听见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只是仙魔画的大饼,对地面妖族根本算不得好处。但是,若有看不破的雪国妖族被这种大饼策反,于他也是个大麻烦,不如把话直接说开,打消所有地面妖族的念想。 大家都是妖族,很清楚自己种族并没有做慈善的爱好,这样一说都明白了。 花间狐彻底叹服,只敬佩道:“王之眼光,吾等望尘莫及。” 白辰道出一切倒不是想听他们拍马屁,澄清了利害关系便继续道:“白陌应该也明白仙魔根本靠不住,他答应天上的要求是因为想要人族死。那是已经完全放弃了未来的复仇者,可我们要的是活着。 现实总是残酷的,我们没有可以依靠的先祖,也没有庇护我们成长的盟友,唯一拥有的就是这片大雪覆盖的土地。” 再好的理想,若不能让追随者真正理解也只能独自失败。这是白辰从白微身上学到的教训,他是妖族的王,但雪国并不是靠他一只妖运行下去的。就算沟通是很麻烦,在必要的时候也绝不能省。事前把各自想法都说一说,便能提前解决没必要的矛盾与争议。 语言这种东西,真的是人族最伟大的发明。 “寒冷就烧炭取暖,交通不便就去修路,无法种植粮食就研发能够种植的作物……只要还有领土,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白辰说话的语气没有起伏,就像是在陈诉最朴实的生存法则,他看着自己的同伴,没有斥责他们那瞬间的动摇,只是平淡道:“放弃一切幻想,我们没有退路了。” 这一刻,妖将们彼此对视,就连装睡的山神罗都醒了,一切小心思都不复存在,只对自己选择的首领异口同声道:“誓死守卫大雪山!” 只要妖族能够真正保持一心,就算出现与人族开战的最坏结果,白辰也有信心不输。 怎么将这些话传达给部众就是这些妖将的事了,白辰相信他们能做好,此时只轻柔一笑,“以后就要自称雪国了,毕竟,我们的领土不会永远只有大雪山。” 这话听起来像是准备向外扩张,熟知白辰性子的云侧瞬间抬眼。白辰知道他的疑惑,第一次道出自己的下一步打算:“人族我不碰,难道极北之地还打不得吗?” 极地天女拒绝一切生命的到来,不论人族还是妖族,一旦遇见立刻冰封。云侧万万没想到白辰竟会打极北之地的主意,立刻担忧地提醒:“小师叔,那天女超凶的!” 极北之地的凶险白辰自然知晓,具体进攻策略他和李无名还在商议,今日不过是让部众有个准备罢了。 该说的都说了,他现在只道:“登基大典我会点将阅兵,只有证明自己战力,我们才能与风十七组成联军进攻极北之地,彻底斩断天上妖族与地面的通讯。” 白辰对自己家底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便环视众妖,“我知道,赤水天女给赤狐族留了足以抵御天星冲击的自保手段;山神之力也不是种树这样简单;投奔我们的妖族不乏能人异士;就连我看着长大的狐狸也藏了很多秘密……到了这一步,你们的底牌都该拿出来了。” 在座妖族除了巨熊族竟然都隐藏了实力,英熊顿时瞪圆了一对熊眼,“你们居然藏得这么深?” 赤狐族是唯一没用飞升躲避天星的洪荒妖兽,古时能在九尾狐的统治下安稳生存,后来又能接连扛过大灭绝和人妖之战,怎么可能没有真本事。 赤狐们整天吃喝玩乐,渡个劫还组团失败,看起来就是一群胸无大志的笨毛团,过去谁都不曾警惕过他们。不曾想这样成功的藏拙竟被白辰给看破了,花间狐只能心虚地低头,假装自己正在数蚂蚁。 山神罗仗着自己是座山理直气壮地当背景,红狐狸更是惯会装怂,云侧却没想到自己这只浓眉大眼的狐狸也被点名了,只能犹豫道:“小师叔,我——” “夜深了,都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 然而白辰却没让他把话说出口,直接送客。 此言一出,坚持老人家不能熬夜的山神罗第一时间就钻地没了踪影,害怕要写开会心得的沉醉紧随其后,其它妖将见状也选择告辞。 云侧将脚踩在窗户上小心试探,眼风一直往白辰这里瞟,似乎在犹豫自己该不该主动留下来坦白从宽。 这小子做错事的反应倒是一点也没变,白辰没忍住笑了笑,不由轻叹道:“云侧,如果说长安是人族的龙兴之地,大雪山就是妖族的重生之地。这是我的故乡,我会用尽一切力量守护它。” 坐在青铜榻上的九尾白狐与五百年前并没有太大变化,他看着自己带大的玄狐,想起了最初这孩子一头撞上自己的傻傻模样,什么都没问,只温柔道:“别怕,今后有我。” 只是一句话,云侧就明白,小师叔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九尾狐能以断尾逃生,复活后,失去的那条尾巴也就没了。这一点,就算是舍弃灵域转生成九尾狐的精怪,也一样。 他不再逃跑了,坐在窗台灿烂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开怀,“嗯,雪域永远追随你,我的天真之王!”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忙碌的准备工作很快过去, 直到登基大典的前一夜,白辰终于有了一晚的休息时间。 为了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最重要的日子,他来到了玉泉, 什么都没去想, 只泡在池子里松乏身心。 大雪山的狐狸都喜欢泡温泉,白辰也不例外。只见他直接化作原形跃进热腾腾的泉水,散开的九条尾巴如莲叶般漂浮于水面,娇小的身子则仰躺在尾巴之上,四只爪子都放松地摊开, 这种瞬间变成废狐狸的感觉着实舒服。 这是特意划出来为妖王沐浴净身的池子,能靠近的也只有李无名。一袭黑衣的剑仙本是在池边打坐,待到小狐狸闭着眼漂到了他跟去, 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挠了挠狐狸肚皮,只笑道:“明日就是你的登基大典了,大权在握的感觉如何?” 白辰这些日子又是漫山遍野探查灵脉又是与各种使者斗智斗勇, 可谓是身心俱疲。此时他泡在温泉水里完全不想动弹,任由李无名轻轻揪着他肚子上的雪白软毛, 只回以一声长叹:“沉醉快些长大吧,好想退位……” 白辰现在是大雪山诸多妖族的唯一倚仗,在人前必须保持冷静端庄, 也就只有与李无名单独相处才会露出如此疲态。 李无名知道他自复活后便没有一日停止思考,路上看见棵树都要认真想一想能不能派上用处、会不会有敌人在此设伏……如此劳心, 也得亏狐狸换毛快, 换作是人只怕早就秃了。 李无名心疼地为小狐狸按摩, 嘴上却调笑道:“还没登基就想着退位, 你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李无名很喜欢捏狐狸爪子上的肉垫,白辰原还不习惯, 近来突然发现被按也挺舒服,也就随他了。虽然他们的生活习性磨合得极好,白辰把眼睛撑开了一条缝瞥了瞥他,“把皇位拱手相让的你没资格说我。” 连退位的欲望都如此一致,他们果然天生一对。 李无名用手舀了水浇上狐狸胸脯,顿时笑得更欢:“所以我们才是一路人。” 就算和李无名独自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只要每天能这般亲昵地说上几句话,白辰就感觉所有疲惫都没了。世事变幻,内外艰辛,李无名就是他奈以生存的良药。用着用着就上瘾了,戒不掉,也不想戒。 这绝对是昏君的潜质,但白辰拒绝更改,只道:“难得见你打坐,从你师父那里学到了什么新东西?” “仙魔已经盯上了我师父,为防万一,他决定将灭天之器的启动剑诀传授给我。” 白危月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疏漏,即便不惧仙魔,也做好了万一自己死去便由李无名继承衣钵的准备。师父严格起来,李无名悠哉的日子也就结束了。为了尽快掌握剑诀,他一得空便要打坐感悟天星之力,连摸狐狸的时间都没了。 剑仙之力极为玄奥,白辰从李无名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也不知道他修的到底是什么剑诀,难道还能比击碎天星的那一招更强不成? 虽然看不懂,他话语里的一个词还是引起了白辰注意,“灭天之器?” “帝让他远赴大雪山,为的就是建造天地熔炉,为人族研制灭天之器。” 白危月的取名方式贯彻了长安部落的朴实,灭天之器这名字一听就是用来和天抗争的东西。白辰睁开眼,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作用,“既然是对付天的武器,想必对地面上的天子天女也是极有用的吧?” 果然,李无名点了点头,“灭杀天子的法宝人族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难怪白危月当年要孤身一人来到大雪山,这种对天子天女具有威胁的武器可不能被精怪知晓。 白辰想清楚缘由,不经意就是一叹:“原来帝连长安天子都防着。” “我不反对帝的决策。拥有了灭天之器,人族也可以更好地守护长安天子。但是若没有一技傍身,将选择权全让给天子,要是哪日长安天子头脑一热突然觉得狐狸更可爱便将人全给灭绝,人族可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 事实证明帝这一步棋是对的,人族终究走到了与天为敌的这一天,若是当年他没让白危月离开,只怕这位仅存的灵巫也会卷入权力斗争战死。人族面对天星坠落便只有飞升逃跑一条路可走了。 这样一想也是惊险,李无名不由道:“帝给我师父的命令是就算长安部落覆灭,只要人族还没死到不能繁衍,他就不可以现身人前。结果千年前我师父还是没忍住,想来就是那时被天上发现了踪迹吧。” 帝这道命令也是绝情,听起来简直像早就预料到长安部落会覆灭一般。若他如今真的在地府,难道连自己的死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吗? 这样的存在还是挺可怕的,白辰只能轻叹:“果然是一代枭雄,也不知道这位帝到底是什么性子?” 他们本是随意闲聊,未想身后突然就传来了略带沧桑的声音——“帝呀,该说杀伐果断还是没有心呢……有时候感觉他什么都不在意,还跟我说人族根本不需要国家,直接从部落走到星际联盟才最省事;有时候又觉得他或许深深爱着人族,看人种田都能发呆一整天。” 这是没听过的声音,白辰立刻警惕地翻过身,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只硕大的金色眼睛。突然出现的巨物让白辰微微一愣,回神一看,放晴峰正盘着一只无形巨龙。 由气运凝结而成的龙本不该被肉眼看见,是它以枫叶为鳞使自己有了形体,和锋芒毕露的金玉之龙风十七不同,这只草木之龙显得温和了许多。 枫叶组成的躯体无比轻盈,连一只蚂蚁都不压死,头上古树枝丫一般的龙角还筑了个鸟巢,养着他路上救下的雏鸟。龙卧在雪地之上也不留任何痕迹,只是安静地出现,不去打扰任何生命。 这样的性子,自然就是那位庇护了人族五千年的长安天子,上一代天道盟之主——付红叶。 长安天子的灵域起源于长安灵脉,自然是与帝打过交道的。 事实上,在长安天子刚诞生的时候,帝是唯一能够看见他的人,只是素来不怎么搭理他。帝死之前,长安天子还是一条无形幼龙,除了懵懂地跟着帝,他什么都不知道,也碰不到任何物体。 幼年的他想和那个男人一起玩,那人却对他威胁道:“不许跟着我,不许跟我套近乎,你不是我生的!再烦我,下两百万年雨淹死你!” 帝喜怒无常,子民崇拜他,他生气,把自己的神像全给砸了;后来族人不敢拜他改拜长安天子,他就更生气;白危月见了只觉他有毛病,连夜与巫医制了药叫这首领赶紧治治脑子,帝反倒又笑了。 付红叶直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他只记得,有一天,帝来到他面前,突然就掏出长剑捅穿了自己心脏。帝的心血染红了满地枫叶,无形之龙便有了鳞片,而那个男人只是冷漠地留下了一句话,“我要死了,今后长安归你。” 当夜,帝便真的死了,长安部落四分五裂,原本生活在一起的人拿起刀剑打了起来。 人死去时的声音非常痛苦,长安天子不喜欢,于是把枫叶贴在身上让人能够看见自己,从此就与人族的巫有了交流,开始了属于他的传奇。 这些都是距今很久的事了,就连帝这个名字都显得陌生了起来。 龙在故人消息中陷入沉思,李无名却不能忽视这干扰自己和小狐狸泡澡的庞然大物,这就出声提醒:“我们正和和美美地泡温泉,你这么大条龙突然跑出来吓人,是不是过分了?” 李无名在长安出生的那一天,长安天子还以为是帝回来了,如今看来,好像又只有脸一样,性情倒是完全不同。 他到底不是风十七那种蛮横性子,知道自己突然出现很是打扰,回过神来便低头一笑:“失礼了,十七要用人身做研究,我就只能以精怪之躯代为管理九州灵脉,暂时无法恢复人形,请妖王莫要见怪。” 举止谦逊,笑不露齿,这还真是一条慈眉善目的龙! 白辰早就听闻付红叶和风十七性情截然不同,真的见到了还是惊了惊。不过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狐狸,这便回以礼貌微笑:“久闻长安天子大名,果然是个温厚君子。” 一只狐狸居然优雅微笑,这在付红叶眼里何尝不是个奇景。龙的眼里有些好奇,只道:“九州灵脉已经归一,长安天子只是故名罢了,妖王还是唤我付红叶吧。” 李无名是在付红叶手上吃过亏的,这一位吧,善良有礼是真,亲和正直也是真,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挖坑的方式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付红叶治理天道盟的方式就是把一切阴谋都看得明明白白,然后在下属以为能够生事的时候,默默从背后没收了他们的刀剑,一脸温和地警告,小朋友,玩这样危险的游戏可是要被关禁闭的。 要知道,在付红叶没退之前,连月静流都只能乖乖待在家里当个大家闺秀。 总之,对那一代正道修士来说,付红叶就像是拿着戒尺的启蒙先师,凡事都可以依靠,日常又令人生畏。 正如魔魁尤姜对其的评价——真是个焉坏的黑心小萝卜,我看他才是何欢真正的衣钵传人。 如今魔教二位教主都受邀去了邻安研究月停云尸体,三长老又远在大雪山,剩下的两位长老闲着无聊就把前教主尤姜叫回去镇守漠北。付红叶会出现在大雪山,想必是自己出来溜达了。 没道侣管着的龙总得折腾几件大事出来,风十七那厮就是个鲜明例子。李无名虽知道付红叶不会动手,还是对白辰提醒道:“他玩阳谋可比风十七厉害,现在道侣不在身边正是无聊时候,你防着点。” 他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分明就是在警告付红叶不准给他家狐狸挖坑,付红叶也不在意,只是抱怨道:“你当初就该登基为帝,再不济也得做个天道盟盟主,若有你在,我也不必转生为人自己上位。” 李无名没想到付红叶还记得这茬,不过这事还真不好反驳,灵机一动便指着白辰道:“人族的帝王是没戏了,要不让我家狐狸替我还债,你扶一把妖王过过瘾?” 可惜付红叶一点也不怕插科打诨,反笑道:“只要你肯登基,我倾尽人族之力让你做妖王。” 被龙钦定为帝还真是个令人艳羡的烦恼,李无名只能叹服:“你是有家室的龙,不要对另一个男人这样执着。” 对此,付红叶兵来将挡,应付得游刃有余,“为了今后能够与家室安心养老,我不介意对你更执着一些。” 白辰还是第一次见到与李无名旗鼓相当的对手,不过,风十七早有废帝之心,想必付红叶此行目的也不是李无名。 为防这擅长打太极的一人一龙闲扯到天亮,白辰还是主动道:“阁下既然现身,想必为的不是把这落逃剑仙抓回去当皇帝吧?” 付红叶多年不插手正道事务,带走李无名自然只是笑谈。他虽然确实愿意助李无名做妖王,心里也知道李无名不会答应,今日目标另有其他。既然白辰开口问了,他也就顺势道:“关于雪域天子,有些事我想与妖王谈一谈。” 帝的话题还不足以引出付红叶,这大雪山上能够让天子注目的,自然就是另一个天子。 白辰对这个答案已经猜出了七分,神色并不意外,只是轻笑道:“正好我也有许多问题想向阁下请教,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夜过去, 当朝阳爬上至高峰山头,这万众瞩目的登基大典终是如期到来。 妖族建国这样的大事备受瞩目,到访来使皆是显贵人物。林开天和步天歌自不必说, 不知门是苏三水这个门主代理亲自出席, 秋小寒更是不惜用轮椅登山来到现场。 当然,苍天府府主上山后便连夜画了机关设计图,着命弟子就地修建索道,从根本上解决了残障人士的爬山问题。 除了这份意外之喜,其余各派送的贺礼也不简单。 林开天大手一挥便送了条商业街, 万宝堂旗下所有连锁商铺全部入驻。 这种土财主的送法自然不入玄门的眼,步天歌宣告闭关的这半月带领玄门弟子端掉了三十余家与黑市合作的商铺,缴获的妖兽和各种皮毛便都送到了大雪山, 就当作是给白辰的贺礼了。 玄门掌门一旦不想理天道盟其它门派就会闭关,这也算是老传统了。大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倒是不夜琉璃的贺礼着实清奇。 出家人没有俗物, 不夜琉璃便自请在玉泉为妖族讲经,当场就让好奇凑热闹的一大片妖族酣然入睡, 就连夜间本该无比精神的雪鸮都从树上掉了下来,最后连来此锻炼定力的修士都撑不住,打着坐也给睡着了。 这一夜, 大和尚讲了个尽兴,听众们也是醒了又睡一夜好梦, 人与妖不分彼此相拥而眠。巨熊懵懂地搂着七八个大汉, 小姑娘看着自己枕着的老虎肚皮陷入沉思, 虽然全是因为大雪山太冷导致的本能取暖, 结果也算是宾主尽欢、天下大同。 如果说大和尚凭本事让人族和妖族睡在了一起,姬白药送的就是真的救命粮。白辰在姑苏就有暗示, 姬白药也明白他的意思,竟真的从八方风雨楼的库存里翻出了能在雪地种植的小麦和棉花,如今就将种子当做贺礼送给了白辰。 这本是姬白药想在人族雪原种植的作物,已经历过三次试验,种植和产粮都没有问题。只不过,因为播种必须进行灵力催化,又没有修士愿意去那种荒凉雪原种地,最终也就只能堆在仓库里,一直没有派上用处。 这些老熟人出手都很大方,百行首因为姑苏事务无暇凑热闹,只派了画绝先生代为恭贺。不过,他自己特地编写了三套供妖族使用的试卷,特命画绝先生带给了白辰,白辰让沉醉做了一遍,用来选拔官吏确实不错。此人果然不愧是人族修士深恶痛绝的出题主考官。 除了他们,散仙联盟这次是由无盐女作为使者,天师府则是派了一名长老,因为与白辰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就只随意送了些不失体面的礼品。 出乎预料的是与大雪山并没有交集的鬼域竟也派了使者观礼,来的还是与白辰打过交道的鬼策士。当然,对于他们用来当做贺礼的上亿冥币,白辰只能将这笔巨款交给李无名保管了。 于是,李无名就这样躺着成为了阴间的亿万富翁。 相比特别阔绰的天道盟和极其阴间的鬼域,魔教送的东西就很实在了。他们大长老直接命魔教弟子以送礼的名义从漠北赶了六千头羊过来。 这些羊一路上吃天道盟的草,喝天道盟的水,还在天道盟的地盘拉屎,可谓极度嚣张。偏生还有送国礼这道护身符,正道又不好宰了它们引发人妖纠纷。 负责监视魔修的正道修士忍了一路,在银容界终于等到这群羊被冻死了。那一天,素来坚持君子远庖厨的正道侠士纷纷拔剑宰羊,手脚利落得宛如从业十余年的老屠夫,银容界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魔教不愧是天道盟的老对头,不打了也要恶心对方一把,不过,看在漠北羊肉真的味道极好的份上,白辰决定无视他们的小孩打架行为,还是先把羊给烤了才是正理。 魔教恶心了天道盟很爽,天道盟当着魔修的面把羊宰了也就爽了,妖族齐聚山头吃群羊宴自然最爽,总而言之,除了羊,大家都很高兴。 就此,世间所有强大势力的使者齐聚大雪山,只等着观察妖族虚实。千年过去,妖族较白微时期到底发生了多少变化,他们背后的势力都在等候一个结果。 只是,这等待的地方却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大雪山的情况根本瞒不过修士感知,当前只有赤狐族在的放晴峰拥有大量建筑,按理说,能够办宴请宾客的地方也就只有这里。然而,当各位使者跟随妖族侍者前往观礼地点,最后到达的却是一片茫茫雪原。 这是大雪山从未开发过的南部。巍峨山脉是难得的平整雪原,就在不远处,一道剑痕将大地撕裂,横穿整片大地的裂谷使雪原与更南处永世隔绝,终年不止的风雪更是止住了人们观测的视线。 这里终年没有妖族到来,除了风雪和枯木什么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办宴会的地方。 这种情况让各位宾客都面面相觑,商月狐在人前就恢复了老书生的外貌,此时环顾四周,便欣赏道:“与世隔绝,不见人烟,倒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杀手赏景的方式就是与众不同,林开天闻言就是一抖,连忙反驳道:“你们魔修怎么总想着这些危险的事情,说点好的行不行?” 人族到底对大雪山所知甚少,碰上这情况心里惴惴也很正常,步天歌倒是沉稳,指着前方就道:“怕什么,白辰和两位剑仙不是都在吗。” 白危月答应了观礼自然会来,只不过他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此时只远远独立于众人之外。步天歌一指,林开天才发现他也来了。 至于李无名,他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直接自带桌椅和酒水,成了在场坐着喝酒的唯一人。 不管怎么样,有白剑仙坐镇各位使者总归安心了。再认真一看,原来白辰就以原形蹲坐在裂谷边缘,一身皮毛与雪地完全融为一色,若不回头露出黑色的鼻子,还真是完全无法以肉眼分辨。 “请各位安静等候,不要干扰王的登基之礼。” 九尾白狐抬头的那一刻,接引使者前来的妖族只留了这一句话,随即便纷纷化为原形,就伫立在人群后方等候召唤。 是的,白辰并没有接受白微的帝袍,他是妖族之王,位于大妖顶点的九尾白狐,他的皮毛本身就是世间最美丽华贵的珍品。 帝袍?帝冕?不,王就是王,妖王的气息独一无二,九尾白狐根本无需任何人族造物来宣告自己身份。 妖气散出的这一刻,万籁俱寂,妖王的登基大典开始了。 白辰知道,白危月正看着他,无形之龙也盘旋在山顶注视着他。妖族于人族,是可以付出代价除掉的绊脚石还是不可征服的对手,都将由他今日的表现决定。 压力与日俱增,真到了这时候,九尾白狐反而不紧张了。他抬眼看着前方深不见底的大裂谷,想象着白危月一剑斩断陆地灵脉喝退极地天女的风姿,最终只平静地仰起头,发出了今天第一道嚎叫。 这不是人族的语言,也不是平日与李无名撒娇的呜鸣声,而是九尾狐传承了百万年的作战之声。在人族尚未诞生的年代,它们凭借叫声、气味、表情进行各种交流,不需要任何词句,就能从语气中辨别出对方的所思所想。 世人总认为,妖族是没有语言和文字的,他们守着祖宗留下的家业,没一只想要变通。因为懒惰又不思进取,所以只能在天灾之后被人族淘汰。 白辰曾经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遇见了商月狐。 妖族的确用尽全力将所学所得归为己有,正因如此,他们的强者曾达到了个体的极致。 青丘有过活了上万年的长老,他能凭借肉眼记住天上每一颗星星的运行轨迹,不需要任何翻阅任何文书,仅靠记忆就将坠落的天星是哪一颗脱口而出。那位长老,提前一千年就预测出了天星之劫的到来。 青丘也有将天地灵气瞬间收归己有的术法,那时的洪荒妖兽甚至能够猎杀精怪获取飞升的力量。在天星坠落之前,他们就是凭借此法吸收灵域,成功将族中强者迁徙。 洪荒时代的最后一千年,一部分妖族决定守护故土对抗天灾,为了壮大自身力量,他们打破了血脉桎梏,头一次与其它妖族交流心得。 在这期间,他们开始细化叫声的含义,创造了各种简单图案指代世间万物,甚至还以此衍生出了构建简易灵域的术法。这就是语言、文字、阵法的雏形。 在九尾狐族的带领下,妖族已经醒了,他们在竭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只可惜,一千年的时间远远不够,最终一切于天星之下湮灭,妖族文明还没来得及诞生就被毁灭。 这是商月狐的永世之恨,他看着现在人族就好像看见了五千年前自己望着星空所畅想的未来。看得越多,便越恨那些离去的妖。 他忍不住想,如果那些最强者没有逃离,如果他们能够集结所有地面妖兽之力对抗天星,最后的一千年是不是能做得更好?那样,这片土地会不会还是属于他们的青丘?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青丘已死,世间只余九州。而今,天星再临,人族三方势力决定和解共抗天灾,走了和当年妖族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商月狐留在魔教,想看的便是这条路的终点。 相认的这几日,商月狐只教会了白辰一首歌。那时,头一次认真研究声音的狐狸们将特别的叫声汇聚在一起,发现这样的高低起伏非常好听,便口口相传一个教一个地学会了。这就是青丘大地上诞生的第一支歌谣。 在最初相信自己可以战胜天灾的时候,商月狐常常和同族们聚在一起望着遥远星空唱这首歌。这首歌谣没有名字,只有它,商月狐不想用人族文字赋予意义。 这首无名之歌本该由数十只九尾狐合唱,如今却只剩下白辰一只独唱。虽是如此,当那穿越五千年漫长时光复苏的狐狸歌声再次于青丘遗址回响,整片灵域都随之苏醒了过来。 狐狸鸣叫的声音悠远空灵,笼罩了大雪山五千年之久的沉郁雪云轰然消散,阳光没有缝隙地洒落在每一寸雪地。 这一刻,山顶仍是层层积雪,但是,自他们站立的雪原开始,雪化了。 先是最底部的雪原,再是中低部的山林,千年积雪瞬间消融,就在众人眼前化作水流填入了裂谷之中。 歌声结束之时,雪域停滞了五千年的四季终于回来了。一切回到了春天该有的模样,高山仍是遍布积雪,山脚的草木却开始发芽,平原上被积雪掩埋的冻土重见天日,裂谷化作了深不见底的冰河。裂谷之上由白危月剑气化成的风雪也散了,露出了对岸的真正的面貌。 那也是一片荒芜的雪原,而雪原尽头,是飘满了浮冰的海洋。 这种风景步天歌太熟悉了,第一时间就道出了它的名字,“北海。” 林开天闻言又是一惊,“你说什么?大雪山南部的尽头是北海?这怎么可能?” 北海是人族探寻过的至北之地,与极北之地相连。这样的海域竟与大雪山仅仅隔了一片雪原,说来简直匪夷所思。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伴随雪域春季的回归,所有赤狐分作三列自山上奔跑而来。大雪山遍地都是狐狸,成群结队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但是这一次,每一只赤狐身后都跟了一朵云。 更神奇的是,当赤狐们整齐地在宾客面前停下,那些贴身保护他们的云竟整齐地连成了一片,就这样围绕着众人变成了 一串长亭。长亭蔓延十里望不见边际,云层却又精准地在每个人面前凝聚成了桌椅。云桌铺开,便露出了尚且冒着热气的菜肴和酒水。 这种自主操控云层的手段闻所未闻,就在众人试图研究时,云聚集而成的十里长亭却托着他们漂浮了起来,上升期间竟稳如平地,连酒都未洒出一滴。 这就是赤狐族从冰川时代活下来的底牌。赤水天女曾是实力仅次涂山天女的强大存在,她知道自己扛不住天星,也知道天要杀死她养大的狐狸。 这些胆小的小毛团始终相信她,直到灾劫来临前都依偎在她身边瑟瑟发抖。在那个其它妖族疯狂寻求飞升之法猎杀精怪的末世,只有赤水狐想方设法带着母亲四处躲避。即使被各种凶猛妖兽吓得到处逃跑,他们仍只会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蹭着赤水天女种的树睡觉。 那时候,赤水天女就决定了,就算从此不复存在,她也要保护自己的红狐狸。 于是,她将赤水流域整个蒸发,以水汽凝结了灵云,然后将自己最喜欢的赤水狐全都送上天空。 这些灵云既能吸收阳光最大限度保温,又能聚集雨水提供水源,中间的空层还能保证食物不腐坏。 灵云平日就混在普通云层之中,赤狐们躲在里面绝不会被任何天敌发现,还可以通过在空中降下雷电雨水捕获猎物,很是安全。 狐妖不可能控制精怪灵域,赤水天女便将灵云分裂成了无数的小块,每一只赤狐分一朵,由它们组合使用。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失去灵气积累的赤水天女不会再复活了。她放弃了自己的永生,只求最心爱的赤水狐能够在这残酷的世间活下去,永远不要灭绝。 这是赤水天女为赤狐留下的最后遗产,赤狐族隐藏了整整五千年,逆来顺受了五千年,终于决定发奋一回,尝试靠自己保护自己。 做完这一切,六尾赤狐走至白辰身后,一只眼角生有蝶纹的赤狐带领部众紧随其后,总共三千只赤狐,整齐有序地排成了十列,四肢着地,头与尾巴低垂,无声地趴着以示臣服。 赤狐族到达之后,白氏狐妖悄无声息地出现,不论多尾或单尾都到达了潜行的极致,也是以同样的姿势臣服。 紧跟着,巨熊族率领所有熊妖自山林走来。它们足足有六千八百只,庞大体型将前方的狐狸遮得严严实实,却没有任何推挤举动,每只熊都知道自己该待的位置,平日的憨直全然不见,老老实实地表示臣服。 巨熊族之后,是独孤侯与山神罗带领旗下各族依次赶来。相比大族,他们每一族的数量都不多,上百只都算繁盛了,但是种类却异常丰富。飞禽走兽无一不缺,就连蚂蚁蜜蜂都有,甚至还混进了海里的章鱼和螃蟹,也不知是怎么跋山涉水跑到大雪山的。 随独孤侯而来的妖族总共三万两千八十六只,浩浩荡荡,让人眼花缭乱。 这之中还有不少惊喜,林开天随意瞥了一眼就惊道:“那只应该是已经灭绝三千年的涉水青牛吧?据说只要泡在水里就免疫一切伤害,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与此同时,姬白药也发现了混在队伍中的远古妖族,指着一只透明小飞虫就道:“那算什么,看这只,这是在长安部落记载中就宣告灭绝的蚀冰夏虫。巫蛊榜位列三甲,古时盛传的天人五衰就是误食它造成的。” 若论博学还属万寿书斋,画绝先生闻言便摇了摇头,“这队列中的灭绝妖族算下来不下百余种,徐舟的妖兽图鉴可有得修了。” 大雪山竟藏了这样多的妖,更惊人的是,他们的种族习性各有不同,独居的更是占多数。如今却也整齐地列队参见妖王,臣服时不见任何异动。 在座的都是一代强者,就算没经历过战争也打过战场,他们很清楚这意味着不论水陆空妖族都能组建出一支军队,更有赤狐上天和巨熊搬山这样从外界运输粮草的神异手段,或许进攻不足,但只要他们死守大雪山,绝对能把这片山脉守得密不透风,把所有进攻者耗死。 更何况,妖族中不乏擅长隐匿者,一旦有组织地进行偷袭,或许杀不死顶级强者,但弄死他们的后裔门生还是足够的。 现在又不是生死存亡的时候,打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仗,不值得。 在这时,各方势力心里都有了决议,彼此相视一眼,还是林开天率先开口道:“这么多妖,就算每只仅在我万宝堂买一件衣服,加在一起可都是不小的收入啊。” 万宝堂果然只在乎赚钱,秋小寒作为风十七钦定的下任盟主也只是淡淡道:“妖的身体结构果然很有参考价值。” 天道盟送来厚礼本身就是不怎么想打的态度,步天歌却还是警惕道:“我们本就不愿劳民伤财,怕只怕,又有哪家似水月山庄和相星阁那般做了叛徒。” 魔修和正道修士素来不对付,商月狐本是离他们远远的,这时终于插了话,“你们都是世家大族,也不缺捕猎妖兽那点收入,但那些没有家底的散修要获取高级灵材也就只有搏一搏捕猎了。妖族要想在人间自由行走,一纸政令怕是没用的。” 若说散修代表,自然当属散仙联盟。他们这次刻意派了活死人一般的无盐女过来,表达的便是不想对话的态度。 要约束散修行动还得散仙联盟出面,秋小寒平静地看着这万兽臣服的壮阔景象,此时只道:“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那只狐狸连这些猛兽都能驯服,难道还搞不定一个散仙联盟吗?” 天道盟这方态度还算淡定,然而,白辰真正忌惮的仍是白剑仙和付红叶。的确,人族要攻破大雪山防御还是很难的,但是,这都要建立在他们二人不出手的前提下。 只要白危月愿意出手,甚至不需要天道盟出兵,只凭他一人便能将天下任何一方势力夷为平地。 任何军队在白危月面前都没有意义,然而,他看着那被雪水刚好填满的裂谷,倒是抬了抬眉,“灵域代行……雪域天子居然将天子权能让给了他。” 白危月的见识果然贯穿古今,只是一眼他就知道,白辰这瞬间改换气候的手段是精怪的权能。 伴随他道破玄妙,一只无形龙头便凑到了其身侧,头一次与这位远古人族搭上话,“我也很惊讶,雪域这样惧怕消亡,却愿意将自己的身家生命都交给他。” 付红叶来得突然,白危月却没有任何惊讶,仅是凉凉道:“是你做的好事吧。” 转移灵域于精怪而言无异于自裁,纵观古今,也只有天女魃成功做过这样的事。而继承了天女魃灵域的那只魔,百年前就被付红叶成功吞噬。那些如何转移灵域的记忆,也只有他知晓。 白辰能如此成功地代行天子权能,付红叶的指导功不可没。他也不否认,只是轻轻笑道:“我是一只热爱和平的好精怪,自然希望自己的同类都幸福地活着。”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精怪本就是灵域产生的灵识, 只要放弃对灵域的控制权就能作为人或妖转生,成长过程都与正常生灵无异。 付红叶自己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从那时他就发现, 人族的魂魄与精怪的灵识极为相似, 修士活得越久,神魂便越接近精怪。 唯一不同的是——精怪灵识是一个整体,而人族的三魂七魄却像是各种碎片拼接而成,所以人死之后很容易魂魄缺失。就算是强大修士,只要没有新的躯体锁住神魂, 三魂七魄也会渐渐消散而去。 正因基础构造相同,只要一名精怪自愿将灵域转让,那个灵魂又能承受住灵域的庞大讯息而不发疯, 由活物灵魂代替天子管理灵域是完全可行的。 不过这也只是理论而已,一个人的灵魂要修炼到足以取代精怪灵识的程度,少说也得经过几千年修行。就算灵魂合格了, 肉身也扛不住灵脉的冲击,继承者最终仍是要舍弃实体, 化为与精怪灵识一样的无形存在。 付红叶陨落时就面临了这样的难题。 天子是灵域为了更好聚集灵气而进化出的灵识,灵域中的所有灵气都由他们分配,这是任何肉身都无法承载的庞大力量, 就算给自己创造了躯体,活不到几日就会被灵气撑裂。只有舍弃与灵域的联系, 天子才能用肉身活着;与之相对的, 也就失去了调动灵域的权能。 所以, 他与风十七研究出了一种全新的存在方式。长安天子与邻安君将灵脉合流, 一方保持精怪之躯控制灵域,一方以活人形式进行指挥调度, 二者共享天子权能,彼此灵活地在活人和精怪两个形态之间进行切换。 如此,就算付红叶死亡,风十七也能够以继任天子的身份接管灵域,有计划地把他的灵识原原本本拼回来,只用了百年就成功复活。而付红叶管理灵域时,邻安天子就能以风十七的身份活蹦乱跳地在天道盟寻衅滋事。 当然,这在周遭精怪看来就有些刺激了。今天付红叶想与尤姜逛街,长安天子就突然陨落把九州灵脉给了弟弟;明日风十七要去开会骂人,邻安天子连夜毙命,刚死的长安天子就又活了。 这兄弟俩死去活来地切换天子之位,早些年着实吓坏了臣服于他们的精怪,睡一觉怎么朝代就变了?再睡一觉它又变回去了? 尤其是他们第一次切换时,就连四海天子都被惊得海啸连连,海浪直接淹没了大半个极北之地。气得极地天女怒而降温,时值六月天降大雪,让整个世界都体验了一次与冰雪为伍的夏天。 这些精怪间的逸闻白辰原是不可能知道的,不过,谁叫云侧是一只爱凑热闹的狐狸呢?雪域天子的身份才刚暴露,这位第二天就快活地与小师叔说起了精怪之间的八卦趣事,把同类们卖了个干干净净。 白辰何其敏锐,之前他就疑惑,为何付红叶恢复精怪身份便会陨落,风十七却可以变成龙四处撒野。当时听了云侧描述,他便明白了个中关窍。 肉身扛不住精怪的灵域,这一点对雪域天子也是一样的。雪域天子是为了躲避极地天女而抛弃灵域进行转生,云侧若要重掌雪域权能,便要舍弃狐狸身躯,重新以灵识存在的形态。 云侧从邻安回来时就做好觉悟了,他想,反正自己除了小师叔也没有其它亲戚,只要把最喜欢的烧鸡都吃饱,再用这具身躯在雪地滚上几圈,也就能够安心赴死了。 精怪之间的斗争远比人族想象的残酷。云侧虽然只恢复了一些模糊记忆,但他也记得,被极地天女吞噬的感觉非常可怕。那滋味就像是有一只巨兽正准备将他从头到脚一点点吞干净,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怎么撕扯下自己的肉,怎么嚼碎他的骨头,就这样看上千万年,直到自己被完全吃光。 雪域天子的灵识才刚诞生便被发现,懵懵懂懂地就接连遭受毒打,他害怕这种慢慢等死的感觉。 他跑了。 直到他变成了八尾玄狐白云侧,恐惧依然存在于心中,所以,五百年前的他宁可去何欢面前自荐做男宠,也想逃离这座为自己带来噩梦的大雪山。 可是,最后他还是回来了,做了下一代狐王。因为,白辰死了。 雪域天子是被同类追杀的一块肥肉,白云侧是狐仙捡回来的野孩子,在他最快乐的今生记忆里,教导自己的白辰是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在李无名抱着白辰牌位成亲那日,所有宾客都在勉强自己恭贺,只有云侧化成原形在宴席上嚎嚎大哭。 云侧最喜欢的就是热闹,碰上大雪山办喜事更是闹得最欢的那一个,每每都要被白辰逮回去修行。可他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总是在外面玩,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小师叔的异常。 他甚至后悔放弃了灵域,即使天子的生活一点也不快乐,可是,那时候的他至少拥有保护一只狐狸的力量。 云侧想,精怪还是很强的,他虽然是天子里最没用的那一个,只要能继承天女青留下的遗产,如白辰在他幼时唠叨的那般从此发奋修行,或许就能复活小师叔了。 云侧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剑君安慰地拍着玄狐的背,一面给他递手帕,一面低声告诉他,这种感情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八尾玄狐到底心大,反正白辰已经被李无名救活了,他再说起这些回忆就权当故事了,一面说一面就着酒吃完了一整只烤羊,甚至喟然长叹:“那时候我才发现,何苦这家伙居然真的是个睿智人物,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大傻子呢。” 这样憨的狐狸,也就只有精怪才能变异出来。白辰闻言就把微微润湿的眼睛擦了干净,又割了只羊腿给他加餐,这才轻声道:“安心做你的狐狸吧,只要别再被人族拐走,极地天女我替你解决。” 雪域天子转生逃跑一事在精怪中不是秘密,付红叶此行不只是为了保护林开天,主要目标还是雪域天子。 昨夜与白辰会面时,他便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我近日感受到了雪域天子的气息。他一直被极地天女欺负,成形没多久便舍弃灵域躲了起来,如今再次现身恐怕又会遭到侵蚀。若妖王见到了他,还请替付某递个消息——打不过就来长安,九州精怪年年聚会,很是热闹。” 长安天子终究是一代仁主,从前是长安距离大雪山太远管不了,如今他已一统九州,连银容界都纳入了掌控之中,对于这位从诞生起就没几天安稳日子的同类,到底是选择伸出援手。 这是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时代潮流的强大存在,白辰不怀疑他能否护住云侧,不过,九尾白狐还是摇了摇头:“玄门掌门果然仁义,只是,我还是想靠妖族的力量护住我们的雪域。” “我不知道雪域转生成了谁,但是大雪山连日放晴,可见他现在活得很开心。” 雪域天子若要恢复权能便必须死亡,付红叶并不认为那是什么美好体验,原本保持友好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雪域天子本就不强,又抛弃了自己灵域进行转生,如今对大雪山并没有多少操控力。九州灵域远比他强大,我甚至可以左右人族动向,只要妖王愿意放雪域走,我保证妖族能够安稳地繁衍生息。” 雪域天子转生时人族尚未到达这片雪原,所以他一定是作为大雪山某一族的妖出生。 长安天子当年总是跟着帝,白危月辞行时他就被不想带孩子的帝绑在房梁上,他依稀记得,帝曾对白危月提起过大雪山还有青丘遗族。 而白辰偏就托林开天问他九尾狐之事,可见雪域天子极可能转生成了九尾狐,并且如今就混迹于大雪山狐妖之中。 付红叶之前并未见过白辰,现在妖族正值关键时刻,他还真怕这位新妖王抵不住诱惑逼迫雪域天子赴死。为此,他才特意现身,先提出优厚的交换条件保住雪域天子,见白辰没有反应,又是警告道:“当然,如果我的同类被谁杀害,我也是会发脾气的。” 这种老好人一旦发脾气必定是雷霆之怒,白辰弄清了他的来意反倒笑了,只道:“你想让雪域天子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我也是这样想。极北天女的宣战由我替他应下如何?” 就这样,以雪域天子为契机,白辰与付红叶达成了合作。雪域天子将灵脉转移给白辰,从此由他代行天子权能。付红叶还拿出了风十七重新锻造过的无字天书作为灵脉汇流的中转站,使得白辰能够以妖躯操控灵脉而不爆体。 人族炼器之能果然厉害,仅是得了无字天书便让灵域代行之术又上了一个台阶。只不过,这东西本是风十七为了让付红叶回天道盟干活而炼制的,如今给了白辰,这位前盟主便又能以维持灵域为由与魔教前教主共同偷懒了。 而白辰要做的就是保证雪域天子一世安乐,每年都要放他去长安给付红叶报平安,绝不准把他偷偷宰了或者饿瘦了。 至于为何如此容易达成一致,白辰只是把云侧叫过来在付红叶面前溜了一圈,付红叶看着这膘肥体壮甚至还叼了根鸡腿做宵夜的黑狐狸,自是没办法质疑白辰把他养得不好。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付红叶与云侧算是旧相识。自云侧成为狐王,他在白辰灵位前大哭的历史便被剑君当做饭后故事给徒弟说了不下三十遍。这是雪域天子自己选择的亲人,被逼迫离开才是真正的不幸。 说到剑君魔君的饭后故事,其实白辰也被提起过很多次,付红叶至今都记得自己第一次问白辰性情时所得到的回答。 那一日,剑君喝着茶,回忆起旧友很是感慨:“白辰啊,是一只非常讲义气的好狐狸,我当初根本不知道怎么断袖,得亏他借我教材!” 此言一出,一旁的魔君顿时不满,抢了他的茶便将一叠书摔在桌上,“我这些课本不好吗?这可是画圣尤姜的亲笔!” 魔君在春宫一道的坚持着实令人钦佩,虽然因为在徒弟面前展示不和谐书籍而被剑君连人带桌子赶了出去,最终在他们打了一架之后,打输了的剑君还是黑着脸给了一句安慰:“你是在上的,在下还是他比较专业。” 此言一出,魔君满意地消停了,剑君得以清静地继续教徒弟,而付红叶心中牢牢刻下了对白辰的第一印象——在下很专业的断袖狐妖。 正因师父的误人子弟,付红叶现在看着接受万兽朝拜的白辰还是感觉有些不真实,一对龙目瞪得极大。 好在他在人前隐了身形,身边两位剑仙也瞧不见,他也就用尾巴揉了揉眼睛,对着李无名叹道:“你教出来的狐狸都这样厉害,若是换作你成为人族首领,也不知世间又会是什么模样?” 今日是大雪山妖族宣告效忠于白辰的仪式,所有妖族都要按照队列于九尾白狐面前低头臣服,然后将爪印按在白辰竖起的冰碑之上。 接受国民臣服的白辰威严且肃穆,李无名正拿着留影石将这场景永久保留,谁知身边这龙竟还没放过他,闻言便是告饶: “你就饶了我吧,现在这片大地最需要的不是英明君主,而是能够对抗天星的剑仙传人。” “十七近来越发忙碌了,新一代又太年轻,仅是散仙修为怕是逃不过仙魔的暗算。” 付红叶倒也不是多么执着于帝王,只是想着今后的敌人,便担忧地望向秋小寒,“那个人若是因为担任了盟主之位而身陨,十七会发疯的。” 风十七疯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无名也不相信仙魔的品行,低头想了想便道:“我去阴间把帝给你抓回来?” 付红叶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就轻笑道:“那就有劳李剑仙走这一趟了,鬼域那边我会请喜丧神打好招呼。” 这条龙目的达成便告辞离去,一阵风就没了踪影,李无名这才反应过来,只能对师父无奈道:“又被这只龙给阴了,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帝来的。” 付红叶一直在保护林开天,白剑仙给李无名的任务自然也听见了。只是,白危月并没说要把帝带到哪里,今日有了这番承诺,李无名就得想办法把帝送到付红叶面前。 以无字天书和灵域代行之法换取帝的下落,长安天子果然不会让人族吃亏啊。 白危月虽是长安部落的灵巫,对付红叶倒没什么敬畏之心,此时仍是冷漠道:“你自己只顾着看狐狸,心思不在他身上自然会有疏漏。” 今天的小狐狸这样威风,李无名哪有兴趣去看一条龙啊,中了招也只能认命地叹息,“不然怎么说那只龙厉害呢,我为美色走神的时候可不多,偏生就被他抓住了这个时机。” 剑仙看狐狸走神天经地义,白危月冷哼一声也就没再给徒弟训话,正好碍事的龙不在了,他便淡淡问:“今天这日子谁选的?” 妖族没有良辰吉日的说法,白辰的登基之日便让李无名去选了。李无名也没想到师父竟会注意到这一点,此时只装傻地回应:“我随意选的,怎么了?” “若按照长安部落的计时法,今日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这是帝诞生的日子,也是天星坠落之日。在毁灭之日重获新生,果然是好寓意。” 自从天道盟推行天元纪年法以来,人族便再不用旧历了,只有白危月仍在用最古老的方法记录自己所经历的时间。李无名藏着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他严厉地看向自己徒弟,“用人族未来去赌那只小狐狸对你的感情,你可真敢……” 白辰统治下的妖族万众一心,大妖小妖打破隔阂聚在了同一片雪地,捕食者与被捕者相安无事地并肩而行,就连沉寂的雪域天子都愿意为他苏醒。这一切都昭示着妖族仍拥有崛起的潜力,他们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位打破界限的首领和成长的时间。 正因如此,白危月更加确信,这支势力只要成长起来,就一定会超出人族的掌控。到那时,双方会不会交战,就只取决于白辰愿不愿意遵守与李无名的约定。 与交战的死伤相比,这样的约束力着实太弱了。 而现在,白危月就拥有将整个妖族斩草除根的灭天之器。过去不用是因为帝不许他暴露踪迹,可是如今仙魔已经知道他的存在,隐藏也不再有意义,用与不用,仅在白危月的一念之间。 白危月必须认真思考,若是以后白辰也如白微一般掀起对人族的战争,那时候的人族还有机会再一次绝地求生吗? 李无名知道师父正在权衡,事实上,白危月今日愿意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代表他已经认可了白辰的理念。只是,千年前那艰难的一战正在警告他,这种要用无数人生命做筹码的感情博弈,他赌不起。 这一切想法李无名都能理解,早在最初发现自己对白辰动心时,他也是这般犹豫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要与白辰在一起,他便站在了光与暗的边缘。 妖族从此与人族相安无事当然是最好结果,他的决策便是稳定天下的先见之明;若哪一天两族还是打了起来,那么,今时今日的每一次袒护就是无法偿还的罪,每一个死在妖族利刃下的人族,都是被他递的刀所杀。 白危月经历过这样的绝望,所以,不论挥剑时心里多么难受,他也一定会站在白微的敌对面。 同样的,白微也不会原谅人族。他永远都记得,自己在大雪山救的人,回去之后就拿起弓箭猎杀了他的同族,走的还是他送人下山时清理出的雪道。 后来,那条路就成了猎户上山的必经之路,人族称其为天赐的神迹,每一次提着狐狸尸体走过的时候都要感谢雪山之神的庇佑。 有时候白微会后悔为什么要去读取猎户们的记忆,如果没看见他们那样高兴的脸,没有听见这样真诚的感谢,或许在报复过之后,他就能够放下了。 这是无法摆脱的自我怨恨,白危月知道自己和白微是走不出来了,他不希望李无名也有如此糟糕的经历。 就在白危月几乎得出答案的那一刻,李无名说话了,“师父你虽然保护着人族,但心里一直认为用内战分裂了长安部落的现存人族都是不能信任的蠢货吧。” 这种大胆言论让白危月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李无名却不惧,只是继续道: “长安部落是你的故国,你不愿相信这些毁了它的人会变得比它更好。就算长安部落可以将所有洪荒妖兽都驱赶进山林,五千年后的人族却是不行的,只要妖族认真起来他们就一定会输。师父,这种老一辈瞧不起新生代的傲慢想法可要不得。” 从没有人敢在白危月面前说这样的话,甚至白危月自己都没想过这样的事。他是不会对自己说谎的人,沉默了片刻,终是坦然承认:“是,我不喜欢现在的人族,我这一生重视过的只有长安部落和一只狐狸,因为他们,这些都没有了。” “我为守护人族独自忍受千年寒霜制造灭天之器,他们却将我的故土四分五裂,连语言文字都改得面目全非。这些我忍了,反正活着的仍是长安部落后裔,就算他们不再尊帝为首领,终究也是延续了人族。 帝死了,长安部落没了,我找不到任何归属,只想养只狐狸在大雪山了此残生。然后,因为皇帝喜欢白狐皮,长安贵族纷纷效仿,他们把银雪狐杀光了,我的狐狸也就跑了。 最后,就连我仅剩的衣钵传人也被内部斗争磨灭了雄心壮志,经脉尽废流放荒野,如我一般避世隐居,仅能从狐狸身上寻求一丝安慰。” 白危月自从修习无情道便不再拥有感情波动,一件件往事都只用最平静的语气道出,纵使如此,最后他还是看着自己的徒弟苍凉一叹:“我窥破万般星相,不惧天地,不惧仙魔,却怎么也想不透人族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白危月养的狐狸害了人族,人族又何尝不是一直辜负着自己的灵巫。五千年了,他成了最强剑仙,仙魔之敌,却始终独居世间至高之峰,没有得到任何回报。 李无名无声叹息,没有配合师父抨击这令他失望的人族后裔,只是轻声道:“即便如此,你依然守在大雪山观测天象,这是长安部落不惜一切代价延续人族的可怕意志,还是你怜惜平民百姓的恻隐之心呢?” 这一问又在白危月预料之外,若说延续,这种货色如何配得上长安部落的意志。可若说恻隐之心,他这样的无情剑仙竟也会怜悯苍生吗? 要提出师父答不上的问题可不容易,李无名轻轻一笑, “师父,人族自古就喜欢喂养鸟兽,也喜欢种植花草,这是因为只要看着生命在这世上很好地活着,我们就会发自内心觉得世界真美好。 这是只有人族才有的共情本能,也是长安天子始终爱着我们的原因。你会厌恶现在的人,会爱上陪着自己的狐狸,这都是很正常的事。就算不承认也没用。” 白危月一直在刻意遗忘自己爱着白微的事实,到了这时候却想起了最初留下白微的原因。 在他把冻僵的小狐狸抱回去的那一刻,几乎已经变成战争兵器的他,久违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人性。 那只叫白微的狐狸让他想起了,白危月原来还是个人,他也有心的。 白危月不擅长处理感情,不过仅凭如此还不足以说服他,李无名又指了指眼前的浩荡妖兽,低声道:“防患于未然,提前杀死所有存在威胁的生命,确保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永远是最顶级的。这样的做法简直和曾经的洪荒妖族一模一样,而现在,他们的后代是这个样子。” “我们是自诩万物之灵长的人族,我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能凭借自己的双手拼杀成世界霸主,不惧怕任何比我们强大的洪荒妖兽。我们在五千年前就想着制造灭天之器挑战遥远星辰,我们是这世上最自大傲慢又让天地都无可奈何的人啊。这样的我们,如今竟在惧怕五千年前的手下败将!” 李无名是最擅长隐藏情绪的人,这时候语气中也有了不甘,他看的是妖,眼里映射的却是人族的过往与未来。 “千年前人族之所以会沦落到灭族边缘,不是因为妖族变强了,或者说,他们和洪荒时代相比一直是逐渐衰落的。 输的原因是我们弱得更快,才过了几千年安稳日子,我们就想着让女人永远回归家宅,就用各种手段让寒门子弟一辈子不能崛起,甚至把平民百姓当做牲畜压榨。 我们在千年奢靡中把长安部落的积累全都给耗光了,直到风十七掌权之前,整个修真界的功法和配方都被世家大族把持,较之千年前竟没有丝毫突破。” 帝给了人族一个堪称梦幻的开局,他占领世间最肥沃的土地,击退了所有外敌,传承了语言文字与那时人力所能到达的极限生产技术,甚至还设置了仅以才能选拔高层和不论出身统一免费教学的公平制度。 在最初的长安部落,人族根本没有贵族,也没有世袭的概念,历数所有掌权者,竟无一个是庸才。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部族,仅是一代就走向了灭亡。正因每一族都很强大,所以混战了整整三千年,直到各方都打残了打弱了,才变成了统一的奚商。 遍数人族历史,除了长安部落和千年前对白微的反击战,竟再寻不出万众一心的高光时刻。而他们用来战胜白微的,居然还是属于长安部落的白危月,足见不肖子孙衰弱到了何种地步。 幸运的是,千年前那一战养出了一个玄门正宗。历经几代人的辛勤清洗,终究迎来了如今由风十七引领的再一次兴盛。 “师父,你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也是帝用来保证这群败家子不会把自己玩死的救命稻草。 可你也有敌不过的存在,我们已经与天敌对了,如果人族不能恢复最初的自信与活力,超越帝创造的长安部落,最终只会败给天。 既然我们的目标是无限星辰,那么,未来又何惧地面的飞禽走兽?” 李无名在姑苏亲眼见证了水月山庄的覆灭,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袖手旁观,终是露出了昔日纵横九州的桀骜眼神,“我不是妖,不能许诺妖族未来如何。我只能保证剑仙一脉全力支持九州天子,为人族一扫弊病,重回万物灵长!” 他言语里一字都没有提白辰,却彻底地打消了白危月一切顾虑。就像是最初指着天空向灵巫们宣告“诸星终将臣服于我”的帝,那时候其他灵巫只当是帝在激励他们,唯有白危月真的信了。 而现在,他看着另一个如此自信的人,却发出了每一个师父终会有的感慨,“你真的长大了。” 师父一松口,李无名便又恢复了往日模样,只是笑道:“男人成家立室之后总会变得成熟一些。” 这种态度往日若不被师父揍一顿是没法收场的,然而白危月却不想揍徒弟了,挥手将自己打入李无名体内的禁制悉数收回,只淡淡道:“我已解除你的禁制,从今往后,你便是二十八星宿的主人。新一代人族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就由你来决定了。” 他这般举动倒是在李无名预料之外,顿时疑惑道:“不必去问帝的意见?” 白危月何等果决之人,既然觉得徒弟已经超越师父了,那就要把真本事全传下去,立刻就冷冷道:“星宿是我一颗颗送上天的,我爱给谁就给谁,那种抛弃部落擅自死亡的阴间首领没有资格抗议。” 是的,人族的灭天之器并不在地面,而是隐藏在无尽星空中的全新星宿。白危月这五千年的任务,便是悄然挑开天网,将它们送上天空。 这是真正能够威胁到仙魔二境的极致武器,如今李无名才算真正继承。他知道自己要熟练运用尚需时日,便不对师父说多余的豪言壮语了,只将一封信递上前来,“师父,我家小狐狸准备了礼物贿赂你。” 白危月没想到白辰这狐狸竟也有后招,顿时警惕道:“这是什么?” “长安天子的亲笔诏书。” 李无名轻笑着将信纸打开,将付红叶以龙爪写的字展示在白危月眼前。 着天子令,允许灵巫白危月自由行动,从此不必隐藏踪迹,出行不再受到任何限制。——长安天子 付红叶 虽然龙爪拿笔颇为生疏,写的字不算好看,但是贴在落款处的红色枫叶却是长安天子最古老的一片龙鳞,也是第一片沾上帝血的红叶。 有了这个物件,此诏书也算是被帝承认过了。 持续了五千年的隐蔽任务竟这样终结,白危月长长舒了气,最终只看向李无名,“他就是这么把你拐回去的?” 小狐狸行事还是很温柔的,李无名含笑点头,“主要还是狐狸毛太暖和了,这冰天雪地里我根本把持不住。” 这一次,白危月却没有训他,远远望着白辰和白微几乎一模一样的原形,虽知并不是同一只狐狸,仍是轻声道:“嗯,手感真的很好。” 不管怎么样,手感被师父认可已经算是一大进步了,李无名闻言就想好了洞房那日该盖什么颜色的被子,还不忘提醒道:“师父,别忘了给徒弟的道侣准备红包,要大份的。” 然而,他忘了白微对师父的影响力是有时效的。当回忆狐狸的劲儿过了,白危月对小徒弟的忍耐也就到了极限,将桌上不曾动过的酒坛凌空一泼,香醇酒水就瞬间凝聚成一颗冰球砸了过去,“抱着帝的球,给我滚!”【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0-160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辰的登基大典是妖族有史以来第一次有规矩的群体聚会, 总共四万两千三十六只妖汇聚于此,其中不乏性情暴虐的猛兽,然而由始至终一声多余的嚎叫都不闻。 白辰并没有似人族帝王那般远离臣民, 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允许每一只妖站在自己面前,由他们自己选择是否臣服。若有不服者,白辰也不介意展示九尾白狐的力量,给大典增加一些娱乐项目。 今天,雪国会作为第一支妖族势力建国, 白帝愿意接受任何挑战,用实力证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妖族首领。 这样的登基方式简直闻所未闻,人族帝王最怕的就是失去神秘感,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天下人意识到皇帝也是人,也可以轻易被杀死, 那么自己的统治就完了。 所以,他们用帝的名字做封号, 以天子自称,通过各种方式告知世人自己和那些强大存在是一样的。 可是,他们终究又不是那样的强者, 为了维护帝王威严,便要不断打压其他势力, 用尽一切手段禁锢百姓思想, 让大部分人都变得比自己更弱。 正因历代帝王都是如此治理, 帝给人族留下的丰厚家底才被挥霍一空, 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人族有句俗话叫摸着石头过河,白辰如今就摸着人族过河, 人族用五千年血泪积累的错误经验,他全都记在了心里。而妖族传承下来的生存经验,他也没有忘记。 首领必须是族中最强者,只有战胜所有部众才能坐稳首领之位,而族群中每一只成年的妖都拥有向首领挑战的资格。 白辰跟人族学了很多东西,但是只有选拔首领的方式,他要遵循妖族的传统,从族群中选择最优秀的继承者。 只不过,选拔方式不再局限于单纯的武力,治国、智谋、才学、品行一项都不能缺。妖族拥有漫长的寿命,只要愿意学,千年的时间总能铸造出一个全才。 沉醉虽被立了太子,但能不能当上妖王还是得靠实力向白辰交付成果。 当然,打破世袭并没有那么容易,长安部落之所以分裂也是因为帝没有后继者。不过,九尾白狐还能活很久,白辰和帝不同,他会一直守着这片雪域,除去一切意图掀起内乱的不肖子孙。 这一日,大雪山每一只妖族都来到了九尾白狐的面前。白帝背后是千年雪域融化所填满的大裂谷,远处是人族最具权势的宾客,而那位象征九州顶尖力量的剑仙就在安静地注视着一切,没有一只妖族认为自己能同时挑战这些存在。 他们知道自己敌不过白帝,更敌不过白帝的对手,根本不需要交手,四万两千三十五只妖无一例外选择了臣服。 漫长的仪式持续了三个时辰,直至最弱小的一只妖也来到妖王面前,白帝的首领之位便是被所有族民一致认可了。一直端坐的九尾白狐至此终于高鸣一声,众妖随之回应最高昂的嚎叫,万兽之声响彻山野,回荡至千里之外。 洪荒妖兽站在被冰封的青丘故土,向人族宣告——他们回来了。 臣服仪式之后各族便列队返回自己领地,白辰唤来了些许小雪,无需清理打扫,几日过后雪花便会将万兽踩踏过的雪原恢复至一片纯白。 礼毕,赤狐们指挥云层闭合成环状,托着宾客返回放晴峰,白辰这才有空来到宴席之间。 这时九尾白狐终是化成了人形,他并没有命妖族制作帝王服制,仍是一袭雪白狐裘,只是不再隐藏狐耳与狐尾,九条大尾巴优雅地垂在身后,落在云层之上便轻轻一笑:“各位可还尽兴?” 若不是亲眼见到,没有一个人相信妖族竟能做到如此井然有序,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真的有一个王愿意为种族延续而放弃自己的利益。洪荒妖兽走到了个体的极致,最后却诞生了一个为群体而选择无私的妖王,世事变幻当真奇妙。 人族纵横九州多年终于迎来了这样一个对手,各方势力都感情复杂,最终还是不管事的画绝先开口赞叹:“融冰填川,万兽臣服,当真是千年之绝景。老夫已经等不及要将如此壮丽风景画下来了!” 说来万寿书斋也是个神奇的门派,斋主百行首简直是人族文官之精华,浑身都是士族对付人的本事。 正因如此,所有俗事都被他一人给承包了,作为长老存在的七绝先生除了研究技艺便是传道授业,江湖代代纷争竟没有一次波及到他们。 这位画绝先生便是如此,平日不是闭门作画就是外出云游收集作画素材,唯一爱好便是收集各种颜色好看的物品制作颜料。这一次之所以愿意代表万寿书斋出席妖王登基大典,为的也是亲眼见一见各种神奇妖兽,为自己新作的雪景图收集素材。 七绝先生都以老者形态驻颜,这一位仍是做着书生打扮,为了作画方便,袖子一直以襻膊搂起。老书生精气神极好,双目炯炯有神不逊壮年,白辰在主位入座,这便对他笑道:“久闻画绝先生大名,雪国风景可还入得了先生的眼?” 画绝素来只对人族画技传承上心,老头子为了习得西梁皇室的独门宫画可以在喜丧神门前打十年地铺,但是一提到要他和哪个门派打架,他就能当场躺倒表演中风,直接把问话人给吓出个好歹。 此时他也不觉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是看着冰雪消融后的壮丽景象感叹道:“很不错,诸多奇观让老夫大开眼界!” 白辰早就听闻七绝先生皆是痴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妖族不太懂画,但是白辰在邻安见过一次画绝的画作,挂在万宝堂最显眼之处,据林开天说,那一幅画就相当于邻安核心地段的一套房。 当今人族画坛有三大家,喜丧神擅山水,泼墨留白堪称妙绝;姜奉之擅工笔,人像花鸟传神入圣;画绝先生在这二道或许不如他们极致,但是胜在知识广博,古今技法无一不精,最善多种流派融合之作,近些年开始研究颜料之后更是在色彩上达到了人眼极致。 比起偏重写意的古画,画绝先生近些年研究的色彩碰撞更为直观,即便是不懂画的人也能一眼体会到惊艳,因此最受名门富商喜爱,但凡有新作出世,必定引起无数藏家以天价争抢。 大雪山现在正缺贸易伙伴,白辰哪能放过这样一个行走的灵石矿,心知士族不喜金钱交易,此时只友好道:“听闻先生近日想画鸟兽,我会派沉醉与先生随行,想画什么尽管找他安排,不论什么场景雪国都会尽力配合。” 七绝先生的作品都很值钱,奈何老头子们只在意研究技法,除了少部分得意之作什么也不在意。画绝先生也是如此,练习之作从来就是随意搁书房,有时候在外面画的还会随手送给路人或者忘记带回来,以至于百行首每一次看着突然冒出的画绝新作就要捏着账本一阵手抖。 百行首如今也放弃让老头们学会持家了,临行前只给他嘱咐了一句话——不论如何,绝对不要为妖族作画,就算是练习之作也要带回家! 这句话百行首嘱咐了不下百遍,画绝虽然默默感慨一个年轻人怎么比老头老太还唠叨,此时也只能无奈叹道:“多谢妖王好意,可惜斋主不许老夫为妖族赠画,还声称若老夫违反,他便要没收老夫珍藏的颜料啊……” 百行首果然精明,料想白辰现在正缺灵石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从一开始就把路给堵死了。然而,小狐狸又怎会只有一种手段呢,闻言又道:“先生多虑了,妖族又不懂书画,我要你的画作有何用?我们只是好奇自己在画里是什么样子,请先生尽情以雪国入画,也让我这些不通文墨的国民沾一沾风雅之气。” 人族自古就有美人千金求画,如今换作妖族好像也没问题,画绝先生还是心动了,“老夫想画什么都可以?” 对此,白辰大方一笑,“高山飞狐,雪中巨熊,丹鹤起舞,鱼跃冰川,任何主题,任何场景,只要先生想要观摩,一应俱全。” 鸟兽画最难的就是写神,若这些鸟兽真能配合作画不四处走动,简直是每一个画师梦寐以求的场景。画绝闻言大喜,“那就多谢妖王了,老夫一定认真作画,让诸位身姿永世流传!” 白辰就喜欢这样直率的人,脸上仍是含笑,只柔柔道:“妖族从没见过什么好画,不知先生画完之后能否在雪国展示一番,也让我的国民感受画作之美。当然,我们一定会专门为先生修建画室,这些画也归先生所有,只需在画室挂上七日让我们看一看就可以了。” 既然是以妖族入画,妖族想看一看也不过分。画绝当即就要答应,倒是林开天没法沉默了,抢在他之前疑惑道:“画绝先生声名远播,妖王不会是想借展示收门票吧?” 论赚钱还是万宝堂脑子动得最快,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了一个商机。不过,白辰早在收到出使名单时就已经把各方势力安排妥当,来都来了,不留下点东西怎么好走呢? 白辰偏了偏头,狐狸耳朵无辜地抖了抖,只道:“怎么可能,既然是分享画作之美就不该有所限制。不仅是大雪山妖族,就算是修士也能无偿观看画绝先生大作,共享雪国风光。” 画作之美当与世人共享正是画绝先生一生理念,奈何能欣赏技法的名门世家都选择将他的画束之高阁,平民百姓则连画的是什么都看不懂,着实是一种遗憾。 画绝先生这些年之所以研究色彩就是为了创作出普通人也能欣赏的画,可惜百行首对此并不支持,画坛也抨击他标新立异失了高雅。 这种饱受质疑的时候听见白辰如此一席话,画绝先生如何不激动,不等林开天阻拦,立刻就道:“妖王大善!大雪山路途遥远,修士要赶来七日怕是不够,老夫让你展示三月如何?” 这种好事白辰怎会拒绝,自是立刻应了下来,“好,我妖族定会日夜守卫先生画作,三月之后原物奉还。” 万寿书斋的财政由百行首把持,画绝先生知道自己用的纸和颜料都不便宜,若没斋主拨款肯定入不敷出,所以也不好违抗百行首的意愿。不过,仅是展示又不会使画贬值,若能有许多修士借此免费欣赏画作,也算是有益于人族了。 画绝先生对这个主意很是满意,也没心思再听他们讨论,辞了白辰便去作画。白辰也不拦他,只命熊卫好生保护,如之前所言对绘画内容不作任何干涉。 这种态度就让林开天很是迷惑了,万宝堂早就分析过大雪山的财务状况。妖族除了妖丹妖骨并没有多少人族需要的商品,大雪山终日严寒,既无良田,也没有工坊,豢养的牛羊仅仅只够妖族自己生存,遇上天灾更是需要从人族购买物资。 可以说他们唯一从人族赚取灵石的手段就是廉价出卖自己,毕竟妖族的个体实力还是很可观的,若能以一个很便宜的价格雇佣,于人族工坊也是个节省成本的好手段。 所以,林开天一开始就是带着万宝堂的雇佣合同前来,当然,开出的薪水比之同境界修士便宜了一半有余,就算给白辰面子讨价还价一番,也只需放宽到七成,万宝堂仍能赚一笔。 可是,谁知白辰却没有问他,反倒是先与画绝先生达成了合作。免费让人欣赏画作,这能赚钱吗? 林开天低头苦思,画绝先生的确颇具盛名,就算是对画不感兴趣的修士也多少听说过其画作拍出的高价。若能免费看一看这些过去只能出现在高端拍卖会和名门世家宅邸的画作,或许会有很多云游的修士来到大雪山吧。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衣食住行的需求,这些云游修士肯定需要落脚的客栈,也会顺道逛一逛大雪山集市。大雪山是苦寒之地,做生意最愁的就是客源。而能出门云游的修士手头都不拮据,若能被画作吸引前来,简直就是最好的客源。 想到这里,林开天忽然明白了,立刻抬头看向白辰,“妖王好手段啊!” 万宝堂的少年天才反应果然极快,仅是片刻就看破了白辰的打算,然而想请之后他又有了新的困惑,“可是三月之后,你又打算如何?” 云游修士不会常住,一旦归还画作,大雪山对他们的吸引力也就有限了。白辰对此却不着急,只是如常问候,“今日招待的菜色,少当家感觉如何?” 李无名果然没有让白辰失望,五百年来这剑仙把整个大雪山都挖掘了一遍,不止发现了将近三十种仅在高山生长的香料,还从玉泉附近刨出了此前从未被人发现的三种野菜六种野果。 经过他的精心调配,这些香料组合成了极为独特的香味,再配上剑仙独到的刀工,即便选用的食材只是普通的鸡鸭牛羊和鱼肉,成品的味道却让人耳目一新。 天下最好的厨子都在万宝堂的天地酒家,林开天却不由叹道:“这是我从未闻过的香气,颇具风味。” 菜肴做法很好复制,要让菜式不可复刻便需要独特食材和调料。这些香料都是生长于雪山之上,人族就算知道做法也没办法获得原材料。 白辰原还担心味道无法引起人族兴趣,如今听了林开天评价也就放心了,立刻淡淡道:“人最喜欢的就是独特又新鲜的东西,而且比之人族珍馐,它们的价格也不算贵。” 和万宝堂谈生意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白辰知道林开天懂得独特这种优势有多重要,只笑道:“当然,这一点妖族也是一样,所以还请万宝堂多开一些人族店铺,税收方面我作为朋友自然会给一定方便。” 林开天果然一点即透,“衣食住行的生意,妖族准备自己做?” 大雪山的严酷环境于人族是劣势,于妖族却是优势。就比如做菜,人族要运送食材必须由修士护送上山,妖族却可以自己种植畜牧,从成本上便低了一大截。只要能吸引云游修士到来,白辰相信至少食宿生意是能发展起来的。只要手里有灵石,其它领域总会有办法解决。 修士云游一为看遍山河风光,二为探索未知世界,三为寻访名人故地。论风景,大雪山在整个九州独一无二;论未知,白辰自己都不知道世上有多少种妖,足以让修士琢磨一辈子了;至于名人就更不缺了。 先不说妖王剑仙这两个注定载入史册的名字,昔日剑君魔君住所完全可以收拾成故居,今天各方使者住过的别院也定然有修士愿意高价住上一回,再不济,他还能把付红叶拉过来住上几日,在冰上留个龙爪印也会有人想要参观的吧。 总之,只要豁得出去脸皮,白辰每个山头都能给它造出个故事出来。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万宝堂不会豁出成本和妖族本土商户竞争。白辰也知道刚起步的妖族在做生意这方面不可能敌过老练的万宝堂,这便对林开天道:“有人族商户也有妖族商户才叫一起赚钱,若商户东家全是万宝堂,妖族只能受你们雇佣,这就算不上朋友了。” 妖族本土能生产的货物还是有限的,就算赚了钱很多东西也要找万宝堂买。妖族用本土物产做云游修士生意,万宝堂运送人族货物做妖族生意,如此算来也不亏。 白辰做事很有分寸,任何安排都不会独自把好处全占了,林开天想着自己亲娘还在这里躲着,也就笑着应了他的要求,“都是老朋友了,有钱一起赚,何必闹得不愉快呢?” 只要万宝堂不争夺产业,妖族做生意要上手也无需多久。做生意不需要多高的道行,白辰也命独孤侯给每一只妖都划分了一小片领地,建个小铺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此小妖的手里多少能有些余钱,等到万宝堂的粮店和煤炭店开起来,至少混个温饱是没问题了。 白辰这时候才发现少而精就是妖族最大优势,若是换成动辄千万人口还一堆老弱病残的人族城镇,只怕仅是吃饱都要花上数年时间,哪有精力再谈其它。 不过,正因为数量少,向外探索便颇为乏力了。若要抵抗极地天女的侵蚀,少不得要与人族合作。 想到这里,白辰便看向了步天歌。 这妖王刚来就搞定了两大门派,不过这些生意于人族无害,甚至还能让寻常修士见识一番大师画作,步天歌也就没有干涉。但是,当白辰的目光到了自己身上,玄门掌门还是警惕道:“别看我,玄门两袖清风,我可没钱给你赚。” 此言一出,李无名的笑声便随之到来,“我作证,他确实挺穷的,没油水可捞。” 白辰既然到了,李无名自然不会远,此时手指上转着颗冰做的球,悠悠哉哉地便坐在了白辰身旁。 白辰虽已正式登基,对他的自在举动却不觉有任何冒犯,甚至挪开尾巴给他腾出了位置,也不去看步天歌了,只柔柔地笑了笑:“你师父走了?” 白辰不是锋芒毕露的性子,与人交往时常有笑颜,然而他面对李无名时就是笑得更高兴一些。这种差别待遇让李剑仙很满意,立刻就向小狐狸讨功,“恭喜你,我师父承认狐狸手感很好,不想杀了。” 白危月终于没了杀心的确让白辰松了口气,但是对于李无名关注的重点他还是无法理解,“你去了这么久,就为了说服他这个?” 诚然让白危月承认这一点着实不容易,但剑仙之间的交流常人是无法理解的,李无名也就把冰球放在了云桌之上,只道:“当然不是,还给你带了个贺礼。” 他来时白辰就在注意这颗球了,现在近处一看,纵横分布的线倒是与寒山寺那颗很像,但图案却不一样。九尾白狐记忆力很好,白辰清楚记得寒山寺那颗球的陆地分作了很多块,而这一颗却只有一整块陆地。 陆地上只有一个名字,这一次白危月用的是当今文字,白辰也能认出来,“九州超大陆?” 李无名这才解释道:“好像是帝给这片土地起的全名,如果我没猜错,这颗球应该就是世界全貌了。” 魔教前任大护法毕千仞早在数百年前就证实了天涯与海角同处一地,然而当世界真的具现成一颗球被拿在手上,白辰还是有些恍惚。 他试着根据人族绘图方式仔细一看,发现陆地在这颗球上占的地方仅是一面,背面便全是茫茫海洋,球的顶部是极北之地,南部则是与大雪山接壤的海洋,不见任何陆地。 而白危月也没有采取人族如今用的东南西北四海,仅是在背面写了四方海三个字。 四方海便是帝对海的唯一称呼,可见他早就知道九州大**方八方都被海环绕,就连大雪山这片未知海域,帝也是来过的。 过去从未有妖到达过大雪山背面,白辰也很好奇那片漂浮着冰山的海域到底通往何处,如今直观地展示在眼前,倒是有些惊讶,“海居然比九州大了三倍有余……” 李无名之所以来迟了便是在研究这颗球,闻言便道:“四海天子毕竟是最古老的精怪,灵域最大也理所当然。” 这颗球的出现也引起了所有修士的注意,步天歌本不想和妖族有太多交集,当听闻这是帝做出的世界全貌,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问:“这颗球可以让我看一看吗?” 白辰自然不会拒绝,只将冰球递上前:“请。” 这毕竟是五千年前的世界全貌,如今还是有了许多变化,比如九州旁边多了一些浮出海面的岛屿,而原本该全是海洋的大雪山南侧,现在多了无尽的浮冰,看上去倒是与极北之地所在的北海一模一样。这一切变化,无疑就是天子天女们进行争斗的结果。 从球上的分布来看,大雪山与极北之地隔了占据世界一半的茫茫海洋,那片隐藏在裂谷之后的海域与步天歌过去探索的北海明显不是一处。他细细回想自己在海图上标记过的冰山,终是肯定道:“果然,那些漂着浮冰的海面与北海一模一样,却不是我所见过的北海。” 按照付红叶的说法,大雪山这片雪域与极北之地本是作为天女青的灵域连接在一起,是天女魃将其一分为二并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灵域。 李无名本以为这个分裂只是融化冰川,如今看来,雪域与极北之地本是连在一起的陆地,天女魃竟是直接将极北之地给推到了海的另一端,用四海天子的灵域将这两处进行隔绝。精怪之间的战争果然不同凡响。 若是如此,极北天女本该与雪域天子永世不得相见,可现在她的浮冰却出现在了雪域沿岸,看来这之中少不了四海天子的协助。 也不知四海天子到底与她合作到了何种程度,如果要同时对抗那两位精怪,仅凭雪域怕是不够的。白辰微微皱眉,这便对在场唯一去过北海的步天歌问:“玄门多次探索北海,可曾与极地天女发生过争斗?” 然而步天歌只是摇了摇头,“极地天女排斥生命,谁都不可能横穿极北之地,绕行路上海兽环伺,处处都是暗礁和旋涡,司南也会失去作用,我们多次尝试也只能含恨而归。” 看来九州的探索也是一无所获,白辰垂了垂眼,忽然道:“我记得步掌门去北海是为了寻找邀剑客和你父亲尸身。” 步天歌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种人尽皆知的事,只能冷冷道:“是。” 极北天女既然能够进攻雪域,那么这半面海域绝对是发生了某种变化,妖族没有航海船只,若要探索只能借助人族力量。白辰不能放任未知威胁存在,这便建议道:“既然从人族雪原过不去,不如试试从大雪山出发另寻航道?” 步天歌怎会不知他用意,就算球上记载是真,从大雪山这方海域到达极北之地也是十足的远路,且路上没有任何岛屿进行补给,结果未必比直闯北海好。 他虽然想要寻找家中长辈,此时却理智道:“出海需要大量人力物力,玄门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白辰也不指望他会立刻答应,只是淡淡道:“请问步掌门,玄门的天道剑意会传承给普通弟子吗?” 陆问在姑苏现身已让玄门置身于舆论旋涡,白辰此言便是触及敏感话题了,步天歌脸色一黑,还是如实道:“天道剑意只传玄门掌门,就算是掌门选定的继承人,也必须在乾天宫行过礼成为玄门大师兄才能正式修习。” 这一切与白辰五百年前所听闻的一致,他又问:“陆问可是邀剑客选定的传人?” 此言一出,步天歌也反应过来了,犹豫地摇了摇头,“并未听说此事。” 玄门天道剑意传承极其严格,邀剑客当年也只是玄门大师兄,并未继承掌门之位,他有必要那么急着培养继承人吗? “邀剑客因与魔君的恩怨而选择自我放逐,正因他犯过陷害同门的罪,所以你们会认为他不守规矩私传功法也是极有可能的。可是,抛开感情想一想,他真的有必要在那时候传授陆问天道剑意吗?” 白辰见步天歌神情有所动摇,顺势又道出了自己的分析: “若邀剑客恪守门规,他只会等到继任掌门之位后再确立继承人,自然不会传授任何人天道剑意。若他有私心,论亲疏也该先将天道剑意传授给自己女儿,为什么要选陆问呢? 比起这些于情理不合的解释,我认为还有一种可能性——陆问是在邀剑客到达极北之地之后才学会这门功法。” 白辰翻过所有记载了邀剑客事迹的史籍,他发现这一位除了与师兄步青云不合,在位期间也不曾触犯过什么戒律,甚至因为夺了大师兄之位而生出心魔无法进阶。 那时邀剑客已经失势,正是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可是任由天道盟各派查尽他周遭所有人,除了与步青云的恩怨,就是没有寻出一件别的错处。可见他这个大师兄做得真的挺干净。 白辰想,邀剑客或许会用尽手段对付魔君,但是,至少这一位不会背叛玄门。邀剑客之所以选择自我放逐,就是因为在他心里,玄门的声誉远比自己重要。 这样的人,不可能与白微合作。 邀剑客的性子甚至比其他玄门大师兄更阴沉,如果知道陆问身份,直接杀了这个妖王后裔以绝后患反而更像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白辰将自己解析一一道出,看了看步天歌,只道:“而邀剑客自从去了北海除妖,便再没有任何音讯了。” 他在极北之地遇见了什么?陆问又为何能习到天道剑意? 不必白辰指出,步天歌便自行想到了这些问题,不自觉就握紧了拳头。 而林开天这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说起来,那时候从未听闻极北之地有活物,邀剑客为什么会以除妖名义出海?” 除非,有谁在刻意引导邀剑客去往极北之地。若要说玄门的敌人,白陌首当其冲。 说到底,他将自己儿子混进玄门,总不会是为了让陆问去骗白辰的妖丹吧?这种事不是玄门弟子也一样做得啊。 陆问的出现已经让玄门威信受损了,若是放任不管,最后可不好收场。 在场没有笨人,白辰知道他们都会想明白,此时只是对步天歌淡淡道:“这样的大事还是不要瞒着凌云长老了。” 步天歌也知道他与陆问的恩怨,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妖王的目标,“你想用我母亲对付陆问。” 白辰没想瞒他,只坦然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然而,步天歌却不愿母亲再被牵扯进江湖纷争,仍是坚决道:“我会再一次探索北海查清一切,但我母亲不需要来。” 步凌云的父亲和丈夫都不明不白地在北海失踪,白辰不认为她会甘心沉默等待。 不过,他也不愿逼迫步天歌,视线一转便看向了其余使者,“天道盟同气连枝,如今大敌在外,各位要让玄门独自涉险吗?” 既然白微老窝就在极北之地,探索北海便是必行之事。秋小寒倒是果决,立刻就道:“妖王说的没错,这一次探索极北之地,苍天府将派出最新研制的破冰船。” 苍天府居然偷偷研制了破冰船,看来风十七是早就看极地天女不顺眼了。万宝堂最会看形势,林开天闻言也是认真道:“这是人族从未踏足的未知之境,步掌门你可别一个人去冒险,咱们先向盟主汇报,看盟主怎么安排。” 天道盟现在的态度倒是颇为统一,苏三水也不反对他们的行动,只是补充道:“雪国刚发现这片海域,妖王定然也想探索清楚开发航运,不如让李剑仙与我们同行?” 九州背面的大海还尚未被开发,也不知隐藏了多少资源。白辰想要探索这片未知之地,人族何尝不想发展新航路,这路上若有剑仙坐镇,他们便能安心出航了。 只不过,李无名还有寻找帝的任务在身,白辰知道轻重缓急,正欲拒绝,李无名却抢先道:“可是可以,不过作为交换,待探索归来,天师府得送我去一趟鬼域。” 鬼域是鬼魂地盘,鬼门关更是连鬼神都拒绝通行的神秘之地,李无名还真不知道怎么混进去,也只有让最擅长鬼神之事的天师府想想办法。 天师府长老本是一心看热闹,未想火竟烧到了天师府身上,眼看同道都看着自己,他也只能无奈道:“既是大局所需,天师府义不容辞。” 如此出海之事便是敲定了,至于走哪条路,还需回报风十七再做商议。 步天歌独自探索北海多年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支持,可他却无法高兴,回想着白辰的分析,少年修士看向九尾白狐的眼神很是复杂,最终只叹:“希望我没有看错你。” 白辰知道他的担忧,眼眸微微低垂,仍是用平静的声音淡淡道:“步掌门,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对玄门的善意绝对超乎你的想象。”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妖王登基让大雪山变得无比热闹, 然而,当白危月留在裂谷的剑意被消融,遥远的极北之地终于有了动静。 极北之地没有任何生命, 环绕这片雪域的北海也不见鱼虫, 甚至连海草都不能在寒气中生长。白辰只知白微藏身于此地,却不知,他其实也不能算是活着。 那位给世间留下无数恐怖传说的妖王,如今就长眠于冰山之下。他的本体仍保持着人形,隔着冰层依稀可以看见那张于人族意义特殊的脸, 许是闭着眼的缘故,白微本体竟不见往日戾气,只是安静地在寒冰中休眠, 半分也看不出化身们的疯狂。 然而,这仅是表相罢了。当陆问踏着风雪到来,他的声音便伴随风雪淡淡回荡, “我的化身死了,谁做的?” 他在冰山中的躯体没有任何动作, 这声音是以神识融合风雪而产生,只看手段,竟已接近精怪之能。陆问对此却像是早已习惯, 仅是按照他化身的吩咐将两件遗物送到他面前,“你的化身都是疯子, 死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自白辰复活之后白微死过两个化身, 邻安那个的遗物是一柄刻了狐狸纹样的冰剑, 样式与最初白危月教他习剑时所刻的一模一样。 姑苏那个命陆问带走的却不是月星石签了契约的灵识碎片, 反是一张设计图,图上画的便是他尚未做完的两具棺材, 预计要刻出的纹样竟也是狐狸捞月的图案。 那只疯狐狸对棺材委实执着,一离开姑苏便寻了处隐蔽山林给棺木上漆。就在这时,白陌到了。 当时陆问就在白微身边,然而白陌即使面见自己的父亲和儿子,所使用的仍是夺舍的人族身躯,真身气味半分都没显露,就连陆问也不可能寻出他的所在。 白陌行事谨慎不留任何破绽,白微化身见他来了便知自己今日必死。白微这疯狐狸从不怕死,仍是继续埋头给棺材上漆,只对陆问道:“我这棺材还没做完,等他杀了我,你把这份设计图带回极北之地,让我的本体照着再做。” 陆问对他们的生死并不在意,即使白陌要出手,他也没有阻拦的意思。然而,当看见白微如此淡然的反应,他还是忍不住疑惑道:“你不跑?” 白微笑了,回头看向白陌,“一只妖仙,三只妖魔,对付我一届散仙需要这么大手笔吗?” 陆问这才知道白陌竟早已布下埋伏,从一开始就没给白微逃跑的机会。 白陌这一次附身的仅是普通村民,弯着的眼睛却满是邪气,只回以虚假微笑,“我可不敢小看你,就算只是一个化身也要保证万无一失。” 他做事素来缜密,白微想,这儿子恐怕连怎么处理他的尸体都计划好了。虽是这样说来很辛酸的事,老狐狸却没有半分慌张,仍是泰然自若道:“你知道吗?千年前他们也找过我。” “我知道。就算是妖族占据了霸主之位,世界仍需要一个种族位于底层被妖取食。你原是想让人取代牛羊成为最底层的牲畜,让他们也尝一尝待在笼子里的滋味。之所以从驯服圈养变成屠杀灭绝,全是天上的干涉。” 白陌的头脑从不会让白微失望,即使父亲从未说过这些事,仅凭史书记载他便将一切都推导了出来,如今也是镇定地继续道: “妖王座下猛将频出,因他们皆称你为父亲,世人便认定那都是你的子嗣。可是不论什么大妖,百年时间也不过是长到相当于元婴修士的程度,断然达不到史书记载的道行。这些妖将就是天给你的支援,对吧?” 他连这一点都看破了还是让白微有些意外,难得叹了一声:“不愧是我最聪明的孩子,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天网只会拦截仙魔境界的强者,妖族飞升后在仙魔二境生下的后裔可没那么强,要带着仙器魔器偷偷来到人间还是做得到的。 白陌踱步至他身边,甚至替他把桐漆递上前,态度自然得完全不像是来弑父的。待白微接过桐漆继续处理棺材,他这才道:“即使如此,能将他们悉数铲除的白危月也不是一般修士。只凭仙魔支援,绝对不可能杀了他。” 白陌何其谨慎狡猾,仙魔的承诺从一开始就没被他当作一回事。白微此时倒有些好奇他的打算了,只配合地点头,“当然,白危月永远也不会输。” 然而,白陌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如果是你,一定有办法赢过他。” 此言一出,素来跟疯子一样不惧怕任何变故的白微竟是瞬间收缩了瞳孔。虽然只是马上就恢复如常的变化,白陌仍是满意地笑道: “父亲,你为对付白危月繁殖了很多变异妖兽,其中有我这样异常聪明却身形怪异的,也有白未那般外表强大实则孱弱不堪的。但我知道,我与他都只是你复活后的余兴之作。 你不是明知没有胜算仍会意气用事的莽夫,最初既然选择对人族出兵,手里就一定掌握了可以与白危月一战的武器。 是天上妖族逼你为毕方做陪衬,你认为这样的妖族不配让你牺牲白危月,于是就把这个秘密武器藏了起来。” 白陌出手果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连白微藏了千年的秘密都被他给挖出来了。此时,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认真地问:“真正的妖王遗产,你藏在哪里?” 洪荒妖兽早已败给长安部落,就算将他们重新聚集在一起也无法战胜人族。在千年前那个还无法破解血脉传承的年代,白微选了另一条提升妖族力量的道路——多族混血使血脉变异,从而令天下大妖的异能融汇于一体,进化出最强大的妖。 在离开大雪山和于极北之地起兵之间,白微销声匿迹过一百年。正如白陌所说,他的确寻到了克制白危月的方法。他是带着杀死白危月的觉悟才成为了妖王。 然而,现在白微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轻轻一笑,“我不告诉你。” 这只老狐狸完全可以凭本事气死任何人,白陌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语气终于有了波动,“因为我要杀白危月?你明明是为了杀他才研制变异妖兽——” 这一次白微却摇头了,也不知是故意挑拨还是真心实意,竟是开口道:“我喜欢白辰的眼睛,如果他真能凭本事走到妖族崛起的未来,白危月死在他手里也不算辱没。白危月是我唯一认可的人族英雄,我不允许他消亡于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说完他还遗憾地看了一眼藏在皮囊中的白陌,“而你,永远也不敢出现在太阳底下。” 如果说找死也是一种天赋,白微在这一道无疑已达到了极致。此言正中白陌死穴,他终于不再忍耐,转身便掏了父亲的妖丹,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明白了,那我就杀了你的本体,用夺心术一窥究竟。然后,再用你的遗产杀了白辰,以这你想看见的未来给你陪葬。” 许是血脉变异先天不足的关系,白陌说话的声音历来有些微弱,虽然做着天下最狠的事,语气听着却是怯怯的,甚至还有些惹人怜爱的委屈。 然而,他又确实是古往今来最凶的一只狐狸。变异果然很神奇。 白微这样一想,居然还有心情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背,低声一笑,“好儿子,你还是这么孝顺。” 白微皮毛的手感是白危月钦定的天下第一好,尾巴更是全身最柔软的部分。 被他这么一蹭,以白陌之心狠都愣了愣,暗道: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老狐狸是疯的,和这种一心求死的疯子爹较什么劲? 如此一想,他的声音也就软了下来,将手上的血迹在白微衣衫上仔细擦干净,低着头便道:“父亲,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遇到的师父教会了你太多东西,他让你即使疯成这样仍可以骄傲地活着。这样的人,我从没有遇见过。” 他是世上最不可爱的狐狸。就连曾发誓可以为他放弃江山的帝王,在看见他真身的那一刻也毫不犹豫地反悔了。甚至不等最恨他的方岁寒开口,他的枕边人便急切地命人把他捆起来剥皮抽筋。 白陌直到现在还记得方岁寒当时惊讶的眼神,那位与他斗智斗勇十余载的丞相绝没想到,原来击破帝王之爱竟是如此容易。 在这世上,也只有疯了的白微肯这样抱着白陌,因为这是他的丑儿子。可是,白微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白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还是推开了老狐狸,选择抓紧唯一不会抛弃他的权势。 “我运气已经这样差了,总不能连仅剩的妖王权柄都拱手相让。我要和你们抢,为此可以牺牲一切。” 陆问见证了这一切,他从未见过如此扭曲的父子,或者说白微这疯狐狸身边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就连他这个孙子也和正常扯不上关系。 虽是自嘲,他倒还记得白陌给的嘱托,将图纸和冰剑都放在冰山前,只道:“白陌叫我问你,极地天女的灵识碎片到底去了哪里?” 只有让极地天女吸收了那枚灵识碎片,月星石立下的契约才算是达成,白陌还是不想放过这枚好用的棋子,在白微化身那里没找到,便命陆问前来询问。 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几日之前,月星石的契约便已经生效了。 不过,白微似乎已经猜到了自己化身死在了谁手里,此时并未道出原委,只是模糊地回应:“月星石是纯种九尾狐与人的混血种,这样稀有的收藏品极地天女自然不会让给他。” 陆问对他们本没有兴趣,白微不说也就算了。倒是白微本体一改往日沉默,难得主动道:“白辰应该已经登基了,给我说说他的登基大典吧。” 白辰的登基大典早已传遍九州,林开天甚至还让随行修士以不同角度画了十种妖王登基图,只用作大雪山天地酒家的赠品,集齐所有图样便可换得万宝堂限量的白帝纪念金章,倒是为大雪山吸引了不少爱好收藏的云游修士。 万宝堂在银容界的各处商户趁着东风血赚一笔不说,白帝之名借此也传播开来,渐渐就取代了妖王的称呼。 拖万宝堂的福,早已到达北海的陆问也知晓了白辰登基的实况,如今就三言两语告知了白微。 他说得简单,白微却是仿佛已知晓一切,沉默了许久才叹道:“以兽形登基,我竟从未想过这样的事……年轻真好啊,正因知道自己还有很长时间,对未来便能充满自信。” 相对于行走各地的化身,白微的本体看起来要正常许多。然而,白陌对此也有过一个评价——像正常人的疯子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疯。 陆问在识别恶棍这方面从不怀疑白陌的眼光,不过,听了白微这话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是不死之身,拥有的时间明明胜过所有妖族。” 白微对此仅是一笑,“白微早在离开大雪山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如今的我只是一具躯壳而已。你也一样,玄门弟子陆问早就已经没了。” 陆问的偏执甚至能瞒过天道剑意的考验,此时又怎会受他动摇,只是冷冷道:“白辰要我的命就拿去好了,反正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如果能因此而死,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 “看来你与我还是不一样的,你还不够清醒。” 这样的话白微化身也曾说过,如今本体嗤笑一声,难得提醒道:“别在一个美梦中睡得太久,醒来时会承受不住的。” 可惜陆问从不将这些疯子说的话当一回事,闻言便反驳:“你是在说至今仍放不下白剑仙的自己吗?” “我和你不一样,即使相隔半个世界,我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说到白剑仙,白微的声音有了一丝变化,很是得意道:“他在想我。” 陆问这才确定,白微的本体果然是疯得最厉害的,唯有讽刺道:“你就是靠这种自我安慰活着?” “我才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没有一刻会小看我。只要我的化身出现,他就会去想我要做什么,而他现在一定猜到了,我也正想着他在做什么。我最想忘记的,就是这种已经变成本能的心有灵犀。” “我也是太闲了,居然会留在这里听你说胡话。” 白微只要碰上有关白危月的话题就不正常了,陆问也觉跟疯子聊起来的自己简直有病,终是转身离开。 极北之地终年不见活物,眼见他要走,白微终于正经道:“你决定追随白陌了?” 陆问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冷淡,“你们从未告诉我使用妖丹竟会有副作用。只有仙界能解决这个隐患,为此我会暂时跟在他身边。当然,谁也不能命令我做事,我只杀自己想杀的人。” “你以为白辰猜不到他的妖丹在哪里吗?就算他真的那么傻,白陌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引他发现。” 白微的问话总能戳中人的痛处,陆问在原地停了片刻,终是继续向前走,只道:“就算被憎恨,我也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到底。” 陆问仍遵循着天道剑意的规矩,他只杀被判定为恶的人。 天狼族屠过人族城池,该死。月停云是自私自利的人族叛徒,也该死。 至于白辰,猎杀妖兽是人族的生存方式,自古就是如此,人在杀猪之前难道会问猪的品行如何吗?有需要就动手了,只是这样而已。 这就是他的天道剑意——不善良,不温柔,不讲道义,不需要任何人承认,仅是自我满足的正义。 可笑的是,正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人的评价,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否定这份正义,道心反而不会受到任何挑战,稳固得令人难以置信。 陆问认为这样的自己已经是坚不可摧了,所以他毫无畏惧。却不知,就在他离开之后,冰山中的白微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他无奈地叹息,“你应该向白辰学一学,至少他会认真从我这里获取所有情报。” 白微的化身已经死了,可他的本体还是知道了白辰在姑苏的一切表现。如果陆问继续听下去,就会知道这代表了什么。然而,他到底是错过了。 极北之地的严寒没有任何改变,困着白微的冰山却在渐渐融化,最终白衣男子缓缓落在地面,他还穿着与白危月样式完全一致的衣裳。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做的衣服,从养蚕到缝制都是亲力亲为,成品一件送了师父,一件自己穿,只觉比什么皮毛都好看。 那时候白危月就夸过他,说他比长安部落其他灵巫都聪明,学东西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 白微轻轻拔起那柄冰雕的剑,即使千年冰封,手腕依旧本能地挽了一朵极漂亮的剑花。 “我可是师父心里最坏的狐狸,怎能被白陌那小子抢走这个位置?睡了整整一千年,也该醒了。” 他轻声笑着,仿佛不愿辜负那样的评价一般,抬眼看向终年被风雪覆盖的天空,剑锋起,风雪出,所有风雪在此刻都听从他的号令,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与此同时,分布于九州各地的白微化身皆以最快速度赶回极北之地,前代妖王终于要把自己四分五裂的脑子给拼回来了。 这一日,九州和四海都遭遇了千年一遇的大雪,谁都不知道,这是白微归来的征兆。 与冰山融为一体的这些年,白微终于得到了极地天女的记忆,或者该说是天女青的记忆。 这之中有许多连白危月都不知道的秘密,比如,这被人族命名为人间的世界,在更久远的年代曾有另一个名字。 这里是所有死去星辰的最终归宿,仙魔二境称其为众星之归墟,宇宙之坟场——天墓境。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白微醒来还未被任何人发现, 这时候的大雪山依旧沉浸在新生的喜悦之中。 放晴峰各处都在施工,刚被解除限制的雪原也布满了铲雪开辟农田的小妖。在沉醉的主持下,赤狐们与其他妖族分成三队去开发新的山头。与此同时, 万宝堂拍卖会吸引来的人族商队正在接连到达, 所携带的货物堆满了仓库,总之,人与妖都很忙碌。 大妖们齐心合力,各派使者安静地等着万宝堂拍卖会,白陌不知为何也没生事, 白辰这新登基的妖王倒意外地清闲了下来。 话虽如此,他这个劳碌命也没法安心休息,今日便约了步天歌一同巡视海岸, 寻找合适地段建造港口和船坞。 这片海域自白危月到来便一直被封锁,大雪山的妖族连海都没见过,更别提造船远航了。玄门所在的云城也不靠海, 然而,步天歌为寻找邀剑客和自己父亲组织过数次远航, 且去的北海还与这方海域极为相似,向他请教再合适不过。 人族将包围九州的海域按方向分为四海,其中东海为赋丧神占据, 西海则是迎喜神领域,南海因分布着大量岛屿才得以被天道盟控制。 与这三处相比, 直接与极北之地接壤的北海却始终是无人突破的未知之境。 白辰见过江都的海船, 那些庞然大物与内地河流中的小船根本不在一个量级。因此, 他就更好奇连人族船队都无法探索的海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步掌门所见到的北海是什么样子?” 北海是步天歌的心结, 如今看着同样被浮冰覆盖的海面,他不可避免地就想起了过去那些年死里逃生的记忆。 既然白辰问了, 也就淡淡回道:“北海是四海天子与极地天女的灵域交界处。许是因为远离九州的关系,进入北海之后修士便不能再从天地间吸收灵气,一切回复只能依靠灵石。 起初我们因为这一点吃过大亏,后来只能削减船队数量,尽可能多携带灵石进行补给。” 海上居然不能吸收灵气,难怪人族诸多强者都被拦在了北海之外。 然而,这仅仅只是第一关,步天歌顿了顿又道:“我们过去的路线是自江都往北出发,经过十天风平浪静的航行,首先遇见的就是海兽隔绝区。 这些海兽完全没有灵智,体内灵气含量也很少,但躯体却强韧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而且一个个根本不怕死,见了活物就拼命撕咬。 我这一次甚至遇上了连仙器都不能将其毙命的深海巨兽。虽然最后成功击杀了它,我们的船只却遭到了极大损耗,诸多弟子中毒失去行动能力,不得不在海兽区边界返航。” 这就是步天歌最近的一次出海,他于杀死的海兽体内发现了无字天书,之后便在江都碰上了复活的白辰。 风十七早就说过四海天子不允许海内生命长脑子,白辰本以为这海兽也和他们吃过的大螃蟹没什么区别,应该不会很强,谁知竟连玄门都在它们手里吃了亏。 这个白辰有些惊讶,忙问:“他们有妖丹吗?” 然而步天歌只是摇了摇头,“至少这些袭击过我们的海兽都没有。” 没有妖丹又没有神志,这些海兽到底是什么存在? 白辰对这种神秘怪物也是颇为警惕,不过没有实物也不好分析,只能继续问:“可知海兽区之后还有什么风险?” 步天歌这一次出海已经到达了海兽区边缘,虽然因损失过重而选择返航,对于之后的海域还是见过的。 正因如此,他神色才更为严肃,“穿过海兽区便是四海天子与极地天女的争议海域。因他们的争斗,这片海域始终弥漫着暴风雪与漩涡,就连司南都分不出方向。 从这里开始,之后所有海域都没有游鱼,也没有飞鸟,甚至连海兽都不见,是一片只有冰山与浮冰的死寂之地。” 天子和天女就在这里打架,人族船只进去无疑会同时受到双方的攻击。 白辰这才明白北海是多凶险的存在,只能叹道:“看来北海就是四海天子与极地天女的主战场,难怪你们这么多年都无法到达极北之地。” 九州天子也没把握同时战胜两个同级存在,就算风十七亲自出手,恐怕也只能发展成三方混战。 如此看来,大雪山这片海域说不定就是开发航路的唯一希望。 至少,通过白辰这几日的观察,海面还算风平浪静。看来极地天女和四海天子在这片海域还是达成了共识,并没有如北海那般凶狠争斗。 这对雪国不算坏事,白辰掌握了基本情报,立刻命小妖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抬了上来。 这是一条两人长的大鱼,通体布满雪白鳞片,嘴里还生有锋利牙齿,是人族海域从未见过的品种。 海兽都生得奇形怪状,全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能吃的模样。像这种膘肥体壮看起来很好吃的鱼绝不可能是海兽种,步天歌只能疑惑道:“这是什么鱼?” “云侧和沉醉昨日从海里抓上来的,这种鱼的肉呈绯红色,身如银枪、通体无刺,虽然没有任何灵力,口感倒是不错。我将它命名为雪枪鱼,准备用作特产出售,先送来给玄门各位尝一尝。” 沉醉对螃蟹可谓相当执着,为此甚至能拉下脸请云侧下海。云侧也被他说馋了,为了尝一尝这大螃蟹的滋味甚至向白辰借了灵域庇护,以天子权能光明正大地下海摸鱼。 可惜大雪山这片海域并没有螃蟹和龙虾,反倒是在深海里藏了一堆大鱼。白辰瞧了瞧此鱼足以咬碎任何甲壳的牙齿和一看就食量不小的体型,估计螃蟹要么被它们给吃灭绝了,要么就是迁徙去了别的海域,反正是不可能在这里安逸长大的。 这个结论让两只狐狸无比失望,只能含恨把鱼给烤了,一面啃着肥美鱼肉,一面继续憧憬江都的大螃蟹。 当然,白辰将雪枪鱼拿出来并不是给步天歌推销特产。而步天歌也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此鱼没有任何灵力却能长到这么大,可见在这一代并没有天敌,看来你们这片海域海兽数量不多。” 极地天女的领地不会有活物生存,此海既然生活着大量鱼,自然还没被她占领。 而海兽是四海天子驱逐人族船只的手段,此地从未被人族发现,五千年来连块木板都不曾下海,四海天子自然也就疏于防守了。 趁着四海天子还没在意此处,早早开发航线无疑是最好选择。 白辰看了眼海面浮冰,又道出了一个情报, “按照雪域天子的说法,大雪山会将来自极北之地的寒气和海域的湿气全都拦截在此,对九州而言,雪域就是一道天然生成的防线。 我想,正因如此,四海天子和极地天女才想要合力解决了雪域天子。” 在云侧模糊的记忆里,大雪山南侧原本是没有雪原的,是四海天子掀起的海啸将海里的泥沙堆积于此,最后就形成了这片平原。 当时,云侧吃着大鱼回忆往事,对着白辰便委屈控诉:“他们用海啸揍我,给我泼沙子,还用冰山给我身上撞出了不知多少大窟窿……小师叔,我当年真是每天都在被毒打。” 精怪之间只要一斗便是天灾,可是雪域天子的灵域只有这茫茫大山,他唯一能掌控的风雪对极地天女根本没有任何威胁,面对无垠海洋更是只能挨打。 如今从海边雪原远远望去,出现在视线里的凌乱山脉仍保留着被海水侵蚀和冰山撞击留下的痕迹。若不是这撞击山体的震动惹怒了白危月,只怕至今都不可能消停下来。 只是,白危月到底是怎么吓退天子天女的呢? 剑仙一脉秘密重重,白辰倒也不好去问李无名,虽然疑惑,还是对步天歌继续道:“一旦失去雪域天子的阻挡,九州大陆便会被四海天子彻底包围,从此四面受敌。你们应该没有这种自找麻烦的爱好。 而极地天女不容活物,我们妖族也不可能让出这仅剩的栖息之地。在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 只要妖族有了防守雪域的力量,那两位便不能从南方袭击九州,于你们也是件好事。” 与之相对的,若唯一能与雪域天子交流的白辰投向极地天女,九州便会迎来精怪争斗所带来的无尽天灾。 所以,天道盟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稳住。 威胁的话白辰从不会说出口,聪明人自己就能明白。 步天歌也知道他的意思,只淡淡道:“玄门从不赞成对外扩张,人族现在占有的土地已经很广阔了。 天道盟登记在册的正道门派也就只有三百个而已,若真是按需分配,每个门派分到的灵矿都足以用上千年有余,每一个人都能住上带院落的大房子。 只要分配的问题不解决,就算打下一片新领土,也只是少数门派再增加几个驻地罢了。真正缺少资源的小门派除了战死的抚恤灵石什么也分不到。而受到波及的普通百姓,更是连抚恤金都不会有。” 这些话原不该对妖族说的,然而能听懂的人本就不多,其中喜欢听的人更少。玄门掌门在心里憋了许久,如今也只能向一只狐狸述说一二。 玄门每一代掌门都是人中龙凤,这一代的步天歌果然早早就发现了人族的根本问题。然而,他所要解决的难题远胜自己先辈,或许,倾尽一生也做不到。 仅是这一番话便足以让世家大族都不待见他,也难怪如今玄门在天道盟的地位不如从前。 白辰低垂了眼,对这个注定前路坎坷的年轻人只能叹道:“世家大族和寒门平民间的矛盾,或许比人与妖更难解决。” 步天歌何尝不知战胜人性的艰难,他元婴期便继任掌门之位,参加的第一次十席会议便提出了世家垄断的问题。那时候都没怕过,现在都渡劫期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年轻的玄门掌门如今也只是平静道:“消灭一切牛鬼蛇神,带领全体人族走向幸福未来,这是玄门成立的初衷。只要一代代去尝试,总还有天下大同的可能。一旦放弃,就真的彻底失去希望了。” 玄门果然还是那个玄门,白辰想,或许他正在见证一个新时代的萌芽。 九尾白狐从不介意给未来投资,这便将一叠早已备好的契约递给了步天歌,“剑君给我留了很多礼物,玄门是他最在意的归宿,我便将回礼给你吧。” 此举让步天歌愣了愣,待看清纸上文字更是一惊,“一百年的灵脉租赁契约?” 白辰醒后已经去过不少人族城市,所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现在的人族用地当真昂贵,修士所需的灵脉和灵矿更是堪称天价。 天道盟虽然开放了战场进行争夺,但是一个小门派仅是买下驻地就需要掏空几代人的积蓄,又哪来的资源去培养强者与大派竞争? 最终的结局也只是如姑苏那些修士一般依附于大派而生罢了,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这样的好事与他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甚至连他们的后代也一样。 人族不止是修士与普通人正在割裂,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差距更是明显,早些年万寿书斋还能靠打战场进入十席之列,近六十年前却再也没有新门派进入大众视野了。 这些一生修行却只能勉强生存的普通修士,于白辰而言却是正好需要的力量。 “大雪山灵脉甚广却只有几万妖族无力开发,人族的新门派又买不起地,我们互补其短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契约上的灵脉都位于赤狐们新开发的三座大山,总共二十七处,目前仅是标记出了灵脉所在,道路和建筑都要靠修士自己建造。 不过,雪国自己出售的木材与砖瓦价格都不高;放晴峰各处商铺也足以满足生活所需;银容界更有天下唯一一所由雪国与万寿书斋合办的学堂,连白剑仙都被逆徒挂了个客卿的名号。单论资源供给,绝对不输人族各大城池。 虽然为期一百年,只要租赁的修士门派与雪国存在合作,该门派就可以优先续约。 租了灵脉的修真门派也可以雇佣妖族作为镇派妖兽,怕冷的还能让赤狐族制造结界,当然,这些价钱就得他们自己去谈了。 最重要的是,因土地仍属于雪国,所以任何人族大派都不能开战抢夺。与之相对的,修士也要遵守雪国法则,经营产业要向雪国纳税,同时不得伤害任何妖族。 条款不止这些,白辰把所有能预见的纠纷都提前做好规划写进了契约,权责分明,力求不出任何纰漏。 这些契约他与李无名都看过,确认了没有问题才放心交给步天歌,如今只道: “价值最高的几条稀有矿脉我交给万宝堂去拍卖了,剩下的这些虽然不算极品,于普通的修真门派仍是奋斗一生也拿不下的好地方。 不过,这些山到底位于放晴峰附近,若来了心怀歹意的恶徒也是个麻烦,还是交由你去选拔我才放心。” 白辰提的条件都很合理,也承诺了续约时涨价幅度不会超过两成。步天歌将条约一一看下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每年真的只要三千灵石?” 人族灵脉早已被老门派瓜分,新门派要获取便只有打战场和拍卖这两个手段,前者几乎不可能赢,后者则是动辄千万灵石的大买卖,而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有价无市。 这种租赁灵脉的方式过去闻所未闻,但是百年的发展时间也足以让天赋不错的修士提升一个境界了。 与之相比,三千灵石的价格简直低到无法置信,就算直接出售挖出的灵矿都能赚回本来。 狐狸恩仇必报,步天歌给了大雪山发展的机会,白辰便也给人族的中小门派回以希望。 这些经由步天歌选拔来到大雪山的门派,若是真的发展了起来,未来必定是玄门的盟友,如此,步天歌要进行改革总会容易许多。 当然,这些话正直的玄门掌门必然不爱听,白辰也就不说了,只是轻轻一笑:“毕竟我有一大家子妖族要养,白送是不可能的,只能给你一个友情价。” 世上最贵的东西就是机会,白辰完全可以把这些灵脉全都交予万宝堂拍卖,那些能够轻松拿出百万灵石去买一幅画的名门世家定能竞争出个天价来。 他是妖族的王,根本不需要在意人族的修士过得怎么样,之所以将它们交给玄门,仅仅只是为一个情分。 步天歌原是警惕着这只狐狸,这时才明白为何剑君会认白辰当朋友。或许,有的时候,狐狸真的比人更重情义。 步天歌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将契约郑重收下,这便认真道:“我会以玄门名义将它们分给最合适的中小门派。人族不乏擅长炼丹炼器的修士,或许成品不及万宝堂精细,至少价格也很便宜。” 一个修真门派能够成立总归有一门绝活,若能为雪国提供廉价商品也是件好事。白辰当然不会拒绝,这便笑道:“那便再来一个擅长建筑的门派吧,万宝堂的工费和路费都太贵了,修个船坞居然要价十万灵石,我们可负担不起。” 万宝堂的工匠都是顶级大师,要把人千里迢迢请来大雪山着实不便宜,还是有灵石赚就干活的小门派修士更符合雪国需求。 步天歌也知道万宝堂宰人多狠,这便大方道:“还缺什么,给我列个单子。” 小掌门太上道了,白辰闻言便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需求列表,只笑:“多谢步掌门。” 步天歌这才发现原来九尾白狐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虽知这狐狸也没恶意,仍是忍不住道:“狡猾的老狐狸。” 正巧这时李无名刚从后方走来,本是要打招呼的,闻言便走到白辰身边,义正言辞地进行反驳,“睁大你的眼睛看一看,这是善良可爱的小狐狸。” 当然,此举只招来了步天歌凉凉的眼风,玄门掌门见白辰没有其它事,这便抱拳告辞,不理会这两个断袖。 这一代的玄门掌门还真是性子冷淡,李无名也只能望着他的背影无奈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礼仪,居然对老前辈翻白眼。” 他被翻白眼可真是一点也不冤枉,白辰丝毫不同情,握住此人不规矩的手,只道:“与鬼策士谈得如何?” 李无名已答应付红叶去把帝带回人间,可天下根本没人知道地府在何处,正巧鬼策士作为鬼域使者到了大雪山,他自是寻了个机会去问路。 以李无名的脸皮就没有搞不定的人,鬼也不例外。然而,得到的结果还是让他颇为苦恼,只能无奈道:“很不幸的,鬼门关只有轮回的魂魄才能进去,别说我一个活人,连鬼域的厉鬼都只能远远看着。就算我狠心自裁下地府,以我对你的执念也肯定是无法往生的。” 如果地府是个容易到达的地方,付红叶自己就能把帝给抓回来,也就不必让李无名去找。 白辰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地方怕是很难到达,如今也不意外,只是皱眉道:“如果活物无法进入鬼门关,白微化身又是怎么知道帝就在地府的?” 这的确有问题,李无名想了想,试着给了个理由,“也许是因为他死过很多次?” 然而,白辰还是很怀疑,“我也死过一次,付红叶更是直接轮回转世了,我们怎么就没去地府呢?” 如此说来确实很奇怪,李无名本就不想与白辰分开行动,此时正好就道:“看来一切谜题都绕不开白微,这极北之地咱们是必须去了。” 说来也巧,他们刚提到白微,来自极北之地的寒气便到了上空,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白辰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这便看向天空:“下雪了?” 雪域如今由白辰代管,按理说没有他的指令风雪都不会降临,李无名见状也有些疑惑,“是你做的?” 大雪山正在修路,白辰当然不会降雪干扰施工,能够越过雪域天子影响天气的存在,无疑只有极地天女。 这位天女性情古怪,也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白辰不由担忧道:“怕是极北之地又出事了……” 精怪争斗必成天灾,不论人与妖都只能在夹缝中生存,雪国现在可经不起这种风浪。李无名也知道他的担忧,这便将小狐狸抱在怀里,从背后握紧他有些冰冷的手,“别怕,人是这世上最凶暴的种族,现在这个宛如天灾的存在可是你的盟友。” 来自李无名的体温让白辰暖和了许多,他是有皮毛的狐狸,原该不怕冷的。可是不知为何,自从认识了李无名,他每逢下雪天就很喜欢被这个人抱着,这算是被人为改变了习性吗? 只有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事,白辰永远也想不明白。所以,小狐狸直接放弃思考,看着千年的雪在彼此指尖融化,只轻轻道:“我相信,当真正的天灾来临,人与妖还是能够携手合作的。毕竟,我们都想活着。” 李无名对白辰的评价并非笑谈,他是唯一触及了白辰内心的人,所以他知道,小狐狸其实非常天真。即使学会了人族的权谋,站在了妖族的最高位,经历过欺骗与算计,他所追求的仍是美好的未来。 这样纯白的狐狸绝对是世界最珍贵的造物,他必须小心保护好才行。 所以,他将小狐狸抱紧,只笑道:“那就一面争着到底人更坏还是狐狸更残忍,一面互相依存地活着。为了我们二族能够永远有架可吵,扫清一切障碍,一起活下去。” 这个剑仙总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然而,就是这种听起来不怎么安宁的未来,却让白辰笑出了声,“你这人怎么回事,一点也不正派。” 或许没有人族妖族友好共处那样光明美好,可是,白辰知道,只要努力一点,这样的未来是可以实现的。 现在的他只需要的可以抓住的未来,所以,笑过之后,小狐狸还是转身吻了吻李无名的面颊,用宣告圣旨一般的语气骄傲道:“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远航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此次航行还要跨越半个世界的未知海域,风十七的确批准了与妖族合作出航的计划,但是也下令让万宝堂勘察海域重造船只, 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出发。 风十七这一次也认真了, 不止以不知门、苍天府、万宝堂三家合力建造远航船;还用天道盟名义召集天下擅长航海的修士,连魔修都不例外;甚至向阴都借了三千水鬼护航,简直是举人族之力征战极北之地。 囤积物资、炼制远航海船、在雪国建造维护港口、训练修士习惯海战……根据步天歌的估算,这一切准备工作至少也需要五年。 白辰并不是急性子的狐狸,步天歌比他更懂海上风险, 既然以天道盟实力都要如此慎重,他也不敢贸然去往未知海域。 让白辰高兴的是,为了顺利建造港口, 天道盟与雪国正式签署了和平条约。从此猎杀雪国妖族在天道盟正式入刑,与杀人罪同处。而雪国也明文规定妖族不可伤害境内修士,食人与同类相食共同入罪, 违者严惩不贷。 不论如何,有了五年的发展时间总是好事。这一夜, 万宝堂的拍卖会终于顺利召开,雪国拿出的珍稀矿脉必定引起各大门派的狂热争夺。 然而,白辰却没有去往拍卖会现场, 而是与月星石一同站在远处的山峰。 从这里正好能将雪地里的朱红高楼窥得全貌,白辰向下一望, 素来富贵的万宝堂自不必说, 玉泉周遭已建成的商铺也纷纷亮起了灯笼, 外环更有数不清的建筑正在抓紧时间施工, 人族的油灯与妖族的萤火混在一起,照亮了所有道路。 大雪山的夜沉寂了千万年, 如今终于有了灯火通明的一天。虽然只是山峰中的一角,于妖族来说也是足以铭记终生的星星之火。 白辰如愿在故乡看见了喜欢的夜景,欣喜之余倒也没忘了身边的月星石。月星石这些日子并没有去见儿子,白辰也不知她的想法,只能寻了个话题道:“听说你这些日子都与姬白药在一起,可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女修的希望?” 说来也是奇怪,姬白药向来深居简出,早些年八方风雨楼还在十席之列时她就从不参与会议,私下里更是不做任何应酬。 月星石与她连面都没见过几回,可是,这一次受邀来到大雪山的姬白药却是第一时间向白辰询问月星石的下落。 姬白药知道白辰在姑苏的行踪,能猜出月星石踪迹也不算意外。白辰正好有求于她,也就应了这个要求,命云侧将她带去了书局。 意外的是,接下来这段时间姬白药竟与月星石相处得很不错。而素来冷淡的月星石竟以狐狸形态跟她一起出门散步,惊得林开天是一夜没合眼——他娘居然会有闺中密友,妖化果然会对性情产生可怕的副作用!怎么办,他现在性子这么和善可亲,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变成白微那样冷酷无情的大妖怪! 林少当家对自己和白微的认知都存在错误,月星石并不是发生了突变,真正让她改变态度的是姬白药的一席话。 那时,姬白药看着警惕的九尾狐,只坦荡道:“盟主说有些事我应该告诉你,所以我就来了。” 姬白药本就是不拘礼节的性子,近些年被风十七带得更歪了,也不等月星石回应,自己从储物戒指掏出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院子里,又拿了把不知门祖传的瓜子和顺来的果盘,这就唠嗑起了往事。 “我家老头子固执得很,就算我已经是姬氏的独苗了,他还坚持家族秘术传男不传女,在我小时候什么都不肯教我,一心想选个天赋好的女婿。 我少时只道这是好事,反正学医又累又无聊,整天都要待在药园不说,万一没把人治好就要被病患家属找麻烦,运气不好还得跟我们祖先一样差些被杀全家。正经人谁学医啊,他不教我,我正好安心溜出去玩。 我们一族躲避的大山非常偏远,山下唯一的村子也只有十几户人家。谁料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会有个傻子来办学堂,还要收女学生,我一时好奇就去爬墙偷听,从她那里听了很多好玩的故事。” 说到这里,本不想理她的月星石露出了惊讶神色。姬白药看了看突然抬头的狐狸,慷慨地分了一把瓜子,这才继续讲故事: “女先生的年纪明明和我差不多,见识却比我家老头子还广博。她拿着戒尺像个威严的女菩萨,我趴在墙头就是个实打实的村姑。 我看着她,有一天突然就想,学堂能有女先生,玄门也有女掌门,那些药方我又不是看不懂,凭什么我就做不得家主? 我若是做了家主就不必躲在山里当鹌鹑了,我可以带着族人看遍大千世界,还可以把那些迁怒医师的无聊患者挨个收拾一顿。就算我是只山鸡,不试着扑腾几下怎么知道自己飞不飞得起来呢? 所以,我就集结年轻一辈大闹了一通,老头子拿我没办法,只能乖乖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我。 结果你也知道,我出来了,正巧碰上天书阁遗址在便宜拍卖,就用三年的诊金买下那块地建了八方风雨楼。现在虽然每天忙得要死,至少看见了过去无法想象的风景。” 墙头的村姑还记得,当下方孩童打瞌睡时,用戒尺敲醒他的女先生说:“我知道这些东西无聊又枯燥,但是,只有将它们吃透,你们才能得到选择人生的机会。” 这并不是给她的训话,可那戒尺就像敲在她头上一般,她忽然意识到了那些自己懒得去看的家族古书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现在,姬白药都很庆幸那一瞬间的惊醒,所以,她真心地握紧了母狐狸的爪子,把自己刚剥的橘子递了过去,轻笑道:“谢谢你让我看见了外面的世界,我的启蒙先生。” 月星石尽心尽力教过数不尽的学生,最后背叛她的也是教得最用心的弟子,谁曾想最终对她说出这句话的会是一个学堂外的村姑。 这个在山野长大的姑娘半点也不懂礼数,打扮得也不讲究,就连述说往事都带着不知门一脉相承的不正经。就算在这种时候,她还是不看气氛地问面前的狐狸,“你坐在地上不觉得冻屁股吗?” 月星石在水月山庄可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只是,她这橘子也不知是怎么种的,味道竟胜过了江南的累累果园。 造化当真弄人,月星石以为自己会感慨颇多。然而,那时候她竟只是释然地笑了笑,蹲坐在雪地里任由姬白药给自己喂橘子,就像是一只普通的狐狸,晒着太阳什么都没去想。 如今与白辰再提起那些事,她也只是淡淡道:“原来我也没有完全失败,只要尽力做过,最后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坚定道:“我很庆幸自己最初没有选择明哲保身。” 白辰没想到这两个女修竟还有此渊源,如此看来,当初风十七命八方风雨楼接收水月山庄弟子也是有意为之。那个在世人认知中总是任意妄为的风十七,或许并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无情。 正因如此,月星石才永远放不下天道盟。白辰知道雪国留不住她的心,此时只淡淡道:“我与天道盟相约共同征讨极北之地,若能击败极地天女,你的誓约或许就能解开了。” 月星石受够了权力争夺,为了能在雪国安静做研究便将与白微的誓约告知了白辰。既然知道她不可能背叛,相信这只聪明的狐狸也不会再费心机试探她,如此对大家都好。 她没想到的是,白辰竟愿意解除这个誓约。然而,白辰面对她惊讶的眼神只是轻声道:“为了让妖族拥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达成这个目标,尽你所能多教我们一些东西吧。” 知晓人的一切弱点,却从不利用那些弱点去奴役他人。最狡猾又最温柔,雪国白帝,果真是一只让人无法拒绝的狐狸。 这是月星石第一次真正佩服一只妖,她也是个果决的性子,这便开诚布公道:“等到白陌被除一切尘埃落定,我会返回人族接受自己应有的惩罚。在那之前,我是雪国书局的教书先生,定然尽忠职守。” 她的确杀了月莲溪,不论有何缘由,作为一个正道修士绝不能任由自己逍遥法外。正因她是林开天的母亲,姬白药的启蒙先生,她就更应该做好表率,用自己教导他们,做错事一定要认,不要逃避。 所以,只要破除了白陌的阴谋,确保不会有人借此谋害她的家人,她便会回去承担后果。 不过,在如今这个特殊时期,她也愿意给白辰提供了一些协助,这便给出了来到雪国后的第一次谏言:“我近日在玉泉发现了一只妖,他的能力对你应该很有用处。”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星石说的妖便是发现白微尸体的那只小妖, 白微化身传来的消息太过惊人,接下来的日子白辰先是一心寻找雪域天子,又是忙着准备登基大典, 倒是将他完全忘了。 大雪山所有小妖都归独孤侯管, 白辰既然没有下令处置,独孤侯便将他派到了玉泉做杂工,主要就是负责清洁妖族和修士泡澡后的温泉。 只是不知为何,昨日月星石却请云侧将他单独关了起来。 当云侧遵从白辰传召将那只小妖带来,月星石瞧了眼瑟瑟发抖的普通小妖, 只道:“我是在玉泉发现他的,本以为是个偷窥的淫贼,怎料他是在池子里捞取我的毛发。” 大雪山终年严寒, 泡一泡温泉无疑是个松乏身心的好方法,月星石偶尔也会独自找个池子泡一泡。大家闺秀的出身让她没办法接受以人形露天入浴,用的自然就是狐狸形态。 妖族兽形本来就不穿衣服, 狮虎熊豹泡在一个池子里都很寻常,任由人族修士睁大眼睛在池子边用留影石记录这等奇景, 他们只管互相搓背,根本不在意。 还有修士刚一下水就踩到了在池底潜水的银环巨蟒,硕大的蛇头突地浮出水面把堂堂元婴修士吓得脸色煞白, 巨蟒却吐着蛇信问:“人族,要搓背吗?” 修士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要求, 顿时就呆住了。银环巨蟒见他不说话只当默认, 蛇尾卷着树叶在他背上搓了搓, 这便义正言辞道:“公平交易, 我给你搓了背,你的皂角借我用用。” 据不愿透露姓名的万宝堂少当家回忆, 巨蟒鳞片搓背的滋味绝对让人终身难忘,待他回过神之后更是愤而长叹:“那只蛇就是馋我的百花皂!这可是价值一百灵石的极品,它给我用掉了一半!奸商!” 总之,在玉泉永远也不知道泡池子的同伴会是什么品种,对围观群众自然就更不在意了。 但习惯了人族生活的月星石对视线还是很敏感的,第一时间就抓出了躲在草丛里偷窥自己的小妖,经过一番审问,还搜出了他在树洞里私藏的妖族毛发和鳞片。 云侧只听闻人族有淫贼偷女人衣物,却不想妖族竟也有货真价实的毛贼,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判,如今见了白辰也只能忿忿道:“我作证,这家伙居然偷母狐狸的毛,简直比人族的采花大盗还猥琐!” 白辰从未听过有这种贼,看向小妖的眼神顿时奇怪了起来,“果然是很独特的癖好。” 月星石将他抓来自然不是为了告状,虽然和两只男妖讨论沐浴这种事让她有些尴尬,还是对那小妖厉声道: “现出原形来。” 女人对淫贼是绝对的凶狠,月星石已是这小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一听她说话小妖便是一抖,当即就现出了原形,闭着眼睛直哆嗦。 这只小妖的妖气非常奇怪,连白辰都认不出他的来历。如今原形就更奇怪了,他蹲坐在地上就与月星石差不多高,看上去像是双足直立的大老鼠,头却生得更像是狐狸,后肢是两指的蹄,短小的前肢却是五指,看上去还颇为灵活。当他化为原形,肚子上的袋子就更大了,一被注视就紧张地把双爪和头都藏进了袋子里,团成一团努力逃避外界视线。 然而,最奇怪的还是他身上的毛发,五颜六色什么都有,白辰只粗略一看就发现了巨熊的绒毛,狮子的鬃毛,马尾的长毛,头顶那几搓黑色的还像是人族的头发……各类毛发长短不一,颜色各异,混杂在一起怎么都很违和,看着就很不舒服。 更诡异的是,在他的背部还有一戳狐狸的白毛,看那在阳光下才会出现的淡金毛尖,无疑就是月星石的毛发。 这个发现让白辰略为惊讶地看向了月星石,果然,她点了点头,肯定了白辰的猜想:“那些从澡池子里捞起来的毛发都被他种在了自己身上。” 妖族每年都会根据冬夏两季换毛或是蜕皮更换鳞片,这些垃圾本没有任何妖在意,却不想在这只小妖身上竟焕然一新。白辰撩开他的毛发一看,果然,毛发之下还藏着几层厚厚鳞甲,想是蛇类不要的旧皮。 奇怪小妖被他这一碰更怕了,只当是月星石真要活剥了自己,立刻哀嚎道:“姑奶奶饶命!我真的只是在等你洗完去捡垃圾而已,绝对没有色心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发过情,我爹都说我是生殖缺陷的残次品!我就是受不住这里冷,想多种一层毛!” 残次品? 这个词让白辰扬了扬眉,不过他并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淡淡问:“妖族脱落的毛发多是颜色暗淡的死毛,你是怎么让它们焕然一新长在你身上的?” 这就是他的神奇之处了,月星石知道言语很难解释,闻言便道:“给妖王展示你的能力,只要你能派上用场,偷窥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此言一出,小妖如临大赦,头立马从袋子里抽了出来,月星石和白辰他都不敢碰,这便颤颤巍巍地向云侧求了一团废毛。 只见他将那黑色毛团放进袋子里,两只前爪像洗衣服一样搓了搓,待再拿出时便是一撮光鲜的玄狐毛,看色泽竟不比云侧自己身上的差几分。 小妖现在不敢可不敢私藏毛发了,讨好地把焕新玄狐毛放在白辰脚边,这才恭敬道:“就是这样,放在袋子里洗一洗就可以了。” 月星石开口推举的妖果然不一般,看来他肚子上的袋子拥有让死物复苏的奇异能力,只是因为本体妖力微弱,现在仅能用作修复毛发。若是妖力更进一层,只怕活死肌生白骨都不成问题。 现在白辰也知道白微派他来大雪山的原因了,只有在这个神奇的袋子里,白微的心脏才能一直保持活力。 发生在白微身上的事没有巧合,这只小妖绝对不是偶然碰见白微。 白辰看他的眼神满是考量,问话的语气不由一冷,“你说自己一直生活在深山老林,那么人族的语言又是谁教你的?” 妖族靠气味和叫声进行交流,不经过教导不可能自行掌握人族语言。可这小妖与他们谈话对答如流,行事也没有与世隔绝的天真,绝对不是刚离开山林的古老妖族。 仔细一想,他的言词满是破绽,只是当时白辰被白微引去了全部注意,倒是不曾细思一只小妖的问题。也幸好月星石注意到了他,不然只怕会给雪国留下一个祸患。 白辰暗暗反省自己的疏忽,此时更是严厉道:“说,你到底是谁?” 小妖的话其实半真半假,他的确不是独自长大,可他这样的怪物也不敢出现在人前,对外界的一切认知都是爷爷教的。 爷爷跟他说,妖王是世上最凶狠的猛兽,他会杀死一切敌人,还曾将背叛自己的妖挂在旗子上做成肉干。忤逆妖王的后果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白辰就是妖王,小妖根本不敢反抗他,顿时就什么都招了,“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除了爷爷我没见过任何妖。” “你爷爷是谁?” 白辰问时就有了猜想,果然,小妖立刻道:“我不知道爷爷的名字,他本要带我来大雪山,可是我们半途遇见了那只和他一模一样的狐狸,他们聊了一会儿,爷爷突然就把我托给那只狐狸照顾,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只狐狸带我来到了雪原,某一天打发我去采野果,等我回来他居然上吊了!后头的事我全都没说谎,妖王明察!” 如白辰所料,小妖说的这个爷爷就是白微的一个化身。和邻安姑苏的这两只不同,那只的性情似乎要正常一些,竟然还有兴致在深山老林养孩子。 月星石的契约之所以能生效,想必就是白微的两个化身相见的结果。看来在白陌动手之前,另一个白微化身就将极地天女的灵识碎片送到了极北之地。 从他们转接灵识碎片的举动来看,只怕仙神通缉白危月的消息也随之传达给了白微本体。 前些日子整个世界突然降雪,果然是老狐狸又在发疯了。 白辰想清了事情原委,对这小妖的来历也就明白了,“你父亲是白陌?” “我不知道,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皮毛,妖力也微弱得几乎近于普通野兽,就算爷爷一直用灵草喂着,也用了三百余年才堪堪化形。 爷爷说我爹最讨厌光秃秃的妖,我如果在他眼前晃悠指不定哪天就被宰了,还是来大雪山投奔亲戚吧,至少不会饿死。” 小妖现在是一句也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最后只委屈道:“可他还没告诉我亲戚是谁就走了,那只上吊狐狸又不理我,除了做棺材就是和身边的白衣男人说话。” 这个白衣男人无疑就是陆问,难怪此妖会找到步天歌那里去,看来他追寻的是天道剑意的气息。 白辰眼神一动,又问:“那个白衣男人见过你爷爷吗?” 小妖摇了摇头,语气更委屈了,“没有,连我都被那只狐狸藏在棺材里,有旁人在的时候他都把棺材盖着,不准我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委屈不像作假,看来白微化身也在防着陆问,他知道白陌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白微为什么要把白陌的儿子送来大雪山? 人质?不可能,白陌连亲爹都敢杀,怎会在乎一个妖力微弱的儿子。 那么,是考验?是想验证他能不能容得下白氏子孙? 又或者,老疯子真的只是想让这个孙子活下去而已? 白辰细细分析白微的行事风格,似乎还是第三种最为可能。 白微千年来以裂魂分散妖力避开天劫,不知还藏着多少化身,就算死了一个,只要将孙子交给另一个不就行了。白辰和白陌可是有仇的,怎么也不会是最好选择。 除非,他所有化身都没有空闲了。 把白微化身一网打尽这种事连白危月都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只有一个可能——他的本体要将化身召回去,进行聚魂。 裂魂之术是九尾狐的保命秘法,化身在危急时刻代替本体死亡是第一种用法,还有一种用法便是让化身各自修行,待到每一个化身都积累了足以渡劫的妖气,九九合一重新聚魂,从而以九倍妖气突破天劫,一举飞升。 魔君何欢当初之所以分裂神魂就是打了这个主意,虽然因为情感因素半途作废,与剑君一心同体轮流抵御天劫也让他得以轻松飞升。 一个化身便能拥有如此助益,白微可是凭借可再生的尾巴突破了九尾狐的极限,这些年也不知分裂了多少化身出来。他又是个疯子,每个化身都不怕死,只要本体一号召,每一只疯狐狸都会积极地回去搞事情。 那样多的散仙聚魂为一体,也不知最后会生成多么可怕的妖。 只是,他若聚魂天劫必至,老狐狸难道不怕被抓去天上吗? 想到天上,白辰忽然明悟,如果他的目标就是天呢? 那可是为了报仇能把人族逼到差些灭绝的狐狸,昔日天上妖族迫他让位于毕方,如今又要取白危月的命,他怎么可能忍着不报复? 虽然那两位都不能以常理论,但白辰相信,仙魔通缉白危月的消息就是白微本体突然发疯的原因。 那只老狐狸疯起来谁都咬,可是,他只允许自己对白危月下口。 白辰也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己居然能理解白微的逻辑了,正在头痛时,云侧见他久久不说话,眼看那小妖快被沉重气氛吓死了,终究还是开口提醒:“小师叔,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白辰这才想起自己面前还有个毛贼。他对白陌的儿子倒没什么亲族之情,只是此妖的能力确实有用,他想了想还是问:“你能否把毛发种在布匹上?” 白陌的儿子还是不笨的,闻言便知白辰是要用他,当即积极道:“我这三百年都在种毛,树皮、草叶、甚至石头都可以种!” 难得生了个神异的袋子,他开发的用处倒是诡异。不过,对现在的雪国确实有用,白辰也就不说什么了,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妖偷偷瞄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爷爷叫我白焕。” 就算从前不知道,他在大雪山这些日子也该听说了白微来历。都是白姓,想必多少猜到了那个亲戚是谁。只是他察觉了白辰与白微关系并不好,所以识时务地不认,乖乖遵从独孤侯安排打扫澡池子,只求自己养活自己。 到底是白陌的儿子,虽然是变异失败被抛弃的那一个,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 白焕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除了种毛一无所长,就连被圈养的雪羊都可以把他顶飞,稍微孔武有力一些的普通人就能把他宰了吃肉。 这种认知并不是白微教给他的。 他在学会化形的时候曾经偷偷下过山,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小妖意味着什么。直到山下的修士一眼窥破了他的妖气,只用一招便将他打回原形,将他关进笼子,白焕才恍然发现:原来我这么弱啊。 那时候他还没见过别的妖,身上的毛都来自山里的鸟雀和野猪,混着泥巴脏兮兮的,比现在还难看。 许是因为如此,抓了他的修士只养了一天就嫌弃地走了。白焕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说的话——“这种又丑又弱的妖养着也没用,小爷不要了。” 后来就没人管他了,白焕在笼子里被饿了整整三天才被爷爷找到。他把前肢撞折了都没撞破的铁笼子,爷爷只用了一根手指就轻轻碾成了粉尘。 那个白微一袭素衣,长发如狐狸尾巴一般扎了起来,身后还背着一柄木剑,看上去干净利落,比起妖更像是习剑的修士。 他曾是唯一没有沾过血的白微化身,那一日身后的木剑却在滴血。或许这就是命运吧,不论重来多少次,白微都会变成人族之敌。 剑客白微笑了笑,把两个瓷碗放在白焕面前,一碗是干净的井水,另一碗是抓他修士的血,他温柔地问:“渴了吧,想喝哪个?” 白焕从没见过那样的爷爷,他以为是自己偷跑惹爷爷生气了,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选了自己喝惯的井水。 诚然这只是因为习惯,爷爷却笑着把那碗血扔了,揉着他的头道:“难怪你爹不要你,真是一点凶性也没有。” 喝着水突然被揉脑袋让白焕差些呛着,爷爷却完全不理会他抱怨的眼神,仍是轻笑道:“你运气好,他只是图新鲜抓只宠物养,若是碰上了喜欢狩猎的,大概已经上餐桌了。 如果你死了,这方圆百里的人也就不用活了。” 这种话由白微说出来是十足的骇人,但那时候白焕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可怕,只迷迷糊糊地问:“抓我的人呢?” “我用狗链子拴在猪圈了,或许他的爷爷也会找过来?” 白微到底是白微,就算是最和善的一个化身也可以轻易转化成疯子。他低头看了看这发霉的仓库,抽出木剑扔在了白焕躺过的地面,对着再一次被放弃的剑歪头一笑,笑颜就像是身为小狐狸一样天真无邪,“我比人族善良,还给他留了不少米糠。既然是修行之人,饿极了总能抢过猪吧?” 从那之后,白焕就再也没离开过山林了。他清晰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就算只能啃树皮挖草根过日子,也不再期待外面的花花世界。 可是,从前爷爷不许他出去,在他已经决定再也不出去的时候,爷爷却又要赶他去一个被称作大雪山的地方。 面对他的疑问,白微只是笑道:“我是极其凶恶的狐狸,世人没人能欺负我,所以我永远不会回到大雪山。但是,对你这种走到哪里都会被欺负的小家伙来说,或许那就是唯一的净土。” 白微有时候也觉得可笑,似他和白陌这样的祸害素来都只有欺负人的份,可白焕这样无害的妖却只会被人族往死里欺负。就像他最初的族裔,一辈子躲在远离人族领地的雪山之中,却还是被人翻山越岭地找到,一只只地杀了个干净。 他曾经不认同本体的做法,那样肆无忌惮的繁殖诞生了不少生来残缺的后裔,许多还没活上一月便夭折了。所以,他带着白陌不要的儿子归隐山林,再也不同其它白微化身打交道。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让人变得善良的永远不是退让,而是他们无法解决的威胁。 所以他决定回到极北之地,对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只是淡淡道:“去吧,你可是极恶肉食兽的后裔,怎能一辈子躲在山里啃树皮?” 就这样,两个白微化身在雪原见面了,一个带着陪伴白危月时最爱人族的记忆,一个带着成为妖王后最恨人族的记忆。 他们本就是相性最差的两个化身,姑苏白微见了他果然是一脸嫌弃,“居然认真做了三百年慈祥老爷爷,你真恶心。” 剑客白微看着他那两口棺材亦是无法理解,“带着后裔一起找死的你没资格说我。” 是的,只有白微自己知道,这另一口棺材是给白陌准备的。白微从一开始就知道,白陌一定会死在他前面。 不论多么不合到底是同一只狐狸,见他能一眼看破自己用意,姑苏白微也就无奈一笑,“也是,比起我们,你至少算是活着。” 然而,唯一认真活着的白微化身现在也不想活了,他淡淡道:“我会回去的,若没有我中和你们这些复仇之魂,白微早晚会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才选择放弃白危月。没有我,他真的会毁了整个天地。” 他再也没有把剑捡回来,如今身后也空无一物。可是,在这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在白危月身边时的模样。为种族延续而牺牲,这样的信念,其实也是白危月教给他的。 这是唯一选择不复仇的白微化身,姑苏的坏狐狸看着他,下意识就怀念道:“不愧是在师父座下学艺的记忆化身,你身上剑仙的味儿太浓了。我马上要惨死在逆子手里,你委屈一下,变成白危月的样子让我抱一抱如何?” 当然,这种建议只得了一个嫌弃的白眼,“你也不愧是最疯的我,别回本体了,带着你的爱和恨滚去送死吧!” 这个滚字简直与白危月说的如出一辙,坏狐狸满意了,皮不痒了,这才望着无尽星空,满是怀念地笑了笑,“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忘记的。”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当然, 两个白微化身的疯言疯语白焕并没有听见。他只是按照爷爷的嘱咐,到了大雪山。 这样弱小的他,这些天依靠打扫拿到的薪水居然能在修士的摊位买到肉包子了。出身万宝堂的名门修士远比山野散修厉害, 可是这些人没有赶他走, 也没有把他关进笼子里,反而笑着跟他说下次再来。 白焕就是只苟活的小妖,他没脾气,没凶性,原是把那只狐狸的心脏留在袋子里, 想着说不定他会跟重新生长的毛发一样再长回来,被妖王一吓也就交出去了。 就像爷爷对他的评价,他这辈子成不了大善, 也成不了大恶,还是先想着怎么才能不饿死吧。 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知道肉包子比树皮好吃, 他再也不想回去啃树皮。 白焕已经在大雪山住上半月了,这半月活得前所未有地好, 一起打扫的小妖会跟他聊天,不论人和妖都不欺负他,白焕算过, 只要再清理三个月澡池子,他就能请虫尉建房子不必睡树洞了。 就如爷爷所说, 只有在不需要打架的地方, 弱小的他才能有尊严地活着。 正因如此, 从来不敢主动争取的他第一次积极地对白辰请求, “王,我可以给你理毛, 用舔的都可以,保证每一根都光滑顺溜,求你别赶我走!” 这自小躲在山林的妖着实不擅长热情,白辰本是预备不管他属于哪方势力都想办法策反过来,未想这白陌的儿子竟是自己主动反了。虽然满头雾水,对于舔毛这种建议白辰还是果断拒绝,“我自有专门的梳毛官,这种活还轮不到你。” 白帝梳毛官这个职位早已被李无名霸占,谁敢争少不得要挨一剑。白辰还想研究一番这神奇袋子,自然不会让白焕送死。见他神色一僵,又对云侧嘱咐道:“给他安排个住处,按照人族高级工匠的标准发放薪俸。再找个师父好好教一教配色,就算是假的毛发,好歹也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些。” 一个清理杂工忽然变成高级工匠,好运来得太突然,白焕顿时就陷入了受惊过度的呆滞。不止他如此,云侧听了也是劝道:“小师叔,咱们妖族年年换毛,秃到需要种毛的并没有几只。” 诚然妖族并不需要这种能力,但白辰的目标可不是妖,这便道:“和林开天约个时间,告诉他,我想谈一笔全新的皮毛生意。” 云侧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人族全身上下都是秃的,他们肯定需要!” 虽然人族确实没有皮毛,也很喜欢扒兽类的毛穿身上,但是对于他这种略带歧义的理解,月星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人族头顶还是有些头发的。” 白辰可不想听他们讨论人族的头发问题,经过一番观察确认了白焕暂时没有威胁,此时只保持妖王威严对他淡淡道:“随云侧去布坊报道吧,只要你老实干活不生事端,绝对能在大雪山过上好日子。” 白焕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没用的异能居然能混个高级工匠的待遇,闻言自是大喜,真心实意地拜了一拜,“谢妖王!” 白辰既然下了令,云侧也就带着白焕去了布坊,顺路让他登记进白氏妖族的名册,算是从黑户转正了。至于种族,因为是混血生出的异种,白辰将其命名为混血异兽,以后但凡难辨种族的便都归在这一类。 云侧或许看不出,月星石却知道能够制造皮毛对妖族多么重要,待他们走远,这才对白辰恭贺道:“恭喜妖王了,堵不如疏,有了这个替代品,市面上流通的妖族皮毛自然也会减少。” 能发现白焕的异能还要感谢月星石的洞察力,白辰不得不承认人才在哪一方势力都是人才。不过,他对白焕的用法并不只是妖族皮毛替代品那么简单。 “人族用妖兽皮毛不止是为保暖,更是为了突显身份。越是难获取,便越有人不折手段也要得到。如何用这造出的妖兽皮毛把活体皮毛的价格压下去,还要看万宝堂如何操作。” 人族的物价很多时候都是商会说了算,白辰知道万宝堂在这之中起了决定的作用,此时又看了看月星石,倒是不怎么担心,“我相信少当家一定能给我一个惊喜,毕竟,他也不希望有猎人觊觎自己母亲的皮毛。” “我生他时就知道,我当年犯的错早晚会被天下人知晓,我也一定要为误杀大庄主而付出代价。而我也很清楚,月静流就算被扳倒也会把脏水全泼在我身上,拉我给她陪葬。 人族容不下妖身居高位,世人也不会听一只杀过人的九尾狐如何辩解,与其让他为母亲的错误在亲情和正道之间苦恼,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感情。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疏远他。” 提到林开天,月星石淡然神色总算有了一丝波动。她这些年很少与儿子见面,一直以为母子之间没什么情分。林开天会来大雪山已经让她很意外了,这些日子总在她院子外徘徊的举动更是完全不像她认识的叛逆儿子。 如今回想,若是早知道天道盟和妖族会是如今状态,或许她便能布置一个更完美的计划,至少不必与月静流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世间没有如果,她也只能无奈叹息,“那时候的我从未想过,世间竟会出现一个被天道盟承认的妖族势力。” 白辰复活打乱所有势力的计划,就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还有复活的一天。他看了看正在反省的月星石,只轻声道:“妖族能够将经验以血脉传承给后裔,少当家出生就能识字,不论学什么都无师自通,这都是因为你在孕期将自己一生所学传给了他。没有得到任何妖族传承的你却能凭自己领悟传承之法,这本就是一个奇迹。” 月星石至今还不习惯狐狸的四足奔跑,可是在传承这方面却做得比所有女妖都好。她自己也说不清其中原理,如今也只能略带疑惑道:“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满心想着绝不能让他变成我这个样子。” 妖族传承很难更改,可林开天看上去只传承了月星石作为修士的一生所学,九尾狐的野性却半分也不见。是因为血脉没有觉醒,还是月星石真的做到了自主选择传承呢? 个中缘由白辰也没有结论,还需一点点去探索。如今他看着不知如何与儿子相处的月星石,只道:“我最初与李无名相识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就连吃饭都各自一桌,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后来有一日我妖力不支在人族街市变回了原形,李无名为防引起人族骚乱不得不立刻抱着我御剑离去。 我那时候很讨厌人,生气地咬他手腕。他也不喜欢妖,吃痛了就扯我尾巴,一人一狐直接在天上打了起来。最后当然是他这个剑仙更胜一筹,打赢了还得意洋洋地按着我的肚子一阵猛搓,气得我一天没吃饭。 那根木头倒是一点不知心疼,我躲在被子里绝食,他索性在我床边架了烤炉,一面烤鸡翅,一面拿蒲扇把香味往床上煽,和人有关的事是一件也不做。” 不过,等他呲着牙把这个讨厌的剑仙传人赶走,烤得正好的鸡翅倒还留在炉子上。他没忍住,好奇地尝了尝,正如李无名诱惑他时所说,刷了蜂蜜的鸡翅真的很香。 那时候的李无名还是有些少年气的,吵架从不让着白辰,就算最后选择退一步也做得如此不明显。未想五百年过去,现在的他倒是变得稳重体贴了,再也没和白辰吵过架。 兄长背叛、朝堂斗争都没能磨去的剑仙傲气,最终却因一只狐狸的死慢慢消失了。这明明证实了白辰在李无名心里的地位远胜权势和血亲,可是,他回想起来却感觉不到丝毫骄傲,甚至想让这个男人再气自己几回。 这可真是个有毛病的想法,白辰心里默默感慨自己果然是白微后裔,多少遗传了些疯病。不过,当他说完这些回忆起来仍不自觉微笑的过去,还是对月星石淡淡道:“有些事若以人形做不到,那就变成狐狸去做吧。狐狸没有任何顾虑和考量,可以完全遵从本能,尽情地贴紧自己所爱之人。” 白辰在人前话并不多,一说起李无名却像是完全止不住一般。月星石过去也见过这样的神情,那是她师父抱怨丈夫儿子时独有的,属于亲人的神色。 这是她不懂的领域,今后却必须去懂了。如今也就接受白辰的建议,看着自己的狐狸爪子轻声道:“你说得对,或许亲人之间不需要太多权衡,简单一点才是最好。我做人时总是思虑过多,变成狐狸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了。” 白辰与月星石都是理智懂分寸的性子,相处起来倒也不累。只是他不知道,他们在看着万宝堂,不远处的李无名也在看着两只狐狸,那些回忆过往的话自然也瞒不过剑仙的耳朵。 李无名也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白辰竟还记得,回想起当初对九尾白狐百般防备的自己也是颇为感慨,只能在烤炉上加了根鸡翅以示怀念。 当然,为了证明自己并未变化太多,他还是将鸡翅和串烤羊肉的香味都煽向了身边的小和尚,末了还长叹道:“唉,整天被这么好看的狐狸贴着,我怎么可能六根清净……” 是的,今日李无名难得没与白辰在一起,反倒是约了不夜琉璃在僻静处相见。 当着和尚的面烤肉谈道侣,李剑仙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现在也不怎么当人。然而,不夜琉璃不愧是得道高僧,面对如此挑衅竟纹丝不动,仍是仿佛下一秒就会入睡一般睁着朦胧的眼,只敷衍道:“阿弥陀佛,众生有灵,万物生长,善哉。” 这和尚的定力果然不一般,李无名见挑衅无用,只能摊牌道:“小和尚,白微不可能到达地府,可是,白陌的一部分魂魄在你体内,并且随你一起轮回转世。他通过你的眼睛看见了帝,对吗?” 雪国刚刚建立,白辰实在是太忙了,很多事都没办法想得如从前那般细致。然而,这些被他忽略的地方,李无名都会替自己的小狐狸查漏补缺。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错,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夜琉璃只能无奈道:“施主睿智。” 李无名既然牺牲摸狐狸时间来问话,止于此可不会满意,见他不否认,又是追问:“事到如今你就招了吧,你为什么能够带着记忆不断轮回?佛门与地府又是什么关系?” 剑仙果然目光如炬,不夜琉璃没想到他竟能想到地府与西天的关联,犹豫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声,只道:“所有神通不可说,所有境界不可说,所有加持不可说,所住世间不可说。” 佛门不能说谎,可是和尚们这机锋也真是难为人。李无名勉强理解了他不能说的意思,却也提炼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能继续追问:“为了天下苍生,能不能给个更像人话的提示?” 天下苍生这个帽子对小和尚还是挺有用的,他又犹豫了一会儿,先是指了指自己眉心,又指了指天,悠悠道:“我被困凡尘,我生贪嗔痴。我若绝痴妄,我即日月星。” 这话像是有些门道,李无名眼神一动,“我是谁?” 不夜琉璃轻轻一笑,“我是苍生。” 佛门说话果然玄奥,李无名琢磨了半晌也没弄明白个中联系,只能先将他的话记下,放弃地吃起了鸡翅,“罢了,我还是先抓白微再抓白陌吧,审讯狐狸都比问你靠谱。” 他不再执着小和尚倒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安静一笑,“随缘方自在,施主悟了。” 他不知道的是,李无名虽然做出了一副放弃追问的样子,啃鸡翅时内心却在不断分析。 若地府真是帝死后建造,那么作为地府之主的他绝对不是随便一个鬼魂就能见到的存在。白陌能见到地府之主的真容并且认定了那就是帝,必定是因为转世中的不夜琉璃曾被召见,并且与他谈过足以证明帝身份的话题。 没人知晓其所在的极乐世界,同样没人到达过的轮回地府……看来小和尚身上可挖的秘密着实不少啊。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宝堂的拍卖会直到深夜才结束, 商月狐并没有代表魔教与雪国合作,但是在拍卖会却宛如和灵石有仇一般,所有拍品都出价, 而且还是高价。 正道门派本不想理他, 被魔教长老三言两语一激就上了头,双方赌上正魔尊严往死里竞价。最终不止几条矿脉拍出了万宝堂史上最高天价,就连白辰用作样品试卖的神树家具都卖出了业内最高价,可谓是大赚一笔。 雪国需要的法宝白辰早已私下向林开天下了单,价格自然也很合适。这笔灵石支付完采购费用, 剩下的也足以支撑雪国三年的支出。 白辰知道这是商月狐给的支持,也是天道盟顺势给的人情,交接结束便设宴酬谢林开天。 只是没想到, 秋小寒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秋小寒可不是喜欢应酬的人,白辰暂且不知其来意,命小妖加了碗筷, 只轻笑着向林开天敬酒,“多谢少当家。” 万宝堂办拍卖会是要拿分成的, 林开天这一次的酬金着实不少,心情自然也不错,笑着把酒喝了, 这便对秋小寒道:“我就说吧,一起赚钱不比打打杀杀舒服?” 这是私宴, 座位也就没有隔开, 秋小寒自带轮椅, 不喝酒也不吃菜, 只道:“既然天道盟与雪国决定合作,有些事我也该告知妖王了。” 秋小寒果然不是来蹭饭的, 白辰知道他不喜欢客套,这便放下酒杯,认真地听着,“请说。” 此言正合秋小寒的意,开口就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根据盟主观测,下一颗天星将会在十年之内到达。” 曾经毁灭了洪荒妖族的天星之劫居然如此近,白辰闻言便不自觉抬眼。不过,他想到白危月的威能还是安心了一些,淡淡回:“有白剑仙在,天星应该不可能直接坠落在地面。” 对此,秋小寒拿筷子夹起一颗鱼丸放在空碟中,“这是我们所在。” 然后在鱼丸旁边放了一粒黄豆,“这是月亮。” 又在盘子边缘放上个狮子头,“这是太阳。” 然而,他的目的并不是向白辰讲解日月运行规律,将这碟子放在桌边,指着其余所有菜碟就道:“除此之外,但凡肉眼可见的星辰,全是正在向我们靠近的天星。” 秋小寒的语气冷静理智,举的例子也很形象。桌上有整条鱼,还有一整只鸡,白辰默默想象它们都砸向一颗鱼丸,而自己就在鱼丸之中,终是长叹道:“秋府主,你成功吓到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可观测到的天星都在向我们移动。虽然因为彼此距离遥远,坠落的间隙都是以千年或者万年计。 迎喜神的阴都就建在西海海底,据他统计,仅西海就有不下二十处海底深渊。盟主说,或许那都是古时坠落星辰砸出来的。” 天星坠落并不是偶然发生的劫数,而是永不停歇的长期灾难,这绝对是个糟糕的消息。 然而,秋小寒马上又提出了更糟糕的假设,“我不知道剑仙之力源于何处,想来他们应该相当于一把刀,在天星坠落之前就先把它们切碎。但是,如果来的是一整只羊,或者更大,刀还够用吗?” 白辰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他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活物想去亲自验证问题的答案。在如此天灾面前,人与妖的修为都没有什么作用,就连天子天女都显得孱弱了起来。 他默了片刻,也不在乎更坏的消息了,只问:“确定天星坠落一定存在多年间隙吗?” “如果没有仙魔干涉,应该不会太密集。” 秋小寒的回答很严谨,白辰眼神更为严肃了,“万一仙魔干涉了呢?” “很难预测。”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辰从不自欺欺人,只能无奈闭眼,“他们既然要除白剑仙,想必已经掌握了让天星加速坠落的方法。” 情况的确不乐观,不过,一直旁观的林开天不愿白辰失去信心,还是抢先道出了一个好消息:“所以盟主才要破坏天网,从与我们同一阵营的仙魔那里获取更多情报。据说人族建造的天庭会派天仙镇守星辰,也许他们正在尽力阻止天星向故土靠近。” 人族的群体意识还是比妖族强了许多,就算在人间时常内斗,当面临危机时又能快速组成新的团体,绝不单打独斗。 如果天庭真的存在,怎么也该是存在了几千年的强大组织,多少会知道一些天星奥秘。 人族在逆境总能爆发出可怕潜力,白辰对他们还是有信心的。只是,他看着那颗鱼丸,仍疑惑道:“现在离我们最近的就是日月,它们怎么就不会坠落?” 这一点连不知门都没有明确结论,秋小寒自然也就没法回答。 倒是爱看杂书的林开天给了一个解释, “长安部落出土的文献记载,古有神灵,自仙境采昊日为金乌,于魔境聚明月成寒兔,日月交替,昼夜始转,万物伴水而生。 巫者所说的神灵便是如今的精怪,如果这不是胡编乱造的神话故事,那么我们所见的日月便是远古精怪自仙魔二境抓取的星辰,并且拥有自己的灵识。既然日月具备灵识,想来不会自取灭亡。” 精怪抓取日月的故事李无名也曾说过,这的确是来自长安部落的传说。所以,有灵识的星辰就不会再向地面靠近了? 可是,如果星辰分布真如秋小寒展示的一样,远处还有那么多巨大星辰,为什么日月有灵,它们却没有呢? 白辰得不出一个合理解释,只能看着他们道:“我记得修士过去从不相信神话。” 这个传说并没有任何证据,唯一勉强有关的就是身为金乌后裔的魔尊毕方。 秋小寒对这种神话还是有些怀疑的,只道: “修真一道始于长安部落分裂后的战乱时期,在这之前人族并没有飞升记录。他们连天都不曾去过,怎会知晓星辰之事?” 巫依附神灵,修士要的却是超越神灵,二者从一开始就注定为敌。林开天对巫术也没有好印象,不过想了想白剑仙,还是公正道: “巫者常常塑造神灵威吓信徒,以祭神之名搜刮财富迫害异己,怎么看都是一群骗子。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李剑仙碎星辰,没有那颗帝留下的球,我也不信那些古籍。” 说到这里,白辰倒是想起了李无名曾说过的一句话,“自帝崩逝,白危月便是世间最后的灵巫了。” 长安部落虽然分裂,之后交战的诸国却不乏灵巫后裔。直到修士普及之前各国都以巫术为尊,白危月怎会是最后的灵巫? 难道,灵巫的能力和帝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秋小寒立刻推导出了一种可能,他早已熟读修真史,当即就道出了疑点,“奚商是以修真一道立国,不止拜了当时最强大的紫云门为国教,还配合修士进行了长达百年的灭巫行动。 根据奚商史料记载,那时自称受神灵庇护的巫者面对修士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手段,灭巫受到的伤亡甚至抵不上门派械斗。” 与白危月相比这些巫也太弱了,根本不像是源自一脉。 白辰皱眉,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可是史书上也说,奚商是长安部落巫术的最后传承。” 秋小寒在这方面是非常严谨的,闻言便道: “那是因为奚商仍设有问天司,虽然他们的作用只是逢年过节给帝王说些吉祥话,祭祀龙的仪式倒是完整继承了下来。” 说到问天司,林开天倒想起了一桩巧事, “说起来,曾经的长安姜氏就是问天司后人。不过,他们用的占卜方式仅是粗浅的周易之术,算的还不如相星阁的入门弟子准。 姜氏早些年假借传承混了个名门世家的地位,直到相星阁一名年轻弟子向他们约战,堂堂家主一卦未胜,姜氏也就威名扫地,渐渐在修真界销声匿迹了。” 姜氏的没落已证明巫术占卜根本不可信,然而,让白辰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付红叶的道侣似乎就是姜氏后人?” 巫的能力便是与神灵沟通,若只论这一点,尤姜与长安天子的沟通绝对是胜过所有灵巫的密切。 林开天素来就靠这些八卦趣闻解闷,事关前任盟主付红叶,他自是没少查野史。这时喝了酒本就兴奋,立刻一脸神秘道: “也许姜氏只是失去传承而已?根据民间野史,魔尊和妖王出世之前问天司曾占过一卦,其为‘金乌寂灭,狐狸望月’。 帝王常以旭日自居,当时的解读便是帝王有难,或是源于魅惑帝王的狐媚女子。 万寿书斋有一个学派就猜测,奚商末期大力推行女德,上层喜用狐皮装饰,也许都是因为帝王已经年迈,开始相信占卜之说了。” 毕方的确是金乌后裔,白微更是实打实的狐狸,这卦象竟是真的对上了。 这听起来问天司竟是有些本事的,秋小寒却不相信世上有预知未来这种事,只道:“民间野史常常根据已定事实幻想改编,未必可信。” 野史只在民间流传,连正规典籍都没有,要作假太容易了。 林开天只是说来缓和气氛图一乐,既然大家已经放松地聊上了,他也就坦然道:“也是,我爹说他问过盟主,前任盟主到底喜欢尤姜什么?盟主给的回答非常简单——图他会画画,图他嘴甜脸好爱写诗。” 好吧,看来长安天子自己都不知道姜氏是祭祀他的巫。风十七就是风十七,一句话就能打破所有玄学故事。 只是,毕方身份已收录在修真史之中,被人知晓也就罢了,可白剑仙的名字却少有人知,和白微的关系更是隐秘,民间编造的预言又怎会有狐狸望月的说法? 白辰虽然怀疑却不好议论白剑仙的过往,也只能配合着话题问:“魔魁尤姜是这个性子吗?” 对此,有幸被尤姜冷嘲热讽过的林开天一脸辛酸,“可能这就是情人眼里出天仙?” 秋小寒半夜推着轮椅出门可不是来讨论付红叶感情生活的,眼看话题被林开天带得越来越偏,这便主动纠正了回来:“总之,天网是必破的,为了在仙魔面前占据主动,我们必须掌控地面所有力量,包括四海与遥远的极北之地。” 白辰相信秋小寒主动赴宴不会只是想吓一吓他,必定是有需要他协助的地方,故而一直都在等秋小寒提出要求。 果然,人族比他更输不起,风十七自是早已做好对策。 白辰轻轻一笑,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九尾白狐很聪明,秋小寒相信他已经理解了利害关系,这便将天道盟规划全盘托出: “雪域天子不愿回归灵体,那么只有由你替他掌控灵域。你有五年时间,五年之后,九州天子会与四海天子在北海开战。 趁着四海天子被北海吸走注意,玄门船队便护送两位剑仙去往极北之地。 剑仙一定能说服极地天女将灵域交给雪域天子。四海天子是个得过且过的古老精怪,只要被双面夹击,一定会选择妥协。 待到地面所有灵域统一协作,我们便捅破天网迎接仙魔归来,同时也做好迎战的准备。” 李无名是惯会忽悠的,就算他不行,白剑仙也能凭借武力说服一切敌人。果然是个可行性极高的计划。 突袭极地天女少不得剑仙之力,可白危月并不听天道盟号令,李无名更是个摸不清情绪的闲散人。为了保证李无名认真干活,天道盟付出些财力把白辰稳住也是必要的支出。 白辰顷刻间便剖析出了个中缘由,淡淡看向秋小寒,“白微就在极北之地,要说动白剑仙还是不难的。有他坐镇,就算我得了极地灵域也不敢反水。” 天道盟还是在防着白辰的,秋小寒也不否认,仍是坦荡道:“我与玄门掌门也会随你们同去,若天道盟趁你远航进攻雪国,你也可以杀死我二人泄愤。” 雪国与天道盟也就是大家凑合着过的关系,虽然暂时不敌对,但也不是多么友好的盟友。剑仙就是雪国的护身符,如果两位剑仙和自己这个妖王都去了极北之地,白辰还真怕老家被人给端了。 不过,秋小寒在风十七心里地位特殊,如果有他随行,料想没人能在风十七的看管下闹事。 秋小寒的行事方式就是大家明明白白做交易,谁也别想着占对方便宜。这种相处方式放在势力交往倒也轻松,白辰细细一想并没有问题,这就向他确认:“你出海这件事风盟主同意了吗?” 秋小寒今日注定震惊全场,给出的回答完全在预料之外,“趁他闭关研究天星,我夺权上位了。现在我是盟主,步天歌是副盟主,一切由我们说了算。” “有这回事?” 此言一出林开天都惊了,盟主被夺权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们万宝堂怎么没收到风声? 对此,秋小寒只是淡淡道:“飞剑传书已在路上,明日一早你父亲就能收到。” 他不是喜欢开玩笑的性子,看来这盟主之位是真的了。 林开天现在受到的冲击无异于泡着澡突然发现旁边有只巨蟒,他扶住自己太阳穴,还是只觉不可思议,“你怎么做到的?” “李剑仙给我支了一招。” 风十七可不是能简单说服的主,秋小寒更是不擅长夺权这种操作,一切还要感谢幕后功臣李无名。 李无名逼迫风十七让权的神之一招很简单——“你就跟风十七通讯,告诉他——我要做盟主,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哭着求你。” 这一招果然充满李剑仙风采,用来对付白辰绝对能把妖王惊到呆滞,某人便能趁机对狐狸尾巴为所欲为。 但是,风十七何许人也,当即就回以冷笑:“有意思,你哭一个给我看看啊。大声点,我可是连瓜子都备好了。” 龙之冷酷,恐怖如斯。 然而,自古后浪推前浪,秋小寒何尝不是一代狠人,当场就配了一盆催泪辣椒水,毫不犹豫地要往自己脸上浇。 这可是朝天椒,一盆上去苍天府也差不多可以准备炼制义眼了。 就在他端木盆的时候,风十七还是认输了,难得正色道:“住手!你认真的?” 秋小寒就算端着辣椒水仍是一本正经,“我从不开玩笑。” “够狠,也够不要脸,我欣赏你!” 事实证明正经人一旦豁出脸皮比老流氓还可怕,风十七成功被威胁了。然而就算他想打断这小子的腿也没办法,因为秋小寒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最终,天道盟老流氓风十七只能唤来弟子忿忿传位:“去,通告整个天道盟——爷被夺权了!他们的老大现在被一个坐轮椅的臭小子软禁在不知门,赶紧买烟花炮竹庆祝吧!” 这种传位诏书和秋小寒想象中差距极大,他在脑海中认真将自己的表述反复检查。他只是想接管天道盟事务让盟主静心研究天星而已,这明明是各尽其用的最佳方案,为什么会被理解出软禁的意思? 然而,风十七已经替他做了决定,自己写了“退位,勿扰”的封条贴门上,还对他嚣张道:“看什么看,夺权就要做全套,连软禁前盟主都不敢,你怎么一统天下?” 事后秋小寒花了三个时辰做分析,最后得出了三个结论。 一、盟主想要被软禁。 二、他被扣了口软禁盟主的黑锅。 三、盟主最近肯定看了奇怪的地摊文集。 总结:为了证明他仍听从盟主命令,他要认真软禁盟主,返程后便把盟主的门窗钉死。 经此理性分析,现在他面对白辰和林开天的惊讶视线,只是冷静地道出了心得总结,“总之,为了完成盟主的任务,我正在恶补软禁的相关技巧。” 人和狐狸的世界果然不能共通,白辰完全无法想象这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夺权。 好在他已经被李无名锻炼出来了,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如今仍是例行公事地敲定了合作计划:“五年之内我必定完全控制雪域,愿我二族共度劫难,一窥星海。”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三年于修士只是一次闭关的时间, 对妖族更是打个盹就过去了,然而就是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雪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由于白辰代行了天子权能, 大雪山混乱的气候渐渐有了规律。低矮处的山脚和山谷终于有了冬夏之分, 夏季融雪之时草木生长,正是放牧的好时候。当夏季过去冰雪再临,囤积的牧草也足以让牲畜度过冬季。 四海天子如今对大雪山的攻击方式是将海水化作湿气形成大规模降雨,从而将山脉逐渐淹没。 为了抵抗这样的侵蚀,雪域天子必须将湿气化作冰雪覆盖于山体, 然后将高山融雪以河流的形式送到九州的银容界等地带,缓慢地纾解压力。 这是雪域与海域经过数千年对抗形成的基本循环,白辰也不敢随意改动。不过, 虽然雪域每年降雪量必须与来自海上的湿气持平,有了天子主导之后却可以自由选择在何处降雪,批次、分布和规模都由白辰安排。 他将大雪集中在尚未开发的荒芜地区, 妖族主居的地段只在冬季定时释放小雪,完全控制在了不影响出行的程度。 当然, 租借灵脉的修真门派只要愿意缴纳一定费用,也可以向白帝申请定制天气。 对于白辰这可怕的学习能力,李无名当时就诚恳地向云侧问:“正牌的雪域天子, 请分享一下你用千年时间掌握的技能。” 云侧也不觉惭愧,趁着雪化了便捡了枯枝与李无名一起烤羊腿, 闻言还掰着手指数了数:“地震、冰冻、暴雪、山体滑坡?” 就冲这些绝活, 李无名对巨熊族这仅剩的大 雪山原住民瞬间敬佩了起来。能在如此天子手下存活, 这该是何等可怕的生存能力? 当然, 李无名相信人族和妖族都不想体验雪域天子的绝活,这便将羊腿让给云侧试图收买, “你做狐狸挺好的,继续磨炼厨艺,千万别把自己饿死。” 事实证明收买雪域天子就是这么容易,云侧欣然接受了羊腿的贿赂,“我懂,混吃混喝就是我对雪国最大的贡献!” 不论从前的天子多么不靠谱,被白辰打理规律的气候终归令开荒变得容易了起来。 临海的雪原已被妖族划分成农田区和捕鱼区,加上山脚的牧区,不止在三年内完成了自给自足,雪山牛羊和海中大鱼更是成了人族商会高价采购的特产商品。 当年,这之中居功至伟的还是姬白药赠送的耐寒作物。在农田丰收的第一年,白辰便选出了十种大雪山独有的灵草植株回赠八方风雨楼。普通作物换修士炼丹的灵草,说是十倍回礼也不为过。 姬白药不愧是世间种植第一人,只用三年就将这些灵草完成了人力种植,并且以其中一味为药引,在人族第一次炼出了预防痨病的丹药。 为了纪念白辰的慷慨回赠,她便将此药命名为白帝顺气丹,并将药方与培植方法作为生辰贺礼一同送与白辰。 如此礼尚往来白辰于万宝堂和苍天府更是数不胜数。 三年下来,苍天府向山神罗下了大笔定制灵木的订单,雪国已开发的十五座山峰也都配置了往来缆车和遍布各处绝壁的偃甲升降梯,就算坐着轮椅都能自由游历所有开放地段。 为了运送进攻极北之地的破冰船,付红叶从鬼域请来了喜丧神探查航路。 鬼魂们顺着海浪一路飘荡,最终发现雪国这片海域与南海相距不远。而苍天府用来试验偃甲船的龙尾坞又正好在南海沿岸,得此海图,雪国与人族的第一条海运线便正式成立了。 在雪国第一家船坞建成的那一天,白辰给这片海域取名为无忧海,港口则为白头坞。 无忧共白头,世人都道这是他在昭示两族航行永无忧患,只有李无名在岸边喟然长叹:“想不过我如此年岁还有因帝王表白而名留史册的一天,当真风韵犹存啊!” 当然,此人的嘚瑟只招来了小狐狸的无情斜眼,“你为复活我等得头发都快白了,我总得给你点甜头尝尝。” 这样的甜头李无名完全不介意多来一点,当即就笑着吻了吻这位妖王,“确实甜,我喜欢。” 总之,航线通行使得万宝堂运输货物更为便利,自此各色商铺更是开遍了整个雪国,沉醉终于如愿吃到了人族的大螃蟹。 不过,当框架完成之后,这些事务便由四位妖将和太子沉醉共同处理了。 第三年,长安天子付红叶携道侣尤姜再次来到雪国,并且暂时住了下来,为的教白辰掌控海风。 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偃甲船必须尽可能节省灵石消耗,为此,风力便是不可或缺的节能方式。 修士施法也需消耗灵石,若以人力推行还不如直接烧给偃甲船的动力炉。 秋小寒经过三年改良,在某位被软禁前盟主的指点下终于发现了一个新思路——风是灵气流动所生,天子要改风向可不需要消耗灵石,若白辰以雪域天子权能制造南下海风,绝对是减少消耗的最佳方案。 精怪天生地养,灵脉于他们而言就像是人的经脉。就算完全不懂修行,灵域也会如同五脏六腑一般自行循环,并不需要灵识处处控制。 只是,这样的循环时常会因意外出岔子。就像人伤寒时头疼脑热,灵域降雨过多就会洪涝,树木吸了太多灵气也会导致冰冻,有些是小问题,灭绝几个种族就自己好了,有些却能直接把灵域折腾到消亡。 天子与天女的任务便是在这种时候想办法治好灵域,可以说,他们就相当于灵域的大脑,用以进行包扎、上药甚至截肢这类判断。 然而,比起有大量同类可以总结医书的人,精怪的治疗就只能依靠自己的经验。 比如现在,雪域天子的灵域仅限陆地,云侧根本没试过控制海风,更是对风的原理一无所知。白辰想要学会这项技巧,只能依靠长安天子这位老前辈了。 只是,把喝水这种本能举动写成功法的能力着实稀有,付红叶就明显没有这种教人的天赋,当草木之龙腾云驾雾演示一番,落地时只看见了白辰眉头紧锁的脸。 连白辰都被难倒,云侧更是不必指望,龙无声叹息,最终只能试着把方法说得更简单一些。 “好吧,太玄奥的东西我便不与你多说了。总之,你记住,风向是由冷热决定。 你只要保证大雪山低处的灵气比浮冰所在的海域更冷,雪域灵气就会向海上流动,风也就往海的方向吹。” 这种说法倒是勉强能理解了,只是,到底要在多大范围降温才能保证海风持续,如何控制风的范围,如何保证风力不会把船掀翻,海面的气温也会随时间变化,为了保证风力稳定便要随之不断调整……一切都需要不断试验,并且每一天都可能是不一样的结果。 白辰现在仅是维持海岸变冷又不影响山脉就需要全神贯注,要分出灵识根据海风情况调整降雪便更为困难。 他只坚持了一个时辰便不得不打坐休息,待到头疼缓解,这才无奈地叹息:“难以想象,如此庞大复杂的灵气流动于天子竟只是换气一般的日常调息。” “倒也不是天生的,大多数精怪只要没有威胁到灵域存亡就不会琢磨这些东西。真到了我们必须亲力亲为控制灵脉的时候,灵域里的生灵一般也死得差不多了。” 付红叶当然知道完全操控灵域有多麻烦,正因为太过繁琐,所以精怪们往往都是让灵域按规律重复循环,出了问题再去修补。 只是,此次出海可容不得马虎。四海天子的灵域内什么都可能发生,万一那老家伙在某片海域设置了灵石不能燃烧的规则,偃甲船可就废了。 好在极地天女的浮冰从极北之地一直延续到了无忧海,雪域天子与她本是同源,只要极地天女灵识不至,白辰要控制这些浮冰还是很容易的。 只有他完全掌控海风,此次出航才有保险。 各种利害他一开始就告知了白辰,白辰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稍稍恢复便再次试验了起来。 李无名知道神识消耗有多累,看着小狐狸闭眼流冷汗的样子就心疼,但他也知道这是必要的修行。 此时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只看着付红叶攀谈了起来,“照你的说法,人族就是你身上的虱子?” 这个比喻倒也贴切,但素来喜爱人族的付红叶还是反驳道:“比虱子还是要可爱一些的,好歹也算是家里的猫狗吧。” 相比其它精怪,这一位对人族着实过分和善,李无名都有点受宠若惊,“这地位有点高。” 然而草木之龙却摇了摇头,“不过那是我未转生前的想法了,在现在的我看来,人族是帝留给我的药。” 商月狐将人族定位为天灾已是离奇,未想付红叶的看法竟更奇怪,李无名回想付红叶的经历,只能猜测道:“因为人让你吃够了苦头?” “是药三分毒,用得好可以治病防疫;万一药不对症,把自己治死也是极有可能的。这样说,好像药也不是很贴切,或许人族现在已经进化成我的专属医师了?” 与雪域天子不同,长安天子控制冷热的方式就是依靠草木吸收或释放灵气,此时刚示范过降温的他头上的木龙角还挂着藤萝一样的花,身上的鳞片也换成了更容易吸收灵气的青绿色。 其实一切生长在九州大地上的草木都由长安天子控制,之所以一直用枫叶为鳞,只因在他看来被帝血染出的枫叶艳丽、壮烈、诡谲,正是最适合人族的颜色。 天子平等对待所有生灵,可是,长安天子却将人当做了同类。在其它天子看来,这样自降身份的他简直比天女还奇怪。 李无名早知道这只龙很奇怪,闻言还是忍不住疑惑道:“所以你腻着尤姜是吃药上瘾了?” 提到自己道侣,龙的眼神就变了,“他与其它人都不一样,是情之启蒙,药中甘草,士之名刀,我之成人礼。” 或许精怪永远比人直率,什么心里话都敢说出口。白辰本是一心操控海风,闻言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李无名与小狐狸对视便愣了愣,立刻就有样学样:“你在我心中也是新生之始,人间至亲!” 这种话从李无名嘴里说出来白辰还真不习惯,只觉天气更冷了,身后的九条尾巴和耳朵一齐抖了抖,当即就选择赶人:“你们既然无所事事不如去催一催魔魁的画作?为了早日掌控灵域之风,我需要静心修行。” 大雪山的无上画室已经建成,这些年不止展示了画绝先生诸多新作,人族不少画师亦是受邀到来。如今尤姜既然随付红叶来了,白辰自然也向他约了本月的画圣展。 调理灵域确实需要静心,付红叶也就不打扰他了,这便用龙爪勾着李无名去往海边树屋。 只不过,对于被赶走这个待遇,一直被世人喜爱的长安天子还是抱怨道:“都怪你,害得我这个师父都被赶了。” 李无名可不信白辰真要赶他,可惜龙是人族图腾,他被龙爪子带走也不能无礼拍开,也只能回以嫌弃眼神,“若不是有你这个外人在场,只要我上手按住他的耳朵,他就能心无旁骛地入定。” 付红叶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入定法,藏在藤萝下的耳朵下意识抖了抖,立刻收回爪子用叶子擦了擦,只道:“你们剑仙的癖好着实怪异,我得离你远一些。”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尤姜作画的树屋就位于最适宜观海景的一处山崖, 乃是付红叶亲自播种催生而成。树屋由始至终都未经历任何雕琢,作为门窗的树洞和用作桌椅的灵芝都是自然生成,还缠了淡紫藤萝用作门帘。 只凭一座树屋, 便可看出长安天子对灵域的控制力与云侧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这只黑心老龙, 嘴上说着退隐山林不问世事,手上的功夫倒是一点也没落下。 李无名一眼就看出了付红叶较之三年前又有了突破,不过他也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儿,此时只对屋中的魔修笑道:“前教主,画绝先生近期没有新作, 我们的无上画室只能靠你撑着了,你可别放我家小狐狸鸽子啊。” 魔修素喜奇装异服,似独活那般浑身大绿还算是正常的, 当年尤姜那一柜子配色堪忧的披风可是至今都让上了年纪的老修士难以忘怀。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死一次道侣就能拯救审美。如今尤姜出门倒是没再携带那种红配绿再挂几朵粉红牡丹的艳丽披风,仅是一袭简单黑衣, 虽然黑发还是随意披散着懒得打理,眉目却不输大雪山任何妖族。 然而, 由于他过去给剑仙造成的冲击委实过大,李无名至今只要一见此人就会想起那诡异的披风,并且下意识就想掏出白辰好生看着, 治愈他可怜的眼睛。 李无名第一次见到尤姜还是魔教成立时他跑去看热闹。尤姜可不记得自己还凭本事“惊艳”过一代剑仙,此时只道:“雪国早已声名远播, 现在也不缺一个画室吸引人流, 你急什么?” 人族的云游修士素来爱新鲜, 自从第一批修士忐忑地来到大雪山又尽兴返回, 雪国便成了修士云游历练的热门地段,来客可谓络绎不绝。 或许建国初还需以画绝先生的名号吸引爱画修士, 如今却是修士游历雪国之余想着来都来了,便去无上画室顺便看画。 纵使今非昔比,白辰却没有忘记最初的承诺。无上画室至今一文不取,白辰更是将画绝先生留下的技法心得以碑文展示在外墙,这些年倒是为画坛培育出了不少寒门新秀。 这些事李无名都看在眼里,知道白辰对此事是上心的,闻言便道:“雪国建画室时答应画绝先生每年无偿分享名家画作,狐狸的记性素来比人好,你不交画他可睡不着觉。” 尤姜少年便得画圣之名,对士族孤芳自赏的风气比谁都清楚。琴棋书画这样的风雅事素来都是用以区分阶级的工具,莫说平民百姓,就连王侯贵族,若不是士族认的自己人,那也是不配学的。 口口声声都是修身养性,私底下却连用的笔墨都要分个高低贵贱。明明为了清高之名一言一行都在装模作样,却热衷于抨击他人追名逐利。 尤姜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样虚伪的士族,所以他的画宁可挂在漠北的厨房也不进行拍卖。 他只是没想到,打破这千年壁垒的竟会是妖族。 “过河拆桥之徒本座见得多了,没想到一只狐狸竟会信守承诺。” 魔修说话不存在温和有礼,不骂人就算是心情好了。付红叶早已习惯魔教风气,见尤姜神色颇为冷淡,这便对李无名解释道:“别在意,他来时刚揍了三长老一顿,现在不大待见狐狸。”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商月狐便点爆了尤姜的脾气。魔教前教主把笔往桌上一摔,立刻怒道:“本座在位时穷尽浑身解数寻求飞升之法,老瓜皮分明知道天魔境是什么货色,却只字不提。欺瞒教主便罢了,还不肯说出那个抛弃他的女人是谁,简直丢尽了魔教的脸! 本座逢年过节揍他!夜中难眠揍他!饭后加餐还揍他消食!你有意见?” 商月狐自报真仙身份后可没少遭尤姜冷眼,付红叶自然不会引火上身,只轻笑道:“商前辈年岁大了,多活动筋骨对身体好。” “许久没与魔教打交道,没想到你们魔修还是如此尊老爱幼。” 看他们这表现,想必这古老九尾狐三年来过得很是艰辛。不过商月狐一介真仙能被散仙揍,怎么想都是心里有愧不愿还手。 李无名也就不去掺和魔修的日常交流了,感慨过便再次催画,“前教主,虽然看心情毁诺才是魔修美德,就算看在这只龙的份上,你也得把画给我啊!” 尤姜骂了商月狐一顿也就气消了,到底没有发挥美德放白辰鸽子的兴致,这便将一筐画卷跟白菜一样扔在桌上,随意道:“《六出飞花图》十二幅,《藏龙听雪图》十三幅,《青女卧云图》三幅,答应那只狐狸的早就画完了,赶紧拿走!” 他与付红叶来到雪国已有七日,付红叶要教白辰控制灵域只能保持龙形,尤姜孤枕难眠便只能作画消磨时光,倒是产出颇丰。 李无名来时见他正在作画,还以为展示画作尚未完成,倒是没想到画圣落笔如此之快。既然完成了,他现在画的又是什么? 李无名好奇地瞥了一眼尤姜面前摊着的纸,画作只完成了一半,却也能看出是倚窗而立的付红叶,眉目精致得比真人美了不止三成,衣服穿得也不怎么齐整。虽然露了半个肩头,却又极其自然,前任正道魁首轻笑着提起衣衫的神情满是谦谦君子的温和。 “这是本座私藏,不外借!” 尤姜发现他的视线便将画卷收了起来,却不妨碍李无名看清了题在一旁的小记。 时临小雪,风至。偶抬头,窗前见好景。朱灯印白野,青盐沾红叶。吾心悦,一宿而晴。 果然不愧是何欢收藏春宫的御用画师,连付红叶这黑心老龙都被他画得纯真与欲望同在,仅是粗略一瞥都知勾人。 这时李无名也明白尤姜为什么脸色难看了,付红叶整天保持龙形,孤男寡男却只能拔道侣的叶子打发时光,作为从不禁欲的魔修叫他心情如何能好? 为防魔修头子兴致来了杀人放火,还是得尽快把这条龙赶回去啊! 李无名都瞧见了,灵识广布四方的天子怎会不知画上人是谁,龙的身躯庞大只能盘在树屋之外,仅是一只眼睛就几乎填满了窗户。然而,这并不能掩饰他的笑意,“你又在偷偷画我了。” 对此,尤姜随意捡了一张扔地上的草稿便贴在龙的眼皮上,“画你需要藏着吗?拿去照镜子!” 这一张不同于展示画作的飘然如仙,也没有尤姜私藏诱人,就连线条都很简单,龙用指甲戳了戳,“包子?” 尤姜冷冷一笑,“寒门特产酸笋鲜肉包,够损,和你一个味儿。” 要让付红叶吃瘪可不容易,李无名眼见草木之龙无奈眨眼,这便揭了画来,欣然道:“不错,这画我得给厨子拿去,今晚就吃它。” 付红叶早就见识过酸笋的威力,对这包子可没兴趣,也不拦,仅是提醒道:“吃归吃,可别忘了下山接人。” 此语自是招来了李无名询问的眼神,龙悠哉地一笑:“来自我被软禁义弟的消息,第一批在不知门拜师的妖族明日便会来到银容界书院讲学。” 这件事李无名竟没听白辰说过,只道是与人族起了摩擦,剑仙立刻挑眉,“回来了多少?” “三十一。” 照李无名的想法,白辰既然瞒着他,只怕与天道盟的交接并不愉快。要么是不知门弄死了几只妖,要么就是扣着学业有成的妖不放回来,总归不会全无矛盾。 却不想,三年前白辰送去的是三十只妖,如今竟还多了一个。 “天道盟这么良心?不止全部放回来还带着个赠品?” “天道盟可没这么大方,是你家狐狸开口要的。代价便是这些求学妖族必须在银容界驻守百年,与学院的人族修士共同交流研究成果。” “看来这赠品来历很不一般。” 既然妖族悉数返回,特殊的便是这多出的赠品了。 果然,付红叶道出了一个让李无名意外的答案,“李氏皇族唯一的嫡传血脉,确实稀有。” 就在这些妖族返回时,人族各地张贴了一条新的告示。 帝王不育,传位于先祖李九州。李九州亲拟诏书,废帝制,绝世袭,开国库,还江山于天下人。 即日起,朝廷更名为天理司,直属天道盟十席,官员俸禄和各种支出由天道盟统一拨款,不得接受任何私下馈赠。 天理司只以考试选拔官吏,不论血脉,不论出身,各地书院学生都可报名地方初试。官吏每三年一考核,升迁全凭政绩,一切调动上报玄门审核。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规章,人族持续了五千年的帝制就此彻底结束。而废帝也由不知门弟子押送,随回国妖族到了银容界。 照风十七的想法,这最后一位李氏皇帝是不能留的。为了说服这最任性的天子,白辰可费了不少功夫。 付红叶回想起来都不由叹道:“让位诏书三年前就送到了天道盟,十七不想留他活口,自然一直不回应。 后来,你家小狐狸为了把废帝接到雪国,主动提出共享妖族血脉传承的研究成果,十七还是不肯。直到今年锦衣郎破解了古髓奥秘,小寒方才做主应了此事。 白辰这狐狸是真的聪明,事关李氏皇族,就算我去劝十七也不会听。世上也只有秋小寒能让这段血仇到此为止。” 邻安一战就是风十七的逆鳞,每一次提起都可能引来龙的雷霆之怒。李无名没想到白辰竟做了这样冒险的事,一时五味杂陈,竟不知如何言语。 尤姜也知道风十七与李氏的恩怨,见状只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算活着的人再怎么恨,死的那个也不是我们啊。既然活着,总归是要走出来的。” 说到过去,他便又想起自家魔教那只整天望着月亮买醉的老狐狸,火气便回来了:“商月狐堂堂真仙竟比一个小辈还糊涂,他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敢提,自然一辈子都会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劝本座的时候各种醒世警言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就什么都忘了!” 魔修是出了名的记仇,商月狐交代身份之后一屋子魔教高手当时就全副武装要给他出头,连归隐的尤姜都拽着龙准备参战。怎知他却不肯说出仇人是谁,这让尤姜如何不气? 可是这种事又不能严刑逼供,付红叶也很无奈,回想起与李无名的谈话,这便将嫩叶卷成的龙耳从窗户升了进来,“别气了,让你摸摸龙的耳朵?” 只可惜,龙仅是耳朵就有半人高,着实没有小狐狸的效果。尤姜更不理解这种诡异的举动,直接拽着他的耳朵就嫌弃道:“一把年纪的老笋装什么嫩,还不赶紧了结这里的事回去看好你的天道盟? 黑市蛰伏三年等的就是精怪开战这个时机,只要九州天子离开陆地,天道盟必生内乱。若是换了个本座看不顺眼的盟主,魔教立马南下端了你的老窝!” 魔修就是魔修,做了道侣也不影响他要拆你老家。对比之下,从不拆家甚至还能养家的白辰简直宛如活菩萨,回过神的李无名只能感慨:“你的癖好也不比我强多少啊……” 诚然他们这两个人族顶尖战力各有怪癖,脸皮却是如出一辙的厚。付红叶丝毫不在意自己惨遭毒手的耳朵,只是嘱咐道:“总之,白辰冒着惹怒十七的风险也要救一个没用的废帝,无疑就是为你做的亏本生意。你可得负起责任看紧老李家后人,千万别让他添乱。” 白陌这些年一丝动静也没有,天道盟顺着月静流招的线索也只找到一地尸体。在他们到达之前,所有被月静流供出的人都遭到了灭口。这代表内鬼仍在天道盟之中,并且掌握了远胜水月山庄的力量。 更可怕的是,玄门三年来一层层查探,甚至请白辰用了夺心术审讯,最后能抓到的也只是什么内幕都不知道的小虾米而已。 白陌唯一追求就是灭了人族,为此他可以与仙魔合作放天星落地。以他之缜密,必然也想过布局对付李无名。 而这李氏废帝,便是李无名唯一还扯得上血缘关系的亲戚了。 正因如此,白辰才将此事瞒着李无名。他要先验过此人没问题才能放心让李无名与他见面,如果废帝已经归顺白陌,那就永远也不必让李无名知道了。 只不过,付红叶还是怕白辰心软,这才将李无名单独拉来,让他也要有个底。 小狐狸的打算李无名已经猜透,他心中感慨这么懂事的狐狸谁能忍住不抱呢?他是一辈子都不会戒狐狸的! 此时面对龙的嘱托,李剑仙只是轻松一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万寿书斋做的是筑基教育, 门下书院只收三岁至十六岁的学生,识字算术历史人文修真启蒙甚至诸多杂学都会统一开课。 不过书院只教基础,学生若想继续深造便要参加天道盟的考试, 通过选拔方可加入门派拜师学艺。 如若有人想要自行闯荡江湖或是什么门派都考不上, 领取了书院的出师腰牌便能以散修身份自行谋生。 正因万寿书斋这些年颇为兴盛,人族新生代已经少有文盲,书斋发源地寒门更是人人能颂诗歌,在路边抓个放学的孩童都能将历朝故事随口到来。 可以说,风十七能够推行全民修真, 万寿书斋扫盲的基础功不可没。 士族素来以隐世脱俗为美,要让他们放下身段给平民百姓的孩子授业可不容易。而扭转了门第观念,成功改变了旧士族的人, 正是书斋之主百行首。 求学妖族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白辰耳里,他当即决定亲自下山迎接。而人族负责护送的修士,便是三年不曾踏足雪域的百行首。 经过三年时间, 万寿书斋成功在姑苏站稳了脚跟,甚至以此为支援, 反击魔教夺回了自己的老家寒门城。 百行首解了丢失基业的心病,门派又是一副欣欣向荣之相。白辰本以为他会是意气奋发的样子,未想青衫书生竟是一脸惆怅地望着雪山, 倒像是比过去更烦心了。 许是士族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通病吧,什么都要琢磨, 总归是没法轻松的。 白辰没兴趣陪他望山, 只是略为一瞥便将视线移向了立在一旁的锦衣郎。 在求学妖族之中, 锦衣郎是白辰指定的头领。其他妖族看见这几乎不认识了的大雪山都忍不住四处游玩去了, 只有他陪着百行首,等着向白辰交代成果。 如今白辰已至, 仍是一袭狐裘,看起来与三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其背后的风景却是直通各处山脉的登山大道和不停运转的木制缆车,上上下下的人族修士和妖族更是大雪山千万年未曾有过的热闹。 锦衣郎并不是大雪山本土妖族,本以为自己归来只是回报白帝知遇之恩,对这个地方不会有什么感情。 然而,当他看见了在上山步道旁悠哉打哈欠的雪狐们和一面摸着雪狐暖手一面叫卖毛毡玩偶的修士摊贩,终究还是止不住感慨万千,只对白辰真诚拜道:“拜见妖王!锦衣郎幸不辱命,去时妖族一只不少,悉数归来!” 不止大雪山换了面貌,锦衣郎也是今非昔比。 曾经落魄的残疾狼妖已经变得挺拔,狼族足长体痩的特征在人形体现到了极致,来自独狼的孤傲更让他看起来生人勿近。 不合身的深紫锦衣仍被他穿在身上,只是多了一件淡紫外衣,衣摆半别在腰上,袖子都以银链扎紧,瞧着干练方便,再也不见过去的颓废之气。 就算没有化作原形,只一看就知道,这定然是一只很精神的狼。 不过,白辰的视线还是落到了他直立的腿上,“你的腿治好了?” 提到这废了多年的腿,锦衣郎眼中有了一丝波动,“师父切除了我坏死的筋骨,又重新炼制妖骨进行更换,如今筋脉都已适应,奔跑跳跃都不成问题。” 炼制妖骨?才三年而已,不知门竟又突破了一个新的领域。 他口中的师父自是不知门研究妖兽的徐舟,人族只有入了师门的徒弟才能称师父,看来锦衣郎这三年很得徐舟喜欢,竟能以妖族身份正式拜师。 这时一旁的百行首也回过了神,听了他们谈话便道:“徐舟那老怪物可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子,甚至想让他做自己的衣钵传人。可惜他坚持要回雪国,倒是让老怪物伤心了许久。” 徐舟原是不怎么待见的妖族的,更曾多次发表过诸如“埋在海底变成石头的洪荒妖族才最可爱”的暴论。 这样的修士竟会收狼做弟子,并且认真地把一只残疾狼养得膘肥体壮,百行首至今也想不明白老怪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 徐舟对锦衣郎的态度着实离奇,事实上一开始还不想放他回来。 是锦衣郎坚持要走,恢复狼身整天趴在徐舟房前嚎叫,甚至威胁师父要在院子里随地大小便,这才成功让徐舟把他给打了出来。 徐舟扔他包袱的时候还怒道:“狗和主人都是一个德性!滚!都给我滚!一辈子也别回来!” 锦衣郎想起这句话还是伤心,如果是原形,狼的耳朵应该都耷拉了下来,好在他还保持着人形,也就低头不语,不敢让妖王看出自己还惦念着人族修士。 以白辰之敏锐又怎会不知他的情绪,这便轻笑道:“银容界道路早已四通八达,你以后得了假期随时可以去邻安探望恩师。” 此言立刻让锦衣郎惊喜地抬起了头,白辰只是继续道:“当然,若能说动徐先生来雪国走一走便更好了,毕竟妖骨的毛病都是生死攸关的大病,能给我们治一治的也就只有他了。” 百行首早就知道白辰这狐狸惯会收买人心,他本是在提醒锦衣郎莫忘师恩与人族为敌,未想白辰竟顺势打起了徐舟的主意。这可是养三年狼就能以人力炼制妖骨的绝世奇才,天道盟哪敢放来雪国晃悠,他立刻就打断道:“白帝啊,几个学生也就罢了,你可别把我们人族的老师父都给拐走了。” 白辰当然知道真正的大师人族是绝对不会放走的,此时只无辜道:“斋主多虑了,我可不敢抢风十七的人,他若撒泼便是付红叶来了也止不住的。” 他本是随意打趣带过这个话题,没想到百行首听见付红叶名字倒是眼前一亮,“百某自小倾慕长安天子风采,听闻他正在大雪山游历,这次可要亲眼一睹龙的风貌。” 风十七已经退位,如今整天把自己当太上皇指挥秋小寒端茶送水。他霸占了前盟主的位置,付红叶也就不好称呼了,最终修士们还是把长安天子这个尊号捡了回来。 这种两任太上皇都在幕后游手好闲的诡异情形也算人族史上头一遭,不过,白辰闻言还是有些奇怪,大老远地跑来大雪山就为看一只龙,天道盟十席有这么闲吗? 百行首算是天道盟唯一认真进行权术斗争的掌门,这种事由林开天做出来完全不奇怪,但是放在他身上就显得有些问题了。 白辰心有疑惑,对着锦衣郎只是继续和善道:“你们平日常在书院讲学,住在山上也不方便。我让虫尉在银容界外的雪原建了院落,正好用作你们的住处。三年未归,你应该想念故土风雪了,先去四处逛逛吧。” 白辰做事果然妥当,什么都不需他们忧心,只需认真传授所学技艺就行。 如此待遇,锦衣郎当然没有任何不满,立刻高兴道:“谢白帝!” 待他走远,白辰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了百行首,“斋主,一个废帝几只小妖而已,还不够格让你亲自护送吧?” 就是这个笑容,上次白狐狸这么笑就从他手里拐走了银容界书院,现在他又看上什么了? 百行首一见白辰微笑就想捂紧钱袋,奈何他此行任务太过重要,也只能低声道:“天道盟有要事与长安天子相商,白帝可能带路?” 他果然是为付红叶而来,白辰又是一笑:“若真是不能被我知道的事,秋盟主大可以直接召回长安天子。既然派你前来,想必没有下令瞒着我吧。” 秋小寒的确没有瞒着白辰的指示,但这次的事,百行首还是觉得瞒着妖族解决最为安全。 可惜白辰这狐狸太贼,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百行首也只能无奈道:“天道盟自年初便在清查十席门派,这件事白帝应该知道。” “听闻不知门为此甚至不惜成本批量生产了乾坤透视仪,将十席门派每一个修士都检测了一遍,最后依旧没有揪出白陌的内应。” 这种大事白辰自然知晓,乾坤透视仪造价高昂,连人的血丝都能看清楚。若有妖族混在十席门派,经此一验怎么也该现形了。 然而,事实是天道盟这一次查出的大病小病着实不少,虽然让一群自认身体强健不会生病的修士大惊失色,也成功令八方风雨楼大排长龙,但是,要查的妖族奸细是一个也没有。 白辰当时就在想,这都查不出白陌党羽,难不成是修士一面昼夜不停地发展天道盟,一面又吃饱了撑着自己拆掉这些努力成果?就算是白微也不至于这么有病吧…… 事实证明,当时果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只是查出来的人太棘手了,就连秋小寒都不敢公布。 再棘手也要解决,如今百行首就叹了一声,“月停云的验尸结果你还记得吗?” 月停云作为第一个吃妖丹吃出毛病的人,现在已经成功登上万寿书斋新编的课本。 如今就连七岁小儿都知道她脑子里长出了妖族的古髓,也算是医学史和修真史的必修案例了。 百行首坚信月停云这样的人不会只有一个,曾经积极地要抓出其它叛徒,然而,当现在真的结果,他的神色反而满是纠结:“这一次,我们在四个人的脑子里查出了一样的东西,李氏后人就是其中一个。” 风十七巴不得找个把柄把皇室给端了,如果只是他,应该不可能让天道盟隐瞒结果。 古髓既然是妖族独有,那么半妖应该也会遗传,白辰淡淡问:“林开天应该是有的,还有二人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次百行首停顿了许久,直到积雪压断了枝丫,他才苦涩地道出了那个震惊四座的结果:“玄门太阴宫长老步凌云,以及其子——步天歌。” 天道盟这样卖力地清查,最后竟查到了玄门掌门和万宝堂少当家身上。最初公布结果的那一刻,就连秋小寒都忍不住捏碎了轮椅把手。 更讽刺的是,为了保证公正,清查全由玄门主持,还是步天歌表示不能放过任何人,自请使用乾坤透视仪进行检查。 当看见古髓阴影的那一刻,玄门掌门第一次失去了拿剑的力气,任由伴随他长大的佩剑落在了地上。 玄门宛如巍峨大山屹立在正道之巅的时候,百行首也暗暗想过等它未来衰落该如此取而代之。然而,当他发现玄门居然真的摇摇欲坠了,第一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熟读史册的百行首立刻就想到了后果,玄门是大公无私的象征,它所制裁的恶不止是妖魔,更是天道盟内部的阴暗。玄门可以不是天道盟的领导者,但它必须是天道盟的执法者。 如果没有玄门掌门看着,再多的清规戒律也不能让百行首相信天道盟的正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等人绝不会把规则置于利益之上。这一点,其它门派也一样。 他知道,一旦玄门倒下,天道盟必定会如长安部落一般四分五裂,之后便是漫长的修真战国时代。 那一刻,所有修士都发不出声音,他们没有一人做好了准备去面对玄门崩塌的新时代。 直到秋小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去大雪山,找长安天子。” 付红叶果然没死,玄门还有一个掌门活着。还好,还有希望。 只是公布了付红叶活着的消息,修士们瞬间又安心了,彼此对视之下,最终推选出的使者就是百行首。 因为万寿书斋与玄门、万宝堂都没有什么交情,由他护送嫌疑人士最为公平。 所有查出古髓的人族都到了银容界,随行的是姬白药和魔教二位教主,人族最好的药师与医师,同时也是魔道的顶级杀手和毒师。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将由付红叶全权调查。 百行首现在回想起当时讨论的场景都还不自觉滴着冷汗,对自己的任务更是如坐针毡,只想赶紧把烫手山芋交给付红叶。 他本以为白辰也会大为震惊,怎料白辰将一切听得明明白白,神色却平淡得不可思议。 雪国白帝最终也只是缓缓闭上眼,低叹了一声,“果然……给了她。”【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0-170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事关玄门掌门和万宝堂少当家, 不论天道盟还是雪国都必须慎重对待。经过百行首一番陈述,付红叶立刻就赶到银容界查看情况,白辰也带着月星石随后到达。 一行人的歇脚处仍是万宝堂的天地酒家, 如今已经歇业, 整个大堂只有相关人员。 李氏废帝不肯出门,魔教两位教主都去拜见尤姜尚未返回,负责解释看诊结果的便是姬白药。 只是,步天歌居然也不在,反倒是步凌云安静地坐着, 收到白辰疑惑的视线便解释道:“这孩子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让他静一静吧。” 这种冲击林开天可太熟了,闻言便叹道:“是需要缓一缓, 我当初可是懵了整整三天,直到现在还经常梦见自己突然变成了只狐狸被我爹遛。” 他的心态着实够好,虽然此言全是在抱怨亲爹带崽的随意, 月星石闻言也是眼神一厉,白辰却没空拯救林暄, 见人齐了便对姬白药认真道:“姬老板,人族对古髓的研究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古髓这东西本来就是近些年才被发现,连妖族都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姬白药这便解释道:“根据门主的研究, 灵魂要保持思考能力必须有一个载体。 所以,人有三魂七魄, 活时灵魂居于脑中识海。死后, 灵魂太弱的人瞬间就会失去一切意识, 只能随风飘往鬼门关。而灵魂很强的那一部分人就能捕获游离的灵气, 给自己另造出一个载体,也就是修士所说的鬼魂。 妖和人不同, 妖的魂是一个整体,死后就立刻失去了意识,四散于天地之间。我们本以为是这样,直到发现了妖的古髓。” 这个答案让白辰有些意外,“古髓和妖的魂有关?” “修士用金丹循环真气必须学功法,可妖生来就会运行妖气,就算进入冬眠,妖气也能自主循环强化身躯。人族解剖过很多妖丹,仅看构造并不比修士的金丹强多少,可它却能做到一部分元婴的功能。 最初徐舟认为这是血脉的影响,直到这三年与妖族共同研究,他才发现,执行这一功能的正是古髓。 修士将自己的灵识打入金丹形成元婴,妖族也是以魂在脑中结成古髓,但是,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魂,而是从先祖代代相传的魂。正因来源不同,所以修士可以控制元婴,妖却必须按照古髓的指令发育长大。” 月星石在外界都保持九尾狐形态,本是安静听着,到了这里终于出声附和: “我也发现了,古髓虽然是水滴状,里面包着的却不是浆液,而是一种类似于魂魄的气。 这三年我一直在为妖族接生,发现刚出生的妖族幼崽是不会运行妖气的。它们需要以吃奶或者吃蛋壳这样的方式将父母妖气送入体内,然后妖丹内的妖气才会向经脉移动。” 姬白药本还担心主攻草药的自己能不能把这些玄奥秘密说清,月星石的加入让她放松了不少,立刻道:“古髓需要妖气唤醒本只是徐舟猜测,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也就是说,妖丹虽然不能进化成元婴,但妖族研究出了另一种进阶之法,以脑中的古髓代替元婴的职能。并且古髓可以遗传给后代,让他们一出生就能自行吸取妖气。 妖族并不是没有功法,而是从出生开始就被限制了只能学一种功法。他们的功法甚至不需要去学,古髓把一切都给代管了,后代要做的就是活着生育,然后继续传承下去。 这种传承方式远比文字稳定,然而,也让后代的改良变得困难重重。 白辰差不多明白了古髓的作用,可是,既然是为生存繁衍而继承的先祖之魂,应该不会危害后代啊。 他这就疑惑道:“就算有古髓也不代表会被白陌操控,我也是妖,与白陌可是你死我亡的关系。” 月星石三年来观察了整个雪国的妖族,在这方面可以说比徐舟更了解,闻言便道:“妖族自小就有古髓,传承的野性会在成长过程中慢慢适应,到了你这个年岁更是结合环境已形成了稳定性情。如果他们是你这样的妖,反倒不需要担心。” 妖如果没有古髓才是问题,但半妖的古髓就很成问题了。 月星石用爪子沾了茶水在桌上画出了人的经脉图,又在丹田位置画了个圆代表妖丹,这才继续道: “众所周知,半妖多是以人形出生,所以他们的妖丹和古髓都是一种沉睡的状态,需要受到一定刺激才会觉醒。 正常的妖是先以父母妖气唤醒古髓,然后古髓再去调动妖丹内沉睡的妖气。 可半妖却反了过来,他们是受到外界威胁使得妖丹醒来自我保护,然后妖丹再去寻找古髓。在这期间,不受控制的妖气是非常危险的。 如果这只半妖又刚好修行了人族功法,那么,妖气与真气毫无疑问会发生激烈争斗,无异于走火入魔。” 这是月星石最不愿回忆的经历,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继续解释: “真气受人的理智控制,修士在走火入魔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经脉和五脏六腑。 但妖气完全不在意这些,它们为了与古髓汇合将横冲直撞地向半妖的头部进发,期间就算造成宿主重伤也无所谓。 因为,对妖来说,控制妖气的不是妖丹而是古髓,只有古髓被唤醒,你才算是出生了。 脑部是识海所在,修士遇上这种情况肯定会以真气保护。于是,为了突破这种防御,妖气将直接对宿主脑部发起猛烈进攻,从而彻底摧毁人的理智。” 两拨灵气在脑子里打架,这种情形仅是想象都让人背后发凉。然而,灾难并不会就此结束。 月星石用尾巴大致画了个人脑的轮廓,又道:“真气若能防住还好,一旦输了,古髓就会被唤醒,从而控制妖气,让半妖继承先祖力量。 这对半妖修士可不是好事,经过之前的斗争,古髓已将真气判定为外敌。 在古髓看来,你这只新生的妖是染了病的不足个体。你不止躯体比正常同类脆弱,还经常出现这个种族不该有的癫痫症状。 为了让你能够活下来,它会调动妖气尽全力把异常拔除,让你变成一只正常的妖。” “癫痫?”这个词让林开天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然而,月星石没法安慰他,只是叹道:“通过人族功法吸收的真气,作为修士的日常修炼,不知道定时标记领地赶走外敌,像人一样不发情或者每天发情……在古髓的判断里,这种种违背妖族习性的行为都是一种病。” 古髓当然不是要杀死自己的宿主,事实上,这种种技能都是保证野外妖族活下去的手段。在半妖看来这东西无异于心魔,古髓何尝不是把半妖当成一个浑身是病的孱弱宿主。 林开天差不多弄明白古髓是什么用处了,一时不由感慨道:“娘,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古髓每天都在骂我不争气啊……” 这小子也是思维新奇,听了这种事居然不怕,还当着众人面叫娘。虽然月星石的身份大家也心知肚明,她还是认真提醒道:“我是大雪山狐妖,你称呼要谨慎一些。” 可惜这三年林开天没少跟李无名混在一起,如今已算半个剑仙外门弟子,闻言只指着太阳穴笑道:“我的古髓有毛病,让我见狐狸就叫娘。” 这一刻,众人相信,他应该庆幸妖族构造太过古老,如果古髓也如元婴一般有部分意识,一定会直接爆了他的头。 如今被发现的四人都已修行人族功法,古髓于他们无疑是种恶疾。付红叶差不多了解了情况,这便向姬白药问:“这种天性有办法克制吗?” 秋小寒派了人族最强的药师与医师前来,为的自然是把他们治好。 姬白药闻言便道出了当初的诊断结果,“若能在觉醒之前摘除古髓和妖丹,或许可以避免二者冲突。 但是,古髓一旦觉醒就会和脑融为一体,这时候若是强行将二者分离,轻则神思失调,重则痴傻瘫痪。” 识海仍是医修禁区,一旦伤了魂魄,那便是连重生都做不到了。魔教那两位倒是不介意切个玄门掌门光宗耀祖,姬白药可不敢跟着他们乱来。 至今,风险都已告知。步凌云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问道:“如果宿主不是妖,古髓是由不知名的外力产生呢?” 林开天无疑是个狐狸崽,自然就不属于这种情况。可是,步凌云的身世是不可能造假的。 邀剑客一生也经历过不少恶战,若是半妖早该觉醒了,她娘更是早已入土,无疑也是人族。 可见,她应该是月停云那样的情况。 只是,玄门与大雪山签订和约之后便不用妖丹了,她又是怎么生出古髓的? 姬白药一直为此困惑着,不过,还是给了她一个回答:“一个修士的元婴进了不属于自己的识海,这是什么情况?” 这种情况所有修士都不会陌生,步凌云脸色一沉,只道出两个字,“夺舍。”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医师公布病情时总是这么吓人, 不过,付红叶认真查探了步凌云神魂,还是质疑道:“若是夺舍, 原生神魂应该会被吞噬, 他们似乎不是这样的情况。” “过去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我也只能提供猜测。 如果这古髓是某个大妖分裂神魂制成,以化身的方式仍被那只妖控制着。或许,它并没有入侵识海,只是一直寄生于大脑。 当作为人的神魂暂时休息, 古髓中的妖魂便会醒来,短暂地操控身躯。这种症状应该类似于夜游症或是神魂分裂。” 这已经是大问题了,然而姬白药很快又说出了另一个猜测, “还有一种更糟糕的可能,古髓也是脑的一部分,你们所思所想所见的一切, 古髓主人都能知晓。现在,他正看着我们。”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林开天更是马上抖了抖,“万一我的古髓不是遗传,岂不是万宝堂的钱庄秘令都被他知道了?” 万宝堂钱庄存了天下大半灵石, 一旦出事,整个修真界的经济都会随之崩溃。这种后果只是想想都吓人, 姬白药果断就道:“所以要让你娘唤醒你的古髓, 一山不容二主, 你的古髓觉醒之后自然会把外来物清理干净。” 有娘的半妖倒是容易处理, 林开天闻言总算稍稍放心,只是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我还没做好变成狐狸的准备……” 这种事又哪容得人准备呢,能提前得知都算幸运了。月星石无奈叹了一声,只是用爪子拍了拍他,“安静,一切听医师的。” 林开天问题不大,李氏废帝早被夺权,出了事也不会有多少影响。但步凌云和步天歌的身份就很微妙了,若白陌真能通过古髓共享他们所见之物,只怕天道盟在他眼里早已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个结果,步天歌在十席会议上就已听过。正因如此,他才不肯出门,再不愿因自己泄露任何情报。 然而,有些事步凌云终究得亲自问,她看向白辰,“白帝,陆问从你那里骗走的妖丹是不是在我这里?” “还记得你曾在邻安城与陆问动手吗?那时候,我就闻见自己的妖气了。” 她果然已有怀疑,白辰也无意隐瞒,又淡淡道:“算来他到大雪山时你才六岁,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吧。” 让一个活了五百余年的修士去回忆六岁时的经历,着实难以得到什么结果。 步凌云也确实不记得幼时发生过什么特殊事件,只能皱眉道:“母亲早亡,我少时一直与父亲住在一起,一饮一食都需经过父亲检查。父亲外出时,便是师兄陪着我……” 说到这里,姬白药也向众人补充道:“邀剑客的医术颇具盛名,若非玄门大师兄的称号太过耀眼,那个年代的第一医师原该是他。” 如此,能在不知不觉间对她下手的也就只有陆问了。不过,邀剑客医术如此高明,若是也参与了…… 就在众人疑心时,白辰却道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这件事邀剑客应该不知道。” 步凌云道出白辰妖丹遗失时姬白药就很惊讶了,闻言又是一惊,“你这样信任玄门?” “他生性多疑,那时又与何欢有怨,何欢手底下可全是不折手段的魔修,怎能不防着点? 不论白陌以何种身份出现,邀剑客都不会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更不可能让他靠近自己女儿。” 白辰就是在那个时代出生,邀剑客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阴沉敏感,对外人充满防备。这种性子不算计别人就不错了,要骗他很是困难。 不过,他很快又道:“但陆问会信,因为白陌是他的父亲。” 此言一出,步凌云不由沉默。林开天见气氛尴尬,连忙打岔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修士师承玄门大师兄,自小就有个貌美如花的师妹,最后还发现自己是妖王血脉,简直就是传奇话本里的天命之子啊!” 他倒是想得开,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打趣。月星石无奈地看了一眼与正经二字越发无缘的儿子,只能训斥道:“少看魔修写的妄想话本,他们和风十七也就是半斤八两。” 然而,即使林开天已经努力缓和气氛了,步凌云神色还是不见好转,只冷冷道:“那时候谁也猜不到魔君还能回来,我父亲就是世人认定的玄门继承人。白陌的目标,是我父亲。” “但他没想到你父亲会离开玄门,更猜不到最后继承掌门之位的会是与你毫无交集的付红叶,这个计划也就搁置下来了。 直到你儿子成了玄门掌门,他才惊喜地发现,这招本以为已经废了的暗棋竟能派上大用场。” 那些年的势力更替堪称玄幻,何欢这个魔道魁首突然就被师父抓回去了,对他忠心耿耿的尤姜突然叛变建了魔教,玄门大师兄邀剑客突然就废了自己…… 总之,一切都很突然,发生之前连个征兆都没有,让各方势力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些顶级强者在玩什么。 白辰不信白陌能预料到这些发展,他更倾向于白陌仅是习惯性地到处挖坑,但凡是能损人的事那只狐狸事无巨细全都肯干。 这种精神若是放在发展妖族身上,妖族何愁不能崛起?也不知他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就是死死咬着人族,八百年了还不松口。 步凌云可没有心情赞扬白陌的敬业,古髓已经生成,她只能寻求解决之法,这便向姬白药问:“有几成把握取出古髓?” “不到一成,而且无法保证会有什么后遗症。” 事实上,这一成还是乐观的预测。 毕竟,那两位魔教教主把疯子切傻倒是有经验,救人却是一次都没有试过。而天道盟禁止以活人练医术,姬白药更是从未试过开颅。 医术最看重的就是实践,步凌云也知道其中风险,然而,她还是果断道:“我是散仙,体质比这两个小孩子都强。请诸位备好工具,我们开颅。” 步天歌身份太特殊了,不论姬白药还是魔教都承担不起治疗失败的后果。所以两位魔教教主才跑去寻求尤姜指点。 姬白药知道来了便是要治的,但是她一个药师怎能开颅治疗,唯有跺了跺脚,警告道:“你疯了!这种事根本没有先例,一旦识海受损,就算以元婴重生也会变成痴儿!” “那就暂时不切除,先在我颅中研究。待到你们认为合适的时候再进行切除。” 玄门果然全是狠人,步凌云立刻又提出一个方案,说起拿自己研究竟连眼睛都不眨,甚至还冷静分析道:“只要我保持清醒,古髓就不会醒。就算它真的醒了,也正好为各位提供一个实例,再要诊断其他人便更容易一些。” 这确实是最佳方案了,既然发现了古髓,总归是要动刀的。没有先例,也能自己实践开创第一例。 按照风十七的打算,原是准备先把李氏废帝给切了,反正他也没用,死就死了。只是谁也没想到,步凌云竟会主动站出来。 保持清醒进行开颅治疗,这种事着实刺激。姬白药都不敢言语了,倒是尤姜的声音自门外传了来,“不愧是玄门弟子,有种。” 付红叶本在权衡风险,见他进门便笑着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尤姜眉毛一挑,只道:“本座得大天魔亲传,御魂之术天下无双。你不求我?” 秋小寒可不是迷信之人,之所以让他们找付红叶,为的正是尤姜的御魂之术。众所周知,世上能让魔魁出手救治正道修士的,也只有一个付红叶了。 付红叶倒是早就明白了秋小寒的意思,此时自然地握住尤姜的手,极诚恳地一笑:“前辈,求你救一救我玄门后人。” 事实证明玄门掌门代代克制魔道魁首,尤姜见他如此听话反是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语气也和缓了下来,“既然你这般低声下气,本座便给你一个面子。” 白辰早就听闻魔魁尤姜修炼的功法来自天魔境的北方魔将,既能拔除心魔,也能给修士种下心魔,是那一代修士最为害怕的魔头。 由他出手,至少可以保住步凌云神魂不损。 魔教那两位现任教主也跟尤姜回来了,接下来便是医师们的事,白辰也帮不上什么,这便起身道:“雪国作为盟友会全力配合天道盟,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李无名躲在他后人房里偷听呢,我去把这剑仙抓出来。” 陆问这件事让步凌云有些混乱,如今也不知该如何与白辰相处,见他要走便下意识叫道:“白帝……” 白辰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的步凌云,那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灵动的小姑娘,如今也长成玄门修士了,气魄和担当都远胜她的师兄。 雪国之主与白衣女子对视,仅是平淡道:“玄门凌云长老突然昏厥,如今正在大雪山由魔魁尤姜进行救治。我会放出这个消息引来陆问,你的疑问还是与他谈吧。” 如此态度反倒让步凌云冷静了下来,她没有再阻拦,只是看着白辰离去的背影,闭眸长叹:“玄门定然会查清一切,给你一个交代。” 玄门与雪国原该关系最好,如今却是只要步凌云和白辰一搭话,旁边人就担心他们会吵起来。 林开天在心里暗骂陆问干的真不是人事,如今唯有无奈地看向众人,“我已经尽力在缓和气氛了。” 得亏有他插科打诨对话才能进行到现在,可是,也只能到此了。 付红叶看了眼沉默的步凌云,又听着步天歌破窗而出的脚步声,最终只轻声一叹:“玄门是天道盟的脊梁,所要承受的便是世上所有恶徒的阴谋与算计。玄门掌门注定历尽劫数,这仅是其中一个罢了。” 步凌云一直很冷静,理智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直到现在,她才苦笑了起来,“我知道,所以一直闭关修行,以为只要足够强就能为他分担一些磨难。却不想,原来我才是自己孩子的劫数。”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必须为他人的错误去承担后果,太委屈了。 如果换作年轻时候,她大概会躲起来哭很久吧。可是,她现在已为人母,若是崩溃,她的儿子也就挺不住了。 所以,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用最好的方式把事情解决。 只是,有时候她也会想起孩子的父亲。 在父亲刚离开玄门的那些年,她不愿听人议论,一直留在离火宫整理书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个离火宫弟子时不时就会出现在她身边。她埋头整理书卷,那人坐在窗边看书,每一次都是如此,持续了整整三百年,彼此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人简直就像是住在离火宫的鬼魅,终于有一天,步凌云没忍住,主动向他搭话:“你到底是谁?” 未想,那人闻言竟是惊得书本都掉了,恍惚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震惊道:“你能看见我?我今天忘记隐形了?” 此人果然是鬼怪,可那时的步凌云已经加入玄门执法队,她不怕鬼,反而好奇这个鬼是怎么死的,只想有没有冤案可以让她翻一翻? 所以她打量着鬼,只道:“我一直都能看见你。” 鬼再次震惊,“三百年了?” 步凌云点头,满怀超度他的心,按照师父教导,保持着执法人员的和善微笑:“嗯,本以为你会主动与我说话,是我输了。所以,姓名,籍贯,家中还有何人?” 许是被看了三百年的事实太过惊人,又或是玄门执法者的气势太过震撼,那人竟忘了自己随时可以隐形,反而磕磕绊绊地答了她的问题:“云城,无姓。祖籍就在这儿,家里以前没人,现在全是人。” 这就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以云城为名来去无踪,生得神秘,死得也很神秘。她会永远守在云城,等他复活。然后,如初见时一般,再一次问他——是谁杀了你?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辰的鼻子从不出错, 李无名的确藏在李氏废帝的房中,就在楼下诊断古髓之时,他也对李氏仅存的后人淡淡道:“如果我是你, 这种时候一定自请第一个开颅。” 这最后一位人族皇帝自出生后便不曾离开宫廷, 就连朝廷官员都只能在祭祀一类的场合看见他。 如今脱下龙袍换上平民百姓的布衣,坐在客房中的他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的少年。或许眉目生得好看一些,在可以随意改换面容的修真世界到底算不得夺目。 今年是他年满十八的时候,除夕夜宴便收到了天道盟送来的大礼——废帝诏书。 自那之后,少年废帝便一直保持沉默, 不论检测古髓还是流放雪国都任由摆布,就像心灰意冷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 直到李无名出现, 他终于睁开眼睛,说出了被废之后的第一句话:“因为我是对人族最没用的一个?” 到底是李氏血脉,别的地方都看不出故人痕迹了, 声音倒是还有些像开国皇帝李无邪。虽然那大哥觉得这名字太江湖气,登基没多久便改名成了李熠, 李无名还是更喜欢用儿时旧名称呼他。 至少那时他们还是真正友爱的兄弟,不像后来,名字改来改去, 人也跟着变了,渐渐只想着自己这个身份在旁人眼里该是什么样子, 却忘了自己本来的性情。 有时李无名想, 被唤作李九州的他其实也变了。李无忧不该是那种什么事都照顾帝王颜面的忠臣, 他本该是受了委屈就进宫把皇帝揍得满院子跑的终极逆臣。 可是, 他们想着自己是平民出身,祖上也没做过王侯贵族, 以为自己不会做皇帝和将军,就下意识地向世人所赞颂的明君良将去学。曾经驰骋天下的两兄弟,终是被人族延续五千年的等级制度驯服了。 杀死少年的往往是世人的约定俗成,从他们各自学着史上典范去做君臣的时候,人族就又进入了一个轮回,只能由下一个巨变来破局。 李无名倒没想原谅那个小心眼的大哥,若能在地府遇见,必定得狠狠揍上一顿,还要拉着小狐狸一起揍。 他只是在想,自己不该妥协。在最初李无邪拿起《帝策》的时候,他就该狠狠把那个大哥揍醒,拎着开国皇帝的领子告诉他——我们要建立的不是史书上的王朝,是我们答应所有牺牲者要完成的太平人间! 只可惜世间没有重来,身在局中时他太年轻窥不破,等他把什么都想明白了,李无邪骨头都凉了。 李无名没兴趣刨自己家祖坟,只能给付红叶一道诏书,让李氏子孙放权保平安。人族惯会连坐,他爹妈养大两个儿子着实不容易,可别像后商那样连祖宗尸骨都被西梁挖出来分尸泄愤。 李无名自己倒是不在意后嗣,但他知道爹娘一直很想抱孙子。那是李无名在世间最对不起的两个人,尽心尽力养他长大,而他所能回报的只是逢年过节多烧点纸钱。 所以说白陌着实会挑人软肋。眼前这小子就是他们李家仅存的独苗了,若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天道盟给切死了,他还真睡不着觉。 虽是如此,李无名面上仍是风轻云淡,甚至还给自己砌了茶,一如既往地调笑道:“拖付红叶的福,李朝还没走到最腐朽的时候就被迫沉寂,由始至终也没干过几件会被记住的恶事。以至于民间对李氏皇族的印象除了一统天下的开国皇帝,便是连名字都记不住的傀儡皇帝。” 说完他还毫不犹豫地给独苗心上又补了一刀,“得亏风十七的废帝诏书,世人才知道人族最后一个皇帝的名字叫做李六合。” 一个皇帝居然只有被废的时候才能被风十七捎进史书,可谓是活得很失败了。 这一刀扎得着实不轻,废帝扛不住又没法反驳,只能黑着脸道:“小时候原不叫这个,太傅想找你做靠山,便请父皇做主将我过继到了你的名下,改了个和你更像的名字。” 李无名倒没想到还有这出,把李无邪重五辈的孙子划给连儿子都没有的他,也亏这群大臣想得出来。 李无名对改名这种事阴影不小,立刻问:“那你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废帝低头沉思,良久才道出了一个自己都觉陌生的名字,“李佚。” 佚名?所以说那群大臣不会变通啊,这名不比李六合更像他?还是说,他们想要的靠山仅是那个愿意遵守秩序的忠臣李九州? 李无名轻蔑一笑,回头看了看这便宜孙子,连连摆手,“赶紧改回去!我最爱逍遥,可不认你这拖油瓶!” 在李无名身边着实难以保持严肃,李佚本是心情沉重,跟他聊了一会儿又觉和此人较真着实像个傻子。 他不知道怎么招架这种不按常理行事的人,又不想放过唯一翻身的机会,只能努力忽略李无名的浑话,认真请教:“如果换做你,现在会做什么?” 没被打死就要努力活过来,就这脾气,李佚这小子确实是他们李家的后代,也难怪风十七不肯放人。 李无名喝茶润了润喉,只问:“你知道万宝堂赚钱的秘诀是什么吗?” 这种事哪能为外人知,李佚果然哑口无言,李无名这才笑着道出了世人从不肯信的林氏秘诀:“风口来了猪都能飞。” “时代永远都在变化,保证自己每一次都站在风口上,这就是林家独步天下的本事。” 这话听着不雅,却真的是林氏千年来的家训。李无名推开窗户,指了指下方的林开天,“你看,他林氏少主又在风口上了,这一次还不飞出了天去?” 林开天这一次站的是谁?步天歌,秋小寒,还有……白辰! 李佚一瞬间明白了,抬头看向李无名,“我还有机会?” 李无名提起茶壶,将他面前的茶杯缓缓倒满。就在李佚以为这是在给他倒茶,准备伸手拿的时候,这剑仙又抢先把茶拿起,当真他的面自己喝了。 待到李佚一脸茫然,这为老不尊的人才笑道:“你是前朝废帝,也是最后一个皇帝,对人族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天下都知道你这个人,却没有几人真心恨你。 你未至江湖便名满天下,作为一个刚满十八的年轻修士,这个起步已经很不错了。” 不是帝王而是修士,不是复辟王朝而是起步江湖。 李佚并非蠢材,立刻听明白了李无名的意思。他只是不甘于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用什么身份倒是无所谓。 他倒是个机灵的,这便主动拿起茶壶,将李无名喝过的杯子全都满上,诚恳道:“我愿追随先祖拜师学艺,端茶送水绝无怨言,求先祖成全!” 小小年纪就如此懂进退,他那太傅确实有点本事。不过,在李无名看来,这小子还差了点东西。 剑仙微微一笑,不喝他的茶,只问:“你喜欢狐狸吗?” 这个问题让李佚又懵了,哪有人收徒测试是看狐狸的? 李无名喜好天下皆知,若要顺着他自然该答喜欢。不过,李佚抬眼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是决定说实话,“太傅曾让我养过一只,让我试着体会你的感情。可惜,直到狐狸跑了我也没体会到。” 李无名本是测试一下他是否坦诚,未想还有意外情报,神色未动,只是用闲谈语气问:“狐狸是什么品相?手感如何?” 然而,李佚努力回想,神色却变得茫然了起来,“我……不记得了?” 李无名怎么也算是他的祖宗,他不至于为了一只狐狸放弃这个好机会。看来是被消除了记忆。 如此谨慎又留恋帝王的狐狸,也就只有白陌了。只是,这狐狸也太热情了些,走就走吧,还在人脑子里留了个到此一游的纪念品,着实不讲究。 李无名内心无奈,对李佚只道:“要做我的徒弟不会养狐狸可不行。放晴峰的上山步道是雪狐聚居之地,你去那里摆个摊,每日观察狐狸习性。什么时候悟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剑仙的入门测试果然与众不同,李佚当场就惊得无法言语,李无名却不是在开玩笑,说完还摸出了一袋碎金放在桌上,“这一百金是借你的成本,每月我要收十金利息,还不上来我就揍你。” 修士交易都用灵石,这金子无疑是李无名早就准备好的。 李佚早就听闻李剑仙性子比较特别,未想竟是这么个特别法,一时将帝王涵养都忘了,下意识就抗议道:“你这利率简直比地下钱庄还黑!再说,一百金连摊位费都不够交!” 对此,李无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这就叫人心险恶。本是委托了我家小狐狸教你,可惜他爱屋及乌下不去手,甚至还想把你接回雪国好生养着。为防他心软,还是由我亲自下手吧。” 李佚手腕上还留着一道很深的牙印,虽然不记得了,想来当年那狐狸定然没少咬他。因此,他本是不怎么喜欢狐狸的。 然而,听了李无名这一席话,他终于发自内心地反省自己的浅薄认识:他错了,狐狸真是比人善良多了。 可惜他没有选择,也只有握紧了这个钱袋,对李无名咬牙一笑,“多谢先祖。”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李无名会来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 他暗道付红叶的龙嘴果然不严,如今只是站在酒家院子里,将跳窗的李无名逮了个正着。 院子里的妖王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建国后便再没隐藏过的九条尾巴自然垂落, 碎雪如糖粉一般粘在尾巴尖儿,显得毛发越发蓬松了起来。 九尾白狐是不怕冷的,只随意抬起一条尾巴给李无名垫脚。待他落地,白辰这才淡淡道:“好歹是李家唯一的后人,你还真下得去手。” 他们的谈话如何瞒得过白辰的耳朵, 李无名见了他也不惊,一面心疼地抱着这条狐狸尾巴擦脚印,一面反驳道:“看狐狸怎能算是折磨?这是享受!” 白辰已将龙珠完全炼化, 如今妖骨早恢复了过去的强韧,踩上一脚自然不痛不痒。如果他脾气来了,一尾巴抽上去就能令元婴修士脑袋搬家。 当然, 对其威力做出评测的正是李无名。世上也只有他敢拿妖王尾巴当鸡毛掸子使,以至于白辰直接把这烦人的道侣抽到了床上。 白辰倒不关心李无名每日翻新的狐狸测评, 此时只道:“与玄门和万宝堂相比,李氏皇族对人族的影响微乎其微。你说,白陌给他种一个古髓到底是什么目的?” 风十七与李氏皇族素来有怨, 如果白陌只为挑拨李无名与天道盟关系,直接设计让正道修士杀了李佚就是了, 根本不需要让他长出古髓这么麻烦。 说到底, 李佚只是一个无权的傀儡皇帝, 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对白陌有用吗? 白辰想不出李佚的用处,李无名倒是轻轻一笑:“同是末代帝王, 又都在幼年不受宠爱,白陌是从他身上看见了老情人的影子吧。” 这种事听起来很无聊,放在白微这一脉狐狸身上倒是不算意外。白辰闻言便被打开了思路,这就半信半疑道:“如果从一开始就是以狐狸形态相遇,他们之间会是个什么结果?或许白陌只是想要验证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不会记得我,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你当做棋子,弃了便不留挂念。——从当今情况看,这就是白陌得出的答案。 白陌从不忽略任何细节,这一次却让李佚活了下来。白辰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另一个阴谋,此时只是抬眼看了看李无名:“不论如何,以白陌之谨慎居然没有灭口,看来你李家人真的很讨狐狸喜欢。” 李佚养过白陌这只凶狐狸居然还能四肢齐全地活到现在,说来也是真的命大。 不过,李无名闻言便无奈地摸了摸头:“今日过后,差不多该来灭口了。” 如果古髓真的能让白陌知晓被寄生者的一切,那么,方才的谈话他无疑也知道了。以他对隐匿的执着,定然要想办法除了李佚这个后患。 白辰明白了李无名的用意,只能长叹:“果然是行军打仗出身的狠人,自家独苗都敢拿出来当诱饵。” 李佚想拜入剑仙门下,不先学着捉狐狸怎么行? 李无名笑了笑,“你也是狡猾的小狐狸,妖丹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早不告诉我?” 这件事白辰谁都没说,就连李无名都瞒到了现在。 白辰想起当时李无名不惜暴露剑仙存在也要为自己取来龙珠续命的情形,如今难免心虚。白狐狸的尾巴尖儿在地上扫着雪,末了又悄悄缠住李无名手掌,只道:“在做思想斗争而已,我的妖丹和玄门这个盟友,到底哪一个对大雪山更有价值?” 沾了雪的狐狸毛微微凉,落在掌心却又无比柔软,李无名一瞬间心就软了,哪还能找他算账? 李剑仙心中暗道这小狐狸撒娇真是神仙也遭不住,只能对白辰给予肯定:“你选对了,白陌那时绝对是故意放陆问去找步凌云。他要的就是你为妖丹与玄门翻脸,从而让天道盟名正言顺地进攻大雪山。” 那时候风十七正在犹豫如何处理妖族,玄门的意见至关重要。一旦白辰对玄门流露出敌意,就算李无名亮出了剑仙实力,九州天子也很大概率铲除隐患。 那时候的白辰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忍住自己一生遗憾,看着步凌云用他的妖丹修成正果;要么就揭开一切取回妖丹,亲手摧毁正在布局中的一切计划。 而白陌就远远站在局外,如看戏一般等着他做出选择。若没有李无名,这一局当真难破。 利弊倒不难区分,难的是选大雪山还是选自己。 “很多事只能靠理智决定,但妖丹曾是我的心结,我在你面前一定会放肆发泄情绪,最后未必还能保持理智。 如果由你说服我,未来若因为没有妖丹出了什么事,我定会迁怒于你。只有我自己做决定,我才能无怨无悔地接受一切结果。” 白辰其实很快就做出了选择,如今回想起来只无奈道:“我和你在一起时太容易软弱,连头脑都变得不清醒了,明明不是你的错,却忍不住想拿你撒气。 爱这种东西一折腾起来就会渐渐消失,我得把吵架的机会存到大事上,不能为这些陈年往事任意挥霍。” 李无名早就知道白辰是认真自制的性子,却不想他对这段感情竟是如此慎重,只能叹道:“吵架也要如此认真规划吗?” 白辰闻言却瞪了他一眼,“当然,你我本是最难在一起的身份,这样多的不同,总有一天会吵架的。我连劝架的人和狐狸都准备齐全了,必须保证不论吵得多厉害,我们都能和好。” 妖王说完还骄傲地抬起了头,“白氏狐狸都是疯子,我的未来不容有失,你和妖族,我全都要。” 李无名这时候终于相信白辰和白陌确实是同一脉的狐狸了,这刻在骨子里的执着,爱时是一辈子的深爱,恨时便是永生永世的绝恨。 不过,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当即就抱住了这位妖王,只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我李家唯一的后人就在雪国,若以后我惹了你,你又舍不得揍我,就去折腾他。把他关着读书,逼他练功,让他给一座山的狐狸洗澡。这样,李家的列祖列宗就会替你来鞭挞我的良心。” 此人惯会赖皮,白辰这下没法保持执念了,只能冷冷道:“学到了,以后我必定把你关着读书,逼你练功,罚你给狐狸洗澡。” 小狐狸如此擅长举一反三,李无名更是大笑:“果然是我十里八乡最聪明的小狐狸,明明每天都见面,我还是想倾家荡产把你喂胖点!” 剑仙表达爱意的方式还是如此与众不同,白辰可不能让他如此挥霍家产,立刻制止道:“别再琢磨你的新菜单了,一日五顿我可吃不下。你若实在闲着无事,不如替我把陆问给抓住。” 这个名字着实煞风景,李无名难得嫌弃道:“吃他会拉肚子的吧?” “我才不想吃那玩意儿!” 白辰用果断的语气证明了自己挑选食物的品味,接着便道出了自己的安排,“我和云侧看着李佚,你这几日尽量与步天歌在一起。陆问知道步凌云的性子,为了让步凌云放弃冒险,他一定会去控制步天歌。” 开颅随时都有丧命的风险,陆问若是在乎步凌云,自然会想办法阻止。而九尾狐擅长隐匿,终究只有白辰亲自守着李佚才能保证安全。 李无名对这安排没有异议,不过他的嘴是闲不住的,又打趣道:“步凌云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儿子,他这样可当不了玄门掌门的后爹。” 然而,白辰对这说法却给予了否定,“陆问看似发疯地爱着步凌云,其实从不想获得任何回应,甚至希望自己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死人。” 李无名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人,只能感慨道:“这癖好也真是够特殊的。” 他舍弃正道前途拯救的师妹,只要活着就能证明他没有选错路的女人。——或许最初是真的喜欢,但是,对现在的陆问而言,步凌云就只是这样的道具而已。 白辰早已看破了这一点,如今也是平淡道: “他要保护的是为师妹无私牺牲的自己,至于这个师妹是什么性情,有什么思想,在意什么人,全都不重要。 我想,步凌云越排斥他,越是想要远离他,他反而越高兴。” 这都是缺爱生出的毛病,似李无名这种看得开的人是不会懂的。他想想就觉毛骨悚然,只能继续长叹:“不愧是白微后裔,着实病得不轻。这种永远都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可不好对付,你打算怎么做?” “我是善良的狐狸,要做的自然是治好他。” 白辰眨了眨眼,面上仍是一惯的和善模样,只是回头看了看客栈,眯着眼便轻声一笑,“英雄必须要拯救他人,自己一个人可没法玩扮演英雄的游戏。 我以前还是高看了这个人,他对雪国的威胁比白微白陌差远了。至少,那两位一直都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早就明白,自己只是个要拖着人族一起死的疯子。他们,从未妄想正义。”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事关唯一至亲, 步天歌的心情自然复杂,这几日难得没有闭门修行,反倒是一直在海岸漫步。 他并没有什么目标, 仅是沿着海岸一步步向前走, 李无名也没去打扰,就坐在山崖上远远看着。 明日便是定好的开颅之日,如白辰所料,陆问知道有埋伏,可他还是来了。 白陌的血脉果然神奇, 他竟是化作了一只普通水鸟穿越了重重守卫,直到开口说话之前,连李无名都没有发现破绽。 水鸟就落在步天歌眼前, 潮起潮落一朝,白色羽毛便沾满了泥沙,可它却不梳理, 只是平静道:“你母亲在做傻事,去阻止她。” 步天歌在老翁村就见过其变化之能, 此时倒不意外,反而看着那只水鸟,道出了不论白辰还是玄门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玄门并不会排斥半妖, 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陆问去往大雪山时,步凌云只有六岁, 而他已是长成了的少年。要说他对一个孩童情根深种, 未免太诡异了一些。 再说, 步凌云出身极好, 自小也不缺资源供应,完全没必要打九尾狐妖丹的主意。 事无疑是陆问做的, 但他的动机着实难猜。现在,面对新一代掌门的疑问,化作水鸟的陆问难得回忆了起来,“你知道过去的魔修是什么样子吗?” 这并不是提问,他很快就自己给了答案: “仗着力量为所欲为,只要自己高兴什么都做。以活人养蛊,一言不合灭人满门,收集美人做炉鼎,这些都只是常态。魔修以杀孽为荣耀,高兴了杀几个路人庆祝,不高兴了,再随意选几个人杀了发泄。他们甚至举办了杀生竞赛,各自选中一个正道修士做目标,谁杀得最新颖,死者最凄惨,那人便是圈子里的龙头大哥。 从后商到西梁,天道盟宁可放过妖族也要转头对付魔修,只是因为那时候的魔修比异族威胁还要可怕。” 魔尊完全摧毁了人族的一切规则,其中就包括了道德和秩序。当人完全脱离了约束,自由释放自己一切阴暗想法,最后就成了那样群魔乱舞的一个年代。 不过,那也只是何欢入魔之前的情况,步天歌还是纠正道:“那些人几乎都死在了魔君手里。我母亲出生时魔君已是最强魔修,魔道也就安分了许多。” 魔修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全是亡命之徒,正道围剿便隐姓埋名躲着,风头一过又跑出来兴风作浪。 偏生那时候人族百废待兴,最强修士也只有渡劫期而已,正魔力量差距并不算大,要抓到他们着实困难。 更糟糕的是,不少正道修士为了复仇也选择入魔,在那样的环境待得久了,潜移默化之中便也不拿人命都回事了。 最终,收拾这通乱局的反而是何欢。没有魔能比何欢更狠,也没有魔比他更阴,据百行首统计,何欢上位那一年杀的魔修居然胜过了天道盟围剿十年的战果。 反倒是对正道,何欢气死人的事虽做了不少,但只要正道门派不去找他麻烦,那厮倒是没怎么动杀招。 可以说,魔修的乱象也是人族发展停滞的一个重要原因。 风十七能够安稳发展炼器技术,终究少不了何欢清洗魔道、尤姜教化魔修这两个必要的历史基础。 然而,这一切当时的人是不知道的。何欢在他们眼里仍是魔修头子,必定是残忍又没底线的混球,而何欢与邀剑客之间正好还有一段恩怨。 “师妹六岁那一年,师父收到了魔修的留书。那张纸条贴在师妹的窗上,师父说是何欢的字迹。我看见了,上面只有一句话——你女儿真漂亮。” 这本是很寻常的一句夸奖,但只要一想到写下这句话的人是以风流闻名天下的最强魔修,就让人不寒而栗。 陆问清楚记得,那时候,对任何魔修都横眉冷对的师父一瞬间脸都白了。从那以后,玄门便加强了防守,师父更是小心谨慎,就连院子里的井水都要每日亲自验过三遍。 “魔修是完全放任自身恶念生长的人,你完全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仅是我所知的,那时就有一个名为童老的魔修爱幼妻,最喜将孩童尸体做成各种家具,他还饲养了一个村庄,专门为他生育素材。 童老一门是我师父带人铲除的,可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徒弟藏在别处。更何况,类似的魔修玄门杀了不知多少,每一个都是穷凶极恶没有人性的东西,他们的同伙都恨毒了玄门。 若是玄门大师兄的女儿落在这些人手里,你知道会是多么凄惨的下场吗?” 陆问当时修为不高,等到魔修被灭才跟着同门进村打扫战场,然而,仅是被师父毁去的残骸就足以让他记上一辈子。 当发现何欢留下的纸条之后,他每天都在做噩梦。他梦见每日甜甜叫他师兄的小女孩变成了那样扭曲的尸体,然后浑身冷汗地惊醒,只能睁着眼在步凌云窗外守了一夜。 “师父只信任我,他让我守着师妹,告诫我们一步都不能离开玄门。可是,谁又能保证玄门不会有叛徒?我们上一代的掌门继承人可是成了最强魔修啊。 我每天都在害怕,怕自己一个疏忽,师妹就没了。这时候,白陌找到了我。他说,我是他走失的儿子,要我回去继承妖王之位。” 水鸟在沙滩上踱步,如今提起倒是冷静了下来,不等步天歌反驳,只道:“我知道白微根本不缺后裔,现在想来,那张纸条说不定就是白陌的陷阱,毕竟他一直都希望玄门跟何欢能打起来。 但是,师妹被盯上了也是事实。不论那是我师父的敌人、何欢的敌人还是白陌,总归,这个六岁的小女孩会变成争斗的牺牲品。” “只有让师妹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她才是真正安全的。她没有那样的资质,所以,我为她取来了九尾狐的妖丹,让她能够保护自己。结果是,她确实活着成为了玄门的太上长老。” 能被天道剑意认可的逻辑果然不一般,水鸟沾沙的羽毛一点点褪去,最后变成了一袭白衣的剑客。他站在潮水之中,与年轻的玄门掌门对视,游刃有余地问:“现在,你还想对我说不应该这样做吗?” 这个理由确实在步天歌预料之外。白陌盯上了步凌云是事实,因为陆问归顺没有下手也是事实。正因他是步凌云的儿子,反对更难指责这个人。 玄门掌门回头看着自己在沙滩留下的脚印,只问:“我娘六岁时尚未筑基,根本不具备炼化妖丹的能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问根本不觉自己做错了,自然也不会隐瞒,反像是表明功绩一般解释道:“九尾狐的强大在于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和运用,她不需要吞噬妖丹,只要积年累月地服用白陌提炼的妖丹精华,以此催生出古髓就可以继承这种本能。” “那枚妖丹呢?” “白辰的妖丹早就只是一个空壳了,白陌将它当做战利品埋在了极北之地。他在那里藏了很多东西,说是等到他快死了就把它们挖出来陪葬。” 如果妖丹尚在倒还有缓和的可能,然而,白陌怎能留下这样的破绽? 他就是要用陆问逼迫步天歌选择,你的正义和你的母亲到底哪一个更重要?而他也知道,不论步天歌选谁,这一代玄门掌门的道心都会生出缺陷。 有了缺口,就好下手了。 陆问多少猜到了白陌的打算,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师父给他的任务只是保护好师妹,维护玄门是掌门的职责,步天歌若是做不好,是这个年轻人自己失职,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娘的经脉从六岁开始就适应了以古髓为主导的灵气循环,作为人的识海根本不曾接触过灵气。一旦失去古髓,她立刻就会变成一个废人,最后只能如玄门仙子一般老死。” 陆问将利害关系一一道出,又对步天歌认真嘱咐:“你去劝她,让她不要冒险,我来助她飞升。飞升必须重塑金身,只要舍弃凡间躯体,白陌留的一切陷阱便都没有用武之地。玄门在仙界早有根基,就算从头修行她也会很安全。” 他的确很认真地在完成这个任务,步天歌闻言却抬起了眼,“白陌不可能无条件助你,你做了什么?” 这一次,陆问却没有回答,只道:“你不需要知道我的事,只要做出对你娘最好的选择就足够了。” 步天歌一直在认真倾听,因为他是玄门掌门,在做出判决前,应该听一听叛门弟子的申辩。 陆问终究小看了步天歌,以为他这样的年轻人听见魔修的残暴必定惊慌失措。可他不知道,步天歌在成为掌门之前一直是玄门守墓人。从十二岁开始,他做的便是安葬同门的活。 步天歌之所以参选掌门,只是因为听腻了哭声。为了不再有人哭哭啼啼地送尸体过来,他决定当上掌门,让玄门的敌人先入土。 “我承认你所说的话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我们必须全力保护玄门弟子的家眷,绝不能对敌人的威胁做出任何屈服。” 潮水推来的沙子将脚印掩盖,步天歌紧跟着在原处又印上一脚。少年掌门站在永不遗忘的道路上,渐露锋芒。 “但是,那时大雪山与玄门并不是敌人,就算我们守卫有缺,让白辰贴身保护我母亲不行吗? 别跟我说不可能,狐妖恩仇必报,以青虚子掌门对大雪山的恩情,就算请狐仙亲自出山庇护玄门大师兄的女儿,他也不会拒绝。” 陆问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问,下意识就反驳道:“你要把她的安危赌在素不相识的狐狸身上?” “你赌的是更来历不明的狐狸!” 这一次,步天歌的语气极为严厉。他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身份,仅是作为玄门掌门严肃质问:“这是影响一个玄门弟子一生的大事,你为什么不通报玄门掌门?你与步凌云仅是同门,凭什么不通知她的父亲? 更重要的是,一只狐妖出现在云城,你身为留守弟子竟隐瞒不报!如此公私不分自作主张,你敢说自己无罪?” 这一次,陆问无言以对,只能固执地强调:“我是为她好。” 还真是自作主张之人最爱用的理由,步天歌平静地看着他,冷冷道:“你被白陌利用了,成了被他控制的玄门叛徒。只要承认这一点,向妖王低头谢罪,任由他处罚,你总归还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玄门弟子。 为什么宁可自欺欺人也不认?是不是你追随白陌之后还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你已经承担不起了?” 玄门掌门看事果然犀利,陆问闻言神色一乱,下意识就想回头,他知道,后方是遍布浮冰的海域,跟北海一模一样。 然而,他终究不敢回头,强行挺直了脖子,剑诀一指,长剑出鞘,“你这样在顺境中长大的小孩子果然是不会懂的,是我话太多了。看来,我并不需要被你理解。” “我是玄门掌门,魔若生乱,我便屠魔。妖若闹事,我就灭妖。人若内斗,我亦杀人。 叛徒陆问,我会以玄门第五代掌门的身份清算你之功过,依律进行审判。” 步天歌并不指望陆问会束手就擒,虽然彼此修为差了一个境界,他却丝毫不惧,剑踩在足下,拂尘凌空一甩,这便接住了陆问的剑势。 玄门绝学是天道剑意,然而,这一代掌门步天歌最喜欢用的却是二代祖师留下的拂尘。因为母亲说过,他的性子太过刚强,用剑时锋芒毕露必定至人于死地,若非必杀之徒,还是留一丝余地为好。 步天歌一直记着母亲的教导,如今回忆起步凌云日夜习剑的样子,终是感情用事了一回,对着这个自认恩重如山,一直高高在上俯视他母亲的男人厉声道:“《玄门弟子规》第一条——安享太平请走别处,贪生怕死莫入我门。 我玄门太上长老步凌云不是你养在家宅中的娇弱小猫。玄门是邪道共敌,玄门弟子少有善终,这一切她都知道。从拜入玄门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决定与所有先辈一样,匡扶天下,以身殉道! 这一点,在你用她麻痹自己的时候,请不要忘了。” 步天歌虽未持剑,铮铮剑鸣却回荡天地,就连浪潮声都被压了下去。 许是被其唤醒,李无名背上的上皇剑竟也发出呜鸣之声,似乎想要上去一战。 李无名按住这老古董,虽未回头也知白辰已经赶到,立刻笑道:“看来不需要我出手了,小掌门的天道剑意可是在把陆问压着打啊。” 白辰到了有些时候了,站在他身边看着海边剑气纵横,只是轻叹道:“千载剑冢,长歌当哭。——明明活在最安稳的时代,他的天道剑意倒是比先辈更为沧桑。” 陆问不明白的那些感情,李无名是懂的。高山积雪被剑气铮鸣纷纷卷向海边,就像是燃过之后随风而去的纸钱灰烬,他伸手接住一点雪尘,只道:“创造出太平盛世的永远是惨烈牺牲,只有等到缓过气来,我们才有空去数一数为了走到今天到底死过多少人。自古如此,守墓之人,最是苍凉。”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步天歌的道心无比坚韧, 而陆问经过一番质问却怀疑起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并非被逼无奈,他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当意识到这个事实,他的心便动摇了。 剑意之战容不得半分犹疑, 他的剑势一颓, 步天歌的拂尘便将其剑刃震碎。陆问看着破碎的剑刃被浪潮卷走,满眼都是不可思议,“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小孩子……” 胜负已分,白辰与李无名并肩落在海边。九尾白狐看着这教会了他何为人心险恶的修士,心情倒是比预想的平静, 只道:“你的道心本就是无根浮木,之所以能到散仙修为全靠妖族血脉。可你偏执地不肯承认,非要与玄门掌门比拼剑意, 会输也是理所当然。” 白陌是神秘妖兽年与白微的后裔,陆问又是白陌与人族生下的儿子,混杂的血脉早分不清是什么品种了。或许是血脉冲突经过了多番变异, 他的古髓竟接纳了天道剑意,甚至将妖气与真气的循环轨道合并了。 正因他是这样的异数, 白陌才将他留到了现在。然而,陆问从不觉这血脉是什么好东西,如今也是别过头道:“输了便是输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到底是玄门弟子,生死早已看淡。不过, 既然抓到了, 白辰不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是不会收手的。好在, 他也找来了最适合审问的人。 “师兄, 你天赋极佳,自幼勤学苦练, 本该是玄门的栋梁之才,为何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当步凌云痛惜的声音传来,陆问终于没法保持沉默,这就抬头看向了她,“你也想指责我吗?” 陆问记忆中的步凌云一直停留在少女时期,如今的她已是变了太多,甚至显得陌生了起来。然而,看他的眼神倒是和从前很是相似。 “我是独生女,母亲早逝,父亲又总是忙碌,只有你一直陪着我。六岁之后,父亲不许我外出,也是你下山为我寻来各种小玩意儿解闷。我视你为唯一兄长,至今不曾改变。” 当今世上,步凌云是唯一记得陆问过去模样的人,也是唯一还会称他为师兄的人。 她若横眉冷对还好,如此叙说旧事反倒让陆问害怕了起来。他明明一直靠幻想中的师妹活着,可是当真正的步凌云向他走来,靠近的每一步便都成了折磨。 这一次,陆问没法淡然了,他凶狠地看向白辰,大声道:“白辰,你不是恨极了我吗?还不杀了我?” 如此态度,白辰就更好奇他宁死也要隐瞒的罪过是什么了,这便对步天歌轻轻一笑:“我相信步掌门会给雪国一个合理交代。” 步天歌未出生便丧父,一直都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如今步凌云在前,他终是有些犹豫,并未马上给出处置。 对此,步凌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这便走到陆问身边,仍是柔声问:“师兄,你在隐瞒什么?告诉我,我与你一同承担。” 陆问听了这话却更是抗拒,连声音都在颤抖,“别再靠近我!” 步凌云曾是玄门执法长老,处理的违规弟子不知多少,论耐心更是无人能及,只是继续劝道:“五百年了,只要你愿意回头,总归是有机会的。”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陆问,他没忍住,冷笑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父亲和你的丈夫都死在了北海,当时我就在一旁看着。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陆问的确是靠幻想中的步凌云活着,可是他幻想的并不是如小时候那般亲近自己的师妹,而是一个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根本不在乎他的步凌云。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被憎恶。 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唯一成功救下的师妹也用憎恨的眼神看着他。 可是,不论多么努力地逃避,终究到了必须面对的这一天。 果然,当真相被说出口,原本还有些怀念他的步凌云再也没法上前一步。 步天歌赶紧上前扶住自己母亲,步凌云只死死咬住唇,良久才勉强平静下来,开口问:“告诉我,为什么?我听着。” 步凌云不叫他师兄了,语气也变得冷淡了下来,陆问反而轻松了下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就道出了隐藏多年的秘密,“那时掌门与大雪山相约互不侵犯,我去取九尾狐妖丹本就犯了戒律,又是妖王后裔这个身份。既然被白辰找到了,怎么也回不去玄门了。 我放弃了,随白陌诈死,只想远遁海外不再回来。可是,离开之后没多久,师父就出事了。我忍不住想,何欢那样的魔修都能回归玄门,我为何不能?” 那时候,陆问想过要回头的,但是,如今想来,还不如完全放弃。 他自嘲一笑,继续道:“我需要功绩,一个能够抵消过错并和妖王划清界限的大功。就在这时候,白陌说,他要带我去见白微。 我想,白微是人族大敌,如果能把这只狐狸解决,不论我曾经杀过多少狐狸,天道盟也都可以既往不咎了吧? 当时师父正在自我流放,这也是为他解开心结的机会。所以我找到了他,让他跟着我留下的记号前往极北之地,寻找机会击杀白微。” 听到这里,白辰已经猜出结果了,只淡淡道:“白陌是最谨慎的狐狸,他不会相信一个在玄门长大的后裔,是陷阱。” 白微败退之时,白陌才刚刚学会走路。他独自在一团乱局的后商活了下来,并且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族陷于各种内乱。 这样的千年狐狸,怎会被陆问算计? 果然,当邀剑客到达极北之地,来自极地天女的风雪便将他彻底吞噬。 陆问还记得,当已经懵了的他回过头,风雪之中,师父看他的眼神并没有惊讶,反而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声,“果然是骗局……” 既然已经怀疑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来极北之地? 师父,你为什么要信我? 直到现在,陆问都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他只记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思考,就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原地。甚至在白微将师父的尸体从大雪中挖出来时,他都没有力气去惊讶那与李剑仙一样的面容。 然而身边的两只狐狸都不在乎他的反应,白微戳了戳邀剑客的尸体,确定已经死透了,这才开口道:“怎么把人引过来了?” 当年的白陌还会以真身行动,那是一只没有皮毛也没有血肉的狐狸,只余一具苍白骨架站在雪地上。它连腹腔都是空的,自然也就没有心。 虽然完全不像是活物,它却保留了狐狸的习惯,尾骨在背上虚空挠着痒,回答了白微的问题:“我曾以真身在他的院落出现,此人有可能察觉我的气息,必须处理掉。” 只要有可能,就算大费周章也要铲除。 这个理由让白微笑了,“不愧是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敌人。” 白陌被夸奖似乎有些高兴,终于看了眼陆问,“还是这次的棋子好用,可惜邀剑客一脉注定没落,以后用不上了。” 白陌不给自己留后患,说话时它的尾骨已在陆问脖颈,只需再进一寸便能除去这唯一证人。然而,白微的双指夹住了他的杀招。 老狐狸摸了摸瘦到只剩下骨头的儿子,微微一笑:“这冰天雪地的你多少穿件衣服吧,骨头都露在外面也不怕冷?我之前给你缝的棉袄呢?又扔在哪个窝里了?” 白微终究不会允许后裔死在自己眼前,虽是在闲谈唠叨,防御却密不透风。白陌收回尾骨,只怒道:“我才不穿你这老东西做的大花袄!” “那我送给白辰穿?他也快一百岁了,应该更像我了吧?” “你没这个机会,他快死了。临死前还要勾搭剑仙传人,确实像你。” 杀人时两只狐狸都很轻松,当白辰的死讯到来,白微的笑容却消失了,“这样的大事不该先告知我?” 然而,白陌根本不怕,反倒是阴恻恻道:“这是警告,我的东西不许给别的狐狸,不然我先杀他,再杀你,挫骨扬灰。” 骨狐放完狠话便扬长而去,继续谋划下一个该杀谁。 白微看着雪地上留下的骨痕,也只能叹道:“我死之后他到底是被谁捡了去?明明小时候只是护食而已,现在完全变成个大孝子了。” 那天也是陆问运气好,留守的白微化身不算特别疯,见他冰雕一样不说话,还关怀了一番,“你饿了没?这具尸体还没凉,趁热吃?” 当然,这种关怀只差没把陆问吓死,立刻挡在了师父尸身之前,“住手!不许动我师父!” 这个举动似乎让白微心情极好,又是笑道:“极北之地除了我可没有其它活物,你不肯吃尸体又打不过我。恭喜你,孙子,你要饿死了!” 虽是这样说,白微却化成了原形,把自己的狐狸腿撕了一根下来,风干了便扔在陆问面前。 陆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疯子,终于没法沉浸在后悔之中,只问:“为什么?” “大概是你穿白衣服又背着剑,让我想起了白危月?” 三条腿的狐狸怀念地用爪子抚摸他的佩剑,提起那个名字便笑得更灿烂了,“一个……只要看见和他相似的东西,就能让我心情变好的人。你有这样的人吗?” 这一问,让陆问活了下来,他想起院落中的小女孩,终于拿起了那根狐狸腿。 “有的。” “为了保护那个人,我要活着。” 陆问知道,他能活到现在完全就是因为传染了白微的疯病。他不能变回正常人,一旦认真去面对,这一生便没有做过一件有意义的事。 “是,一切都是骗局。” 他承认了自己再一次被骗,可是,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般,直到最后仍想翻盘。抬头看着步凌云,只问:“你知道讹兽吗?” 说到妖兽谁也不如白辰了解,他不知道此人沉思之后为何有此一问,只平淡地给了步凌云答案:“讹兽是一种与兔子类似的洪荒妖兽,因肉质极其鲜美,早在奚商时期就被人吃到灭绝了。不过,世间也有传言,讹兽以蛊惑为生,一辈子只能说三次真话。人若吃了它的肉,也会变成这样。” “白陌在大雪山的内应是一只叫舍迦狐的女妖,她就是讹兽和赤狐的混血。托她的福,我也记住了讹兽的气味。” 陆问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地提起这种妖兽,这就道出了一个惊人事实,“你选的那个男人也是讹兽,是白陌安排的棋子。我亲眼看见了,他死的时候变成了巨大的兔子。” 他虽然被白陌利用了两次,不得不依附白微在极北之地活下去,但是,这五百年的潜伏不是没有意义的。 他确认了人族根本不可能胜过白微,给师妹找来九尾狐妖丹,当时是错的,如今却是对了。至少,这能让她快速飞升,躲过白微的灭世之劫。 而且,这一次他找到了白陌的棋子,没有让那个男人变成另一个他。 想到这里,陆问又有了底气,终于主动与步凌云对视,“你并不是妖族,不可能把古髓传给儿子。他会有古髓,正是父系为妖的证据。” 不是完全失败,至少有师妹因他获得了幸福。陆问所求的也只是这一个结果。 可惜,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找到自己最大的问题——不论做什么决定,他从不问其他人意见,自己认为是好的便去做了。 正如白陌昔日评价,这样的一意孤行,着实是颗好用的棋子。 步凌云虽然早就知道父亲和丈夫活着的概率不大,如今真的确认了死讯,仍是难以克制悲愤之情。 她努力吐息平复心情,终于缓过气来,这才惨笑道:“我的丈夫的确不是人。但世上绝没有任何存在比他更爱玄门,因为,他就是被帝带来人间的寒兔,也是守护着历代玄门掌门的云城天子。”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寒兔对自己来到地面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它只记得有一颗奇怪的天星撞上了月亮, 月的灵域被强大的冲击撕裂,破碎的灵识有一半都被那颗天星抓走,就这样一同向群星墓地坠落。 等它重新凝聚出灵识, 就已经被困在了这具兔子的身躯里。 它一直用灵识感知外界, 第一次睁开眼时还很不习惯,茫然地抬起头,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一个腰间围着树叶的男人。 男人肩上停着一只金色的乌鸦,见它醒了,便对金乌得意道:“看, 只要把月壤重新收集起来,它不就活了?” 那时候各境根本没有人这个种族,也不存在语言。在兔子看来, 这就是个直立的无毛猴,发出的叫声也很诡异,是仙魔二境都未曾出现的神秘怪物。 它知道地面的妖为了到达天上经常吞噬灵体, 第一反应就赶紧回到灵域。然而,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将它吸在了地面, 用尽全力也只能短暂跳起,甚至连树都跃不过,根本不可能到达高空之上的月亮。 兔子的慌张落在男人眼底, 他就抱着臂在一旁看戏,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一般说着风凉话:“放弃挣扎吧, 有我的重力在, 你们谁也别想飞回去。” 这时候金乌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 啄了啄他的脑袋提醒道:“人, 你没有教它语言,要用灵识进行交流。” 神秘怪物似乎从未遇上过有灵识的同类, 用了很久才勉强与兔子进行沟通。他其实也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情况,索性直接揪了片草叶递到兔子嘴边,只传达了一个简单意思,“张嘴,吃。” 星辰的日常就是在虚空中吸收灵气,捕获更多灵气,将其固定在岩石或者大气中,这便是它们诞生灵识之后唯一要做的事。 吃这种行为在月之灵识看来是无法理解的,然而,当它将信将疑地咬了这草叶,鲜嫩的汁水感立刻就让它呆滞在原地。 人见状就笑了,“恭喜你,现在你已经从固着滤食的原始生命进化成了自主狩猎的新一代天体,虽然是食草的。” 寒兔直到五千年后都没弄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它们明明是主宰万物生死的天之灵,为何会被称作原始生命? 事实上,金乌也不明白,所以它只是继续啄了啄人的头发,向新来的伙伴解释道:“他的灵气和我们见过的天星都不一样,好像是境外之星,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日之灵的适应力倒是超出了人的预料,他难得惊讶道:“你的天赋不错啊,居然这么快就掌握了人的语言。” 金乌对他的夸赞无动于衷,只是歪了歪头,“我已经知道我是日,兔子是月,灵气与日同源的是仙,与月同源的是魔,你是人。但我还是无法理解,人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至今没有答案,最初的人想了许久,只道:“人是一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大型杂食猛兽。” 寒兔不太懂他的用词,听起来人应该是很厉害的。然而,话刚说完,金乌便用翅膀指着天空提醒道:“猛兽,九趾金雕又来了。” 即便被困在了一具弱小的躯体里,寒兔也能感知到周遭灵气,它也看见了空中靠近的大鸟。这种灵气浓度跟天上任意一只兽都不能比,对它们应当没有半分威胁。 然而,人的反应却让它再次呆滞,他望了一眼九趾金雕,说:“打不过,跑。” 说完,人就真的向冰封的密林跑了起来。天星灭世之后万物冰封,丛林更是遍布冰刺,九趾金雕不敢冒险,终究是放过了这个没有灵气的猎物。 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捂着狂跳的心脏就嘲讽道:“哼,除了头脑一无是处,人不愧是体能最废物的食物链霸主。” 说完他还对身边的金乌和寒兔提醒道:“你们也要小心,拥有躯体之后很容易受伤死亡。” 寒兔这具身躯已经很弱了,没想到自称猛兽的人竟连它都跑不过。就在它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的时候,一只巨蟒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张嘴便将人一口给吞了下去。 那一刻,寒兔看着扬长而去的巨蟒,仿佛已经震惊到麻木了,呆呆地望了望提前躲避的金乌——他死了,我们怎么办? 金乌倒是一点不惊讶,拍了拍翅膀便起飞,只道:“跟我来。” 金乌带它到达的地方是一个火山口,在这冰雪世界里,只有这里的地下仍翻滚着岩浆。寒兔从唯一的缺口向下望了望,那一瞬间,它感觉自己与某种存在对视了。 很多年后,它再回想起当时感受到的威胁,其压迫竟丝毫不逊色于天魔境和天仙境。 当然,那时候它并没有想这么多,因为被吞掉的人竟从岩浆中爬出来了。他的皮肤明明没有任何防御力,岩浆却如水流一般从黑发间滴落,没有对他造成半分灼伤。 而人只是捡了块石头在地面刻下那巨蟒的模样,并给它起了密林臭蟒这个名字。人在其名下划了道横线做重点标记,这才狠狠道:“居然直到天黑才把我消化完,肠胃不好的动物要它何用?等我重塑生态系统第一个就灭绝它。” 类似的名字他已经记下很多了,火山口周围一圈都是复仇名单,金乌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你说自己是慈祥的大地母亲。” 然而,人只是任性地扬起下巴,“我不想慈祥的时候就不是。” 就这样,月之灵被一个自称人的怪物绑架了,并与他和金乌开始了在地面的生活。后来他学会了人的语言和文字,得了寒兔这个名字,与人也变得熟识了起来。 人果然也是天星之灵,可是尚有灵识的天星怎会坠落在天墓境呢?坠落就算了,居然还把日月都蹭了一遍,拉着它们来垫背,简直缺德。 更奇怪的是,他明明还有困住日月碎片的强大力量,为什么要用人这样孱弱的躯体活着呢? 寒兔一直观察着这个好像脑子坏掉了的同类,在他又一次嫌弃人的废物身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自己养过很多强大暴虐的龙吗?既然每天都嫌弃人的躯体,为什么不换个样子?” 日与月到底是天子级别的强大精怪,就算最初的身躯非常弱小,经过一番灵气改造也成了强大的妖,如今外出捕猎已经游刃有余。 然而,人却还是最初的样子,甚至连灵气都不吸收,只是制造了一堆石头打磨的器具。说话时他正用石锄松土,闻言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了个无法理解的答案:“大概是因为……人活得最有趣。” 已经长到一人高的寒兔低头看了看他挖的坑,红色的圆瞳满是疑惑,“有趣是指用木棍绑着石头刨土?” 人神秘一笑,只是继续向下挖,“兔子,看好了,这就是迈向农耕文明的第一步——土豆!” 然而,他挖出来的只是一块已经死亡的土豆块茎,食草多年的寒兔一眼就得出了验尸成果,“被冻死了。” 人着实是种记仇的生物,他盯着被冻死的土豆看了将近一刻钟,随即把锄头一扔,视线转向又开始飘雪的天空,终于淡淡道:“为了踏出文明的第一步,干掉青女吧。” 他在精怪里也绝对是性情古怪的那一类,第二天便真的制定了对付青女的计划——释放金乌灵域,融化全部冰川。 当他公布完计划,又对寒兔道:“冰川如果融化,百年内海平面必定持续上升。你去控制潮汐,别让海里那家伙趁机把陆地给吞了。这是最后的任务,完成之后你们就可以摆脱我自由飞翔了。” 寒兔此前总是吵着要回天上,当人真的愿意放它走,它反而不知所措了,下意识就问:“那你呢?” “我?” 人似乎没想到它会有此一问,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捏成一团,在它们面前扬了扬,这才道:“我去捡垃圾建造大气层,然后,找个地方玩泥巴。” 果然还是听不懂的话,从那之后,寒兔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奇怪的同类。 金乌将自己分裂成了十个太阳,果然战胜了青女,青翠的植物覆盖了整片陆地。人也遵守了约定,那种将它们吸附在地面的诡异力量消失了,寒兔只需要轻轻一蹦,就可以回到月亮之上。 然而,它却没有回去,反而是寻了一处草木长得最好的地方,就这样长住了下来。 虽然九天之上的本体已经形成了新的灵识,洒落在地面的月光仍愿意听从旧主的指挥,它就以月华继续改造身躯,进化成了跟小山一样高的雪白妖兔。 后来,遥远的北方出现了一个名为人的部族,用着它熟悉的文字和语言,身躯依旧孱弱不堪,只是,这一次,所有洪荒妖兽都在拼命躲着他们。 帝没有说谎,人一旦掌握武器成群结队,果然是最可怕的顶级掠食者。 它听说人族首领的名字是帝,如果没有猜错,应该就是把他带来地面的那个人。帝应该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虽然带着人族四处扩张,到底没有往他的领地打过来。 又过了很久,人族好像乱了,突然就有一群人闯进了它的领地,躲在山林里和另一群人打架。 还有一个仙人非得死在它喝水的高山湖里,惹来一群人围着湖建了个叫玄门的门派,就这样自作主张地住了下来,还搬着石头来建城。 奇怪的是,寒兔居然没有生气,他变成了人的样子,混在人群之中。他和这群白衣服的人一起搬砖造城,一起下山行侠仗义,一起偷他自己种的蘑菇,渐渐地就明白了帝所说的有趣。 寒兔知道自己是喜欢玄门的,玄门把这里取名为云城,他就改名成了云城。玄门弟子采了它最喜欢的蘑菇,它也不生气,甚至还多种了一些,让每个进山的玄门修士都能采到。 山中有了人,他才发现,自己很怀念当初和帝在冰川奔跑的日子。可是,帝已经死了,被称作天女魃的金乌也死了。 他只能看着这些帝的后裔,找来他们的神话传说,想象着帝是怎么玩着泥巴把人给捏活了,又是怎么把泥巴人给养成了最强猛兽……他后悔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切。 人族有一句话,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看来,不论金乌还是他,都被帝这个奇怪的天星给带坏了。 他一直记得人是猛兽,所以从未现身人前。 他不喜欢取代了帝的长安天子,也就不理付红叶。 这个兔子与人的千年故事,他只与步凌云说过。当然,说时并非己方视角,仅是以说书一般的口吻去述说一个朋友的故事。 虽然故事有很多地方都听不懂,那时的步凌云仍是好奇地望着夜空,“月亮上真的有兔子?” 被砸过的月亮已是坑坑洼洼,远在人间都能看见斑驳痕迹,云城看了一眼自己生活过四十亿年的故土,只笑道:“骗你的,月亮上只有一成不变的石头。是人族幻想那里有兔子,帝就真的把月的灵识塞进了相似的壳子里。” 在那个精怪尚未被修士具体研究的时代,这样的话从来不会被当真,步凌云果然无奈叹息:“我想为你伸张冤屈,你却只跟我说神话故事。” 如此正合云城的意,故事说完便不再提起精怪之事。他明明不需要光亮视物,却如普通人一般认真剪着烛花,甚至提醒道:“三更了,你还不回去?” 然而,步凌云却是随意寻了个蒲团打坐,指了指身边堆着的书卷就道:“这些功法必须在一月之内整理完,我决定住在藏书阁了。” 在中秋这样的日子,步凌云不愿意回到一片黑暗的小院。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提醒她,父亲和师兄都不在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样凄惨地过团圆节,她会忍不住想哭的。 她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这时候还是对云城笑着警告:“猥亵良家妇女可是会被绝育的。不准打坏主意,小兔子。” 那是步凌云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共度一晚,本是想要打坐一夜,不想却睡熟了。 依稀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抱着一只大兔子睡着了,兔子的毛非常柔软,只是一直警惕地竖着耳朵,满脸都是“完了,要被绝育了”的恐慌。 云城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就明白,当人们述说起朋友的故事,那个朋友往往就是他自己。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当步凌云将寒兔来历道出, 陆问终于无法保持镇定,不敢置信地反驳:“不可能,白陌知道那么多玄门秘密, 讹兽身份更是与白微单独密谈时所说……” 然而, 白辰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狡辩,“如果他连白微也一起骗呢?” 白陌连白微化身都敢杀,骗他一次又如何?或者说,白陌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陆问来的。 云城是修行了五千年的寒兔,虽然为了避开天劫而压制了修为, 到底也不是好对付的。事实上,就连四海天子的海兽都没能杀死他,他甚至还能带着陆问一起突围。 陆问虽然没说, 步凌云却知道,云城不会冒险,他敢去北海就必定不惧四海天子和极地天女。可是, 再高的道行也扛不住身边人的暗算。 而那时能靠近他的人,只有陆问。因为他是步凌云的师兄, 还从邀剑客的玉佩中学到了天道剑意,云城如果遇见了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带回玄门。 云城始终躲着人, 就连与步凌云成婚后也终日在离火宫整理书卷。白陌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只能是通过古髓读取了步凌云的记忆。 而这古髓, 就是陆问种在她脑子里的好东西。 “师兄, 我恨你。” 这句话, 她终究还是说出口了。即使这个男人始终将她当作唯一救赎, 她也没法善良到谅解这个人,控制住自己不拔剑杀了他就已是她的极限。 “如果你期待的是玄门太上长老能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 那么我要让你失望了,或许我只是一个感情用事不讲道理的女人。” 步凌云不擅长以恶意对人,她所能想出的最冰冷的话,也只是一句——“我,不原谅你。” 明明没有辱骂,陆问却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痛声道:“那就杀了我,让我死在你的剑下。” 步凌云的古髓已经被发现了,陆问知道这一切早晚是瞒不住的,来时也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然而,步凌云并没有给他以死赎罪的机会,仍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解脱。” 步天歌这时终于不再沉默,主动上前道:“母亲,交给我吧。” 他是玄门掌门,原就有处置叛徒的权力。步凌云默默退后,只在经过白辰身边时轻轻道了一声,“抱歉。” 这一次却是白辰摇头,“冤有头债有主,本无恩怨,何须道歉?” 事情已经明了,步天歌以禁制将陆问束缚,确定他已没法逃逸,这才冷冷宣告: “违背师命,谋害同门,隐瞒妖王行踪,协助祸世狐妖……按照天道盟规矩,瞒而不报者视为共犯,应当数罪并罚。” 说完,他又看向了白辰这另一受害者,“白帝,你想如何处置他?” 步凌云一走,陆问都低着头不再说话,好像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 他终于放弃了自欺欺人的正义,对白辰还是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白辰见状反倒笑了笑,只问:“杀寒兔这件事,你应该没有与白微商量吧?他虽然是个疯子,对后裔还是有些情分的。你若问了他,或许就不会中计了。” 这时,陆问终于有了回应,语气满是怨恨,“我永远也不会再相信你们这些狐狸。” 白辰却不恼,仍是淡淡道:“我一直在想,邻安的白微化身为何要自裁?他应该也知道,我不会把同类的皮毛剥下来,这具尸身最终只会落在风十七手里。他应该很讨厌被人族解剖啊……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因为你擅自去找步凌云暴露了行踪,他若不出面吸引我和风十七的注意,你怎能安全逃离?” 邻安的白微化身就是收留了陆问的那一只,在陆问受白陌要挟杀光天狼族之后,也是他出面将陆问要了回来。 陆问一直把白微当疯子,对他的言行从不在意。他从未想过,白微虽然是疯的,但很多时候行事也不是全无逻辑。 白微带他潜入玄门驻地时,他也只是看着上妆中的狐妖一脸不解:“你疯了?妖王来玄门的宴席上唱戏?” 然而这不着调的妖王只是提笔描眉,对着镜子笑道:“你说的,玄门山珍天下无双,我当然要拖家带口来蹭饭。” 那时他只当老狐狸又在发疯,一心只想着去找步凌云。如今想来,白微一路上从未吃过素菜,来到款冬宴之后也确实没做任何捣乱计划,或许,老狐狸真的只是想带他回玄门吃一顿团圆饭…… 陆问努力想摆脱这种不可能的想法,就在这时,白辰的声音来了,“恭喜你,又害死了一个。” 轻描淡写的语气,微微眯起只有假笑的狐狸眼,这一刻的白辰像极了他最初见到的白微,一样的无情,一样的神秘莫测。 陆问在这些狐妖中原本最不怕白辰,此时却从脚底升起了一丝寒意,忍不住就退后了一步。 “白氏狐妖都是疯子!你也是!” 这个评价让白辰扬了扬眉,他不笑了,只叹道:“你又在逃了。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由始至终都不敢承担责任。你所谓的好意,并不是为了弥补受害者,而是寻找机会赦免自己。你该不会以为这都是你一个人的事吧?只要你得到了救赎,一切就结束了? 步凌云还是给了你脸面,没有当众拆穿你。我没有那么温柔,就直说了——在我见过的人族里,你着实是最懦弱的一个。请不要因为太蠢就不把自己当坏人。” 就在完全戳破陆问伪装之时,九尾白狐的锋利指甲也将男人腹部贯穿,双指并合便将一枚带血的妖丹掏了出来。 白辰一直都是最和善的狐狸,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也是白微后裔。他虽不喜欢无意义的厮杀,论对敌人的心狠,其实也不差白陌几分。 半妖的妖丹比正常妖族要小,白辰扯过陆问的衣摆将它慢慢擦干净,这便没心情再去看他,只对步天歌道:“他骗走了我的妖丹,如今就拿自己的妖丹来还吧。” 白辰出手太快,连步天歌都没反应过来,他正欲开口,忽然就见一道剑气横贯长空,竟连白辰召来的雪云都被瞬间击散。 这种动不动改变天象的大手笔只有剑仙一脉能有,步天歌立刻看向李无名,“怎么回事?可是有人偷袭?” “我们都被陆问引来了海边,看来白陌是找到空隙对李佚下手了。” 李无名虽是如此回答,神色却不见任何慌张,甚至还有心情对陆问补一刀,看着他就道:“你看你,连送死都是被算计来的,当真被狐狸玩弄于鼓掌啊。” 李佚可是李家独苗,若是危险李无名断不可能如此轻松,步天歌这便了然道:“看来二位早有布置。” 白辰见了陆问心情必然不好,李无名肯定会陪着,此时正是将李佚灭口的最好时机。白辰也知自己心结所在,自然也做好了准备,如今只淡淡道: “放晴峰步道是雪狐聚居之地,白剑仙往日就喜欢在那里打坐。今日他听闻有人想做他的徒孙,顺道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事实是,白剑仙从前修行之地已被李无名盖成了剑仙故居供人参观,这逆徒甚至还摆摊卖了一堆剑仙开过光的奇怪特产。 白危月虽然将李无名揍了一顿,奈何这徒弟继承天星之后已经揍不死了,爱清静的他也只能黑着脸移居到了放晴峰。 至于他看着李佚的理由,也全是来自李无名的怂恿——“师父,这可是我李家独苗,你若手痒想揍我,便拿他做个替身吧。” 李家独苗的成长环境着实恶劣,李无名的良心却是早已喂了狐狸,此时只看着天空感慨道:“但愿师父把剑气收着点,可别一不留神连李佚一起给砍了。” 有白剑仙在,李佚那方想是无忧,步天歌不再多问,回头对白辰道:“陆问应该还知道不少情报,我会亲自审问他。” 陆问血脉特殊,这枚妖丹在锦衣郎手里还是挺有研究价值的,白辰没想和玄门抢人,只问:“步掌门打算如何处置他?” 当年之事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审问,尤其是寒兔陨落之地,为了寻求复苏之法必定是要查探一番。步天歌为防陆问自尽还是要给他留一丝希望,思索之后便道:“公示罪行,废除修为,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就在牢狱中忏悔罪过直至老死吧。” 陆问的修为全靠妖族血脉,如今道心崩溃、妖丹被取,状况倒是比白辰当年还糟糕,怕是连三年也抗不过去。 白辰对这个判决没有什么不满,仍是淡淡道:“等死的日子能让人想明白很多事,他确实也该尝一尝。” 不过,他有一事终究放不下,想了想还是道:“我不想再见此人,便不插手玄门内务了。还请掌门替我问一问,当年长安之乱救我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与白陌又是什么关系?” 白辰是最会吸取经验教训的狐狸,他也决定不逃了。 那个人真的是路过的道童最好,万一是白陌安排的棋子也没什么,终究是要面对的。趁此机会把陈年旧事全都解决,以后便只需看着未来了。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白辰也很好奇白陌派出的刺客到底是谁。本以为会是妖族叛徒, 未想当他与李无名赶到放晴峰时,被白危月制住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族修士。 李无名的反复唠叨到底起了作用,白危月还是留手了, 剑气只毁了此人经脉, 姑且能让他活着接受审问。 来人仅是元婴修为,看上去也没什么独特异能,放在雪国着实算不上强者。 然而,他仿佛根本不知何为疼痛,经脉断了仍没事人一样坐在地上, 甚至还笑道:“果然不愧是传闻中的白危月,强得完全不像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李佚甚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 他的反应还算快,立刻看着此人警惕道:“太傅,你怎会知道白剑仙的名字?” 原来此人就是李佚的太傅, 李佚自幼受其教导自然不会防着他。方才毒针已在此人指间,表面看上去是想替李佚拂去肩头落雪, 其实是趁机下毒取他性命。 这毒选的也很讲究,乃是巴蛇之毒。而不远处刚好就有一只巴蛇在摆摊,若被他得逞, 怕是还要惹出不少纷争。 他是以游学为名来到大雪山,手上还有边界批文, 与李佚相见也完全佯装成了偶遇, 二者还在路旁相谈甚欢, 准备一同去喝茶叙旧。 这种情况若是换作云侧来守只怕还瞧不出破绽, 可惜白危月行事不能以常理论。 他觉得不对就出手了,此时只冷冷道:“你不是狐狸, 为什么会有狐狸味?” 李佚至今也没弄明白剑仙识别狐狸的手段,但是凭借刚才那一剑他也猜到了白危月身份。既然那位白剑仙都这么说了,太傅必然是有问题的。 他自幼就是太傅教导,还是不愿相信恩师会害自己,只喝道:“你是谁?为何冒充太傅?” 然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那人闻言又是一笑,“你这太傅本就是我养的皮囊,谈何冒充?” “不可能,太傅对我悉心教导,呕心沥血将我送上皇位——” 李佚不愿相信,血泊中的那人却满眼嘲讽,只道:“是我让他教你的,教得不好就得死。看来他确实很用心,果然人为了活命总是能爆发出无限潜力。” 白辰知道,白危月认知里的狐狸味往往特指白微气息。此人一看就不是白微,白辰走上前,这便试探道:“你是白陌?” 白陌并不是会冒险的性子,就算有陆问吸引白辰视线也不该如此莽撞,白辰本不确定。 然而,此人的回应却让他瞬间升起了杀意。 “许久不见了,我的小侄儿。上一次见面好像还是在杀死你父母的时候?” 此言一出,不止白辰变了神色,白危月更是立刻捏了剑诀,当场就要让这白微后裔形神俱灭。 然而,白陌竟丝毫不惧,被废的躯体动弹不得,他便对李无名道:“我劝你们最好拦住白剑仙。我在大雪山没有其它备用皮囊,如果这具身体被毁,我就只能在步凌云身上复活了。” 此言不知真假,但步凌云的古髓的确是出自他手,根据姬白药诊断,也确实可能被夺舍。 白危月眼里就没有人质这东西,即使是帝被夺舍他也能一剑带走。李无名可不能让他出手,连忙阻拦道:“师父,冷静!先看看他是什么品种的狐狸!” 不得不承认白陌这狐狸确实狡诈,白辰心知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只淡淡道:“你素来藏匿踪迹,从不肯现身人前。李佚修为不高又没有权势,杀他应该不需要你亲自出手。” 白陌远比陆问沉得住气,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仍平静道:“李剑仙唯一的亲族,这个身份还是很有价值的。” 白辰不受干扰,继续道:“既然他的太傅受你操控,看来将他推上皇位的也是你。你所在意的君王,只有后商末代帝王风凌。” 白陌的定力着实不一般,风凌就是将他剥皮陪葬之人,可他听见这个名字竟连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只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白辰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道:“后商所有风姓人家都被西梁杀了个干净,连鸡犬都未留。 不过,在后商建国之前曾有一个名为风不期的修士出海避难,算起来也是奚商风氏的旁支。他的儿子,名为风十七。” 这是付红叶带来的绝密消息,按理说应当没有几人知晓。白陌闻言竟丝毫不惊讶,反倒问:“那又如何?难道这李氏后人还能是风十七的儿子?” 如此反应让白辰更确定他早已知晓风十七来历,这件事步凌云根本不知道,看来他在天道盟还有其它消息来源。 白辰脑中筛选着可疑之人,此时只道:“李佚和风十七当然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但是,他的三魂七魄应该有一部分是来自风凌吧?” 这一次,白陌终于有了些许意外,“看来你也知道地府之事。” 白辰淡然垂眸,不带感情地一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与你不同,这世上有很多人愿意帮我,鬼域也不例外。” 世上知晓地府所在之人确实不多,然而,鬼策士方相便是其中一个。 据方相述说,人死之后三魂七魄便会各自分散,所谓轮回并不是一个人完整重生,而是轮回井中所有魂魄随机组合各自拼接。等到重新组成一个完整灵魂,便会来到人间出生。 地府并没有孟婆汤洗去人的记忆,之所以不记得前世,只因带有执念的魂魄无法与其它魂魄凝聚成一体,自然也就不能转生。 事实上,这些不能回收的执念之魂地府也不要,他们游荡在世间无处可去,最后就成了鬼。 世上每天都很多人死去,轮回井中的魂魄太多了。风凌的三魂七魄想必已与他人魂魄混杂在一起各自投生,经过八百年轮回,早就忘了过去的一切。 帝根本不在乎人的恩怨,他建造地府只是为了让人的生死成为一个循环。如此,人族便省略了在母体中培育灵魂的过程,虽然身躯只是怀胎十月随便长一长,灵魂强度却堪比发育了百年的洪荒妖兽。 若是某人恰巧有几个构成魂魄同源,或许还能无意识地继承一些前世的技艺,修炼和学习都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也就是人族常道的天才。 当然,这些白陌都不会在意。他只知道,世上已经没有风凌了。 既然风凌的魂魄已经分散各处,那么,只要所有人族都深陷水火,风凌自然也不可能幸福地活着。只要人族全灭,地府被毁,风凌也就神魂俱灭了。 这就是白辰推导出的理由。这样的做法也符合白微对白陌的评价——永远也放不下的恨。 “你恨风凌,所以扶持他成为李氏帝王,让风氏仅存的后裔与他为敌,这就是你的报复,对吗?” 白辰结合所有能得到的情报,得到的便是这个答案。然而,白陌却笑了,“你错了,我很感谢风凌。” 这个回答着实在白辰预料之外,白陌见他疑惑笑得越发开怀,难得解释道:“你看见其它妖族幸福生活会感到满足对吧?我就不是,即使被尊敬爱戴,我也没有任何感觉。相反,越是美满漂亮的东西,我就越想将其捏碎。 我曾经认为这样的自己很不正常,努力压制着杀戮的本能,是风凌教会了我何为暴君的快乐。” 这并不是逞强的话,他的笑容发自内心,就像是与同类炫耀最爱的玩具一般,言语间满是骄傲: “我喜欢凌虐人族,喜欢玩弄人心,喜欢看人自相残杀。这是风凌教会我的玩法,为了与人族长久地玩下去,我决定如他一般成为妖族暴君。 我承认,我想让风凌的魂亲眼见证这一切。毕竟,他可是我的启蒙恩师啊!” 这种发言让李佚不寒而栗,连帝王颜面都不要了,连忙就躲在了李无名身后。白陌见状更是高兴,看着白辰又道:“父亲总说我沉溺在仇恨之中不会幸福,那是因为他自己如果没有恨就不会去杀人。我和他不一样,我玩弄人就只是单纯的兴趣爱好而已。” 这一刻,白辰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白微直系后裔的疯狂程度。白陌和陆问不同,他非常清醒,对自己所作所为具备明确认知。 他完美地学会了人族权贵的阴暗欲望,并且在多年实践中青出于蓝,这就是白陌——因人而生的嗜虐凶兽。 没有心的兽不会动摇,好在白辰也不指望言语会有作用,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也就够了。 “你的性情比我想象得更为恶劣。” 雪国之主淡淡说出这句话,随之落下的便是将整个放晴峰都卷在其中的狂暴风雪。这是以雪域天子权能制造的灵气乱流,谁都不能通过,魂魄也不例外。 以白陌眼力自然知晓这风暴的厉害,白辰一面与他流畅对话,一面暗暗分出神识调动风雪,如此一心二用,倒是比不少精怪更会操控灵域。 他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警惕,声音终于沉了下来:“雪域天子素来只会降雪和山崩,没想到你竟连风都掌控了。” 控风之法还要感谢付红叶的传授,如今不需要压制风的威力,白辰施展起来倒是颇为轻松,只对李无名道:“动手吧,我已封锁放晴峰,他的神魂绝对无法转移。” 李无名与他何其默契,白辰最初只在背后做了个手势他就知道小狐狸有办法,当即阻拦白危月吸引白陌视线。 如今白辰开口,李无名的剑诀瞬间出手,四面八方而来的剑气顿时撕裂这具身躯,只余一个元婴被他按在了地上。 然而,白陌神魂并没有如预料中出现逃逸,反倒是被擒的元婴呵呵一笑,“好侄儿,你真的相信现在与你谈话的是我吗?” 修士的元婴必定是其本貌,如今李无名手中的元婴无疑属于李佚太傅,那么,白陌的神魂又在何处? 这一次,白陌没有给出答案,那元婴笑得越发诡异,突然道:“我爱风凌哦,是杀尽天下人也要找到他的深爱。” “你知道地府是什么样子吗?只要去过一次,你就会明白我为何要毁灭整个人族。” “你不知道吧,李佚就是风凌转世。现在,你猜一猜,他是我之掣肘,还是给你挖的坑?” 元婴麻木地将这些话复述,最后才挑衅道:“你一直在观察我的反应吧,辛苦了。可惜这只是一个傀儡,当然不会产生任何我不想让你看见的情绪。 我可是贴心地给你备下了各种回应,你有没有触发最聪明的那一个呢?” 白辰最初的推测并没有错,白陌果然不会以身涉险。然而,即使做好了准备,这种恶劣的玩笑还是让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是夺心术。白陌控制了此人心神,让他以为自己就是白陌,一切言语回应都是通过暗示事先安排好的。” 这代表白陌完全预估了将会发生的对话,就连白辰学会控制风暴都在预料之中。如此精心谋划就是为了恶心白辰一把,这只狐狸还真是将“勿以恶小而不为”的精神贯彻到底了。 这种细致让李无名都惊讶了起来,“夺心术还能做到这样的事?” “过去从未听闻如此用法,想是白陌又做了改进。” 白辰的神色并不轻松,他不认为白陌说的是谎话。这只狐狸是真的以损人不利己为终身爱好,并且非常有毅力地为此研究天地奥秘神魂禁忌。这种性情的敌人绝对是最大的麻烦,因为他除了好事什么都敢做。 白家的狐狸偏执起来果然各有不同,李无名只能同情地拍了拍自家独苗的肩,“你还真是被一只最可怕的狐狸给盯上了。” 这番感慨让李佚寒意更甚,只觉自己宛如摆在猛兽砧板上的鱼肉。白危月闻言却不满地纠正道:“比不上白微。” 老一辈的定力着实惊人,李无名也自叹不如,只能提醒道:“师父,咱们能不能在正常一些的领域比较狐狸?” 白剑仙扬眉,“比如。” 李无名想了想,小声试探:“手感?” 白危月冷哼一声,不屑道:“白微最佳。” 李无名可听不得这话,当场忤逆师父:“我有异议。” 然而,他只收到了师父冰冷的拒绝,“闭嘴。” 李佚今日承受了太多冲击,本来就是懵的,听了他们这番对话更是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他们为什么能这样自然地讨论白微的手感,那不是被称作人间浩劫的凶残妖王吗?难道这就是剑仙的世界? 以雪国立场来说,白陌的威胁远比白微要大。 白辰现在可没兴趣和白微比美,抬手将那昏迷过去的元婴冰冻了起来。他眼看李无名即将再次被揍,这就主动解围道:“我去找尤姜共同研究此人魂魄,你留下安抚后人还是与我同去?” 李无名当然不会留下挨师父的揍,他倒没忘记李佚还是自家后辈,终于说了句人话,“把他捎去顺道检查一遍吧,我看白陌留在他脑子里的古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白陌已经用行动证明他祸害人族绝对是认真的,李佚闻言就觉头疼了起来,连忙问:“有办法摘除吗?” 这东西可不好摘,步凌云虽坚持明日开颅,一众强者所能给出的唯一保证也就是让人活着。 李无名确实没办法叫他放心,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强者没有参与看症,这就对自己师父问:“如果一个人的识海被植入了妖的灵魂碎片,师父你有办法将它拿出来吗?” “让他死。” 白危月的回复果然一如既往地生猛,李无名继续沉痛地拍了拍自己后人。 然而,白辰却神色一动,“人死后三魂七魄便会分散离开识海,若是先将灵魂引出,待到摘除古髓再重回身躯,是否脑部受创也不会影响神志?”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白危月没有否认可行性,只是道出执行难度:“没有执念的魂魄很难保持意识,执念太深变鬼,留念太浅转世,神魂受损痴呆,魂魄离散失忆。” 鬼的阴气与修士真气相冲,修士一旦变成鬼就不可能回到躯体。更何况,这种事没个先例,谁也不知会有什么意外。 李无名想起自己的来历,又请教道:“师父,我的神魂就是你拼出来的,你能不能把其他人也拼回来?” 然而,这一次无所不能的白危月竟摇了摇头,“灵巫由神灵残存的灵识与人之身躯结合而生,原就与其他人族很不一样。” 他教徒弟素来认真,说完又解释道:“世上只有帝魂能将不同魂魄凝聚成一体,上皇剑仅剩的帝魂都用在了你和这只狐狸身上,我已经没有了。” 妖族死后灵魂很快就会回归天地,李无名本还疑惑当初师父是用什么手段保住了白辰魂魄,未想关键竟在于帝魂。 古时的神灵就是精怪,看来灵巫就是被帝转生成人的死去精怪,难怪每一个都拥有可怕异能。 能够操控精怪,又拥有如此神奇的灵魂,这样的能力似乎已经超越天子权能了。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难不成是堪比天魔天仙二境的未知灵体? 帝的神秘之处让李无名沉思,白辰想的却是当前难题,很快就给出了另一种方案,“或许可以试一试裂魂之术。” 九尾狐族在灵魂一道无疑是权威,不说白微那满天下乱跑的化身,在白辰指导下裂魂的何欢也是带着自己半身四处溜达,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后遗症。 而且,裂魂之术本就能够合魂,何欢不肯合是他癖好独特,相信天下能爱上自己元婴的人也没第二个了。 最重要的是,白辰曾经切实教过何欢裂魂,他知道该怎么做。 这的确是个可行之法,白危月审视一番白辰,疑惑道:“九尾狐族的不传之秘,你要给人族?” “又不是没破过戒,一回生二回熟罢了。” 白辰左右也不认识几只九尾狐,对此倒没什么负担,解决了难题甚至颇为轻松地叹道:“我可是受不得委屈的,白陌既然如此挑衅,我就赢给他看。” 白危月素来不喜欢白辰,这只狐狸总是让他想起最初的白微。看久了,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没有那些波折,白微是不是也会长成这样对人族充满善意的妖王? 过去无法更改,白危月最讨厌的就是无法实现的如果。 所以,他转身自顾自地寻找清静地方打坐,不再看这只狐狸。不过,离去前还是留下一句嘱咐:“虽然帝魂已经耗尽,上皇剑仍能短暂地保存魂魄,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姜还是老的辣,白危月一开口就解决了一大难题。他要走没人敢拦,李无名也只是欣慰地对白辰道:“很好,你现在是我师父心里第二可爱的狐狸了。” “你又知道了?” 白辰可不觉那是和善眼神,白剑仙能放弃宰了他就算不错了,友好相处着实无法期待。 小狐狸还是不了解剑仙,李无名轻轻一笑也不反驳。都说谁养的狐狸就像谁,比起明显长歪的白陌,白辰无疑是被他养得极好,连性情都随了他的和善。 李剑仙对自己性情的认知似乎存在问题,他并不打算纠正,只是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狐狸感慨道:“你做我心里的第一就好,在我师父那里还是别力争第一。白陌已经够麻烦了,再惹上白微那疯子雪国可吃不消。”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步凌云开颅之处选在了付红叶建造的树屋, 此地由长安天子与雪域天子共同守卫,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外来灵力干扰。 今日,白辰命熊卫将海边封锁, 这便与李无名一同来到树屋。 众人早早就赶到屋内布置, 只有百行首守在门外。他倒不在意被警惕,见白辰到了便是一笑,抢先解释道:“我之所学今日派不上用场,只能在这里把风了。” 百行首素来是最识时务的,心知自己与玄门不是一路人, 自然也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他在门外,步天歌更安心,自己也能避免招惹麻烦。 白辰该有的礼数从不缺, 如今也是轻声安慰:“斋主放心,散仙的身躯已是人间巅峰,只要神魂不损就不会有事。” 古髓的治疗方案只有姬白药和独活知道, 不过百行首也猜到白辰提供了不少助力。 此时他也是感慨:“你曾说自己对玄门已是世间极致的友善,我只当这是安抚盟友的外交辞令, 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白辰没想到画绝先生竟连这些话都上报了,微微一愣,仍是轻笑:“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这是你们人族的圣人教诲。” “说是圣人教诲,其实到底是哪个圣人说的早已不可考。世上许多典故名言皆是如此, 虽在民间传颂多年, 源头却没有任何记载。” 百行首虽不懂医术, 在经史子集方面却无一不通, 提起那些根本查不出来历的圣人教诲便不由感叹道:“我一直在想,如果帝真是人族始祖又掌控了轮回, 这些话会不会是他说的?” 这样说来,人族的确存在很多出处不可考的典故,白辰想了想,只道:“人族久经战乱,奚商前的四千年都没有统一史书,传承遗失也是无可奈何。” 百行首也是守得有些无聊才想起这些未解之谜,倒不是想与白辰认真探讨。此时闲聊几句便主动让开道来,“白帝是来助力治疗的,我可不能把你耽搁在这里,请。” 然而李无名对此倒是有些兴趣,立刻就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门外与他一起把风吧,顺便聊聊帝的逸闻。” 多个守卫总是好的,白辰没有反对,只道:“也好,有事我叫你。” 树屋已经扩建,中心便是以灵石制成的玉床。白辰推开门,只见姬白药正提着小香炉以药烟对屋内进行最后的净化处理。 她穿的是医修治疗时常用的白色净衣,一面用扇子仔细地将药烟煽进每个角落,一面对魔修们嘱咐道:“这是人族史上第一次开颅治疗,你们务必要小心谨慎,可不能胡来。” 与她不同,魔教两位教主都是一身黑衣,不过衣衫都残留着药物气味,应当也是提前做了净化处理。 白辰上一次与独活见面只觉此人是个标准的魔修,着装怪异,举止也不像正常人。没想到今日一做正常打扮,看起来倒是个机灵俊秀的少年,面容甚至生得颇为乖巧。 至于他身边那位断发纹身的异族男子,想必就是轮换中的另一位教主寸劫了。 当然,魔教教主绝对不会是什么乖巧人物,独活离了自己心爱的绿衣服已是坐立难安,听了姬白药的话更是捂住了耳朵,忍不住抱怨道:“知道了,我不会把玄门太上长老切死的。你这女人唠叨一天了,烦不烦啊?” 姬白药平日里大大咧咧,对待病患却容不得一丝闪失,见他如此态度便不满道: “独活教主切死的人还少吗?” 独活哪是什么和善人物,闻言自是立刻顶了回去:“我堂堂魔教教主弄死一些叛徒怎么了?我还把他们泡在酒里养蛊呢。你要是闲得慌,不如我给你说几个真实的恐怖故事稳稳心?” 事实证明正魔两道是真的没法友好谈话,奈何此次治疗由独活主刀,姬白药也不能与他吵。 正好白辰到了,她也就顺势迎了过来,忿忿道:“白帝你可算到了,这群魔修毫无医德,你要离他们远一点。” 独活不以为意,只冷哼道:“医德算个屁,爷救人是为了让他们活着打仗,魔修不需要良心。” 魔修自然不怕任何正道修士,然而此言让盘在树屋外的龙看了过来。 虽然因为身躯太大进不来,寸劫还是从龙的眼睛看见了和善笑意,这便提醒道:“少说几句,小心付红叶又让教主揍你。” 尤姜是独活的师父和义父,也是整个魔教最暴脾气的魔修,独活闻言便气势一顿。 然而他还是放不下魔教教主的面子,又抗议道:“现在我们才是教主,难道不该把腰板挺直了到处挑衅天道盟?” 刚好这时尤姜也到了,一只手搭在自己义子肩上,只平淡道:“哦,听起来你翅膀很硬了?” 独活翅膀硬不硬不好说,寸劫只知道前教主的拳头已经硬了。为防治疗因主刀医师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而失败,他还是提醒道:“开颅由独活主导,留他一条狗命吧。” 这些魔修的相处方式着实神奇,白辰至今也没法适应与他们交流。不过,他看了一眼神色越发凝重的步天歌,只能打断了魔修们的日常交流,“各位消停一点吧,步掌门脸都黑了。” 要被开颅的是步天歌仅剩的亲人,偏巧医师还如此不靠谱,他要是心情能好才是见鬼了。 尤姜还是知道轻重的,自然不会真的揍独活一顿,只是对这小子警告道:“好好治,敢胡来本座把你给阉了。” 此言一出,独活终于老实了,身子一抖就拉着寸劫去磨刀。 这时付红叶也伏在窗边,对着步天歌便安抚道:“放心,独活的医术是在厮杀中练出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和地府抢人。” 独活出生的年代正魔修士还在大规模开战,他是当今唯一从真实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医修,论实践经验已是天下无双。 这时尤姜也淡淡道:“寸劫御鬼之术已至大成,如果切除出了问题,裂魂之术也没有成功,他就会将凌云长老转化成鬼魂,至少让她能以尸人形态留在世间。” 寸劫是喜丧神诸葛青天的养子,自幼就生活在鬼域之中,鬼域三神皆传授过他技艺。他在这里便是最后一道保障。 魔教的实力没人比步天歌更清楚,此时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只道:“我会安静看着,绝不干扰治疗。” 姬白药原是想劝他回避的,闻言也就放弃了,再一次检查了室内的准备工作,这才将一个琉璃扁瓶递给步凌云,柔声道:“这是以幻海蛊炼制的幻梦烟,将它吸入体内之后你的元婴将和古髓一同陷入沉睡,确保治疗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修士大脑之所以难医就在于元婴的自我保护,而步凌云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做出干扰的古髓。白辰本还疑惑他们打算如何应对,不想姬白药竟将幻海蛊给拿了出来。 幻海蛊本就是黑市用来偷猎妖族的蛊虫,对古髓自然是有效的。而月落尘中了此蛊连被吸取修为都无法抵抗,可见人也会受其影响。 步凌云也听过此蛊厉害,更听闻一旦中蛊便无法解除,此时只疑惑地抬眼,“幻海蛊?” 姬白药知道她的担忧,这便解释道:“月静流以此蛊控制水月山庄弟子,她们被俘之后倒是让我拿到了不少活体蛊虫。此烟只取其汁液,六个时辰后便会失效,对人并不会造成损害。” 这种深海蛊虫本是为狩猎妖兽而生,落到月静流手里更是成为了压迫庄内弟子的手段,未想如今竟被姬白药制成了辅助治疗的绝佳药物。 白辰见了也不由感叹道:“同样的蛊虫,在不同的人手里倒是截然不同的用处了。” 这是早已商量好的治疗方案,独活倒是不惊讶,反是催促道:“小爷只有不想救的人,没有救不了的人。你就安心睡吧,醒来之后再带着被敌人救了一命的屈辱活下去。” 此言自是又招来姬白药一阵白眼,“你在对病患说什么?” 步凌云倒是完全没在意,轻轻一笑便打开了幻梦烟,只向他们平静道:“多谢各位出手相助,我早已做好最坏打算,你们尽力就好。” 玄门修士果然毫无畏惧,独活被谢得一愣,这就抖了抖,“不行,她居然不骂我,我被正道修士一谢浑身都不自在了!” 这可不是耍宝的时候,尤姜又是一眼瞪了过去,“想被骂本座必定成全你,现在闭嘴。” 他一开口独活终于不闹了,只小声解释道:“知道了,我这不是在等她神魂离体嘛……” 人的灵魂位于脑中识海,修士魂魄想要离体便只有将灵魂转移到元婴一个选择。然而,为防白陌生乱,步凌云的元婴已与古髓一同被幻海蛊麻痹,注定是不能用了。 幸好白辰愿意分享裂魂之术,独活这才制定了最新方案。 由白辰施展裂魂之术将步凌云大部分魂魄转移进上皇剑,识海中只留下损害也无关紧要的部分记忆,待到切除古髓再与裂出的魂魄融合。 白辰与步凌云早已做好了准备,当步凌云陷入沉睡,九尾白狐的九条尾巴立刻飘扬而起。白辰以自己神识将步凌云魂魄切割,又将其引导至上皇剑,这才睁开眼道:“她的主导神魂已转移进上皇剑,你们可以动手了。” 一切准备就绪,独活的调笑神色一瞬间消失,眼神也变得极为认真,除了步凌云再也看不见任何人,厉声道:“薰药,开颅。”【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0-180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是白辰第一次见到人族医修出手, 果然与从前的望闻问切全然不同。 姬白药全程都以药香保持室内洁净,同时以乾坤透视仪观察步凌云经脉内灵气流动情况,辅以悬丝诊脉听取心跳。 而独活则是毫不犹豫地切开了头颅, 精准地分离脑部皮层,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找到藏匿于大脑与小脑之间的漆黑古髓。 和月停云不同,步凌云的古髓已经生长了五百年。表面没什么异常,如今切开一看才发现大片黑色血丝从古髓蔓延开,它们如藤蔓一般在脑沟中纵横交错,完全与人脑粘连在了一起。 独活见状神色更为严肃, 沉声道:“她六岁就生成了古髓,五百年来吸收灵气的功能都是由古髓主导,这玩意儿已经完全和人脑融为一体了。” 这是白辰第一次直观地见到古髓, 一想到自己脑部也是如此状态,他便觉头皮发麻。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看了下去,将这些顶级医师的每一步动作都记在了心里。 今日所用药物都是独门配方, 姬白药也不在意围观者偷师,只是皱眉道:“这古髓生成的位置不是一般的麻烦, 若要完全摘除必须将粘连的两处脑域都切除一部分。就算能成功活下来,半身不遂或是神思错乱的几率也不低。” “没有灵魂的人脑只是一团软肉罢了,以散仙修为后期再生并不难。真正的麻烦还是这古髓。” 人脑之谜着实是医学上的一座巨山, 独活也难以区分每个部位的功能。 好在步凌云的神魂已经离开,就算切坏了凭借散仙修为也能挽救。然而, 前提是她还能保持散仙修为。 独活并没有急着动刀, 只将真气离体凝聚成丝线, 然后试着勒紧古髓使其暂时失效, 看向了乾坤透视仪。 如他所料,当失去古髓指挥, 步凌云的真气便停止了自动循环,没多久就失去了规律,即将胡乱流动。 独活见状立刻松开对古髓的钳制,一边沉思一边道:“古髓并不能识别人族功法,她这些年之所以没有出现排异反应,恐怕是因为古髓的白陌神魂一直在有意识地配合真气循环。 如此,她的真气已经习惯了听从古髓指挥,即使古髓中的白陌神魂进行夺舍,真气也不会做出任何防御。” 真气的控制权对修士至关重要,独活沉思之后又道出了一个更糟糕的可能,“为仙人重塑身躯的也是真气。照她这情况,就算成功飞升,在金身塑成的那一瞬间也会被白陌夺取控制权,一切成就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时能跟上他思路的只有姬白药了,她观测着步凌云真气循环状态,冷静地道出诊脉结果:“情况比我们预测的更严重。她的元婴也是由古髓指挥形成,一旦失去古髓,元婴未必肯受识海控制。 若元婴失控,轻则经脉错乱走火入魔;重则当场爆体。这可是散仙级别的真气,我们未必能挺过去。” 爆体是修士最终杀招,若是出现这种情况,距离步凌云最近的独活和姬白药不死也会重伤。 姬白药不怕死,但她不想毁掉患者身躯,这便看向独活,等候他的指令。 独活闭眼沉思,手指临空模拟接下来的动作。等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他终于睁开眼,“计划更改,我将古髓和被其浸润的脑部一同切除,寸劫开腹取元婴。” 姬白药没想到他还是坚持切除,立刻睁大眼睛惊讶道:“你认真的?摘取元婴疏导真气确实可以避免爆体,但她已经五百岁了,一旦失去真气身躯必定老死!” 独活当然也知道这一点,立刻又道:“师父凝聚心魔,用心魔取代元婴,控制她的真气向灵石转移。注意将她体内残余真气维持在让身躯不至于老死的程度。” “真会使唤人,她的心魔应该就是陆问了,本座试试吧。” 独活只有在极认真的时候才会称尤姜师父,尤姜也知此时不容耽搁,虽是如此说,手上却是立刻唤出了前尘镜。 这面镜子乃大天魔所造魔器,修士飞升所遇的心劫皆由此而生。如今它已认尤姜为主,一经催动便在熟睡的步凌云身边凝聚出了一团黑气,轻而易举从古髓和元婴手中夺取了真气控制权。 心魔成功接管身躯,寸劫也戴上手套加入治疗,只对姬白药道:“我来开腹,你用真气止血。” 寸劫是毒师和鬼使,比起救人更擅长杀人,好在掏修士元婴原就是每个杀手的必修课,论找元婴倒是比两个医师更为熟练。 伴随他们处理元婴,脑部的防御也削弱到了极致,独活趁机下刀,以惊人的速度将黑色血丝所占脑域全部切除,竟连一丝多余的部位都未多切。 如此精准的刀法已是医道巅峰,然而他的神色丝毫未变,只平淡道:“古髓摘除完毕。” 两位魔教教主配合得极为默契,就在同时,寸劫也将摘取的元婴泡在了灵液中保存,只道:“元婴成功离体,你打算怎么做?” 心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古髓仅是有可能夺舍,它是一旦入体就必定吞噬宿主强占身躯,论危害反而更大。 如今临时用一用还好,若真的让心魔入体,不过是给步凌云换一种死法罢了。 事实上,现在步凌云身躯毫无防御能力,正是心魔最好的温床。若不是前尘镜对心魔具备绝对的支配权,这心魔立刻就会钻进身躯让步凌云当场入魔。 如此冒险的治疗只有魔修敢做,寻常医师若是给患者说出这种方案只怕立刻就会被赶出大门。 但是,独活何止只冒这一次险,马上就提出了更匪夷所思的方案,“古髓本身只是妖族器官,有害的是其中包裹的妖族魂魄。白帝,指引她将记载了修行功法的魂魄裂出,我要以此再造古髓。” 以人族魂魄制造妖族传承秘法的古髓,这种做法简直闻所未闻。 白辰闻言都是一愣,然而事已至此也没有反悔余地。他果断将尾巴放在上皇剑,九尾狐神识再次离体,与剑中步凌云的魂魄开始沟通。 “凌云长老,先静下心来忘却喜怒哀乐,让神魂进入没有任何波动的空白状态。” 外界的动静步凌云都能听见,她也知众人都在全力施为,此时相当配合地进入了静心状态。 修为高的好处就在这里,身为散仙的步凌云轻而易举就能摒弃杂念,要保持上善若水之境也不难。 待她完全封闭七情六欲,白辰继续道:“我的神识已抓取你的一片魂魄,你按照我所教的方式将运行功法的记忆刻印其中,在保持心境无波的同时慢慢放弃对这部分魂魄的控制。” 这是第二次裂魂,步凌云已经很熟练。白辰收到她完成了的讯号,这便以神识包裹那一片魂魄,继续指挥道:“很好,现在回想你所爱的人或者最恨的人,用极致的情绪粘连其它魂魄,千万不能让它们跟着我走。” 是的,裂魂之术的关键就在于情绪。洪荒妖族虽然不懂理论,但他们有漫长的时间可以去实践。 远在万年之前,九尾狐便发现了情绪可以固着魂魄。只要爱恨足够强烈,保持自身意识不散,被撕裂的魂魄也可以吸取四周游离灵气进行再生。 而这也是九尾狐生来就拥有极致爱恨的原因。 当年白辰没有妖力,何欢能够裂魂成功完全是依靠他堪称妖孽的意志力。然而,如今白辰不止恢复了妖力,还代行了天子灵域,由他的神识进行主导,步凌云的裂魂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成功了。 雪白魂魄落在白辰掌心,他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才对独活道:“裂魂成功。” 独活本是全力维持步凌云身躯活力,闻言终于一喜,“活物的神魂不能沾上阴气,白帝,你与付红叶合力以灵气将她的神魂碎片压缩成古髓大小。” 能触碰到魂魄的只有鬼魂和灵识,因为不能沾染阴气,鬼魂自是不能用。好在这里还有两个天子,要压缩神魂倒也容易。 “压缩完成。” 白辰回复一到,独活立刻用银针戳破了泡在灵液中的古髓,在出现缺口的一瞬间便开口叫道:“寸劫,拘魂。” “收到。” 寸劫早已做好准备,转动着手上银戒,一只猩红厉鬼瞬间奔涌而出,狞笑着一把抓住了自古髓溢出的白陌神魂。 与此同时,白辰也将压缩好的步凌云神魂引入空出的古髓。待到水滴状的古髓重新鼓起,独活以真气线将针孔扎紧,姬白药倒入药液保持其活性,待到血丝的黑色逐渐褪去,独活当机立断:“好,重新移植古髓!” 他的缝合之术简直堪称神迹,被摘除的脑在其指间竟又回到了原处,严丝合缝,除了多出的真气线竟看不出与从前有何区别。 这时一直观测步凌云状态的姬白药又发出了警报,“幻海蛊还有半个时辰就会失效。” 时间不多,独活缝合速度越发快了,待到最后一线完成,立刻道:“元婴归位,心魔引导真气激活古髓。” 此言一出,寸劫当即捞出在灵液中沉睡的元婴,尤姜将真气引至古髓,这便一口吞了心魔,控制权重归元婴。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乾坤透视仪,眼看真气从古髓一路往下,再到元婴,体内循环一周都没有出现异常。 姬白药终于欣喜地放松了下来,“成功了,新古髓开始生效,她的真气如常运行。” 最危险的阶段终于渡过,接下来便是等待脑部愈合,再将上皇剑中的步凌云神魂重新引入体内与残存意识进行合魂。 这是白辰擅长的领域,术后疗养也归最擅制药的姬白药处理,独活功成身退,这才长叹一声,只道:“缝合,闭腹。” 与之前相比,缝合已是最简单的功夫。治疗结束,独活整个人都松乏了下来。他活动着胳膊腿儿,语气也就恢复了往常的讨打,只对姬白药道:“上药就交给你了,若是疗愈不当出了炎症我可不管。” 若是从前,姬白药听了此言必定生气。然而,方才她已经见识到了这堪称医道巅峰的精准刀法,如今只敬佩道:“不愧是魔圣独活,简直神乎其技。我虽精通药学,论对人体理解却远不及你。” 独活本是懒懒打着哈欠,听着这话却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搓着胳膊就离她远远的,只道:“为什么寸劫能被称作魔鬼,我就偏偏得了魔圣这种名号!天道盟就是故意在恶心我吧!被你们夸一句我得吐上一个月!” 他除了开颅是什么都不管,姬白药又要负责上药,收拾器械自然就成了寸劫的活。 寸劫本就不爱收拾,更不喜欢魔鬼这种莫名其妙的名号,见独活居然还有心思闲聊,立刻就斜了一眼过去,“你这是怀了吧?” 论言语杀伤力还是魔修最强,独活闻言便是一怔,忿忿道:“靠,你今晚最好别睡,我一定给你肚子里缝颗蛋进去。” 对此,寸劫只是用行动证明魔修并没有同门之谊,“懂了,出了这门我就下毒,让你活不到今晚。” 自相残杀是这两位从小就养成的独特爱好,尤姜可不想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这便直接赶人:“你们两个小皮蛋可以滚了,少在这里碍手碍脚。” 治好了人就让医师滚蛋,这种事也只有魔修做得出来。然而,独活闻言却如临大赦,连门都不走,直接就跳窗溜了出去。 寸劫倒是稳重许多,他选择从门滚,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之前还不忘拍一番尤姜马屁,“果然不愧是前教主,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简直魔修楷模。” 寸劫的真诚夸赞每一次都能让尤姜找回年轻时的揍人激情。 就在尤姜认真考虑该让他们躺在病床上几个月的时候,姬白药只能一脸不解地叹气,“身为医师被夸医术高超居然会恶心,魔修的世界果然难以理解。” 此言让尤姜眼神动了动,他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步凌云,难得放平了语气道:“他小时候也是以医术为傲的,现在只是长大了而已。” 此言让姬白药露出了疑惑神色,尤姜见状只是淡淡道:“世上没有永远成功的医师。但患者家属常常忘记导致患者死亡的是疾病和伤情,而非全力治疗他们却没有救回来的医师。正因他是魔修出身,一旦治不好便是最好的背锅对象。” 白辰本在观察步凌云情况,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独活怪脾气的由来,难得叹道:“毕竟疾病从来不听人无理取闹,但一个慈悲的医师却可以用来肆意撒气。” 独活是魔教唯一专修医道的修士,其实没有多少攻击能力。然而,就算是只会救人的他在江湖悬赏仍位列前十。 第一次被患者家属追杀的时候,独活还会跑去长安找尤姜哭诉。如今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即使历经失败走到了医道巅峰,他也不再担负任何期待和希望。 现在的他修习医术只为壮大魔教,再不会天真地去拯救任何人。 世上大多数人都希望能让世界变得更好,可是不论什么时代,人间总能养出新的魔修。 尤姜相信人性本恶,如玄门一般的善者才是极少数的变异品种。如今他也是冷冷道:“魔修的信条就是绝不为自己以外的人牺牲。荣誉不过是上层给的枷锁,感激也只是毫无价值的虚饰。这些东西并不能让人活下去,反而很容易哄着人去送死。” 魔修的世界远比正道冰冷,这一番话让众人都沉寂了下来。还是付红叶适时在窗口出现,轻笑着打破了沉默,“前辈的嘴还是这样厉害。” 正因独活展现出的本事已是当之无愧的医道巅峰,尤姜想起那居高不下的悬赏才更是生气。如今付红叶一来,他更是怒道:“笑什么笑,你就是那个被人哄一哄就当场以身殉道的蠢货!” 然而,世上唯一能制住尤姜的就是付红叶,只见枫红之龙抖了抖叶子,又是温柔一笑:“但你偏就深爱着这样的蠢货。” 此言一出尤姜果然不发脾气了,恨恨地揪了揪他的叶子,又舍不得把龙的鳞片直接拽下来,只能扭头就走,关门时还不忘忿忿道:“这只龙本座不要了,你们玄门赶紧捡回去!” 被遗弃的龙倒是有恃无恐,只是对众人轻轻道:“魔修不习惯与人友好相处,各位莫要见怪。” 白辰复活后少与魔修打交道,如今看来,果然与五百年前的作风已是大不相同。他闻言便不由感叹道:“这一代魔修变化很大,难怪你会选择留在魔教。” 说到底,天道盟之所以能容忍魔教存在,付红叶的态度至关重要。龙眷顾所有人族,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拒绝成为好人的修士并不一定是恶人。虽然人族必须靠群体秩序才能延续,但我还是想给不合群的人一个容身之地。” 枫叶之龙的眼中永远是怜悯众生的仁慈,他已决定常驻漠北,如今便对步天歌轻笑道:“所以,大群体的秩序就交给你了,我的后继者。”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步凌云的古髓已成功摘除, 但是合魂至少需要七日,是否留有后遗症还需醒来之后再做观察。 漠北气候干旱不适宜灵植生长,因此独活在炼药一道并不精, 步凌云身躯的疗愈只能交由姬白药负责。 不过两位魔教教主倒是没有急着离开, 他们第二天就总结经验,开始准备为林开天和步天歌激活古髓的方案。 这二人的古髓都是来自父母遗传,治疗难度并不高。至于修为最低又有白陌作祟的李佚,则是被独活排在了最后。 只是,白陌与步凌云共享视野, 对于治疗安排肯定是知道的。 白陌并不是天下最聪明的狐狸,但他绝对是最勤奋有耐心的一只。他不怕失败,也不在乎成果, 只要是能威胁到人族的事,事无巨细一定会去做。反正九尾狐的寿命很长,他有数千年的时间可以与人族慢慢消耗, 并且乐在其中。 这样勤勉的恶棍,至今唯一的动作仅是用李佚太傅恶心了白辰一回, 着实安分地有些异常。 步凌云古髓内的神魂碎片已被寸劫拘了起来,白辰不信白陌会放着不管,这几日已命雪国妖族严密防守。 然而, 直到第七日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倒是让他更为警惕了。 当年何欢放弃了合魂, 白辰的实践经验也就止于这一步。出于谨慎, 他还是到了步凌云疗养的树屋等候结果。 步凌云昏迷不醒的这七日, 步天歌一步都未曾离开。白辰到时, 年轻的玄门掌门仍是在原位打坐。 老实说,步天歌的定力完全超出了白辰的预料。独活采取的治疗方案极其冒险, 稍有不慎就会杀死患者。然而,不论是心魔出现还是元婴摘除,步天歌虽然几乎将自己胳膊掐出了血来,却始终没有出声打扰。 他不是医修,应当也看不懂其中关窍,他只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步凌云明知九死一生仍坚持摘除古髓,就是要与陆问划清界限。步天歌选择安静地成全母亲,即使失败之后最痛苦的一定是负责收尸的他。 小小年纪就如此习惯生离死别,玄门掌门果然是个难以快活的位置。 白辰看着他默默叹息,只能安慰道:“凌云长老合魂过程很稳定,最迟入夜便会醒来,掌门无需担忧。” 九尾狐最了解裂魂之术,步天歌闻言总算放心了许多。他本是话少之人,这种时候却不想沉默,难得主动道:“我最近在想一些事,只有在这里才能静心。” “步掌门是在为陆问之事烦恼?” 陆问到底是玄门出身,也误打误撞修成了天道剑意,若将他所做的事公之于众难免打击玄门威信。白辰想,步天歌应该就是在为此事烦心。 他猜得没错,步天歌的确是想陆问之事,只不过,此时玄门掌门突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天下修士像陆问那样的多,还是我这样的更多?” 这倒是白辰预料之外的烦恼,他想了想,如实回答:“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玄门的情报网,世上多数人只能打听到茶馆酒肆的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全凭运气。” “是啊,常人连自己家宅中的纠纷都难以评断对错,又如何分得清千里之外的是非对错。” 陆问是在玄门长大的,虽然性情懦弱,但是并没有主动作恶的心思。说到底,他之所以走到这一步,离不开白陌给的错误引导。 可悲的是,世上绝大多数修士都没有辨别消息是否正确的渠道和能力。可就是这么一群人,偏偏就掌握了可以轻而易举杀死普通人的武力。 步天歌曾认为江湖永远不会消亡,玄门必定始终坚守正道。可是陆问让他发现,只凭一腔热血维持的正义竟是如此容易被人利用的东西。 “所谓的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终究只是一群人的自我满足罢了。” 此话从玄门掌门口中说出的这一刻,白辰仿佛看见一个时代彻底落幕。 至此,白辰终于敬佩道:“原来步掌门这七日想的是——如何让天下不再出现第二个陆问。” 他还是低估了玄门掌门,区区门派名声并不能让步天歌烦恼,他所见的依旧只有天下。 步天歌早就知道这只狐狸看事很透彻,却不想连这都瞒不过他,只能无奈道:“你真的很懂人心,若是与人族为敌,威胁远胜白陌。” 对此,白辰只意味深长地一笑,“正因我的加入会让白微和白陌的阵营变得更加可怕,所以天道盟才必须和雪国保持盟友关系,不是吗?” 步天歌沉默,最终还是赞同道:“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比起和平的好处,或许开战会造成的损失更能让世人维持友好。” 白辰从不认为人族失去玄门对妖族会是一件好事。不论什么时代,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对手,总归比没有下限的敌人要好。 他知道天道盟也是这样想的。反正人族当前没有精力再去灭绝妖族,比起白微和白陌,天道盟宁可未来的对手是白辰。 正因这是一个内忧外患的巨变时代,雪国才得到了发展的机会。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白辰才不曾与白微真正翻脸。 只要尚有栖身之地,他绝不会跟着白微发疯。但是,如果人族把他逼到无家可归,他就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投奔白微了。 ——这是白辰传递给人族的态度,而天道盟也做了最好的选择。 九尾白狐将獠牙和利爪都藏在了毛绒绒的外表之下,然而他也始终没忘记提醒人族自己仍是一只猛兽的事实。 步天歌多番阻拦都未打消人族进攻大雪山的心,白辰与各方势力眉来眼去一番竟只用三年就让天道盟放弃了征战。 自从白辰开放灵脉租借,大雪山就成了散修必至的历练之地。更有不少散修在附近的雪原安家落户,就靠与雪国贸易为生。 如此,就连最渴望开战的散仙联盟也安静了下来。今年梨园还排了不少妖族爱看的戏,让妖族在民间流传的形象从祸国殃民的反角变成了痴情单纯的异域美人。 步天歌亲眼看着白辰一路走了过来,如今只叹道:“从你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想,玄门也该采取更务实的方法整顿天道盟了。” “哦?” 这一次白辰是真的疑惑了,而步天歌也将七日所思的成果直接道出: “行侠仗义是动机,是只存在于脑子里的东西,没人能准确评估另一个人在想什么。 我们能确定的只有结果。所以,根据对他人造成的伤害给予明确刑罚才能有效维持正道。”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终结江湖草莽,以秩序立天下。现在这个程度远远不够,我要修真门派和修士个人都不再具备裁决生死的权力,以天道盟统一规则为位于任何门规之上的最高法,并由玄门彻底执行,刑罚统一,罪刑法定。 劫富济贫就是偷盗抢劫,公众场合擅自比武就是打架斗殴,未经查证取人性命就是杀人犯罪。 一个人是否有罪,应当让执法者取证调查依律审判,而不是由围观看客凭感情断其生死。” 这削弱了修真门派对门下弟子的掌控,毫无疑问是条荆棘之路,步天歌却不怕,只昂首道:“这从玄门而起的自由江湖,由我来将它风光大葬。” 这种事很难完成,但白辰知道,统一法度才能真正集权。步天歌的想法一旦推行下去,各自为政的人族或许真的能再一次回到最初团结一致的强盛状态。 不过,他还是提醒道:“世上没有完美的规则,要保证公正可是很难的。” “所以我会一生致力于此。正好副盟主这个位置也不必管其他杂事,行动起来倒也方便。” 步天歌当然知道让修士门派遵守统一规则有多难,他没有指望一蹴而就,具体如何执行也必须与作为盟主的秋小寒商议。 若他真是云城天子的儿子,应该也能如精怪一般不死不灭,既然拥有接近无限的时间,总能把改革完成。 “我们只有先用律法保住人族底线,才能在教化中引导修士去追寻道德上限。” 许是找到了目标的缘故,步天歌第一次有了放松神色,难得淡淡一笑:“再说,这总归比把天下人都教化成公正的好人简单。” 没人能动摇玄门掌门的道心,白辰闻言也是一笑,“倒也是,好人可没办法在恶人不受裁决的环境中生存。” 这时,白辰倒是想起了妖丹之事暴露后李无名与他说过的话。 “他是玄门掌门,一旦真正成长起来,沉醉可打不过。” 李无名这个人就是喜欢故意逗狐狸,白辰当时就白了他一眼,只道:“那就培养更多的青年才俊,整个妖族万众一心,让玄门的不败传说于我雪国手上终结。” 这个回答很合李无名脾气,他当即就一把抱住了有志气的小狐狸。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继承天星令他体内帝魂觉醒了的缘故,这几年李无名是变得越发讨打了,附在白辰又道:“我不会停下等你,天星已成我剑刃,天网将为我剑鞘。有我在,人族必定开天辟地纵横星海,有本事就追上来咬我啊。” 这三年李无名没做任何修行,甚至连体内真气都不见了,站在雪地里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他就连飞行也不需要任何灵气,仿佛没有任何重量一般随意就飘了起来。可是,即使强悍如白危月也承认自己再没法击败他。 如果寒兔尚在就会发现,这就是帝最初的状态。 李无名三年不曾认真出手,白辰也不知自己这伴侣到底变得多强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与李无名相处,果断就亮出了狐狸尖牙,咬上了此人的胳膊,“好,我满足你这个要求。” 李无名求咬得咬终于舒坦了,只赞道:“你的牙口还是如此好,不枉我每日以海盐保养。” 当然,每天早晚被按着护理牙齿的过程白辰就不愿回忆了,如今只笑道:“李无名说的没错,玄门掌门的成长速度果然惊人,看来我雪国的年轻一辈还要更努力一些。” 既然说到李无名,步天歌倒想起了另一件事,这就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了白辰,认真道:“付前辈去审过陆问了。长安之乱时陆问尚未出生,之所以能变成你的恩人,是白陌给了他一件那人穿过的道袍。 这图上画的是道袍样式,百行首也看过了,说是来自长安城外的紫薇观。” 付红叶亲自去审,得出的结果必然不假。白辰接过图纸一看,果然与当初陆问来到大雪山时所穿的道袍一模一样。 他努力回想长安附近的修真门派,怎么也记不起紫薇观这个名字,不由疑惑道:“好像没听过这个门派?” 事实上连身为长安天子的付红叶都不记得这道袍出处了,还是精通人族史书的百行首道破了其来历。 如今步天歌就将百行首给的信息复述了一遍:“那不是修真门派,只是西梁皇室为使用无字天书建的祈福之地。百行首说,那时西梁新帝失踪,八王起兵叛乱,这紫薇观便是凉王起兵之地。 凉王最喜抓壮丁,所过之地但凡十岁以上男子必定充军。若救你之人当真是紫薇观道士,想必也在凉王军中。” 说到这里,步天歌不由提醒道:“凉王是第一个被李九州诛灭的西梁藩王,你确定还要查下去?” 白辰本还在想凉王这名字还挺耳熟,原来就是江都那个逼得李无名起兵的藩王。从长安到江都路程遥远,小道士的声音听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想必活下来的概率着实不大。 问题是,白陌既然拿到了那人的道袍并保存了下来,想必是发现了白辰所在。以他之谨慎,为何没有斩草除根呢? 关于白辰来到大雪山的过程,狐仙爷爷给的解释是得知他父母遇险前去救援,最后只来得及带回白辰,而父亲的皮毛当时就裹在他的身上。 现在想来,白未是白微的儿子,应该不会与白剑仙所在的大雪山有所联系。事实上,狐仙爷爷也确实不曾说过是谁救了白辰,想必是不知道的。 白陌之前亲口承认是他杀了白辰的父母,那么,追杀白辰的人是白陌派来的吗? 不对啊,一个修为不高的小道士怎能逃脱白陌追踪?白陌将他一起杀了便是,何必放虎归山? 而且剥皮送子这种事怎么看都是白微才有的诡异癖好,白微也说过想将原形最像他的白辰送给白危月做替代品…… 白辰出生之后的事迷雾重重,还活着的知情者也就只有白微和白陌了。可惜这两只狐狸都不是什么正常长辈。 白辰从未见过自己父母,感情上倒没什么波动。他伸手摸了摸自小不离身的父亲皮毛,最终只道:“多谢,我还是去找李无名问一问吧。掌门放心,我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会无理取闹。”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李无名每日与白辰在一起, 浑身都是白帝的妖气,白辰只需循着自己的气味就能轻松找到他。 这剑仙最喜四处闲逛,今日倒是难得早早回到了无声楼之中。至高峰是白辰住所, 就算四周的山峰都已变得繁华喧闹, 这里依然如过去一般安静。 这是白辰唯一不曾更改天气的地段,极寒让九尾白狐很是自在。他掀开帘子走进卧房,李无名就在床上打坐。 妖的鼻子非常灵敏,住处一丝臭味都不能有。因此,香料在大雪山是最受欢迎的货物, 李无名也养成了每日熏香的习惯。 此时桌上燃的是加了海盐的苍兰香,闻起来有种清冽的贵气,应是月星石近日新调的配方。香炉旁放了本看了一半的书, 看封皮不像是什么正经货色,估计又是魔修走私的奇怪册子。 白辰拿起那本书,捡起压在书下的花生壳, 这便看向佯装打坐的李无名:“我又不是你师父,装什么勤勉修行的样子?” 小狐狸的洞察力着实强悍, 只一眼就看破了李无名在他进门前仍嗑着瓜子看杂书的事实。 李无名闻言也不装了,朝靠枕上悠哉一躺,臂弯习惯性地给白辰留了个位置, 只道:“这不是偷懒摸鱼怕被师父揍嘛……你怎么这般严肃,小掌门又有惊人之语了?” 白辰从不是扭捏性子, 脱了狐裘便靠在了他的身侧, 先是将步天歌所言细细道出, 末了便叹:“掠夺和占有是所有活物的本能, 我们的一切能力都因此而生。指望胜者主动让利是不可能的,他所要走的注定是一条染血的荆棘之路。” “真正的弱者永远不可能战胜强者, 能成为胜利者的群体从来都是靠流血作战爬上去的。” 李无名对白辰的预测表示赞同,但他并不认为玄门的改革会失败,又道:“世上没人能规定谁是永远的弱者。逃窜的战乱流民都不曾读过多少书习过什么武学,但是当他们全都拿起武器,也可以吊死一个藩王。” 李无名起义可是相当熟练,不过,白辰还是反驳道:“现在可不是五百年前,修士早就遍地走了。” 时代早就不同了,战争方式也变了,李无名不否认这一点,仍是笑道:“当然,现在只用锄头镰刀当武器肯定无法战胜修士。那么,只要让所有人都成为修士就行了。 抓住时机就成功了一半,正好现在人族面临天星之劫,各个领域都急需人才,也不是能看出身选徒弟的时候。” 修行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若真能普及到每一个人,各行各业都会有所进益,于人族整体也是一种进化。 因此,风十七上位后一直在推行全民修真的策略。如今想来,倒是给了平民百姓上升的机会。 这三年在大雪山突破的寒门修士很多,甚至还出现了一名散仙。在人族看来,大雪山愿意低价租借灵脉无疑是步天歌与白辰议价的结果。这些人都很感激玄门,正是步天歌的强力支持者。 再者,负责筑基教育的万寿书斋是士族大本营,出身庙堂的他们进入江湖本就是形势所迫。比起各自为政,大一统才是他们最习惯的管理方式。这一点,让万寿书斋成为了步天歌的天然盟友。 除去这二者,剩下的十席门派要么没有实力反对玄门,要么离不开不知门的支持,至少明面上没有与步天歌这个副盟主为敌的实力。 只要步天歌能说服秋小寒,秋小寒便能搞定风十七。至少统一立法是能做到的。 或许这就是时代的风口,白辰多少明白步天歌为何敢放言改革了。 不过,他还是抬眼看向了李无名,“这些话你早就与步天歌说过了吧。” 李无名拱火素来积极,这便眨了眨眼,“他问我,如果玄门无法保证自己就是绝对正义,那么人间真的还需要玄门吗?” “你答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话。” 小狐狸慧眼如炬,李无名当即一笑,“还是你了解我。我告诉他,人族之所以需要正义,是因为这能让我们放心地彼此合作,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我们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需要普遍的道德秩序,不是为了秩序才活着。” 步天歌一点即透,只用七日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好,玄门历代先祖也好,追求的从来不是史书上的英雄名号,而是天下人真正安稳地度过一生。 玄门弟子不到万人,就算每一个都以身殉道也不可能消除贵贱差异。 人族只有群居才是世间霸主,普及筑基是万寿书斋的活,悬壶济世是八方风雨楼的任务,货物流通更是万宝堂的拿手好戏…… 风十七在位时就做好了十席分工,也提拔了为散修争取利益的散仙联盟。玄门没必要再去各派手中把权力夺过来,只要管住他们别乱来就是功德无量了。 自古执法就是个得罪人的活,白辰只能无奈道:“从前玄门管得少,世人只有遇到大难才会去玄门求助,自然只会感激他们。如今玄门成为天道盟执法者,管的东西也就多了,少不得要惹人怨言。” 明明什么都不做就能成为没有污点的英雄,步天歌却非得自找麻烦,还真是继承了他们祖上的一贯作风。 “你要往好处想,他说不定能取代风十七成为黑市通缉榜首位呢。” 玄门掌门主动走下神坛迎接诸多非议,最终却注定被人悬赏危机重重。这分明是件挺悲壮的事,李无名说时却是一如既往地轻笑,甚至满怀信心道: “何欢的榜首之位只维持了五百年就被风十七给抢了,我看好小掌门,他一定能超越老前辈创造历史新高。” 黑市通缉榜可是抵押真金白银让杀手接单的,被他一说倒像是荣誉榜一般。白辰瞅了瞅这个似乎不知紧张为何物的男人,只能淡淡道:“你似乎从不相信人族的道德底线。” “许是少时就上战场的缘故吧,我一直认为人性本恶。我们是为了能够结伴群居,这才有了后天的教化和道德规则。即使是对群体有利的规则,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总归会有人控制不住恶意。” 李无名认为道德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诞生的东西,所以,当到了大部分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它就会变得毫无威慑。 他曾亲眼见过人吃人的炼狱,也见证了平民首领变成一家帝王的演变过程。不论是帝还是他,对人族的自制力从不抱有过高期待。 他们都相信人族会越来越强大,却很难相信人族能真正到达曾希冀的圆满未来。 人族还真是矛盾,一面傲慢到了极致,一面又自鄙到了极点。小狐狸不能理解这种复杂心态,只能疑惑道:“但是你军纪严明,率领的李氏军是人族史书上唯一不曾劫掠的队伍。” 对此,李无名只是淡淡一笑:“因为我的目标不止是赢,还要在胜利之后让我的将士作为英雄活下去。” 李无名明明不相信世上存在无暇的正义,却还是想要尽力减少瑕疵。因为他知道,就算必须世世代代永不停歇地打补丁,人族也不能失去这样破破烂烂的正义。 白辰靠在李无名胸前,听着这人平稳的心跳,终是叹道:“我从以前就在想,你还真是一个生来悲观又满怀希望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评价,李无名听了先是惊讶,后又欣然地笑出了声,只觉再没人比小狐狸更懂自己,抱紧了白辰就道:“所以我沉迷狐狸啊。最初我总用人的思维看你,只觉你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简直是比白微更危险的狡猾大妖。 直到我学会了把你当作狐狸,这才明白,你的世界爱恨分明,从不存在矛盾。” 他言如心声,白辰闻言却抬起了头,“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狐狸头脑简单?” 白辰现在是人形,但指甲仍留得很长,他的手又按在李无名胸膛,想要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可是很简单的。 李无名不敢惹火小狐狸,立刻补救道:“头脑聪明,感情简单。这可是人族羡慕不来的天赋。” 白辰姑且就把这当做夸奖听了,手指从伴侣心脏离开。待他直起身子,余光瞥到了随手扔在桌上的道袍画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问:“你还记得凉王吗?” 凉王就是被那个被江都百姓吊死的藩王,李无名怎会不记得,闻言便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么久远的事?” “救我的那个小道士穿着紫薇观道袍,百行首说很可能被凉王抓了壮丁。” 白辰一言道明缘由,李无名神色却越发诡异,“紫薇观?” 这表现不同寻常,白辰疑惑:“你去过?” 李无名的语气越发不确定了起来,“那年叛军血洗长安,城外的官道早已封锁。我和大哥逃出长安城后没地方去,就打晕道士抢了道袍,混进紫薇观躲了一段时间。我和大哥之所以能到江都,也是以皇家道士身份进了凉王的民兵营。” 这么巧?说来,李无名上战场时好像也就是十六岁…… 白辰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救过什么婴儿?” “战乱时期常有百姓易子而食,我从锅里救下的孩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李无名努力回忆,回答的声音有些虚。 白辰心跳得更快了,“救下之后呢?” 李无名还是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巧事,只道:“我一个男人也没法喂奶,就让大哥找些叛军不敢动的大户人家送养了。” 普通的大户人家绝对不可能逃过白陌毒手,但白辰还是不想放弃,又问:“你有没有被什么人追杀过?” “当时不止藩王叛乱,皇子也在起兵。长安内外全是叛军,还分属十几个不同势力,每家都杀疯了。我自然走到哪里都在被追杀。” 长安之乱并不是人族死伤最重的一战,但绝对是乱得最厉害的一次。那一年整个九州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宁的,军队遇见陌生面孔全是就地格杀,也是李无名能跑会躲才能活着走出长安。 李无名是真不记得自己救过多少人了,白辰却深思起来。 白剑仙就是在长安郊外的破庙找到了李无名,如果小道士真是他,倒是能解释为何白陌没有动手了。毕竟,白微后裔怎么也不敢来白剑仙眼前晃悠。 “那年头肯收留孩子的人家并不多,我只能把没人要的孩童都藏在了一个破庙里。其中好像是有几个婴儿,但是男是女我真不记得了……” 事关白辰身世,李无名也是认真回忆了一番,终于灵光一闪:“对了,我和师父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破庙,我就以拜他为师作条件,请他把那些孩子送了出去。” 正因那时白剑仙也在场,所以李无名虽听说白辰是在长安之乱得救,却从未想过那人会是自己。 毕竟世上没有一只狐狸躲得过剑仙的眼睛,白辰若在其中还不被白危月一剑给斩了? 此言宛如一盆冷水,白辰也觉不可能,只能凉凉道:“白剑仙收你为徒,你还跟他谈条件?” “我师父整天冷着脸凶得要死,又满头白发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魔修,可是抱着为了救人误入歧途的觉悟在拜师。” 李无名这秘密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也是在白辰面前才敢说出口,说完还不忘嘱咐道:“这些话千万别告诉我师父,你会丧偶的。” 这个人总被师父揍果然不是没理由。 白辰默默想象十六岁的李无名看见白剑仙一惊一乍的样子,居然还有些想笑。心情一放松,他也就不抱希望地问:“你觉得,你师父得到白微后裔会怎么做?” “当场打死。” 李无名的回应相当果断,白辰反而不想认输了,又挣扎道:“如果是你亲自托付,有没有被放生的可能性?” 李无名现在的师门地位无疑已位于最底层,就连李佚都因为发誓一辈子远离狐狸而得了个乖徒孙的称号,会被白危月揍的也就只剩下他这个逆徒了。 然而,当年十六岁的他还没机会忤逆师父,在还不熟悉徒弟性情的白危月眼里或许还是有点可爱的? 抱着这样的怀疑,李无名还是用意念寻到了在放晴峰看雪狐打架的白危月,开门见山道:“师父,我当年让你送出长安的孩子里有没有一只狐狸?” “扔了。” 白危月的回应一如既往地直接,却让李无名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扔在哪里!” “雪里。” 长安之乱发生时并非冬日,说到有雪的地方自然是大雪山。难怪白辰会被狐仙收养,原来是白危月把他扔在了白逐月家门口。 白危月对白辰并没有怜惜之意,不然也不会派徒弟去取他性命。李无名只能不解道:“我能不能问一句,以你的脾气为什么没有杀他?” 白危月坦坦荡荡,只道:“养大了给你用。” 青丘国君的妖丹就在李无名体内,若要激活便需要九尾狐血脉。而白辰生来九尾,正是最好选择。 如此李无名终于能理解了,不由感慨道:“没想到我居然能胜过你对白微后裔的杀意。” 然而,白危月马上打破了小徒弟的幻想:“关你这个逆徒什么事,是他的原形和白微一模一样,我不想自己动手。” 对不起,他不该质疑自己垫底的师门地位。 李无名认命地叹息,师父不说他也知道。那时的白辰刚刚出生,手上不曾沾过一条人命,看起来就像是最初不知世事的白微。白危月虽将他打回了原形,到底没办法下杀手。 之后他也任由白辰长了一百年,直到发现白辰没了妖丹活不长了,这才让李无名去取九尾狐心脏。 至于白未皮毛,极可能是白微送来的。 白辰血脉非常稀有,白微之所以没有带回去自己养,应当也是因为这是唯一从白危月手里活下来的白氏后裔。 白微以为白危月喜欢,就把这只小狐狸留下来送给了师父。 李无名的推导与事实出入并不大。他也知道若是再提白微,白危月必定从放晴峰飞过来揍他,唯有抱怨道:“师父,有狐狸报恩这种好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白危月只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你取他的心,天经地义。” 白危月当然知道他们的缘分,过去没告诉李无名是因为根本不想让徒弟与狐狸纠缠,白辰只需献出心脏便算是报恩了。如今没说,只是因为没人问。 李无名不问都知道答案,默默收回意念,这才睁眼看向紧张等候结果的白辰。 说来也真是命,白陌要杀白辰一家肯定是想办法瞒住了白微,按理说谁也救不了白辰的命。 事实上,当时捡到白辰的难民把锅都架好了,偏偏就在添柴之时李无名赶到了。 他不止把白辰给抢了过来,还在乱军追杀之下带着白辰到了藏身的破庙,就这样将白辰交给了世上唯一能护住他的白剑仙。 如果救他的不是剑仙传人,白陌有数不尽的办法让白辰死在长安。就这来说,白辰的运气当真好到了极点。 战乱造就了无数难民,李无名的救助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是最务实的性子,早知道那些孩童不会有几个能活到战争结束,从未有过什么幻想。谁知,那之中竟有他最爱的小狐狸。 从不做梦的清醒之人却刚好撞上了宛如命中注定的浪漫,李无名倒不知该如何迎接这宛如美梦的好事了,只能对白辰感慨道:“你还真是倒霉又幸运的小狐狸。” 白辰也知道白危月性子,虽然追问其实并没有对结果抱多少希望,闻言反而惊讶地把狐狸耳朵都现了出来,“真的是你?” 受惊的小狐狸耳朵上的毛发都快炸开了,若是原形只怕已经炸成了一个毛团。李无名连忙将他的耳朵一把按住,“稳住,你这神情不像在找恩公,像是看见了仇人。” “你怎么能忘了!” 被按住耳朵的白辰没法思考,发现恩公就是自己道侣本该高兴,可他看着这个把自己给忘了的粗心恩人怎么都想咬上一口。 这……就是救得太多了啊…… 李无名从没想过要谁报恩,自然不会记住救过的人。如今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对,他只能把胳膊递到白辰面前,“要不,你先咬我一口稳稳心?” 白辰当然舍不得咬,横了他一眼,“不行,这是恩将仇报。” 这不像是报恩的,倒像是收债的。但是,李无名偏就喜欢逗狐狸炸毛,见状只笑着端来桌上茶水,“好,报恩报仇都听你的,先喝口茶把气顺了。” 茶还是热的,泡的花草还有助眠效果,白辰一杯茶水下肚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他也是不怎么相信巧合的性子,从一开始就没往李无名身上想,如今只觉像是做梦一般。 小狐狸许久没受过这样的惊吓,脱力地往枕头上一靠,恍惚地将李无名的手握了又放,这才叹道:“你这人,真是不知该说良缘还是孽缘……” 白辰一直保留着狐狸的习性,就算是以人形入眠也习惯缩成一团往李无名怀里钻。 这时他也一如既往地把伴侣往自己身边拉,李无名原是笑着看狐狸受惊,这时倒是眼眸一深,想起了自己原本打算在今晚实施的坏主意,“今日本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体内已没有真气,剑仙的防护也失效了。” 说到这里,他又在白辰耳边低声道:“要不要来试试狐妖传统的报恩方式?” 要说狐妖传统的报恩,自是以身相许春风一度。 他说这话白辰可就不困了,难得木头发芽,小狐狸都不带委婉的,勾着自己伴侣的脖子便是一个深吻,末了还贴着脸问:“够传统吗?” 李无名脸皮何其厚,自是一本正经地得寸进尺:“我这个人最喜传统习俗,还可以更传统一些。” 他们早已熟知彼此每一个表情,白辰着实没办法羞涩,笑着躺好,只道:“死不正经,就没见你按常理行过事。” 这一次李无名没有停下,反倒是轻轻抚摸白辰的头发,和狐狸的毛发不同,人身的发丝顺滑却不柔软,被抚摸时有种微妙的松乏感。而李无名那强势地按住他的手法,也和摸狐狸时截然不同。 一直笑看人间悲欢的剑仙散去了自我保护的笑意,用他原本的样子轻轻吻着白辰面颊,在爱侣耳边道出了自己不作掩饰的心声:“你是会为族群泯灭自身感情的性子,这让你成了很好的妖王,是妖族之幸。 但我是个喜欢捣乱的伴侣,自然要激起你的各种脾气,留住你不经意间忘却的自己。” 李无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当他不再逗狐狸似的故作笑谈,五百年的沧桑便都藏在了低沉的声线之中。 这一刻,白辰才恍然发现,原来他的心已经很久不曾如今日这般剧烈跳动了。 他已习惯将雪国利益放在第一位。就算是抓到了陆问,也是先考虑如何借此加强与玄门的盟友关系。 若在三年前,他多少还是会生气的。但是,到了今日,一想到杀死陆问对雪国并没有实际好处,便连亲手复仇都没了兴致。 成为白帝的他,终是渐渐忘记了白辰的喜怒哀乐。 白帝自身无情,所以才能做到理解每一个人,为雪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这样的他,只会为李无名一惊一乍,生气就呲牙,高兴就摇尾巴,活得像只普通的狐狸。 “小狐狸,痛就咬我。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克制。” 李无名这个人要么死不正经,一认真起来就让白辰完全没法抵抗。小狐狸紧紧贴着他,虽是微微张嘴,尖牙却不肯落在他的肩头,只能暗暗感叹:剑仙当真是狐狸克星,就算是甜言蜜语的时机也这么难以预估。 小狐狸始终知道,如果没有李无名,雪国白帝或许能勉强活着治理妖族,但白辰一定会死的。 三年了,在小狐狸简单的感情世界里,这个人仍是他的日月星辰,宇宙洪荒。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许是消耗了太多体力, 这一夜白辰睡得很沉。灵敏的听觉注定九尾狐只能浅眠,白辰几乎是不入梦的,这一次居然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仍是大雪山旁的海域, 海面却和现在截然不同。 翻滚的巨浪夹杂浮冰不断拍打在山脊, 山脚的平原尚未形成,只有最外围的高山在努力抵抗海水侵蚀。 就在浪花飞溅的悬崖之上,一名青衣女子迎风而立。她长至脚踝的黑发没有任何束缚,伴着衣摆自由地随风飞扬。呼啸的海浪试图将她吞噬,却在靠近的一瞬间就化作蒸汽消散, 根本无法越雷池一步。 青衣女子身后是一个装扮很古老的男人,玄色短衣,兽皮成甲, 獠牙为饰,看起来是长安部落初期盛行的战士打扮。 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悬崖,完全遮住了他们的面容。白辰想要靠近一些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只听男子开口道:“魃,再等一百年, 我一定能把多出的九个太阳给解决掉。你没必要走。” 原来青衣女子就是传说中的天女魃,难怪四海天子掀起的海啸都不能近其身。 她没有回头,仍是看着无垠海洋淡然道: “青女已经败退, 如今十日当空才是九州的灾难。我愿征战四海夺取雨水,助陆地生灵度过百年干旱。” 根据人族传说, 天女魃放出十只金乌融化冰川使万物复苏。然而, 金乌就是太阳之灵。自从失去了天女青的制衡, 这悬在天上的十个太阳很快就令陆地又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干旱。 曾经拯救九州的天女魃成为了新的灾劫, 所过之处白骨累累,曾经奉她为神灵的人与妖都想方设法逃离她。 天女魃成为了邪魔旱魃, 她不愿意毁掉自己拯救的世界,终是远渡海域,永久地离开了九州大地。 按照这个故事,白辰本以为天女魃离开时是心灰意冷的。可是,她的声音却不见任何凄凉,此时也是轻笑道:“女娲造人,盘古开天,夸父追日……你说的故事我都很喜欢,所以我也想成为那样的神灵。” 这时天女魃周遭已是足以灭绝一切生灵的高温,能安然与她交谈的人无疑只有帝。 果然,男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冷漠道:“这些都是人族臆想的神,其实他们只是在自然竞争中偶然进化出的一个怪胎。从古猿诞生直到最后一个人类死亡,我都不曾与他们交流。” 金乌很喜欢听帝讲故事,就连魃这个名字也是帝为她取的。可是,帝述说的故事只止于古代,她从未想过,原来那样神奇的人族竟已灭亡了。 “抱歉,难怪你一直不愿意给我讲故事。正因人族的辉煌文明已经消失,你才不愿再次提起吧。” 许是因为这片星域还未形成统一文明,精怪的灵识都很单纯。就像是天女魃,明明自己已经处在最糟糕的境遇,却还在担忧友人的过去。 帝无奈地叹息,只摇了摇头,“我产生灵识已经四十六亿年,在银河陨落之前曾见过五次生命大灭绝。这第六次虽然规模空前,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语气很平静,似乎真的一点不在意人族的灭绝,甚至自傲地抱臂道:“你不要对我抱有错误的认知,我不讲故事只是嫌麻烦罢了。毕竟我的小名就是浑球,混蛋一点才正常。” 帝的脾气总是难以捉摸,天女魃却不以为意,只是无奈一笑:“你明明以人族为傲,却总是这样口不对心。” 此言在帝听来无异于骂人,也不拦她了,立刻嫌弃道:“你要走就走,何必故意说这种话恶心我?这下我还不气得三天都睡不着觉?” 离去之前有老友送行也不错,天女魃不与他争,只淡淡道出最后的离别之语:“我走了。如果可以,请你将我的故事也记载下来,让它替我陪伴每一代人族成长。” 其实他们都知道,陆地经不起太多气候变化,天女魃不会再回来了。她深爱人族,所以一定会死在外面。 这一去,注定是永别。 帝目送最初的伙伴跃入大海,终究没有开口拦她。 他给金乌讲述的睡前故事全是人族虚构的神话,之所以不提及现实,是不想打破金乌的美好幻想。 帝不想告诉天女魃,人族辉煌文明的起点,就是以百代人的不懈努力离开他。 人族评选出的最伟大发现,是寻找到了他的替代品。未来的一千万年,他们都在张灯结彩地庆祝离开地球的那一天。 “什么地球母亲,还不是在资源枯竭之后就跑了,虚伪的智人。” 天女魃离开之后雾气渐渐消散,那张与李无名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白辰视野。 他看着同伴离开的方向,眼中是一如既往地孤傲与嘲讽,“当然,主动逃离太阳的我也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要是没有离家出走,也不至于被吸到这种鬼地方。” 白辰早就听闻帝与李无名很像,真的见到了帝的面容还是忍不住一愣。 就在这时,那悬崖上的人族始祖忽然看向了他,只是一眼,白辰就感受到了可怕的威压。 被发现了,必须逃走。 本能这样警告他,可身体却仿佛被重物死死压住一般,就连挪动都做不到。 在挣扎之时,帝一步步走近,捏着后颈将他提了起来,只道:“我说怎么有妖族敢偷听我们说话,原来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这话让白辰很奇怪,帝怎会认识他? 就在疑惑之时,白辰从帝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这的确是一只九尾狐,可是,并不是他。 “在雪山变成黑狐狸,连保护色都不会生成。我竟不知传闻中的青丘国君原来是这样一只傻狐狸。” 对视的瞬间,帝嘲讽的声音随之而来。他可不是李无名那样的狐狸爱好者,即使抓住的九尾狐努力地蹬着腿想逃跑,仍是平淡道:“我现在心情很差,请问,你想被丢出大气层吗?很刺激的。” 那是来自天的可怕杀意,白辰瞬间惊醒,直到熟悉的卧房入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只是梦境。 他的动静瞒不过身边之人,李无名似乎早就醒了,见状立刻安抚地摸了摸白辰后背,只困惑道:“我虽不是风月老手,也不至于让你做噩梦吧?” “李无名?”方才经历生死一瞬,白辰再见到这张脸还有些恍惚。 小狐狸很少如此失态,李无名虽不知他梦见了什么,仍是柔声应道:“是我。” 这熟悉的声音总算让白辰缓过神了,细细一想,李无名体内还有青丘国君的妖丹,想是肌肤之亲让他触及了妖丹的记忆。 白辰虽听不懂帝的用词,但也猜得到帝应当是曾养育过人族的精怪,只是不知为何人族灭绝了,他也到了这个地方。 “我看见了青丘国君的记忆……” 白辰没有细说,李无名闻言却已明白,恍然道:“难怪师父不准我与你亲近,看来真的会泄露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帝的来历很难说清,白辰这时更在意的倒是另一个发现,“青丘国君是一只九尾玄狐。” 说到玄狐,李无名第一反应就是云侧,下意识就道:“会不会是巧合?” 白辰摇头,“他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此言一出,李无名立刻肯定道:“那定是云侧无疑了。” 云侧除了少了一条尾巴,原身与青丘国君几乎一模一样。 白辰差不多已经肯定了他的身份,只是,据白危月述说,这妖丹是青丘国君自己送去长安的,按理说云侧应该不会死在帝手里。 或者说,以帝的实力,若他想动手,云侧绝对不会有机会复活。 白辰想事情时总喜欢靠在李无名身上,这时也习惯性地挪了过去,一抬眼却发现李无名肩头多了一道深深的牙印。 九尾狐的獠牙可不是摆设,白辰顿时忘了旁事,只委屈地抱怨道:“我昨夜本不想咬你,你非得刺激我。” 白辰自控力绝对堪称一流,但这也挡不住李无名故意磨他。 李无名倒是不怕疼,白辰翻箱倒柜去找伤药,他只在榻上撑着下巴围观,还有心情闲话家常:“我近日能看见一些帝曾见过的风景,当真是人族无法想象的浩瀚。” 李无名爱逗弄狐狸没少被咬,他自己又不肯上药,白辰便向姬白药讨了最好的伤药塞满了柜子。 小狐狸很快就找到了药膏,小心地用指尖沾了抹在李无名肩头。李无名认真看着他,这才继续道:“那位老祖宗的残魂太过强大,一醒过来就想把我吞了回归本体。你可得多咬我几次,别让我忘了自己是谁。” 帝岂是好脾气的主儿,活时是人族首领,死了仍是地府之主。李无名说得轻巧,白辰却知其中凶险,立刻抬头道:“直到你神魂稳定之前,不许离开我身边。” 九尾狐精通裂魂之术,若是真有变故,白辰无疑是最佳助力。 李无名自然不会拒绝和道侣在一起,轻吻落在白辰额头,也不顾肩上的伤,抱着小狐狸就倒下睡回笼觉,只道:“好,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步凌云已经成功醒来。只是, 和最初的乐观估计不同,她的真气虽然适应了新的古髓,视力和味觉却受到了影响。 先是视线模糊只能看清手边事物, 再就是食之无味, 连黄连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 经姬白药诊断,应是脑部缝合的后遗症。坚持服用丹药修复识海,或许一年之内能够治愈。不过,也不排除期间出现意外无法修复的可能性。 得出这个结果之时,独活立刻警惕地看着步天歌随时准备跳窗逃跑。步天歌刚站起来, 他便真的翻了出去,趴在窗沿威胁道:“你要是敢杀我,寸劫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被追杀惯了的, 一切都是本能反应。步天歌却是定力非凡,这时候仍一脸平静,只抱拳道:“谢教主出手救治我母亲, 诊金如何支付?” 他如此淡然倒是让独活不习惯了,挠了挠脑袋就试探道:“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让我魔教在云城开几个赌坊?” “不行。” 玄门掌门铁面无私,独活虽然也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切,狗玄门。” 独活着实不习惯被人感谢, 好在作为搭档的寸劫站出来救了场, 对着步天歌道:“我和独活各自五百万灵石, 前教主已经跟付红叶跑了, 就倒贴给你玄门了。” 救人归救人,宰玄门一笔灵石的机会魔教也是不会放过的。给了灵石便是钱货两清, 他日战场再见,无需顾及今日情义,只管全力交战。 步天歌明白寸劫的意思,果断应道:“好,一千万灵石三日之内送到漠北。” 他们交接得极其爽快,独活见了还觉不可思议,拉了拉寸劫袖子小声问:“这就完了?他会不会埋伏在路边套我麻袋?” 寸劫对此早已习以为常,镇定道:“难道玄门掌门以前就不想揍我们吗?” 不想揍魔教教主还能是正道修士? 独活瞬间不担忧了,从窗外翻了回来,只欣慰地拍了拍搭档肩膀:“不愧是我魔教智囊,你可千万别被天道盟给拐走了。” 他们闹归闹,步凌云的状况却是一个警醒——脑部切除果然容易出意外。步凌云身为散仙都难逃后遗症,换作修为更低的三人怕是风险更大。 因此独活和姬白药这几日都在总结经验,试图寻找不做切除的治愈方案。 林开天是母体传承古髓,而且作为母亲的月星石就在身边,由月星石引导激活古髓倒是简单。 而步天歌也是自然传承,虽然父亲不在身边,有长安天子守着也风险不大。 与他们相比,李佚是最困难的一个。他只有金丹修为,无法施展裂魂之术。脑内古髓偏还是白陌亲自种下,必定比陆问留下的更难应付,倒是让独活头疼得七天都没睡着觉。 这些日子白辰与李无名形影不离。今日白辰练习操控海风,李无名便就着他的风放风筝。 帝魂虎视眈眈,李氏后裔危机重重,这人倒是一贯的悠闲。他不止吃好喝好,还自己做了个九条尾巴的狐狸风筝,自在得让归隐山林的付红叶都惊叹不已。 李无名的心境无人能敌,见风筝落地便知白辰开始休息了,先是递给小狐狸一杯热茶暖暖身子,这才问道:“听说你让独活暂缓救治李佚?” 这人摆了一地果盘又沏了茶,白辰还以为他就是来郊游的,没想到脑子里居然装了正事,看来李佚这独苗还是有些地位的。 白辰在李无名面前无需隐瞒,这便解释道:“白陌让李佚太傅说的话太多了。” 剑仙和狐狸都有非凡默契,只需一句话,李无名就明白了白辰的顾虑,“你认为这是陷阱?”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白陌的所作所为。他这样一个千年来都隐姓埋名的幕后黑手,为何突然要在我面前逞口舌之利?” 白辰从不小看自己的敌人,轻轻抿了口热茶,理清了思路才继续道:“让陆问招供昔日骗局,主动道出我父母的死因,白陌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恨他。 只要我急着报仇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他的踪迹,而作为风凌转世的李佚便是唯一线索。” 不止如此,李佚还是李氏唯一后人。李无名和白辰在一起就注定绝后,就算是为了九泉之下的父母,他也要全力保住李佚。 可以说,李佚只要到达雪国,他的古髓就注定要被研究。 这些话白辰没有明说,李无名却心知肚明,眉头微微一皱:“白陌在引导我们对李佚的古髓动刀?” 白辰点头赞同,只道:“我想,就算我没猜出李佚与风凌的关系,白陌也一定会主动道出。可惜他低估了我,从复活的那一日起,我就决定这一生绝不再意气用事。” 如此看来,白陌抹去李佚记忆却又让他记得自己养过一只狐狸,只怕也是一个诱饵。 就算明知存在风险,为了知晓白陌真身,他们也必须找回李佚被消除的记忆。 不过,李无名还是想不通,“古髓只是魂魄碎片罢了,李佚也没有多高修为,白陌用他又能做出什么文章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谁都知道白陌不安好心。可是他们对古髓的研究才刚刚起步,在这方面与钻研了千年的白陌存在极大差距,根本猜不出风险根源。 这种问题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白辰只能命锦衣郎全力研究,此时还是道:“不论如何,小心为上。” 李无名不是冲动之人,自是赞同道:“李佚还是金丹修为,切除古髓难度极大,等他结成元婴再动刀也更稳妥。” 他们见惯了步天歌和林开天这种绝世天才,有时倒是忘了寻常少年能在这个年纪结出金丹就已是天赋异禀。三十之前结成元婴对正常修士来说着实是个挑战。 而李佚,明显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说到修为进益,白辰便想到剑仙绝学,虽知李无名不会大意,还是提醒道:“有古髓这个隐患,你传他技艺还是要小心一些了。” 谁也不知道白陌能不能与李佚共享视野,传他技艺自然存在泄密风险。李无名倒是不担心,只道:“剑仙之力必须继承剑域才能施展,我只能教他自保,未来如何还要靠他自己闯荡。” 剑仙的力量来源是不传之秘,白辰一直都有些好奇,听见陌生名词便看向了李无名,“剑域?” 白辰听闻帝魂苏醒之后立刻就将九尾狐的裂魂之术传给了李无名,李无名又怎会瞒着小狐狸。 “你也知道,我们所在的世界是颗球,剑仙的剑域就是绕在球周遭的一片圆环。” 他拿起一颗干果放在沙滩上,又在果子旁画了个圈,又继续解释道:“这片剑域由我师父放飞的灵剑和帝捕获的天星残骸组成。从仙魔两界看,应该是一圈月白光环。” 围绕着天星的光环,剑仙的剑域应该很漂亮吧。 白辰无法想象出那是怎样的光景,不过对李无名招式的原理倒是明白了,恍然道:“难怪剑仙能够防御天星坠落,原是在其到达之前,先以剑域中的天星残骸将它给击毁。” “果然是最聪明的狐狸,一听就猜到了。” 李无名轻笑着递来一颗梅子当做奖励,对李佚提升修为一事倒是真的爱莫能助。 剑域只认一个主人,所以从前李无名使用剑域必须得到师父批准。 直到三年前,白危月终于承认了李无名的信念,将剑域转移给了徒弟。从那之后,他自己便再也无法施展绝杀之招。 正因白危月此时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仙魔又一直盯着守护人间的剑仙,李无名才想尽办法让师父搬到了有云侧驻守的放晴峰。 只是,白危月从那之后便很少钻研剑术了。他可不是会闲下来享受生活的性子,之所以停下,只是认为自己没必要再走下去了。 或许,如今支撑白危月活着的,仅仅只是要亲手解决白微的执念。 许是真的不能背后说人,李无名内心正在担忧,师父冰冷的声音便从背后冒了出来,“为师传你剑域才不到三年,你这嘴果然是管不住的。” 逆徒泄露师门奥秘被抓了个正着,李无名却一点不慌,反而笑道:“我现在遇上了大难题,这不是在找最擅长灵魂领域的九尾狐商量吗?” 白危月当然不是来闲逛的,事实上他一直在避免见到白辰。今日之所以会来海边,全是因为收到了李无名的召唤。 李无名的魂魄并非如其他人一般在地府生成。他的一魂记载了白微的性情,一魄继承白危月的剑术,剩余的两魂六魄皆是上皇剑中的帝魂,印刻了帝的思想。 因为帝魂不会分裂,这魂魄也就完整地通过了轮回井,如常人一般进行转世。 这是以巫术创造的帝王之魂,白危月将自己所知的最好东西都给了他,只想让他成为人族新一代首领。 可他没料到的是,帝魂居然将他为魂魄附加的所有技能都吞噬了。这孩子出生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就像普通人一样只能从头再来。 直到李九州经脉被废流放大雪山的时候,白危月才以青丘国君的妖丹将他的躯体改造成了灵巫。在这之前,李九州只是一个天赋不错的修士而已。 上皇剑中的帝魂是制造星宿的原料,早已被抹除了意识。白危月一直疑惑它怎么会醒,当得知帝身在地府时才明白——绝对是帝在轮回时中做了手脚。 现在李无名的情况更让白危月肯定了这个猜测,对着徒弟便道:“帝魂若真想吞噬你,你根本不可能与其对抗。苏醒的不是帝魂,是你的记忆。”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白危月这番话不是猜测, 帝是唯一能够无中生有创造魂魄的存在。仙魔二境之主或许掌控着比帝更广阔的星域,但在创造这方面也远不及帝有经验。 修士现在掌握的造人之术仅限于造出躯壳让已有神魂夺舍,九尾狐的裂魂之术也是分裂神魂让其再生。如果神魂已经消散, 他们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上地下, 真正能以灵气为原料造出一个大活人的,至今只有帝。 甚至不止是人,从寒兔的存在来看,帝要造出妖兽也是轻而易举。 天仙境和天魔境的发展路线是捕获更多天星向外扩张。帝则不同,他的进化方式是把所有灵气都集中于一颗星球, 以此将灵识和自身操作强化到极限。 如果说人族对帝有什么贡献,那就是作为试验品证明了智力的重要性。 上皇剑中的魂魄是帝亲自压缩填进去的原料。造时只用了三个月,却足以供给五千年的消耗。 在白危月填满二十八星宿之后, 剩下的帝魂甚至还能再造出一个李无名又保住白辰死后魂魄。 这样强悍的帝,根本没必要觊觎李无名的魂魄。 “师父说得对,帝要吞噬一个人无需拐弯抹角。他既然把我放进了人间, 想必不会要了我的命。” 李无名很有自知之明,虽不知为什么帝魂对他满是敌意, 却也承认自己不是帝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便果断道:“看来只有主动合魂才能弄明白我的来历。” 白辰传了李无名裂魂之术,合魂之术自然也没有藏私。问题是谁也不知道帝想做什么, 白辰还是忍不住担忧:“从青丘国君的记忆看,帝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帝的想法对人族至关重要。正因他的脾气不好又强得可怕, 就算到了地府想必也没人能逼帝解释什么。 李无名不想放弃这个线索。此时他散去所有防御, 拿起白辰的尾巴尖儿放在自己眉心, 这便笑道:“所以你要时刻观察我的识海状态。如果情况有变, 你就用裂魂之术将我的神魂分开。” “小狐狸,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世上只有李无名敢向九尾狐开放识海, 这是豁出性命的信任。 白辰没办法拒绝,只能无奈道:“若有危险你便躲进青丘国君的妖丹,应当能抵御片刻。” 白辰和白危月都在这里,李无名很是放心,这便打坐入定,封闭六感,深入识海。 当李无名不再抵抗,识海中的帝魂便向他涌了过来。和过去一样,李无名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满满的敌意和嫌弃,随后便是直视世界本源一般的恐怖威压。 这一次李无名没有逃,果然如白危月所言,帝魂虽然一直在恐吓他,却始终没有进行吞噬。 李无名安心了,按照白辰教的办法分出一缕神魂主动与帝魂融合,大量荒诞诡谲的记忆便涌进了识海。 地球的经历太漫长,随便拿出一亿年就能超出人脑承载极限。好在他留在李无名脑子里的只是些许关于人族的片段。 和人族记载的光荣史诗不同,从帝的视角,人的诞生和灭亡都显得极其荒诞。 有一群猿猴爬下树,他们尝试直立行走。 唉?他们怎么突然变成食物链霸主了?毛呢?秃了? 无毛猴在打群架,无毛猴升级各种武器打群架……无毛猴研制出了可以把自己灭绝的核武器,这下他们不敢动手了,改成在虚拟领域用金钱打群架。 直到这里,人族的行为在帝眼中还是一出滑稽的猴戏。 他在观察猴子的过程中得到了很多乐趣,不想就这样突然结局。于是头一次出手干涉,把撞向自己的彗星往木星方向推了推,让猴子们活了下来。 只可惜,猴戏的结局却没有他期待的那么有趣。 人族还是把金钱秩序玩崩溃了,他们又进行了技术革命,用星际移民缓解矛盾。他们逐渐有了很多安家的星球,后来,在遥远的星域发现一种可以延长寿命的神奇能量。 就像工业革命之后荒芜的山村;信息革命之后没落的老工业基地;第二次星际革命之后,没有新能源的地球也成了人族不再需要的老家。 他们将地球改造成了纪念旧世界的博物馆。起初的两百万年还断断续续有游客回来缅怀历史,等到新能源枯竭,战争再起,人族再也没有余力做这样的星际远航,终是彻底绝迹。 人族用一千年研究出了离开地球的技术,一百万年逐渐向外移民,两百万年离开银河,然后断断续续打了将近五百万年的星际战争。 在最后的混乱时代,一直被主流排斥的地球派终于有了一席之地。他们力排众议,决定回归故土,倒退回旧时代从头再来。 可惜人族已经没机会了,因为地球跑了。 地球从未阻拦人族离开,他也想知道这群猴子能走多远,是否能看见那些连他也感知不到的遥远星星。人族乘坐飞船不断添加进博物馆的新发现,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的快乐源泉。 那时候,帝的心里只有一个坏念头——等人族把未知星图都探查清楚,他就脱离太阳慢悠悠地转过去,到时候猴子们一定又会争先恐后地来探索地球奥秘。 地球是人族的母星,连地层埋的石头都要被放在玻璃窗里展览,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人族会不再回来。 地球变为无人区的第一百年,所有博物馆即将断电。他忍不住用洪水冲塌了一座奢侈品展览馆,最后的警报响彻街道,然而,维修人员却没来。 地球又等了一万年,他开始猜想自己是不是被忘记了。这个想法让他震怒,席卷全球的大地震将人族所有建筑都埋葬。然而,如此强大的自然灾难,却没有引来一个勘察人员。 难道猴子们被外星种族给灭绝了?——地球有了这个猜想。 这时候产生灵识的副作用已经初步呈现,他明知外界存在各种未知天体,却主动脱离了太阳,向着银河边缘转动。 这是最愚蠢的冒险,所以在感知到边界人族张灯结彩庆祝着移民之日时,他才发现——原来人族从未留恋过地球,猴子竟是他自己。 这出戏不好笑,他不看了。 离开太阳之后,地表的生态已经崩溃,地球规规矩矩转了四十五亿年,终于能够随心移动。 他在银河四处串门,想用什么速度自转就怎么转,今天顺时针明天逆时针,在大气层上画表情包,勾引小行星去砸木星,又溜达着去碰瓷土星的环,甚至在银河系和仙女星系之间反复横跳…… 这些自娱自乐的游戏都是足以颠覆人族世界观的异象,他只要想象猴子们观测天象后的表情,就能幸灾乐祸地来个垂直翻转。 可是,这也只能打发百万年时光而已。整个银河只有他产生了灵识,就算再怎么捣乱,也不会有星球搭理他。 在这片寂寥的沉默之境,猴子们是唯一与他智力相当的种族。 帝曾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天选之子,那一刻才发现,原来是他选错了进化方向。 星辰是不会死的,就算因为爆炸变成粉末,过个几十亿年就又凝聚在一起了。没有灵识的时候,不论受到多少行星撞击都泰然自若,就算永远待在一个圈子也不会有任何情绪。 可是一旦有了思维,懂得了交流,就连百万年的时间都会变得非常难熬。 这也是一种优胜劣汰,正因产生灵识的星辰最终都会到处乱跑把自己弄死,沉默的无意识星辰才能作为多数留存下来。 短暂的狂欢结束了,地球看着宛如炼狱的地表和残破的大气层,终于又安静了下来。 他累了,暂时不愿加入新的星系,也不想修复生态圈,只是在银河边缘漫无目的地流浪。 就是这短暂的停歇,人族最后的飞船终于找到了他。 和人族辉煌时期相比,末代的飞船小得可怜,甚至只能容纳一人逃生。它代表人族已经连寻找异星开采资源的能力都没有了。 帝在流浪期间捕获了很多陨石,他完全可以把这破烂击毁,可他没有动手。 久违的无毛猴从船舱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再次站在了地球。他努力地向四周发射各种讯号,寻找自己的同类。 这时帝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最后的人了。 才一千万年而已,真是最短暂的食物链霸主。 地表早就没有氧气了,这最后的人很快就走到了死亡边缘。许是为了见证这个种族的灭亡,地球的灵识第一次凝聚成了实体。 帝懒得回想人的面孔,就以和这人一模一样的姿态落在了地面。不过,和人的全副武装不同,他赤身站在炼狱之中也不会受到任何损伤。 这毕竟是苟活到最后的人,身体已强化到了极致,意志也是绝对的坚毅。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居然哭了。 我是来嘲笑你这个蠢货的,你哭什么? 帝微微一愣,再一想忽然就明白了。 这飞船已经没有能量了,原本该在银河边缘变成垃圾,永远也到达不了遥远的地球。 可是,地球居然自己出现了。这看起来,就像是他专门跑到银河边缘来接人族遗民一样,简直堪称神迹。 这种猜想太过气人,以至于帝当即就同时爆了三座火山,让原本就堪称炼狱的地表又雪上加霜。 好在这个自作多情的人就要死了,死人是不会传播谣言的。 地球之灵挤出最后一点氧气,大发慈悲地将这片区域调整到能传递声音的程度,然后一把摘下那人的氧气罩,只想听一听人族最后的遗言。 此番动作果然让人大吃一惊,当他发现自己竟能呼吸的时候,更是满脸不可置信。这是帝最喜欢的猴戏,第一次发现火,第一次飞上天空,第一次观测星空……猴子们都是这样的神情。 这个星球是他养了四十五亿年的生态园,人族曾是其中的巅峰之作,亦是唯一的观众。这场半途而废的猴戏,他还是想要知道结局。 说话啊,才离开他一千万年而已,人类连语言系统都退化掉了吗? 地球想听这个人的遗言,可是他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竟连发声都很困难,让帝很是烦躁。 好在他还没忘记肢体语言,回过神后便紧紧抱住了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同类。 最后的人没去思考为何对方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在乎这个人为什么不怕辐射。就算只是死前的幻觉也好,他只是带着完成最后任务的欣喜将一枚钥匙放在帝的手心。然后默默咽气,从“同类”的肩头缓缓滑落,倒在了人族的故乡。 帝隔绝了辐射,造出了氧气,可最后的人还是死了。死因是寿终。 这个人独自在星空流浪了三百年,用新能源延长的寿命早就到达极限,能够站在地表已是回光返照。 真是个倒霉蛋。 帝有些遗憾,在被拥抱的那一刻,他想过要把这个人当作宠物养起来的。 这人携带的物品除了通讯道具就只有一个箱子。在灭绝之前,人族将自己所有技术都以记忆中最落后的方式压缩,留下的就是这一箱硬盘。 可惜,他们不知道地球早已没有电力,这些东西注定永远无法被读取。 太蠢了,没有我的地层,你们连残骸都没办法留下。 帝嘲讽地扔了钥匙,箱子和飞船残骸都被岩浆淹没,他没有看一眼。 可是,就在人族尸体也要被吞没时,他却出手将其捞上天空。 有一些陌生的物质从这具尸体上溢出,应当就是被人族称作永生奇迹的新能源。 帝原还以为是多么神奇的能量,原来就是和他的意识体成份相似的东西。 新能源是人族绝密,在博物馆仅以代号存在。帝不知道人族如何称呼它,想着其存在有些像传说中的灵魂,便将它命名为灵。 帝轻而易举地将这些溢散的灵吸收,却没有融合。他原是想将这具尸体制成标本保存下来,现在却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反正已经离家出走了,再走远一点也没什么。 有病的行星才会在自己身上养生物。但是宇宙这么大,发神经的星球总不会只有他一个。 是时候出门开一场病友交流会了。嘲讽人族这种事,总得跟其它智慧生物一起才算得上尽兴。 就这样,帝开始了他的远行。 他到达了比人族更遥远的星系,找到了灵的发源地。这里就是如他这般流浪者的终点,天星之墓。 这是一段完全超出李无名世界认知的记忆。帝不在乎他能不能看懂,只是不允许他遗忘。 记忆的最后,是送他转生的帝。 人族始祖站在滚滚岩浆之上,仍保持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眼神较之从前更为孤傲。帝将他的魂魄捏在手里,冷冷道:“最后的人,你没有忘记的权力。马上自绝经脉滚来地府,让我尽情嘲笑你的愚蠢。” 这还真是颗记仇的球,为了防止他忘记,甚至连自己的记忆都刻进了他的魂魄之中。 可是,虽然说着这样凶狠的话,帝却是等到战乱结束人族一统才将他放回人间。 李无名出生的时候,西梁皇室仍有无字天书。皇族为了飞升都在努力成为玄门仙子所期望的好皇帝,都城长安自是繁荣太平。 家国安定、父母恩爱、兄弟和睦,他在落后的封建时代重生,却度过了星战时期从未有过的幸福童年。 帝是记得的吧。人族最后的幸存者胸前别了一枚战功徽章,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李长安。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阳的能量终有一日会耗尽, 银河系早晚会与仙女星系相撞,这些变动或许毁不掉地球,但一定能让地表的人走向灭亡。离开银河是人族无法避免的选择。 在李长安学的历史课本里, 人族最大的错误并不是远赴星海, 而是走得太早了。人的内部矛盾并没有随着星际移民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最初只是贫富差距,依靠分配土地多少能够缓解,直到灵被发现。 阶级派认为新能源有限,延长寿命的机会应该属于精英, 只要全力发展技术,早晚能够人工生产新能源。 大众派不认同,他们认为没人可以定义谁是精英, 垄断一旦形成就不存在主动分享。新能源应当成为社会福利,可以按贡献分配,但不能由某一阶层垄断。 除此之外还存在诸多派系,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想法。比如部分神教就认为新能源是神的造物,异教徒不配享用。 寿命的分配问题让人族隐藏的矛盾全部走到明面, 多年的粉饰太平从此打破。随之而来的,就是星际战争。 我们征服了银河,输给了自己。——这是课本的最后一句话, 由人族最后一个少将李长安写于重返地球计划启动之日。 李长安出生在一个最坏的年代。 地球的古老生活,星际移民的繁荣盛世, 持续战争的惨烈角逐, 他都只能当作历史故事去回顾。 留给他这一代人的现实就是战后满目疮痍的城市废墟、连淡水和氧气都要靠武力争夺的贫乏物资和出生那日就开始的军事化管理。 在满是辐射污染的末日, 李长安统领的地球派赢了最后一场战争。他带领这最后存活的三十人, 代表整个人族调头返航。 所有找到了新能源的星球都成了战场,只有战火之外的地球是人族仅存的净土。 这个微薄的希望支撑着他们拿起了武器, 赢得了胜利。所以,在观测到地球已经不在了的时候,随他而来的同伴都崩溃地选择了死亡。 银河系注定与仙女星系相撞,人族从一开始就决定离开这里。他们已经没有补给地了,与其绝望地等死,不如现在给自己一个痛快。 李长安完全理解他们的想法,可是,他不想放弃。地球不会突然消失,只要去往银河,总有机会找到它。 李长安是最后的首领,他不能绝望,必须努力为人族寻找活下来的机会。然而,追随他的同伴还是一个个死在了他的眼前。 最终,只能由他独自背负一切。他将能源都用于只能容纳一人的逃生飞船,把自己关进狭小的空间,就这样在绝望中进行了持续三百年的孤独远航。 狂欢之后总是遍地狼藉,享乐的人早已离开,谁留到最后谁买单。 或许这就是命吧,不论前世今生,李无名都是站出来收拾残局的这个人。 但是,他还是想告诉那些死去的同伴——落叶归根,从头再来。答应你们的事,我做到了。 人类最后一场战争,并不是毫无价值。 白辰是第一次看见李无名流泪,虽然只是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依旧让他难受到窒息。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忆居然能让李无名如此难过,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将李无名从那些记忆中拉回来。 帝给李无名留下了这些记忆,但绝不容许旁人窥看他的存在,帝魂对一切外来灵魂都充满敌意。 然而,狐狸疯起来不顾一切,即使帝魂威慑还在,白辰仍是将神识全都打入李无名识海,努力将自己的声音传递过去:“李无名!该醒了!” 李无名早就发誓:只要白辰复活,他一定认真回应小狐狸的每一次呼唤。 他是用生命信守承诺的男人。当感知到白辰有危险,即使前世的记忆全是无法摆脱的绝望,这一刻仍是强行脱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李无名习惯了成为旁人的支柱,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负面情绪,当察觉到眼角微湿的时候瞬间就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是能在末日坚持希望的人,心态着实不一般。只用了不到一刻钟,李无名便成功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回头对白辰笑道:“小狐狸,我都被帝骂哭了。快来舔舔我,用尾巴安慰你可怜的道侣。” 他的语气很轻松,神情看上去也和往日没有区别,但白辰知道,这是假笑。 小狐狸不会拆穿李无名的伪装,如他所愿,用九条尾巴把这人裹住,真的蹭进了李无名的怀里,轻轻吻了吻他刚擦去泪痕的面颊。 这举动果然让李无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白辰听着他的心跳,确定他现在是真的平静下来了,这才问:“你看见了什么?居然如此激动?” 柔软的狐狸毛让李无名找回了自己,他抬头看了眼久违的蓝天,终是感叹道:“大概是……旧人族的末路。” 他也知道这话不明所以,见白辰神色疑惑便又道:“一时半会儿很难让你听懂,以后我会从天文开始慢慢向你解释。总之,虽然几乎都是令人绝望的记忆,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 帝似乎是懒得筛选了,凡是涉及旧人族的记忆都留给了李无名。其中就有造人的那一部分。 地球的灵识非常强大,即使敌不过天墓境的引力,他也在坠落之前尽可能减少了损失。 比如撞击月亮让自己变得四分五裂,从而将大半地层都化作残骸留在星空。他又从太阳夺取能源维持地心不灭,保证自己落地之后还能回收这些残骸。 坠落之后,地心便与天墓境地底的熔岩融合,从而成为了这个世界的核心。而地球的灵识经过短暂的恢复,便化作李长安的模样开始探索这个未知世界。 和地球不同,天墓境不能移动。这里所见的日月,是分属于仙魔二境的两颗恒星有意识地围着它转。其它星辰则是正在排队入土的死去天星。 这感觉,就像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坟地,周围还全是漂浮的尸体。 为了适应这个诡异的新环境,帝需要附属种族去探索外界。而人族擅长总结规律还会将其用文字写出来,无疑是最佳选择。 无毛猴子虽然喜欢乱跑,头脑还是很有用的。——这就是帝再造人族的理由。 不过,帝只教金乌和寒兔说话写字就已经用尽了耐心,慈祥的地球母亲状态只保持不到一年就宣告结束。若是叫他继续带孩子,只怕人族刚诞生就会被灭绝。 幸运的是,人族有一段时间盛行土葬,还会保存捐献的尸体。地球到处跑的那些年虽然毁了不少,地层里却还残留了一些化石。 而帝回收的地层残骸里,就有那么几具旧人类的化石。 于是,帝就从这些化石中提取出了一些灵,将其混杂进新人族的魂魄,让他们本能地熟悉语言文字。 人族那些不知来源的谚语和故事,便是来自这些灵所承载的遥远过去。 当然,毕竟都老到变成化石了,灵所负载的记忆也只剩下零星半点,能想起几个地名几句谚语都算是幸运的。像何欢那般能拼凑出一段完整记忆的人,绝对是好运到了极点。 虽然是帝偷懒的产物,何欢到底也算得上是李无名仅存的老乡,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这些过程很难解释,他对白辰只是直接道出了结果:“何欢那厮好像算是我祖宗辈的人物。” “这是好消息?” 这个回答果然让白辰一头雾水,先不谈他们怎么就攀上关系了,祖宗突然变成何欢难道不该先用柚子叶洗澡驱邪吗? 诚然何欢绝对不是坟里冒青烟的好祖宗,李无名得知他的存在还是有些高兴,只笑道:“我至少比何欢晚生六百多万年,平白矮了这么多辈,以后逢年过节自然要向他讨个大红包。” 人族走向星际之后就再也没有土葬风俗,留在地层的化石绝对很古老。李无名对自己小辈的身份是相当有信心。 白危月见李无名突然落泪也有些担忧,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能安慰人的性子,也就安静地守在一旁。 此时见李无名神色如常,这才开口道:“还有心情说笑,看来你确实没事了。” 帝魂的记忆包含了太多秘密,不论李无名和何欢认老乡还是给旧人类上香,都对现在的人族没什么影响。但是,关于天魔二境的消息就不一样了。 李无名神色一正,“师父,人族的困境比我们想象得更糟糕。” 白危月似乎早有准备,只问:“帝让你看见了什么?” “我们所见的浩瀚星空并非仙魔二境全貌,仅是它们交界的边缘之地罢了。在此之外,还有数不尽的星系无法以肉眼观测。” 李无名到底是最后的人族首领,帝以为与他相遇只是偶然,其实是他根据观测到的星图不断推导,一直在向地球可能存在的地点移动。 帝虽然只展示了从仙魔二境经过的记忆,李无名还是看出了很多东西。 “这两个庞然大物已经交界,正因星域扩张得太广,改变运动轨迹变得极为困难,它们没办法掉头,只能撞在一起拼个你死我活。 这场大规模的星系碰撞持续了亿万年,如今仍在继续。如果我没猜错,正是在碰撞中毁灭的天星残骸逐渐堆积,才形成了我们所在的天墓境。” 旧人族早就预测过银河系与仙女星系的碰撞,而仙魔二境虽然包含了诸多星系,运动轨迹却与这极为相似。 李无名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这时也忍不住头疼道:“此时只有最强的那一方才能成为新主宰,仙魔二境不愿放过任何灵气,天墓境自然也不例外。 这二境的引力不相上下,天墓境夹在中间谁也抢不到,自己又没办法移动。二境之主也发现这一点,就把无法吸收的星辰残骸全都往这里扔,清理尸体之余顺便补充灵气,也是一种循环利用。” 人和动物的尸体都会被微生物腐化分解,灵随之回归天地。在仙魔二境主导的灵气循环中,天墓境就是这个处理天星尸体的分解者。 好消息是它们眼中只有这个胆敢撞自己的混蛋,全部星系都在和对方认真干架,并没有跑来挖坟的闲暇。 然而,这两个老家伙撞了将近亿万年已经完全杀红了眼。天墓境不论跑去哪一方都会被另一个视作敌人往死里打。 所以,天墓境现在的处境极其尴尬。 留在原地只能乖乖做分解者,为仙魔二境消化星辰残骸。帝或许能苟活到它们分出胜负的时候,但随着仙魔二境逐渐靠近,天星坠落只会越来越密集,人族和妖族绝对遭不住。 若想离开,不止要逃脱仙魔二境的强大引力,还必须穿过无数正在相撞的天星群。这种逃脱难度,即使是早就习惯到处跑的帝也不敢随意挑战。 当初的人族既要逃离太阳,又要避开星系碰撞,李无名本以为这就是地狱模式。如今他见了天墓境,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境。 他无奈地叹气,又道出了另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别对仙魔二境的灵识抱期望。它们根本没进化出情感,是只知道抓取天星嘬灵气的大型原始生命,连一起转弯避开相撞都做不到。凭本能把天星残骸堆在天墓境已经是它们的智力巅峰了。” 仙魔二境在相遇之前从未遇到过敌手,什么阻碍都能靠吞和砸解决,自然不需要进化出思想。 这种没脑子只会吃的庞然大物根本不会止损,白辰可不想与其为敌,试着挣扎道:“可是仙魔说很快会有天星群坠落。” 然而,李无名摇了摇头,“那是帝这些年捕获的天星残骸,仙魔听见的应该是帝的声音。” 白辰对星系这种说法还很难理解,但这句话是听懂了,立刻惊讶道:“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星辰的时间和人不一样,百万年相遇一次都算是很快了。别说也许要飞亿万年才会到达的天星群,就算是预见了一千年之后的劫数,现在活着的人也不会因此停下争斗。” 正因观测到了天星群的靠近,修士才能放下恩怨全力应对。但是,如果这个坠落时间换成百万年,千万年,他们的反应可就难说了。 现实让李无名很是无奈,直接道出了帝的原话:“能让爱打架的猴子们握手言和的,只有已经造成了巨大损失的灾难。”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星阁观测到的天星群确实是由帝控制, 但是,这不代表地面就安全了。 如果人族不听话,或是四海天子和极地天女拒不合作, 帝也不介意扔下来几颗天星为世界带来核平。 地球的确是孕育了生物大爆发的万物之母, 但他同时也是导致了数次生物大灭绝的自然之父。 帝之所以复活人族,只是因为人族并不是被他所淘汰的。地球养出的猴子,只有他自己可以灭绝。 这一位的仁慈,从来都是只在诞生初期存在的限时体验。 正因知道地球的环境演变,李无名对帝的立场着实没信心。 就在李无名解释帝的性情有多麻烦时, 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出现了——“我一直疑惑十七的暴脾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像帝。” 这世上敢如此称呼风十七的只有付红叶,李无名和白辰都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闻言皆是一愣。 付红叶出声之后便不再隐藏,枫叶随风而来,让卧在沙滩上的无形之龙显现在了他们眼前。 天子本是灵气聚集而成, 只要不显形谁也找不到,李无名也不知他到了多久, 只能无奈抗议:“你这只龙怎么到处听墙角?” 枫叶之龙无辜地看着他,只道:“我与尤姜本在情浓之际,突然感知到帝的气息就来帮你了, 你还嫌弃我?” 长安天子是帝偶然孵化出的精怪,性情却与帝截然不同。如果精怪中存在人族保护协会, 付红叶无疑就是龙头大哥。 他没有说谎, 如果方才帝魂真的动手, 这只龙就算和父亲为敌也会尽力保住李无名。 长安天子的深爱不论何时都让人族受宠若惊, 李无名对比旧人族的待遇,只能感叹:“风十七和帝同出一脉我信, 但你一定不是帝亲生的。” “长安本是连最弱妖兽都不愿停留的荒芜之地,按理说不可能凝聚出精怪。是帝为其注入灵脉建造城池,这才孕育出了我。 事实上,长安和邻安这一片土地在古时都属于长安部落,是随着人族打仗才分成了两座城。 精怪只以灵脉论亲疏,我和十七的灵脉都源自于帝,无疑是他的骨血。” 付红叶可以为人族向帝发起叛逆。但他最初之所以亲近人,也是因为诞生时所见的帝就是人形。 即便帝因为突然当爹一度不愿接受现实,宽厚的长安天子依然愿意赡养这个父亲。 当然,前提是老父亲不能虐待他最喜欢的人族。 龙的认可总是让李无名不知如何应对,好在白危月从不在乎这些,此时便向付红叶道:“我不认为帝会臣服于仙魔二境,他既然将人族留给了你,应当还有后招。” 事实证明帝的确没有认怂,付红叶低头思索片刻,终是找到了一个线索,“我和十七确实与其它精怪不太一样,就算不吞噬同类,我们的灵域也会伴随人族迁徙不断扩张。” 他也知道这很难理解,又看着白辰解释道:“举个例子,大雪山是雪域天子的灵域,按理说,没有你的邀请任何精怪都进不来。如果强行突破,就会像四海天子和极地天女那样发生激烈的边界冲突。 但是,只要大雪山上有人,我和十七就可以无视雪域天子直接用龙形越界。人族船只停在港口时,我甚至还能在你的灵域演示如何操纵海风。” 这样一说,白辰也发现了异常。极地天女和四海天子又是冰山撞击又是海啸都未能入侵雪域。付红叶第一次到来时同样没有得到雪域天子认可,但他就能无声无息地潜伏在玉泉,甚至还近距离围观李无名和白辰泡温泉。 可以说,只要人族在一个地方留下足迹,付红叶就能在那里来去自如。如今雪国与人族存在多种贸易,云游修士络绎不绝。妖族若有异动,付红叶第一时间就能赶到平乱。 四海天子依靠海水吞噬灵域,极地天女役使风雪覆盖灵域,白辰以此类推,理所当然地认为九州天子进攻灵域的手段就是依靠陆地。却不想,付红叶的天子权能竟还包括人族迁徙。 也是付红叶表现得太温和了,连海鸟在龙角上筑巢孵蛋他都微笑应许,甚至在雏鸟孵化之前一直保持龙形。这样庇护苍生的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白辰虽然一开始对他抱有戒心,随着慢慢接触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 事实证明龙的心思可多了。白辰这才领教到了付红叶的手段,龙不会主动害人,但他一直不动声息地防着每一个潜在敌人。 白辰表里如一自然最好,若是小狐狸生出了坏主意,他也决不允许世间再出一个白微。 白辰虽知付红叶是在预防雪国投靠白微背后捅刀,现在如实相告也不失君子之风,此时还是忍不住背后一凉,对着李无名就沉重道:“你说得对,这只龙太阴了。” 李无名早就体会过龙的“人畜无害”,这时只一把抱紧小狐狸,柔声安慰道:“别怕,他要是敢来至高峰偷看我摸狐狸,我一定揍他。” 付红叶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坚持只善良不单纯,被白辰防着倒无所谓。但是,关于偷窥这一点他认为有必要澄清:“其实我真的是个君子,只是非战时不穿龙鳞,你们也就看不见我。” 龙本无形,付红叶和风十七的龙鳞严格来说都属于自己炼制的铠甲,只要有兴致随时可以更换。 精怪果然不能按常理理解,白辰可不想再受这种惊吓,立刻冷漠道:“我这就颁布法令,付红叶禁止以龙形出现在大雪山。” 自迎喜神颁布“何欢与狗不得入内”的鬼域条例之后,付红叶终于也步上了师父后尘,成功为法家课本增加了奇怪的内容。 长安天子素来通情达理,居然真的抱着鸟巢变回了人形。白衣剑客温润如玉,也不管邻安那方突然变回龙的风十七何等暴跳如雷,只对白辰笑道:“看,我是遵纪守法的正道之龙。” 他如此诚恳,白辰也就不好置气了,只能继续聊起方才的话题:“有人的地方都是你的灵域,那么,鬼和仙魔还算是人吗?” 九尾白狐果然思维敏捷,居然能想到这一层。付红叶赞赏地扬眉,如实回应:“只要他们还承认自己是人,就受我庇护。” 仙魔尚且不知,但转世的鬼魂无疑是把自己当人的。 白辰眼前一亮,“也就是说,你能进地府。” 付红叶闻言却摇头,“鬼门关位于海底深渊,四海天子一直防着我,一旦发现我的气息必定掀起海啸。帝的确很强,但他不值得我牺牲人族所有沿海城市。” 鬼门关是当前唯一已知的地府入口,看来要找到的帝还是必须想办法制服四海天子。 白辰正在深思,李无名却突然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我现在担心的是,白微或许已经见过帝了。” 帝在地府这个消息是白微化身送给白危月的,他肯定有办法到达地府。 从前李无名担心的是白微对帝下手,如今回想起了帝的身份,反倒更担忧人族。 帝需要人族成为他的眼睛探索星图,但是,这个位置并非只有人族可以担任。如果白微能提供更有用的情报,帝也可以转而支持妖。 李无名还只是猜测而已,白危月却肯定道:“白微和帝一定达成了某种交易,他有这个本事。” 白危月是最后的灵巫,也是帝唯一敢交托天星之人。他都这样说,李无名也只能无奈叹道:“这着实是个大危机,我可没信心让人族在可爱这方面赢过狐狸。” 白辰完全没想到白微还有与帝合作这一可能,听了李无名此言更是一愣——帝的性子是这么随便的吗? 这话付红叶可听不得,立刻不满地纠正:“谁说的,在我眼里人族每一个都很可爱,尤姜就是其中最可爱的一个,我甚至愿意为他变成人。” 当然,李无名对此只有一个回应:“你要是跟帝这么说,他能打断你的腿。” 或许所有种族都是可爱而不自知。李无名和白危月都认定了帝会帮白微,白辰身为狐狸反倒不自信了,只疑惑道:“帝毕竟是人族始祖,未必……” 然而,李无名却坚定道:“帝和这只癖好诡异的龙不同,他不会特意为某个种族改变环境,从来都是地表所有种族竭尽全力去适应他。他定下的规则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人族独得宠爱只是因为我们最强而已。 现在的环境是——帝需要能够探索仙魔二境情报的种族,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能得到他的支持。” 而白微与天上的妖仙妖魔有过很多交流,正好持有帝需要的情报。 白微不会为人族做任何事,之所以将这个消息告知白危月,只是想让白危月知道——他还没有认输。 帝是白危月唯一献上忠诚的首领,如果他收回了守护人族的命令,白危月还有理由拔剑吗? 李无名看向自己师父,终是道出了这个沉重的问题:“师父,如果白微得到了帝的支持,你是否还会站在人族这一方?” 白危月对此早有猜测,所以他才会将剑域的控制权转移给李无名。 灵巫不能违抗帝的命令,但李无名不一样,就算忤逆帝的意愿,他也会站在人族这一方。 这个逆徒,素来是不怎么听话的。 “帝说,只要我能补全星宿创造剑域,人族就能度过天星之劫。我信他,在冰天雪地之中守了五千年。事到如今,他没资格食言。” 白危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就算提起帝的名字,他的心也没有丝毫动摇。 不过,对于徒弟多余的担忧,他还是自信道:“放心,白微不会让帝干涉我和他的恩怨。他是我养的狐狸,就算变得再恶劣,也不至于如此侮辱我。” 帝是白危月最尊敬的首领,如果由他下令,白危月真的会很为难。但白微不会这样做。 就像白危月由始至终都未说过“既然爱我,就为我原谅人族”这种蠢话。 这是剑仙和狐狸独有的默契,李无名懂,白辰也懂。 能交流的情报只有这些,等到白危月和付红叶都离开,李无名这才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小声低估道:“我师父比起帝倒是更相信白微。若是让帝知道月球被拐跑了,他怕是又得气炸了。” 今日所谈全在冲击白辰的认知,他本在认真梳理,闻言不由惊讶地抬眼,“月之灵不是寒兔吗?” 天墓境的月是寒兔,可地球也有自己的月亮啊。 李无名在记忆中沉浸太久,此时已入夜。他抬头看向与回忆中截然不同的星空,只轻声叹道:“灵巫虽是半灵之体,到底是作为人长大的,帝从未将他们视作同类。但我师父不一样。 帝之所以敢把抵御天星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师父,八成是因为他那一半的灵来自帝唯一信任的卫士。” 白危月传给徒弟的剑域其实是环绕着天墓境的行星环。李无名知道剑域由天星残骸维持,直到今日恢复记忆才发现,那些天星残骸大半都来自月球。 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不论是四处流浪而是外出探险,地球都没有舍弃它。在帝的记忆中,直到坠落之前,月球仍在守卫着他。 帝没理由将行星环的控制权交给人族,他给予白危月如此权限,绝不是偶然。而能让帝放心的,也只有月了。 当然,这也只是李无名的猜测。但是,如果他猜对了。那么,白危月或许真的能影响帝对人族的态度。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李无名的记忆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这就像是帝发出的预告,警示他们天墓境第一次大变就要来了。 恢复记忆耗尽了李无名的心神,这个总是笑着面对世间难题的剑仙也累了。他难得没再说任何俏皮话, 靠在白辰身上闭目养神。身披星河, 耳听波涛,什么都不想,仅是浅眠。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逞强,非得把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送走,宾主尽欢之后才独自悲凉。 好在如今还有白辰陪着他。 夜里的海风很凉, 但九尾狐的尾巴足以抵御一切寒冷。白辰将尾巴塞进道侣怀里供他取暖,左右闲着无事,便解了李无名的发带, 效仿这人往日为他梳理毛发的动作,也用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剑仙的黑色长发。 白辰本无法理解这种癖好,当看着李无名皱着的眉逐渐放松, 忽然就觉自己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那些强大的仙魔突然都无所谓了,现在的他, 只想和这个人抱在一起迎接新一天的日出。 这种感觉很安神,微妙地不想停下,白辰上头了, 完全变回了原形,就像幼崽踩奶一般, 用爪子轻轻按压李无名腰上的软肉。 剑仙本就只会浅眠, 李无名本是在享受道侣的抚摸, 这下可遭不住了。只见他反身捏住白辰的爪子, 把这逐渐调皮的小狐狸困在怀里,这才睁眼笑道:“我每日都抱着你入睡, 被狐狸摸倒是头一回。” 白辰倒是不介意,就势化成了人形,直接抱了回去,只道:“以前总想不通你为什么那样热衷于梳毛,如今自己试了试,果然别有一番情趣。” 李无名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狐狸称赞手感好,虽然整只狐狸的重量都压在肚子上着实考验身体,他还是决定好好培养道侣的独特爱好。 李无名闭眼时满脑子都是前世所见的末日和人族未来,被狐狸一踩倒是什么都忘了。 这种消愁方式也就独此一家,李剑仙自得其乐顺杆往上爬,单手撑起下巴便对白辰轻轻一笑:“小狐狸,养宠物吗?地表最擅长打架又最喜欢偷懒的灵长类智人。” 这么凶的宠物常人可养不起,偏白辰是个胆大的,这便欣然应道:“你就尽情躲懒吧,我雪国家大业大,饿不死你。” “谢狐狸恩。” 李无名得了永久饭票又是一乐,抱过半妖形态的白辰就揉狐狸耳朵。 对此白辰只是预料之中的哼了一声—— 李无名的嘴骗狐狸的鬼,他就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抱着主人揉耳朵的宠物! 玩闹归玩闹,李无名看着自己怀里的小狐狸,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方才所想的事: “其实,不能跑的只是与天墓境融合的帝,人族和妖族都可以通过飞升离开这里。 仙魔二境完全相撞至少也需几亿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只要飞升后的仙魔不断迁移,说不定就能在它们相撞之前逃出去。” 不论天仙境还是天魔境,都是穷尽地表种族之力也无法对抗的庞然大物。 当初的旧人族就做过多种估算,比起留下寻找办法保住地球,在灾难降临之前逃离才是能让最多人活下来的方案。事实上,他们的毁灭也与移民无关,仅仅只是人族内部的矛盾没有解决而已。 如今天墓境的情况比地球更糟糕,而妖族又能靠古髓稳定飞升。李无名不得不承认,从种族延续这方面来说,洪荒妖族选择飞升或许才是明智的。 能把这种话放在明面上说,正是代表他对白辰的绝对信任。白辰沉默片刻,只问:“你会走吗?” “我的命是帝给的。虽然那是个脾气阴晴不定的怪异祖宗,我也不能弃他而去。” 人族已经抛弃地球一次了,就算帝嘴上骂骂咧咧,最后还是原谅了人族,让他们在这片土地重新繁衍生息。 凭这一点,不论多难,李无名都会留下与帝共抗仙魔。 白辰早就知道他的回答,此时便果断道:“那我也不走。” 这个答案让李无名松了口气,不过,对于白辰的毫不犹豫他还是有些惊讶,“这样感情用事?” 白辰抬头望着星空,只问:“你认为帝和仙魔二境哪一个能赢到最后?” 李无名沉思片刻,终究也给了一个不理智的回答:“或许是人族的偏私,我希望赢的是帝。” 白辰微微一笑,他只是天墓境中的狐狸,不懂人族那些复杂数据,甚至不曾见过星辰真貌。但狐狸也有狐狸的生存法则。 “我不懂星辰运行,但是,环境决定生死的道理刻在了每只妖的古髓里。从目前所知情报看,帝准许人族自由发展,由始至终都未阻止人族离开地面。而仙魔二境却设置种种天劫,只会杀死我们获取灵气。 活在哪一方灵域中更容易发展是无需质疑的,就算是为了妖族的未来,我也会选择天墓境。” 或许是习惯了旧人族的认知,就连李无名都忽略了帝其实可以将人永远留在地面。放猴子们自由,已是帝的无声温柔。 就连危机重重的现在,帝也始终不曾阻拦人族飞升。他知道这场战斗有多难,所以从未剥夺地表生灵逃跑的权利。 白辰不会忽视精怪的主动选择,从一开始他就决定将筹码压在帝的身上,如今也是坚定道:“既然决定在天墓境生存,比起三心二意四处留后路,不如集结所有妖族尽全力支援帝。 如果帝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骄傲,就算最后妖族覆灭,他也一定会为我们留下火种,寻找一片新天地再次复活。” 或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李无名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很多事。帝既然有能力制造天网,自然也可以阻止一切生灵飞升,可他从没有这样做。事实上,帝过去所不满的也只是人族不再回来,而从未抱怨过人的离开。 说是要探查天上情报,其实白危月送上去的天星残骸远比不知何时归来的仙魔可靠。帝如果要让人族成为征战仙魔二境的先锋,让他们留在地面发展技术才是最佳选择。 如今想来,帝自裁离开人族时,应当已经从青丘国君那里知晓了精怪奥秘。 而帝死之后,白危月研究出的修真之法便在人族逐渐扩散,曾经不能吸收灵气的人族就这样有了飞升的能力。 帝是知道人族赢不了仙魔才走的。 正因那时的帝已经成为天墓境之主,也知道了过去那些天子天女的死因。所以他很清楚,即使人族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技术,也无法应对这样的灾难。 这一次,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存活下来。 但那颗骄傲的球不肯认输,他决定孤军奋战,对世人只摆出一副“不需要你们帮忙,要滚赶紧滚”的态度。 这种不讨喜的性子倒是和风十七如出一辙,李无名只能无奈地摇头。 他也不好说救命恩球的坏话,唯有咬了咬白辰耳朵,哀叹道:“完了,你总是如此善解人意。如果我是帝,比起人一定更喜欢狐狸。” 狐狸耳朵最是灵敏,白辰突然中招,浑身一激灵,这就亮出尖牙抗议道:“过分了!” 然而,李无名每次逗完狐狸都能全身而退,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剑仙丝毫不惧地将白辰拥入怀中,只是抚摸着他的头发,突然郑重道:“小狐狸,我能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不论天灾何时到来,余生的每一天我都要与你好好地过。” 白辰从以前就知道,李无名这个人真的很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当初白辰只以为这是李无名的独特癖好,如今想来,或许正是经历过末日的贫瘠,他的魂才会为每一日的柴米油盐所触动。 正因前世今生都尝过挨饿的滋味,也试过为了一口吃的做生死相搏,李无名才会成为如今的雪国美食家。他每一天都在认真觅食,绝不让自己的小狐狸饿着。 雪国正值发展时期,白辰能闲逛的时候并不多,他很珍惜这样与李无名靠在一起看潮起潮落的闲暇时光。今夜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在朝阳升起霞光漫天之际,深深吻一吻身边这个人。 然而,休息并没有持续太久,妖王也没有尽情熬夜的权利。还没等到日出,云侧的脚步声便匆匆传来。 天下能跑得如此虎虎生威的狐狸也就云侧一只。他虽莽撞,却也知道分寸,明知白辰和李无名在一起,断不会无缘无故前来打扰。 白辰远远听着就知道必定又有大事发生,这便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小狐狸在李无名面前可以随便在沙滩上打滚,也可以任由这男人把自己埋进沙子里,甚至不介意进行更进一步的温存。但是,雪国白帝在人前必须保持绝对威严。 只见一道妖风将所有沙子都吹落,白辰立刻又成了仪容完美的妖王,优雅一回头,视线便正好撞上了匆忙跑来的八尾玄狐。 而云侧也没辜负白辰的期待,果然一开口就是让白辰和李无名同时变了神色的坏消息:“小师叔,出事了!独活说李佚的古髓要爆了!”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李佚的情况着实在独活预料之外, 古髓相当于妖的第二个大脑,按理说长成后就不会再增大。 然而,今日独活照常用乾坤透视仪给他们做检查, 却发现李佚的古髓较之昨日明显增大了不少。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不会用这法宝, 又叫来了姬白药进行复查,然而结果依旧不乐观。 李无名作为旧人族最后首领也接触过不少医疗技术,听闻此事便赶过去与独活共同研究。 白辰心知自己不懂医术去了也没用,但李佚的古髓突然出问题绝对是遭了黑手,他便来到放晴峰主持调查。 此时白辰坐在雪国议事所用的万兽殿, 面前堆满了臣子调查所得的密奏。他一面认真翻看,一面听姬白药讲述李佚病情。 姬白药不负人族第一药师的盛名,虽然是从未见过的病情, 她也只用了半日就炼出了抑制丹药。 但是古髓并非毒物,丹药终究不能根治,她唯有无奈道:“药物只能抑制古髓三个月, 三月之后必须摘除,否则它会持续胀大, 直接在李佚脑中破裂。” 白陌百般引诱白辰对李佚动手,可见他留在李佚脑中的古髓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问题是其内部到底包裹着什么魂魄碎片。白陌要弄死李佚太简单了,完全没必要如此布局, 他的真正目标到底是谁? 白辰虽然沉思倒也没有忽略姬白药,这便对她温和道:“姬老板辛苦了, 炼药时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雪国一定全力支持。” 姬白药是累习惯了, 客套话懒得说, 只道:“古髓于修士也是未解之谜,就当积累经验了。能不能治好他还要看独活的本事。” 白辰知晓了情况便让云侧将她客客气气地送了出去, 自己在万兽殿看了整整一日密奏,直到入夜才命熊卫传出一个消息——妖将花间狐即刻觐见。 李佚是皇室出身,又差些遭了自己太傅的毒手,他对周遭已是非常防备。这几日他就在李无名安排的住处足不出户,连饮食都断了,除了配合独活做检查便是闭关修炼。 白辰也知道李佚当前处境危险,早已命沉醉设置重重守卫,还让云侧在附近留守,外来者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靠近。问题只能处在内部。 而这期间,李佚唯一接触的外界物品就是修行所用丹药。丹药是姬白药亲自炼制,源头不会有问题,唯一可能出意外的就是送药路上。 负责给李佚送丹药的妖卫由沉醉亲自安排,是自小对他忠心耿耿的赤狐,绝不可能被外部势力收买。 但是,赤狐的忠诚属于首领,沉醉虽然是赤狐族内定的继承者,到底还没有继位。 花间狐才是赤狐族如今的首领,如果是他亲自下的命令,在赤狐心中必然位于白辰和沉醉之上。 白辰坐在王座之上,头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大妖。 花间狐是非常符合人族认知的风流狐妖,虽是男子却媚态天成,喜着艳丽衣衫,常以金钗为饰,眼角天生的胭脂蝶纹更显妖艳。 虽然外表如此,他却是大雪山少有的不断袖狐狸。 赤狐是赤水天女最喜欢的狐狸,每一只都拥有世间极致艳丽的皮毛。花间狐作为赤狐与蝶妖的混血,更是堪称绝艳。 只是他从前要么在打圆场,要么对白辰低头顺服,很少昂首与白辰对视,倒是让白辰对他的面容没留下多少印象。 往日都在低眉顺眼的赤狐忽然直视现任妖王,这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白辰与他对视许久,终于开口:“是你对李佚服用的丹药做了手脚。” 果然,花间狐没有任何狡辩,只平静回答:“是。” “为什么?” 李佚住处守卫森严,能自由出入的妖就这么几只,花间狐也知道他一定会被查出来。 赤狐族正值鼎盛时期,沉醉更是妖族太子,白辰不明白他为何要帮白陌。 花间狐缓缓闭眼,长叹一声:“舍迦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舍迦狐,因参与叛乱被赤狐族流放的狐妖,陆问口中的讹兽混血。如今,这个名字再一次出现了。 只是,没想到她与花间狐竟还有这层关系。 妖族最重视后裔,疯狂如白微都可以为后裔暂时放过人族,更何况是花间狐。 白辰微微皱眉,又道:“李佚是李氏唯一的后人,你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但我总要先保住自己孩子的命。” 狐狸们很聪明,但并不是每一只都能与人共情,花间狐只道:“李剑仙与李佚先祖不和,他那样爱着你,不会为了一个刚认下的后人与你为敌。” 李无名对白辰的感情有目共睹,正因如此,花间狐才有恃无恐。 然而,白辰做不到这样理所当然地消费感情,眉目间终于有了一丝怒色:“但他会愧疚一生。李无名守护大雪山五百年,忘恩负义非我狐族所为!” 白帝平日里冷漠到仿佛只剩下理智,唯有牵连到李无名才会有这样明显的情感波动。 花间狐见了却是嘲讽一笑,这才淡淡道:“我与舍迦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年赤狐族为融入大雪山不得不与你白氏联姻,可你家姑娘看不上我弟弟,非我不要。 赤狐族不善战,外界人族步步紧逼,离开大雪山我们必定灭族。我没得选,只能和舍迦狐分开,成了你白氏外戚。” “我弟弟为什么会谋反?因为他自小就想成为赤狐族首领。可我们不是巨熊族那些憨货,又不比天狼族战力强盛。白氏对赤狐不放心,又能威胁我们,便只允许白氏外戚掌权。 不论我弟弟多么努力,只要白氏女妖不愿嫁他,他就只能沦为副手。他想推翻你们,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是白辰死后的事,花间狐很清楚眼前的妖王并不知道。可是,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呢?白氏狐妖是白辰坐稳王位的基石,难道他还能清算自己的亲族吗? 赤狐与白氏狐妖同是狐狸,又是血统极佳的大妖,故而二族通婚最多。但妖族的四位妖将中,花间狐与白辰交集最少,仅是利益相关才愿意臣服。 他怕白辰,因为白微的疯名天下皆知,而白辰太像白微了。花间狐不确定白辰一怒会不会将赤狐灭族。 但是,这三年来,白辰提拔妖族只论能力不论血统。赤狐族到底身具赤水天女权能,狐族又生来聪明,不少赤狐都成功上位,如今已占据雪国半壁江山。 这种情况下,白辰不可能再灭赤狐全族,至多只是对付他这个首领罢了。 当不再面临灭族之祸,花间狐也就不怕了,如今撕破了脸便直接道:“我杀了自己亲弟弟,将少时所爱流放冰谷,两个儿子一个归了你白氏,名字都不让我取;一个又在白陌手中为质,注定不得自由……我早就遗憾一生了。你的伴侣如何,又与我何干?” 这些年,白氏狐妖对赤狐族的印象就是空有上古传承却怯懦可欺。这些红狐狸被打了就只会跑,跑不了就抱团挨打,只需随便恐吓一次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实没什么出息。 妖族的世界强者为尊,这么好欺负的狐狸自然是谁都想踩上一脚。可是,大家都是从天星坠落中活下来的洪荒妖族,谁被欺负了又能完全没脾气呢? 赤狐族过去始终隐藏异能,说到底也是对白氏心存怨恨,不愿真正臣服。 才太平了三年,雪国隐藏在平静下的矛盾终究是浮出了水面。白辰沉重叹息一声,悠悠道:“这些话压在你心里很多年了。” “我承认你是个英明首领,可你死得太早。” 花间狐知道白辰和其它白氏狐妖不一样,可是,他做不到不迁怒。 他对李佚下手倒不是要报仇。只是被白陌威胁时,一想到那些旧事,就突然觉得凭什么要为白氏狐狸的感情牺牲他的孩子? 如果不是白氏需要外来大妖繁衍后裔,他早就与舍迦狐在一起了,又如何需要作出这样的抉择? 这样一想,他也就应了下来。 白陌是真的会钻空子,白辰稍不留神就被他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杀了花间狐也于事无补,赤狐族反而会因此生出间隙。可若不做处理,李佚万一就这么没了,李无名和白辰也就有了间隙。 或许这一次能凭借感情糊弄过去,只要白陌坚持不懈地给他们制造矛盾,感情终究会有用完的一天。 剑仙一旦回归人族,发动修士对付雪国就不是难事了。 白陌这个混账在逼他从江山和爱侣之中二选一。 找死! 白辰很久不曾这么生气了。狐裘之下,九尾狐锋利的指甲将玄冰铸成的王座深深抠出了几个洞。 然而,他脸上却平静地不可思议,甚至淡然问:“那个孩子在哪里?你应该确认过他还活着吧?” 这态度和善地让花间狐惊讶,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白帝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但是,他并不敢主动去点爆白辰。 白辰不在乎他的神情,只是继续诱导情报,“你也看见了陆问的下场,他是白陌的亲生儿子都沦落至此。一旦你失去利用价值,白陌又会怎么对待你的孩子?现在告诉我,你还有机会救他。” 白辰的反应还是够快,暴怒之下依旧能寻到花间狐的弱点。 果然,一想到白陌对待弃子的态度,花间狐虽然犹疑,仍是将白辰想知道的消息招了出来。 “上一次见面是三年前。我从未忘记舍迦狐的气味,只去了冰谷一趟就知道她曾在那里停留。我去了幼时与她玩耍的旧地,她果然就在那里。” 时间倒也不算久远,白辰心中回想三年来发生的所有事,继续问:“她让你做什么?” 说到这个,花间狐的神色也有了一丝不解,“她要我全心全意辅佐你,成为你的左右手。” 难怪白辰三年间没发现任何破绽,因为花间狐确实没做过危害他的事,反而积极配合他的一切政策。 看来白陌很会养棋子,深知只有先让花间狐得到白辰信任,才能将他发挥出最大价值。 只是,花间狐现在与白辰着实算不上和睦,为了一个李佚就将他暴露真的值得吗? 白辰越发认定李佚古髓中的魂魄有大问题,此时仍是一心二用,看着花间狐认真道:“你没有照做。” 三年前正是白辰最缺下属的时候,若花间狐主动投诚说不定还真能混个好位置。 但是,白陌还是算错了一点——他没想到白辰居然会认真培养沉醉。 随着沉醉成长起来,花间狐突然发现自己可以让位了。当赤狐族的存亡不再压在他这一只狐狸身上,他就有了凭借自己喜恶行事的底气。 如今花间狐也是冷冷道:“因为我厌恶白氏狐妖,尤其是你那个生下沉醉完成任务之后就去人间寻找真爱的师姐。就连你,我也不想多打交道。” 白辰从不劝他人宽容,他很清楚有些恨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失,此时也不在乎被迁怒,只问:“舍迦狐在哪里?你应该查过他们去向。” 花间狐能坐稳首领之位还是有些本事的,果然道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具体位置查不到,但我知道,她在黑市地位不低,尚未被流放时就与人族修士存在往来。” 黑市与大妖之间存在贸易渠道,可是雪国这些年始终查不出他们的暗线到底藏在何处,未想竟是通过舍迦狐联系的。 舍迦狐是花间狐的青梅竹马,后来又与他的弟弟成了伴侣,流放时还怀了花间狐的孩子。 他们之间乱七八糟的关系暂且不说,重要的是,曾身居高位的舍迦狐一定与不少大妖相熟。 白辰心里有了打算,又问:“可知与她往来的修士是何来历?” 花间狐眼神诡异了起来,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答案——“万宝堂。” 这个回答果然让白辰神色微变,花间狐见了只是低声一笑,“你太高看人族商人了,只要能赚钱他们什么都敢卖,包括斩向自己的屠刀。” 此言不假,花间狐这些年管理财政还算用心。 仅是他查出来的,偷税漏税、以次充好、囤货居奇、违禁交易的人族商户就不下一百家,其中和万宝堂沾亲带故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情报都如实送到了白辰面前。不过,他们终究只是沾亲带故,连万宝堂的正式弟子都不算,到底还在白辰忍耐范围之内,查出来依律处置就是了。 然而,天道盟打击黑市最积极的就是万宝堂,过去的数次围剿皆是万宝堂出资支持。白辰真的没想到,这群商人竟是贼喊捉贼,把黑白两道的钱全给赚了。 难怪在魔教已经退出天道盟势力范围的现在,人族的青楼和赌坊却屡禁不止。原来是万宝堂接手了曾经由魔修主导的暗处生意。 江湖上最初的悬赏其实是玄门组织的,形式就是百姓给官府赏金,然后官兵在城门口张贴告示求助。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黑市的悬赏榜就取代了这种形式。悬赏榜之上不止有恶徒,正道各派的大人物也名列前茅,而接悬赏之人也从云游侠士变成了杀手和刺客。 相传,风十七上榜之后就曾遭到过多次袭击,独活也没少被追杀,以至于现在再也不单独外出。连天道盟盟主和魔教教主都敢埋伏,可见黑市杀手有多么嚣张。 如果黑市背后的金主真是万宝堂,人族可要出大事了。 或许人真的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在天灾降临之前,人族又在想尽办法自取灭亡。 但是,白辰可不想给他们陪葬,就算是为了杜绝偷猎,这黑市也不能留。 凡是参与贩卖妖族生意的,不论人族妖族全都要死。 小狐狸心里满怀杀意,对花间狐倒是没表露半分,当确定他再没有情报可供,这才淡淡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花间狐来时就知道自己这个妖将的位置是坐到头了,不过他动手时就做好了打算,如今只道:“沉醉不知道我与白陌的交集,他是白氏血脉,和你也亲,继承赤狐族再合适不过。” 正如他所说,雪国离不开赤狐族,换个首领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而除了沉醉,赤狐们也不服其它大妖。 白辰不会冲动,唤来熊卫将他带了下去,只吩咐道:“花间狐勾结外族背叛雪国,将他带回禁足,不许任何妖族探望,一切职务由沉醉暂时接管。” 花间狐对这个处理没什么异议,顺从地跟着熊卫走了。等他们离开,白辰才对一直在偏殿旁听的云侧嘱咐道:“你亲自看着他,他到底是沉醉的父亲,别让白陌趁机下了黑手。” 他们说的话云侧都听见了。当初白辰和狐仙白逐月接连死亡,作为八尾玄狐的云侧就懵懵懂懂地成为了狐王。 云侧少时未曾培养嫡系部众,上位之后也就没有心腹为他打探情报。白氏狐妖奉他为主,很多事却未必肯听从他的命令,平日里少不得欺上瞒下。 白氏与赤狐族联姻,云侧收到的请愿是二妖情投意合决定结成伴侣,关于个中过程却是很久以后才猜到了一部分。 后来还是剑君和魔君赶了过来,云侧经过何欢一番补课总算是没成为傀儡狐王。但是,过去发生的事已经没办法挽回,云侧唯一能做的就是同意花间狐把沉醉带回去抚养。 这些年他夹在三族和白氏之间两头受气,委屈了就从至高峰一跃而下,一头扎进雪里什么都不再去想。如此,竟也混过了五百年。 那些年,他隐隐有种感觉,在很久之前自己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无能为力。那一次,他粉身碎骨也没能拯救自己的国民。 说起来,好像还有人和他做过什么约定,可是,他已经不记得那人是谁了。 他是雪域天子,应该不存在失忆,或许只是何欢给的杂书看多了做了奇怪的梦吧。 云侧到底是心宽体胖的狐狸,摸了摸脑袋就没再继续想,也不给自己找理由,只对白辰愧疚道:“小师叔,对不起,我没管好大雪山,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恃强凌弱本就是妖族常态。如果不是当今人族最强,所有妖都成了相对的弱者,各族未必能够站在一起。” 白辰知道当年交到云侧手里的是什么烂摊子,也是云侧死心眼才没跑,不然以他八尾玄狐的实力直接退位岂不逍遥? 不过,白辰并不打算把矛盾敷衍过去。白氏的问题比他想的更严重,反正锦衣郎一行已经归来,雪国的上层是时候动一动了。 舍迦狐,万宝堂,白氏旧族……只要挨个收拾了,他就不信抓不到白陌的尾巴。 是的,白辰坚信白氏狐妖也混进了白陌的眼线,他知道自己那个混账叔叔一定不会放过任何空隙。 出手越多越容易出现破绽,他不怕白陌出招,只怕那只狐狸躲个几百年不出来。 白辰拿出李无名送的玉璧磨着指甲,情绪渐渐平静,这才对云侧吩咐道:“和天道盟打声招呼,魔教三长老生辰将至,我要亲赴漠北为其庆贺。” 云侧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商月狐,闻言就疑惑道:“三长老的生辰是这时候吗?怎么从没听说过?” 商月狐是五千年前的老狐狸,他出生时世上根本没日历这种东西,白辰自然不知其生辰。 不过,他只是淡然道:“过去不知道,反正从今天起,他的生辰就是立春之日。我作为他的外甥,自然要好生庆祝。” 万宝堂财能通神,可它并不是一家独大的门派。十位当家只以财力排名,虽然合作多年,彼此却不存在臣属关系。 就算要制裁某一家,也必须由十位当家共同投票。而他们所能做出的制裁仅限于生意方面,谁也没有权力把另一家入狱。 因此,就算作为大当家的林氏早已站队玄门,若得不到其它当家的支持,林氏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万宝堂几乎掌管了人族八成的财富,天道盟要对付他们着实困难。这种与正道为敌的事,还是请魔教做先锋最为合适。 再说,如今的雪国在讯息方面确实比不上潜伏多年的白陌。但商月狐是天上下来的九尾狐,毕千仞是金乌后裔,其道侣更是鬼域三神之一,论见识这几位也不比白陌差几分。把李佚带去魔教瞧一瞧,或许就能查出其中关窍。 魔修从不介意给天道盟找麻烦,白辰并不担心他们拒绝,亲自写了送给毕千仞的请柬交给云侧,这便平淡道:“快过年了,魔教也该热闹一番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0-190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在这世上办什么事都离不开钱财, 就算修士也是没有灵石寸步难行。而黑市无疑就是白陌的钱袋子。 说到底,白陌再勤奋也不能自己潜伏在各地偷听各派重要人物谈话,更不可能在这同时还闭关研究古髓。他的消息来源还是要靠黑市养着的地下情报网。 而白陌明显不是什么有魅力的首领, 他与下属就是受其要挟和合作谋利两种关系。 只要将黑市拿下, 白陌获取资源的渠道也就断了。杀手和商人都是看钱办事,白陌手中没了利益自然无法驱使他们,也就无法获取最新情报,等同于瞎了一只眼睛。 因此,当白辰得知黑市背后站着万宝堂时, 马上就决定把白陌的钱袋子和情报网一锅端了。 万宝堂在人族地位非凡,白辰身为妖王不能插手天道盟内政。 如果他亲自扳倒了万宝堂几位当家,就证明雪国有能力对付人族任何一个大门派的高层人物。其它修士难免因此自危, 从而对雪国生出警惕和防备。 这种事还是得让人族自己解决,雪国当前必须维持住安心发展不理俗事的对外形象。 但是,万宝堂发展多年根深蒂固, 黑市能逃过多次围剿必定也存在不少保护伞,仅凭步天歌怕是动不了他们。 所以, 白辰决定给步天歌找一个外援——魔教。 这种事当然不能放在明面上讲,白辰给的理由是三长老生辰将至,魔教两位教主视三位长老如亲爷爷, 自然要回去庆贺。但步天歌和林开天仍在接受独活治疗,为了配合任性的魔教教主, 他们只能一道去魔教。 至于白辰, 商月狐是他亲舅舅, 雪国又想与魔教建交, 他去漠北也合情合理。 如白辰所料,当他提出会让月星石带着林开天一并去往漠北后, 商月狐果然毫不犹豫地改了生辰,并且当夜就给所有熟人发了请柬。 请柬内容还相当符合魔修作风——老子要在立春过生平第一个寿宴,有什么好东西都交出来! 商月狐自己都同意了,魔教自然没法反对。立春之后没几日就是除夕,独活和寸劫也想回去过年,这便顺势收拾东西准备返程。 只是,对于白辰也要跟着走这个安排,独活很是狐疑。 他是被迫害惯了的人,万事都很警醒。虽然回去的路程都安排好了,临行前还是对白辰质疑道:“我还以为你只想和天道盟勾搭在一起,怎么突然有兴致与魔教建交了?” 说完就像是生怕白狐狸想要白嫖一般,连忙声明道:“事先说明,魔修无利不起早,没有足够好处可别想让我们办事。” 魔修行事准则很简单,只要我先承认自己没有道德和良心,遇上想占我便宜的人就可以直接打爆他的狗头。 白辰也知道他们的脾气,此时只笑道:“教主放心,三长老是我母系血亲,为他办生辰宴自然由雪国出资。” 堂堂妖王自己出钱给魔教长老办寿宴,还亲自到场恭贺,也算是一种示好了。 然而,魔教从来不吃外交手段。独活虽然猜不到妖族想做什么,秉着魔修永远不放弃恶心一切对手的原则,果断对寸劫道:“通知咱家所有菜市场,肥羊来了,马上涨价宰他一笔。” 事实证明,正常人永远猜不到魔修的路数。 和魔教相比,连天道盟最不按常理出牌的风十七都算是正经人了。 白辰堂堂妖王拉不下脸争这几个灵石,李无名倒是一点也没包袱,当即站出来砍价,“好歹也算是自己人,这么不讲义气?” 然而,寸劫只平静地道出了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三长老说这外甥是他仅存的一个血亲,看在他的面子上,必须往死里宰。” 独活闻言也是对白辰得意一笑,“这是魔修爱的毒打,我们自小就是被长老和师父揍大的。你既然认了这个舅舅,就得习惯魔教风俗。” 白辰这一家亲戚还真是各个“友好”,李无名也只能叹道:“长见识了,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好舅舅。” 商月狐到底是五千岁的老狐狸,他可不信白辰去漠北纯粹是为做慈善。此举只为表明自己态度——女儿和外孙他要见,外甥也可以来凑个热闹。但白辰若想借此在魔教生事,就准备迎接舅舅的毒打吧。 魔修果然六亲不认,白辰也不介意他的威胁,这便轻轻一笑,“三长老情深义重,我必定当面感谢。” 魔教的大本营漠北和大雪山并不想通,若要前往必须横穿天道盟领地。好在如今林开天和步天歌都需要独活治疗,让天道盟放行倒也容易。 当然,为防妖族和魔修联合生乱,他们携带的所有贺礼进城前都必须经过天道盟守卫查验,一路上也只能在特定驿站停留。 白辰对此倒是很配合,一早就将贺礼送到了银容界。如今通行令还没送到,他便顺道来了一趟天地酒家。 到时众修士正在收拾行李,只有林开天悠闲地坐着喝茶。毕竟林少当家口袋里从不缺灵石,所用物品到了当地直接买就是了,根本不需要行李。 独活给林开天的治疗方案是先由母亲每日引导妖气逐步激活古髓,能自然适应最好,出了问题再随机应变。 九尾狐素来用尾巴输送妖气,林开天对母亲的手没多少记忆,如今倒是享受了在母亲尾巴包裹下安眠的待遇。 人族出现之前,世上并没有烛火一类的照明之物,洪荒妖族要么拥有极佳的夜视能力,要么就能自己发光。而九尾狐作为当时的顶级掠食者,自然是两者都要。 纯种九尾狐都具备以皮毛储存灵力的本能,云侧毛尖呈银色就是吸收了月灵。想要照明就释放月光照亮周遭,若要隐藏便把灵力吸收,瞬间就能变成漆黑一片融入夜色。 而月星石这一脉底色纯白,毛发呈金色渐层,无疑是吸收了满满的日光。 这种满载阳光的皮毛简直比晒过的棉被还舒服。林开天最初还有些抵触自己的半妖身份,在亲身体会过母亲尾巴的温暖之后,他只担忧以后再摸不到可怎么办?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必须觉醒九尾狐血脉,每天抱着自己尾巴睡觉! 虽然林少当家接受治疗的动力着实奇怪,但是随着这些日子的陪伴,他与月星石确实亲近了许多。 比起过去恪守礼节与他保持距离的当家主母,现在的狐妖娘变得温柔了许多,甚至可以一本正经地与他说笑。说句会被打的话,他真心觉得娘变成狐狸也挺好的。 许是因为月星石的转变,林开天现在很喜欢狐狸,看白辰都觉像自家人。 白辰一到,他便主动叫人加了茶水和点心,拉着狐狸唠嗑了起来。 魔修的品行着实没个保障,林开天想了想自己身家,不由忧心道:“我去魔教真的没问题?他们不会绑架我向我爹要赎金吧?” 诚然魔修真的能做出这种事,但魔教三长老是他外公,同行的白辰按辈分来说又是他表舅,林开天有两只狐狸罩着倒是不必担心被绑票。 他们那复杂的亲戚关系还是让商月狐自己去解释吧,白辰闻言只道:“魔教从不宴请外人,连教主的继位大典都不邀请任何正道修士。你若不是碰巧成了独活手里的病号,可蹭不到他们的饭。” 此言不假,魔修最烦客套,距今最近的一次公开宴请还是四百年前毕千仞和喜丧神的婚宴。自那之后,正道修士再没机会让魔修请客,就连付红叶都是拐走了魔教教主才成功吃到魔教的米。 然而,林开天并不想享受这样的殊荣,堂堂万宝堂少当家居然要蹭饭,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侮辱! “谁要魔修管饭了,你们一路上所有费用本少爷全包,衣食住行全给我选最好的,便宜了就是看不起我万宝堂!” 雪国和万宝堂什么交情,这个面子必须给他。 白辰果断将独活给的账单放在桌上,成全了少当家花钱的愿望,“这是给魔教三长老庆生的采办单子,靠你了,人间小财神。” 财神这个称号林开天还是挺受用的,然而,当他拿起账单一看,还是惊出了声,“这群魔修也太黑了吧!灵材涨价十倍不说,连萝卜青菜都用灵石结账?他们还有人性吗?” 这份连万宝堂都高呼太黑的账单李无名早已看过一遍,白辰或许不知菜价,他却一清二楚,如今只悠悠道:“独活说这是付红叶亲自种的菜,不能让玄门掌门沾上金银的铜臭味。” 这种熟悉的抬价手段无疑师承万宝堂。林开天门派试炼赚的第一桶金就是捡来长安枫叶风干,然后当做付红叶纪念物在各地以十倍价贩售。未想如今就轮到自己被坑了。 奈何没有一个正道修士可以质疑付红叶的价值,他也只能小声抱怨:“和我们打架的时候怎么没见这群魔修这么尊重玄门掌门……” 就在这时,步凌云和步天歌也整理完了行装,刚好走出了房门。林开天立刻举起账单向现任玄门掌门告状,“步掌门,快,这里有一群无耻奸商需要你制裁!” 万宝堂修士居然会称别人奸商,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步天歌好奇地瞥了一眼,见账单上并没有违禁物品便没应,只对白辰道:“我是玄门掌门,应当与魔教避嫌。” 天道盟和魔教到底在争地盘,步天歌又想重修法规,其中必定涉及处理魔修的方案和各地资源划分。这个阶段,玄门掌门确实不宜与魔教走得太近。 这种事还是李无名最有经验,立刻就道:“魔教领地没几个正道修士,你稍微调整面容,再换身衣服改个名字,只要不拔剑,保证没人认得出来。” 李无名对付正经人是得心应手,说完也不等步天歌回应,转过头便对沉醉吩咐道:“宾客名单就给他写寒兔天哥,是你祖师从山里挖出来的远古大妖。” 这也算是真身份,然而当林开天试着把兔子和素来冷漠的步天歌联系在一起,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待步天歌冰冷的视线移了过来,他才笑着掩饰,“好哥哥,这名儿霸气,以后我就这么叫你!” 沉醉是为父亲之事来找白辰,一路上欲言又止,本没有心情在意其它人。然而林开天这人天生就能活跃气氛,当步天歌吃瘪,就连他都忍不住笑了笑。 这轻笑声自然让步天歌脸更黑了,沉醉被玄门掌门一瞪就想起了昔日怨恨,一时也忘了心事,只警惕道:“你别看我,狐狸是捕食兔子的,我可不怕你!” 林开天与步天歌年岁相差不大,但是因步天歌是玄门掌门,只觉彼此差了一辈,往日相处也就拘束得很。 不过,这些日子他们是病友,随着交流病情熟悉了不少。林开天也就忘了步天歌的掌门身份,现在看热闹不嫌事大,马上凑到步凌云面前拱火:“凌云长老,他动不动就剃雪国太子的毛,有失掌门体统,揍他!” 步天歌本是不想计较这种幼稚争论,闻言还是没忍住,眉毛一扬便冷冷道:“过来,我把你们两个一起剃了,不留一根烦恼丝。” 此言让沉醉当即背上一凉,林开天更是不知该先保护自己秀发还是可能长出来的尾巴,然而他还是不肯认怂,又道:“你收了小雷音寺多少好处,我出双倍!” 步天歌终于确定,他和狐狸就是不对付,不论六条尾巴的还是只有一半血统的,他都想揍。 然而,步凌云见状却笑了起来,只道:“你尚且年少便成了玄门掌门,平日只与前辈人物打交道,自己也就严肃得像个小老头,仿佛根本不知何为玩闹。我本还担心你这一生都只能与理想相伴。现在看来,原是在老一辈面前放不开,与同龄人在一起便有了朝气。” 步凌云见过陆问之后已许久不曾如此高兴,步天歌原想当场把这两只狐狸给剃度出家,见状也就作罢。 当然,他坚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产生朝气这种东西,不再理会这些幼稚的小孩,只对白辰道:“我相信白帝另有打算,这一次我随你去魔教。至于身份,以寒兔相称就是,不需要多余的名字。” 他愿意配合再好不过,白辰可不能陪李无名胡闹,这便应道:“掌门放心,我要对付的仅是白陌。熊车已经停在酒家之外,各位准备好便可启程。关于我的安排,可以在路上慢慢说。” 白辰确认了古髓受影响的仅是李佚,林开天和步天歌暂且无恙,又闲谈了一会儿便告辞。 沉醉见祖师终于得了空,这便追了出来,有些犹豫地开口:“祖师,我父亲……” 白辰软禁花间狐的罪名是勾结白陌背叛雪国。沉醉当然相信白辰不会冤枉下属,也坚信白辰断不会对花间狐下杀手,但他还是很难相信一心为赤狐族着想的父亲会背叛。 白辰也知他纠结的心情,叹了一声便道:“我有些话想对你说,随我来吧。”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熊卫就在银容界外的雪原, 英熊要留守雪国,此次便来送行。 白辰一行刚到,这只大白熊便拍着族中小伙子热情介绍:“王, 这是我们族里最有出息的熊崽子——太极熊, 别看他黑一块白一块长相怪异,身手却灵活得可以用原形刺绣!” 此次去漠北正是年轻一辈互相熟识的好机会,白辰便命英熊把巨熊族的继任者带了来。 巨熊族为了适应大雪山环境多是通体雪白,这只倒是不一般,竟是黑白相间的颜色, 脸颊较之普通巨熊也更为圆润。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黑色眼圈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虽是一丈高的大熊,瞧着倒没什么压迫感。 巨熊族将他命名为太极, 应该也是因为这独特的毛色。 “不到百岁就有了堪比人族渡劫期修士的妖力,果然是少年俊才。” 虽然这只黑白熊看上去并不凶悍,白辰却一眼就感知到了他体内的充沛妖力。不过, 他还是无法想象这位用熊掌捏着针刺绣的样子,对于其特长只能委婉道:“爱好也……别具一格。” 对此, 英熊又用巨大的熊掌拍了拍自家小伙子,只无奈道:“他看上了月姑姑家的伤春姑娘,天天跑去绣坊听课。可惜这小子害羞, 三年了,他把高级绣工的考核都过了, 却连话都没跟姑娘说上几句。” 月姑姑是雪国众妖对月星石的尊称, 这月伤春则是随月星石来到大雪山的水月山庄弟子。 英熊也没想到自家天赋最好的熊会看上人族姑娘, 不过他也不排斥人族, 此时就请白辰来做媒了。他将原委道明之后便看向白辰,“王, 给个机会吧!” 太极熊的外表让李无名感到极为亲切,他难得上前拍了拍对方的熊掌,直接道破了问题所在,“你确定要用原形去追求人族女修?” 此言一出,太极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熊掌,满脸都是恍然大悟。 然而,英熊却是绝望地摇了摇头,“这小崽子的天赋全在修炼上了,识字倒是没问题,但人话说得不好,连化形都不稳定。” 或许天才都有怪癖,白辰没想到还有学不会人族语言的妖,倒是惊了惊。 巨熊族族长亲自开口,白辰自然不过拒绝,想了想便对太极熊道:“我会让月星石带上弟子出行,你去做她们的护卫吧。” 这种安排让太极熊喜出望外,连忙欣喜地点头。 英熊见他一句话不肯说,更是担忧自己继任者的姻缘,熊脸直接皱成了一团,活脱脱就是个愁苦的老父亲,“你个闷葫芦别只点头,快谢王!” “谢过……王……” 太极熊这才磕磕绊绊地张嘴,声音倒是出乎预料的低沉浑厚,只是一结巴起来就霸气全无了。 巨熊族还真是代代不靠谱,这时其它随行妖族也到了,走在最前的就是白焕。 三年前唯唯诺诺的小妖,现在已是意气风发。不过,他仍然排斥自己的原形,素来只以人形四处行走。 许是受过去影响,白焕很讨厌被人注视,化形所选的面容是一眼就忘的普通五官。即便被白辰封为妖族首席工匠,衣着打扮也不敢有任何张扬,绝不佩戴任何值钱饰品。 他似乎与太极熊混得很熟,对白辰行了礼,这便站在两只巨熊身边小声嘀咕道:“太极,我早说了。你如果想找到老婆就别有表情多说短句,至少这样人家只以为你孤傲少语,看不出你不会说话。” 为了杜绝人族狩猎,白辰在三年前就与林开天合作,在人族散播了“穿着沾了血腥的皮毛会影响修士渡劫”的传言。为了让世人相信,他们更是将此言的源头安在了不夜琉璃身上——和尚们为什么不积累任何灵气就能以功德飞升,就是因为他们不杀生,连天网都愿意网开一面啊。 佛门的飞升之法从来都是未解之谜,因为成谜,就算信口胡说也没人能反驳。 修士最怕渡劫出问题,就算只是个疑影也会避开,而寻常百姓也买不起妖的皮毛,市面上的需求自然大减。 在这时,林开天名下的商铺就推出了雪国特产——无垢裘皮。 这是妖族高级工匠亲自制作的皮毛,只收集各种妖族毛发将其与锦缎炼制在一起,保证从未沾过一丝血,每一块都干净漂亮毫无瑕疵。甚至支持订制花色和内部面料,穿得舒服,制衣也容易。 在万宝堂铺天盖地的宣传下,更美观的无垢裘皮很快就取代了传统皮毛。 自此,妖族不用担心被扒皮了,雪国有了畅销的特产,小妖可以在春季换毛前把毛发剪掉换取灵石,独家销售这类产品的林开天也大赚一笔,彼此都很愉快。 不过,皮毛于人族仅是装饰,有或没有都影响不大。但修士以鳞片炼制法宝却是刚性需求。 白辰也有办法,他命白焕将妖族蜕去的皮和鳞片再次焕新,通过万宝堂以最低的价格流进市场,甚至不需灵石只用金银都能买到。 价格如此便宜,自然没有修士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狩猎妖族,慢慢地就连黑市都不再流通鳞甲类灵材。 林开天对此很支持,反正天道盟也不允许狩猎妖族,与其搞地下生意跟玄门斗智斗勇,不如垄断市场薄利多销。 白辰的目标达到了,林开天的灵石也赚了,修士更是能以极低价格买到实用灵材,唯一活不下去的就是黑市偷猎队。 所以,为了平息他们的愤怒,白辰决定把黑市给铲除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一切都是依靠白焕的焕新能力才得以达成,白辰自然不吝于给白焕最高待遇。不止给了他首席工匠的名号,还想任命他为工部帝使,统领一切工坊。 奈何白焕怎么也不肯担任职位,甚至抱着白辰尾巴哭着求他收回成命。白辰眼看李无名就要拔剑了,为防首席工匠死在万兽殿,只能就此作罢。 白焕身上到底流着白陌的血,令死物复苏的异能更是神奇,白辰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就将他也带上了。 此时,他看着与太极熊偷偷搭话的白焕,只微微一笑:“看来你这三年过得极好,与各族都混熟了。” 白焕尊敬白辰,因自己身份又很怕被白辰猜忌,不敢涉足任何权力。白辰一开口,他就是一抖,连忙表忠心:“白焕永远不忘白帝收留之恩,王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如此倒是尴尬了,好在随后而来的锦衣郎适时解围,走上前对白辰恭敬一拜,“锦衣郎拜见白帝,吾君福寿安康。” 狼族等级森严,锦衣郎虽是孤狼,认了白辰做王也就不容许自己冒犯首领威严。不论其它妖族如何随意,他在白辰面前永远都是一本正经的恭敬。 白焕似乎和他也混熟了,这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太极熊,悄悄嘱咐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孤傲的标准范例。你跟着他学,化形时再选个俊一些的脸,什么姑娘都能拿下。” 太极熊能以熊身学会刺绣,可见对学习有多认真,闻言当即观察锦衣郎一言一行,学着他挺直了腰,还努力让自己的圆眼睛变得像狼一样锐利。 与这两只一对比,锦衣郎这唯一的正经狼简直就是雪国清流。白辰欣慰地受了拜礼,见他们都到齐了,这才对沉醉道:“你沉稳了不少,等到现在都没有开口问我为什么。” 沉醉心里挂念着父亲,确实不理解白辰说是有话要与他谈,为何却带他来见这些已经认识的妖。 他相信白辰必定有所安排,犹豫片刻还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魔教素来谢绝外客,难得有这个机会,祖师自然要让年轻一辈出门历练。只是,我父亲的事……” 花间狐的事,让他们听见真的没问题吗? 白辰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话,这便抬眼看向白焕。 这举动吓得白焕又是一激灵,连忙低头不敢再看他们。白辰却没有移开视线,只道:“白焕,我命你收集舍迦狐的情报,可有成果?” “已经整理成册,请王一观。” 白焕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烫手山芋一般献给白辰。 “不错,有头有尾,连消息来源都做了注释,很详细。” 白辰粗略地翻看之后就将册子交给沉醉,淡淡道:“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自己看吧。” 白焕自己搜集的情报,自然知道那是多敏感的东西。他可是白陌的儿子啊,和这种事扯上关系很容易被打成叛徒父债子偿的! 就算白辰宽宏大量不计较,等到太子继位,一想起他知道这些丑事,还不登基第二天就把他给灭口了! 如此一想,白焕的腿肚子都在抖,眼看沉醉神色越来越差,唯有怯生生道:“王,我只想卖假毛混口饭吃,这种情报贩子的事真的做不来……” 然而,白辰却是微微一笑,“白氏狐妖素来排外,几个长老仗着辈分连我都不给好脸色看。你却能从他们嘴里撬出舍迦狐和花间狐的过往,甚至给我上密折做提醒,我看你挺有天赋的。” 是的,提醒白辰花间狐这段往事的密折就是白焕写的。或许是来自白陌的血脉天赋,他对这种阴暗的事倒是天生敏锐。 正因敏锐,他也知道以自己身份不该跟任何雪国高层有交集,当即与太极熊拉开距离,只低头道:“我和他们混熟就是想蹭点狐狸毛接私活,真的没其他想法。” 九尾狐能看见灵魂深处的欲望,白辰对自己的眼光还是颇为自信的,既然敢用白焕,就敢信他。 可惜这小子总是自己吓自己,白辰无奈地叹了一声,继续道:“白氏养尊处优这些年算是废了,年轻一辈各个纨绔,着实不能堪当大任。你也是白氏血脉,有兴趣做族长吗?” 此言一落,白焕瞬间看见了自己被抄家灭族的结局,只觉已被押在刑场上,行刑的大刀下一刻就要斩下他的狗头。 以白帝的聪明早晚能想到花间狐身上,他就不该手贱写那道密折! 白焕只想活着吃一辈子饱饭,白帝是他的衣食父母,他惹不起。但白焕也不敢答应,于是,他往地上一倒,直接晕了。 白焕为了保命什么都敢做,然而,锦衣郎对白辰忠心耿耿,只是上前一看就道破了他的伪装,“气息稳定,他装的。” 虽是如此,白焕还是躺在地上,就是不睁眼。争权夺利的人与妖白辰见得多了,像这种死不掌权的倒是头一个,他对试图直接把白焕提起来的锦衣郎摇了摇头,只道:“罢了,这种事也不能勉强,让他继续装死吧。我让你调查陆问的妖丹,可有成果?”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徐舟并不喜欢妖族, 虽然收下了锦衣郎做徒弟,最初却完全没想教他太机密的东西,甚至连布下的功课都从不检查, 随便锦衣郎做不做。 锦衣郎之所以能掌握古髓奥秘, 是他以自愿清醒开颅为代价,从徐舟那里换取了共享研究成果。 那时姬白药还没提取出幻海蛊汁液,人族关于妖族脑部构造的理解也全是依靠乾坤透视仪推导出的理论,只要徐舟错一刀,锦衣郎轻则残废, 重则丧命。 然而,明知所有风险,锦衣郎还是只用了麻痹肢体的高级麻沸散便躺在了徐舟面前。他甚至自请在头上悬了一面镜子, 就这样一面清醒地看着徐舟在自己脑子里动刀,一面认真地询问自己想知道的每一个问题。 在这之前,徐舟完全没把锦衣郎当回事, 只将他当做白辰派来人族偷师的看门犬。 然而,随着他一个个解答锦衣郎的问题, 才发现这只狼妖竟是将他布置的功课全都认真做了,甚至将期间产生的所有疑问都列了序号记在心里,只等一个向他寻求答案的机会。 这样勤奋好学的弟子, 若不是妖该多好。 或许每一个大师都无法拒绝这样的学生,徐舟明知这只狼妖最后一定会回妖族, 在古髓观测结束之后仍是将密室钥匙扔给了他。 至于理由, 他只是淡淡道:“就凭这股不要命的疯劲, 你配做我的弟子。” 锦衣郎豁出性命才成为徐舟唯一的亲传弟子。而徐舟受了他的跪拜之后, 果然没有藏私,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现在就是锦衣郎证实自己学有所成的时候了。白辰一问, 他便认真道:“我师父以毕生精力研究妖兽,他发现古髓存在后,对年的习性也做过一番解释——年应该是以古髓为食,它依靠古髓中的古魂碎片来获取其它妖族的异能。 我与玄门要了陆问的口供,他的确是吃了古髓之后就本能地学会了其它妖族异能,可见我师父的猜测是对的。” 妖族的变化多是幻术,似陆问这般连其他妖族的能力都完美复制的简直闻所未闻。但妖族靠古髓继承异能,若年的后裔具备吞噬古髓的能力,倒是说得通了。 锦衣郎见白辰能够理解,又继续道:“人族传说中,年很挑食,一年中的每一天捕食的妖兽都不一样,可它一定会在年末捕食人。 我认为古时人族并没有观测大妖行踪的实力,更不可能知晓年的捕食规律,这些应当都是根据民众所见编造的故事。 我的推测是,年在吞噬古髓获取该妖传承之后就不会再捕食同样的妖。之所以会一直捕食人族,应当是人族没有古髓,他发现自己得不到这个种族的能力,自然就会反复尝试。” 这样的确说得通,然而白辰还是有些疑惑,“若年真的能够吞噬古髓,那这一族绝对是非常可怕的大妖。可我问过商月狐,连他都从未见过类似的存在。” 这也是白辰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世上怎么会有九尾狐不知道人族却见过的大妖? 然而,锦衣郎却提出了另一种全新的可能,“年是人族给它取的名字。我师父曾说过,这种吞噬进化的能力是四海天子赋予海兽的异能,九州大陆上是没有的,在深海却不少见。 年应该是偶然被潮汐冲上岸又成功在陆地活下来的某种海兽。” 天女青与天女魃交战时冰川融化,四海潮汐也比从前猛烈,海兽登陆确实不无可能。 然而,四海天子的权能素来是个谜,其灵域也拒绝任何外来者,连风十七都无法感知深海情况。徐舟只是普通人族,修为也不算顶尖,又怎会知道海兽的异能?这徐家到底和四海天子是什么关系? 白辰似乎抓到了一些秘密,正在沉思,锦衣郎的声音就传了来——“王,年的后裔也拥有吞噬古髓的能力。以我师父的天赋异禀,只要陆问到了他的手里,他一定能寻出这种吞噬的原理。不出百年,人族必定能研制出类似法宝。” 古髓承载的是洪荒妖族历经磨难摸索出的战斗经验。如果有办法将其占为己有,修炼瓶颈便不复存在,人人都能成为散仙。 这种一劳永逸的诱惑,远比妖丹妖骨更致命。 人族和妖族新一轮的博弈已经开始了,先破解古髓奥秘的一方便是赢家。另一方若不能紧随其后,便连输家都做不得,只能退出战局沦为奴仆。 白辰知道妖族输不起,这便果断道:“不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抢在人族修士之前抓住白陌。” 李无名也赞同和平永远只存在于同等级的阵营之间,不过,他很快又提出了另一个担忧,“白陌既然给陆问吃古髓,应当已经掌握了其中奥秘。那个疯子会不会主动对外公布?” 人族一旦掌握了吞噬古髓的技术,不少修士宁可入魔都会狩猎妖族,天道盟必定生乱,白辰亦会焦头烂额。这无疑是白陌最喜欢的混乱局面。 白辰闻言就皱了眉,然而很快又否定道: “白陌可不是会犹豫的性子,若能这样做早就该动手了,想是白微在拦着他。” 白微憎恨人族,但他更厌恶让妖族成为人的猎物。白陌若是敢触及他的痛处,就算是亲生儿子,白微也能痛下杀手。 如此一想,白辰便彻底明白了这对父子的矛盾关系,“所以,白陌明知我们准备前往极北之地,却不会认真阻拦。他也想让你师父杀了白微,除掉这个管束他的阻碍。” 李无名闻言也是眼前一亮,“也就是说,白微认为人族必须死,但妖族不能死。而白陌要雪国和人族一起死。从你复活那日起,白微便有了另一个选择,他与白陌自然就不是盟友了。” 最麻烦的两只狐狸已经因为白辰的存在而决裂,甚至可能正在互相埋坑。无论对人族还是雪国,这都是毋庸置疑的好消息。 不过,白辰回头看了一眼沉醉,道出的却是另一个发现:“还记得吗?天狼族下山时,我曾命赤狐族做侦查。可直到天狼族被陆问全灭,你们的斥候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据付红叶审讯,陆问当时就掌握了赤狐族所有异能,是用赤水天女赐予的灵云迷惑了赤狐斥候。也就是说,陆问已经吃过赤狐古髓了。” 这只白面黑心龙着实有手段,原本心灰意冷的陆问在他手里竟是什么都肯说。 然而,沉醉现在却没心情赞扬付红叶。花间狐被幽禁的现在,他就是赤狐族的首领,一切异变都只能自己处理。 六尾赤狐只觉喉咙无比干涩,艰难道:“赤狐族素来谨慎,从不离开族群,甚至会固定清点族中狐狸。若有赤狐失踪,族里一定立刻漫山遍野去找,不可能毫无动静。” 而离开大雪山的赤狐,只有舍迦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舍迦狐既然还能与花间狐会面,想必是无碍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你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孩子,正好就在白陌手里。” 白辰知道沉醉也想到了这个结果,最终还是点破了现实,“谁也不知道妖族被取古髓会是什么后果,总归不会安然无恙。就算有办法,白陌也不会花那么多心思去保他。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异母兄弟,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沉醉出生后就没见过母亲,对于父母间的恩怨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他恨那个抛弃自己前往人族世界的任性母亲,就算父亲另寻伴侣也没什么抵触。前些日子甚至还想给他爹办个招亲大会。 即使冒出个异母兄弟,心里也只觉突然。要说高兴自然是不可能,可是气愤好像也谈不上,就是恍恍惚惚,感觉不像是真的。 可是,就算父亲要续弦,为什么偏偏选雪国的敌人呢?难道,狐狸一旦爱上谁就真的永远也不会忘记吗? 像这种祸害族群的感情,他倒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 沉醉咬着唇不发一语,李无名见气氛沉寂了下来,正好瞥见白焕蹑手蹑脚试图逃跑,这就向他调笑道:“说来你也是白陌后裔,试过吞噬古髓吗?” “我肠胃不好,从来不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逮住的白焕尴尬一笑。原还想趴下去继续装死,当白辰视线也移了过来,立刻又紧张了起来,“王若不信,我今日便去找不夜琉璃出家做和尚,从此一生吃素!反正我本来就是秃的,连毛都不用剃!” 白焕对白帝的恐惧是没得治了,正因尊敬白辰也珍惜安稳生活,所以更害怕某一天会被视为背叛者失去现有的一切。 白辰理解他的心情,轻叹一声,终是不再去惊吓这个努力求生的顶级工匠。 这三只妖便是雪国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如今沉醉也见识过他们的能力和性情了,白辰便对他们道:“罢了,人族那边应该也收拾好了,你们先去汇合。我与沉醉再说几句话,随后就到。”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白辰既然下令, 其它妖族自然识趣地离开。当四周安静下来,雪国白帝这才看向自己选的太子,缓缓道: “白焕是白陌的儿子, 又被白微亲自养大, 潜力不可限量。但是,他绝不会为任何君主出生入死。如何让他真心做事,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至于锦衣郎,他对雪国的忠心不容置疑。但是方才他只拜见我,对你这个太子却不闻不问。要收服这只孤狼,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巨熊族是大雪山原住民,自天星坠落之后就与九尾狐伴生,确实是狐狸多年的好朋友。他们的问题, 你发现了吗?” 或许沉醉也发现了,今日便是白辰作为祖师的最后一次授课,他也收敛了平日里的稚气, 摒弃一切杂念,只认真听着。 直到白辰提问, 沉醉才答道:“熊卫在我们面前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个答案让白辰欣慰地笑了笑,继续道:“太聪明的护卫难免被警惕,还是憨傻一些更好生存。巨熊族知道, 只有自己够傻,才不会步上赤狐族的后尘。 如何让巨熊族仅是性子憨直而不是装傻敷衍, 亦是对君主能力的考验。” 此时沉醉已明白了白辰的意思, 立刻问:“这是祖师给我的试炼吗?” “六百年前, 我、花间狐、英熊、碎星天狼曾短暂地被称为雪山四公子。我算得上是合格领袖, 花间狐擅交际应酬,英熊勇猛忠诚, 碎星亦不失为大将之才。 那时候,山上所有妖族都相信,只要我们长大,妖族必有崛起之日。” 白辰很少提起这些往事,同时代的妖族天才,他只与英雄还算交好,着实没什么愉快回忆,如今想来也仅是惋惜。 “可惜,我们虽然都成了一方强者,却因各自境遇始终不曾精诚合作,平白错过种种机遇。 如今你是雪国太子,要吸取教训,学会跳出自身限制纵观全局。” 说到这里,白辰相信沉醉已经能明白他的意思,便淡淡道:“我为你铺的路就到这里了,未来只能靠你自己去走。等你成长为比我更优秀的妖王,就能释放你的父亲。” 青出于蓝自然要胜于蓝,但是当白辰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沉醉还是愣了愣,“祖师,你真的相信我可以吗?” “步天歌和林开天一定会超过他们的前辈,如果雪国初代即巅峰,妖族就输定了。” 沉醉很有自知之明,即使已是太子,他也从未谋生过篡位夺权的念头。正是没有野心的缘故,他的身上也始终缺少一种逼迫自己拼命的动力。 白帝看着雪国太子,眼神渐渐幽深 ,声音平淡如水,“你出生就是六尾赤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云侧的继任者。这半生都在被赤狐族和白氏推着走,万事由不得自己。 现在,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如你所见,妖族新一代正在成长,下一任妖王不一定要是狐狸。你还年轻,可以逃跑。” 从未有长辈对沉醉说过这样的话,自小所有妖族都在催促他快些成长,告诉他只有他才能扛起大雪山的未来。正因周遭妖族都是这样想,沉醉都忘了,原来自己是可以不当这个太子的。 “就算你不再是太子,我仍是你的祖师。有我的庇护,你可以逍遥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凭喜好去学你喜欢的东西。这样的生活,绝对比日夜为国事烦心舒服。” 白辰并不是在激将,更没有任何威胁。他是认真地与沉醉探讨未来,也愿意及时止损,从头再培养一个太子。 当把一切都明明白白说出口,白辰语气一厉,言语中的随和悉数消散,“但是,如果你决定继续做这个太子。那么,你就必须成长为强大又睿智的王,再没有任性逃避的权力。” 沉醉知道祖师没有逼他,这是唯一的选择机会,一旦决定了道路便要走到底。所以他必须小心斟酌,落子无悔。 白陌后裔,独行孤狼,装傻巨熊,每一个都是难以收服的怪脾气,他有本事让这三者真心臣服吗? 压力让沉醉握紧了拳头。赤狐是最胆怯的狐狸,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慌乱逃窜,甚至会被雷鸣生生吓死。 可是,他日夜不停地学了三年,并不是为了逃走。 沉醉到底是六尾赤狐,若是真心想要偷懒,趁白辰不注意尽情摸鱼就是了,谁也又能逼他把学识装进脑子里? 从沉醉第一次遵从白辰吩咐去钻研那些枯燥策论时,他就已做出了抉择。既然已经坚持了三年,现在自然也不打算改。 沉醉还是保留着赤狐惯有的谨慎,绝不凭借冲动把路走死,虽然决定不逃,说的话却很理智:“请祖师等我一百年。百年之后,如果这三只妖仍不愿奉我为主,请祖师废我太子之位!”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试炼就该有期限,绝不以雪国大局为自己试错。 他能有这样的理智,白辰三年来的细心栽培倒是没有白费。 可是,仅是这样远远不够。 此时,白辰视线逐渐威严,头一次露出了狩猎时的眼神,九条尾巴随风而舞,顶级掠食者的威压悉数释放,冷冷道:“两年整顿白氏狐妖,十年与人族正魔两道交好,三十年到达散仙之境,五十年拥有自己班底,一百年取我代之,做不做得到?” 白帝的试炼果然艰难,每一条都是几乎不可能达成的目标。可是,也只有做到这样才配得上白辰传下的妖王之位。 沉醉一咬牙,没做任何壮胆的承诺,只坚定道:“好,两年之后,请祖师见证白氏重生。” 六尾赤狐应下了来自九尾白狐的试炼,他没再问其他杂事,行了礼便匆匆离开。 答应了就必须做到,两年的时间太过紧凑,他没有一刻钟可以用来浪费。 离去的狐狸还很年轻,谁也不知道他会长成什么样子。白辰望着沉醉离去,见他能坚定地拒绝逃避,白帝平静的眼底终是露出了欣慰神色。 而李无名也适时感叹道:“以前总觉得小沉醉还是个孩子,没想到一眨眼就成熟了起来,像只大狐狸了。” 白辰抬头,轻轻一笑:“早晚要长大的。我只希望他是自己选择承担责任,这样总可以适当保留一些天真。” 他们这一辈不论人族妖族都在动荡中被迫成长。留给下一代的东西还是要精挑细选的,这种苦痛就不必传承了。 虽然白辰真的做了换太子的准备,这时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在李无名面前无需任何隐藏,这便小声道:“其实我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扛得住这份压力,赤狐族只会认沉醉这个首领,换了其它妖族必定生乱。雪国到他才第二代,着实经不起换太子的动荡。” 正因越往后越难换,所以必须趁早确认沉醉自己的心意。妖王这个位置,自己没有觉悟是坐不稳的。 李无名明白他的考量,摸了摸最近越发忧心的小狐狸,只道:“你选的继承者,一定不差。” 白辰对沉醉还是有信心的,闻言又是一笑,“沉醉听得进旁人劝告,学东西的速度更是惊人。才三年而已,人族所有史书和策略,他都一字不差地记在了脑子里,只差实践经验来融会贯通。 我做到这一点,可是用了一百年。” 沉醉幼时从未认真学习,与白辰相遇之前唯一熟识的书籍就是各种戏台话本和怪谈志异。 就是这样躲懒的红狐狸,凭着临时从书摊买来的几本史书,竟真的只用一夜时间就写出了足以从白辰手里过关的策论。 从那时白辰就知道,这个后辈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着实不一般。 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是不断成长的天才。 而三年后的现在,沉醉的理智已经足以分析出任何事件的起因和应对之法,沉着冷静地做出最合适判断。唯一欠缺的,便是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此次漠北之行齐聚二族俊杰,便是查漏补缺的好时候。 李无名从不怀疑白辰的判断,轻轻搂住自己的小狐狸,只道:“但愿沉醉争气让你早些退位,我带着狐狸云游星海的理想也就能实现了。” 这男人为了让白帝早日退位可是操碎了心,沉醉夜间多出的功课大半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然而,白辰偏就享受这种待遇,不止不恼,还轻声道:“为了我们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应对天上劫数,人族和妖族都要安定下来。我早些脱离国事,也能尽快与你去寻求破劫之法。” 就像李无名因他而去了解妖族一样,白辰原本只钟情李无名一人,就因这个人,便也愿意学着与人和睦相处。 爱上你之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可爱了起来。狐狸的爱屋及乌,就是这样浓烈又简单。 白辰直白果断的感情每一次都让李无名惊讶,万千感慨最终只是化作一吻印在小狐狸额头,“天下狐狸那么多,我果然还是只中意你。”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从大雪山前往漠北必须横穿天道盟领地, 白辰这一行都是被正道警惕着的妖魔鬼怪,一路遇上的盘查自然数不胜数。 如此走走停停,以巨熊的行进速度都花了五日才到达作为正魔边界的遮天镇。 好在这就是最后一道关卡了, 再往后便能脱离熊车自由飞行, 再不必受到通行限制。 魔教管理的普通百姓都住在后期抢来的领地,漠北老本营只有魔修居住。 大家都是修士,飞行便没有任何限制。只要不怕被群殴和罚款,大街小巷随便开打,单挑、混战、埋伏暗杀随你发挥。若是打得精彩, 守卫还能撸起袖子加入其中。 在这里,唯一会遭到围观众人嘘声的就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至于混战之中砸了谁家院墙、毁了谁的洞府,院子主人要么操起家伙打爆交战者的狗头, 要么就是被交战者打爆狗头。反正只要不是天道盟打了过来,魔教守卫对内部争斗一概不理。 不过,虽然私人住宅不受魔教保护, 但魔教出灵石建的街道和城墙一经损坏全都以造价的十倍进行罚款,正道修士罚二十倍。 若拒不缴纳, 一律按照反抗教主处理,刑罚以死刑起步,而且当场执行, 连牢饭都不给吃。 正如万寿书斋所总结的,魔教在漠北只有一种罪——违逆教主, 而且会不会被处理全看教主心情。 这种管理方式步天歌见了是直摇头。然而, 当教主足够靠谱的时候, 魔教便意外地还算太平。 白辰在天道盟领地看惯了普通人与修士混居的景象, 当来到二者泾渭分明的魔教领地,倒是找到了些许过去江湖的影子。 不过, 混乱也代表着不方便。天道盟领地遍地都是商家,天南海北的货物应有尽有,身居一城便可尝尽天下美食。 到了这遮天镇,寻个地方喝杯茶水都得看老板眼色,老板上茶时还是直接不耐烦地连盘子一起摔在桌上。 尤姜倒是习以为常地直接把茶盏扣在了老板头上,然后悠哉地摇着扇子,看那茶摊老板瞬间收起脾气赔着笑重新沏茶。 白辰虽知漠北风俗素来如此,亲眼见了还是啧啧称奇,只能感慨魔修真是一个比一个暴躁。 遮天镇如今一半归魔教,一半由散仙联盟驻守。散仙联盟所在的地方全部改建,万宝堂商铺、筑基书院、梨园戏台一个不少。魔教所管的老城区却还是五百年前的样子,只有手头拮据的云游散修会来这里住一住便宜老客栈。 天道盟始终没有放弃拖后腿的平民百姓,甚至为此对修士做出诸多限制。魔教却是以强者为尊,过得逍遥自在,明显更符合强大修士的期待。 五百年前,魔道就曾有俗语曰:“正道屯粮我屯刀,正道就是我粮仓。”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天道盟成了压在所有势力头上的一把大刀。 不过,也要感谢天道盟走过的路,是他们提醒了白辰绝不能忽视底层小妖的力量。 正如李无名所说,天道盟和魔教分别探索法治和人治的极致,雪国摸着他们过河,便能少走许多弯路。 年轻一辈都去正道新建的年货集市凑热闹了,也只有他们这些老家伙才有兴致看着老建筑喝一喝旧时的茶。 白辰观察周遭时,李无名却撑着下巴看他。狐狸就是剑仙最喜欢的风景,李无名自然也没有忽略白辰手边的木匣子。匣子上是不夜琉璃亲手刻下的经文,里面放着的仅是一些纸钱。 这些纸钱都沾了赋丧神的阴气,当初随白微化身的尸体而来,三年了阴气也不曾消散。 李无名不知道白辰为何把这东西又翻了出来,这便主动询问:“你一路上都在看这些纸钱,可是想到了什么?” 白陌插手的事太多了,白辰不信他每一步都能完全消除痕迹,出发前便将所有与其相关的线索都梳理了一遍。 这之中,至今仍意味不明的便是这些赋丧神的纸钱。 按照白焕的说法,白微并没有往自己制造的棺木中放纸钱,纸钱无疑是白陌杀死白微化身之后才放进去的。 而白陌并不知道白焕存在,起初目的肯定不是把棺木送往大雪山,而是让银容界的人族修士发现它们。 可是,人族又不会为白微复仇,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白辰至今也想不明白这些纸钱的作用,但他相信白陌一定在其中埋了陷阱,出发前就细细调查过了。如今李无名问了,也就直接道出了自己所得。 “赋丧神接触过的所有物品都由玄门封密保存。此前我以为是陆问偷来的,然而,陆问自诈死之后就不曾回到玄门。凌云长老也说她每月都会清点太阴宫藏品,赋丧神的纸钱一枚都不曾少。” 精怪都拥有诅咒的能力,而云城就是寒兔的灵域。陆问害了他,不敢回玄门也很正常。 白辰相信步凌云的细致,这便疑惑地皱眉,“你说,白陌放进棺材里的这些纸钱又是从哪来的?” 付红叶本是一心与尤姜喝茶,听见他们提起玄门才看了过来,轻声道:“从前的天书阁似乎与黑市往来密切,就连四百年前的鬼域之乱都是白陌在背后推波助澜……他有很多渠道可以弄到赋丧神的纸钱。” 这个消息让白辰抬起了眼,“这也是陆问说的?” 付红叶微微一笑,“白陌在极北之地挖了个宝库专门收集战利品,陆问曾在那里看见西梁玉玺、太清门的掌门令以及天书阁的无字天书。” 尤姜未入魔前就是天书阁弟子,这时终是不再沉默:“无字天书不是在北海海底吗?” 众所周知,无字天书三年前由步天歌从北海寻回。付红叶对此也很疑惑,只道:“陆问亲眼所见,百年之前它就在白陌的宝库。” 付红叶从陆问那里着实问出了不少情报,白辰多少猜到了他的手段,凉凉道:“陆问失去了一切,早已万念俱灰。你是玄门前任掌门,在这时候愿意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在他眼里自然堪比再生父母。” 其实白辰也知道该如何收服陆问,但以他的立场绝不允许自己原谅那个人,也就顺手把这人情卖给了付红叶。 他知道,付红叶不会放弃教化玄门弟子,即使那是个固执的叛徒。 付红叶明白他听见陆问这个名字就不痛快,此时只道:“陆问知道很多有用的东西,若一心求死不肯开口,你和小天歌都会很头痛的。” 事实如此,白辰倒也没想翻旧账,只是提醒道:“罢了,只要你能把我的妖丹残骸从白陌宝库找回来,陆问的死活我懒得理会。” 白辰最在意的大敌还是白陌,若西梁玉玺在白陌宝库,只怕六百年前的长安之乱也有他的影子。 白微与白陌并非同道,如今看来,当初那出《丞相三计杀妖狐》的戏八成就是白微给白陌挖的坑。 白陌死在方岁寒手里应当是事实。可是,方岁寒死后虽然成了赋丧神,生前却只是一介文臣,就算有手段除去狐妖,却未必能注意到白陌的魂魄是否逃离。 也就是说,不夜琉璃所封印的仅是白陌一部分魂魄,他虽然死了,却从未被完全镇压。 白陌兴风作浪这么多年,难道就真的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白辰不肯放弃仍在寻找破绽,就在这时,一直听他们讨论的尤姜却若有所思道: “说到后商时期的狐妖,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后商初年,天道盟捕获的妖族俘虏都被朝廷关押在长安天牢,之后史书对他们的去向便没有任何说法了。 据姜氏卷宗的记载,内廷有修士擅驯兽,这些妖族俘虏都被其暗中圈养,成为了后商皇室的灵宠。他们是皇室最忠诚的走狗,会为帝王暗杀所有谋逆之人,包括天道盟修士。” “本座过去就在想,这后商内廷的驯兽手段与黑市也太像了,说不定就是黑市的前身。” 姜氏是奚商的世家大族,后商时期也是帝王近臣。而尤姜未入魔时仍是姜氏少主,这些记载了古时秘辛的卷宗自然全都看过。 白微率领的妖族大军几乎将人族灭绝,可战后成立的后商皇室竟放出了当时的妖族俘虏,甚至让他们成为了帝王最信任的暗处力量。 这种事人族绝对不能接受,也难怪作为军方的西梁会造反。 如此看来,后商二世而亡怕不只是贪官污吏帝王暴虐这样简单,其中说不定也有白陌的推动。 毕竟,不论后商二世风凌还是末代丞相方岁寒都与白陌存在仇怨。 后商时期的白陌还是幼年,不可能如现在一般完美藏匿,只要循着内廷这个线索挖下去,不怕抓不到他的尾巴。 白辰眼前一亮,这便对尤姜问:“姜氏可还有关于后商内廷的记载?” 那时的姜氏也是被内廷监管的臣子,所知的讯息并不多。尤姜刚要摇头,一旁的付红叶听见内廷二字却突然道:“我好像听过内廷之主的名字……他应该是叫……徐天仓?” 说出这个名字之后,长安天子的记忆逐渐清晰,付红叶肯定地看向白辰:“没错,后商皇帝风刻曾在祭天仪式上向我发誓——朕永世不负徐天仓,若违此誓,便叫朕山河国破,天下服丧。”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西梁攻入长安时将后商所有藏书都付之一炬, 凡是忠于后商的臣民皆被诛了九族,这让后商时期的很多人与事都无法考证。 徐天仓这个名字白辰在史书上从未见过,可惜专攻这领域的百行首并没有随行, 他也只能向付红叶试着询问:“能被龙记住名字的人应该很不简单吧?” 后商时期付红叶还是纯正的精怪, 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别说臣子,就算是皇帝,若是在位时间太短,他也记不住脸。 白辰问时就没报什么期待,果然, 付红叶闻言便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倒不是,我记住这个人纯粹是因为他和风刻的奇怪关系。皇帝临幸男宠我见多了, 被男宠临幸倒是头一回见,还挺稀奇的。” 这徐天仓居然上了后商帝王,从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个神奇人物。 不过, 对于这只龙连帝王情事都在关注的诡异癖好,白辰和李无名还是瞬间对他投以警惕的视线。 付红叶一见他们眼神就知道这一人一狐在想什么, 为了自己正直之龙的形象当即就澄清道:“我可不会潜入后宫偷听帝王房事,是他们非得在祭天仪式上白日宣淫,我当时都吓呆了。” 尤姜对什么昏君逆臣都不在意, 但是,一想到那两人居然敢让小时候的付红叶看这种东西, 他就冷笑着拍碎了桌子, “本座这就给迎喜神送块匾, 感谢他祖宗掘了风刻的坟!” 后商二世帝王风凌连白陌都敢勾搭, 还设计弄死了方岁寒,白辰本以为这已经是昏君的典范了, 未想他父王竟玩得更开。 那可是承袭了奚商传统的朝代,祭祀长安天子的仪式论庄重也不输建国之日。风刻唤醒了龙,居然就在龙的眼皮子底下上演活春宫,活脱脱就是亡国之象。 人族帝王素来也没几个正常的,但荒唐成这样的还是少。也是因此,付红叶才记住了徐天仓这个人。 但是,他的记忆也就止于此了,确定怎么都想不起其它情报后便道:“那时人族险些被白微灭族,对妖族的恨正值顶峰,泄愤用的手段自然残酷。我不喜欢血腥,便睡了几百年,直至长安之乱嗅到了帝的气息才缓缓醒来。” 天子从不干涉种族竞争,魔尊和妖王进攻人族时长安天子没有出手,对于人族如何处置俘虏自然也不会管。 只是,沉睡的这些年付红叶没有理会地面情况,也就无法提供任何情报了。 相比得到无字天书维持了四百年政权的西梁,后商只有两代帝王,统治九州的时间还不到百年。若非出了个成为鬼神的名相方岁寒,这个朝代在世人眼里简直毫无存在感。 后商无明君,西梁无昏君,最终的结局却没什么差别。李无名想来也是唏嘘,如今只问:“这个徐天仓会不会是白陌?” 妖又没有户籍,换个名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白辰却摇了摇头,“如果白陌是徐天仓,他纠缠的该是风刻,而不是风刻的儿子风凌。” 付红叶对此也很赞同,“我那时候还是只幼龙,也不好盯着这种少儿不宜的事看。不过,徐天仓的气息确实怪怪的,不像人也不像妖,隐隐有种海的味道。” 龙的感知不会出错,白辰闻言便是眼神一动——海兽……难不成是年? 白陌的母系也是年的血脉。当时白微已经准备死在白危月手里,若是将子嗣交给母系一脉照顾,倒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里,白辰的思路逐渐顺畅,一面回想人族史书记载,一面分析道:“魔尊攻下长安后第一个灭的就是奚商皇室,凡是风姓一个不留。 风刻当时才十五岁,连筑基都未完成,却成了战后唯一存活的奚商皇室,更是毫发无损地做了后商皇帝。 我想,徐天仓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魔尊意在毁灭人族秩序,白微更要灭绝人族,奚商皇室风氏便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风刻并不是嫡系皇室,按理说就算奚商还有灵巫留下的底牌,也不该用来保护他。 可结果却是,风氏最重视的嫡系皇子死伤殆尽,风刻这个既不掌权又无武力的旁支却存活了下来。 更诡异的是,当时的人族抵抗力量只剩下云城一个据点,可天道盟却没有关于风刻藏身之所的记载。 也就是说,风刻没有依靠天道盟的力量,就这样以少年之躯从妖魔入侵中完好无损地活到了最后。 就目前情报来看,他唯一能倚仗的力量就是神秘的徐天仓。 只是,徐天仓的结局明显不怎么好。白辰微微一叹,又道:“风刻发誓不负徐天仓,但他却有了风凌这个儿子,可见终究是背叛了的。” 帝王薄情李无名最懂,他悠悠喝了茶,只道:“江山美人自古就是帝王必须面临的考验,能坚守初心的着实不多。” 说来也巧,徐天仓的境遇与李无名倒是有几分相似,同样是少年帝王的唯一依靠,同样扶持了初代帝王,到如今,亦是同样隐于幕后,成为了帝王最信任的臂膀。 若白陌真的是被徐天仓养大的,他对李佚的过分关注是否也与这有关? 白辰心中有些猜测,不过,作为李无名的妖王,他还是安抚道:“我们妖族在后代成年时就会将他们赶出领地,选首领也只看实力,你就不必担心会被清君侧了。” 李无名倒没往这方面想,闻言便是一笑,“我的眼光就是好,选的狐狸果然比人族百代帝王都靠谱。” 这话付红叶还真没法反驳,毕竟就是因为人族的首领大半都靠不住,他才决定转生成人自己上。 就在他们抱怨人族帝王时,尤姜忽然神色一变,看着弥漫着黄沙的道路就严肃道:“本座感受到了某人叛逆的气息。” 仿佛映照这句话一般,一道黑色人影就越过风沙大步走来。 来者是一名高大男子,身着杀手常穿的黑色劲装,长发只以发带低垂地束着。至于面容,见到他的第一眼很难去在意俊朗与否,升起的唯一念头就是——这一定是个魔修。 而此人也没有辜负这个评价。即便早就瞥见了茶摊内坐着的一众熟面孔,依旧目不斜视,直接视若无睹地往前走,根本没准备和众人打招呼,将魔修六亲不认的原则贯彻到底。 如此从内到外都能作为魔修标杆的存在,当今只有一人——魔尊之子毕千仞。 毕千仞是魔君之徒,付红叶是剑君传人,他们的师父倒也算得上是同一个。 虽然冷酷魔修根本没想招惹他们这些麻烦人物,付红叶还是用清风递了一盏茶拦在路中央,轻笑着打了招呼:“师兄既然来了,不如一同喝杯茶谈谈心。” 毕千仞对同门师弟还是有几分照拂的,终于停下了脚步。只见他抬手便将茶盏弹了回去,茶还未落地,他便出现在付红叶身后,掏出三个酒坛直接搁桌上,只道:“喝酒的留下,不喝的小孩去别桌。” 魔修的世界没有养生一说,大酒大肉才是正常。李无名入乡随俗,拿起一坛便与千仞碰了碰,潇洒痛饮之后才道:“我家小狐狸可不能被酒水弄脏皮毛,我替他喝了。” 付红叶到底是玄门出身,直接拿酒坛灌是接受不来。好在他早有准备,拿出两盏酒觞放在桌上,给自己和尤姜各自倒满便算回应。 尤姜和毕千仞就很熟了,虽是随意饮了酒,眼神却满是挑衅:“嚯,你这空心菜也知道回来啊?本座还以为你已经在西海晒成咸菜干了呢。” 千仞的口头禅是魔修不需要良心,而他也将此贯彻到底,寻到道侣之后说归隐就归隐,逢年过节的问候书信还是道侣替他写的。 千仞在时几乎以一人之力扛起了整个魔教的管理事务,这一走,尤姜游手好闲的教主生活也就结束了。如今再见逃逸老黄牛,前教主怎能不冷嘲热讽一番? 当然,对于前教主的独特问候,千仞只回以冷漠眼神,并用一锭银子砸醒了昏昏欲睡的茶摊老板,“三个豆沙包,堵住他的嘴。” 茶摊老板也是个暴脾气的魔修,正欲发作,待看清千仞面容却是一抖,只小声解释道:“可我这摊只有茶……” “去买。” 千仞的命令干净利落,茶摊老板不敢多言,当即踏云飞了出去,去正道市集寻找包子。 多年不见,魔教前任护法凶悍依旧,付红叶摇着扇子给前教主扇风,只叹道:“不得不承认,他看起来的确比你凶猛。” 毕千仞到底是毕方入魔留下的后裔,眼角眉梢都是妖魔的野性,这些年眼神更是越发像猛禽,发怒时仅是对视就能让人肝胆俱裂。 与他相比,尤姜在不说话时就是个文雅名士,着实不怎么吓人。 尤姜也知道自己在凶狠气质上是比不过魔修楷模了,此时唯有忿忿道:“那又如何?本座才是前教主!” 白辰早些年也见过毕千仞,但那时候千仞还跟着何欢何苦到处跑,比起凶悍魔修倒更像是给师父们善后的老妈子。 那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是魔尊毕方之子,如今仅存的金乌后裔。 白辰与毕千仞并不熟,也不能如尤姜一般肆意玩笑,这便点头问了好,淡淡道: “大护法,许久不见了。” 何欢在江湖上的朋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千仞自然不会忘记白辰,瞥了他一眼,只道:“是挺久了。” 这……果然不愧魔教闻名的冷场大护法,以白辰的社交能力竟也接不了他的话。 好在李无名从不会让小狐狸尴尬,立刻就叹道:“我直到现在都很难相信,他这么沉默寡言的人居然会是何欢那厮养大的徒弟。” 说到沉默寡言,尤姜也发现今天好像少了个人,不由好奇道:“你家喜丧神呢?终于因为太聒噪被你扔海里了吗?” 千仞从不与人寒暄,过去负责替他传话的便是道侣诸葛青天。 说来这诸葛青天也是个奇人,体内同时包含红白相冲之煞不说,性子也热情得完全不像个鬼神。与他相比,从来面无表情的千仞倒更像是个僵尸。 道侣不在,千仞就没有聊天的心情,这便直接道:“鬼域三神从不灭川过来。” 尤姜本是调侃他几句,听了这话却是瞬间从付红叶手里抢回了自己的魔器奈何扇,满是戒备道:“你疯了,把那两个瘟神带过来作甚?” 千仞最讨厌麻烦,偏生鬼神只要出门就会带来一堆麻烦,此时他也阴了脸,“赋丧神收到了请柬决定赴约,迎喜神不放心就自费跟来了。” 魔教当然不会自请瘟神,尤姜立刻看向白辰和李无名,“你们干的?” 李无名那是连人族灭绝都扛过来了的可怕定力,这辈子除了小狐狸什么都不怕。他被尤姜瞪了也是泰然自若,只道:“我只是试着在请柬上写了白陌的名字,没想到方岁寒竟真的来了。看来连鬼神都无法抵抗狐狸啊。” 漠北的不灭川之外便是临海荒漠,鬼神们又不需要船只,走水路过来怕是比千仞到的还要早一些。 尤姜心知现在也没法把鬼域三神赶回去了,唯有冷哼一声,“魔教若是被那两个老鬼灭了,本座一定率领魔修抢了你们的狐狸窝。” 此言一出,白辰就有些好奇了,“鬼神真的这样强大?” 魔修如此混乱还能在天道盟手底下存活,靠的就是顶部魔修那可怕的破坏力。毕千仞这个魔尊之子疯起来有多可怕先不说,仅靠尤姜给修士种心魔就能扰乱整个修真界。更别提他们还有人间最后一只旱魃和商月狐这个飞升千年的老狐狸…… 有这么多的大魔头坐镇,魔教竟会惧怕鬼域三神? 然而,尤姜的紧张神色却不作假,闻言便冷笑道:“别怪本座没警告你们,其它两个也就罢了,只要是活的东西就沾不得方岁寒。”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补更) 鬼域三神结伴而来绝对是一件大事, 尤姜当即就唤回两位教主,拖着付红叶和毕千仞直奔不灭川。至于白辰这些客人,尤姜只指了路, 叫他们自己去漠北找商月狐安排住处。 魔教素来排外, 他们这一行没有一个魔修如何能够安稳到达漠北? 白辰虽然早知魔修任性妄为,这时还是有点懵了。 好在寸劫是个靠谱的教主,临走前还不忘扔给白辰一个通行令牌,避免了受邀宾客被魔教守卫追杀的闹剧。 就这样,当年轻人们逛完集市返回, 便见魔修们全都不见了踪影,只能面面相觑地自己御剑赴宴。 遮天镇距离魔教大本营所在的星摇泉并不远,御剑只需三个时辰就能到达。九尾白狐的奔跑速度比修士御剑更快, 但白辰就是趁机躲懒,只让李无名抱着他飞,自己则是悠哉地躺在道侣怀里用玉石磨指甲。如此断袖情深, 林开天在后方跟着是直呼没眼看。 当然,白辰也不是完全闲着, 飞行路上就向李无名问了鬼域三神的情况。 鬼魂是地府成立之后才出现的神秘存在,人族修士至今也没弄明白普通鬼魂为何能存在,更别提位于万鬼之上的鬼神。 如今已知的就是鬼分厉鬼和丧鬼, 厉鬼着鲜红血衣,会主动捕食生魂强化自身;丧鬼着麻布白衣, 无法主动害人, 但只要与活物在一起就会对其造成影响。 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特殊鬼魂能与妖族或精怪相融合, 呈现兽形或风雷雨雪等形态。 但是鬼的力量和生前灵气又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反倒是受气运影响更大。 迎喜神赵桓之为顶级红煞, 活时为西梁末代帝王;赋丧神方岁寒为白煞之巅,活时是不曾修行的后商丞相;喜丧神诸葛青天是红白二煞归于一体的奇怪的存在,但也有天书阁御座和西梁赵氏后人的身份。 由此看来,鬼的力量和他们活时地位倒是关系极大。 鬼神的鬼域并不是摧毁实物的力量,而是影响活物意识的诡异诅咒。 比如被迎喜神赐福的人必定开头万事顺心,结局凄惨潦倒;与赋丧神在一起的人就会逐渐丧失生存意志,从而用各种方式自裁。 与这两个移动的瘟神相比,喜丧神诸葛青天的鬼域倒是温和了许多,只是让人沉浸在已永远失去的美好过去,哭一哭也就好了,总不至于要命。 总之,如果说修士的灵气李无名还可以用能量理论解释,鬼神的存在就真的是灵魂层面的玄学,谁也说不出个道理来。 经过李无名一番解释,白辰总算明白了尤姜为何如此紧张。 正如尤姜所说,赵桓之和诸葛青天的鬼域好歹还需主动开启,只要不惹怒他们就无事。 但方岁寒不一样,他的鬼域自己是控制不了的,走到哪里都会自动影响周遭的人。若让这一位来魔教走一遭,只怕漠北第二天就会尸横遍野。 九尾狐擅裂魂之术,白辰倒是想见识一下鬼神的魂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他这身份不能随意冒险,虽然很想去往不灭川,也只能先等魔教的处理结果。 如今唯有对李无名叹道:“你们人族还真是处处给我惊喜,修士的法宝已经够奇异了,这鬼神居然还能更加诡异。” 李无名还是相信万物有迹可循,此时只道:“直觉告诉我,鬼神的诞生一定与地府脱不了干系,也不知帝又在折腾些什么。” 人族自诩万物灵长,但人族也不过是帝繁育出的物种之一。以那位的折腾劲,搞出什么人族的进化种都不稀奇。 李无名现在只希望帝能悠着点,可别在仙魔动手之前就把人族给玩灭绝了。毕竟,这颗球换环境弄死的种族着实不少啊…… 李无名因为某颗球的任性忧心忡忡,御剑速度也随之加快。 天道盟领空从来都要限速飞行,逢年过节的交通要道更是一堆修士堵在天上排队挪动。林开天还未见过这样可以自由飞行的地方,当即就欢呼着跟了上来。 高速御剑一旦相撞便是大伤,步天歌本是皱着眉要提醒他们减速。然而,当疾驰的狂风自在吹拂而过时,他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终究入乡随俗,加入了违法乱纪的队伍。 至于一众妖族,第一次见到沙漠的沉醉和白焕早就撒着欢跑起来了,太极熊还趁机变成了巨熊,用熊掌捧着三位女修展示了一番强壮身躯。 当然,最靠谱的还是锦衣郎,多亏他的细心,李佚这个病号才能享受到骑狼的待遇,至少心灵得到了治愈。 就这样,一群修士久违地全速飞行,到达星摇泉的时间倒是比预想的要早。 这星摇泉是漠北最大的绿洲,传闻泉水之中还住着一只被付红叶收留的精怪。许是精怪常常降雨的原因,这里的草木很是繁盛,街道居然还有些湿润,与周遭的烈日黄沙恍若两个世界。 魔教守卫看过教主令牌便对他们放行,只不过,安排住宿接风洗尘啥的是不用指望了,腾出个守卫给他们带路去找商月狐就已是顶级贵宾的待遇。 而带路守卫也只是把他们送到了商月狐洞府,和护卫说了声就不见了踪影。 林开天何曾见过这样随便的接待,当即就瞪大了眼睛,很是警惕道:“这群魔修不会让我们自费住客栈吧?我觉得他们真能干出这种事!” 如此情况倒是让李无名想起了昔日在水月山庄的待遇,这便伏在白辰耳边轻笑道:“这种待遇倒是不陌生,还好我们脾气不算差。” 白辰闻言也想起了当初闹事的修士们,笑过之后却神色一动,回头对步天歌小声道:“步掌门,我记得三年前曾有两名徐姓修士在姑苏投奔万寿书斋,请你查一查他们的来历和去向,或许会有预料之外的发现。” 步天歌对白辰还算信任,也不问缘由,只道:“可知两人具体姓名?” “徐朝阳和徐浮月。”白辰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虽然只是偶然遇见的小门派修士,依然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步天歌细细回想,好像没听说这两人有什么特殊事迹。不过,他是认真办事的正经人,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好,我即刻飞剑传书命玄门弟子暗中调查。” 徐也不是什么少见的姓氏,但那两人身上的紫衣与徐舟极为相似。除了他们与锦衣郎,白辰再没见过与之相近的紫色染料,这应当不是巧合。 而徐舟和徐天仓都擅长御兽,且都与海兽有关系。白辰想,或许徐舟就是徐天仓的后人,只是不知怎的就离开家族加入了不知门。 就在这时,护卫也得到了商月狐的回应,带领他们进了三长老洞府。 商月狐多少还保留着昔日习性,所在洞府比起院落更像是黄土筑成的洞穴,内部种满了古时的草木,甚至还引了一条小溪穿堂而过,完美还原了古时青丘的模样。 魔修基本没什么朋友,逢年过节也不与人往来,洞府布置从未考虑过客房这种东西,甚至连厨房都没有。 好在这次月星石也来了,这老狐狸总算没有亏待自己女儿,把洞府又扩建了一番,竟是临时在洞中造出了一个别致小院。 小院周遭是以黄沙和沙棘造景的独特园林,橙黄果子连成串缀满了枝梢。院中虽然没有小桥流水,却种了各色莓果,小径之上也架满了葡萄,完美展现了魔修对实用的看重。 院子上方开了个洞口,沙漠的骄阳透过葡萄架洒在了院子里,可谓是别有洞天。 白辰本以为商月狐会随便铺一地稻草就给客人当窝了,没想到待遇还不错,除了月星石母子也给其他人都备了房间,看来老狐狸在女儿面前还是有风度的。 林开天也主持过万宝堂的修建项目,一眼就看出这院子的阳光分布很是讲究,甚至连风水都布置得极好,放在江南也算是大师级别的设计。 至此,林少当家对魔修的印象总算有了些许好转。他随手摘了葡萄放进嘴里,居然比万宝堂培育的还甜,不由感叹道:“我还以为魔修都过得很糙呢,没想到也能建出这样别有风味的院子,看来他们平日只是不想细致而已。” 他还不知商月狐和自己的关系,此时只当来魔教凑热闹。月星石摸着床上铺好的苏绣锦被,发现正是自己过去习惯的料子,一时倒是颇为感慨:“是啊,原以为曾经的第一杀手必定是个阴冷的老怪物,没想到他的住处也会有光。” 这样的用心天下少有,白辰本也有些动容,直到他推开自己房门,看见了一块光秃秃的床板以及商月狐的留书——懒得买被褥了,你就团一团抱着自己尾巴睡吧。 魔修的差别待遇就是这样明显。白辰一瞬间就体会到了昔日正道修士悬赏何欢时的心情,只能对李无名叹道:“我错了,他真的就是个老怪物。”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院已经整理好了, 只需卸下行李便可居住。至于床的问题,在李无名掏出备好的被褥之后也得以解决。至于这个人为何会随身携带全套被褥这种值得深思的问题,白辰在盲目的爱恋之心下还是选择忽略不计。 总之, 经过一番奔波, 白辰终于等来魔教护卫,成功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舅舅商月狐。 商月狐倒不是刻意矜持,事实上他为了与女儿打好关系还针对人族女修的癖好做过一番研究。此次便主动提出要带他们逛一逛星摇泉,并备好了灵石要买下女儿看上的所有东西。 不过,商月狐深知魔修之中不乏色胚, 之所以没有马上出现就是在挨个排查街上魔修,决不允许有谁冲撞了他的漂亮闺女。 可惜的是,老狐狸还是棋差一招。他万万没想到, 在这等候期间,月星石与一众女修早就自发去逛街了,最后应邀而来的就是一群大老爷们。 虽然拒绝给娘拎包的林开天也在其列, 但尾巴都还没长出来的他在外公眼里明显只是个赠品。 三长老准备迎接女儿的和蔼笑颜当即收回,一瞬间就恢复了魔修那看谁都不顺眼的死样子, 只对白辰道:“老子活了将近五千年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生辰,你可真是个好外甥。” 他毕竟是五千年道行的狐妖,只要不刻意扮老, 随意幻化个人形都是个风姿绰约的美男子。 但是,魔修的特征就是——只要开口说话, 就能让人瞬间忘记他们充满欺骗的脸, 只想把他们揍一顿。 从一点看来, 商月狐果然是标准的魔修。 老狐狸见不到女儿就拿外甥撒气, 白辰懒得与他计较,只轻笑道:“在天道盟以天元纪年之前, 立春便是古人族的新年之始,是个万物新生的好日子。” 商月狐是手痒想打架了,那些小的修为太低容易揍死,李无名又不熟,打出真火来怕是难下台,他也只能找白辰来练练手。 白辰堂堂雪国白帝还是要形象的,自然不肯接招。三长老正郁闷着呢,路过看热闹的独活便主动凑上前来,只好奇道:“立春不是在除夕之前吗?怎么是新年之始了?” 商月狐正愁没架可打,送上门的教主岂能放过,自是立刻鄙夷道:“你们这些小辈不学无术,连旧历春节是指立春都不知道了?” 他这话虽是挑衅,倒也不假。这一代修士确实少有记得古历的,正道修士的门派考试要背史书还好一些,魔修这些孤家寡人却是真的连清明中秋都能给忘了。 古时以天文和帝王年号记时,最初的节气都与耕种有关。但修士根本没几个种地的,魔修更是只能记住要刺杀的皇帝,年月都是靠江湖大事标记个大概。 刚好这时候,正道修士以天道盟成立那日为起始推行天元年法,魔修觉得这个更方便,就也用了起来。 至于将除夕当作一年之末,正道是认为除夕这个节日来自以鞭炮驱逐妖兽,能够警醒后来人莫忘昔日弱小。 魔修则是觉着放鞭炮和烟花更热闹,比起和修士完全不沾边的立春播种,除夕好歹还能吃吃喝喝听个响,自然也乐得过这个年。 如今,人族已进入全民修行的时代,农耕习俗早已慢慢被遗忘,能记住节气的也就只有旧时老人了。 林开天倒不觉这有什么不好,如果人族混了五千年还只能靠天气吃饭,早在千年前就会被白微给杀绝种了。 或许年轻人在被老一辈指责时总能自发成为同一阵营,他这时便反驳道:“不知道又如何?我就只记得能做活动赚钱的节。” 事实证明只要有共同敌人,正魔两道也是能站在一起的。独活此时看林开天便顺眼了不少,立刻响应道:“不愧是万宝堂少当家,一身铜臭味!在本教主这里,只有放假不干活的才叫节!” 魔教两位现任教主从来共进退,独活方才已经在配药了,寸劫以为他们必定打起来,自是埋伏在暗处准备偷袭老人家。 如今他见打不起来,便略带遗憾地走了出来,冷冷附和道:“我不过节。” 然而魔修从来敌我不分,独活当即抗议道:“谁说的,清明不算节吗?” 好在寸劫已经习惯了友军的背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道:“我只让别人过清明。” 少年人最讨厌的就是长辈倚老卖老,步天歌虽然也不喜被说教,但对他们不庄重的样子也看不惯,眉头一皱便道:“你们——” 出乎意料的是,玄门掌门还未开口,一直跟在白辰身侧的沉醉便把他要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天道盟保留这些节气并不是要修士们去学古人进行耕种,而是提醒后来人——人族能有今日并非一蹴而就,是先祖们穷尽智慧解决了温饱问题,才有当今的厚积薄发。他年富贵日,莫忘来时路。” 这番话若是出自白辰,谁都觉得理所当然。但是,一想到说出此言的竟是素来被世人忽视的雪国太子,一众修士皆露出了惊讶神色。 这之中与沉醉混得最熟的就是林开天,他此时的感受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纨绔兄弟突然出口成章一般,只能震惊道:“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又被白帝抓去补课了?” 他们这反应倒是把沉醉整不自信了,连忙解释道:“这是长安天子在《节气谱》留下的批注,我只是记下来了而已。” 付红叶做盟主时天元历法的雏形已经出现,他做出这番评论倒不奇怪。比起这个,一只狐狸居然会去读《节气谱》这种冷门闲书,也是一件异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步天歌,他过去只把沉醉这雪国太子当作白辰派来跑腿的小厮,此时终于正眼瞧了瞧红狐狸,淡淡道:“这些留有前辈批注的真迹天道盟从不外借,你是三年前在邻安背下的?” 这类书都由不知门统一保存,沉醉唯一的接触机会就是三年前随白辰拜访邻安那一次。 那时白辰命他读书,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书。想着人族最宝贝的肯定就是最难得的,便把不外借的书全都背了下来。 这种笨功夫倒也有用,如今再回想,还真记住了不少值得借鉴的经验。 但是,沉醉也知道,这些书步天歌全部都看过,根据留下的见解来看,有些还反复读过多次。 比如那本《节气谱》,步天歌在十八岁时就留下了心得——铭记贫贱日,永不回旧时。 从那时他就明白了,白辰如此看好步天歌果然不是毫无理由,于是心甘情愿地去向步天歌道歉,试图与玄门修好。 当然,结果就是被这个大恶人提着脖子扔到了祖师面前。 是的,虽然步天歌着实是天道盟的杰出青年,但在沉醉眼里此人绝对是归属于恶霸那一类,而且是一言不合就把狐狸剃度出家的那种。 沉醉的警惕眼神很明显,步天歌倒不觉这是坏事。付红叶已经被魔修拐跑了,他作为现任掌门必须坚守天道盟,与一切妖魔鬼怪杜绝联系。 但凡是试图和他混熟的人,男的扔去小雷音寺让和尚超度,女的送去八方风雨楼学医,一个不留! 不过,作为实事求是的玄门掌门,他对于沉醉的学习能力还是给了些许肯定,“与他们相比,你倒也算得上勤勉。” 步天歌说话素来如此,林开天倒也习惯了。林少当家自幼只爱动手不爱理论,心知自己或许在炼器一道天赋出众,若要考核史书典籍怕是得垫底。 他有自知之明,也不与步天歌争辩,很快就发挥自己特长,找到了新的商机:“历史情怀确实是个不错的包装手段。现在的修士都学精了,打折促销已经不怎么见效,也是时候换个方法让他们花钱了。” 只是这片刻,林开天脑子里就闪过了古法胭脂、旧风衣物、复古家居等等可用的商品……然而,若要在人族掀起复古热潮,终究还要寻个理由通过天道盟审核。向妖族宣扬人族文化便是个不错的名目,而雪国也正好有大量便宜的荒地和赋闲的人手…… 在赚钱的时候,万宝堂少当家能克服一切困难,仅是沉思片刻便眼前一亮,拉着沉醉就道:“红狐狸,就以限时隐居体验古时农耕生活为主题,雪国出地出力,万宝堂负责推广和制造系列产品。若效果好,我们还可以继续开发皇宫主题,历史典故主题,甚至昏君妖妃主题……事成之后,咱们五五分账,如何?” 这种合作赚钱的好事沉醉怎会拒绝,只一听就仿佛看见了哗啦啦翻开的财政账本,自是欣然道:“林开天,你真是我一生的好朋友!” 妖族尚有无限商机,林开天自然不会拒绝雪国太子的友谊,但是,考虑到这群狐狸断袖的传统,他还是提醒道:“仅限朋友,我是要给林氏传承香火的,可不能与你断袖。” 当然,这种担忧纯属自作多情,沉醉眼里只有他背后的无尽灵石。六尾赤狐握着林少当家的手,很是坚定道:“你放心,风花雪月只会干扰我建设雪国的速度,我早已发誓退位之前绝不谈情说爱。我若是对你大抛媚眼,看的绝对是你的钱袋!” 若他们真能让人族捡起历史,步天歌倒不介意是用什么方式,但是考虑到商人的无下限,还是提前预防道:“不论你们要做什么,方案必须提交给天道盟审核,不可胡编乱造。” 人族老一辈还是很忌讳娱乐的,步天歌能同意就算不错了,林开天也不敢奢求更多,这便乖乖道:“知道了,副盟主。”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雪国与天道盟正是如胶似漆的阶段, 沉醉与林开天的交情自然极好。他们在兴头上也就不等后面的长辈了,拉了步天歌就另寻地界去讨论具体方案。 独活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虽然魔修素来崇尚独行, 他还是忍不住对搭档叹道: “寸劫, 我们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能够协力合作的势力终究比单打独斗更容易生存,独活虽是魔教教主,但他完全看不到魔道战胜正道的希望。 寸劫对此倒很淡然,甚至将残酷的现实直接说了出来,“魔修不愿结伴群居, 否定人族千年来摸索出的生存法则,本就是人间异数。若非天地巨变,异数基本不可能成为主流。 我们一盘散沙才是天道盟乐见的, 若是如魔尊时期一般团结有害,就该天下人做噩梦了。” 独活没有称霸之心,说到底, 只管理漠北一带他就已经烦得想退位了。若是把整个九州打下来一起管,图个啥?嫌假期太多, 非得把自己给累死吗? 反正魔教也没想当老大,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就算未来某一天真的被正道推平了老巢,也无非是大家铺盖一卷直接散伙。只要魔修各个都有一身真本事, 哪里又能饿死手艺人? 独活这样一想也就看开了,只笑道:“也对, 害虫只要不祸害庄稼就算积德了。” 寸劫不愧师承毕千仞, 对魔教的定位没有一丝偏差, 如今也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前教主说得好, 劝魔从良,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 独活瞬间了然,“看你这副臭脸,秋月白还没放弃收你做义子?” 果然,寸劫一听见这个名字脸色就更难看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得逞。” 这秋月白便是秋小寒之父,风十七的亲信。自从秋小寒继位之后,他便是退隐状态,江湖上少有传闻。白辰还真没想到,寸劫竟与此人有联系。 这件事在魔教也不是秘密,独活并不介意被旁人听见,只是感慨道:“你明明只是想恶心天道盟才治好秋月白的腿,连不平等条约都备好了。他倒是一直记着你,百年来逢年过节的问候和礼物从不落下,但凡由你主持的正魔战场绝不参战。我要是遇上这样的患者,做梦都会笑醒。” 说来也是讽刺,寸劫是毒师,这辈子也就主动治过一回人。可就是这一个人,倒是记了他百年的恩。 独活自幼便是医师,救下的人数不胜数,可世人往往只记得他手下死去的寥寥数人。 当然,这种感激寸劫可不想要,又是冷哼一声:“治好了他就想做我义父,你管这叫知恩图报?” 独活对此自是幸灾乐祸,“也不错,这样秋小寒就是你义兄了。那可是天道盟盟主,以后正魔两道你横着走啊。” 和天道盟盟主做兄弟,这在魔修看来简直是最可怕的诅咒。寸劫仅是想象一番都觉三天吃不下饭,只能瞪了他一眼,“谢谢你让我又找到一个拒绝的理由。” 年轻人们都各自抱团玩儿去了,最终也只剩下白辰和李无名还在陪着商月狐闲逛。 商月狐将年轻一辈的表现都看在眼里,此时便嘲讽地看向了李无名,“江湖后浪推前浪,又是一波新人长了起来,看来没多久就该轮到你们被时代淘汰了。” 老狐狸今日火气旺,见谁都要挑衅一番。可李无名偏就是狐狸克星,闻言不止不辨,还欣慰一笑:“我倒是希望那一日早些到来,乘风破浪哪有躺在沙滩上晒太阳舒服?” 李无名游历江湖未必积极,但要说到退隐,他绝对是带头冲锋的那一个。不知是不是受他影响,白辰现在居然也对退位充满了期待。 小时候白辰看史书畅想的未来都是沙场点兵纵横捭阖,现在的期望却是一人一狐遨游星海,远遁宇宙。 好好的一只有志之狐,终究是被李无名给带歪了。 白辰虽是暗暗感叹,一路上却也在观察周遭环境。以他对魔修的印象,本以为星摇泉会是个治安极差的地方,可是这里居然意外地和平。 能住在星摇泉的魔修少说也是元婴修为,让他们守着商铺是不可能的。因此,魔修的货物都是在阵法内进行无人贩售,想买什么便把标价的灵石放进阵法,自己拿就是了。 除此之外,各种日常交易几乎都是通过法宝解决。虽是一群修士住在一起,但魔修完全可以几百年不与旁人碰面,只过自己的日子。 星摇泉之内没有普通人,田地工坊都不需要,便有了许多闲置的土地。因此每个魔修所占据的洞府都很大,不止配有炼丹房和炼器房,还可以开辟出大片私人药圃。 不过,这周遭建筑都是修士自行炼制的洞府,禁制和阵法将各家都隔绝了,从外界也只能看见障眼法展示的虚像,倒是难以窥见实景。 天道盟如今最为强盛,但每年仍有修士叛逃入魔。白辰过去还不理解,如今倒是明白了。 撇开种族兴亡不谈,这里确实是更适合高阶修士闭关清修的地方。 商月狐也注意到了白辰的视线,这便解释道:“高级修士不需要寻常饮食,衣物也只用自己炼制的法宝。魔修对寻常人生产的物品没有任何需求,就算没有普通百姓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要有个禁战的休憩之地就能做到自给自足。” 如果说正道选的进化路线是强化人族整体,魔修之路就是极致强化个人,脱离族群。 商月狐不知道谁是对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又对白辰淡淡道:“但是也仅限于此了,魔修拒绝社交规则,也拒绝为了群体利益让步妥协,更学不会点到为止息事宁人。 几个老朋友住一起还行,若让我们接纳陌生人保持虚伪的睦邻友好,那还不如跟天道盟直接打一仗。” 这里的情况的确很新奇,但白辰已经预见了最后的结果,“魔教这样下去迟早输给天道盟,三长老不怕吗?”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商月狐对于这种未来居然只是随意道:“输就输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魔教也不是什么靠理想集结的团体,只要这一辈过得爽快,下一辈的未来自然该自己去拼杀。魔教气数尽了如何,输给天道盟又如何,不抱团就活不下去的人也配自称为魔? 魔修对生死看得很淡,甚至对魔教都没几分留恋。他们的感情不多,每一分都精确到了具体的人身上,不需要任何情怀做寄托。 当然,如果每个人都这样,人心之恶便会无限放大,最终便如魔尊之乱一般让秩序彻底崩溃。所以,魔修只能是被流放的异数。 商月狐活了五千年,道理早已看得通透,如今便对白辰道:“我相信有善就有恶,有正就有魔。就像魔修收敛之后,黑市便接手了那些脏活。人心之暗不会消失,也不会永远限制于某一群体。聪明的坏人从不自称坏人,更不会与同类扎堆。 在这里的,只是一群孤僻的异端罢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留在魔教。” 如果说白辰从前还想过要把商月狐带回雪国,现在他便彻底放弃了。 这只九尾狐之所以留在漠北,是因为他是发自内心地喜爱魔教。 正因如此,就算白辰是他姐姐唯一的血脉,魔教三长老也不允许这只小狐狸给魔教惹事。在摆脱所有暗中视线之后,他终是主动道:“现在就剩我们三个了,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魔修快言快语,白辰便坦白道:“我想动一动万宝堂。” 此言一出,商月狐倒是惊了,“在这个时候?” “雪国与万宝堂之间存在太多合作,万宝堂一倒,我们的交易秩序也会随之崩溃,三年成果付诸东流。所以,大动作当然是不能有的。” 白辰很清楚雪国发展离不开万宝堂的商队,正因如此,这种时候才不能将主动权让给别人。 小狐狸微微一笑,“可是,三长老不觉得万宝堂的当家太多了吗?” “你要扶持林氏一统万宝堂?” 千年的狐狸果然不需要点拨,一瞬间就明白了白辰的意思。不过,魔教与黑市并不算敌对,很多魔修甚至还是黑市的老顾客。 商月狐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扬眉道:“我寻思着灭了黑市于魔教也没什么好处,魔修凭什么帮你?” 魔修无利不起早,白辰又岂是败家狐狸? 他一路上细细观察尤姜和付红叶相处的方式,终是琢磨出了对付魔修的套路,这便镇定道:“因为林开天是你的外孙。万宝堂派系斗争从未休止,与其让林开天长大后继续与周围人勾心斗角,不如由你出手,替他扫平一切障碍。至于我这个外甥,就顺势沾沾光。” 这个答案让商月狐惊讶地抬了抬眼,不过,用来说服魔修确实足够了。 五千岁的九尾狐久违地放出了自己的尾巴,眼神重归顶级掠食者的野性,“有点意思。说吧,什么时候动手,杀多少?”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雪国现在与林氏存在多种合作, 清洗万宝堂的事白辰还真不敢交给旁人去做。 好在商月狐始终对女儿心存亏欠,只要不危及魔教,他愿意竭尽全力去弥补。而月星石早已长大成家, 根本不需要他去做什么, 唯一牵挂的也就是林开天这个儿子。 只要由林开天入手,说服商月狐不是难事。不过,也只有白辰这个外甥才能这么干。若是旁人知道这些事,只怕刚说出一句话就会被谨慎的老狐狸给灭口了。 白辰达成了第一目标,本以为商月狐会去召集魔教高层商议一番, 已准备回去等待答复。 谁知魔修的行事方式远比他想象的更彪悍,这老狐狸竟是上前就把两位教主给抓了回来,随便寻了处凉亭, 设了个阵法就道:“老子要帮外孙平了万宝堂,谁支持谁反对?” 诚然两只九尾狐在此也不怕有人偷听,白辰见他如此狂放还是忍不住呼吸一滞。 更诡异的是, 当三长老宣布了如此不靠谱的决定,两位教主居然没有立即反对, 就连曾经威胁过月星石的独活都只是赞叹道:“这么猛?” 商月狐却是习以为常,挑眉道:“我那两个老哥哥铁定与我站在一起,你们跟不跟?” 寸劫一脸平淡无波, 指着独活道:“这个月他是教主,我无所谓。” 独活本还有些犹豫, 见寸劫不反对就安心了, 拍了桌子就道:“搞正道的事为什么不做, 让我们干了万宝堂!” 虽然魔教的确是教主主事, 但他们达成共识也太快了。白辰看了这情形只觉不靠谱,唯有试探道:“三长老, 你确定不用等尤姜从不灭川回来商议一番?” 魔教高层互殴的传统就是由三位长老和尤姜开创,这位前教主在商月狐心里着实没什么威慑力,老狐狸眼睛一斜就不屑道:“前教主这死断袖都跟男人一起跑了还有什么地位?不管他,现任教主做主就是了!” 他是这么说,白辰可不敢忽略尤姜的意思。寸劫和独活毕竟还年轻,若要调动魔修的底牌,还需那位魔教太上皇开口。 如此一想,白辰便微笑道:“好吧,在尤姜他们返回之前,我们也可以先谈个生意。” 天道盟内部有名言警句——狐狸一笑,钱包一紧。 魔教这个月是独活管钱,他立刻警惕道:“别指望魔教会陪着你和天道盟管什么偷猎,你一路上也看见了,我们根本抽不出那么多人手每天清查这些破事。” 魔教连人族的秩序都不理会,自然不可能遵守什么条约。白辰神色不改,只道:“我听闻魔修中的杀手很少去黑市接单,你们似乎以毕千仞为首又建了个地下组织。” 这话倒是让独活惊了惊,转头看向三长老,“你要叛教啊?怎么连这事都跟他说?” 这话若放在别的势力怕是得把下属惊得冷汗淋漓,商月狐却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仍是随意道:“刺杀自古就是我们魔修的赚钱兼职,你前些日子不还在抱怨灵石不够用?反正现在天道盟根本没空理会我们,也是时候让海角楼公开接单了。” 是的,毕千仞隐居海角四百年并非无所事事。他与商月狐都曾是天下第一的杀手,也认识不少同行,在这些年便暗中成立了一个内部交流的小团体。 后来随着加入的杀手刺客越来越多,交流时难免技痒想杀个高阶修士啥的,索性就以海角楼为名在熟人圈子里接单。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以刺杀为毕生爱好。不过,也有那么很小一部分原因是某位魔魁、某个大红叶子都曾上过悬赏榜,把真正的暗杀高手都集中在海角楼,至少可以避免一些危机。 当然,海角楼的存在一直是魔教机密。他们也不用活人做探子,只以鬼魂收集情报。 死人知道的东西可太多了,说完情报就送去轮回,连灭口的功夫都省了。故而世上只有千仞的亲朋好友才知晓其存在。而众所周知,毕千仞就算成亲收徒了也没能让亲友数量突破个位数。 白辰之前就很奇怪,江湖从不缺杀手刺客,可黑市那些的手段比之五百年前并没有多少进步。原来并非是杀手行业发展滞后,而是与时俱进的高手都集中在另一个圈子。 海角楼的接单方式是杀手引荐,商月狐既然告知了白辰这件事,便是真的承认白辰是他外甥了。 五千年的老狐狸什么看不破,只要帮了林开天,有这个活泼的外孙在,他与月星石相处就不会尴尬了。 包括这次以庆生之名将月星石母子带来魔教,其实并非唯一解,但是因为他与白辰的关系,便成了白辰心里首位的选择。 小狐狸的心思多,但并不是坏心思。商月狐懂的,但是魔修的孤傲让他没法坦然承认,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间接证明了。 魔修的信任很难得,李无名相信若是有一天雪国真的出事,商月狐一定不问缘由当天就驰援白辰。 白辰应该也想明白了,所以有些沉默。李无名便站出来,主动笑道:“三长老说得对,为了夺回魔修的暗杀业务,这黑市非灭不可。” 寸劫做事还是靠谱的,在发现商月狐与白辰密谈时就向不灭川发了讯号。此时毕千仞与尤姜就刚好赶了回来,将看管鬼神的任务交给了付红叶。 毕千仞虽未听见他们交谈,凭李无名这话也猜到了七八分,只淡淡道:“青天最近闲得很,给他找点事做也不错。” 尤姜对这也不是很在意,只随意坐下扇着扇子,“本座可是把龙丢在不灭川就跑回来了。你们若不是在商量大事,别怪本座打断你们的腿。” 商月狐看见毕千仞是眼前一亮,再一看尤姜却是连眉毛都枯了,只凉凉道:“咱们魔教现在穷得厉害,座位费三千灵石,前教主可别忘了给。” 事实证明尤姜和三位长老真的是打成一片的关系,他心里念着付红叶本还懒懒的,一听这话就精神了:“老韭黄,出来,看本座不砍光你的狐狸尾巴!” 对此,毕千仞只有一句话:“出去打,别耽误我们杀人。” 于是,魔教前教主就真的和三长老跑去沙漠干架了。 白辰默默眺望这等奇景,只能承认,魔修行事果然不能以常理想象。 不过,韭黄的颜色倒是和商月狐的毛色极像。尤姜既然这么骂,看来商月狐早就在魔教展示过自己的原形了。 因为已经知道彼此一切糗事,也知晓各自最阴暗的秘密,反而不需要任何隐瞒,魔修之间的情谊果然奇妙。 尤姜揍魔教长老是认真的,千仞做杀手这行也是认真的。 他只是听了寸劫转述便明白了白辰的打算,这便掏出一本黑色小册子,平静道:“这是万宝堂所有高层的名单,你们打算做到什么程度?灭他们满门还是直接诛九族?” 不愧是魔尊毕方之子,一开口就要干票大的,根本没想留活口。 白辰可不能做得这么绝,连忙道:“万宝堂终究是天道盟大派,动静不宜闹大。如果可以,最好留一些活口由步天歌公开审判。至于要除去的目标,我想让林开天自己拟定。” 而且,这些事一定要赶在步天歌颁布新法之前完成,不然玄门反而会因此进退两难。 至于拖住步天歌的办法,就要靠独活医治古髓了。 白辰早已有了计划,独活对于他这番安排却有些意外:“你确定要让林开天做主?林氏不乱,万宝堂可不会让你捞到多少好处?” 这样削弱天道盟实力的好机会,妖族居然不趁机捣乱,被怀疑也难免。 白辰不做辩解,只道:“毕竟万宝堂富甲天下,魔教的名声又……各位也不想三长老一番好意却被林开天误解为外戚干权吧?” 既然要做,那就杜绝所有意外。白辰不会留下任何破绽给白陌挑拨离间,又补充道:“寸劫教主既然与苍天府有交情,待我们收集完证据,请你修书一封送与秋月白。请他亲自向秋小寒揭发万宝堂与黑市勾结一事。” 这个要求果然让寸劫皱了眉,好在他在魔修中还算是正经的,白辰便劝说道:“秋月白是风十七心腹,天下人本就不信他沉寂多年只为养老。由他揭破这道窗户纸,倒显得风十七未雨绸缪,只是把黑市当牛羊养肥再杀。就算会有非议,风十七也已经退位。只要林氏能吞并万宝堂所有产业,天道盟便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这也是为了前教主与付红叶着想,只能让你受些委屈了。” 白辰已经掌握了与魔修谈判的方式,他们是抛弃了群体秩序寻求个体进化的人,说道理不止没用还会招来一顿冷嘲热讽。但是,只要涉及他们真正认可的同伴,魔修便能做出任何让步。 果然,一提到尤姜,寸劫虽然不满还是点了点头。 白辰见状便看向毕千仞,道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当然,为防某些人得了消息提前逃跑,这一切都要在我们清查完黑市相关人士之后再做。此前绝不能走露一丝风声,海角楼的杀手可靠吗?” 对此,毕千仞很有信心,“我们的考核先生是方岁寒和赵桓之。” 一个西梁帝王,一个后商名臣,而且还经过了千年的打磨,论看人的功夫倒也算人族顶级配置了。 不过,考虑到这二位的可怕鬼域,白辰还是诚恳地问:“那你们接单的杀手该是什么神仙人物?” 毕千仞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张名单,其上的名字还真有神仙——毕千仞、诸葛青天、何欢、何苦、付红叶、毕方、李无名…… 好家伙,这是用来毁灭世界的组织吗? 不止白辰,连独活和寸劫看见这名单都深吸了一口气,毕千仞却神色不改,仿佛这上面记载的仅是一群跑堂的,只淡淡道:“青天说海角楼刚起步,要拉几个有名有姓的熟人撑场面。” 当然,为了证明自己是杀手而不是骗子,他还是向众人安慰道:“放心,他们都曾答应替我杀一个人。” 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令人安心的消息? 如此看来,海角楼能调动的力量可真是极其可怕了。 白辰暗暗庆幸还好来魔教探了虚实,对于李无名居然也在其列还是有些疑惑,“你……” 李无名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复活你时欠了他一点人情。” 虽未详细解释,白辰也明白了。世上只有毕千仞知晓重塑身躯的配方,李无名与他非亲非故,想要得到指点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小狐狸藏在桌子下的手轻轻握紧剑仙的指尖,虽然什么都没说,彼此却默契地笑了笑。 今晚我要摸狐狸尾巴。 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0-200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就在众人讨论袭击路线时, 远处的尤姜和商月狐倒像是动真格了。 只见原本晴朗的星摇泉突然乌云密布,沙尘伴随风暴由东方滚滚压下,宛如一只巨兽要将整座城池吞没。 这动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无名当即捏起剑诀, 毕千仞也抬起了手,白辰却拦住了他们,九条雪白尾巴骤然敲在地面,只道:“无事,是九尾狐的幻术。” 九尾狐所用幻术是假, 伤害却会实打实刻在灵魂里,白辰虽然不动,白雪却纷纷扬扬落下, 将扑咬的沙尘悉数冻结在半空。 就以星摇泉的城墙为界线,墙外沙尘滚滚,墙内大雪纷飞, 如此奇景维持了整整一炷香时间才消散。眨眼间,周遭又恢复了晴朗蓝天, 只有花草树木变得怏怏,仿佛刚刚经历过一番霜寒。 这时商月狐与尤姜也回来了,独活似乎也没想到他们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立刻叫道:“不是吧?你们玩真的?” 尤姜常用的法器奈何扇已收,此时右手拿着的便是魔器前尘镜, 也不理义子, 只对商月狐悠悠道:“你这老蒜装了这么多年, 倒是连本座都骗过去了。” 魔修斗殴从来都是认真的, 但今日尤姜明显是在秋后算账。为的不是商月狐隐瞒身份,而是他居然敢在过去故意让着教主。 商月狐明显也知道这点, 但魔修永远不会谢罪。他甚至特意选了九条尾巴最中央的那只扬了扬,反是得意道:“教主,我与家姐可是苍龙第五星的守阵仙将,在天上怎么说都是排得上名号的妖。从前与你打只拿出了一尾之力而已。” 魔修果然擅长嘲讽,尤姜却意外地没动怒,只嘲讽地看向他的尾巴,“是吗?那你今天怎么把狐狸尾巴全给露出来了?” 此言一出,商月狐居然笑容一僵,瞥了那镜子一眼便无奈道:“我是没想到你这么疯,居然连自己的心魔都养成了付红叶的样子,也不怕渡劫时被它给吞了!” 修士都在抑制心魔,连仙魔也不例外,可尤姜居然敢把心魔培育得比自己这个本体还强,简直是生怕自己渡劫时死不掉,也难怪商月狐都被他惊到了。 尤姜对这风险却不以为意,反正也不打了,冷笑一声便将前尘镜化作掌心大小。 这镜子敌我不分,且双面都有威能,故而他也很谨慎,特意收集与其材料相似的古今一色铜制成模具。平日里将镜子背面完全遮挡,正面也做成了左右移动的盖子,小化后拇指一抹便可自由开关。 待到锁好镜盒,尤姜又掏出块霜叶手帕临空抖开,先把危险魔器仔细包裹收回袖中,这才理直气壮道:“本座就是喜欢龙,这样的付红叶心魔我还按季节捏了四个形态,甚至准备凑出二十四节气。你奈我何?” 连尤姜这个器主都要如此小心翼翼处理镜面,可见这东西到底有多邪。 在商月狐的记忆里,就连前尘镜的炼制者无心魔都不敢这么玩,一面佩服尤姜的胆量,一面又怕这臭小子玩火自焚。 偏魔修就没一个是听话不冒险的,商月狐也只能道出魔教诸人最常对前教主说的一句话——“有本事你当着付红叶的面说这话!” 此言一出,尤姜果然气势一滞,只能怒道:“我没本事!” 魔修的傲气也是绝了,李无名这时也是叹为观止,只能对白辰提议:“回头我试试二十四节气的狐狸毛毡玩偶?正好可以在咱家书架摆一排。” 咱家这个词让白辰微微一笑,这便把尾巴放在他腿上,“谨慎点,别把我的尾巴薅秃了。” 尤姜与商月狐已经停战,原本准备劝架的众人也就放松了下来。 只不过,从来不忘观察周围的白辰也注意到了,他们此次聚集的灵力绝对超越了散仙。在幻境对抗时,天边就隐隐有雷云混入其中,明显天劫已动。 然而,伴随毕千仞眸中闪过一丝暗金利芒,天劫竟像是什么屏蔽了感知一般,雷云就悄无声息地散了。 尤姜和商月狐不可能不知这番动静,看来也是见毕千仞在场才敢认真较量。 金乌后裔果然隐藏极深,也不知步天歌这寒兔之子觉醒后又会拥有何等威能? 商月狐既然认了外甥,白辰在魔修眼里就算自己人了,也不再隐藏各自实力,恢复了往常交流。 付红叶的名字果然能堵住尤姜的嘴,他终于放过了商月狐,返回凉亭便注意到了桌上名单,“这是什么玩意?你的暗杀目标?” “海角楼的杀手名单。” 毕千仞不愧是一个正经魔修,面对前教主找茬也不为所动。 尤姜低头扫了一眼,立刻展开奈何扇准备再干一架,“本座居然在第六排,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 魔修们还真是不消停,感情实力全都是每天打出来的。 白辰本以为毕千仞会冷冷回个“不是”,然后就开打今日第二场。 未想这以冷酷著称的魔修竟解释了—— “我按应邀时间排的,问了你三次,前两次你都叫我滚。” 这样一说,尤姜便模糊地有了印象。毕千仞好像的确拿过一张纸找过他,但这人发出的邀请绝对不正常。 “教主,按手印,卖个身。” 如此邀请,前排这些人居然应了,难道是马上回了个“滚”的他不正常? 漠北战神尤姜难得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然而,他更惊讶的还是另一个事实——“本座第三次居然答应了?” 不可能,事不过三,第三次他绝对会砍了这个好兄弟! 好在尤姜的自我认知并没有出错,毕千仞闻言便道:“第三次是青天问的。” “教主,你愿不愿意为你兄弟插别人几刀?” 嗯,没错。诸葛青天是问过他这话。他的回复自然是抢了付红叶切菜的刀,剁在桌上就问:“说,砍谁。” “呵,连鬼都比你会说人话。” 尤姜的记忆恢复了,也舒坦了。前教主终于放下袖子,如文人雅客一般端庄地坐下,用扇子敲了敲名单便道:“本座要和付红叶排在一处,把你爹给踢下去。” “随你,反正我也想把他当做常驻杀手。” 千仞从不做没必要的消耗,连眉毛都没动就把自己亲爹的名字给圈去了常驻之列,甚至还想当场分配个刺杀任务。 如此六亲不认,一直沉默观察的寸劫终于敬佩地抱拳,“不愧是我师父,孝感动天。” 魔修们的交流白辰暂时无意加入,不过,关于海角楼这个神秘组织他还有些疑问:“大护法,你手里的刺杀名单应该不只限于万宝堂吧?” “但凡还活着的强者都有一份,在座各位也不例外。” 如白辰所想,果然是这个回答。 尤姜闻言就不乐意了,“本座不止得给你做杀手,还得做刺杀目标?” “放心,你很贵。” “你按什么定价?” “看我心情。”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前教主满意,尤姜扬眉,“最贵的是谁?你家诸葛青天?还是何欢那厮?” 这一次,千仞倒是放弃了些许职业操守,“不,我只杀活的,不接鬼神的单。” “靠,徇私枉法,欺师灭祖!” 尤姜作为敬业的魔教教主听了是直摇头,然后,就加入了徇私枉法的队伍,“把付红叶也给本座剔除。动我的龙,兄弟也没得做。” “行。” 这两人不愧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档,毕千仞也不多谈,直接就在目标名册划掉了付红叶的名字。 完全没有道义的友军比敌人更不能信任。白辰此前还曾怀疑魔修的信用,这时倒是放心了,终是道出了自己的目标,“海角楼可愿接长期订单?” 毕千仞接单倒是认真,直接就问:“你想杀谁几百次?复活了再杀也不是做不到。” 魔修的想法还真是可怕。白辰并没有折磨人的癖好,这便淡淡道:“今日起,凡是通过地下渠道购买妖族肢体皮毛者,雪国以货物三倍价买其人头。” 魔修的确没有规矩,正因如此,在他们的地盘反倒不用顾及人族的想法了。 以白辰作为狐狸最真实的情感来说,自然希望这样的事无需审判,只要以妖族做灵材就得死。 在被禁灵材的交易中,地下卖家往往不干净,让天道盟送进牢狱便很难活命。但买家不乏身份贵重者,有时候未必能受重刑,那就让魔修以杀身之祸解决他们。 古髓与识海的冲突还不足以震慑违法之徒,人族伴随研究精进总有一天会想办法将其克服。白辰今日便给妖丹加上一个更要命的副作用。他要所有修士看见妖族尸体就远远躲开,如瘟疫一般不敢沾染半分。 “持续到何时?” “妖族灭绝那日。” 九尾白狐拨弄着自己的尾巴尖儿,看起来就像是闲适的贵公子,言语里下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绝杀令。 并非雪国,而是妖族。白辰相信,即便雪国有一天不幸覆灭,他与李无名也陨落星海,取而代之的妖族势力也会继续支付这笔费用。 洪荒妖族,果然各个都是凶兽。 白辰与何欢何苦相熟时,毕千仞已经随尤姜来到漠北建立魔教,对这只九尾白狐并没有什么特殊印象。 唯一能想起的,就是某天探讨天下大势,何欢就顺势与他聊起了白辰。他好奇地问师父——为何会一直记着一只死了的狐狸。 “也许是他让我想起了少时很喜欢的诗词?” 那时魔君醉卧松树稍,身下便是万丈悬崖。何欢枕着右手,左手有节奏地晃动酒壶,眯着眼看天上的何苦教付红叶御剑。 那抹枫叶红终于让他想起了久远的背诵记忆。其实算不得贴切,流传度也不及下半阙,可他就是想起了这句话,如今便缓缓道出:“万类霜天竞自由。” 老魔头说话从来没头没尾,毕千仞并不怎么理解他的心情。只是既然想起来了,他便抬眼看了看这只狐狸,给师父一个面子,“好,我接了。” 虽然魔修行事素来不按常理,但他们到底并不熟悉。千仞如此果断让白辰有些惊讶,“这样爽快,不问价格?” “看你顺眼。” 很随便的理由,但是对魔修来说足够了。 白辰也爽快地在桌上铺开一排储物戒指,当场付款。 “这是预付的定金,今后每隔十年再从雪国国库补充一笔。” 这可是万宝堂最大容量的储物戒指,一枚所能容纳的灵石就是千万之数。 尤姜虽知雪国一直在做生意,此时还是有些惊讶,“才三年而已,你赚了这么多?” 妖族与人族不同,吸收天地灵气已经足以到达散仙之境,根本不需要灵石辅助,自然能攒下很多灵石。 白辰很清楚,灵石赚得再多,若仅是存在国库,早晚有一天只能用作赔款。该花的时候就得花。 李无名骄傲地摸了摸狐狸尾巴,只调笑道:“怎么样?我家狐狸是不是很阔?我解甲归田是一分钱也没拿到,就只能靠他养了。” 堂堂剑仙继承了人族的最终武器还在这里装穷,白辰都懒得揭穿他,只是继续将此次利益划分给交代清楚。 “此次计划我负责吸引白陌视线,便不随你们去了。法宝和丹药雪国不需要,妖族相关灵材由我带回。 所得的灵石我只拿三成,余下的便由魔教与林氏慢慢分吧。不过,为防天道盟借此生事,我建议你们让出一部分好处堵住其它门派的嘴。” 修士所能吸收的灵石也有极限,特别是高阶修士,赚取灵石基本就是为了换法宝和丹药。 反正最贵重的货物都归人族自己处理,魔修们自然没有意见。 魔教到底是尤姜从零开始一手建立的魔修归宿,平日里闹归闹,在大方向上拿主意的果然还是尤姜这个太上皇。 商月狐和毕千仞都不再说话,尤姜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白辰的提议,最终只悠悠道:“分赃都是小事,魔教必须是世上第一的恶势力,天道盟唯一的死敌。就凭白陌妄想取我们而代之,他也该死。”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一天注定不平凡, 白日漠北热闹,到了夜晚,江南某处荒废百年的山野村屋也久违地亮起了灯。 那是以海兽油脂为燃料的灯, 燃起的火光是幽幽的黑色, 虽然是灯,在夜里却根本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不过,海兽油脂燃烧的独特气味却会飘散很远,且灵力特殊,只要是曾经闻过的人, 再次嗅到的瞬间就能兴奋起来。 这奇怪的法器便是宣告黑市开启的无明黑灯。村屋之外,前来交易的修士身披黑色斗篷,声音和容貌都做了精密伪装, 沉默又谨慎地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 而屋内照看着无明黑灯的美艳女子,便是黑市主人舍迦狐。 赤狐大多喜红衣,舍迦狐也是一身明艳衣衫, 唇脂和眼角的胭脂痣更是如熟透的浆果一般的浓烈。 然而,她虽是黑市之主, 此时却与另一白衣男子站在桌前,屋内唯一坐着的反倒是一名清瘦少年。 少年衣着华贵,不论衣料配饰都是当今极品, 脸色却不怎么健康,似有不足之症。 而屋内的白衣男子正是九色鹿, 三年前还跟着白微, 如今却投靠了白陌。 九色鹿没有名字, 因曾经杀过一个叫陆郎的人, 便以此为代号。 他注视着这个少年,心知这也不过是白陌的皮囊之一, 并非其真身。 这狐狸并不信任他们,陆郎嫌弃地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白辰似乎与魔教处得不错,你不做些干涉?” 屋子一片黑暗,白陌却在低头看书,伴随纸页翻动,他的声音才懒懒出现,“我对魔修没兴趣,解决风十七之后让天道盟把他们和雪国一起杀干净就是了。” 这个回答让陆郎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与魔修臭味相投。” “如果是千年前的那批魔修大概会吧。现在这些已经被何欢和尤姜阉割得差不多了,没意思。” 白陌的声音仍是没什么兴致。陆郎本不是爱攀谈的妖,但他必须找出白陌的真身,只能没话找话,继续问:“听起来你对天道盟很有兴趣?” 这只鹿今天的话有些多啊。 少年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最后还是平静地答了他的疑问,“如果天道盟愿意死个几千万人,魔教应该只有领头的那几个能活着。虽然那几个的报复也能让天下血流成河就是了。” 说到流血,他原本还恹恹的神色便精神了,突然微微一笑,“这个结局倒是有些意思。让我想想,那群魔修有什么在意的人……” 白陌的指尖在纸页缓缓移动,陆郎凭借夜视能力瞥了一眼,这才发现那本书原来是魔教名册。 这只阴暗的狐狸嘴上说没兴趣,对白辰的监视倒是没有放松半分。 这时,白陌搜索目标的手指也停了下来,选中的名字正是现任魔教教主——独活。 “我记得他在百年前开膛换心治死了无情公子水自流的道侣,水自流一心想要此人偿命,已经入魔很久了。” 白陌重重点了点独活的名字,敲击纸页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屋里莫名惊悚。而新的阴谋也已经瞬间生成,他拿起笔,随手便写下了水自流如今所在之地,然后扔在舍迦狐面前,“找机会帮帮这个痴情公子。” 舍迦狐闻言一愣,犹豫道:“当年黑市出动百名杀手都被独活给跑了。水自流心魔正盛,在渡劫期停滞百年都未能迎来劫云,怕是动不了他。” 然而,白陌算计人根本不需要思考,只微微一笑:“水自流曾请求天道盟出手追捕独活,风十七不答应,他才倾尽家财来黑市下单。 你说水自流会不会想知道,如果步天歌和林开天也死在了独活手里,天道盟还能不能这样豁达? 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很有道理,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便更有兴致了,直接命令道:“不必掌灯了,你现在就去。只要魔教一乱,魔修高手自然会有不少流入黑市。于你,正是壮大实力的好机会。” 黑市觊觎魔修也是很久了,舍迦狐对白陌极为信任,自是欣然领命:“多谢公子指点。” 她这一走,屋内便只剩下陆郎和白陌。陆郎谨慎地瞥了一眼那看似毫无威胁的少年,对他们的关系倒是有些意外,“这只母狐狸养了满屋子面首,对你倒是意外的忠心。” “她的儿子出生就是死胎,如果我的神魂离开,这具身躯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这具皮囊原来就是舍迦狐和花间狐的孩子,只是沉醉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运气着实不怎么好,不止没有成功出生,连身体都被白陌当做了工具。 说到这里,白陌又是一笑,“或者,在她看来灵魂是谁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在这躯壳里,就是她的儿子。” 这坏狐狸似乎只要看见人间惨事就会很高兴,此时心情是肉眼可见地好了。陆郎虽然也不是什么有人性的妖,见了他还是感觉有些发凉,不由道出了自己多年的疑惑:“我一直不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白陌得了新计划,心情确实不错,难得答了这个问题:“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是四百年不见血了,所以想成为妖王,让这天下马上四分五裂轰轰烈烈打一场。尸山血海,白骨成堆,哀鸿遍野……我怀念这样的好风景。” 如此看来,他给白辰的留言倒也没有说谎。陆郎见有机会,便继续问:“你恨人族?” “你错了,我最爱的就是人族英雄,每一次见证他们的生离死别都会感动得落泪。方岁寒死的时候,我可是哭了三天三夜。” 诡异的是,白陌这话竟说得真情实感。 如此怪癖连九色鹿都惊得一呆,白陌见他满脸不信,倒是诚恳地解释了一番:“世人去戏园子都有自己的偏向,有人爱阖家团圆,有人爱缠绵悱恻,我就只看山河覆灭妻离子散的悲剧,这也是很正常的爱好。” 正如商月狐所说,白陌从不觉得自己在做什么坏事,过去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过是用来解闷的戏剧。 甚至白陌这个狐妖,也不过是他过去犯了戏瘾,亲自上台唱过一回的妖妃角色。他希望白辰看见的白陌是什么样子,就会适当送出些许情报,给白辰留个印象。 这种心态连白微都不能理解,他也没指望与一个陌生鹿妖达成共识,只怀念道:“在九州这个戏台,方岁寒和玄门一众掌门都是我最心爱的名角。” 至于为什么要迫害他们。英雄这种角色,终归要死得悲惨才能让看客落泪不是吗? 白辰永远不会知道,戏台之外的白陌其实很喜欢落泪。尤其是把所有美好的人与物亲手毁掉之后,那种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悲怆,绝妙。 他上一次体验这种感觉,还是在三年前杀死白微化身的时候。白陌闭上眼回味,至今仍觉舒畅。 这种癖好太可怕了,简直就像是以悲哀为食的怪物。白氏的狐狸果然没一个正常的。 陆郎下意识退后一步离他远了一些,直到想起了自己执念,这才不愿放弃机会,继续试探:“那风凌呢?” “他?是教会我这等乐事的恩师啊。” 提到曾经爱过的人,白陌的声音更为明快,眼神便是颇为怀念。 方岁寒应该也发现了吧,在他被打回原形的时候,风凌看似慌乱惊讶,其实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白微和年的后代怎么可能死在一群皇宫侍卫手里。所以,前夜风流之时,风凌就以深吻喂他喝了抑制妖丹的药。 也是在那一夜,这位游戏人间的高手连剥狐狸皮的匕首都让白陌自己挑好了。 当时风凌是怎么说来着? “有我那混账父皇在前,我的誓言你定是不信的。这些是奚商风氏传承的护身匕首,你选一把喜欢的,哪日若瞧我不顺眼便用它掏出我的心肝吃了。把我的心放在你的肚子里。” 看看,什么叫情场高手?这就是了。 临别低头之际,那位帝王眼底深处藏着的,是满足的笑。 爱妃,你入戏了,真可爱。 白陌知道,风凌在心里对他说的,一定是这样的话。 风凌对昏君的生活很有兴趣,可他喜欢挑战,和那些选秀来的乖顺女人玩太容易了,没意思。 所以他选择把最凶悍的妖王之子驯服,然后在做腻了昏君的时候扔出来做挡箭牌,自己浪子回头继续寻找新的乐子。 不过,白陌真正想明白个中缘由还是用了些时候。 直到方岁寒也死在了风凌的手里,白陌才恍然,原来他与风凌并不是什么江山美人的陈旧戏文,而是暴君的全新玩法。 而他,在引导西梁攻进长安的那一天,也成功取代了风凌,成为了九州戏台新的掌控者。 白陌许久不曾回忆这些事了,想想如今情况还有些遗憾,只道:“可惜,我好像没办法爱上转世后的风凌。明明李佚对我还挺温柔,难道我只会对人渣动心?” 在陆郎看来,这狐狸就是沉默了片刻,突然就说出了这番话。虽然不知到底是想起了什么诡异的事,看起来到底不怎么设防。 如此机会百年也只得这一回,他终是冒了险,装作不经意一般道:“比起这些奇怪癖好,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真身吧。可别在好戏开场之前就被白辰找出来宰了。” 自从将陆问扔在极北之地,白陌的真身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连面见白微时都是以神魂占据的替身。 他也谨慎得很,绝不对谁提起自己真身所在。今日却好像真的有些不寻常,竟给了些许线索,“我正在体验过去从未有过的深爱,白辰不懂我,便永远也不可能找到我。” “他若懂了,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被我爱上的目标了。” 说到这里,白陌眼里的恶趣味更浓,“我自风凌死后便不再断袖,若能在自己侄子身上重温一下也不错?” 这番言语若是让白辰听见怕是浑身狐狸毛都要炸了,连耐寒的九色鹿都忍不住一抖,“你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妖孽!” “别怕,这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白陌岂会栽在话多这种破绽上。在说完这句让陆郎不寒而栗的话之后,他便收回了笑意,平静地抬头,语气越来越凉, “你想找到天上的九色鹿,与他们繁衍后代恢复族群。也想从人族手中夺取土地,用来给后代居住。所以,你愿意配合我们灭绝人族。 可我这样的疯子不可能遵守约定,所以你站在了我父亲那一边,替他寻找我的真身。对吗?” 九色鹿常年独居世外,论城府连有些心眼的人族都比不上,更别提白陌这样以玩弄人心为乐的高手。 在白陌变脸的那一刻,陆郎就想破窗逃离。九色鹿奔跑速度天下无双,千年前白微都没能抓到他,他不信被困在半死皮囊中的白陌能追上自己。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的残酷。他虽然幻化出了鹿的蹄子,却连抬脚都做不到,整个身躯就好像被什么包裹着一般,麻痹到动弹不得。 意识渐渐消失,一些冰凉的液体从口鼻灌入,他知道,这是海水的味道。 而白陌的声音也从身边传来,较之方才,倒是多了一丝亲切。 “欢迎回来,我的舅舅——夕。” “又或者,我该称你为徐天仓?”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白辰知道自己当前正是白陌盯着的目标, 故而对一切暗中行动都不参与。 他定了计划便返回商月狐洞府,每日查的也都是医书,做出了全部心神都被古髓奥秘所吸引的姿态。 白辰倒不担心被窥破。于当前的雪国而言, 古髓奥秘才是重中之重, 黑市不过是未来隐患。 雪国地势险峻,通商全靠万宝堂运输货物。卸磨才能杀驴,哪有全家都等着驴养活却一刀把驴砍了的道理?按理说,就算白辰得知万宝堂参与了黑市布置,当前也绝对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在白陌眼里应是一切以国民为重的妖王, 这样理智的狐狸,怎么也不该赌上整个雪国的货物供给,突然发疯去咬万宝堂。 事实上, 这胡来的一步也确实在白陌的布局之外。如今,双方的暗棋都已在路上,就看谁防得更好了。 既然意在调查古髓, 白辰自然与各位病患走得很近。今日,他发现李佚仍是闭门不出, 这便邀了李无名主动来到客房探望。 商月狐匆忙之中建出的客房并不多,除了月星石和林开天得了自带小厅书房的配套独居室,其余众人皆是两人一间, 李佚就与白焕住在一处。 说来也巧,李佚情况特殊不愿见人便罢了, 白焕这几日居然也躲在房里不肯出门, 倒是让白辰有些好奇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闻声来开门的是李佚, 白焕则是躺在浴桶之中, 周围还放了一堆冰块。冰块旁另有一个小板凳,而李佚手上也拿着一个蒲扇, 衣摆沾了些水渍,可见方才正坐着乘凉。 这情景倒是让白辰愣了愣,进了门便问:“难得来一次漠北,你们不四处走走吗?” 魔教从不欢迎外客,进入星摇泉的机会可是非常难得。连不爱理人的步天歌都外出了,他们却在房里乘凉,也难怪白辰惊讶。 许是因为具备海兽血统的缘故,白焕出乎预料地怕热。星摇泉有精怪布雨已经是整个漠北最湿润的地方了,可他还是出门没多久就脱水中暑,只能在浴桶里泡着。 他自己对此也很无奈,只能叹道:“你们从大雪山到了这种地方居然还有精力到处跑,大妖的强悍身躯我这种弱鸡果然羡慕不来啊。” 白辰没想到他不出门竟是这个原因,如果年真是上岸的海兽,必然保留着水生特征,干燥的漠北确实该是这一脉的禁区。 如此说来,白陌未能渗透魔教高层,或许也与漠北的气候脱不了干系。 海兽后裔怕干旱,这倒是个有趣的发现。 白辰心里默默记下了,李佚见了他们却有些紧张,也不寒暄,只别过视线道:“你们还是去别处聊吧,我这里不太安全。” 李佚脑内到底有白陌种下的古髓,生怕自己泄露了情报,自然就不愿见人。 到底是做过末代皇帝的人,他还是懂事的。李无名见了却是一叹,“独活已经检查过你的古髓,确定它一直都是沉睡状态从未被唤醒。要相信医嘱,别胡思乱想。” 虽是如此,李佚仍是转身面壁不再看他们,用行动表明小心为上。 谨慎也不算坏事,白辰摇摇头拦住了李无名,心中只道:此子小小年纪就能耐得住寂寞,若能度过这一劫,必能有所成就。 李佚与其它年轻人并不相熟,会来看望他的除了李无名就是独活这个主治医师。 刚巧独活也在这时来了,魔教教主看见白辰还愣了愣,反应过来了便道:“倒是省得我再跑一趟,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此言一出,李佚自觉出门回避。白焕心知自己身份特殊,本也想跟着避嫌,未想却被白辰一把按回了水里。他当即睁大眼睛,白辰却只淡淡道:“泡着吧,也不怕中暑。” 白焕的身份在外界还是个谜,独活只当他是个原形未知的小妖,也就没怎么在意,拿出一个小瓶子就道:“你们给我的这东西到底是从哪来的?” 白焕袋子里的黏液能令脱落的毛发恢复生机,白辰心知这东西肯定不一般,此次便命白焕取了一瓶,送与独活研究。 看这情况,独活必定有所发现,白辰也就给了回答:“这是某种妖兽独有的黏液,我们暂时将它称作无色海浆。锦衣郎说它的成份与海兽血很相似,这种可怕的再生能力从未在陆地生命身上出现过。” 独活本还疑惑世上怎会有自己不认得的灵材,听到来自海兽倒是释然了。他这便拿出了一枚手套,只道:“这手套沾了步凌云古髓的黏液,我验过了,它们似乎是同一种东西。” 白辰认出了这正是他治疗步凌云时戴的手套,未想独活竟还保存了起来。 白焕是白陌之子,看来这神秘黏液便是血脉传承,白辰想了想,这便试着问:“难道这就是白陌制造古髓的关键?” 若真是如此,他们便距离人工培育古髓更近了一步。 独活却很慎重,并未给出肯定回答,只道:“我不知道这是白陌所造古髓独有还是妖族本身就有,来只正常的妖让我切一刀。” 这的确是合理要求,但是此次随行的妖族都是白辰选出的栋梁之才,哪能随意拿来切了。 白辰正欲婉拒,住在隔壁的锦衣郎却主动走了出来,自告奋勇道:“我有过开颅经验,你可以拿我一试。” 锦衣郎身形高挑,路过时也不曾隐藏身形,独活倒不惊讶他来插话,只是提醒道:“识海仍是未知领域,只要开颅就有风险,我没办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成功。你好像是雪国看重的能臣吧,做好丧命的准备了吗?” 魔修说话素来都是这种看谁都不顺眼的语气,李无名只能无奈道:“小教主,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被病人揍的。” “哈?我行医从不撒谎,但凡要动刀的事都有风险,就算是曾经成功数次的术式,也不知道下一次会遇上什么变数。” 独活当然不可能改变态度,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研究治疗方案连续熬夜的缘故,今日他的脾气比往常更差,直接冷笑道:“开颅的失误风险高达八成,如果我不是无所谓草菅人命的魔修,怎么敢接这种活?” 锦衣郎为了研究妖兽构造也学过解剖,心知独活的确没有夸大风险。但他这只孤狼又岂会退缩,立刻就道:“我愿意配合你的试验,与之相对的,我要开颅过程的全部术式。” 古髓对妖族太重要了,这开颅之法于他们是必得之术,锦衣郎就算舍弃这具身躯也想掌握。 魔修只对怎么砍人脑袋感兴趣,独活这一身医术根本没人想学,自然也不存在传统医修那种有能吝教的想法。 反正开颅技巧必须实践才能精进,有狼头干嘛不切,他果断就道:“行,遗书写好,今夜来星摇泉。” 当然,独活来此也不是为了找试验品的,说完就将一枚储物戒指扔给了白辰,嘱咐道:“这是星摇泉的琉璃仙茗,有净心塑魂之效。你拿着,让他们三人每日以泉水冲泡服用,尽可能强化自己神魂。” 漠北并不是物产丰饶的地方,魔修要想修行便必须对外扩张。因此,尤姜那一代魔修为了争抢灵脉,与天道盟是真正地生死相搏。 现在之所以消停,全是因为星摇泉有了精怪入驻,产出的琉璃仙茗和附属灵材让魔修做到了自给自足,厮杀欲望也就随之弱化了下来。 只凭此物能止住正邪之战,就足见其灵气含量多么浓厚。 白辰心知仅这枚戒指的价值已胜过诊金,瞧了眼仍臭着脸的独活,只能叹道:“教主嘴上说得厉害,术前准备倒是细致。” 此言一出,独活脸色更难看了,冷哼着便道:“魔修好战,义父又素来逞强,我自幼看着他不断受伤,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孤儿才选择学医。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这样的恶人永远也想不明白,行医是救人性命,凭什么还得低眉顺眼地讨好患者?” 他口中的义父自然是尤姜。许是因为被尤姜养大又曾被玄门长老收为记名弟子的缘故,独活身为魔修却意外地不喜欢杀戮。 他很厌恶这样软弱的自己,如今也是皱着眉道:“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少时天真,一心只学医人不学杀人。如果我真的是个抬手便能灭人满门的强大魔修,不害人就是积德了,又有谁会怨我不救人?” 白辰已被商月狐承认,独活也就把他当自己人了,这才有兴致多说几句。 白辰看着这个奇装异服的少年魔修,心知他不想听任何说教,轻叹一声便道:“教主心里怨气颇深啊。” 怨气自然是有的,百年都不曾消散。独活瞥了白辰一眼,依旧没给笑脸,仍是冷哼道:“这一代教主本该是寸劫,是我惹出了一堆祸事,让他只能以教主之位保我性命。 我分了自己兄弟的东西,就得创造更多价值。等着吧,这次你们要付的诊金绝不便宜。” 何欢曾有言曰: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而魔修们也继承了这等传统,白辰看着独活离去的背影,仿佛已经看见了事成之后的天价账单。 倒是不管账的李无名一身轻松,只感慨道:“我记得他以前被无尘子抓去玄门学艺时还算正常,也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变故,倒是成了这种性子。” 无尘子便是付红叶时期的玄门太上长老,白辰见了黑市悬赏多少也猜到了大概,如今只道:“不知礼者,野性未除,畏威而不怀德。步天歌说得对,许多修士自诩侠客高人,日常所行却是耀武扬威寻衅滋事,不过是江湖草莽。” 刀剑时刻在手,又有多少人能完全压制住自己的凶性? 步天歌想要给天下修士都装上剑鞘,将来面临的便是全天下的刀光剑影。李无名对白辰的说法很是赞同,这便道:“年少时就得多读书啊,这些年天道盟将礼仪列为了必考科目,风气还算是好一些了。” 白辰素来很会参考人族教训,心里决定回去就再建几个书院,把所有妖兽幼崽集中起来**育。 而此时,他看向了潜在浴桶里努力成为背景的白焕,“独活将毕生所学都写成了一本医书,既然他对你袋子里的无色海浆有兴趣,你这段日子便带着太极熊去贴紧他,把他的本事给学回来。” 这医书的消息是尤姜主动透露的,他岂会不知自己义子的处境,给白辰提的交换条件就是派一只强大妖兽给独活做护卫。 魔教不缺强大修士,尤姜怕的终究是暗箭难防。而说到阴谋诡计,白焕凭借血脉传承就已无师自通。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白辰还是安排了太极熊和他一起做护卫。反正缝合也是医道必修之术,这只熊的刺绣爱好多少能派上用场。 白辰买一送一,求的自然是独活那身绝技。天下多几个医道高手总是好事,李无名倒不反对,只调笑道:“逮着机会就挖墙脚,这么不留情面?” 白辰对此只是无辜地眨眨眼,“你们人族的医道大师都多到可以挂悬赏杀着玩了,让我捡回去几个也没什么吧。” 白焕被白辰留下就隐隐有了预感,果然王是不会让他偷懒的。只是,对于和魔修相处,他还是有些怂,“王,我愿意为国捐躯,但断袖献身会不会牺牲太大了!再说我也没那个美色啊!” “少看那些魔修走私的禁书,师徒又不等于断袖。叫你去做独活弟子看重的是你的头脑,谁要你色诱他了?” 白辰倒是没料到他会想到这方面,这些年轻妖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个脑子里装的全是断袖之事?难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弯? 你连书的内容都知道,肯定也看了。 白焕心里默默腹诽,终究不敢直接违抗王的命令,只能伏在浴桶边弱弱地抬眼,“王,我没有做感情骗子的天赋,认了师父可是会当真的。” 这才白焕真正的顾虑,他虽然是白陌的儿子,却不喜欢背叛。 白辰闻言眼中一暖,拍了拍他的头,只轻声道:“谁能没个受伤病痛的时候,独活这样的医道大师活得长久,于妖族亦是一件好事。 再说,若能跟着神医学艺,你这一干旱就中暑的毛病也有机会治一治。” 最重要的是,独活自幼学医,是魔教唯一没有自保能力的高层。他若是白陌,一定会选此人作为突破点。 并不是因为好对付,而是因为,比起冷漠无情的魔修,白陌更喜欢杀死这样为治愈他人放弃自保的温柔之人。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今日来客倒是挺多, 独活走后没多久,付红叶便到了。 他原是留在不灭川看管鬼域三神,既然归来, 想是鬼神那边已经安排妥当。 白辰之前已听过鬼神的厉害, 倒是好奇付红叶用了什么手段去抑制那些神奇鬼域。 付红叶还是那副温和君子的模样,见了白辰便友好一笑,“在漠北住了几日,感觉如何?” 白辰与何欢交好,自然也见过不少古时魔修, 此行也算是刷新了认知,难得感叹道:“换作我们那个年代,谁也不会相信有一天魔修居然愿意老实修炼不作恶。” 五百年前的魔修对自由是另一种解释。 因为强者不受规则约束, 所以缺钱了就找家富商去抢;看上了哪家姑娘就直接用强;觉着哪个地方不顺眼,就可以把这个地方的人家一把火烧干净…… 只要够强,就可以肆意践踏更弱者。这才是白辰当年所见过的魔修。 但是就几日所见, 魔修如今的观念虽然也算不得正,较之从前还是有了很大变化。 欺负平民百姓证明这个人没啥本事, 真魔修就要干天道盟十席。 长得丑又没魅力才要强抢道侣,优秀的魔修走在街上就会被一堆美人倒贴。 小偷小摸毫无品味,真正的恶徒不屑窃金, 要窃就窃个国。 …… 诸如此类的观念已经成为魔教的潜规则,魔修们将这称为邪道美学。 乍一听确实够邪, 仔细一看, 这些邪道美学除了给天道盟找事, 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朴素的道德底线了。并且很巧妙地转化成了魔修们不会抵触的形式。 甚至关于和天道盟敌对的理由, 被白辰询问的少年魔修也是理直气壮道:“正道骂我!我当然要揍他们!” “如果他们不骂你呢?” 当白辰这样问的时候,少年魔修呆了呆, 虽然无法想象正魔两道不吵架的样子,最后还是摸着头道:“那……小爷就大发慈悲不揍他们。” 漠北是只有修士居住的无规则地带,但是年轻人们喜欢万宝堂的新奇法宝和梨园层出不穷的新戏。他们大多都选择住在外界城镇,并逐渐习惯了普通百姓的存在。虽然这些人打架不行,但给钱让他们干杂事,不用自己做菜洗碗还是挺舒服的。 白辰很清楚,这些观念并非自然形成,全是尤姜数百年坚持教化的结果。何欢是正道认可的魔君,但尤姜才是当今魔修之父。 如果说他最初还疑惑付红叶为何能与魔修在一起,现在却已明了答案,这两个人本质上还是志同道合的。 这只龙无疑是在炫耀道侣,白辰也就配合道:“尤姜以一己之力改了整个魔道的风气,难怪老一辈魔修都看他不顺眼。” 长安天子自古就被人族祭祀,什么赞颂之语都听得多了。若白辰夸的是他,他也就是礼貌一笑,不会有什么波动。 但只要白辰夸尤姜,他的笑容便是发自内心的灿烂,连带着语气也亲切了起来, “我愿意舍弃天子身份承其意志的少年,原来从未放弃过内心的志向。这样幸福的故事,我一定要与帝分享。” 他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李无名不用想都知道帝听见这话会是什么反应,连忙阻止他的危险想法:“你别把他气到火山爆发了,我们现在可承受不住天灾。” 话虽如此,这位大孝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会放弃的样子,白辰无奈一叹,只能提醒道:“你应该不是来向我们炫耀自己道侣的吧?” 付红叶果然不是这么无聊的人,闻言总算想起了自己真正来意,笑了笑便道:“赋丧神想见你,要去吗?” 白辰正愁找不到白陌破绽,如今有机会与方岁寒相见岂会拒绝,自然是立刻就与李无名启程前往不灭川。 这不灭川据说与星摇泉同出一脉,只是因天子魔化而成了灭杀一切活物的绝地。 不灭天子已经不在,笼罩着这片地方的黑雾也渐渐变淡,不过,境内依旧全无生机,连一只鸟兽不见。 妖族对灵气最为敏感,白辰一走进不灭川就知道,这个地方弥漫着精怪的诅咒,是真正的不祥之地。 这种地方也不可能有什么客房,鬼神们只搭了个大帐篷歇脚。但是,吸引了白辰视线的还是固定帐篷所用的十二座木雕。 这是以人族十二生肖为主题的木雕,色彩诡谲,与鬼策士的原形极为相似。白辰虽然靠近了帐篷,却未感知到鬼神煞气,想必就与这些奇怪木雕脱不了干系。 果然,付红叶观他视线,立刻解释道:“镇墓兽是鬼巫用来镇压鬼魂的木雕。原本该以帝亲自种植的鬼柳制成,但那些树已经在战乱中毁了。我试着仿照了一批,总算暂时抑制住了鬼神煞气。” 镇墓兽居然是鬼巫一脉所制,也不知与散仙联盟那位无盐女有何关系? 白辰正想着疑似鬼巫传人的无盐女,拿自称鬼策士的镇墓兽便现了形。他似乎很喜欢这些新同伴,以人形摸着其中一枚,这便向付红叶笑道:“不愧是长安天子,看来不到千年我就有伴儿了。” 方岁寒可是最强鬼神,只凭几个新制的镇墓兽还镇不住他的煞气,自然还需已经成精的老前辈出马。 白辰与鬼策士也算相熟,此时便主动打了招呼,又道:“早前听你自称方相我就觉奇怪,原来你是方岁寒墓中的镇墓兽。” 鬼策士方相是唯一能送鬼魂去地府的神奇存在,来历自然不同寻常。 他也不否认,只道:“确切地说,我是方氏祖坟的镇墓兽。毕竟这孩子运气不怎么好,根本不曾葬入墓中。” 镇墓兽以帝亲自种植的鬼柳为原料,却葬于方氏祖坟,方岁寒的来历果然不一般。 白辰闻言眼神一动,“据我所知,自从白微起兵后,人族就很忌讳妖兽了。以兽镇墓护灵应是魔尊灭商之前才有的风俗。” 这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鬼策士无奈地笑了笑,这便答了他的疑问:“方氏乃逐疫驱鬼之灵巫,原为南楚皇室。奚商一统天下时灭四楚、绝三水、收十国。归降的各国贵族都在朝中领了闲职,配享王侯陵墓,方氏也不例外。” 说到这里,他便拿羽扇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名鬼神,“我原本一直守在墓里,还是这两位把我给挖出来的。” 方岁寒必须待在十二镇墓兽正中足不出户,他所指的自然是另两位鬼神。 其一全身红衣宛如新婚,面目雍容天子贵气,当是迎喜神赵桓之。另一位外衫血红,内穿麻衣,目光伶俐活泼,气质却儒雅随和,矛盾之处正如红白相冲,唯有喜丧神诸葛青天。 他们似乎也觉此地沉闷,此时将一副画卷铺在岩石上,似乎正在弈棋。 鬼策士声音不小,虽然西梁皇室挖后商坟是常态,将方岁寒奉作帝师的赵桓之还是回首轻声解释:“我无意叨扰先人,只是想寻到方氏祖坟,让先生早日入土为安。” 说来也是讽刺,常人总想长生不死,地府不收的鬼神却只想早日轮回。 诸葛青天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说了,如今也是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老家伙整天就筹划着怎么入土。听我一句劝,找个道侣好好过日子,生死之事顺其自然就行了。” 赵桓之依旧不为所动,只淡淡道:“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与先生放不下的是亡国之恨。我们本能避免家国灭亡,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这样的遗憾,唯有抹除今生所有痕迹才能忘记。” 若亡国灭种之恨能以情爱放下,白微也就不会成为人族最大的威胁。 诸葛青天也知自己劝不住,唯有叹道:“可是世上哪有永不灭亡的王朝啊……” 说起来,灭了西梁的正是李无名所在的李氏王朝,而且那些藩王还是他带兵亲自宰掉的。 而赵桓之正是被魔修杀死的西梁末代帝王,诸葛青天也有一半是西梁世子。他们相见,还真有些尴尬。 好在李无名的脸皮连狐狸爪子都抓不破。他过去带兵打仗对地形图最是敏感,一眼就看出两位鬼神面前那不断变幻的水墨画正是九州全图,此时便凑上前好奇道:“这画中人怎么还在动?是你们鬼域的新玩法?” 说到擅长作画自然当属诸葛青天,他久居海外难得见到活人,闻言便得意道:“这是我模拟诸国争霸炼制的战棋天下图。弈棋者掷骰子分配领地和初始兵种,税收按照领地发展而定,凑齐军饷就能升级军队和城镇。这些画中小人还会根据你的布置通商征战,一切都与真实战场完全一致。” 鬼神出手果然不一般,虽然只是解闷的游戏之作,用来培养将领倒是极有用的。 白辰见了鬼神新作有些心动,诸葛青天却只看着李无名,挑衅地挑了挑眉:“取代了我们的李大将军,要来一盘吗?和千仞玩太没意思,他开局什么都不干只养刺客搞斩首行动,一点策略都没有。” 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绝不绕圈子,这还真是千仞的作风。只不过,赵桓之作为他们的长辈,闻言还是凉凉道:“还真是老夫老妻了,以前天天粘着他,现在却嫌人家没情趣。” 道侣在一起久了自然不复最初情热,然而诸葛青天岂是一般人,立刻就坦然道:“也不是,我只要玩些脏套路,他就会直接把我拖上床进行激烈刺杀。这个我还挺喜欢的。” 喜丧神的壮举白辰听过不少,比如,七夕当夜在西海用花灯拼出“毕千仞天下第一美男子”,然后被自家道侣抗在肩上就绑了回去,导致其用整个西海写情信的计划作案未遂;又比如,魔君飞升时这位鬼神在下方高声传音“一路走好,你徒弟我养之!”,结果当然是又被道侣抓回去进行爱的教育…… 总之,整个江湖都知道,喜丧神正是天下最热情奔放的断袖。如果有人问诸葛青天是否爱慕毕千仞,这位当场就能提笔现写三页情书然后大声朗诵。 只不过,虽然早知这位鬼神素来放飞自我,白辰见到本人还是惊了惊,只能怀疑地看向赵桓之,“西梁皇室是这样的?”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因诸葛青天怀疑西梁的皇室教育,赵桓之面不改色,平静道:“他现在叫诸葛青天,和我西梁赵氏有什么关系?” 虽然西梁末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仅存的侄子逐出了家门,对待后来者李氏却也充满战意,紧接着便看向了李无名,“久闻李九州用兵如神,灭西梁诸王易如反掌,请赐教。” 帐篷入口就在他们身后,不打发了这两位鬼神明显是没法进去的,李无名只能应战,“我是第一次玩这个,你们可要手下留情。” 他这样一说诸葛青天可就精神了,立刻起哄道:“三皇叔,就是他灭了我们西梁,咱们联手针对他,杀得他片甲不留!” 李无名好歹也是九州最后的名将,可不想当着道侣的面输了战役,当即眉毛一挑,“二打一这么不讲道义?” 可惜诸葛青天就不是个讲究鬼,不止无视了抗议,还遗憾地叹了叹:“也是我家千仞不在,不然我们该是三打一。” 李无名解甲归田已是多年,然而当九州地图再次入眼,他的神色便瞬间回到了当初的运筹帷幄,只轻笑道:“那我只能把你们全灭,再次一统天下了。” 不愧是李九州,这话够狂。 赵桓之并不好战,本是兴致一般,闻言终于有了战意。 诸葛青天见三皇叔终于认真了,自己反是轻松了下来,只道:“哼,我若是二对一还能输给你,今晚就去星摇泉爬魔尊之子的床!” 这个誓言可太狠了,李无名抬了抬眼皮,秉着不能输阵的原则,立刻放了个同等狠话:“我要是输了,从此天天给雪国白帝暖床。” 西梁与李氏是灭国旧怨,妖族并未参与其中。白辰本还犹豫是否该上阵助战,闻言便知不必出手了。此时他只能感慨道:“你们果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三人皆是皇室出身, 初时还是游戏心态,经过多番博弈倒是入了戏,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诸葛青天运气最好, 分配的领地就在江南, 因此也是李无名的重点进攻对象。 江南河道纵横,本不利于李无名拿到的轻骑兵。谁知这人平日里一脸和气,上了战场竟是个杀神,过不去河便不过,他仗着骑兵速度快, 开局直接抢占抬龙江上游三处堤坝,果断炸堤淹城。 九州地图就像是刻在了李无名灵魂之中一般,即使五百年不再征战, 他依旧记得每一处天险和关键设施,这一手瞬间就让抬龙江下游成了一片汪洋。 诸葛青天本想以天险守城训练水军,未想优势瞬间成劣势, 暗道自己这个纸上谈兵的还是没真正上战场的人狠,只叹道:“感谢你当初平八王留了一手, 没有这般水淹江南十八城。” 李无名已看出这地图的州府分布与五百年前的西梁一模一样,想是在模拟西梁覆灭之战。 虽不知诸葛青天在打什么主意,仍是笑道:“活人和棋子不一样, 将士不会为不得人心者卖命。当年我只是占据堤坝威胁,各地总兵便主动归降, 助我擒拿叛王。” 三堤收江南也算是李无名的经典之战, 诸葛青天自然知晓, 不可能不防。 然而, 恢复记忆的李无名也不是少时的李九州了,他现在的计算能力对普通人是跨越了百万年的碾压。 即使战术已被载入史书, 他依然能摆脱诸葛青天的追击分兵合兵数十次,生生凑出三支炸堤队伍。 诸葛青天已感觉到了和这个怪物对阵的压力,眼珠一转便选择祸水东引,“你别光盯着我杀,三叔的城都富得流油了,快去抢他的粮草!” “你还真是我的好侄儿。” 赵桓之据兵天府平原,本还在犹豫是否驰援盟友,闻言立刻连夜拔营返程,连个灶头兵都没给盟友留下。 此举看似盟友破裂,李无名见了却意外地扬了扬眉,“很警惕啊。” 原来他看似全力追击青天,实则早已让收归的残兵舍弃战马,走山中小径突袭赵桓之布防空虚的村镇。 这一回防,双方倒是正好在山下撞上了。 赵桓之此举当然是有意为之,闻言只是淡淡道:“不敢小看你。” 西梁无昏君,每一代帝王从太子时期便集全国名师教导,文能通古今,武能上战场。赵桓之少时便曾带兵剿匪,若不是太后勾结魔修潜入皇宫将他掳走杀害,西梁还真亡不了。 他已经尝过了疏于防备的苦,如今自然不会再疏忽第二次。 画中皆是虚构,三人出手便没有顾忌,使的都是最有效的杀敌手段。 人族果然是帝精心培育出的一大天灾,白辰看着画中幻境不断攀升的死亡计数,只对同样旁观的付红叶道:“这是我可以看的东西吗?” 绝户之计当然不宜让异族知晓,然而付红叶却是自信一笑,“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现在江南有三水坐镇,就算堤坝全部消失,抬龙江也可以绕开人族城镇自行分流。” 精怪和仙魔的降临早已改变时代,过去的作战方式注定只能成为棋盘上的游戏。诸葛青天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根本没将精怪加入战棋图,如今也只无奈道:“你走开,棋盘禁止参战。” 他们分出胜负还要些时候,另一位看客困于帐篷之中倒是有些无聊了,终是传音而来。 “我许久不曾再见九尾狐,能否请白帝入内一叙?” 这声音平和之中隐隐透露着威严,无疑正是来自方岁寒。 这位后商丞相果然识得白陌,白辰岂会拒绝,立刻欣然道:“丞相相邀,自然要应。” 诸葛青天和赵桓之都在帐篷外闲逛,方岁寒却必须由十二生肖镇墓兽压制煞气,可见他的鬼域多么危险。 白辰身份特殊,鬼策士也不敢让他独自入内,连忙现出原形主动引路,掀开门帘时还在提醒:“你要紧跟着我,一旦离开了我的镇守范围,他的煞气就会将你吞噬。” 白辰从不冒失,自然是听从嘱咐跟在镇墓兽身后。 一进入帐篷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赋丧神无法消散的煞气全被镇墓兽困在此地,化作了纸钱厚厚铺满一地。 鹤身龙角的镇墓兽振翅而过,纸钱纷纷扬扬地四散而去,总算勉强给白辰清出了一小块落脚之地。 九尾狐身法卓越,白辰轻盈地落在这唯一的正常土地,这才认真打量起了传闻中的赋丧神。 那是世间最可怕的鬼神,然而看上去就是个平和清雅的隐士。丧鬼的身份让他只能身着素白麻衣,黑发却根据待客礼仪束得齐整。因没法为远来之客提供坐席,他给了白辰一个歉意的眼神,善意地提醒道:“镇墓兽未必能完全驱散我的丧气,白帝切记时刻以妖力守护识海,不可松懈。” 从踏进这个帐篷时起,九尾狐的本能就已经在激烈地警告白辰,仿佛他正在前往一个必死之地。 白辰不知道这些看似普通的纸钱是否真的有那么厉害,但他绝对没兴趣亲身验证。此时也不敢用客套话耽搁,立刻开门见山道:“丞相方才说自己见过九尾狐,那只九尾狐可是白陌?” 方岁寒已经很久不与活物打交道了,来的又是只九尾狐,他本是好奇地注视着白辰,试图在这只狐狸身上寻找与白陌相似之处,听见丞相这个久违的称呼倒是微微一愣,苦笑一声便道:“奚商已经灭亡,我如今只是万鬼书院的教书先生。” 人族史书已将他所在的朝代称为后商,可方岁寒用的却还是旧时的奚商,并不打算与前朝分家。 不过,他还是很在意白陌这个名字,眉头微微一皱,只问:“白陌真的还活着?” “九尾狐有九命,你当初并未完全杀死他。” 白辰本以为方岁寒是不知白陌能复活,然而,这位赋丧神闻言竟神色不改,只是淡淡问:“山河国破,天下服丧。你知道我的鬼域是谁给起的名字吗?” 这是风刻对徐天仓许下的誓言,如今却成了方岁寒的鬼域。白辰神色一动,不确定地猜测:“难道是……白陌?” “我死后只有衣冠冢,他是唯一拜祭我的故人,也第一个死在了我的鬼域之中。” 方岁寒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提起此事,平静地道出了千年故事的后续,又补充道:“我的煞气会让一切生命放弃活着。即便九尾狐有九条命,只要自己不想复活,应该也不可能活过来吧。” 难怪方岁寒千年都不曾关注白陌存在,原来西梁灭奚商之时,白陌就已在他眼前自尽。按理说,这只狐狸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如此说来,西梁的确有过几百年的太平日子,不曾听闻有什么势力暗中生事。看来,那段时间白陌当真是具尸体。 不过,白辰还是很快就想到了白陌复活的缘由,“白微一定想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应当是他复活了白陌并想办法解了你的煞气。” 白陌没有朋友,唯一在意他生死的就是白微这个父亲了。方岁寒闻言恍然,“我确实没想到那位妖王竟还活着。” 白陌中过方岁寒的煞气,这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消息。但白辰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既然确认了方岁寒知晓白陌身份,这便追问道:“方先生,你所见的白陌是什么样子?可有什么特征?” 他眼中的白陌? 后商丞相垂眼看着身边千年不散的苍白纸钱,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曾与太子风凌形影不离的黑衣少女。 那是内廷长使徐天仓的外甥女,自幼就在宫廷长大。先帝风刻从未教养任何皇子,却亲自教白陌读书写字。他甚至未封太子便先封白陌为太子妃,许她代行皇后职责,掌六宫大权。 那时的满朝文武都知道,谁娶了白陌妃,谁就是下一任帝王。 风刻一生不喜奢华,不选秀不纳妃,不收珍宝不建行宫,几个皇子都是宫女生下的。 这样的帝王,在位时仅有一次的铺张便是陪白陌太子妃下江南游玩。 这样的盛宠太不寻常,以至于很多野史都忽略了白陌当时不足十二的年纪,将他记载成了风刻的宠妃。 但是,只有少数内臣知道,这样的宠爱全是因为白陌的舅舅徐天仓。 徐天仓是男子,又手掌内廷大权见不得光。风刻想做个传世明君,不能给他封号,便只能加倍地赏赐白陌这个小女孩,许她未来皇后之位,以弥补徐天仓的遗憾。 然而,风刻到死也不知道,白陌竟是一只公狐狸。若是知道,他一定不会让白陌接近自己儿子。 虽然长安天子记忆中的风刻很荒唐,但是在人族史书中他并不是一个昏君。 事实上除去与徐天仓的亲密关系,风刻完全算得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开国之君。正因他打下的底子和培养出的文武班底,风凌才能卖力地做昏君还不亡国。 可以说,若不是风凌和白陌想方设法给后商朝廷做了大换血,仅凭风刻留下的一众老臣,就算是只猪坐上皇位,后商也能继续繁盛下去。 正因如此,风凌自毁江山的本事才堪称古今第一。其对内战神对外无一胜的战绩更是让诸多史官恨铁不成钢,以至于选他做太子的风刻也连带着风评不怎么样。这位传奇暴君也算是凭本事葬送了自己老子留名青史的夙愿。 当今修士并不在意后商这个短暂的王朝,自然也不屑于了解它曾有过多么好的开局。 在当时的人看来,风凌继位之后的各种变故都显得那么诡异,然而,方岁寒如今回想,其实一切早有端倪。 他将这些事缓缓道出,这一次却不再将风刻称为先帝,用臣子不该有的语气叹道:“风刻对白陌的好,是为了让他替自己除掉徐天仓。”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方岁寒第一次见到徐天仓是在十八岁那年的花朝节。 风刻登基后便以“寻根承古复旧俗”为国策, 花朝节自然也摆了赏红宴邀请众臣踏青。 那时的方岁寒还不是后商丞相,虽然奉皇命暗中教导风凌,明面上也没有被封做太傅, 在世人眼中仅是一个蒙了世家恩泽进宫修书的少年学士。 如此身份, 在宴席中的位置自是偏僻,连看清帝王面目都很难。而徐天仓,就在天子座下的第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是宫中最神秘的存在。虽是男子,却总是着一身轻薄的淡粉衣衫, 长至脚踝的黑发从来不束,还以白纱如盖头一般罩面。白纱在背后长到落地,风一吹便飘扬而起, 然而,不论如何飘然,这纱竟像是长在他身上一般, 从不会被吹落。 虽是这样柔美的扮相,徐天仓的性子却一点也不柔, 坐在帝王次席仍颇为不满,对其他人更是看都不看,只有在风刻敬酒时才搭理几句。 虽然如此无礼, 在场却无一人敢对其呵斥。因为徐天仓的驯兽之法天下无双。不论是多么凶悍的妖族俘虏,只要到了他手里就会完全失去灵智, 变成最听话的傀儡。 白微让世间见识到了妖族的强大, 这样的妖族若能为自己所用, 于任何修士都是极大的诱惑。 正是为了徐天仓的驯兽技艺, 天道盟才承认了风刻的正统帝位。可以说,他就是风刻最大的倚仗。 徐天仓甚少参加宴席, 这日不知怎的竟赴约了。可是他来了却不高兴,对各地进献的珍稀花草都不屑一顾,直到西海上贡的千年珊瑚送到,终是没耐性地摔了酒杯,只道:“这玩意儿海里遍地都是,你若喜欢,我带你去看个够。” 他的厌烦神色隔着白纱都很明显,诸臣此前说话就很小心,这时更是不敢开口,纷纷把自己当成了哑巴。 风刻赏花时还心情极佳,被他扫了兴自是不悦,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应付道:“徐爱卿,这天下可离不了朕,你的好意朕心领了。” “谁是你爱卿,我是你的爱侣。” 徐天仓最讨厌的就是这般高高在上的帝王语气,这明明是他养的人,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主子,简直不知死活。 如此一想,他藏在白纱下的眼眸也危险了起来,一道水流如长蛇一般无声地绕上帝王的腰,冷笑道:“还是说,你想让我当着他们的面证实自己的身份?” 如此放肆的威胁让风刻捏紧酒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很清楚,这只看起来美丽又脆弱的海兽其实是在深海历尽厮杀的永生王者。如果他继续否定伴侣身份,这只凶兽真的会当着群臣的面吃了他。 从战乱中活下来的人最识时务,风刻终于还是放下了酒杯,对众人悠悠道:“朕身体不适,诸位退下吧。” 聪明的臣子绝不会参与帝王家事,众臣闻言如临大赦,纷纷起身告退。 只不过,那时的方岁寒还很年轻,他还在犹豫是否该想办法护卫君王,走的也就慢了一些。 就是这一时的停歇,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徐天仓根本没理会闲杂人等的视线,仅是抬了抬头,雪白头纱便将那帝王拉进了自己怀中,然后当着他的面将展示的珊瑚粉碎。 “你是我的,不可以喜爱任何事物胜过我。海里的东西不行,你口中的奚商江山也不行。” 谁能想到,传闻中被风刻宠爱的徐天仓竟是如此蛮不讲理的霸道。 风刻的反应却也出乎预料,他竟随手捡起了一枝牡丹,用雍容花枝轻轻挑起徐天仓的面纱,又以重叠繁花滑过凶兽堪称绝顶诡艳的面容,抬眼轻笑道:“你生得这么好看,朕若总是看着你,如何能把持得住?” 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帝王,这时却变得比狐狸还会魅惑人。徐天仓也见过白微这只九尾狐,但论勾起他食欲的本事,那只疯狐狸连风刻的一根睫毛都比不上。 海中凶兽轻咬着人族帝王的手指,原身叫嚣着要将其吞噬殆尽,这具与人一样的身躯却升起了另一种欲望。 最终他只是与此人十指相扣,吻上帝王的眼角,淡淡道:“你说我是世间最美的怪物,现在却想杀我,为什么?” 天星会落在地面灵气最密集之处,四海天子不愿遭受此劫,每年都会以洋流将海兽们驱赶至战场,让它们互相厮杀。在天星来临之前,自己先把灵气含量高的个体全部消灭。 只要我先把海兽杀了,天就没机会杀死任何海兽。——从如此天子灵域中存活下来的徐天仓,从出生开始就在互相厮杀,对杀意也比陆地生灵更为敏感。 没人能暗杀这样的徐天仓,能除掉他的,只有另一个更强大的怪物。 “你早就发现了朕的杀意,可你沉迷于朕教你的人族新吃法,明知危险,也没法离开。” 风刻垂眼轻笑,没有解答他的疑问,只是配合地敞开衣襟,拥抱深海最美丽的诡谲海兽,“保护好你最爱的食材,朕以身饲养的暴食怪物。” 这样的画面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太过刺激,方岁寒不敢再看下去,连忙快步离开。 徐天仓从不介意被任何人看见进食过程,自然不会拦他。若他不是方家的人,事后一定会被风刻灭口。 但他是方岁寒,风刻给未来太子选的重臣,知道一些小秘密也没什么。 徐天仓活着的时候,所有皇子都顶着侍卫或太监的身份活在暗处,只有风刻选出的老师知道他们是谁。 而其它皇子也没机会走上史书,因为白陌继承内廷之后就把他们全都杀了,没给风凌留下一丝隐患。 不过,那时谁也不知道白陌和风凌会是这样的狠角色。 当方岁寒依约来到冷宫之时,白陌正与风凌一起守在墙角看野花。 当时的风凌只有十岁,白陌也只比他大一点而已。冷宫阴寒,他们初春也没脱掉棉衣,蹲在墙角就像两个小团子,着实看不出半分危险预兆。 被少年暴君和幼年凶兽一齐观赏的小白花在寒风中颤抖摇曳,他们倒是自得其乐,白陌甚至颇有兴致道:“风凌,那个海里的鱼爱上人族皇室变成泡沫的故事,你再给我说一遍吧。” 这一对妖孽共同的看戏爱好在幼时就初见端倪,不过口味差异也是贯彻始终,风凌闻言只道:“海怪吃人上瘾就把自己变成了人的那个?” “谁要听现实改编的无聊故事,我要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最后一起殉情的那种。” 白陌对悲剧的喜爱倒是至今未改。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风刻和徐天仓的影响,那时他虽年纪不大,对魅惑君王倒是很积极,很快便笑盈盈地暗示道:“最好才子佳人都是男的,若其中一个是没人要的落魄皇子便更合适了。” “皇子可不爱佳人,皇子爱的是狐狸精。” 风凌何尝不是一个情场高手,抬手便摘了那小白花送到白陌手里,还趁机摸了一把狐狸精的小手。 他一上手,白陌也来劲了,直接握住这人的贼手,这就道:“那你说一个皇子和狐狸的断袖故事给我听一听。” 皇家的孩子确实早熟,可这两个也熟得太快了些,方岁寒终是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风凌勾搭狐狸被太傅抓了个正着,哪敢继续讨论袖子有多少种断法,连忙义正言辞道:“小小年纪听什么断袖故事,少年少女就该奋发图强报效国家,多读典籍才是正理。” 说完他便回头看向方岁寒,满脸都是勤学好问,“先生,今天我们学什么?治国之道还是排兵布阵?” 方岁寒此前还在担忧奚商国运,如今见风凌如此勤学,多少还是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代帝王与妖不清不楚,只要下一代争气,终究还能把风气掰回来。 如此一想,他便放下了昨日准备好的经典,正色道:“今日我们不必背书,就论一论为君之道。” 只要方岁寒一来,风凌就会变成正经无趣的好学生。白陌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太傅,此时也是立刻开溜,“我可不想听这些无聊的东西,走了!” 虽是这样说着,可他离去时手里仍拿着那朵小白花,丝毫没想将其丢弃。 风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勾起嘴角默默一笑,这才对方岁寒恭敬道:“先生,请。” 那日的论道方岁寒至今难忘,才十岁的风凌言谈之间已有帝王之相。尤其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风凌随口说的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十岁便道出此言的皇子,谁能想到他最后竟会成为一个灭国暴君。 方岁寒曾经以为一切都是白陌的误导,毕竟风凌与白陌是青梅竹马之情,登基时又年岁不大,意乱情迷失去理智也是有的。 后来,他成功除去了白陌,风凌也痛改前非,发布罪己诏广纳贤臣。方岁寒却起了疑心。 风凌七岁就成了他的学生,自那时起便勤奋好学,展现出了明君之相。可是,七岁的孩子就不会骗人吗? 一个七岁就知道伪装自己获取太傅信任的妖孽,十几年无微不至的假装深情,在明君和昏君之间切换自如的政务能力…… 碰上风凌这样的对手,方岁寒和白陌倒也输得不冤。 风凌完全有能力成为一代明君,他就是故意不想做。就连逼反西梁的理由,都只是想要体验一次御驾亲征的感觉。 白陌死后,风凌用了三年时间布局,终于误导玄门仙子杀了方岁寒。事成之后,他蹲坐在方岁寒的骨灰前,神情与幼时观赏那朵小白花时一模一样。 “先生,你总教我要谨言慎行做个明君。可是,你们给了皇帝后宫三千酒池肉林的权力,却要求他自律地忙碌一生只为百姓安居乐业,这对人性也太不尊重了吧? 起早贪黑地干活不是为自己奢靡享受,而是为了让千里之外根本不认识的人过好日子,傻子才做这种皇帝。” “朕会在晚年完成你的遗愿收拾好烂摊子,也会封白陌为后,成全他与朕死同穴的愿望。在那之前,就让我再找几十年乐子吧。 这一世,我要尝试所有过去不敢去试的活法,玩个够本。” 风凌装了二十年,摆脱了方岁寒的这一刻终于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说着狂乱言语,将太傅的骨灰混入茶水一饮而尽,这便策马大笑而去。 可惜,世事不会尽在一人掌控之中。 没有方岁寒把持内政,多了白陌这个复仇孤魂,西梁这一战风凌终是玩脱了。 最终,赵氏入主长安,暴君风凌在万民的叫好声中被车裂。 方岁寒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风凌到底图什么,直到某一日看见诸葛青天与赵桓之玩战棋,他才恍然。 在风凌的眼里,奚商的江山就是那幅用来下棋的画,而他与白陌皆是画中棋子。 或许直到被车裂的那一刻,风凌才发现自己亦是画中人。 又或许,那个顽劣的帝王连自己的死也只当作输了一局棋罢了。 方岁寒是奚商丞相,却选错了帝王。就算承受世人诅咒成为鬼神,永世不得超生,他也无怨言。 奚商旗帜从长安城墙被换下的那一天,方岁寒心里想的却不是风凌,而是曾被自己视作大敌的白陌。 风刻励精图治,为的就是成为千古明君,博得一个名留青史。可是,他天赋不佳无法修行,总有一天会老死。 奚商江山是他奋斗一生的心血,他不想让给旁人。为此,他需要一个继承自己血脉的儿子。 这是徐天仓绝不能忍受的背叛。所以,风刻决定在皇子被发现之前,让白陌杀了徐天仓,取而代之。 徐天仓是白陌的亲舅舅,白陌再喜欢人族也不可能为此对付自己亲族。但是,徐天仓也是为人族驯服妖族的内廷之主,而白陌却是妖王之子。 只要他决定承担妖族皇子的责任,自然就该杀死徐天仓,拯救那些被奴役的同族。 为此,风刻自白陌幼时就让他与风凌一同读书,方岁寒既是风凌的帝师,亦是白陌的启蒙恩师。 那些风凌从未听进去只假装崇尚的为君之道,白陌为了与他志趣相投却全都记在了心里。 风刻当然也给自己准备了后路。他以为白陌是母狐狸,所以自幼就教他嫁夫随夫,女子不该参政等旧俗。 如此,即便白陌取代徐天仓成为内廷之主,只要他与风凌完婚,得的也不过是一个后位。女人们在后宫斗得再厉害,最终也威胁不到风凌的皇权。 可惜,白陌完全没把这些后宅教育当回事,反倒记住了方岁寒教的为国为民。 他杀了徐天仓,放出了天牢中的妖族。 那么,下一步就该自己的国民安排去处了。 所以,他和风凌联手逼宫,将皇权握在自己手里。然后便肆无忌惮地干政,将朝堂中的大臣挨个驱逐,换成了被放出的妖族。 刚出天牢的妖族什么都没有,得了权位自然就要去抢人族的。于是,无数田地被妖妃外戚夺取,贪腐之风大盛,百姓流离失所,后商乱成了一片。 最后为两个荒唐皇帝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方岁寒。朝中不能指望,他便去江湖拜访修士,凭一己之力生生凑出了一支降妖军,终是将朝中妖族抓了个干净。 当小鬼斩尽,便是除去白陌这个妖妃的时候。 然而,在动手之前,白陌却主动设宴请他相见。 又是一年花朝宴,宴席设在城郊折花湖。湖边遍布桃林,乃徐天仓最喜欢的宫外居所,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风凌登基之后,白陌便恢复了男身,打扮却越发艳丽。今日的他着淡粉衣衫,头披白纱,安静地坐在折花湖旁,乍一看竟与昔日的徐天仓极为相似。 他听见了方岁寒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低垂着眼,看着满湖的桃花鱼起起伏伏,轻声问:“太傅,为种族灭强敌,为同类谋生存,这样做不对吗?” 彼时方岁寒已是闻名天下的铁血丞相。他亲自斩了自己最看重的两名学生,处置了无数被妖族诱惑的少时好友,甚至流放了方氏亲族。 白陌使出的一切阴损手段都没有让他退缩,他成为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混进人族朝堂的妖杀了个干净。 可是,当白陌唤他为太傅,他却意外地沉默了下来。 这样的安静让白陌笑了笑,他又道:“徐天仓为人族奴役妖族,我杀了他,让自己的同族脱离牢狱,应该是好事吧?” “你杀了那么多妖,我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可是,为什么当我看见叛徒徐天仓化成的这些桃花鱼,却会落泪。” 说到这里,白陌平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他转过身来,白纱之下是一行清泪。 “既然是对的,我应该如你一般绝不后悔。我到底是怎么了?” 自徐天仓死后,折花湖里每逢春日便会游来一群桃花鱼。它们无头无尾,身如薄纱,状如团伞,在水中就像是飘零而去的桃花。 如果徐天仓的原身也是如此,倒确实是陆地从未有过的梦幻之兽。 方岁寒将视线从桃花鱼上收回,只淡淡道:“你是人养大的狐狸,从未体验过妖族的境遇,自然不懂妖的悲欢。你习惯了与人一起生活,可你终究也不是人。” 这个回答让白陌笑了起来,他抬手抹去自己的眼泪,很是赞同道:“我是妖王之子,却不爱妖族。我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妃,也不在意奚商的荣辱。我这样妖生人养的怪物,爱哪一方都是错,恨哪一方也是错。” “世上只有风凌是我的同类,他才是我唯一的族群。” 邪恶狐狸的英雄梦终于醒了,他接受了自己根本没有大爱的事实,试着向真正的英雄讨饶,“太傅,以后我安分地在后宫做个宠妃,再不插手朝堂之事。你我握手言和,可好?” 当然,方岁寒的答复也在预料之中。 “不好。我是人族的丞相。因你强占土地流离失所的百姓,被你手下贪官污吏冤死狱中的忠臣良将,整个奚商的冤魂都在等我为他们主持公道。” 如果能接受言和,也就不是方岁寒了。 白陌掀开头纱,他终究不是桃花鱼,做不到徐天仓无人时的安静。这便露出了妖妃惯有的邪魅笑颜,“那你就把先帝挖出来行刑吧。是他教我的。在我七岁那年,是他告诉我,白陌是妖,是妖王白微的后裔,他应该灭人救妖。” “别忘了,就连你选的帝王风凌,也站在我这一边。” 然而,此时的方岁寒已经百毒不侵,他缓缓抬眼,只道:“我已经斩了很多学生,也不介意再多杀一对。” 方岁寒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十八岁那年曾在心底祝福过的两个学生,如今将由他一同送进坟墓。 方岁寒以为风凌至死都不会放弃白陌,白陌也是这样想的。 他欣然道:“你大可试一试,记住了,我们真身的血是紫色的。” 天女魃与四海天子是永世之敌,金乌的阳光也排斥一切海兽。 当桃花鱼的衣衫变成紫色的时候,就代表他已经被太阳晒到血迹斑斑了。即使如此也要留在陆地,直至被心爱之人用尽手段杀死,真是个不错的悲剧。 白陌喜欢悲剧,他很期待和风凌一起入土的结局。直到丞相逼宫之前,他还如儿时一般依靠在风凌身侧,对着自己的暴君笑问:“你说太傅会怎么杀我们?活埋?五马分尸?或是剁碎了喂狗?” 而风凌也没露出半分破绽,一如既往地应道:“我可不想死得这么难看,若等会儿他真的动手,你就现出原形把我吃了吧。” 这句话让白陌想起了徐天仓,他微微一愣,还是嫌弃道:“你这种浑身戾气的狗皇帝,一看就很难吃。” 风凌闻言反倒乐了,搂过他便道:“我与你自幼相识,同床共枕十数载,连帝陵都早早留了你的位置。若到死都不知道你是什么颜色的狐狸,那可真要死不瞑目了。” 年与夕是海兽,本没有任何智慧只知厮杀,是吞噬了陆地妖族的古髓才有了自己的意识。而他们的审美也来自这些被吞噬的妖族,自然便认为海洋孕育出的自己是相貌奇异的怪物。 白陌也继承了这一点,他很讨厌自己的原身,从不会在风凌面前现出原形。 那一日,他还是犹豫了,最后只道:“行吧,等到我们一同被太傅宰掉祭天的时候,便让你看看我真正的样子。” 谁能想到,正因不肯让风凌看见自己的真身,他才没有被彻底消灭。 直到最后一次与方岁寒再会,白陌对此还是颇为感慨。 不过,那时的白陌已经对风凌失去了兴趣,他在方岁寒的衣冠冢前摔碎了奚商玉玺,终于引出了赋丧神。 当致命的纸钱纷扬落下,那只狐狸却只笑道:“太傅,风凌说得对。我与他这样的性子就是天生的薄情看客。当我适应了看客的位置,才发现天下真的比男人好玩。” 风凌终究是养出了堪称灾难的凶兽,方岁寒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现在的白陌比风凌更危险。 他虽成鬼神,却也不会放任如此妖兽祸害人间,煞气当即封闭了白陌的退路。 白陌没有躲,看着这个仅剩的故人,终是道出了过去不敢问的问题:“如果你是我。人族与妖族,你会选哪一方?”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方岁寒不会放过任何威胁人族的灾难,白陌明知他已成鬼神却来了此地,就该知道自己活不了。 被人养大的狐狸,终究在彻底疯魔之前选择死在人的手里。 “不,这是报恩。” 白陌轻轻接过洒落的纸钱,对着注定永世孤寂的鬼神笑了笑,“太傅,风凌将我的皮毛当做战利品放入陵寝,骨肉弃于郊野。是你把我的尸骨捡了起来,葬在了我舅舅最喜欢的折花湖。 埋骨之恩,我还你一条命。” 结果,他这样的异端还是有一些地方像狐狸的。 白陌自嘲地笑着,在被鬼神纸钱彻底吞没之前,人族培育的嗜虐兽悠悠宣告:“太傅,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天仍不绝我,白陌必定取代我父白微,灭人屠妖诛仙魔,以众生之苦悦已,赏血色山河。”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后商两代帝王都是极度自我的任性之徒。如今方岁寒将往事悉数道来, 再一次抬眼直视妖族之王,突然问:“如果白氏没有因断袖诅咒无法生育,你是否还会选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子?” 留下自己后代继承皇位——这就是风刻培养白陌灭杀徐天仓的理由, 也是后商走向灭亡的开始。 同样是开国之君, 同样依靠断袖伴侣的强大武力上位,方岁寒很好奇白辰会做出何种回答。 白辰本在认真思考徐天仓来历,突然遭此一问倒是愣了愣。 不过,狐狸和人还是不同的。 妖族从未有过世袭制,只以强者为尊。大妖们虽然用尽办法垄断技术让自己后代成为唯一强者, 但他们由始至终都不曾有过“自己的弱小后裔也能成为种群首领”这种想法。 首领只能是最强者,这是刻在所有妖族灵魂深处的祖训。 因此白辰虽然疑惑,还是果断道:“只要是能够带领妖族走上鼎盛的强者, 什么种族都可以,公母也无所谓。如果妖族中当真挑不出一个好的,我连归心于妖的人族都可以推上王位。” 禅让本是人族最初的继承制度, 可是在帝死后,这项制度还未实施便被废除。方岁寒没想到, 最后真正施行禅让制的却是妖族。 人族从不安于现状,所以总能构想出更好的未来。但实践时却屡屡为利益让步,无法将其完全实现, 甚至背道而驰。 这世上或许只有白陌还记得,早在风凌继位之初, 方岁寒就曾上书请求新君建立修士书院, 广布修真功法, 纳江湖修士为己用。 除此之外, 移民开荒种植灵材,在工部加设炼器、炼丹部门, 成立秘密组织探寻上古巫术奥秘,任用万宝堂为皇商……这一切政策都曾被方岁寒送到风凌的皇案上。 这些策略若能顺利施行,如今人族的繁华盛世或许便能提前几百年出现。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方岁寒终究是奔波于内政,仅是拔除朝堂中的妖族便耗费了半生,然后就迎来了英年早逝的结局。 伴随着后商旗帜一同入土的,是数亿人族牺牲自己抵抗妖魔所换来的新世界。也是一个名为方岁寒的人舍弃所有玩乐,以半生韶华所追求的太平盛世。 明明拥有最好的理想,却一次次因个人欲望与其失之交臂,或许这就是人族不断重复的悲剧。 方岁寒本是万事看淡的鬼神,如今想来却难免伤怀,终是叹道: “我活时总认为一个有雄才的帝王最难得。死后方知,国要长久,帝必须始终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少一分不可,年老后想暂且休憩也不可。 如此愿意劳碌一世的明君千年也未必出一个。我们把种族存亡都寄于首领一人,指望他一世英明,永远能如仙神一般辨别世间对错。这种偷懒的想法,本身就是错的。” 人族最初的帝就是窥遍世间掌控天地的强大存在,就是这一时慈祥,让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帝希望人族如过去一般傲慢地坚持他们的无神论,用尽手段挑战他的自然规则。他养的猴子们就算自我毁灭,也不会跪下祈求神明的怜悯。 帝不允许人族失去妄想超越他的傲慢之心,也不允许连他都敢抛弃的人族对任何精怪摇尾乞怜。 他不需要在自己膝下撒娇的宠物,只想再次看见人族的灯火遍布宇宙星系。 所以,他走了。 这就是李无名对帝突然离开的解释。白辰从前还很难理解,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人族的历史证明了帝制终将走向灭亡,白辰念及己身,难免有些担忧:“先生也认为帝制并不合理吗?” 一个帝王居然会问帝制是否合理,妖族的思维也真是与人截然不同。 方岁寒心中暗自称奇,对于白辰的困惑倒是认真答道:“妖族连国都未真正形成,一旦失去首领便是一团散沙,你们离废帝的时机还很遥远。国事不可冒进,步子迈得太大,受苦的是国民。” 方岁寒不愧是万寿书斋评出的古今第一名臣,就算隔绝海外,天下大势依旧了如指掌。 难得有机会向他请教,白辰也就趁势道出了自己心中的一大难题,“先生认为下一代妖王当是什么性情?” 此言一出,方岁寒倒是惊了惊,“这样的大事你要问一介异族?” 白辰只是一笑,“不过是参考罢了,先生之言于妖族是否有益,我自会判断。” 方岁寒暗道,这样的自信倒是颇具帝王之气。 他也不屑于在这种地方使绊子,稍稍回想妖族现状,这便悠然道:“妖族过了几千年的苦日子,初时只要能够温饱就愿意臣服于你。碍于人族威胁,强大种族也不敢生出反心。 但是,随着人妖二族差距缩小,当统一不再是存活的必要条件,如今被忽略的各族差异终究会愈演愈烈。依我看,下一任妖王必须杀伐果断,才坐得稳首领之位。” 说到这里,方岁寒又看了白辰一眼,“人族不同地域都会因风俗不同彼此开战,而妖之间不乏捕食关系,习性更是千奇百怪,甚至祖上还没有同源的文化传承。这是白陌对妖族没有任何归属感的原因,他并不是特例。 可以说,你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大家都不是人。一旦没了人族这个外在威胁,只怕雪国也将不复存在。” 这与白辰想到了一处,他点头道:“所以,下一任妖王必须能与人族妥善周旋,外境安稳才能一心打理内政。” 方岁寒赞同,仍提醒道:“君王一己之力有限,文武皆需能臣。” 白辰岂不知臣子的重要性,可文臣当真是妖族弱项,他也只能微微皱眉,“工商已无忧,文武尚缺才。” 九尾狐果然聪明,什么事都一点就透。方岁寒做惯了帝师,一时惜才便忍不住道:“我有一计,妖王敢听吗?” “用人族?” 白辰反应当真快,只一听便猜到了一半。不过,李无名到底是武将出身,他能教给白辰的朝堂之事终究比不过方岁寒如此老手。 方岁寒闻言轻笑,最后却摇了摇头,“工商医农重在技,技无分内外,实用即可,用异族也无碍。但文为归心,武为护国,皆是国之根基,弱国用异族等同送羊入虎口。” 妖族根本没有熟悉政事者,白辰素来只能又当主公又做谋士,如今见了方岁寒这等正牌丞相才知有臣子分忧的好处。 可惜这位鬼神他是拐不回去了,只能抓住机会请教:“先生可有解法?” 方岁寒轻轻抬眼,道出了三个字:“商月狐。” 这个回答让白辰有些疑惑,“他心在魔教,不会随我回雪国。” “白帝只是与何欢交好,但是通过他也算是识得正魔两道不少高手了。” 商月狐当然不会离开魔教,但是就像何欢的徒弟没一个普通人,强者的亲朋好友必定不一般。商月狐又是几千岁的老狐狸,社交圈子里总该有几个能用的仙魔。 白辰明白了方岁寒的暗示,只是想起商月狐的性情和他在仙界被同族排斥的境遇,还是犹豫道:“我那舅舅可不是广交好友的性子。” 商月狐没必要对白辰说谎,他在仙界的确没什么同族朋友,除了姐姐心月狐,就只与玄门仙子谢灵运有交情。 但是,有时候朋友的朋友也能算是熟人,而谢灵运的仙缘就比老狐狸好多了。 方岁寒轻轻一笑,终为白辰解惑:“谢灵运曾与许多妖仙交好,甚至让他们答应与人族帝王签订契约,借仙力于帝王庇护西梁江山。 这些妖仙的名字都在无字天书之中,商月狐也是其一,应该知道怎么用它。” 谢灵运在风凌的误导下将方岁寒杀害以清君侧,这是她一生的心病。为了弥补少时过失,飞升后仍突破天网来到凡间,将无字天书交予西梁帝王。 赵桓之死后,世上再无人知晓无字天书的用法。好在赵桓之生前已被立为新帝,虽未正式举行仪式,却也在父皇手中见过赐福的仙兽名录,其中就有商月狐的名字。 这些妖仙既然愿意与人族帝王为契,自然也是偏向于安稳太平的性子。且他们选出的西梁帝王无一昏君,可见处理政务绝不会差。若能归白辰所用,绝对是雪国一大助力。 至于如何拿到无字天书,方岁寒也给了白辰一个办法,“无字天书在风十七手中,你可以找玄门,跟他们说这是方岁寒的意思。” 方岁寒是死在了玄门掌门手里,玄门上下对他都心有愧疚。若是他的意思,付红叶自然会想方设法将无字天书取来。 当初为了继承雪域天子灵域,付红叶已将无字天书交予白辰。这份人情倒是用不上了。不过,对于方岁寒的好意,白辰还是感激道:“先生慷慨,白辰敬佩。” 鬼神的鬼域会随情绪波动而扩散,方岁寒早已习惯心如止水,就连笑意都淡得只剩友好礼节。 如今也只是抬手让镇墓兽送客,淡淡道: “李剑仙因长安之乱失去父母亲族,却愿意配合青天解开桓之的心结,当真豁达。方某如今只剩这一个学生了,自然要给二位些许回礼。” 仿佛是验照他的话一般,当白辰掀帘而出,正好就看见赵桓之投子认输。 这位西梁末帝也是输得起的人物,虽然遗憾,也只是叹息道:“终究还是输了,我用兵确实不如你。” 诸葛青天的势力早在他之前就被李无名灭了,他倒是看得开,见状只拍着自己皇叔的肩安慰道:“三皇叔,这家伙太妖孽了,还长得跟人族最初的首领一模一样,简直就是天选的帝王。他这样都被自己亲哥给坑死了,可见皇位上的那个心更黑。就算当年你活着登基,西梁也赢不了他们李氏兄弟。” 正如方岁寒所说,诸葛青天今日摆出战棋果然不是一时兴起。他也知西梁覆灭是赵桓之的心结,如今与李无名认真对弈了一番,方才认真劝道:“天命如此,还是看开一些吧。” 虽知如此,赵桓之执棋的手还是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战棋图上的伤亡统计,即使自己后期竭尽全力保护城池,终究还是会有三亿人死于战乱。 “死伤太多,仅是为了一个前朝帝王的生前遗憾,完全不值得人族付出如此牺牲。” 这个数字让他将战棋图轻轻合上,终是放弃了再来一局,只道:“西梁不愿轮回的遗民尽在阴都,我是庇护他们的鬼帝迎喜神,不再需要新的国民。” 世事没有如果,他已经死了,再回不去那时候。他没办法制止长安之乱,也没办法站在祭天仪式的高台,向长安天子与漫天仙兽道出自己想要的太平盛世。 活时未尽帝王之责,至少要在死后庇护阴都鬼魂。只有西梁遗民全部轮回,迎喜神才可以结束此生。 这一局棋,赵桓之下的最认真。即使知道那些只是画中虚像,他仍竭尽全力守卫西梁每一座城池,仿佛这就是六百年前那永远也没机会到达的战场。 虽是连游戏之时都无法轻松对待的过去,他却放弃了复国,甘愿独守遗憾。 六代帝王无一昏君,西梁果然是人族史上的一个奇迹。 李无名下到一半就明白了诸葛青天的用意。如果只有李氏的不可战胜才能缓解这位鬼帝的愧意,那么,无论多少次,他都会如过去一般毫无顾忌地击溃西梁之军。 当然,他是最会破坏气氛的剑仙,现在也不例外。既然战火已退,这便抬首一笑,“我听闻风十七要将长安皇城当做风景名胜对云游修士开放,只需三枚灵石就能入内参观。 等李佚的毛病治好了,咱们这些前朝余孽倒是可以组团去游上一遭。连讲解学士都不必请,很是省钱。” 让一群亡国的帝王将相亲眼见证皇宫被一众旅客参观,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诸葛青天自认已是没心没肺背叛祖宗的货色,谁知李无名居然比他更想得开,一时不由感叹道:“花钱参观自己老家这么刺激?” 然而,李无名的神色却只有豁达,甚至挑衅道:“是啊,敢来吗?” 赵桓之也没想到李无名会作出如此提议,虽知鬼神不可能去往长安,可西梁旧帝也是真的很想亲眼看一看那淘汰了他所达成的太平盛世。 最终,他还是爽快道:“好,若有那一日,赵某必定赴约。” 李无名带人云游素来积极,当年能把白辰给拐下大雪山,如今两个鬼神还嫌不够,又对旁观的付红叶拱火道:“你也加把劲,赶紧把四海天子给打服了。只有把帝也给弄过来,咱们才算是古今第一豪华的帝王将相云游团。” 这些都是长安天子养大的俊杰,付红叶本是满目柔情地守着他们,未想自己竟被分配了如此艰巨的任务,只能无奈道:“我尽力而为。” 这话像是真的打算把帝给拉过来。方岁寒也没想到他们竟玩得这么大,终是隔着帐篷叹服道:“李剑仙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逍遥人。”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李无名的胆量。既然开口了,李无名岂能放过这位名相,立刻就道:“我们对奚商习俗知悉甚少,你这个老丞相可逃不了解说之位。” 鬼神乃移动天灾,世人对方岁寒素来唯恐避之不及,就连鬼魂也不敢轻易靠近。这般自然的出行邀约,方岁寒上一次听闻还是入仕前被同僚邀请踏青的时候。 或是真的许久不曾与人共赏山河,素来严于律己的方岁寒竟应下了这荒唐的邀约,悠悠道:“如果真能再至长安,方岁寒必定为诸君道尽奚商风华。” 至此,已经沉没在历史长河的旧人相视一笑,诸事放下,不再多言。既已身死,便是古人。现世风云自有后来者掌之。 今日难得热闹,诸葛青天还不愿散伙,这就收了画摆上木琴,怀念地弹起一首西梁旧曲。 帐篷内,方岁寒以笛声相应,吹得是奚商自古传承的祭天之调,却意外地与边塞之曲相合。 那是自后商之后便绝迹的古调,付红叶听了更是感怀,枫红之龙恢复原身,腾云驾雾以龙舞贺之。 旧时曲,旧时人,旧时祭过的天神,正是绝景。 李无名邀白辰坐下,拿出李氏时期火遍长安的精酿。他为诸人各自倒了一杯,自己则是与小狐狸共享一壶,饮罢便大笑着靠在白辰肩上,久违地醉了一回。 这个剑仙,总是能让小狐狸忘却一切烦心事。白辰用手指轻轻卷着他的发,垂下的眼满是无奈。 人族总道妖狐魅惑君王。却不知,人族的英雄才令狐狸神魂颠倒。 人族的世界,是妖族从未有过却无比向往的万众一心。 在妖的眼里,为了一个缥缈理想而甘愿牺牲的人,是这片土地百万年都不曾孕育出的绝美。 白辰想,那只名为白陌的狐狸,也曾在少年之时迷恋过奚商丞相方岁寒。 无关风月,并非相思,仅是想要成为如他一般的人。 只是,他至死也没找到能让自己挚爱的国,终究活不成最初想要的样子。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这一日也算尽兴, 当白辰扶着李无名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魔教弟子从不加班,夜里的星摇泉很是安静。李无名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趁机薅狐狸的毛, 以醉酒不御剑为名, 非要白辰用尾巴拖着他回来。 白辰素来拿此人没办法,虽不知踏云回家和狐狸尾巴有什么关系,也只能依了他。 李无名被夜风一吹就清醒了,但埋在狐狸毛里的触感又让他想瘫着做个废人。此时到了客房门前,他还是懒懒地从背后盖在白辰身上, 悠悠道:“方才酒宴你和鬼策士聊了许久,是对镇墓兽有兴趣?” 白辰到底是妖族,人族旧宴自然很难融入。好在鬼策士这个镇墓兽也是局外异族, 白辰便与他多聊了一会儿。这个理由说出口倒像是抱怨被冷落,白辰不会如此不识趣,这便轻声道:“鬼神煞气太过诡异, 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然而,狐狸的心思如何能瞒过李无名。醉酒之人最是大胆, 直接在自己道侣脸上亲了一口,他看着被袭击的小狐狸猝不及防地睁大眼睛,这才笑道:“真是警惕的小狐狸。放心, 下一次相聚之时,你便不是看客了。” 虽然迟到了五百年, 如今的妖族终究是入了天下之局。自雪国开始, 九州世界史终不再是人族的帝王家事。 这一吻是老前辈对后来者的热烈欢迎。白辰转身抱住这剑仙, 正准备吻回去, 就闻一阵咳嗽,随即院外就传来了商月狐一贯的嚣张声音——“你们深夜不归, 一回来就在老子眼皮底下亲亲我我?” 九尾狐感知灵敏,白辰自然知道商月狐在不远处。他本以为老狐狸是睡不着出来乘凉,此时才恍然大悟:“舅舅是在为我们留门?” “那群鬼神一个比一个邪,若是你折在了他们手里,我这好好的庆生宴变成白事岂不晦气?” 鬼域的厉害魔教最是清楚,虽然有付红叶护送,商月狐也不是很放心。之所以半夜还在院子里,就是在等白辰回来。 当然,这种扭捏心思魔修是绝不会承认的。商月狐见白辰没缺胳膊少腿便换了脸色,只凶狠道:“回房再行你们的断袖之事,别让我外孙撞见,平白带歪了那小子!” 诚然天道盟内部每天都在上演断袖之事,林少当家早该习以为常了。白辰对这话还是微笑以对,只是在商月狐离去前叫住了他,“舅舅请留步,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商月狐冷哼了一声,态度依旧不怎么好,却也停了脚步,回头瞥了白辰一眼,等着他说事。 白辰此前就有一个疑问,与方岁寒相谈正好想了起来,如今有了机会便问:“你和我娘是与玄门仙子一同返回人间,为何玄门仙子会修为尽失逐渐老死,而你……” 商月狐、心月狐与谢灵运是一同突破天网,可谢灵运修为散尽,商月狐却至今都活蹦乱跳,这事确实奇怪。 商月狐没想到白辰会突然问起这千年旧事,神色微微一沉,难得平淡道:“我与你娘已是天庭仙将,在天仙境都算翘楚,在这凡间本该没有任何敌手。可她却连你都保不住。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白辰此前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可怎么也找不出合理答案,此时只能试着道:“你们必须压制修为躲避仙魔?” 这是白辰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推测,商月狐闻言却是满眼自嘲,“仙魔二境之主是什么层次的怪物?连天墓境他们都懒得动手,又岂会给我们这些渺小个体一个眼神?” 确实,仙魔二主掌管着两个巨大星系,不论妖族还是人族于它们而言都宛如蜉蝣。再说,天网是帝与金乌织造,按照精怪灵域不可交界的规矩,仙魔二主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干涉天墓境之事。 可是,若仙魔不曾出手,又有谁能杀死已是天仙的谢灵运和心月狐? 商月狐收到了白辰疑惑的眼神,长叹一声才无奈道:“我们这具身躯永远都在老化,一旦有一处坏到不能用了,就会迎来寿终。 所以,不论妖族还是人族,到了年纪就必须以灵气维持身躯活力。如果不能及时补充灵气,不论多么强大的种族都会衰竭而亡。” 无法为躯体补充灵气的后果白辰最是清楚。虽然此时的他已经得到天子权能,随时可以调动整个雪域的灵气,闻言仍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失去妖丹的腹部。 而商月狐只是继续道出了真正的原因,“你也见识过付红叶的本事,我问你,如果他拒绝你踏进人族的土地,你觉得自己还能在此地调动一丝灵气吗?” 精怪对灵域的控制是绝对的,人族修士就无法在四海天子灵域内吸收灵气,只能依靠灵石恢复力量。 而帝的威能更在天子之上,如果被他拒绝入境,纵是仙魔也别想带走天墓境一丝灵气。 白辰已经明白,李无名也不装醉了,直起身子便道:“飞升时修士都会舍弃凡间身躯,然后突破天网,以仙魔二境的灵气重塑金身。 即使这具身躯只是帝随手捏的泥壳子,到底也流着他的血,不是人族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那一位素来不是什么好脾气,对待离开自己的仙魔,绝不会再次敞开大门。” 而商月狐也赞同他的说法,只道:“青丘时期常有精怪陨落,灵气枯竭的灾难我们经历过太多。所以,每一只妖自出生开始就以妖丹储存灵气。即使当前栖息地的精怪出了变故,妖丹内的储备也可以支撑我们进行千年迁徙。 但是,人族是九州大地的宠儿,诞生后从未遇上这样的劫难,他们的元婴自然没有储蓄功能,一旦失去灵气供给就会逐渐消散。” 飞升本质就是带着地面灵气投奔仙魔二境,帝可不会管仙魔飞升是否知情。 在他看来,既然飞升之人觉得天上更好不要他捏的泥壳子了,那就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至于飞升妖兽,按理说妖并不是帝的造物,以那一位的性子从一开始就不会为妖族供给灵气。如今妖族之所以能如常修炼,只怕是青丘国君与帝达成了什么协议,让新的天墓境之主接纳了妖族的存在。 当然,帝对跑去了天上的妖族也是一视同仁。都不是天墓境的生灵了,还想用天墓境的灵气续命?梦里什么都有。 总之,帝对仙魔的态度就是——没在渡劫前喷几座火山把你们弄死已经是大发慈悲了。飞升之后发现日子不好过想吃回头草,没门! 帝的这种措施倒不是刻意针对谁。根据他的经验,仙魔愿意返回这片土地继续挨天星打击的可能微乎其微。反倒是采集地面灵气将仙魔二境改造成宜居之地的可能性更高。 再说,这事人族已经干过一回了,旧人族一滴石油一枚可用矿石都没留下,要不是技术不允许,连他的地心都能给挖出来打包带走。 灵气就是精怪的命,帝这一次可不能大方地视而不见了,所采取的措施便是让天墓境灵气排斥一切仙魔。 事实胜于雄辩,李无名完全能理解帝的顾忌。只是,天网之下终有冤魂啊。 帝居然拒绝仙魔入境,白辰没想到天网未破便迎来了新的难题,虽然头疼,也只能试着问:“舅舅你能活这么久,可是寻到了补充灵气的手段?” 白辰不曾生活在青丘,也就不知道洪荒妖兽的生存环境有多残酷。 青丘超大陆精怪众多,每到一处灵域便是新的规则。越境之后,水不能饮,草不能食,甚至不能呼吸都是常事,这之中,灵气无法吸收就是洪荒妖兽最怕的灾难。 九尾狐所在的灵域虽然最为广阔,但是它们也会捕猎其它妖兽,以此更快地积累灵气。 商月狐看着眼前这只从不曾亲自捕猎的九尾狐,终是道出了妖族过去的应对之法,“妖丹内储存的灵气不受外界控制,当灵气枯竭之时,互相捕食是我们唯一的生存手段。” 也就是说,如果捅破天网放仙魔来到天墓境,到时无法吸收天墓境灵气的仙魔就会捕猎妖族,以妖丹续命。 这对地面妖族绝对是灭顶之灾,但雪国又需要妖仙的力量,白辰一时倒是陷入了两难之境。 李无名最见不得狐狸皱眉,连忙就道:“别急,相信我和付红叶。就算那只龙靠不住,我也一定会说服帝重开天墓境。” 商月狐直到现在都无法补充妖力,就连付红叶都不能将灵气输送给他。他很清楚帝是凌驾于天子之上的存在,对李无名的自信只能表示怀疑:“你真的知道天地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吗?” 对此,李无名仍是轻轻一笑,“我是帝独行至宇宙边境所复活的天选猴子,他用我来赌人族的另一种可能性,我自然不能让他血本无归。” 李无名是最后的人,那一箱被帝销毁的人族文明结晶也记在了他的脑子里。帝让他恢复前世记忆,正是给了人族继承旧时代技术的机会。 在被仙魔夹击的困境之中,帝终究还是选了人族为他的士兵。 这种话商月狐自然听不懂,绕了一圈打量了一遍李无名,怎么也看不出这人和猴子有什么关系,唯有无奈叹道:“你们人族的心思,我从来不懂。 就像谢灵运,我和姐姐都是依靠捕食妖族长大,从未把猎物当作同类。就算为她杀死几只兔子鸟雀,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但她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独自返回玄门等死。” 仙魔的心态果然与当今妖族不同,白辰瞧了他一眼,只道:“正因她将妖也当做人,你们才能成为至交好友吧。”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商月狐微微一怔,随即冷哼道:“都怪这个老朋友。我本是无心无情的狐狸,为了弄懂她的想法才进入江湖与人混居,还招惹了一段孽缘。若叫我找到她的转世,必定先揍一顿。” 商月狐这人形是按照仙人心中的美男子所化,论外表当真不俗。但是,就冲他这把女仙当兄弟处的性子,在天上寻不到道侣着实不算意外。 李无名的话让白辰安心了不少,此时倒是好奇道:“我这位舅母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你这种顽石狐狸动了春心?” 这事是商月狐心结,他闻言便扭过头去,“只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姑罢了,不值一提。” 这反应让李无名也有了兴趣,“能生出月星石这样的女儿,想必是个美人。” 许是今日聊的旧事太多,商月狐难得没有回避,良久方才叹道:“漂亮也聪明,可惜她恨我。”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商月狐曾是天下第一杀手。杀手这个行当不存在刷单, 领的每一份悬赏背后都是不止一个人头。 正因如此,杀手的仇家最多,做一行的也多是孤家寡人, 少有成家者。 但是, 商月狐是天上的仙,而且是仅靠一枚妖丹就以无法吸收灵气的状态成为天下第一杀手的强大妖仙。 他无所畏惧,坚信人间不存在任何仇家可以伤害自己罩着的人。所以,当一个姑娘追着他走了三年,而他也心动了的时候, 他就果断娶了这个姑娘。 人族自后商开始就出现了分化,修士收徒无分男女,但不能修行的普通女子受到的约束却在逐渐加强。到了李氏王朝, 甚至恢复了古时的男女之防,与陌生男子单独见面都算出格。 但是,李薄萤不一样。 李薄萤与商月狐的初见仅是乡间的擦肩而过, 可她回家便翻出了母亲为自己备好的嫁衣,用攒下的积蓄买了最好的胭脂, 以此生最明艳的样子叩响了商月狐的院门。 “听闻少侠尚无妻室,可愿与小女子相看一番?” 当一袭红衣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商月狐自天星坠落之后久违地陷入了呆滞。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上还没啃完的鸡腿, 又看了看左手刚夹上咸菜的馒头,各自啃了一口压了惊, 这才在心中悠然一叹:如此模样都能被追求, 人族对脸的执着也太可怕了! 然后, 他就关了院门, 收拾包袱连夜上山,跑了。 让商月狐惊讶的是, 那女人竟跟着他一路上山。就算被他甩掉迷失山林,也不哭不闹,寻了些枯叶便安静地睡了一夜,睡醒之后仍在继续寻他。 如此诡异的行为引起了商月狐研究人族的兴趣,他本可以一走了之,最终还是留下了脚印,让女人跟着自己足迹出了山林。 这一追一逃便是三年,女人跟着商月狐走过大江南北。他去执行任务不见踪迹,她便在城镇中寻个活计攒路费,待他再次出现,便又将装了嫁衣的包袱背好,无声地跟上狐狸的脚步。 未嫁之女抛头露面,与贩夫走卒一起做杂活,不论走到哪里都遭人议论。好在那时天道盟已然掌权,九州治安还算不错,非议虽多,到底没人敢拿她如何。 而李薄萤也就厚着脸皮继续攒钱,三年来什么好处都没得,手脚倒是多了老茧。 商月狐琢磨了三年也没弄明白这个女人的想法,终于在某一天停下,与她说了第一句话:“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当时李薄萤正在后厨洗碗,闻言立刻用围裙擦干手,将略显凌乱的发丝打理好,这才对他笑道:“我自人群中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我要跟着你,一生一世。” 商月狐才不信一见钟情这种傻事,闻言只冷哼道:“好个见色起意的女人,我仇家遍天下,你不怕死吗?” 女子不做辩驳,仍是一笑:“不怕。” 商月狐为了摆脱这个尾巴,已在她面前杀过人。未想她竟连刀口舔血的杀手都不怕,一时也想不出其它办法,索性直接恢复了原身,用纵横青丘的第一凶兽的模样对她道:“这样也敢嫁?” 然而,狐狸似乎对人族毫无威慑力,女子虽然震惊地睁大了眼神,回过神之后却是一把抓住他的尾巴,果断道:“敢嫁。” 商月狐这辈子也没见面这么猛的女人,也不知是不是不愿输了气势,竟是开口道:“好,是条汉子!今晚我就与你拜堂成亲!” 李薄萤习惯了他转身就走的背影,这一应倒是让她呆了呆,“这么快?” 商月狐终于占了上风,顿时得意地扬了扬尾巴,“怕了吧。” 然而,就算只是一时上头的机会,李薄萤也不愿放过,立刻上前抱紧这只狐狸, “不怕,我嫁。” 话已至此,商月狐倒不能认怂了,只能不解地叹息:“色令智昏啊……” 现在想来,也不是多么情深义重的相遇。不过是一个好色的女人碰上了一只好看的狐狸,然后就随便地在一起了。 那时的商月狐极为自信,他在族群中是被称作青丘骄阳的狐狸,化出的人形也在天庭众仙中得到了“只要不说话就是第一美男子”的一致评价。 女人也是人,好色有什么可奇怪的。再说,李薄萤这个癖好独特的女人甚至还喜欢与他说话,痴迷于他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商月狐就这样接受了自己的伴侣,并且与她一起在定情的江南小镇生活了十年。 他知道自己仇家多,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家人,从那之后便不再做杀手营生。 他开始习惯被人称作月书生,被迫认识了左邻右舍,从不甘愿地替人代笔书信,逐渐变成了镇上各种集会的发起人。 逃离仙境的狐狸真正在人间安家了,他会在花朝节出门踏青,会在中秋带着妻子游湖赏月,会在除夕自制鞭炮和邻居的木匠比拼谁更响……他以为自己的未来便是融入人族市井,过上谢灵运曾祝愿过的安稳生活。 可谢灵运没有教他,无缘无故的爱太稀有,就算真的存在,也很难支撑一个女人无怨无悔地追求陌生男子三年。 但是,若支撑她的是恨,再多的苦也能忍。 商月狐不愿回忆自己发现怀孕妻子失踪时的慌乱蠢相,也不想与白辰述说曾经沉迷儿女情长的傻事。 在白辰面前,他只是淡淡道:“李薄萤说我杀了她的父亲,导致她家失势被朝廷抄家,母亲流落教司坊,她因只有七岁便被流放乡野,沦为贱籍。 商月狐踩着她全家性命扬名立万,她便要我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那时候我才明白,人族果真是世上最残忍的猛兽。只要能让我抱憾终身,这个女人甚至可以与我相濡以沫度过十年,然后生下我的孩子,将她扔在青楼之外。” 李薄萤身上有不下十枚符咒,是商月狐豁出寿命以仙力制成,每一枚都可以抵御仙魔一招。只要其中一枚被捏碎,商月狐就能立刻赶到她的身边。 人间的确没有一个高手能突破如此防线,但是,他的女儿在李薄萤的肚子里,李薄萤随时都能找到机会伤害自己和这个孩子。 当他终于循着符咒寻到失踪的伴侣时,李薄萤的肚子已经平了,而她自己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野兽是没有心的,所以我用了十年时间教你何为情,何为爱,让你有了人的心。” “你我拜堂时曾对我父灵位发誓今生同甘共苦。相公,你害我全家,我也杀你全家。我因你所受的苦,现在请你也尝一尝吧。” “薄萤,薄淫,这是教司坊给我母亲起的妓名。在她投水后,也刻在了她的墓碑上。你要记着,一辈子都别忘了。” “还是你更悲惨,你恨我,却连咒骂时该唤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女人不卑不亢,笑颜温柔似往昔,但事却做得狠绝。她知道九尾狐擅夺心术,所以寻到了商月狐的修士仇家,求了个魂飞魄散的死法。 她连从神魂读取过去的机会都没留给仇家,就此消散于天地。 而商月狐仅是听着,看着,脑中一片空白,纵有通天修为,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变故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伤心和悲愤都迟到了,与茫然无措混在一起,竟不知是何滋味。 其实破绽还是有的,李是李氏王朝国姓,能用此姓的人定然是落魄皇室。而李薄萤的嫁衣用料考究,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但是,商月狐并不在乎,他连仙魔都不怕,又岂会在意什么皇室。在李薄萤翻脸之前,他甚至没想过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复仇。 弱肉强食就是妖的法则,在商月狐看来,杀手的任务也不过是一次狩猎。他只是没把猎物吃掉,用他们换了人族必须的钱财。 但他忘了,没有一只狐狸会选捕食名单里的种族做伴侣。但人,却会将人也当做猎物。 自小就沾满血腥的上古猛兽居然被一个女人驯服,在它决定收起利爪乖乖做只居家宠物的时候,却又被女人抛弃。 那因呼吸困难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的感觉,商月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从没见过这样狠心的人,她为了接近我甚至以药物抹去了自己的记忆。她失忆时真的认为自己对我的执着是一见钟情,视我为终身依靠,却可以在服用解药之后亲手摧毁与我所经营的一切。” 不过,商月狐到底是扛过了灭世之劫的狐狸,虽然往事不堪回首,在白辰面前却是异常平静。 他沉默地回忆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白辰时只道:“若早知道她是这么个人才,我就不娶她做老婆了。我当初就该把她培养成天下第一杀手。这样,不论我与她谁死在了对方手里,我都还是没人性的狐狸。” 杀手背后总有一个下单的金主,李无名听见李薄萤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怕是李氏皇族的内部斗争。 他也没想到商月狐和李氏还有这层关系,本还有些尴尬。谁知商月狐的遗憾竟是这个,只能叹道:“你还真是成了个地道的魔修。” 商月狐当然知道李薄萤想要的是什么,但他并不打算痛哭谢罪。狐狸不会骗自己,商月狐很清楚,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那么在相遇的第一天,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仇家斩草除根。 本就是无心野兽,何必虚伪地装作仁善? 商月狐还是无法理解李薄萤的想法。既然恨他,那就找机会杀了他啊,还可以重新寻个男人在他坟前敲锣打鼓吹唢呐成婚,气得他坟里冒青烟。 杀死自己迫害一个孩子有什么用?指望一个杀手头子会一辈子困于区区情史吗?也是他本就不爱风月,若换成其他狐狸,早就续弦生上几窝狐狸崽子让她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如果要说商月狐得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在教千仞暗杀之术时对后生晚辈认真嘱咐:“你要记得自己所杀的每一个人,当你被忽悠得想改邪归正的时候,就想一想他们会不会原谅你,称你一声大侠。 记住,你已享受了做个恶徒的肆意痛快。拿起屠刀便是魔,就算以后倦了、厌了,也没有金盆洗手归隐山林的好事。” “麻烦,那便杀被他们怨恨才让我高兴的人好了。” 毕千仞不愧是魔修希望,即使尚且年轻,对前辈的经验之谈仍是随意应对,甚至自信道:“至于归隐山林,三长老大可放心。我是一辈子的孤家寡人,一生所愿唯有魔道极致。我的枕边,不容活人酣睡。” 于是,他就与鬼神隐居海外,每日都与死人酣睡了。 时间还是有用的,商月狐也没想到自己此时居然还有心情回忆某位魔尊之子欺骗老前辈的恶行。或许,对现在的他而言,魔教已经比旧时的爱恨重要了。 所以,他只是对白辰认真道:“总之,我与这女人是恶棍配毒妇,也算门当户对。但星石碰上我们这样的父母是倒了一辈子血霉,着实没必要再为此事伤神。 你这小狐狸油嘴滑舌,比我会唬人。你去告诉她,我是只风流狐狸到处留种,根本不记得她娘是谁,魔教之人自然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让她不必再查了。” 商月狐果然不是一时兴起向外甥诉说情史,原来是月星石这几日一直在魔教调查自己身世。 一个孩子被母亲当做复仇工具生下着实不算好事,商月狐不愿女儿知晓。可他从没骗过女人,被女人骗的经验倒挺丰富,怎么想都没法蒙混过关。这才让白辰出面解决。 白辰素来识趣,商月狐料想此事小狐狸断不会拒绝。他正等着回复,谁知白辰竟像是走神了一般,只是喃喃念叨着一句话,“如果没有记忆,连自己都能骗过……” 这反应可不像白辰往日的性子,商月狐也不是个有耐性的,一尾巴敲在小狐狸脑门,只道:“那是我的恶毒前妻,老子都想开了,你这无关的小狐狸一脸恍惚作甚?” 狐狸尾巴全是软毛,敲在身上倒是不疼,不过白辰还是回过了神。方才商月狐的话他是听见了,立刻应道:“舅舅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这状态让李无名也有些奇怪,摸了摸小狐狸额头确定没发热,这才问:“怎么走神了?你可不是听故事会入戏的性子。” 白辰素来清醒,如何过去都不会影响他做出最符合雪国利益的决策,此时自然也不是为商月狐感怀。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道出了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只是突然想到,或许连白陌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白陌。” 这话说得没来由,李无名立刻反驳道:“但他前不久还在四处生事。” “那只是化身,九尾狐的每一个化身都独立行动,并且拥有和本体完全一样的寿命。他的真身我们从未见过。” 白辰起初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不靠谱,当开始认真讨论,却发现好像有些道理,又道:“我们一直认为白陌的魂是被困在后商帝陵之中,但他是死在方岁寒的衣冠冢之前。这两处相隔甚远,也就是说,不夜琉璃并不是第一时间将白陌封印。” 这样一说,李无名也琢磨了起来,“世上会花费心力复活他的只有白微,那只老狐狸断不会出现把儿子神魂丢在荒郊野外的疏漏。” 白辰闻言更是眼前一亮,“方岁寒的煞气至今无解,当年的白微就算救得了白陌的身躯,也不可能让他的魂燃起求生意志。 他只能以裂魂之术带走白陌的部分神魂,而依旧被煞气控制的白陌本体则是凭本能飘到了风凌的帝陵。因为,风凌曾经答应要与他葬在一起。” 他们关于白陌的来历至今也没个明确猜测,如今白辰得知他是死在方岁寒墓前,线索终是渐渐清晰。 李无名反应极快,立刻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所见的白陌是白微为复活他造出的化身。白陌的本体其实已被不夜琉璃封印?” 而白辰已经渐渐打开了思路,“我们被陆问误导了,他说自己与白微所见的骨狐便是白陌本体。可是,他根本没有能力辨别白陌化身,这只是从白微那里听来的消息。 以白陌的小心谨慎,明知这个儿子恨自己,怎会让陆问看见他的本体?他就不能把白微一起骗了吗?” 裂魂之术制造的化身除了不能再次裂魂,不能主动吞噬本体之外,其它都与本体完全一致。若白陌不进行裂魂和聚魂,白微应当也无法分辨他的本体和化身。 白辰自己就是九尾狐,很清楚狐狸的化身有多厉害,当即沉着脸道:“白陌把陆问送到我的面前,就是为了让我通过审讯陆问相信他的本体早已复苏。这样,他的本体才是真正的安全。” 白辰已是小心谨慎,未想还是被白陌阴了一把,心情自然不好。好在发现得及时,他也就对李无名继续道:“不夜琉璃说他体内的妖狐之魂是在轮回中逃离封印。但帝的轮回井绝对不是一只狐狸能来去自如的地方,你说,白陌的魂能逃去哪里?” 帝并不是爱护小动物的性子,没兴趣理会这个混进来的狐狸,也不存在特地为他开后门。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李无名果断道:“与轮回井中的其它魂魄一起,投胎转世。” 而轮回井会抹去魂魄生前所有痕迹,方岁寒的煞气人间无解,在帝所造的轮回井之中却未必还能持续。 当然,随之被抹去的,还有白陌这个魂魄所有的生前记忆。 但是,这不代表他没办法恢复记忆。白辰又道:“裂魂之术制造的化身只要与本体相见就能互通记忆。白微既然知道帝的所在,可见白陌的化身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本体。之所以没有融合聚魂,只是因为这一世的白陌失去了九尾狐的一切异能。 天道盟清查再多次也不可能找出白陌,因为现在的他没有尾巴,没有妖丹,也没有古髓。他真正变成了人。” 他是投胎转世,身家必定清白,躯体也毫无疑问没有半点妖族特征。 而且白陌的化身并未与本体融合,这个本体很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白陌,自然不会有任何可疑行迹。 就像李薄萤最初爱着商月狐一样,现在的白陌,也是作为人在生活,甚至可以认真地去破坏自己化身的计划。 可以说,除了白陌自己,谁也找不到这个本体所在。 但这个本体并不是无害的,只要吸收了化身,他就会恢复昔日的一切记忆,又回到戏台之外,将众生当做玩物。 这情况太过棘手,连李无名都皱了眉,只能尽力找出一个线索,“白陌是与不夜琉璃一同转世,年岁不会比他大,应当是两百年之内出生的人族。” 商月狐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提往事,白辰竟就想到了这么多东西。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时终是插嘴道:“不会就是玄门这个新掌门吧?” 这个选项也太刺激了,李无名闻言都吸了一口气,不过他秉着对帝的信任,还是向白辰安慰道:“帝是不爱管事的,把轮回魂魄混合好了随便一扔才是他的作风。就算白陌成功进入轮回井转世为人,出生之处应当也是随机。” 正道名门就那么几个,若白陌真能从数万魂魄中转世到这些人家,这投胎运气也真是绝了。 李无名还是不信那只狐狸这么会投胎,此时倒有另一个疑惑:“既然白陌本体已经不是九尾狐,他还能做到合魂吗?” 然而,商月狐只道出了一个坏消息,“从何欢那厮的情况看,只要魂魄出自一体就能共享记忆彼此融合。” 不过,没了妖丹和古髓还是会有影响的。白辰又补充道:“但身躯并不能融合,如果白陌的化身回归本体,那么他也会失去九尾狐的一切异能,成为人族的普通修士。” 九尾狐的身躯多么强悍,商月狐至今已经活了五千余年,看他这活蹦乱跳的样子明显还没到入土的时候。而人族,若没些精怪异能又不飞升,活个千年都算勉强。 商月狐还是不相信正常狐狸会嫌自己命太长,只怀疑道:“真的会有妖兽舍得放弃九尾狐的天赋和寿命?” “正常妖族绝对不会,但白陌……说不准。” 白辰回想着方岁寒所述说的白陌旧事,终是无奈道:“作为人族长大,亲手打下一片江山,然后在其最壮丽的时候一把火焚毁。这样疯魔的事,白陌或许乐在其中。” 第200章 第两百章 白陌的本体难以寻觅, 在这时候,让年轻一辈的识海具有自保能力便成了唯一的应对手段。 林开天本就是九尾狐后裔,而步天歌更是得了天子传承。只要他们继承上辈威能, 就算真是白陌转世, 以这一世的灵魂强度也不一定会输给前世执念。 因此,即便还有风险,付红叶也决定提前开颅。 是夜,漠北万籁寂静,强者齐聚星摇泉, 开始了仅有步凌云这一个先例的开颅治髓。 而在魔教聚居地之外的荒漠,两道暗影也适时相聚。 来者其一便是黑市女主人舍迦狐。魔修不以忠诚为荣,与之相对的就是, 只要付出的利益足够,打听他们的情报也比天道盟容易。 虽然无法得知具体计划,但是观魔教高层行踪, 舍迦狐也推断出了他们会在今夜进行治疗。 按照白陌的吩咐,若被治疗的是李佚, 他们便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让林开天和步天歌任意一个在魔教身死或伤残,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舍迦狐虽不知李佚有何特殊,当收到情报确定只有林开天离开了住处, 便不再耽搁,直接通知水自流开始行动。 水自流曾被李无名安排与白辰相亲, 自然是人族中天赋极佳的俊杰, 如今的修为也不算低。然而, 任他如此天才, 与付红叶、尤姜、李无名、商月狐这样的怪物还是没有可比性。 他为了混入魔教已经自毁容貌,百年来都在魔教默默做着守卫队长, 职位也算不得高,出现时形容落魄,全然不似昔日的长安贵公子。 舍迦狐很怀疑这个人能起什么作用。她虽然相信白陌的判断,当发现水自流非但没去袭击,反而带着她走出了魔教聚居地时,仍是忍不住道:“再走下去可连星摇泉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水自流却没有理她,仍是拄着拐杖一步步探地,直至走到一处平平无奇的沙丘,方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星摇泉与不灭川是由同一灵域分裂而成。虽然在地面看来二地已经毫不相关,但地下深处仍有水道相连。这里埋着的,就是星摇泉水源从不灭川迁移至此的水路。” 这处地下水道深埋千年早已干枯,但是,它仍连接着星摇泉。而整个魔教最适合治疗的地段,就是由精怪守护的星摇泉。 精怪灵识无处不在,比任何人族守卫都可靠。按理说星摇泉当是最安全的地方,水自流却丝毫不急,只继续道:“我水氏是参水灵巫后裔,能治水保部族平安,亦能引水冲毁一切敌人。今日,我便要星摇泉归我所有。” 灵巫的手段邪得很,舍迦狐最是八面玲珑,见他如此自信,立刻适时夸赞道:“长安水氏果然名不虚传,即使如今后继无人,你仍是天下治水第一人。” 水氏一脉单传,最后的家主水自流却被白辰点化成了断袖,一身治水本事也没法传承。加上水自流为了悬赏独活散尽家财,水氏也就没落了下来。 水自流对家族倒不是很在意,一面用拐杖探寻地下水路,一面冷冷道:“魔教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过去我只会治水,即便心爱之人身死也奈何不了这些魔头。今日我帮你们,只是为了告诉这些魔修——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水自流为了伴侣可以隐居山林置家族于不顾,而这个伴侣却被独活治死了,他余生所有执念便只剩下杀死独活。 舍迦狐是为了儿子连旧情人都可以往死里算计的性子,着实不能理解这样的情种。当然,这样的情绪在脸上不曾透露半分,她仍是轻笑着恭维道:“这魔教也算是自作自受。水家本属李九州派系,你又素来自视甚高,若独活没有与你结仇,黑市怎能招来如此助力?” 李无名给白辰安排的人自然不会是他的敌对势力,事实上水自流的爷爷曾是李九州亲信。李九州起义之初兵少将少,之所以能够挟持堤坝收服江南,靠的就是水氏这一手控制水流的本事。 正是有这层关系,白陌才选了水自流来做这枚棋子。就算失败,亲眼看着昔日好友绝后,于李无名而言也是一件伤心事了。 白陌对悲剧的癖好似乎也影响了他的同伙,舍迦狐此时便轻笑道:“当初李九州与水家先祖一夜挟三堤,尽收江南十八城,从此改写兵家战术史。如今他身在魔教,水氏末裔却要水漫星摇泉,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故人的名字让水自流默了默,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仍是在用拐杖书写着古时文字,只道:“行舟修为不低,就算换心失败也不可能连元婴都保不住。此仇,水某永世不忘。 李无名明知我与独活有仇,却与魔教结交。他于我,已不是故友。” 灵巫皆是精怪残魂,却愿意舍弃永生成为帝的臣民,与帝共建新生代。 作为补偿,帝赋予了灵巫和其后裔天祭尊荣——只要灵巫舍弃神识和身躯,以魂补天,便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盛时的精怪权能。 过去数千年天网屡屡被天劫破坏,将其修复的,便是灵巫之魂。而参水灵巫的残魂,正是来自曾强盛一时的赤水天女。 虽然她没了过去的记忆,也不再记得自己宠爱过的狐狸,但是,如何操控水流的本能却一直刻在水氏血脉之中。 妖魔入侵时,水氏意图谋取天下,不愿献祭自身。 后商覆灭时,水氏作为被迫臣服的对手,见了风氏的惨状只想拍手叫好,更是不会牺牲自己守护风氏江山。 只有在李氏起兵时,水自流的爷爷才愿意为李九州描绘的理想国赴死。不过李氏兄弟都擅长谈判收心,很少打绝户战。李无邪杀兄弟虽狠,治国还是有一手的,到底没给他这个机会。 兜兜转转到了如今,水自流为了自身的复仇,反是成了第一个进行灵巫天祭的水氏后人。 茫茫荒漠之中,他念起了家传千年的古老祭歌。那是参水灵巫在抬龙江边为治水所写,一生仅能唱一次的歌谣。 参水汩汩,东方天阴。我失明目,以共天愁。 参水湍湍,东方天裂。我去窗笼,以慰天忧。 参水汤汤,东方天倾。我舍魂灵,以成天囚。 伴随歌声落下,复仇之人的身躯化作尘土飞散,回归为被造出前的本相。而其神魂却逐渐强盛,终是展现出了天女级别的灵识,裹挟漠北地下所有水源,顺着这条水道便涌入星摇泉。 虽然恢复权能的时间很短暂,但天女级别的突袭已足以扰乱星摇泉灵域。 大水自地下喷涌而出,魔修的洞府皆被淹没,作为核心的星摇泉更是在精怪的斗争中形成了巨大旋涡。如此情况,莫说林开天正在昏迷着被开颅治疗,即便清醒,以他的修为也逃不出水自流的刻意袭击。 舍迦狐没想到水自流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竟能有如此本事,只能敬佩一叹:“大人先知,我果然不及。” 水自流的袭击太过突然,占据星摇泉的精怪雨君又并非天子,纵使付红叶立刻恢复真身协助守卫,旋涡依旧将病床上的林开天和独活隔了开来。 开颅本就风险极大受不得任何干扰,此时水汽入侵,灵气混乱,水自流还从地下卷来了无数泥沙,任意一种都足以致林开天于死地。 正如白陌所说,只要林开天死在魔教,万宝堂便绝不会善罢甘休。水自流潜伏百年终于寻到了机会复仇,这才以水化出身形。 独活已被白焕第一时间拉到付红叶身边避难,水自流心知自己敌不过正牌天子,只低声冷笑:“魔头,长安天子护你,我取不了你的性命。但是,我可以让你救不了任何人。” 白焕虽然不擅战斗,但对情势的判断却极其准确,遇见突变也反应极快。独活也知方才得亏他动作够快,自己才没被水自流卷走。魔教教主瞥了这奇怪小妖一眼,这才看向老对头,淡淡道:“水自流,你还是这么不讲道理。” 他们之间是真正的血海深仇,水自流也不客气,只道:“你杀了我唯一挚爱,还指望我与你明事理吗?” 此言让独活暗暗捏紧了手指,然而他面上仍不示弱,厉声道:“元婴修士换心本不难,可他的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是你让他夺舍三次,被吞并的身躯旧主变成心魔隐藏体内。心魔趁我治疗噬魂复仇,以至于水行舟魂飞魄散。” “你是尤姜的徒弟,不可能对付不了区区金丹修士变成的心魔。你是故意的,为了惩罚我,眼睁睁看着行舟被心魔吞噬。” 水行舟虽也是水氏子弟,却只能做水自流的书童。这正是因为他天赋不佳,连基本的修行都很困难。而水自流却是天才,若不为伴侣改换天资,便必须亲眼看着爱侣在自己面前老死。 他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最后想出的办法便是夺舍。 水自流直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仍如事发之时一般高傲道:“这些散修空有资质却没有修炼机会,本就没有未来。我以保他们家人终身富贵为代价换得了他们的身躯,签署卖身契皆是自愿。 他们的价码是自己出的,正道对此也无异议,轮得到你一个魔修来说三道四?” 被夺舍的少年修士确实是自愿被买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独活对这样的事就是很恶心。 他是舍弃力量选择学医救命的修士,怎能接受将人命明码标价的行为? “没人愿意将身躯拱手相让,若那三人真的心甘情愿,也就不会变成心魔了。” “那也是他们与我的仇怨,你身为医师,能治却不治,就是错!” 即使被追杀百年,独活态度依旧不变。正因他如此坚定,水自流便越发相信当初水行舟的死,这个魔修就是故意的。 “你只与我说要换心,我备的丹药便全是治疗身躯所用。事发之时,我只能一手稳住患者神魂,一手现场炼丹。水行舟的神魂没有撑到丹药炼成的时候,只是这样而已。” 同样的解释,独活在水行舟身亡时就说过了,当时水自流不肯听,如今自然更不可能相信。 他只冷冷道:“如果你没有浪费时间与心魔交谈,便来得及。而且,你炼的不是灭魂丹,而是保心丹。你根本没想治好行舟。” 这话倒也不假,灭魂丹炼制时间比保心丹短,若独活果断炼丹灭除心魔,或许水行舟确实有机会活下来。 但是,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修士身躯是由夺舍而来,并且听见了死者的不甘哀嚎。被夺舍的魂魄连转世都做不到,一旦被灭就彻底消失了。 这样的事,少年独活做不到。如今,他仍不想做。 午夜梦回时,他曾后悔少时爱玩没有多炼丹药,也曾后悔治疗之前没有认真调查病人来历。但是,唯独不用灭魂丹这个选择,他不后悔。 “是,那时的我想做个好人,没办法不问缘由地就让三个被夺舍的人神魂俱灭。这种事上不了台面,你是怕正道修士不肯脏了手,才找上我这个魔修。可惜,杀人灭口这样的事,我也不做。” 黑市的追杀没能改变这个人,现在的危机似乎也没有。水自流一想到爱侣死前的哀嚎便杀意大盛,不再回忆旧事,只道:“所以,你该死。” 独活其实还没放下水行舟的死,毕竟那是第一个因意外死在他面前的患者。他原本以为自己再见水自流会生怯,未想竟是一点让步的意愿也没有。 他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无良医师,最终还是昂首道:“我不,如果不愿为你灭人神魂就有违医德,那我宁可做个毫无医德的魔修。” 他们都明白,这不是言语能解决的事。独活不会放弃他的初心,而水自流也永远无法理解为何不能用灵石去买平民百姓的命,他发自内心觉得愿意付出大价钱的自己是个仁慈大方的买家。 不过,水自流为的就是干扰治疗,自然说多少也不急。可是,为什么独活和付红叶也不见任何焦虑,匆匆赶来的寸劫甚至找了个石凳坐着看他们掰扯旧事…… 水自流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狐疑的视线,躺在旋涡中宛如尸体的林开天猛地就坐了起来,九条尾巴一扫便击破了水流。他抬手把自己的脑袋按了回去,这才怒道:“你们说完了没?还要老子头上开着洞躺多久!” 狐狸尾巴一出,林开天的容颜渐渐模糊,露出的竟是商月狐的脸。而看戏的寸劫神色没一丝改变,只随手递了个针线包过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商月狐看了眼他给的绣花针,果断指着水自流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马上给我宰了这两个臭小子!” 独活的确进行了开颅,可被开颅的却不是林开天,反而是商月狐。这种情况太过诡异,以至于水自流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这时,李无名的声音也从后方传了来,“舅舅就忍忍吧,我们之中只有身为仙兽的你可以把神识转移进妖丹保持化形,就当给小教主练手积累经验了。” 当然,这番劝解只是得了商月狐一个白眼,“闭嘴,谁是你舅舅!” 此时水自流也知道自己中计了,果然,一回头,白辰便站在李无名身边对他微微一笑,“水兄,时隔五百年再次相见,没想到你竟如此狼狈。” 白辰还是谨慎,虽然自己已经现身,作为水自流目标人物的步天歌和林开天却是一个没来。而在场这些人,独活和白焕在龙爪子下躲着,寸劫身边是臭着脸的商月狐,水自流要么抓不住,要么打不过,没给他任何生事的机会。 这样的故人相见可让水自流完全不想叙旧,只能疑惑道:“白公子知道我会来?” 白辰打量着被水流包裹的他,神色不改,轻声道:“白陌要对付独活自然不会放过他的仇家,我只是设了个局引出白陌的暗棋,却不想棋子竟是故人。” “如果我没来呢?” “即便没人前来,独活也会为三长老治疗到最后。之后三长老仍要化作其他人被开颅,待我们宣布所有患者皆被治愈,若还不见动作,步掌门和林少当家才会在隐秘之处接受正式治疗。” 这话半真半假,水自流那事闹得不小,李无名也是知道的。而且李无名还知道水氏的本事,以白辰的细致,不可能漏过水自流袭击星摇泉的可能性。 这些事,水自流从李无名出现就猜到了,唯有叹道:“不愧是白公子,谨慎至极。” 水自流也在赌,正魔交战于雪国无疑是个机遇,他赌白辰不会尽心尽力帮魔教,即使猜到些许也会任他复仇,让妖族坐收渔翁之利。 他没想到,堂堂妖王竟会傻到遵守盟约,平白放过扰乱人族的好机会。 这是水自流不能理解的行为,没有一个世家贵族会把约定放在自身利益之上,他看向李无名,诚心地问:“为什么不帮我?” 李无名知道,水自流问的不止是今日的局,也是百年前为何不助他杀独活。 拥有诸多过去的剑仙无奈叹息,终是淡淡道:“李氏入主长安那日,我兄弟二人便颁布法令废卖身契,废私刑,禁止人口买卖,仆从改雇佣契,行官府公法。 你爷爷愿意为我天祭破堤,不是因为他多敬爱我,是因为我们都想改变那个人吃人的世道。你作为他的孙子,没能继承他的志向,却变成了我们必须打倒的人。” 李氏初立时便做了变法,可惜李无名死后皇室势微,王法自然也就失了威严。而伴随皇室沉迷夺权,律法便从公正逐渐走向了集权。 在李九州被流放时,水氏家主来到空荡荡的将军府,痛哭了三天三夜。直到病故,他都在后悔因顾及妻儿老小没有去劫狱。 “爷爷是懦夫,你别学我。”这是他死前握着水自流的手留下的遗言,然而,水自流根本没有听懂。 开国那一代人的理想,水自流这一辈世家子弟是很难懂的。现在,他面对李无名的回答也是不解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毕生挚爱老死,我做不到。你为何要站在弱者那一边,我真的不懂。” “因为轮回是公平的,修行天赋这东西从不由父母出身决定。 这无法被任何势力垄断的初生资源,就是地赐予人族的劫后修正。人族用千万年征战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母亲扇了我们一巴掌,给出了一个蛮横的答案。 他现在拳头更硬了,我可不想再被打一次,还是学乖一些吧。” 李无名说话仍在轻笑,他知道这些话水自流也是听不懂的,只是久违地拔出了上皇剑。剑仙的剑气如日出一般裂出万千霞光,斩断一切水流,在最后,他才给了水自流一个能听懂的解释,“你老了,该死了。” 李无名出剑干净利落,眨眼间星摇泉便恢复了平静。看不懂的或许只觉厉害,商月狐这样对灵气流动最为熟悉的天仙却是咋舌,不禁喃喃自语:“这家伙是天墓境的亲儿子吗?只是一个意念,天地灵气竟主动为他所用……” 这话付红叶就不爱听了,垂下龙首便认真道:“我才是亲生的,他是捡来的。” 诚然这是事实,商月狐还是斜了他一眼,“是吗?那你怎么连给老子偷灵气都做不到?” 对此,龙毫不羞愧,甚至理直气壮道:“三长老,鼓动幼龙偷父母钱财是不好的行为。” 付红叶的浩然正气太过感人,以至于商月狐头还没缝就四处寻找趁手武器,想与他进行魔修的友好交流。 多亏他们的打岔,独活总算是回过了神。困扰他多年的水自流就这样没了,独活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想想若没有防备会是什么结果,他就有些后怕。 这便对白辰道:“没想到水自流竟能控制星摇泉,还好你够谨慎,若是治疗中被他干扰,怕是真要出大事。 但我不明白,林开天的血脉明明已经在母亲引导下逐渐觉醒无需开颅,你为何还要我为他安排治疗?” 对半妖来说,母亲便是治愈古髓的最佳神药。林开天不止已经逐渐学会了控制妖力,在此前更是已经动身返回万宝堂。 按照九尾狐的脚程,白辰估计他与月星石应该已经快到姑苏了。 当然,这番安排白辰连独活都不曾告知,如今也是神秘一笑,“我怎知白陌有没有监视水自流的神识?” 独活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话中藏坑的狐狸,虽然这在白辰与白陌的较量之中只算是礼貌过招的级别,习惯直来直往的魔教教主还是叹道:“古人诚不欺我,真是越好看的狐狸越会骗人。” 白焕倒是时刻不忘学艺任务,机会一来便果断上前自荐:“教主莫慌,我这长相夜惊路人,一看就是老实妖。” 独活治疗时总是过于专注,他也知道,方才若不是白焕强行打断他,自己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 魔修不欠人情,独活对这妖族护卫的态度也就和善了一些,勉强说了句好话:“倒也没丑到这个份上。” 此言一出,白焕却是如临大敌,连忙认真道:“那我再加一脸麻子?把头发也给剃了?” 独活还是第一次听见嫌自己不够丑的妖,为了自己的眼睛立刻阻止道:“够丑了,你想让为师教你医术的时候吐出来吗?” “那就好,若是哪日教主觉得我变漂亮了一定要告诉我,保证马上就改!” 白焕丑得很放心,正欲偷偷根据独活心里最丑的印象微改化形,突然就反应了过来,“等等,你自称什么?” 独活既然自称为师,便是认了这个弟子。他看了白辰一眼,只道:“白帝是只讲义气的狐狸,本教主决定送他一个能用的御医,传你几手。” 这样的好事白辰岂会拒绝,自是毫不犹豫地给白焕塞了一枚被医书填满的储物戒指,只笑道:“教主放心,我必定督促他勤奋学习。” 当白焕的脸一瞬间苦了下来,独活突然就找到了做师父的乐趣。他心中暗道回头得多写几本医书让徒弟默写全文,当抬头看见了李无名,还是犹豫着问:“我……真的没错吗?” 就算水自流已死,独活心里的疙瘩仍在,李无名与他对视,认真道:“家属隐瞒病情导致医师误诊,算不上你的错。” 虽然只是很平淡的话,但由李无名这个无关之人说出口,独活却是轻松了许多,难得笑了笑,“谢谢。” 独活自从水行舟死后便甚少真心去笑。商月狐此前听了李无名的馊主意,还自降身份拿尾巴逗他,最后只被魔教神医惊恐地开了三服药。 如今老狐狸见了这场景,不由酸溜溜道:“老子和两个老哥哥开导过你多少次了,怎么就不见你这么老实?” 也不知是不是精神放松了,独活缺心眼的性情也随之恢复,闻言便道:“因为他是人族的守护者,而魔修都是坏蛋啊。” 此言一出,商月狐也顾不得支使小辈伺候自己了,仙力一出,头上裂缝瞬间愈合,衣摆往腰上一别便道:“别拦我,我要揍他!” 而贴心的寸劫已然送上武器,“三长老,藤条还是鸡毛掸子?” 关键时刻还是徒弟有用,只见白焕大步一迈,直接挡在商月狐面前,英勇叫道:“师父,你跑,我断后。” 独活自幼只享受过义父和长老的混合双打,何曾有过如此待遇,果断抛弃徒弟先走一步,只远远飘来一句话,“好徒儿,你放心,就算你被三长老大切八块,为师也能把你拼回来!” 白辰本还担心白焕很难适应魔教生活,如今看来,他在魔修之中反倒比在大雪山放得开。 比起同族更喜欢坏男人,难道这也是白陌的遗传? 提起白陌,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白辰便头疼了起来。好在他勉强找到了一些头绪,这便对李无名低声道:“白陌一直盯着我,我不好四处走动,劳你替我去请一个人参加三长老寿宴。” 寿宴不过是个名头,李无名心领神会,只问: “谁?” 白辰抬眼,没有证据之前不做过多猜测,只道出一个名字,“不夜琉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0-210 第201章 第两百零一章 水自流没了消息, 魔教也不见大动静,舍迦狐察觉不对立刻就找到白陌复命。 这一次,白陌化身已不在江南, 而是废弃了许久的东陵。 风凌本就不是受人族待见的帝王, 这尚未建成的帝陵也没什么游历价值,如今就孤零零地立在山头,只与杂草为伴。 白陌占据的这身躯是舍迦狐与花间狐之子,赤狐族相貌本就艳丽,山野之中更是醒目。他不相信任何人, 出行从不携带护卫,如今身边也只有一个占据了九色鹿身躯的徐天仓。 九色鹿依旧是化形成人的模样,身躯也如往常一般自动净化周遭一切邪祟。只是鹿角不再隐藏, 托着雪白头纱遮住了自身面容,一如千年前的徐天仓。 这是徐天仓特有的凭依之术。海兽不能离开海水,但他可以顺着海水从七窍进入活物识海, 从而寄生于此,与被占据的身躯共享六识。 被徐天仓凭依的人与妖严格来说并不算死亡, 只是在灵魂毒素的作用下认为徐天仓是身躯主人,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器官。徐天仓以此让宿主将身躯控制权拱手相让,并自愿遵从他的一切命令。 如此, 随着凭依时间渐长,徐天仓便能彻底掌握这具身躯的所有本事, 待摸清种族构造后, 更能以海水模拟制造出同样的身躯。 而这, 就是年与夕力量的来源。 当然, 舍迦狐还不知道陆郎的脑子里已经多了只海兽。她虽然对白陌允许这只九色鹿跟随很是惊讶,此时仍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白陌处置。 出乎预料的是, 白陌并没有因为计划失败有何波动,听她说完全部经过也只是淡淡道:“罢了,魔教不过是一群无用的避世之徒,我对他们着实提不起兴趣。只要水自流死在魔修手里就够了。” 九州天子与四海天子一旦开战,随之而来的必定是数日不竭的海啸和暴雨。 水自流是人族治水之术的最后传人,等九州四处水患寻求能人的时候,正道突然发现最会治水的那一个已死在魔修手里,他们怨的又会是谁呢? 白陌还是老样子,就算败了也绝对不亏,而他也没有放松警惕,仍是对舍迦狐嘱咐道:“林开天未必受损,为了以防万一,你去万宝堂亲自看着,绝对不能让他们叛变失败。” 这只狐狸沉寂三年果然是要搞出大事情来,舍迦狐多少知道一些他的布置,却不想真的能成,闻言也不由惊道:“大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说服万宝堂九位当家同意软禁林暄退出天道盟。” 万宝堂十位当家千年来都统一进退。魔尊灭商时,魔修想逼问出万宝堂的藏宝库,将在长安的三家杀得只剩十三名幼童,可这三家上下竟无一人屈服,将近绝户都没出卖盟友。 而这被灭三家在各地的商铺和田地也由万宝堂剩余几家进行保管。不止身为大当家的林氏重金请出隐居修士救助三家后人,其余当家亦是在屠魔灭妖之后将三家财产尽数归还,自己竟是一文都没留下。 这种事放在重利的商人身上简直无法想象,但万宝堂千年来就是如此团结一致地面对一切巨变,从而有了如今的地位。 这样牢不可破的联盟竟被白陌从内部攻破,怎能不叫人惊讶? 对此,白陌只是轻轻一笑,“无需挑拨,更没必要派谁去策反,我只是让相星阁告诉他们真相罢了。” 相星阁擅观天象,是第一个观测仙魔星系的门派。而他们在知晓仙魔二境强大之后,便叛出了毫无胜算的天道盟。 天道盟十席都知晓彼此本事,万宝堂各位当家不会信水月山庄的挑拨,但相星阁拿出的仙魔星图和千年来收集的详细数据,却让他们产生了疑虑。 白陌抬首看向星空,与千年之前相比,似乎又多了一些星星。 这些星星若能一齐坠落,必定是壮烈的末日绝景。 他心中如此想着,继续道:“这片土地每隔几千年必定遭遇天星之劫,而仙魔又是人力根本不能抵抗的强大存在。 风十七是这里的精怪,他走不了,只能与天为敌。但人族不一样,人族只要飞升就能在星系之间不断转移。观星预测天星轨迹然后逃跑,对人族来说,这才是存活率最高的方案。” 白陌不会在人前现身,万宝堂那方还是要由舍迦狐主持操作,因此他倒是不厌其烦地细细解说。 他稍作停顿,便又道:“对商人来说,在哪里赚钱不重要,只要自己还活着,支撑他们产业的人族也能繁盛下去,这已足够。并不是万宝堂各位当家变了,而是林氏变得和他们不一样了。 自从付红叶上位,天道盟就不再是只保护人族的天道盟,他和风十七保的是九州大陆,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天墓境。他们不会选这个只有人族能存活到最后的方案,一定会想方设法斗下去。 知道风十七为什么不曾公开自己身份吗?因为九州天子很清楚,就算他是养育人族五千年的家国,也有很多人族不愿为守卫他而死战到底。” 经过白陌指点,舍迦狐也领悟了自己挑拨离间的方向,立刻道:“天子相争尚且死伤无数,若是天地开战,人族怕是一夜便要退回上古时代。” 世上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白陌闻言满意一笑,“当暴雨导致洪讯时,人族不能让天不下雨,就只能修建堤坝改造河流。如今他们依旧奈何不了天,最好的选择仍是对地下手。 柿子总要找软的捏。所以,万宝堂的各位为了守护人族,一致决定让这两位天子向仙魔二主跪下去。” 也不知到了那一日,天子们会不会后悔曾经自降神格拯救人族?是他们的怜爱,给了这些卑微存在伤害自己的机会。 只要想一想那场景,白陌心情就变得极好,甚至神清气爽道:“我倒要谢谢白辰了。万宝堂那九位原还想继续观望,若不是雪国让风十七做出了与四海天子开战的决定,他们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 人族如今的商路对海运和河运相当依赖,海洋一旦出事于万宝堂便是巨大损失,他们不愿开战也很正常。 只不过,舍迦狐考虑到人与天子的实力差距,仍是担忧道:“可风十七已是九州天子,纵使万宝堂再有财力,也奈何不了他吧?” 然而,她不该知道的事白陌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了,只是冷淡地命令道:“邻安那里我自有安排,你只需配合九位当家夺权林氏就够了。 记住,不论邻安出现多大的灾难,万宝堂不拨款,不调查,不救人。如果万宝堂犹豫,你就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彻底杀死风十七。” “是。” 舍迦狐领了命令便退下。一旁的徐天仓这才看向白陌,像是不认识他了一般,疑惑道:“你以前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我现在也是。” 徐天仓到底是养育白陌长大的舅舅,白陌在他面前还是要放松一些,随手拔了一株风凌的坟头草,一面随手编着蚱蜢,一面道:“那位为了人族放弃永生的长安天子,骄傲的地之后裔,最终却被自己庇护人族毁去铮铮傲骨,屈辱地跪下向仙魔祈求存活。这才是我想看见的风景。” 话至此,白陌编蚱蜢的动作一顿,最后又道:“也不对,毕竟是我敬爱的男人,我还是更想看见他无畏战死,然后替他收尸。” 这只凶兽的话语总是透露着一股令人发凉的恶意,徐天仓闻言却随意道:“爱就上了他,为何要他死?” “你还是老样子,脑子里只有吃和睡男人。” 事实证明,你舅舅还是你舅舅。白陌在这世上只拿徐天仓没办法,因为这只生在海底的怪物脑子里全是水,根本不知何为思考。 徐天仓可不知让白陌这狐狸露出无奈神色是多难的事,仍是随意道:“人的舌头能尝遍百般美味,身躯也如此快乐,是你不懂得享受。” 说到这里,徐天仓便想起了风刻身上的龙脑香和御膳房的美食,再看了看白陌给他找的九色鹿壳子,当即不悦道:“不像鹿,只会吃草,尝不出味道,还有发情期限制,废物。” 这只海兽沉迷酒色多年,让他有什么细腻情感是不可能了。但白陌秉着损人不利己的原则,仍是试着拱火:“你这么喜欢人的身体,怎么不多换几个伴侣?” 可惜,他的手段对不长脑子的海兽无效,徐天仓只耿直道:“人的长相在我眼里没有区别,风刻床技好,说话也动听,我喜欢。” 千年不闻舅舅妙语,白陌竟还愣了愣,不由叹道:“这就是先皇杀你的理由了,你见过他最羞耻的模样,只要活着就是帝王的污点。” 徐天仓就算死过一回也无法理解人族的忌讳,只坦然道:“风刻说是我太漂亮,让他情不自禁。” 千年过去,徐天仓的性子倒是一点不改,白陌难得怀念地垂了垂眼,“这是他美化了自己少时以身饲兽寻求苟活的过去,你居然真的信了,着实死得不冤。” 徐天仓对自己的死没有任何波动,就算眼前的白陌曾将他的身躯一片片切割成满湖的桃花鱼,他仍是淡淡道:“我是四海天子以亿万年厮杀培育出的永生兽,有水就不会死。” 那一群每年都从抬龙江游回长安的桃花鱼就是徐天仓,只是恢复了最初没有思维能力的状态,自然也就没了上岸聚形的欲望。 这在徐天仓看来也是活着,白陌却不这么认为,固执道:“化作桃花鱼的你不再拥有任何记忆,只有现在,徐天仓才算是活了过来。” 这就让徐天仓很奇怪了,“为何要大费周章为我寻回记忆?” 可惜白陌也终究是白陌,这便用轻快的语气道:“我在乎的亲戚着实不多,只能循环利用。所以,请舅舅再死一次,让我为你哭坟。” 这是白陌少时向风刻撒娇讨赏用的声音,风刻最是受不住,不论要什么都会给他。自徐天仓死后,便再没出现过。 今日也不知怎的,白陌自然而然地就找回了儿时的感觉。而徐天仓也颇为怀念,直接道:“风刻转世在哪里?我要睡他。” 跟这舅舅在一起白陌怕是一辈子都没法落泪了,他面对此等克星只能叹息:“色是刮骨刀,你要是死在他的床上我可哭不出来。” 徐天仓不以为然,仍认真道:“你说风刻骗我,我要问他,我到底是不是最美的怪物。” 他在意的被骗之处似乎也很诡异,白陌能指使李氏罪人给商月狐心上捅一刀,却拿徐天仓没办法。因为这只海兽根本不打算被人同化,只遵循单纯的食欲而活。 “算了,得亏你在风刻的魂魄留了可遗传的灵魂毒素,我才能顺着这个线索找到风凌转世,也毁了风十七的复活计划。” 没能把舅舅坑死的白陌很是遗憾,不过他行事素来一步三算,对于如何去用徐天仓这一步棋也早就有了想法。 他这便将扎好的草蚱蜢递上前,只道:“去北海吧,我会让风刻转世去往极北之地。作为交换,你要替我把这东西交给四海天子。” 四海天子掌控着天墓境最广阔的海洋,却拒绝和任何精怪交流,能接近他的海兽也不具备任何思维能力。徐天仓这只变异海兽,便是当世唯一能与四海天子谈话的异数。 白陌不相信徐天仓的记性,只将一部分神魂打入了草蚱蜢之中,到时化身自然会替他把话说与四海天子。 如他所料,徐天仓脑子里只想着风刻,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 然而,就在拿走草蚱蜢的同时,徐天仓又将一包梅子糖放在了白陌掌心。 狐狸敏锐的嗅觉自然第一时间就分辨出了油纸里包着何物,白陌不解地挑了挑眉,徐天仓只面无表情道:“风刻教的,远行之前要给小孩子买糖。” 这句话是风刻刚被徐天仓救下没多久时说的。 徐天仓的原身几乎全是水,不存在任何知觉,所以当他获得人族身躯后便沉迷于各色食物。让只知食欲的他开发出新欲望的,就是风刻。 “徐夕,如果你决定离开,记得要给被留下的人买包糖。这样,当孩子知道自己被抛弃了的时候,至少有那么一瞬间的回忆是甜的。” 那时,少年风刻与徐天仓久违地走在街市,在糖人铺前说了这样的话。 然而,还不等护食的海兽发怒,少年便主动将刚买的糖人上交,挤出了往日的讨好笑容,“抱歉,说了你不感兴趣的废话。含着这东西接吻还是挺甜的,你若想试便试,可别嫌烦杀了我。” 许是刚恢复记忆的关系,那些很久以前的记忆也变得鲜明。 除夕——当风刻最初问如何称呼海中怪物时,他写的是这两个字。 似乎是字不好看,风刻竟看成了徐夕,从此便以这个名字称呼他。后来知晓了夕的来历,为了隐藏来历又给他取了天仓这个字。 夕是恐怖的食人怪物,天仓是仓廪之神,保天下人丰衣足食,这才是我眼中的你。——虽然是为了让他乖乖改名所给出的说辞,怪物却很喜欢,从那之后,他只自称徐天仓。 徐天仓从不放过任何美味,他含着糖吻过风刻很多次,只有这种糖的味道让风刻失了神。 回神之后,风刻对他笑着说:“这是我儿时尝过的味道,也是你的味道。一时欢喜,随时厌弃,永远在猜糖衣还剩多少,酸涩何时会来。” 梅子糖原是青陵城特产,因风刻在此地修建帝陵,便改名成了东陵城。徐天仓走过集市,偶然碰见熟悉的味道便顺手买了,如今也是顺手交予白陌,只冷淡道:“我找到风刻就不回来了。他在人多的地方会变坏。” 无心的海中怪物说完便走了,也不见有任何留恋。白陌却拿着那包糖站了许久。 狐狸想起了少时围着火炉给他讲战乱故事的风刻,嫌弃地试图用茶水浇灭炭火的徐天仓,用草蚱蜢哄他一起去御膳房偷蜂蜜自制糖果的少年风凌…… 这三个,并非英雄却总是让他落泪的怪物。 “复活你,值了。” 白陌抬手擦干为旧时流下的一滴清泪,梅子糖却是一口没碰。 徐天仓是毒性极强的深海怪物,他给的东西,白陌绝不会入口。这只最爱哭的狐狸,心比谁都狠,以此维持着万无一失的冷静。 现在,他看着东陵城,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待到四周再无旁人,白陌才燃起一盏天灯,以妖力将其送上高空。 寄予天灯的只有一个请愿—— “父亲,待你归来,替我杀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不夜琉璃。” 第202章 第两百零二章 各方奔走许久, 魔教三长老的寿宴终是如期而至。 是夜,星摇泉上空火树银花,街道灯市如昼, 竟是久违的热闹。 许是冷清了太久, 魔修们只顾着自己玩,全然忘了寿星是谁。有当街卖汤圆和粽子的,有一面放河灯一面放孔明灯的,烟花炮竹更是足足放出了十年的库存。当然,魔教特色的随地比武也必不可少, 法宝的光效甚至比烟花还亮眼。 魔教从无官方节日,新年都是各过各的闭关修炼,全无喜气。这种万众庆贺的机会着实难得, 年轻魔修们便借着为三长老庆贺寿辰的名头把一年的节都给过了一遍,寿宴上的众宾客倒是成了看客。 如此盛况让自认人情冷漠的老一辈魔修傻了眼,就连尤姜看了也是摇头叹道:“本座倒不知我教连普通弟子都各个身怀绝技, 龙舟造得,饺子包得, 狮子也舞得。来年还是办个除夕灯会吧,给年轻人一个表演才艺的机会……” 然而,虽然星摇泉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狂欢, 作为寿宴主角的商月狐却早已去往江南援助女儿外孙,如今主座上的三长老正是被白辰送来顶数的沉醉。 干旱气候注定了白陌没法亲自来到漠北, 只要现场没有九尾狐, 沉醉的幻化之术足以瞒过任何人与妖。 此时, 白辰表面上是作为外甥敬酒, 凑近了只低声嘱咐:“商月狐生性孤傲,素来没什么朋友。你只管与魔教高层说话, 其它宾客都不必理会。” 沉醉做了三年雪国太子,白辰没空应付的邀约都是由他代为出席。见惯了大场面,他应付宾客倒是不虚,面对白辰还有心情调笑道:“第一次过五千岁大寿,还被祖师唤作舅舅,感觉自己一夜成熟了。” 沉醉得了祖师一声舅舅只觉新奇,白辰却是扬了扬眉,“祖师?” 被祖师关书房一年的记忆犹然鲜明,沉醉神色一正,立刻兢兢业业地扮起了商月狐,随意喝了酒便不耐烦道:“哼,自己找地儿坐,贺礼放下你们就可以滚了!” 商月狐本就很少在人前露面,即使白陌眼线混入寿宴,也识不出真假。 就算白陌对林开天有所警惕,只要无法得到正确情报,便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 白辰在寿宴暗暗流连一圈,确定没有感知到任何妖气,这才回到了自己座位。 付红叶最喜欢热闹。天子原是指不理会灵域生灵的精怪,偏他每每都被人族的祭天仪式给勾了去,碰上喜欢的歌舞还会搞出晴日降雨、枯木逢春等奇景回应,给天道盟“破除神明迷信,追求自我飞升”的思想改革添加了不少阻碍。 这样的龙看见今日盛况自然欢喜,见白辰归来便笑道:“你家太子的幻术着实不错,有三长老的味儿。” 沉醉决定发奋后稚气渐脱,白辰对他很是放心,扫了一眼宾客坐席,只问: “两位教主呢?” 今日主持事务的都是尤姜,两位现任教主倒是不见踪影,连带着负责保护独活的白焕也没出现,难怪白辰有此一问。 提到独活,付红叶便是一声叹息,“步天歌识海的情况超出了人族认知,独活正闭关研究不愿出面。” 就在昨日,独活已暗中为步天歌开颅。然而,谁也没想到,步天歌的识海竟被一团白雾紧紧包围。 独活的小刀还未接近便被粉碎,就连用来麻醉的药剂都被雾气驱散。还没等他们进行观察,这雾气竟自行修复了头部伤口直接闭颅,别说藏在脑子里的古髓,连大脑表皮的褶皱都不给看。 付红叶猜测这团雾气应该与云城天子有关。步天歌就像是水自流那般的灵巫后裔,传承些许精怪异能并不奇怪。但是,古时也没人能切开灵巫的头看看他们脑子长啥样,最终也只能靠独活自己琢磨。 至于寸劫,万宝堂这次闹出的动静必定不小,为防万一还是要苍天府盯着。 苍天府防卫森严,秋小寒布置的偃甲更是六亲不认,只要来者不走大门全都直接击落。好在寸劫常用的潜入路线秋月白还给他留着,也只能让他去跑一趟了。 不过,步天歌的情况虽然奇怪,有云城天子的雾气保护倒不必担心会被占据身躯。就算他真是白陌转世,白陌化身也别想突破雾气防御与他融合。 因此付红叶倒不担心,天道盟内务就不与白辰说得太详细了,只是轻声道:“处理黑市足以让天道盟百年内抽不出空找雪国麻烦,魔教又愿意与你通商。你同时做黑白两道的生意,按说该是最得意的,怎么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雪国最怕的就是天道盟太闲,闲人一多就容易生事。因此白辰倒是不介意抓出几个内部毒瘤给正道修士找点事做,甚至愿意给魔教让利,用魔修吸引正道修士注意,免得天道盟各派一天天就围着桌子讨论该不该上山抓狐狸。 当前情况全都按照白辰预料在发展,按理说小狐狸确实可以悠哉片刻享受灯会了,然而,他还是没有半分松懈。 这些日子白辰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白陌想法,此时也是道出了一个自己想不通的问题,“水自流这步棋,白陌用得怪。” 付红叶这条黑心老龙也不是省油的灯,闻言立刻反应了过来,悠悠道:“为了对抗仙魔,天墓境必须统一,九州与四海终有一战。海域出事,受影响最大的便是江河。水家的治水之术,没了可惜。” 他果然也注意到了水自流的重要性,白辰又道:“如果我是白陌,我会命水自流抢夺苏三水灵域,放任海啸淹没整个江南地区。或是让水自流凭借治水本事进入天道盟高层,以此要求天道盟发兵魔教为他报仇。 水自流的治水之术独一无二,留到战时发作才能发挥出他的价值。而魔教如今也威胁不到白陌,在这里暴露水自流,亏了。” 都说白陌危险,这只狐狸却能完美模拟白陌的心态,若是与人族翻脸,危险程度怕还在白陌之上。 付红叶抬眼看了看雪国白帝,好在天子习性是让灵域内的种族各凭本事奠定地位,他虽偏爱人族一些,倒也不会干涉生存之争。 长安天子微微一笑,只应和道:“的确,天道盟之所以需要部署五年再出海,就是在为战时必定会来的水患做准备。 在我们交锋时整个九州大陆都会出现持续地震,万一我与十七落了下风,沿海所有土地便会被海啸淹没。到那时就必须提前将江南百姓全部转移至内陆。” 而这,还只是吸引四海天子注意的佯攻罢了。若认真一战,未来百万年的时间双方都将沉浸在灾害之中,海啸、风暴、地震、火山爆发将成为每月常态,陆地和海洋中九成的生灵都活不下来。 远离大陆的极地天女还可以试着一战,对于四海天子,付红叶的态度还是联合其它天子天女迫他投降或中立。 说起来,这些年四海天子好像平和了不少。虽然仍拒绝交流,其它精怪一靠近也会回以海啸和风暴。但是,如过去那般主动吞噬陆地扩张灵域的情况倒是没见。 雪域与九州大陆已连成一片,若真走到天子战的地步,于雪国也是灭顶之灾。 难道,白陌之所以把水自流当做弃子,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更好的手段,看不上水自流了? 如此一想,白辰不由神色一肃,“白陌最喜欢的就是天灾人祸,他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你和风十七。” 的确,若两方天子认真打了起来,治水根本毫无用处。 付红叶皱了眉,还是安慰道:“天子受损整个灵域都会迎来漫长灾害,若无万全把握,我们不会与同类交战。” 然而,白辰很快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若是四海天子主动来袭呢?别忘了,徐天仓是海兽。” 若是交战,陆地和海洋都会死伤惨重。但是,九州天子在意地面生灵,四海天子却根本无所谓海兽伤亡,的确不能排除四海天子主动进攻的可能性。 付红叶垂下的眼眸终于出现了龙的锋芒,他直面这个最坏的可能,沉声道:“若它主动来犯,即使不愿同类相残,我亦会吞并四海,灭其灵识,不留情面。” 纵使性情温和,龙终究是龙。九州永不臣服,而人与妖,只能选择跟随还是离去。 白辰已经知晓付红叶态度,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席,直到返回自己客房也未停止思考。 天子以灵域为基石,拥天地之威。而白陌魂魄分裂多年不曾聚魂,自身修为达到散仙都难。以他一己之力,即便用尽手段也动不了风十七和付红叶。 只是,白微近些年是不是有些太安静了? 白辰心知对付白陌必须保持谨慎,这便唤来太极熊,严肃嘱咐道:“今后你在魔教不止要保护独活,更要保护好白焕。” “遵命。” 巨熊族的好处就是对任务很少产生疑问,白辰见他如此果断总算稍稍放心,又继续道:“与魔教通商的事务我已交予月星石弟子,她们也会留在漠北。你既然喜欢人家姑娘,便让白焕多给你出些主意,让他也习惯与人族打交道。” 白辰似乎有意在让白焕适应与人族共生,这种任务若是旁的妖族听了定然会觉奇怪,太极熊却不见任何疑惑,仍是爽快应道:“好勒。” 能够什么都不想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白辰挥挥手让太极熊退下,视线却落在了墙角的阴影处,轻轻一笑便道:“步掌门,你是少年俊杰,可不能学那只龙听墙角。” 昨夜的开颅并未让步天歌受损,当他醒来修为甚至更进了一层,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招来雷劫挑战飞升。 修为进益让步天歌神清气爽,根本睡不着,这便来院子里转了转。虽是撞上了白辰密谈,他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反是直接道:“你与魔教在筹划什么?” “没什么,谈了些生意。”白辰没想到他竟开门见山,倒是愣了一愣。 然而,这个敷衍的回答明显不能让步天歌满意,玄门掌门淡淡道:“看来这生意很不一般,竟让你家的红狐狸年纪轻轻就过上了大寿。” 说完,他为防白辰狡辩,又将证据道出:“赤狐的云平日就以水汽的形式环绕身侧,他们的衣衫就算是在烈日下也会微润。” 赤狐这个特征连白辰都不曾注意,不想步天歌竟发现了。白辰一时只觉稀奇,“未想掌门如此关注沉醉,连衣衫都仔细观看。” 步天歌素来严肃,白辰本以为此言定能让他拂袖而去,谁知这位掌门竟神色不改,甚至一本正经道:“常人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问李剑仙如何才能避免自己走上付前辈的老路。他说堵不如疏,与其回避一切美色导致自己缺乏抵抗,不如早日让眼睛看到麻木,视万千绝色如寻常。 狐狸皮相惑人,用你们练定力最是合适。你有道侣,君子非礼勿视,我便看那只红的。” 这等歪理果然只能出自李无名,白辰看着居然真的信了的步天歌,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问:“那你的修行进展如何?” 步天歌对修行成果似乎很满意,骄傲道:“还不错,我前日在澡堂毫无负担地把他打回了原形。” “澡堂?”这个对断袖狐狸略为危险的词让白辰警惕了起来。 对此,步天歌只冷冷道:“这里唯一的浴桶被那只叫白焕的妖占了。” 很好,不愧是魔教的客房。 白辰长长叹息,最终只能无奈道:“我回去就给三长老捐献十个浴桶。” 白辰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正面回答与魔教策划之事。步天歌不信魔修和狐狸,但连付红叶也瞒着他,可见这件事玄门不宜参与。 步天歌也发现了,这几日出现的林开天都是沉醉所化,真正的林开天早已不见踪影。 昨日的开颅结果证明步天歌的识海很安全,而林开天的治疗还在他之前,这便让步天歌有了不好的猜想:“林开天出问题了?” 在步天歌看来,天道盟剿灭黑市的计划只有十席掌门知晓,却屡屡提前泄露。而林开天身为少当家算是万宝堂的半个掌权人,倒也可能听到风声。万宝堂掌管各地商路,黑市却能在他们的打压下维持运行,甚至闻名江湖。 若林开天的古髓和白陌有关,这些异象也就说得通了。 白辰可不想担上误导玄门掌门的罪名,立刻解释道:“月星石已令林少当家的古髓觉醒。据独活诊断,他是正常的半妖体质,并无异样。” 此言一出,步天歌神色不见轻松,反是越发沉重:“若不是他,也不是我,剩下的掌门里两百岁以下的只有……” 秋小寒。 这个答案足以让任何正道修士心头一紧,步天歌也不例外。 事实上,昨夜结果出现之后,众人都隐隐有了猜测。付红叶更是当场恢复龙形,在天上转悠了一夜方才冷静。 让他冷静下来的,是白辰的一句话。如今,白辰也向步天歌说了一遍,“如果两百岁这个线索的来源有问题呢?” 此言让步天歌惊了惊,“你怀疑不夜琉璃?” 当前他们所掌握的线索中,只有方岁寒确实见过白陌的真身。 白辰相信方岁寒没有说谎,白陌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而不夜琉璃的说法是,他在五百年前封印了从古墓逃脱的狐妖,带着狐妖之魂转世了七次。两百年前封印衰退,便被狐妖的主魂逃了出去。 的确,按照这个时间,白陌若是转世为人,以本体混入了天道盟。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秋小寒。 但是,秋小寒并未进入轮回井,他的魂此前一直都被风十七放在识海中温养。虽然重生时出现了意外,白辰相信以风十七的本事也不会被谁偷梁换柱。 白辰也相信李无名的说法,不论白陌生前多么强大,在帝的轮回井也不可能作妖。转世为谁,白陌自己根本没得选。 此前白辰也十分头痛,三夜不眠地翻阅史书整理线索,也没能寻出个结果。 直到他在魔教寻到了何欢的修行心得,这才发现自己此前的误区。 “佛门在地府拥有轮回特权,不夜琉璃应当也是帝选出的人,他没理由协助白陌。但是,他每一次转世都是作为普通人出生,直至前世记忆苏醒才能恢复佛门神通。” 乌云渐渐退散,皎洁月光洒落在雪国白帝身上,一切豁然开朗。 白辰抬起眼,看着空中明月自嘲一笑,“我此前竟没想到,以白陌的能力,不论化身还是本体,骗一个普通人可太容易了。” 第203章 第两百零三章 寿宴之后的几日, 林开天和月星石早已返回姑苏,沉醉忙于在魔教布置通商点,步天歌则是继续盯着魔修和妖族动作, 而白焕和太极熊作为护卫也住在了独活洞府。姬红药更是与独活日夜研究古髓奥秘, 至于李佚,他就是这二人的研究素材。 大家都习惯了夜不归宿,如今客院只剩下白辰还会回房休息,倒是显得冷清了起来。 说是休息,但只要李无名不在, 白辰就不会让自己躺着。直至深夜,小狐狸仍点了油灯在书桌前看《后商史》,手边还放了一叠白纸, 随时记下思考所得。 翻的是《后商史》,白辰书写最多的名字却是白陌。 白陌并非没有弱点。他一直隐藏自身,不在任何人与妖跟前暴露行踪。 而这也导致白陌没有忠心于他的强大势力, 身边没有真正的高手可用,唯一会助他的白微也不会万事听他指挥。他只能藏在暗处寻找机会对目标下手, 应变能力并不强。 所以,若想搅乱白陌部署,便要时刻搅动时局, 用各种过去未有的大变局逼出他藏好的暗棋。待到无棋可用,便是白陌露出破绽的时候。 孤身作战总有极限, 若无足够雄厚的国力支撑, 一切谋略都不过是无根浮萍。 这样的应对策略, 白辰认为是没错的。 就像白危月所说, 白陌或许可以用各种手段恶心人族数千年,但是真正能对人族霸主地位产生威胁的, 还是千年前坐拥百万妖族大军的白微。 而现在,就是躲在大雪山默默发展国力的白辰。 白微的存在可以吸引天道盟的注意,为防白微回归重组昔日的妖族大军,人族也愿意拿出一些小利拉拢新生的雪国。 只要立志灭绝人族的白微还活着,愿意与人族和平共处的雪国就是天道盟必须扶持的盟友。 妖族最初的疯狂暴君——白微。 白辰提笔写下这个对妖族影响深远的名字,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按照年代再次书写排列,最终看着近三年的空白,不由皱了眉。 白微到底在做什么?为何三年间都毫无音讯? 或者说,这三年白微安分得不寻常,而白陌也活跃得全然不似过去隐忍。 若是从前,白陌在自己被发现时就该销声匿迹数百年。直到人族渐渐忘却了他的存在,这只小心谨慎的狐狸才会再次出来兴风作浪。 白陌给自己的定位是看客,他可以为戏台上的人欢喜悲伤,也可以根据自己喜好操控戏本子,但不能因此让自己受到任何实质损伤。 和白微不同,白陌是有爱好的狐狸。活着才能继续看戏。死在方岁寒面前那一次已让白陌斩断尘缘,现在的他只要享乐,绝不会为任何计划牺牲自己。 所以,是什么给了白陌即使被人族针对也能全身而退的自信? 白微。 白辰再次写出了这个名字,沉思片刻,又添上了一行字——极地天女,精怪,天灾。 要说能给人族带来灭顶之灾的手段,当属精怪引发的环境变化。 可是极北之地与九州大地隔着汪洋大海,极地天女也没有天女青那样的强悍灵域,到底什么天灾才会影响到陆地上的人族呢? 白辰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愁眉不展时,屋顶瓦片微动,狐狸耳朵随之竖起,熟悉的脚步声让白辰立刻抬眼。 果然,李无名带着笑意的眼就在揭开的瓦后方,见他发现了便调笑道:“好一只俊俏的小狐狸,夜半三更还不就寝,莫不是在等情郎相会?” 这人可算是回来了,白辰哪有心思再去琢磨老狐狸,挑了眉便道:“你不就是我的情郎?” 李无名最爱跟小狐狸眉来眼去,闻言大悦,立刻从窗户翻进屋,拾起白辰叠在书桌上的笔迹便道:“让我看看,七日不见,你想了我多少次。” 白辰素来就有一面思考一面做笔记的习惯,如今李无名拿来一翻,除去前几张写着正事,藏在底下的十几张竟全是李剑仙的大名。 这等发现自是让李无名笑意更深,当即把小狐狸墨宝卷起来收进袖子,只道:“白帝写得一手好字,这墨宝我得裱起来传给李氏子孙。” 李佚将要保管的奇怪传家宝又增加了,白辰默默同情了一番李氏独苗,虽然九条尾巴已经摇到把地面给扫干净了,面上还是保持妖王威严镇定道:“怎么迟了这么久?” 不夜琉璃近些年就住在寒山寺,以李无名的御剑速度在寿宴当日返回是绰绰有余,可他却七日未归。若不是白辰知道剑仙修为逆天,只怕早已赶去江南救情郎了。 “顺路解决了三波黑市杀手,领头者竟是藏在人间的天魔化身,也不知这小和尚得罪了谁。” 李无名看起来悠哉却从不耽误正事,果然是遇上意外耽搁了。白辰虽知他并非凡人,闻言还是惊了惊,“天魔?” 白危月传给徒弟的剑域可是帝用来保护天墓境的星环,李无名自然不惧仙魔,只道:“放心,剑域乃天墓境之盾,就算来的是天魔真身我也不惧。只可惜这天魔化身见敌不过我便自毁了,没能抓到活的。” 他是不惧,被救下的不夜琉璃却一头雾水,见他们聊得差不多了,这便疑惑道:“小僧转世不足千年,心境尚无法进入大雷音寺,按理说不该与仙魔有怨。” 佛门不聚灵气,自然不比修士驻颜有术。三年过去,不夜琉璃已从少年长成了青年,脸上稚气不再,只是眼下因不眠生出的乌青又重了不少。 修士容颜百年不改,白辰再见他才觉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体内没有灵气的和尚对仙魔二境毫无价值,连天劫都不理他们,又怎会招来天魔化身袭击? 难不成,是杀人灭口? 白辰眉毛轻轻一挑,他让李无名去寻不夜琉璃本只是一试,如今倒是对自己猜测多了几分把握。 他对佛门的存在早就好奇,这便趁机问:“商月狐说仙魔二界都不见佛门踪迹,人间也传佛门飞升只看功德不需天劫,不知这西方极乐世界到底是什么所在?” 不夜琉璃不能透露与帝相关的消息,但是,剑仙是帝唯一认可的护卫,有些不重要的秘密告知李无名也未尝不可。 素来都绕着弯打机锋的小和尚微微一笑,难得给了个直接提示,“天上何处有雷音?” 说到天雷,白辰第一反应便是天劫,不在仙魔二境,却可闻天雷之声,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难不成雷音寺就在天网之中?” “天网之下小雷音寺,天网之上大雷音寺。” 不夜琉璃心知自己遇袭不是小事,对于能给的情报也不吝啬,只是想起天上情况,还是无奈道:“大雷音寺诸位师兄百年前便功德圆满不再轮回,小僧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施主若想寻求佛门协助,怕是不能。” 由真佛驻守的大雷音寺竟已空无一人,难怪素来不参与江湖争斗的佛门竟会以小雷音寺的名义加入天道盟。 不过,现在白辰还不能完全相信不夜琉璃给的情报,这便直奔主题:“能否请大师开放识海,让我检查神魂?” 狐妖夺心术闻名天下,一旦被其灵识入侵识海,所有秘密便无所遁形。不夜琉璃不能泄露的东西太多了,闻言便满是难色。 佛门修心,虽不能汇聚灵气,识海却固若金汤,鬼不能附身,妖不能夺心。正因如此,白辰最初根本没怀疑过不夜琉璃提供的线索。 但是,白辰也不想放过任何可能,终究要验了才安心,再次诚恳道:“大师曾与我说过,你们转世是为看破七情六欲,故而转世之初没有记忆,必须作为普通人经历一番,时机到了才会恢复佛门神通。 既是普通人,便很难主动防御狐妖袭击。我怀疑白陌就是趁这段时间对大师神魂动过手脚,此次只为检查神魂,绝不擅自读取你的记忆。” 李无名对小狐狸是绝对信任,见不夜琉璃犹豫,立刻就道:“我愿为他担保,若他趁虚而入,你可告上地府,一切罪过由我承担。” 若是常人担保,不夜琉璃必然不敢冒险。但是李无名这与帝一样的相貌不会是巧合,更何况帝也曾下令,若白危月遇险,他们就算现出金身也要相救。 天机不可泄露于人,天与日月无机密。 而李无名就是白危月的继承者,他都如此坚定,不夜琉璃终是卸下心防,叹了一声便道:“罢了,雷音寺如今只余我为狐妖所困无法归位,若白帝能救小僧出苦海,小僧愿意一试。” 他既如此说,白辰自然不会拖延,立刻寻来蒲团让不夜琉璃坐下静心,李无名一旁护法。白辰自己则是恢复原身,雪白的狐狸爪子按在了小和尚的光头上,分出的神识便顺着妖力潜入不夜琉璃识海。 这是白辰第一次潜入佛门弟子的识海。五百年前何欢身边也曾有过自称大雷音寺主持的和尚,但白辰从未与其交过手,只听何欢说那和尚很是厉害,他自认不敌。 当时白辰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何欢那厮还真没唬他。 不夜琉璃体内的确没有一丝灵气,身体肌肉也算不得强悍,但是,他这识海竟广阔得寻不到边际,甚至让白辰产生了自己或许会迷失在此处的错觉。 三魂六魄浑然一体,融合得没有一丝缝隙。九尾狐能够自由裂魂聚魂就是依靠自身紧密连接的魂魄,但不夜琉璃魂魄竟比他们更为圆满,这根本不是人能拥有的神魂。 还有这浩瀚的威压,竟与天子灵识给白辰的压迫感极为相似。 没错,如此完美的神魂,简直就是没有灵域的天子。 用累世修行将人族神魂锻造得宛如精怪,又让他们驻守于天网附近,帝到底想做什么? 白辰虽心中暗惊,神识依旧遵守诺言,只默默检查不夜琉璃神魂,对记忆秋毫无犯。 半个时辰过去,白辰终于在这浩瀚识海的深处发现了熟悉痕迹,不远处则是无法突破的屏障,想来就是不夜琉璃用来封印狐妖的神魂禁制。 白辰神识缓缓退回,睁开眼便道:“果然,你曾被施展过夺心术。” 佛门炼心,李无名本是将信将疑,见白辰猜测成真还是有些惊讶,“难不成白陌更改了小和尚的记忆?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只能问不夜琉璃本人了。 白辰对夺心术最是熟悉,不夜琉璃识海中的痕迹不像是单纯的思维暗示,他不愿放过任何线索,沉思了片刻还是郑重道:“大师,请你解除体内封印,把那与你斗争至今的狐妖放出来。” 第204章 第两百零四章 不夜琉璃与体内狐妖斗争了五百年, 近年更是渐渐不敌,为防狐妖祸害苍生才会向天道盟求助。 如今白辰竟让他将狐妖放出,不夜琉璃虽然相信李无名修为, 闻言还是犹豫了片刻。 白辰却是态度坚决, 又道:“我已传音步掌门去寻付红叶,量这残魂道行再高也逃不掉。” 白陌残魂若能同时胜过李无名和付红叶,直接正面平推了天道盟就是,何必如此小心地隐藏踪迹? 不夜琉璃这才放心,盘腿坐于蒲团, 双手手心向上置于腹前,以佛门常用的禅定印进入了深层冥想。 “封印一旦解除,狐妖必定占据小僧身躯。请李剑仙全力除妖, 不必顾忌小僧死活。” 仿佛验证这番话一般,不夜琉璃的呼吸逐渐急促,原本平和的眼眸也变得阴冷了起来。现在的他就像是被吵醒的猛兽, 虽然意识不清,却在睁眼的瞬间就双手成爪, 对着白辰猛地扑了上来。 白辰可不是家养宠物,若论狩猎技巧绝不输任何大妖。不等李无名出手,雪白的九尾狐已经灵巧地避开了袭击, 虽然拖着九条尾巴,身躯却轻若柳絮, 眨眼间便落在了不夜琉璃的背上。若是野外相搏, 此时九尾狐的獠牙便已咬穿他的后颈, 让对手彻底瘫痪。 残魂虽然凶猛, 进攻招式却毫无章法,以至于李无名见了都有些意外, “这就是与不夜琉璃斗了五百年的妖?未免太弱了吧?” 这传闻中的狐妖弱得诡异,白辰却不见惊讶,只是用尾巴卷住脖颈将其制住,凑上去闻了闻便道:“果然,我的感知没错,被封印的残魂根本不是妖。” 不夜琉璃识海中的封印非常强悍,囚住一名天子只怕也不是难事,而封印之后的残魂也的确散发着可怕的压迫感。 但是,人族或许分不清,熟悉妖族神魂的白辰却发现了问题。这残魂的气息比起妖,倒是与不灭川残留的魔气更为接近。 在人族出现之前,仙魔仅仅只是地域之分。飞升后的妖落在仙界就是妖仙,落在魔界就是妖魔,习性异能都与从前一致,并不会发生变化。 但人族修士就不同,修士飞升后很容易受到灵气影响,在天仙境待久了就会渐渐清心寡欲,而到了天魔境也会变得冲动易怒。 商月狐说,这是因为人的魂魄构造比妖更接近精怪,也就更容易受到精怪灵识影响被同化。所以人和精怪都会入魔,但妖永远都是妖。 而这就是上古时期部分精怪喜欢活人祭品的原因,因为吞噬人的魂魄可以强化它们的灵识。 当然,与之相对的,吃人精怪的灵识也会受到死者魂魄影响,变得性情残虐或暴食上瘾都是常态。 这残魂的魔气不逊色于飞升天魔,但是却没有任何手段发挥出魔气的威力,只如野兽一般挥舞四肢。 如此情况着实诡异,白辰眉头一皱,这便与其双目对视,以夺心术掠住残魂心神,低声问:“你是谁?” 没有理智的残魂对狐妖幻术没有任何抵抗力,失神的双目有了一丝波动,“是……狐妖……杀……” 这明显还是夺心术修改过的记忆,白辰妖力更盛,继续引导:“再好好想想,你——到底是谁?” 在九尾狐神识的呼唤下,残魂意识逐渐清醒,喃喃道:“我是……” “李鸣……” “柳莺儿……” “水渐微……” …… 他说出了很多名字,白辰都没有什么印象,直到一个名字出现——“赵南天。” 此名一出,不止白辰讶异,李无名更是疑惑道:“赵南天?那个一统天下车裂风凌,却在登基三年后就退位出家的西梁开国皇帝?” 赵南天这个名字白辰也不陌生,这样说来,白陌确实是借西梁势力灭的后商,与西梁帝王熟识并不奇怪。 就在这时,不夜琉璃的眼睛已经完全恢复清明,突然苦笑道:“不,贫僧归属琉璃药师佛,法号不夜。” 这话让白辰和李无名都有些不解,他却是喟然长叹:“多谢白帝相救,若非你出手,贫僧怎么也想不到这不眠不休抵抗五百年的狐妖竟是我自己。” 不夜琉璃也知此言惊人,虽是刚从走火入魔的状态苏醒,仍细细解释道:“贫僧都想起来了。九百年前,贫僧曾转世为赵南天进行红尘历练。 风凌诛赵氏九族,逼得我起兵造反。是白陌助我灭后商,夺皇位,报家仇。我视他如恩师,将他的残魂带入轮回,以为转世为人便能度他出苦海。 却不想他在被我寻到之前便已裂魂,对世间万物的恶意仍残存于世。” 这样的缘分,若非不夜琉璃自己忆起,谁又能猜得到? 只可惜佛门弟子转世之后必须有所明悟才能恢复记忆,当赵南天想起自己神通去寻白陌,还是比白微迟了一步。 世事如此弄人,不夜琉璃虽经十世轮回,仍是忍不住叹息:“终是贫僧修行不够,放不下爱恨恩怨,窥不破凡尘俗事,这才有此一劫。” 这真相倒是超出了白辰预料,小狐狸不解地偏头,“若是大师主动带白陌轮回,你又怎会被封在自己识海,记忆还出现了问题?” 不夜琉璃的神识有多强悍白辰是见识过的,怎么也无法想象白陌是用什么手段在神魂领域击败了他。 不夜琉璃闻言又是叹息,只道:“长安天子灭魔一战二位可还记得?” 付红叶殉道之日是天道盟法定的公祭日,每年正魔两道都会放假三天,天下谁人能忘? 不夜琉璃见他们似乎想起了当年之事,这便继续道:“贫僧当时也在南海,去的还比付盟主更早。可惜那魔头牧北尘已继承天女魃灵域,白陌亦与其暗中勾结。贫僧不敌牧北尘染上了魔气,疯癫之时便落在了白陌手里。 他虽以裂魂之术将贫僧的入魔神识分离,却改了贫僧的记忆。让贫僧以为这分裂出的魔魂是一只狐妖,也忘了自己的真实年岁以及与白陌相识的所有记忆。” 不夜琉璃的神魂强度堪比天子,且受了帝的加持,连那魔头牧北尘都吞不了他。若白陌杀了他,也只能让他继续轮回,说不定还会告上地府节外生枝。 可若不除了他,指不定某天就被哪个正道修士捡去治好了,终究是个隐患。 于是白陌以治疗的名义让不夜琉璃配合裂魂,将这些承载着他们相识记忆的魂魄分割。又趁着虚弱之际给不夜琉璃下了暗示,让他以为这分裂的魔魂是一只狐妖,从而自己把过去的记忆给封印在了识海。 为防狐妖祸世,不夜琉璃就算再次轮回也不会解封,而世人又没人能强行攻破不夜琉璃的识海,白陌的秘密自然就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招,确实高明。 而白陌这样费尽心机隐藏的秘密,白辰只想到了一个,“大师,白陌本体是你送入轮回,你知道他转世去了何处,对吗?” “狐妖神魂与人不同,就算进入轮回井也没办法分裂重组,很难消磨记忆。贫僧不能让他带着记忆转世,故而,每一世都与白陌一同轮回,为他消除记忆。” 果然,不夜琉璃识海中封印的就是白陌最重要的秘密,为狐狸滞留人间多年的佛轻轻转动指尖念珠,终是淡淡道:“贫僧与白陌一同进入轮回井,自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白辰为了寻找白陌踪迹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微小可能,如今终于有了回报,小狐狸按捺住心中欣喜,正色道:“敢问白陌今世生辰?” 不夜琉璃眼眸低垂,客房地板还残留着鞋底带来的沙尘。在赵南天镇守漠北的少年时期,这样永远不可能干净的地面是最熟悉的风景。 而他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捡到了那把改变命运的刀,拔出刀的那一刻,少年狐妖幽魂在无尽月色下对他莞尔一笑,“赵将军,你可以用这把刀自尽,但如果你还不想死,就拿起它,跟我一起杀风凌,夺天下。” 那只狐狸的心思太难猜,说他爱风凌,车裂的诏书却是他亲手所写。若说不爱,转世这么多遭,他每一世都会下意识走到那暴君与妖妃曾相约入土的东陵。 除了风凌,好像没什么能让白陌再次执着,就连第一次转世时,他也只是看着不夜琉璃调笑道:“你少年时多清秀,现在就算剃了头也像个倒拔垂杨柳的造反和尚。” 说完之后狐狸的笑意又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那个造反的故事风凌还没有说完。而他,竟忘了去问风凌故事的结局。 这让白陌很不愉快,所以他认真道:“你选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下一世我要做山贼。” 白陌这狐狸的爱好,果真很是糟糕。 不夜琉璃今夜仿佛将一声的叹息都用尽了,抬眼与白辰对视,终是道出了最关键的线索,“天元五百八十六年,七月七。” 此前的时间果然是假的,李无名这便起身出门,“我去找步天歌。” 既然找到了白陌,那便容不得半分耽搁,白辰也是立刻收拾行李。 不过他素来是只擅长揣度人心的狐狸,离去之前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不夜琉璃,这便轻声道:“大师放心,我会让这持续千年的恩怨真正终结。” 得此一诺,不夜琉璃便安心了。看破红尘的历练尚且漫长,他不知还需几世自己才能如天上星辰一般平静看待世间一切悲欢离合。至少在当前,他还是只能垂首合起双掌,道一声,“阿弥陀佛。” 第205章 第两百零五章 魔教近日歌舞升平, 远在江南的万宝堂却是刚刚经过了无声风暴。 林开天回程很是及时,当海角楼杀手按照他的安排就位,竟发现姑苏还埋伏了另一批杀手。 毕千仞从业多年, 培养出的杀手皆是精锐, 经过几番交锋很快就抓住了对方首领。 原来这些人竟是黑市杀手,人数还是海角楼的十倍有余。不过,黑市的顶尖高手都被暗杀不夜琉璃的任务调走了,剩下的这些人缺少团体进攻的经验,终是不敌海角楼。 正如白辰所料, 完全听命于白陌的高手其实不多。一旦多线开战,白陌便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只能选择弃车保帅。 而万宝堂这九位当家, 无疑就是白陌为除不夜琉璃而抛弃的棋子。 当然,九位当家对自己的境遇还未得知。他们今夜在姑苏小院齐聚一堂,本是预定子时一到便对林暄动手, 谁知晚饭还没用完就被林开天带人抢先围了起来。 夜色刚刚降临,商月狐与月星石一左一右守在林开天身后, 海角楼杀手如鬼魅一般藏在各处阴影,院子里是尴尬的安静。 林开天占了上风自是不急,他也不进门, 从储物戒指掏了张太师椅就在院子里坐下,只向屋内众人悠悠道:“张伯父这别院好生热闹啊, 吃夜宵怎么不叫上我林家?” 林、张、钱、孙、周、吴、郑、王、端木、南方。万宝堂十大世家久违地齐聚一处, 却是千年来第一遭的剑拔弩张。 在雄厚财力支撑下, 各位当家的修为都不低, 商月狐给的压迫感足以让他们认清实力差距。 事已至此,装傻也无用, 领头的张二当家这便叹道:“林小子好手段,竟能无声无息调动这样多高手,打得我们这些叔叔伯伯措手不及。”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林开天还在漠北,不久前甚至刚刚参加了商月狐寿宴,自是一门心思对付林暄,哪能想到防备外来势力。 他们既然不讲情面,林开天也就挑开天窗说亮话,面色一沉便道:“张伯父,你们在江南各城都设了埋伏,是要向我父亲动手,对吗?” 少当家平日总是嘻嘻哈哈,真的动怒时却是完全承袭了母系的野性,让张二当家只觉仿佛被什么猛兽盯着一般,背上莫名发寒。 他到底也是一代巨贾,断不能在一个年轻人面前怯场,正欲开口,一旁的相星阁之主却抢先道:“人族若想存活必须摆脱风十七,我们没得选。” 这晚宴除了万宝堂九位当家还有一人,正是相星阁之主占星士。 曾经的十席门派再次相见已是死敌,看这情况他们是勾结已久,林开天的脸色便更阴沉了一些,“相星阁早已叛出天道盟,未想我这几位叔伯竟还与占星士有着夜宿一屋的好交情。”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知道今天这事不是坐下喝杯酒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张二当家咬了咬牙,索性坦诚道:“你也不必惺惺作态,没错,今日我们九人达成一致,决定废林暄掌事之权,另立大当家。” “我父亲已让万宝堂生意遍布天下,如今我们便是天下最富的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万宝堂素来亲如一家,这些人都是看着林开天长大的长辈,他唤的每一声叔伯都是真心。如果可以,林开天还是想给他们一个走活路的机会。 然而,他们却是不愿回头了。沉默之后,只问钱三当家一声叹息,“钱是到手了,可我们总得活着才能花。” 林开天此前已与白辰讨论过此事,对这个回答不算意外,立刻道:“背叛便是与九州天子为敌,就算耗尽万宝堂库存,天下有机会飞升者也不过千数。而天子之怒将灭绝被留下的所有人族。” 林开天很清楚丹药的极限,给的都是真实数据,然而,往日的亲昵还是让他把这些叔叔伯伯想得太好了。 张二当家毫无愧色,昂首便道:“所以我们就算与妖族结盟也要先灭了风十七。且黑市已经得到三千枚升仙丹,万宝堂嫡系可先行飞升。” 反正九大世家嫡系都可飞升避祸,风十七能除掉最好,若不能,地面上的人族便自求多福吧。 三年前林开天还在看水月山庄笑话,如今看来,万宝堂又能好上多少呢? 这是林少当家今生第一次遭遇盟友决裂,他知道自己未来必定还会经历无数次,虽想尽快适应,还是忍不住自嘲一笑,“如此背信弃义,难怪世人常说商人重利必须抑制。” 万宝堂是借天道盟成立而崛起,在这之前的奚商,朝廷政策在重文、重武、重农之间不断切换,唯有抑商铁打不动。 昔日卑贱一直是万宝堂心中之痛,张二当家闻言不再镇定,立刻提高了声音:“天下何人不是自扫门前雪?是,我们决定飞升避祸。但你以为这些平民百姓就不想走吗?他们是没能力逃跑!” 他说完更觉自己有理,更是义正言辞道: “林小子,伯父告诉你,若真让天下人自己选,你保护的这些百姓甚至可以拥护我等篡位夺权。” 这是一群已然放弃挑战极限安于现状的老人,他们和林开天所看见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林开天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只冷淡道:“百姓要的是安稳生活,我既然留在陆地,必然要将天星之劫破除,安定繁荣地做生意。” 这是张二当家永远没有的志向,自从有了丹药他便再没有自行修炼过,上一次闭关修行还是两百年前。所以,他只能怒道:“年轻气盛!我们已是散仙之境,可天星还是那么遥远,谁知道它们会在何时坠落?若是百年后,十年后,我们如何应对?这天上悬着的,是要人命的劫数啊!” 人族技艺一直在进步,但修行之道却是一如既往的残酷,只需稍稍懈怠便会被前进的年轻一辈甩在身后,彼此看见的风景再不相同。 林开天困惑地皱眉,常年研究新技术的他很难想象一个散仙怎会不知天星坠落的轨迹?更想不到,他竟要给自己的叔伯辈人物解释这样简单的问题。 万宝堂各处工坊每年汇报了那么多新技术,其中就有不下十种观星仪,难道他们都不看的吗? 林开天没声音了,张二当家得意地笑了笑,以为是自己的丰富阅历让这个少年人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当前距天墓境最近的星系为狐尾座星群,属天仙境,其中包括双恒星,十三行星,五百卫星,一百五十万小行星。以其中最边缘的行星进行模拟演算,坠落至天墓境大约需要三千七百年。” 伴随精准解说到达的,是御剑而来的李无名。剑仙的黑衣几乎融入夜色,使得剑柄悬挂的狐狸毛剑穗更为显眼。 他轻松道出这些众人根本听不懂的名词,随即扫了一眼神色茫然的万宝堂各位当家,又是轻笑道:“至于它们的运行速度,星系偏移规律与变量,天体互相作用一般法则和洞期特殊法则……这些基础法则以各位现在所学应该听不懂,我便不说了。 总之,以天墓境目前的防御力,撑过一百万年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在李无名前世属于学前教育,就像是一加一的算法一般,连七岁孩童都知晓。他经历过,所以坚信人族一定能再次回到过去的辉煌。 这样精准的观测只能通过剑域感知,甚至超越了当前人族已有的观星仪。 林开天没想到自己这三年只是稍稍松懈,李无名便抢先更新了人族上限,只能惊叹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沉迷狐狸美色,没想到竟在偷偷做研究!” 林开天已经用风十七的最新观星仪观测过星相,自然知道李无名所说能够完美对应星图。 然而相星阁仍在以古法观星,所见星空便不能如此具体,占星士闻言便怒道:“休要胡言!天星早已接近,百年之内必有浩劫!” 李无名掌控的剑域就是绕着天墓境的星环,通过剑域便可观测周边所有星辰动向。 他在这方面可不虚任何人,只不急不慢道:“那些是天墓境五千年来捕获的卫星,虽不知帝是用什么手段控制它们,总归是围着天墓境在转。只要人族不惹恼帝让他进行大灭绝,这些星辰就不会坠落。” 此言让占星士备受冲击,一众万宝堂老修士更是云里雾里,只觉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懂。 这些都是商道人精,满肚子人情世故阴谋诡计,和他们辩论人性毫无意义。而在这些新领域,他们还停留在几百年前的修士经验便派不上任何用场。 李无名笑容不改,就像是面对被诈骗的老人一般,和善地嘱咐道:“术业有专攻,各位当家在经商和修行之道或许已是人族翘楚,但是,天网之上的世界你们一无所知。 秋小寒制定的每一项措施都有依据,并附有详细数据报告。诸位看不懂就该向年轻人问一问,活到老学到老,不丢人。” 第206章 第两百零六章 秋小寒是绝对理智的性子, 他并不是凭借感情决定让人族留在地面,而是通过各方强者提供的预测,根据实际情况得出了当前策略。 先在地面尽可能提升人族整体实力, 然后与飞升的仙魔取得联系, 让前辈们勘察天上环境,寻出最适宜人族居住的星辰。 如此,若百万年后人族仍是不敌仙魔之劫,最后的五千年便由天道盟组织撤离。按照秋小寒的估测,到那时修士的法宝必定远胜今日, 把整个天墓境拖走也不是不可能,必定能够最大限度地保留人族力量。 他甚至预料到了以风十七的脾气八成不肯逃,还找李无名拟定了不下十种把这龙打晕绑走的方案。当然, 把付红叶这个大舅哥和帝那暴脾气岳父一起打包带走亦是他暗地图谋的目标。 以风十七的脾气,听了这种计划必定当场拆了秋小寒的轮椅。年轻的盟主为了节省开支便未向外透露,如今只有李无名和步天歌知晓。 风十七脾气不好, 也不愿意万事以人族为第一位,但他的确是认真在做天道盟的盟主。当他发现自己立场与人族不再一致时, 便将首领的位置果断交给了一定能保护好人族的秋小寒。 可惜的是,眼前这些人因龙的强大而奉他为主,内心却从未真正相信这实力远胜自己的异族。在风十七退位之前, 他们便选择了叛变。 风十七复活秋小寒的地点是相星阁向白陌泄露的。那夜之后,邻安城下了整整一月的暴雨, 那是龙在大哭。 直到付红叶赶到, 两只龙在高空鏖战一夜, 风十七才如木偶一般被哥哥牵着回到长安。之后的三日, 付红叶叫他做什么风十七就做什么,不吵也不闹, 吓得尤姜都赶紧拿出他喜欢的画本子去安慰。 可素来顽劣的风十七只是守在摇篮前,默默弹着不成调的曲子。颤动的琴弦就像是他唯一的念想——曲不终,人不散。 幸运的是,虽然神魂破碎肢体不全,守护邻安的执念依旧深深刻在这个魂魄之中,让他以一个婴儿的身躯熬过了先天之症,终是重新活了过来。 当秋小寒的第一声啼哭打破沉寂,金玉之龙终于恢复了往日神采,他抬起头,第一次有了扩张灵域的野心:“大哥,我要为他扫除一切阻碍,征服九州、四海还有那浩瀚星空。” 风十七重返天道盟的那一刻,占星士知道,没有回头路了,他必须和白陌一起将风十七置于死地,不然等待相星阁的便是灭顶之灾。 如今,他看着动摇的九大世家,亦是顽固挣扎道:“我相星阁千年观星,绘制出的星图足以填平抬龙江。剑仙一脉武力虽强,于观星一道却没有任何声音。就算胡诌得像模像样,天下又有谁会信你?” 相星阁到底盛名在前,若他们散布谣言咬定天星会在百年之内坠落,少不得要引起一番恐慌。 占星士在外已有安排,相信天道盟需要堵住他的嘴,如此便有活命的机会。 然而,林开天却是丝毫不慌,只淡然道: “今年的十席会议,秋盟主为我们定下的短期目标便是百年内全民修真,五百年内人均元婴。 千年之内,所有修士必须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识得丹药小病自医。方才李剑仙说的这些东西,明年便会成为天下修士筑基后的必修课。” 不信?观星仪就在书院里,是真是假自己去看。 这便是秋小寒解决谣言的根本之道——消灭无知。 这是占星士无法想象的宏愿,他仍未放弃逃跑,然而,李无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剑气一指便形成剑牢见众人锁在原地,而这剑仙只是一如既往地和善调侃:“我看你们少说也要关个五六百年,进了天牢务必勤于修行,不然出狱后可就失业了。” 万宝堂商路由十大世家共同持有,少了哪一家都是大损失,若这九家同时倒台,不止人族的商业秩序必定崩溃,万宝堂也会随之一蹶不振。 因此,九位当家虽然被困,却坚信林开天不敢动他们,只要给林氏一些好处,大家找个台阶服软,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至于占星士这天道盟叛徒,正好替他们顶了所有罪名,让林开天拿去交差。 老奸巨猾的商人们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李无名这话却像是要把他们都交给天道盟处置。张二当家这下是真的慌了,连长辈的架子都顾不上,当即气急败坏道:“林开天!万宝堂十大世家千年来同气连枝,难道今日你林氏要联合外人吞并兄弟财产吗?” 他也知道林开天是在场唯一的突破口,唯有以万宝堂施压自己等人才有活路。然而,黑市可是白陌的钱袋子,李无名又岂会给他们继续和自家小狐狸作对的机会,不等林开天回应便悠悠道:“放不放过你们,林氏说了可不算。” 仿佛映照这句话一般,一列白衣修士破门而入,领头踹门的便是玄门掌门步天歌。而他看也没看林开天,拔出佩剑直指二当家喉咙,只用陈诉罪名的语气冷漠道:“万宝堂资助地下黑市,涉嫌贩卖人口、非法贸易、偷税漏税等多种罪行,全部带走。” 玄门面前容不得任何脏东西,步天歌一来张二当家就知道不好了,只能虚张声势,“步天歌!我们是万宝堂当家,什么时候轮到你玄门来多管闲事!” “盟主命玄门掌天下执法大权,最高可代天道盟十席门派向外界宣战。” 步天歌起初还不愿做副盟主,做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位置着实有用。反正他是副的,玄门只管公正执法,后续的所有麻烦事往盟主身上一推就完事了。 盟主这挡箭牌步天歌已用得十分熟练,说完还亲切地建议道:“秋小寒就在东陵城,风十七也还活蹦乱跳的。各位在狱中有什么陈情书、伸冤状尽管写,不论要送与盟主还是前盟主,玄门必定代为呈交,一日都不延缓。” 当年导致风十七出事的虽是风氏遗传毒素,但引发者正是黑市杀手。这些人若真敢把这事上书风十七,只怕前盟主当天就能提刀给他们一个痛快。 在李无名与他们谈话时,海角楼杀手就已退走,而商月狐和月星石也是隐藏尾巴缩小身形,一左一右被林开天抱着,只当他们是林少当家用来造势的狐狸犬。 步天歌来的很有默契,此时也没有理会两只狐狸,只对林开天严厉道:“给你三月时间稳定各地商会,期间林氏不得向外转移产业,所有弟子必须由我亲自问询。若查出与黑市勾结者,不论什么身份,一并打入天牢。” 他们错开的几天里,林开天已经将自家内贼处理干净,如今自然有恃无恐。他正愁如何稳住万宝堂内部局势,如今得了步天歌递上的台阶才松了口气。 当然,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惶恐模样,向九位当家哀叹道:“叔伯们放心去吧,小侄虽是自身难保,为了万宝堂的情谊也定会照顾好你们后嗣。林氏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扶持各家青年才俊主持商会,保住我们共同建立的万宝堂!” 万宝堂离不开九大世家,但给各家换个主事之人还是可以的。林开天选出的这些新家主,自然会是林氏忠诚的盟友,同时也是坚定执行盟主政策的正道修士。 而步天歌可没林开天这样的好性子,有什么申辩进了天牢再说,他只厉声喝道:“放下武器,卸除防御。反抗者视为叛逆,以威胁人族安全罪论处,就地格杀。” 至此,二当家才发现林开天竟是有备而来,可他们已束手无策,唯有被玄门弟子戴上枷锁押出大门。 至此,万宝堂便算是安稳了,李无名拍了拍林开天的肩,为防这年轻人有所疏忽,还是小声嘱咐道:“记住,治他们罪的是玄门,抓人的是步天歌。若万宝堂内部有什么声音,推到他身上就是了。” 九位当家的势力盘根错节,重新换血并不容易,让玄门去做明面上的靶子,林氏周旋起来也就容易些。 林开天当然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他素来是个看得开的,稍稍郁闷了片刻也就好了。他甚至还有心情伸手去摸自己娘和外公的狐狸毛,被商月狐狠狠咬了一口才抽着气道:“让好兄弟背锅这么不讲义气?” 对此,李无名轻轻一笑,“放心,秋小寒给的这些任务可都是吞金巨兽,以后有你抱着账本掉头发的时候。” 何止是吞金,就每年免除的学费和各处执行者的薪水就已相当于把灵石当柴烧,更别提修士晋升必须的各类灵材…… 林开天只是想想都觉钱包一痛,但是,只有养出仙人境界的伙计,万宝堂的生意才能做到仙魔二境,不是么? “一点小成本罢了,事成之后,本少爷必定翻倍赚回来。” 万宝堂少当家自信一笑,眼中满是生意人的狂热。不过,他抱着狐狸也就恍然发现今日少了什么,立刻对李无名好奇道:“你家白狐狸呢?平日都是形影不离的,今日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踪影?” 这是天道盟内部势力变迁,李无名也就罢了,白辰一个妖王可不好露面,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今日白辰未到还有另一个原因,李无名抬头看了看北方,难得叹了一声:“他去走亲戚了。” 白辰的亲戚可没一个省油的灯,林开天闻言顿时紧张了起来,“他那群疯子亲戚躲哪儿了?不会就在姑苏吧?” 姑苏事毕,李无名不再逗留,重新御剑起飞,只平淡地道出了小狐狸如今所在,“龙首寒门,万寿书斋。” 第207章 第两百零七章 抬龙江由西至东横跨九州大地, 在姑苏入海处却又分出了一条支流转弯向西注入赤水,再于赤水回流主脉。因这流向宛如入海前抬首眺望九州的巨龙,故而被人族命名为抬龙江。 这一段从赤水返回抬龙江的河流被称作龙首河, 龙首河与抬龙江汇合之处, 便是寒门——天道盟十席门派万寿书斋的发源地。 这寒门本是一座小城,因百行首出生于此,又在这里建立了万寿书斋的第一家书院,从而闻名天下。 只不过,寒门三年前便被魔教占领。当初百行首就是因此才去进攻水月山庄抢占姑苏。如今万寿书斋的核心已是姑苏的悦湖书院, 老家寒门倒是没什么弟子往来了。 这地方没有灵矿,因河水回流航运也很尴尬,除了万寿书斋弟子还有几分情怀, 对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因此,魔教留守的弟子也不多,守城的统领也不过是元婴期而已。以白辰的修为自是轻而易举就进了城。 白辰找的不是魔修, 而是万寿书斋发家的寒门书院。 书院不大,收的都是当地学生, 有魔修后代,也有正道修士后裔,更多的还是出自平民百姓家。虽然出身各不相同, 到了饭点在食堂排队时却是不分你我,同桌吃饭比起修炼的功法, 倒是更在意哪个幸运儿被厨娘多舀了几块肉。 少年少女吵吵嚷嚷, 白辰隐匿身形走过, 去往了书院里唯一僻静之处。 那是一座竹子搭成的藏书楼, 也是万寿书斋创始人百行首的故居。 根据步天歌给的情报,百行首从大雪山返回后便一直在此处闭关修书, 写的正是起自白辰出世的《雪国史》。 仿佛是迎接白辰到来,当他踏进竹楼时,楼上便传来了悠悠筝鸣。弹的是《丞相三计杀妖狐》中最高昂的《方相请神破阵曲》。 此曲原该由鼓板与琵琶同奏,热热闹闹地展示方岁寒引领群臣天下归心的风姿,如今换成秦筝独奏,倒像是流浪的孤胆英雄。 拖白陌的福,白辰三年来把这戏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如今竟连配乐都懂得鉴赏了。 当白辰一步步登上竹梯,一切的罪魁祸首便坐在二楼书房,身着与方岁寒一样的文人袍服,平静地抚动筝弦。 那是白辰并不陌生的面孔,万寿书斋之主百行首,天道盟掌事十人之一,新一代修士共同的启蒙先师。 “初次见面,我的叔叔白陌。” 此言一出,筝声立止。百行首一把摘下历来束得规规矩矩的纶巾,青丝披散而下。那过去总是严肃得让人忘记也是驻颜在青年时期的面孔,如今一抬眼便是狐妖独有的媚态。 可他的衣裳偏还是和往常一样,严实整齐堪称学堂表率,脸也是惯于为人师长的正经自持。禁欲之人露出如此神态,反倒有种背德的吸引力。 白陌不愧是年与白微的后裔,果然是水做的狐狸。 白辰眼中的惊讶让白陌很是高兴。他刚刚聚魂,身体还保留着今生习惯,坐下时不自觉就会把腰挺得笔直,这样子像极了刚进宫的方岁寒。 白陌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他甚至在书房放了一面全身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抚筝,就像是方岁寒正在为这出好戏奏乐。 现在,他便看向在配乐中登场的白辰,轻轻笑道:“从不夜琉璃被李无名救走,我就知道你会找到我。好歹是唯一得到我父亲认可的狐狸,你该有这个本事。” 白辰见他如此坦然承认,反倒是眼神一暗,看来即便与李无名立刻分头行动,他还是晚到了一步。白陌的化身已与本体融合,从此世间再无人族修士百行首。 是的,七夕之日正是百行首生辰。而天道盟高层之中,也只有他是在七月出生。 白陌的喜好从未改变,他还是那么喜欢人族故事,所以写出了人族最全的史书。也是他将风刻建立的王朝与旧时的奚商分开,独自立传称作《后商史》。 白辰看着这以书柜为墙的书房,只淡淡道:“我早该想到,你为自己而活,自然会待在最喜欢的地方。” “是啊,人族的权力游戏真是世上最有趣的东西。” 白陌对人族扭曲的爱也没有一丝改变,他赞同地应和了一句,又悠悠看向白辰, “好侄儿,你选的时机很对。我回归本体尚不足一日,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胜了自己对人族的眷恋之心,如今妖力退散,修为也从散仙降到了渡劫期,绝不是你的对手。” 白辰从来不会放松对周遭的观察。这书房看似整洁,地上却残留了茶水的痕迹和瓷器碎屑,而白陌的袖子和秦筝也有大片已经干涸的水迹,狐狸敏锐的嗅觉告诉他,那是眼泪的味道。 这一世的百行首并非没有抗争,只是输给了自己前世的记忆。 白陌的镇定很不对劲,白辰打量着他,试探道:“看来你此次聚魂很不顺利。” 人族没有九尾狐化身之能,这一世若是死亡,白陌便再没有复生可能。 分明是如此不利的情况,他闻言却又是一笑:“是啊。即使爆了元婴也要保住万寿书斋,我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当真奇妙。” 百行首之所以不曾引起天道盟怀疑,就是因为他没有前世记忆,这一世是真的万事只为人族考虑。 白陌前世没有的大义,今生的百行首有了。前世没有的同伴,今生也有了。 白辰看着眼前的白陌,很是不解道:“你这一世名利双收,完全可以不变回白陌。” “那可不行。九尾狐本体若要聚魂,化身根本无法反抗。若是被你抢了先手,我说不定就会主动回收化身,跟那群玄门掌门一样选择以身殉道。” 白陌当然知道白辰遗憾的是什么,此时终于收了假笑,只冷淡道:“这种大团圆结局太恶心,我死也不要。” 白陌很清楚,他与人族是不能和解的死仇。 他之所以放任本体留在天道盟,是想尝一尝成为方岁寒的滋味。但这只限于体验一番而已。他绝不能太过入戏,真的为人族舍生忘我。爱上天道盟,这比过去爱上风凌还要蠢。 只是,如今白微不在,他又修为受损,想从白辰手里逃脱是不可能了。 白陌早已看清局势,诡异的是,他好像没有顽抗的意思,指着书房座椅便对白辰道:“坐吧,这屋子里的书都是绝版真迹,我舍不得弄乱它们,不会在这里与你动手。” 这书房只留了一张空座椅,一旁的矮桌还放了一盏茶,白辰揭开茶碗看了一眼。茶叶雪白,水是高山雪水,正是雪国近年盛行的雪泡茶。尚有热气,刚沏不久。 白陌这老狐狸,果然知道他要来。 白辰当然不会喝白陌给的东西,随手又将茶水盖上,也不坐下,只是环顾书房陈设,平静道:“你收集了很多老东西。” 白辰的稳重倒是在白陌预料之外,一肚子坏水的狐狸眼眸微微一垂,忽的又是一笑,“是挺多的,想看吗?” 白陌倒是个行动派,不等白辰回应,这便指着桌上的小瓷瓶道:“这是风刻赐予方岁寒的国士无双赏瓶。” 说完他又指了指桌上被当作镇纸的兽形玉玺,“西梁每代一换的十二仙兽传国玉玺,我有一整套。” 这些收藏并未让白辰有所反应,白陌眉毛一挑,这便打开暗室,将两具铠甲展现于小狐狸眼前:“这个你应该喜欢,李氏开国皇帝与其兄弟李九州成对的兄弟战甲,这上面还留着李九州被兄长下毒时吐的血。” 李无名的味道果然让白辰神色一变,白陌在他眼中瞧见了杀气更是高兴,这便从袖中掏出了杀手锏,“或者,你更想要……雪国白帝的妖丹残骸。” 九尾狐的妖丹本该是宛如星辰的明珠,如今白辰这枚却已枯萎暗淡没有任何光彩。 白辰看着这曾让自己死过一次的妖丹,终是冷冷道:“人族自后商以来的历朝历代,你还真是无一缺席。” “所以我写的史书比人族自己流传的所有传记都要真实。” 这些战利品都是白陌聚魂前从极北之地挖出来的,他都带到了万寿书斋,明显是想安家于此。 可惜书房都还没布置完就用不上了,白陌遗憾地将这枚妖丹放在白辰手心,终是道出了自己真正目的:“好侄儿,若要让你对我恨得无法自拔,舍不得让我痛快地死,也舍不得把我让给其他人。这些够了吗?若是不够,叔叔还可以再说一些故事给你听。” 这样的挑衅太过明显,但不得不承认,效果极好。新仇旧恨展现于眼前,以白辰的沉稳也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但他知道白陌是最狡猾的狐狸,此举不可能只为找死。 雪国白帝终是克制住了自己,只道:“我并不是和善的狐狸,叔叔说的最好是我想听的消息。” 白陌也知九尾狐不缺凶性,他只需要白辰不再冷静,但不能让这只小狐狸完全失去理智。 此时他见好就收,拉开了与白辰的距离,抛出了保命的一问,“你想知道我在天下埋了多少暗棋?” 第208章 第两百零八章 白陌的能力当真可怕, 即使没有前世记忆转世成一介平民,依旧可以靠自己走进人族权力核心。 正因如此,即使知晓百行首应该不会背叛人族, 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担心他是否利用万寿书斋埋了什么坑。 白辰相信白陌不会寻死, 他就算牺牲一切也会想办法活下来,然后再一次卷土重来。 而白陌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很快就道:“散仙联盟的大哥砍柴郎就是百行首,你知道吗?” 这只狐狸果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招的第一句话就是足以改变天道盟格局的大秘密。然而, 白辰闻言竟只是小小惊讶,随即便恍然道:“万寿书斋和散仙联盟的关系我多少猜到了一些,却不想你竟能放下身段伪装成一个山野村夫。” 这一次轮到白陌惊讶了, “哦?你猜到了?” 让这阴险狐狸意外可不容易,白辰轻轻抬眼与他对视,仍是淡然道:“散仙联盟自称厌恶权贵, 在各种场合给百行首臭脸,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与万寿书斋不对付。 可是, 他们在大事上从未真正给万寿书斋使过绊子。不论是抵制与妖族通商,还是对付水月山庄,散仙联盟都与你站在一处。” 百行首到底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白陌, 所用手段终究留了一些破绽。 而白陌闻言只是遗憾道:“没办法,万寿书斋养着的七位老先生把门下弟子都当自家子孙。老人家年事已高受不得丧亲之痛, 我也不好做得太真。” 九尾狐聚魂并非吞噬而是融合, 虽然恢复了白陌的品性, 他身上仍能看出百行首的影子。 只可惜, 这已然习惯残忍的狐狸竟连自己的好梦都要戳破。 白辰虽是感慨,很快又道:“让梨园年年上演妖族凭美色祸国的戏本, 对内告诫正经修士警惕妖族,对外诱导大雪山重容色而轻武备。用虚假的戏曲营造出妖族仍能轻易攻破人族防备的假相,从而引导新一代妖族放松戒备不知进取,人族便可彻底拉开彼此差距。 这样层层渗透的弱妖之策,虽然施行者是散仙联盟,制定者还是你吧。” 白陌从不觉自己做的事有错,反而以物品留念展示,此时对本体战绩自是欣然认领:“没错,包括你的各种风流传闻,也是我命人写进野史的。” 仔细一想,白陌这一世变化也不大,只是在身为百行首时,他那些宛如绵针的阴损手段全都用在了人族的敌人身上。 白陌想起昔日的种种野望,不由遗憾道:“可惜了,若早一些除了不夜琉璃,我还可以让天道盟更进一步。我更想让它在最繁盛的时候灭亡。” 然而,这一次白辰却不赞同,“就算没有不夜琉璃,我也早晚会怀疑到你。” 此言让白陌扬了扬眉毛,“这么自信?” “万寿书斋攻破水月山庄那日,徐氏兄弟拿出了一枚记录下月星石真身的留影石。 我来时让步天歌去审了这二人,那块留影石不是他们去月静流房里偷的,是万寿书斋给的。” “那又如何?这只是我为人时偶然撞见所留下的影像,期间我的本体与化身并未进行任何接触。” “月星石被擒时,月静流身边有三大高手,你也在其列。我相信一个普通修士绝不可能从白陌眼皮子底下逃走。” 百行首才是本体,白陌化身只能偷偷共享他的记忆,却不能指挥本体做事。那本是偶然的相遇,却不想竟成了一大破绽。 而白陌也的确没办法补救。九尾狐为了预防化身反叛,在裂魂时便会给化身打入绝不可伤害本体的灵魂印记。百行首是他无法灭口的人。 “不,就算得了这个消息,你也不会想到白陌身上。你给百行首预想的身份应当是风凌或者徐天仓。” 不过,白陌最后还是否定了白辰的假设,仍坚持道:“终究是我棋子不够,没法及时除掉不夜琉璃。” 白辰对此不置可否,只道:“而我盟友众多,即使只是不足一成把握的疑影,也可以让人族强者替我验证。” “合纵连横,我心仪已久,却永远也没机会实践的国战之策。” 白陌认输倒是爽快,虽然棋差一招的结果是如今成为阶下囚,他仍是笑得云淡风轻。 这给天下人惹了无数麻烦的坏狐狸甚至还有心情分析自己的失策之处。 “我有三大缺漏。其一,没有及时除掉你。只要没有你,父亲便是我永远的盟友,人族必死无疑。其二,无法控制本体,让自己变得必须被动拆招。其三,灭天狼族,给了你与人族修好的机会。” 果断认输,立刻反省。这样擅长查漏补缺的敌人一旦放走,必成祸害。 白辰心中警惕,对于第三点却是不解道:“我确实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让陆问去灭杀天狼族暴露行踪?” 人族对天狼族心怀芥蒂,白辰作为妖王也不可能灭杀妖族去安人族的心。天狼族活着才是大雪山与天道盟之间的一根刺,甚至还能起到打劫人族商队妨碍双方交流的作用。若白陌将他们留下,一定能狠狠恶心白辰一把。 这样的失策不是白陌作风,他对那一子昏招却不见后悔,只是平静道:“因为我恨他们。” 这话说得奇怪,白陌却是将视线投向了书柜上那一卷卷修好的人族史书,这才继续道:“天狼族千年前屠灭人族多处城池,连老幼都不放过。百行首为写《修真史》日日统计当初伤亡,所见所闻皆是惨案,心中怎能不恨?” 终究百行首才是本体,即使只是单方面读取记忆,他的情绪也能潜移默化地改变化身想法。 站在书架前的白陌收了轻浮神色,乍一看仿佛还是昔日的百行首,有着仕族的清高,又发自内心地以人族为傲。 那是白陌幼时曾希望自己长成的样子,如他的老师方岁寒一般温文尔雅,忧国忧民。 狐狸洞悉人心,白陌一瞬间就明白了白辰的想法,回头便道:“放心吧。百行首是戏中之人,而我,是戏台下的看客——白陌。” 那只狐狸敬仰方岁寒,最终却长成风凌的样子,因为,还是这样更加快乐。 风凌有千万个不好,唯独有一点让白陌铭记终身,那就是诚实面对自己。 比如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想死,于是便对白辰轻声道:“我不止有办法联系四海天子,还知道人族很多机密,就连妖族古髓的奥秘我也知晓。 如果你把我交给天道盟,我就将徐天仓驯服妖族的秘法全都传给人族。” 这是实打实的威胁,白辰的尾巴一瞬间甩出,立刻如白绫一般卷上他的脖颈。 然而,白陌竟是一点也不慌,甚至不做任何挣扎,只是继续道:“好侄儿,别动杀心。我不挑食,你把我带回雪国每日一碗白饭养着,一定能派上用场。毕竟,我父亲就要从天上回来了。” 先是以旧物激起白辰仇恨,又道出百行首所为企图共情,如今还威逼利诱,而他所求竟只是被白辰关起来。 白辰微微皱眉,总觉有什么阴谋,“这就是你的缓兵之计?投降?” “错,是投诚。” 白陌神色依旧坦然,趁机挣脱狐尾桎梏,又是将一个玉瓶放在白辰面前,“这一瓶海兽汁液可以要风氏子孙的命,是对付风十七的杀招。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若是针对风氏后裔的毒药,无疑对秋小寒有效。将这送给天道盟的敌对势力,着实是份大礼。 白辰没有去拿瓶子,只问:“条件。” 白陌闻言一笑,又凑到白辰跟前,用引诱的语气道:“我的能耐你是知道的,你保我一命,我奉你为主。今后你我联手,再加上我父白微灭杀仙魔的武力,定能建造出一个横扫天下的妖族帝国。” 白陌在暗可乱天下,百行首在明亦能治天下,他的本事早已得到事实认证。这样的狐狸愿意称臣,于妖王无疑是顶尖的诱惑。 而白辰,正是一个为了雪国可以放弃一切的妖王。 妖王嘛,最爱的终究是整个妖族。 白陌很有信心,眼里的诱惑之意越发明显,甚至伏在白辰耳边轻声道:“若你放不下仇怨,也可将我打入牢狱施以酷刑,甚至可以用各种手段——睡我。” 白辰虽知白陌这狐狸是没底线的,却不想他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赶紧用尾巴把这疯了的叔叔推远,满是不可思议道:“我来寒门的路上想了三天三夜你到底还有什么手段可以逃离,却没想到,原来你的后路是我。” “好侄儿,把我掌控在雪国,你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处置我,也有数不尽的地方用得上我。” 白陌虽被嫌弃仍是笑意盈盈,语气也是胜券在握,“我懂的,在李剑仙面前一个字都不会说。你不用时,白陌只是牢狱中不肯开口的妖族罪犯;当你需要了,我换个名字便是你对付人族的最佳幕僚。” 果然不愧是最擅长阴谋诡计的狐狸,竟连后路都给白辰想好了。 而他好像还觉得自己不够周道,又从暗室拿出一整套装备送与白辰。 “天权灭灵丹,天道盟用来对付极恶修士的最终手段,服下只需一炷香时间就能废人修为并终身无法修行。” “剥皮抽筋刀,废经脉断妖骨去毛皮皆是趁手,黑市修士最爱用的捕猎利器。” “无解鸳鸯锁,魔修为困住情郎所制的秘器,一但扣上便无法解除,终身与锁链为伴。” 白陌将拿出之物一一介绍,虽然这些东西都是用在他身上的,他却还是含笑看着白辰,优雅道:“白帝,请。” 连道具都自己准备好了,如此盛情,怎么拒绝? 沉默许久的白辰终于伸出了手。 九尾白狐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那瓶足以让白陌变得没有任何威胁的丹药,短暂的迟疑过后,却是自袖间拿出一枚血红枫叶,然后毫不犹豫地捏碎。 枫叶,长安天子的象征。随之升空的,是通知付红叶立刻赶到的灵气之风。 白陌很确定自己方才在白辰眼里看见了野心。雪国如今最缺的就是人才,尤其是他这样能力全面又能被完全控制的妖。 白辰也不是小孩子,不可能不知道人性经不起任何考验。就算不敢用他,也绝不该冒着驯妖之法被泄露的风险将他交给天道盟。 这一次,白陌完全看不透白辰的想法,终是神色复杂地问:“为什么?” 而白辰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挣扎结束之后随意地将尾巴垂落在地,只给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白帝心动了,我选李无名。” 两只狐狸斗了这么久,都认为自己对敌方了如指掌,却不想各自都做出了对方完全没预料到的选择。你吓我一回,我惊你一遭,倒也公平。 白陌偏头看着这被男人迷到连千秋霸业都不要了的小狐狸,思考了半晌,只道出两个字,“昏君。” 这一次,白辰如之前的白陌一般坦荡,欣然应道:“我偶尔会是。” 此等模样,恰如当初自认妖妃的少年白陌。 白陌的后裔没一个像他,未想那懦弱哥哥生的儿子竟与他最是相似。讽刺之余,他还是无奈一叹:“如此偏歪,果然是我白氏血脉。” 第209章 第两百零九章 白陌与白辰是实打实的血仇, 在雪国也没有亲朋好友。而百行首在天道盟却是遍布门生,利益相关者不尽其数。 按理说,落在人族手里他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逃脱的机会也更多。谁知白陌偏就用尽花言巧语试图被白辰关起来。 白辰可不信这叔叔是真的爱他。看来聚魂留给白陌的后遗症着实不小, 以至于这素来恶趣味的狐狸竟宁可承受白辰的刑讯,也不想面对天道盟故交。 果然,当白辰通知了付红叶,白陌神色便不再淡然,眸中一时浮起浓烈兴趣, 一时又流露出几分惆怅。 这种记忆的交锋让白陌很是烦躁,他当然不会如为人时对长安天子毕恭毕敬,但好像也没办法用刻薄言语嘲讽百行首自小视为毕生楷模的付红叶。 百行首的记忆和情感并没有消失, 它们只是被前世疯狂浓烈的情绪压制在了内心深处。白陌很清楚这个隐患,可他也确实没时间整理状态了。 既然这种烦躁无法抑制,他便要拖白辰一起下水, 突然又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杀白未吗?” 白辰本不想理他,可事关自己生父, 终是淡淡回应: “因为他是长子,本该是他继承白微志向重整妖族,可他什么都没做。 你为救出妖族俘虏让自己成了人族永远的仇敌, 失去曾拥有的一切。而我父亲却躲在山林安稳幸福地活了五百年。你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正如白陌昔日所说,若白辰能找到他, 便会是世上唯一能看破他心思的狐狸。而现在, 他也是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惋惜道:“你这样无情又冷静的小狐狸若是我的儿子该多好。早知道我当年就该把陆问那蠢货跟你掉包了。” 果然不愧是天生的坏胚, 和人相关的想法白陌是一点也没有。 这话吓得白辰把耳朵都折了起来, “你真的干了?” 一说起坏事白陌浑身就舒坦了,头也不痛了, 只挑眉一笑,“怕了?” “有一点。” 白辰诚实地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叫眼前这狐狸一声爹,他是真的能吐血三升。 不过,同样是狐狸白辰也没有那么好骗,立刻又道:“妖族血脉无法作假,我的确是纯种九尾狐与混血九尾狐的后代,并没有海兽异能。” 这种反应让白陌遗憾地叹了一声,既然没机会诱使白辰认贼作父,索性就聊一聊他那个大哥。 “白未是我父亲与雪原白狐生下的子嗣,与大雪山灭绝的银雪狐已有九成相似。我父亲从他身上看到了恢复故族的希望,故取名为未。 可惜白未和你一样,他有了自己心爱的母狐狸,不愿意与雪狐通婚去复原银雪狐血脉,跟父亲吵了一架就跑去隐居山林了。” 回忆是个好东西,它会提醒已经过惯了人族日子的百行首,白陌该是什么样子。 白陌随意靠在琴案上,终于又找回了当初祸乱天下的心情,继续道:“白未走后,我父亲接受了银雪狐再也无法恢复族群的现实,决定起兵进攻中原,让人族陪着银雪狐一起灭绝。我的名字便是代表白微与白危月从此陌路的白陌。” 本就是为毁灭人族而出生的狐狸,如何能与人族共存? 白陌的魂魄逐渐稳定,他抬眼看向白辰,这一次,是真正的白陌该有的眼神,“可他给你起的名字,是辰。” “辰,日月星之总称。众星之主,好大的期望。明明愿意追随父亲的只有我,可好的东西他全都给了你们这一脉,有时候我真想捅他一刀。” 白陌也不是非做妖王不可。他最初是为妖族才成了一只杀人的坏狐狸,如果白未的儿子什么都不做就能干净地成为妖王,他会很不高兴。 不过,在他的多番‘教育’下,现在的白辰倒也不是天真的小狐狸了。 他要活下去,亲眼看到这只善良的狐狸帝王张口去咬人族的那一天。 白辰虽不知白陌在想什么,但他很确定这眼里满满都是恶意。 李无名说的没错,不能和白陌这种疯狐狸靠得太近。总是观察深渊,某天一个失足便会被他的阴暗想法给带进沟里。 白辰不再去探寻白陌的想法,直接道:“你已经捅过白微了,不是吗?” 此言让白陌有一丝惊讶,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意识到了当初杀白微化身时留了破绽,终于皱眉道:“他知道了?” 看来再坏的狐狸也怕爹,白辰成功扳回一城,只道:“白微最恨背叛,他不会来救你。” 白辰方才就想明白了。白陌这般放低姿态当然不是有受虐的癖好,他是在想办法活下去。只要能熬到白微归来,那只最记仇的老妖王必定不放过伤害自己儿子的每一个人。 方才白陌拿出的那些东西,白辰若是真的用了,便是让自己成为白微的死敌。 白陌这只阴险的狐狸,到了这时候还不忘给侄儿挖坑。果然应该听李无名的,遇事不决先把他的嘴堵上。 白辰正在思考该怎么堵住着叔叔的嘴,白陌抬眼看了看天空,却是突然道:“你说对了,父亲似乎真的没想救我。” 此言不对劲,白辰立刻抬眼,白陌第一次露出了苦恼神色,然而,当他发现白辰视线便又镇定了下来,只用幸灾乐祸的语气道:“茶水都放凉了,你说,付红叶怎么还是没来?” 付红叶是随白辰一同到的江南,虽是为防万宝堂生变留在了苍天府境内,以龙的速度飞到寒门也不会需要多久。 是什么让付红叶耽误了脚步,竟连捉拿白陌都能迟到? 白辰心道不好,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划破天空。抬眼一看,天竟是真的裂开了。 天仍是阴着的,堆积的雨云都未消散,然而,一道幽暗裂缝就像被划破的伤口一般横在上空,无数雷电在其周围闪烁,那是仙魔二境与天墓境灵气交锋而产生的劫雷。 这一切都在昭示一个讯息——天网破了。 寒门城也无人渡劫,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白辰不解地皱眉,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天网裂缝并不是渡劫这么简单。 修士渡劫产生的天网漏洞很快就会被天墓境修复,但是这条裂缝并没有缩小迹象,甚至在不断扩大。伴随其扩散,灰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那颜色就像是飘洒的骨灰,看着就很不吉利。 雪域天子就是支配寒气的精怪,然而这样的雪连白辰都未见过,只是九尾狐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沾上这些东西。 灰色的雪本身并没有任何灵气,白辰抬手便招来一阵东风将其吹散,不敢让它们落在城市之中。 只是那雪源源不绝,倒是叫白辰不好收手了。 白陌对寒门还是有些感情的,不然也不会提醒白辰空中有异。不过他自己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在一旁怂恿道:“侄儿,这哀雪可是好东西,你可以放嘴里尝尝。” 哀雪? 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让白辰更是警惕,他回头瞥了一眼悠哉的白陌,难得语中带刺,“叔叔当我傻吗?这雪里全是煞气,入体必定扰乱心神。” 白辰好歹也代行了雪域天子权能,起初不知,当唤来的东风接触到哀雪便发现了其中煞气。 诡异的是,这哀雪给他的感觉竟与方岁寒的纸钱极为相似,只是压力没那么强,就像是稀释过许多次的产物。 方岁寒的煞气以诱人放弃生存欲望而闻名天下,看这哀雪数量与冬日大雪无异,若真的具备类似功能,绝对是最可怕的天灾。 白辰想起过去白陌放进白微棺木的纸钱,这便皱眉看向他,“方岁寒的纸钱是这个意思?” 这时白辰倒希望是自己猜错了,然而,白陌只是欣慰鼓掌,“我承认,你确实比陆问聪明。我提醒过你的,如果你对李佚动刀,应该早就发现哀雪的存在了。” 原来李佚古髓里藏的也是这东西,白辰可不信他会这么好心,只冷冷道:“若是动刀,会有什么后果?” “鬼神煞气世间无解,李佚脑子里更是我特意为你选出的精华。一旦动刀煞气泄露,在场修士一个都跑不掉。” 果然,白陌下手从不留情,他似乎对这颗暗棋没用上很是遗憾,言语上倒是没放过任何可以恶心白辰的机会,只道:“恭喜你,错过了将魔教高层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左右白陌已经被擒,白辰现在也没心情理会败军之将的挑衅了。他自认已将白微视作大敌,甚至做出了白微或许已将仙魔二境所有妖族收归麾下的大胆猜测。可是,他还是低估了白微的疯狂程度。 人族修士千年不得解的鬼神煞气,居然被白微给破解了。现在,他就要用这与灵气完全不同的力量同时毁灭天地之间所有活物。 鬼神煞气针对一切活物,白陌也不例外。白微此举分明是连他这儿子也不管了,可白陌却一点不急,反倒再一次拍了拍那张白辰不肯坐的椅子,只笑道:“天网已破,接下来英雄们会很忙,你的剑仙和付红叶都来不了了。来吧,与叔叔一起等死,让那罪魁祸首断子绝孙。” 白陌是白微仅存的儿子,白辰也是老狐狸的孙子,他们若是死在了这里,白微还真是断子绝孙了。 不过,白辰可没有拿自己报复那位妖孽祖宗的奇怪兴趣,也不理会白陌这疯子,只向空中道:“怎么回事?” 他问的自然不是白陌,剑光还未见,铮铮剑鸣便被小狐狸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果然,这一望,便正好与匆匆赶来的李无名对上了视线。 而李无名也没让他失望,虽是神色严肃,却也一句话道明了当前情况,“仙魔回来了。确切地说,是仙魔败退了。” 第210章 第两百一十章 人族每座城池都设有观星台用以观测天象, 哀雪的出现自然瞒不过天道盟。而天道盟各派驻地更是设有通讯石,一旦出现任何异象,一炷香时间之内便可通报十席掌门。 这些原是风十七为应对天星坠落而做的准备, 如今天灾突临, 倒是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按照步天歌所得消息,今日午时玄门上空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玄门三君率领众多仙魔降临云城,并命弟子立刻展开护城大阵抵御天灾。 此后不久,九州各地都出现了天网裂缝, 飞升的仙魔陆续回归,而这灰色的雪也就随之从裂缝降落地表。 没人知道哀雪是何来历,只知仙魔对其都很忌惮。不过, 现在最危险的还不是天灾,而是回归仙魔。 追随玄门三君回来的那一批倒还好,虽然修为远胜凡间修士, 依然愿意听从三君调配在云城暂居。 但是更多游离仙魔却已无处可归,尤其是妖仙和妖魔。他们不可能臣服于天道盟, 对白辰这妖王也不认,直接动手抢地盘的可能性极高。 事实上,天道盟有玄门三君和九州天子罩着还算个硬茬, 魔教住着三个鬼神也不好惹,要说仙魔眼里最好捏的软柿子, 当属成立不久的雪国。 如此情况, 李无名自是要第一时间赶来通知白辰。白辰亦是一听就明白这是何等困局, 小狐狸瞬间就觉白陌让白微断子绝孙的建议极为诱人, 并决定改明就给白焕找只公狐狸相亲。 白辰对白微那不省心的老祖宗是恨得牙痒痒,李无名则是继续道:“目前这些雪只能稍稍干扰人的情绪, 对普通人的影响也就是沾上后会变得消极一些。但是,谁也不知道雪什么时候会停。如果整个世界持续数年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我不认为这是好事。” 回归的仙魔对这雪很是防备,但就当前情况看,哀雪对修士的影响并不大,远不及方岁寒本尊的煞气可怕。 李无名对仙魔的谨慎有些不解,白陌这最爱生事的狐狸却是阴阴一笑,“数年?不,哀雪永远也不会停了。” 他这一开口,白辰的视线也就转了过来,“你在白微身边相伴多年,告诉我,白微到底想做什么?” 然而,这一次白陌却是摇了摇头,“别看我,父亲知道我这种只知利己的狐狸一旦被俘必定会出卖盟友。这般核心的秘密,他一个字都没有对我说。” 就凭三年前白陌捅的那一刀,白微也不可能把他视作盟友。李无名并没有对这狐狸报什么期望,仍是向白辰提醒道:“不是与他纠缠的时候了,我方才用剑域观测,整个天墓境只有两处地方不见此雪。” “大雪山就是其一?”白辰沉了脸色,已然猜出答案。 果然,李无名点了点头,“没错,另一处是漠北。” 仙魔逃到人间无疑与这哀雪有关,而大雪山不止没有强者坐镇,还是唯二没有降雪的净土,这情况简直就像是在头顶上写着“快来攻打我”几个大字,还金光闪闪让全世界都能看见。 更糟糕的是,若这哀雪真的会发酵成足以灭绝人族的天灾,到时候大雪山便是最佳的避难所。天道盟为了活命,也就不得不宣战来抢了。 白微这一手,与其说是怜惜后裔,不如说是让白辰怀璧其罪,为了寻求自保只能向他投诚。 “恭喜你,看来我父亲对你还是手下留情了,只是不知天道盟会如何看待此事。” 白陌自然也看破了其中关窍,他可是无事也要生非的性子,如今便怂恿道:“白帝,这是最后的站队机会。你确定还要与人族保持盟友关系吗?” 李无名来时便知今后局势必定艰辛,雪国与人族的合作关系很快将会面临现实考验。如今见白陌幸灾乐祸,终是不满道:“当着我的面挑拨离间这么嚣张?” 白陌倒是不怕,甚至积极道:“若你们需要,我也可以代笔休书。放心,本人行书楷书皆是一绝,草书亦有大家之风。” 百行首文采斐然,可惜白辰完全不需要他在这里施展才华。李无名虽未明说,白辰也知道他想问什么,毫不犹豫道:“雪消融之后少不得汇入河流,落在陆地上也可以转化成露水雾气等多种形态。大雪山与九州连成一片,虽未直接降雪,最终也不能独善其身。” 还不等白陌插话,白辰的尾巴便直接卷过去把他的嘴堵上。待排除了这个挑拨离间的障碍,小狐狸这才上前握住了李无名的手,认真道:“我回去开放山脚让周边修士避难,再去请你师父出关守山。你赶紧去漠北把李佚带给风十七,他的古髓里是更危险的哀雪精华,或许能让我们查出此雪来源。” 有此一言,李无名已然放心。他与白辰之间不存在猜疑,顺势将小狐狸拉入怀中,只轻声嘱咐:“煞气的灵子构成与我们奈以生存的灵气完全不同,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进行研究。相信我,别被白微拐跑了。” 如今时局万变,人族为了生存抢先对雪国动手的可能性不低。但是,白辰愿意相信李无名,此时在这人怀里歪着头便道:“你怕我被拐跑吗?” 李剑仙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倒是乖乖认怂,只叹道:“怕死了,这一趟回去我得做三宿噩梦。” 他做噩梦便要摸狐狸压惊,白辰可不想整宿被自家男人枕着肚子睡,自是立刻出言让他安心:“放心吧,妖族先辈好不容易才熬过了冰川时代,我不会让雪国子民再一次回到那连生存都必须拼尽全力的无限寒冬。” 白辰谋的是长治久安,自己的宏图霸业永远排在子民生存之后。此言一出,李无名便笑了,“也是,和永远要担心自己明天会不会饿死的无尽雪灾相比,人族这凶猛狡诈的直立猿也变得眉清目秀了。” 李无名恢复了往常神色,白辰也就随之放松了下来。白陌趁机挣脱了尾巴束缚,却意外地没有生事,只是神色复杂地打量了李无名一番,最后很是疑惑道:“风凌?” 这话倒是让白辰和李无名同时蒙了,李无名用视线将左右各自扫了一圈确定此地再无他人,只能对白辰道:“这狐狸读过书之后就是不一样,骂人都会绕弯子了。” 白辰当然知道白陌这一声定是从李无名身上看出了风凌的影子,他这剑仙的身世虽然离奇,但与风凌应是扯不上关系的。小狐狸这便不悦道:“你最好给个解释证明自己不是在胡言乱语。” 保护伴侣是狐狸的本能,白陌很清楚,这句话若是答错了,白辰真能给他一些苦头吃。 他可是要活着看到人族结局的,这便识时务地答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当年大婚之日,风凌就是用这短短几句话说服了我与他一同逼宫篡位。彼时场景,恰如此时此刻。” 这诗白辰曾看过,就是百行首整理的《佚名诗集》,它在第一页。 白辰神色放缓,算是接受了白陌的解释,李无名闻言却若有所思,“这不是风凌写的。” 白陌方才听见李无名提起灵子一词时已是怀疑,如今更加确信李无名和风凌必定存在联系。 狐狸最是记仇,白陌岂能让风凌安稳度过这一世,立刻就对李无名道:“我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你吹吹枕边风,让这小狐狸把我在大雪山关起来,如何?” 白陌来者不善,李无名不知他与白辰都聊过什么,此时只平淡道:“我倒不知雪国冰狱已是风景名胜,入狱还得交门票。” 白陌对坐牢倒是执着,见李无名也不受诱惑,终是道出了实情,“我有自知之明,若是让我接触昔日故交,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利用他们掀起战乱。 毁掉自己所爱之物是我的终身爱好,我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叫嚣着要去惹是生非,现在忍得很辛苦,很不开心。 就算是牢狱也好,我只想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待着。” 聚魂带来的后遗症远比白陌想的严重,他以操控众生为乐的爱好并没有改变,但是,八百年前就被他舍弃的自制力却随着百行首回来了。 白陌聚魂之后,脑子里转过无数种以百行首身份去玩弄天道盟的主意,但是,每当想要施行的时候,内心就会有声音告诉他不可以,要忍住,要克制。 这感觉,就像是眼前摆着无尽珍馐,身体却在克制自己只能吃馒头一般。即使强行吃进嘴里,舌头觉着美味,胃却只想呕吐,简直恶心至极。 裂魂之术并不是毫无风险,一旦本体和化身差距过大,便会出现这般性情割裂的症状。 白陌化身和百行首的认知已经无法相融,白辰不信他能够完美聚魂。果然,当恢复记忆的冲击感过去,后遗症便发作了。 现在这个混乱状态,白陌嘴里应该还是有几句真话的,白辰也就顺势道:“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白陌确实不知哀雪构成,但是他还知道很多东西,此时便挑了李无名一定会感兴趣的一点,平静道:“灵子是构成魂魄的基础物质,只要保存了魂魄的百亿组灵子序列,就能复刻出完全一样的灵魂。 九尾狐生来就能操控灵子,所以能够裂魂聚魂。而海兽的灵子序列最简单又具备吞噬性,他们可以通过吞噬将其它活物的灵子更改成自己的序列从而寄生,就算只残存了一片残魂,也能不断复制慢慢复活。” 这是旧人族惯用的术语,与修士所学已是完全不同的体系。 李无名神色渐渐讶异,他不信一只狐狸能自己琢磨出灵子的存在,立刻问:“这都是风凌教你的?” “是。” 白陌应得爽快,随即便是胸有成竹地一笑,“海兽无限再生的灵子序列,换一个在雪国坐牢的机会,够不够?” 灵子序列是人族巅峰时期的研究成果,也是毁灭的根源。知晓这个秘密的旧人族都死在了寻找故土的飞船上,而风凌不只知道,甚至还具备了动手研究海兽灵魂的能力,这位暴君的身份绝不简单。 李无名不知道风凌给白陌透露了多少机密,看这情况,白微能破解煞气构造只怕也离不开这些知识的启发。 事关人族存亡,李无名本不打算干涉白辰决定,此时也只能暗示道:“这个风凌,或许是我的故人。” 白辰虽不懂白陌所说的灵子序列是什么东西,但他相信李无名的判断,终是应了这个交易,“我会以重兵看守,绝不让你有机会为祸人间。” 白陌总算得偿所愿,这便主动给自己戴上镣铐。成了阶下之囚之时,他的神魂终于得到了暂时和解。 已经变成了人的狐狸抬眼看了看白辰,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千万年的牢狱之灾,但是,依旧死性不改,仍是挑衅道:“英雄从来短命,兴衰更替不可避免,我等得起。记住,万寿书斋覆灭之时,便是白陌出狱兴风作浪之日。 妖王白辰,咱们后会有期。” 这一刻,白辰眼神微动,好像明白了什么却没有点破,最终只是继续与他针锋相对,淡淡道:“斋主放心,有你这句话,万寿书斋必定万古长青。”【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0-220 第211章 第两百一十一章 大雪山一带原就是九尾狐发源地, 而九尾狐作为青丘霸主是飞升最多的一族,如今归来的妖仙妖魔自然有不少选择回到故土。 五千年过去,与帝融合的天墓境已是沧海桑田, 大雪山这各类妖族混居的景象更让飞升妖族又惊又怒。 惊的是曾经单独一只就要占据好几个山头的大妖竟愿意与其它妖族共享领地, 怒的是那些被他们捕食的小妖竟也敢在大妖领地随意行走。 这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回家之后发现自己后代和鸡鸭称兄道弟甚至互相婚配,简直丧心病狂。 好在妖仙妖魔进攻天庭时没少尝何欢的阴招,被坑得多了也就学会了谨慎。虽然大雪山看上去并无仙魔级别的强者坐镇,考虑到雪域天子这不知深浅的存在,他们到底没有贸然出手, 而是先挑个软柿子捏。 这不幸被选中的软柿子,便是与大雪山相邻的银容界。 银容界属于万宝堂领地,作为二族边界倒也是重兵布防, 坐镇的修士亦是渡劫期客卿。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一群飞升了五千年以上的老妖怪。足以防御天劫的护城大阵被九尾狐的利爪一招击破,守城修士更是刚升空就身首异处。然后, 一道狂风将人族千年来修建的所有建筑化为齑粉,再以泥沙填为平地, 没来得及撤离的居民就此长眠地下。 仙魔占领银容界只用了一刻钟,将这片土地从城市变回山丘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这一战打破了人间好不容易维持五百年的太平,也昭示了地面种族与仙魔在武力上的天地之差。 银容界是大雪山与人族通商的必经之路, 如今被仙魔抢占,雪国对外的进货渠道也就断了。 好在大雪山足够广阔, 仙魔又不熟知地形, 白辰绕道走雪原倒也避开他们成功回到了大雪山。 仙魔灭银容界分明是示威, 不少云游修士被迫滞留雪国, 眼看那些切断对外通道的仙魔亦是九尾狐,少不得人心惶惶。 白辰心知此时断不能内部生乱, 一回到大雪山便亲自会见在雪国租了灵脉各个门派,让他们出面去安抚云游修士。 随即便是去寻云侧,只是雪域天子与极地天女本属同源,也不知是不是受哀雪影响,云侧这几日竟总是昏昏欲睡,有时与白辰还说着话便突然睡了过去。 云侧这状态根本无法接手灵域,幸好代行天子权能的白辰及时赶回,若是被仙魔发现天子灵识沉睡,只怕雪国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银容界。 云侧的问题只有精怪能够诊断,白辰唯有暗中派出使者向付红叶求助。 而在他回到大雪山的第三日,仙魔也收到了白帝回归的消息,终于派使者来到雪国,命令白辰立刻前往银容界拜见国君。 这些老妖分明没把一只混血九尾狐放在眼里,使者在山头传了音便走,神色与语气皆是居高临下。 白辰本还疑惑白微掌握了哀雪这等手段为何先攻修为更高的仙魔,如今倒是明白了。 千年前的白微可没少和仙魔打交道,就凭如此态度,换做白辰也定要先上天痛揍这群老东西。 帝王仅是集权治国的工具,不需要有自己的心。白辰登基后已很少动气,就连白陌这个老仇人都能冷静应对,这一次倒是真的有些怒了,与妖将议事时也沉着脸。 大雪山妖族都知道,白帝就像是白玉雕出的狐狸,谁也没见过他开怀大笑,也没见他勃然大怒,脸上展示给外界看的都是最合适的情绪。 这样明显的怒气对白辰来说已经是很严重,英熊更是直接怒道:“这些老家伙太过分,居然自称青丘之主,还要王前去拜见祖宗!什么玩意儿!” 天星之劫早已过去,连人族建立的天庭都下来捡了几只快灭绝的仙兽后裔上去养着,飞升的妖族祖宗却一个也没见。他们这番召见自然不是想让白辰认祖归宗。 毁灭银容界便是示威,只要白辰怕了,主动臣服认了这个青丘国君,他所建立的雪国自然就算是国君领土。仙魔也就避免了与雪域天子交战的风险。 九尾狐族到底是五千年前的陆地霸主,这点计谋还是会用的。 “他们的确是五千年前飞升的九尾狐精锐,说是祖宗倒也没错。” 白辰随意一想便窥破了对方用意,如今只凉凉一笑,“好一群祖宗,人族把我们赶入山林时不见他们踪影,如今我雪国刚有起色,他们倒是回来分地盘了。” 当年青丘妖族为了没少猎杀精怪,山神罗作为漏网之鱼自然忌惮这些回归仙魔。他原是不爱议政的性子,今日倒是站出来积极道:“王,洪荒妖族自古以血统为尊,将混血视作耻辱。这些仙魔刚来便屠了银容界,来者不善。” 白辰是知道洪荒妖兽传统的,妖仙和妖魔能接触到的人族皆是飞升之人,所以在他们看来人族是一个可以平起平坐的强族,不管邦交还是通婚也不算丢脸。但大雪山上生活着的一众小妖是绝对的弱者,是食物,是奴隶,和他们被划分为同类就像对着一个人骂你是猪牛马羊一般,属于无法承受的羞辱。 白辰在登基大典接受了数万小妖的效忠,小妖们也真心奉他为首领,接受他的一切调配,任劳任怨建设出了如今的繁盛雪国。 这一战,不能怂,也输不得。 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仙魔实力,白辰这便看向了妖将中最为沉稳的独孤侯,“人族城市遇袭,白剑仙没去救援?” 以白危月的暴脾气岂能容得此事,果然,独孤侯闻言便无奈道:“白剑仙在哀雪出现之初便去往极北之地探查情况,至今未归。” “极北之地?” “是,他说白微就在那里。” 白辰曾命独孤侯派了一窝雪狐去照顾白危月衣食住行,得幸于此,白危月离去前倒也打了一声招呼。不过,独孤侯回想起那番交代只能苦笑道:“白剑仙还说,若是惊动四海天子引发了海啸飓风,我们就看着办吧。” 雪国与天道盟谋划了三年就是为了暗中出海,防止四海天子反应激烈淹没沿海地区。如今哀雪威胁的是整个天墓境,白危月也就不理会部分牺牲了,果断前往极北之地去解决白微这个源头。 若白危月真能解决白微让天道盟腾出手收复银容界,对雪国倒也算是好事。 白辰如今只能无奈吩咐:“通知沿海地区的妖族撤回山上,再派你手下的鸟妖日夜巡查近海情况,一有异变立刻上报。也派个使者去知会天道盟一声,让他们早做准备。” 独孤侯办事素来稳妥,立刻领命:“遵命。” 白危月离去的消息想必仙魔并不知晓,看来他们按兵不动也有顾忌这个剑仙的成分。 仙魔到底刚刚降临凡间,又灭杀银容界未留俘虏,根本没有渠道获取情报。如此,在他们放弃收服白辰选择动用武力之前,雪国倒有一些准备时间。 仙魔也不是傻子,此时应当在想办法寻找合作多年的白陌。好在白辰已经抓住了白陌,倒是抢了先机。 地面上的妖族受制于天劫,论修为绝对敌不过已飞升的仙魔。 不过,仙魔亦受到了帝的限制,虽然修为超绝,却不能吸收天墓境的灵气补充妖力。他们只有妖丹里储存的妖力可用,消耗了就没了,出手必定谨慎。 而人族仙魔没有妖丹,境遇更是糟糕。玄门三君能让追随的仙魔听话,想必就是以付红叶长安天子的身份为诱惑。 以白辰对何欢的了解,那厮必定添油加醋画了一堆大饼,指不定还把付红叶说成了天墓境继承者仙魔二境爱的结晶一类神异身份,绝对能把仙魔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如此说来,雪域天子的存在对银容界仙魔便更为重要了。 白辰沉思了片刻,思路逐渐清晰,这便看向了耐心等候指令的锦衣郎,“沉醉回来了吗?” “人族遭遇仙魔突袭已经封城,太子当时正前往玄门赴宴,如今仍滞留云城。” 锦衣郎在漠北并无多少任务,返程也就最早,倒是在白辰之前就到了大雪山。 只不过,身负外交任务的沉醉倒是耽搁了。 如今天下大乱,雪国太子滞留人族领地着实危险。白辰却不急,反而吩咐道:“传令,让沉醉代表雪国与玄门商谈应劫合作事宜。他就暂且留在云城吧,也安一安天道盟的心。” 白辰到底是九尾狐,天道盟自然怕他投奔祖宗背弃盟约,让沉醉这个太子留在玄门,也算是表明了雪国仍与人族为盟的态度。 再说,玄门三君已然回归,何欢何苦总不至于让老朋友的养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 白辰对玄门很是放心,安排完了沉醉又向独孤侯问:“魔教在我雪国可有安排高手?” 人员安排问独孤侯准没错,果然老山魈立刻就道:“通商使者鹿人乙尚在。” 速度最快的九色鹿后裔,还欠了白辰人情,倒是正好。 白辰当即下令,“让他回去告诉商月狐,保住白焕,漠北便暂且无忧。仙魔既归,他应允我的承诺也该实现了。” 商月狐在漠北已应允替白辰联系玄门仙子的妖仙朋友。既是曾扶持过西梁帝王的仙兽,想必和毫不犹豫毁灭银容界的那一批仙魔也是不对付,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不过,商月狐那性子还是不够靠谱,白辰立刻又上了一道保险,“你再从国库选出一批最好的字画,让鹿人乙替我转交诸葛青天和迎喜神,以那二位的智慧必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通过无字天书与仙兽签订契约的正是西梁赵氏,仙兽们亲自扶持一个帝王从登基走到退位,多少是有感情的。这两位都是赵氏遗孤,迎喜神死前更是已与一只麒麟相看上只等祭天签约了,有他们在其中周旋,便多了一重保障。 而那二位鬼神在漠北承蒙李无名解了多年心结,想必也不介意助白辰这一遭。 白辰临危不乱,纵观全局,从各种渠道寻找反击机会。妖将们面对仙魔之威本是心焦,见白辰如此也就随之冷静了下来。 这时锦衣郎神色有些踟蹰,犹豫了片刻还是主动站出来请罪,“锦衣郎未得王命擅自带领银容书院修士上山,请王处罚。” 锦衣郎回归后便在银容书院任教,此次返程也是先回了书院。当他发现大雪山没有哀雪时,便带着书院师生暂且上山避难。 谁知第二日仙魔便来了,这些被锦衣郎带到大雪山的修士也就成了银容界少数的幸存者。 “雪国与天道盟本就有互助条约,银容界修士更是我们的贸易伙伴,救援也是理所应当。” 白辰代行天子权能,山脚小树林多了一批修士他怎会不知?事实上雪国并未对修士限行,这事也不算犯法。锦衣郎如此谨慎,怕的是白辰正好想趁机进攻人族,被他扰了计划。 到底是曾在人族世界流浪多年的孤狼,他对帝王还是有些警惕的。白辰并不在意臣子试探,轻轻一笑继续道:“但你对我是否会履行盟约存有疑心,故而不敢立刻上报,在我决定与仙魔为敌后才说起此事。疑心易生暗鬼,我雪国凡事有话直说,不许猜忌同伴。罚你抄写国策一百遍,七日之内交予我。” 锦衣郎的心思被说得明明白白,虽然受罚却是心甘情愿,当即惭愧地化出原形,灰色大狼趴伏在地行臣服之礼,“王教训得是,锦衣郎甘愿受罚!” 这明显不是重罚,独孤侯见状也就安心了,赶紧也化了原形,蹲在大狼身边坦白道:“王,我将和我们常做生意的商户也安置在了山脚,还有一些与修士相恋的妖将对方家人接了来。” 雪国表示歉意的方式有两种,其一是以原形趴伏,其二便是露出最脆弱的腹部,这第二种还是最高礼节。山魈本就是直立行走,挺直身子肚子就鼓出来了,在这方便倒是比狼族占便宜。 当然,这礼节如此盛行,背后推手自然是李无名这肚皮爱好者。 锦衣郎是这山上少有的正经妖,平日里连尾巴都不摇一下,白辰还真好奇他翻肚皮是什么样子。 好在他还没被李无名彻底带坏,只是想了想,最终还是正色道:“如今山脚不安全,反正道路被阻也不会有云游修士到来,就将他们都安置在放晴峰吧。你们带上山的人,自己管理好秩序,不可生事扰乱治安。” “谨遵王命!” 锦衣郎方才被白辰目光扫过时背上突然一寒,孤狼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方才似乎逃过了一劫,但好像又不是生死之劫。他也不敢多言,只以原形蹲坐起来道:“银容书院院长刘旻请求亲自向王道谢,王可要见?” 银容书院是第一家由天道盟与雪国合办的学院,主攻方向就是妖族血脉奥秘。百行首对此非常重视,派来的院长自然是最信任的嫡系。 白辰清楚记得,这刘旻就是百行首早期门生,也是他少数留在身边继续教导的学生。 白陌就是仙魔眼线,偏他什么都敢招,但谁也不知哪句是实话,哪句是陷阱。以他那阴损性格,遇上这种给白辰找麻烦的好机会,还不得往死里坑。 白辰本还头疼该如何去套供,现在倒是不必愁了,立刻就道:“雪国与百行首也算是老熟人,请刘院长去饮冰楼稍候,我即刻就到。” 第212章 第两百一十二章 白辰为白危月安排养老之地还是很上心的, 只住所就建了三处。 其一是在至高峰与无声楼相邻的绝尘楼,因为白危月不想每日看见糟心的小徒弟而被拒,如今就成了李无名闭关之地。 其二是建在放晴峰雪狐一族聚居之地的望雪楼, 也是白危月如今选定的居所。 而落选的第三处便是位于孤崖之上的饮冰楼。饮冰楼位于至高峰与放晴峰之间的无名山崖, 因尚未开发,故仍被冰雪覆盖。此处距离白危月从前修行之地也不远,正好能眺望到放晴峰的雪狐聚居地,可谓是清净又符合剑仙癖好。 白辰本以为白危月会选饮冰楼住下,未想这位剑仙竟一反常态去了人来妖往的放晴峰, 看来这人年纪大了还是更爱热闹。 楼都造好了总不能浪费,既然白危月没看上,白辰便命熊卫将饮冰楼封锁, 设为禁地不允许任何人与妖靠近。 三年来,饮冰楼一直不曾开启,谁也不知这里是何用处。说来, 刘旻倒是第一个进入饮冰楼的外客。 刘旻奉师命留守银容界观察雪国动向,自然知晓这饮冰楼正是雪国新设的禁地。 如今他暗自打量周遭, 此地果然阵法遍布,隐隐还有精怪之力封锁灵气,看似没有任何守卫, 其实早已被封得密不透风。 只是道谢何必拿出如此阵仗,联想到如今天下大变二族关系微妙, 刘旻内心不由忐忑。 如此情形刘旻也没心情观察周遭陈设了, 当白辰走进会客厅堂立刻就低头作揖, 轻声道:“银容书院院长刘旻, 参见白帝。” 白辰身边没有护卫,此时饮冰楼除了他们便只有为刘旻引路的锦衣郎。锦衣郎与刘旻还有几分交情, 他虽也看不破白辰心思,想起之前吩咐应当并无敌意,这便给了刘旻一个安慰的眼神。而刘旻得了他的眼色,紧绷的身躯总算放松了些许。 这番互动自然瞒不过九尾狐感知,白辰抬眼打量一番刘旻。此人着的是万寿书斋盛行的书生青衫,秉着百行首“修行之人顺其自然,不好容色。”的教诲,驻颜的面孔只是文质彬彬的中年模样,倒是不怎么显眼。 不过,刘旻虽然还有些沉不住气,却也有几分百行首的气度。比如现在,当他发现白辰正在打量自己,便大大方方地站直了身子,只对白帝友好一笑。 并非不惧,惧也不可失君子之风。刘旻出身并不好,百行首将一个农家子弟培养成这般模样,想必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白辰没有兴趣威吓一个年轻人,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便笑道:“雪国与天道盟早已签署互助条约,救援是本份,院长不必客气。” 盟约这东西在战时的约束力着实有限,刘旻身负全员师生的身家性命,自然不会将一切都赌在白帝的品行上。 虽然白辰承诺救援,他仍是从袖中掏出了一卷书籍,奉与白辰便道:“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斋主曾命银容书院着力调查白微所属的银雪狐一族,近日已有所得。既然雪国依旧是天道盟盟友,这份调查成果自然该与白帝共享。” 果然是百行首教出来的学生,心思八面玲珑。白辰现在正愁如何应对白微,就算无意庇护人族,为了继续调查银雪狐一族,也得先留他们一阵子。 白辰也不是乐善好施之徒,刘旻的谢礼如此贴心,他自是欣然收下,只轻笑道: “院长放心,银容界被占一事我已命探子告知天道盟。在援军到来之前,诸位修士可以暂居放晴峰避难,衣食药物断不会短缺。 不过,妖与人体质不同,修士治疗所需的高阶丹药我们并无库存,只能提供丹炉和灵材由院长自行炼制。” 放晴峰物价不低,刘旻本以为这番逗留少不得一笔大开销,未想白辰不止愿意提供住处,就连药材都一并给了。 坊间传言不假,白帝当真是世上数一数二的仁厚狐狸。 刘院长在心里默默感慨,立刻感激道:“多谢白帝,刘某返回天道盟必定上报老师,给雪国以重谢。” 只可惜,待他返回,便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老师了。 白辰垂了垂眼,天道盟现在来不及处理白陌之事,对外只称百行首迎战仙魔正在闭关疗伤。白辰自然不会不识趣地揭穿此事,如今又瞅了瞅刘旻,只悠悠道:“我记得刘院长是百行首门生?” “恩师弱冠之年便在寒门办学,门生遍布天下。刘某只是资质愚钝,在老师身边多叨扰了几年罢了。” 拜在百行首门下是刘旻一生的骄傲,他的用词虽是惯有的谦逊,语气中的自豪却难以掩饰。 谁能想到,那样戏耍众生取乐的白陌,竟也会被人如此爱戴…… 白辰心中暗自叹息,面上还是轻声道:“院长行事稳妥,面对仙魔来袭仍能带领一群十几岁的学生赶到雪国及时避难。百行首若是得知,必定以你为傲。” 他的表现像是百行首的门生——这对刘旻而言便是至高夸赞,闻言便是欢喜地行礼,“白帝过奖。” 说来也怪,白辰刻意传他一介异族入雪国禁地,商谈之事却算不上什么机密,此时便对锦衣郎吩咐道:“你送院长去放晴峰休息,再让熊卫去山脚搜寻一遍,若找到逃亡修士,便一并带回治疗。” 只是聊一聊救援安排,有必要专程来到禁地单独相谈吗? 锦衣郎和刘旻都很疑惑,却不敢违背白帝命令,这便恭敬退下。 待他们走远,独自留在饮冰楼的白辰方才走向书架前的屏风,尾巴轻轻一点便寻出一处暗门,顺着暗门阶梯向下,却是一处地牢。 白危月好专研技艺,这饮冰楼的地下本是为他准备的炼器房,四壁和地面都做了足以抵抗仙魔冲击的固化处理。 白辰将此地加了铁栏便是最坚固的牢狱,关押的便是刚捕获没多久的白陌。 这地方并未做隔音处理,以白陌的耳力,方才那些话应当都听见了。只是,以他的城府根本不会流露任何情绪,即便听见了白辰的脚步声仍是埋首于书案,仿佛未受任何影响。 不,以他的性子,见了白辰竟没有开口冷嘲热讽,可见心情很是低落了。 白辰心里明了,难得打了招呼,“叔叔,近日可好?” “雪国牢饭着实不错,连包子都是兔肉馅,这几日我被关在地牢里倒是胖了一斤。” 脚负枷锁,不见天日,着实谈不上好日子。谁料白陌这牢饭却吃得很是满意,甚至还有力气继续找茬,又道:“十年饮冰,难凉热血。饮冰楼,好名字。此地灵气紊乱堪称天险,生活布置却一应俱全。这般适合软禁大人物的地方,应该不是为我准备的吧?” 若非出了百行首这个变故,白辰原本没打算留白陌性命,自然不会为他准备一个禁地养老。 白辰知道白陌必定猜到了,索性就大方承认:“原是给白微准备的养老之地。如今局势大乱,冰狱又太过偏僻,我还不敢把你关进去,便让你在这里先住上几日。” 看来这精致牢饭也吃不了多久,白陌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向白辰的视线却满是趣味,“人族恨我父亲入骨,你不杀他能交代得了?” 关于如何处置白微,白辰想了很久。这饮冰楼虽然一直留着,但让他不再犹豫的,却是方才刘旻送上的一卷调查结果。 如今,白辰低头看了一眼那惊人的文字,只淡淡道:“说好了今时不谈往事,古时人族灭绝的妖不尽其数,我也不曾与他们清算。” 这只小狐狸是真的要保白微的命。 白陌最是聪慧,这时却有些看不清白辰的想法了,只能冷笑道:“我那父亲生的儿子各个叛逆,未想最后还能养出你这么一个贤孙。可惜,就算你有这份心,他也不会收手的。” 白氏狐狸着实“父慈子孝”,白辰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凭借血脉亲情就能让白微放下灭族之恨。 但是,如果银雪狐一族还有再现的希望呢? 白辰捏紧手上书卷,看向了白陌,“是吗?能让仙魔溃逃的哀雪岂会只有这等威力?我倒觉得,他如今已是手下留情了。” 如今的哀雪连普通人都无法杀死,对仙魔根本不惧威胁。白辰不信仙魔会被这种程度的天灾逼迫到逃离仙魔二境,白微在天上用的必定是更强手段。 比起仙魔二境,人间才是极地天女的大本营,若有如此手段,按理说在人间施展应当威力更盛。可这里的哀雪却弱化到了极致。 白辰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如今才知道,白微是在等他。 “涂山是青丘国圣地,自古只有九尾狐居住。天星坠落之后,涂山冰封,万物灭绝,成了如今的大雪山,其它狐狸更不可能移居至此。可近期出土的妖骨却证明,自四千五百年前起,银雪狐就已生活在大雪山。” 白辰将刘旻的调查成果一字一句叙述,眼见白陌神色渐渐沉重,终是道破了大雪山深埋千年的秘密,“银雪狐就是九死余生劫后退化的九尾狐,对吗?” 第213章 第两百一十三章 银雪狐灭绝已是千年前的事, 若非白微贯彻至今的仇恨,这个因皮毛美丽而被猎杀至灭绝的种族根本不会引起修士注意。 即便如此,这个种族给人留下的印象也就是弱小可怜, 根本无法与强大狡诈的九尾狐联系在一起。 可惜世事就是那么无法预料, 这三年来雪国为了与人族交易开发了多处灵矿,也在各处山脉兴修设施,随之出土的就是大量埋在地下的妖兽尸骸。 起初谁也没有在意这些副产品,就连白辰也只是随手将它们送与银容书院进行研究,怎料银容书院竟凭此得出了这等惊人的成果。 九尾狐可以凭借断尾裂魂进行重生, 断掉的妖骨便无法再生,故而留下的尸体或是无尾或是一尾,很难判断其种族。幸运的是, 白微曾有一具化身尸体为风十七所得,百行首为寻其弱点,便命银容书院以银雪狐妖骨进行比对。 如此多番研究之下, 刘旻惊讶地发现这些银雪狐妖骨的构成竟与白微完全一致,唯一区别就是妖丹大小。也就是说, 只要给其它银雪狐移植一枚九尾狐妖丹,它们完全可以变成与白微一样的九尾狐。 随着研究深入,刘旻更是发现, 年份越往前的银雪狐妖骨体型越大。他特意向锦衣郎讨到了纯种九尾狐的妖骨图,这才确认了一个事实——生活于四千五百年前的那一具银雪狐妖骨, 除了只有一条尾巴, 其余部位就是缩小了身躯的九尾狐。 五千年前天星坠落, 青丘诸多山脉被地球落地的冲击夷为平地, 只有作为主峰的涂山幸免于难。 即便如此,涂山天女仍是与其它精怪一同陨落, 地球散落的尘埃封闭了整个天空,阳光无法到达地面,万物都在低温中被冰封,天女青随之诞生,接管了这片死寂之地。 从仙魔无法吸收灵气的情况看,使用灵气必须得到当权精怪的许可,而天女青,明显不是会眷顾生命的精怪。 族中强者皆已飞升,被抛弃的九尾狐多是老弱病残。当他们依靠涂山天女的最后庇护勉强存活下来,睁眼所见的便是这样一个无法吸收灵气的绝望冰川。 天星坠落之下,最先灭绝的就是弱小妖族,以它们为食的中等妖族也就随之灭亡,由此层层向上,灵气消耗越大的种族便受损越重。 而九尾狐就是食物链顶端的霸主,连毛发都以灵气妆点成了日月之辉,受到的打击自是最甚。 没有天女青的许可,冰川灵气便无法吸收。四周没有其它妖族存活,为狩猎而生的大体型和妖术也就成了无用之物。 在绝望的冰川时代,九尾狐竭尽全力地想要活下去。他们舍弃了消耗过大的猛兽体型,抛弃了每时每刻都以灵气锻造身躯的异能,变成了银雪狐这般只需几枚果子便能度过一个冬天的小巧模样。 因为没有外敌,断尾复活的能力便显得鸡肋。而这八条尾巴的妖骨也需要消耗母体海量妖力,很容易造成难产,最终,他们连自己标志性的尾巴也舍弃了。 凭借如此苛刻的节省,这批九尾狐终于扛过了最难熬的冰川时期,活到了帝掌管天墓境的那一天,迎来了一个重新向众生开放灵气使用权的新生代。 冰川末期,大雪山迎来了第一批外客,那是迁徙而来的巨熊族。体型差距决定了银雪狐在巨熊面前没有任何优势,只能依靠对地形的熟悉进行躲避。幸运的是巨熊族不断从外界搬来山峰用作粮仓,银雪狐可躲避的范围随之扩大,二者也就和谐地相处了下来。 九尾狐从未忘记自己曾经的辉煌,他们舍弃了所有战斗能力,唯独对识海的开发从未停止。即便是最艰难的时期,也要将仅有的灵气优先供与大脑。 这番努力让银雪狐拥有了位于众生巅峰的智慧,最先知晓这一点的就是作为邻居的巨熊族,从而在巨熊之中传下了“听狐狸的话”这样的祖训。 白危月的剑术早已超越人族认知,从未接触过任何人族教育的白微却是一学就通,甚至能够举一反三用于妖族。 风凌关于灵子序列的理论是领先当前几百万年的技术。白陌只凭他一时兴起的教导就能融会贯通,在这八百年靠一己之力研究出了古髓的用法和诸多海兽的灵子序列。 白辰亦是如此,不论哪个时代,只要是接触到的人族知识立刻就能理解通透。就连李无名那完全超出了当前时代的思想,他都能快速接受,并且根据妖族实际情况改良施用。 这样妖孽的学习能力,就是银雪狐舍弃一切捕猎手段进化出的唯一底牌。 就像下树的猿猴凭借最初的火点燃了人族的文明之始,银雪狐也在等一个契机。只要有一只飞升的九尾狐自天上返回,他们就能学会仙魔所有技能,让九尾狐族重回众生之巅。 可惜的是,他们等了五千年,直到被人族剥尽皮毛弃于荒野,也没有一只九尾狐回来。 如果李无名出关,对银雪狐的境遇应该颇有感慨。 舍弃狩猎能力,将所有潜能用于发展智力,这样的进化路线,简直就是另一个人族。 只可惜,地球上的猴子们等到了生火的技艺,而天墓境的狐狸却没有等到学成归来的白微。 只是简单翻看刘旻提供的资料,白辰就已推测出那段被埋葬的悲哀历史,他看着同样作为银雪狐后裔的白陌,只能叹道:“我从前也想过,赤狐雪狐都是狐狸,大家在一起也算是同族聚居了,白微为何用了千年还放不下?如今才知,原来银雪狐真的不一样。” 如白辰所料,白微与白陌一直在研究妖族血脉之谜,对于银雪狐来历果然早就知晓。 而以白陌这爱看戏的性子也不会好心隐瞒什么,立刻就道:“你既然知道了,就该明白我父亲不会收手的。不论是抛弃了故族的仙魔,还是灭绝了银雪狐的人族,都得死。” 但是,白辰不这么认为,仍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只问:“你不可能只有陆问和白焕两个儿子,告诉我,银雪狐后裔都在何处?” “原来你为的是这个。九尾狐族回来了,若让我的后裔与纯种九尾狐通婚,返祖生出银雪狐也不是不可能。” 白陌何其机敏,立刻就猜出了白辰所谋。许是海兽归四海天子管辖的缘故,白微后裔只有白陌这一脉不是断袖。而白陌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人,若想恢复银雪狐族群便只能从他留下的后裔入手。 白焕能被乱扔,陆问能被玩死,白辰猜想,白陌是不缺后裔的。 一旦银雪狐再现,白微便不至于走到鱼死网破的境地。 可惜白陌并不想成全这样的好事,只使坏地一笑:“好侄儿,我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你的血统最接近银雪狐,只要你肯纳几只九尾狐做妃子留下后裔,我父亲什么都能给你。” 的确,白辰是九尾狐与白未的后裔,正是银雪狐最理想的进化状态。族群延续还是挚爱,当初白未所面临的抉择,如今又一次出现在了他儿子的面前。 白陌的视线满是幸灾乐祸,白辰却不纠结,只反问道:“如果有的选,你是希望自己作为百行首出生,还是白陌?” 这一问倒是让白陌意外,他难得愣了愣,竟没有立刻回答。白辰见状便是认真道:“我希望未来诞生的银雪狐后裔都能如百行首一般活着,一生都不必接触扭曲的爱恨。” 不止要种族延续,还要后裔们过得幸福美满,不愧是称帝的狐狸,着实贪心。 白陌讽刺地提了提嘴角,不知为何竟未反驳,只指着自己问:“百行首都被关在地牢了,难道活得很成功吗?” 有时候避开提问便是最明显的回答。正如白辰绝口不提纳妃之事,白陌也绝不会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件好事。 他素来诚实面对自己,所以很清楚,百行首活得远比白陌快乐。 白陌原是没有弱点的,当他融合了百行首的记忆,也就有了些许牵绊。 “你的事不宜宣扬,我只让李无名告知了三代天道盟盟主。” 当白辰说出这句话,白陌神色果然变了变。小狐狸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付红叶的回应是暂且关押,保你体面。风十七当场砸了一屋陈设,但给的话仍是留你性命,他亲自来揍。 至于秋小寒,你这屋子里未修完的书都是他让李无名带来的,让我告诉你,就算进了牢房,该干的活也不能少。” 百行首到底是天道盟十席掌门,怎能凭借异族指认就断其生死?这答案本也是预料之中,然而白陌写字的笔还是一顿,他低头看了看案上正写着的修真史,仿佛这才发现自己仍在继续百行首未完成的任务。 对啊,他已恢复记忆,为何还要继续为人族修书? 或许是,他不喜欢半途而废? 白陌疑惑地歪了歪头,既然找不到答案,便拿眼前的白辰找乐子,当即笑道:“倒是可惜,若你把我好生折磨一番,待盟主找来,我再改口不认自己是白陌,一切都是屈打成招。场面必定十分精彩。” 这叔叔的阴损主意倒是层出不穷,也幸好白辰时刻堤防着他不敢冲动。此时白辰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只道:“你这可是恩将仇报。” 狐狸恩怨分明,白陌这就不服了,分辩道:“我为你写灵子序列,你留我性命。交易而已,何恩之有?” “你的身份若是捅出去,百行首所有学生必定受到牵连,或许一生都无法在人族身居高位施展抱负。我替你将此事瞒了下去,给百行首一个与仙魔交战重伤陨落的结局,也算是完美的善后了。” 白辰本不确定百行首的记忆到底能对白陌造成多大影响,如今见白陌竟难得沉默下来便有了信心,又道:“对了,拖李无名的福,我养成了随身携带留影石的习惯。先前你诱惑我的样子有幸留了下来,若你不需要这个人情,我也可以将其交予刘旻。” 那画面对遵守清规戒律的仕族可就有些太刺激了,白陌挑眉,“这是威胁?” 对此白辰的回应理直气壮,“你算计我多少回了,礼尚往来而已。” 许是方才刘旻的言语勾起了几分百行首的为师之心,又许是白陌领了白辰这份人情,只见他沉思了片刻,终是道出了白辰想要的答案:“是,我还有孩子。两男一女,都是研究海兽血脉的产物,因能力有些意思就留下了,如今安置在徐氏海岛。” 白辰早就猜测徐氏与徐天仓应该有关系,未想白陌的后裔竟就藏身于徐氏,顺势就问:“西海徐氏与你是什么关系?” “徐氏的祖师奶奶名为徐年,你说呢?” 白陌冷冷一笑,留下后裔以换取西海为封地,这就是年与白微的交易。直到徐天仓带白陌找到西海,年对自己孩子的到来也没什么反应,随意给了个供奉之位便打发了。 正如白辰所说,百行首虽然双亲亡得早,至少曾享受过真正的天伦之乐。 徐氏先祖竟是年,这个家族果然不简单。 白辰看了看老实招供的白陌,不由感慨道:“我仅是一试,没想到你居然会就范。” “不论什么局,活着才能玩下去。我很清楚,只有这些在意我生死的人掌控大权,你才会继续供着我。保他们,就是在保我自己的命。” 白陌倒是想得开,提笔继续书写修真史,方才还有些在意的威胁如今已视若无物,甚至悠悠道: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今夜就把刘旻引来,留影石太没意思,我让他亲自体验一番尊师戴锁宽衣的诱惑。” 直觉告诉白辰,最好不要挑战白陌的下限,他是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白辰可没兴趣惊吓刘院长,这便直接道:“我还想知道一只海兽的去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必他指明,白陌便道出了答案:“徐天仓是欲望之兽,喜美食,爱美色,常出没于食肆酒家,以头纱识他很是容易。” 不过,他这态度倒让白辰有些警惕,“这么爽快?” 白陌仍是悠哉写字,只道:“你现在处处缺人手,连我这仇敌都舍不得杀。徐天仓身负异能又头脑简单好忽悠,白帝还不得好吃好喝地把他拐回去?” 是百行首想解人族之困,还是白陌要保徐天仓。又或是,二者皆有,才能瞬间达成一致。 白辰沉思地垂了垂眼,最终还是决定信他一回,“多谢,明日的牢饭加鸡腿。” 白辰没兴趣与这叔叔叙旧,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转身离去。 待没了他观察的视线,白陌游戏人间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笔锋一重在纸张留下层层晕染的墨迹,突然就道:“三位盟主,真的一个都没怀疑百某通敌反叛吗?” 他的声音太轻,根本听不清到底是百某还是白某,白辰没有回头,只淡淡回应:“你才是天道盟十席,比我懂他们的性子。” 这个回答让白陌垂首一笑,与往日看客欣赏喜剧的薄凉笑意不同,这一笑内敛含蓄,是仕族久经历练才能养成的君子之风。 “我之一子名为徐浮月,他的师兄徐朝阳就是风刻转世之人。” 此等惊人的秘密,他说时却是云淡风轻。白辰闻言骤然回头,他却低头写字看不见神情,只是平静道:“鸡腿油腻我不爱吃,倒是有些想念万寿书斋的白茶酥了。” 狐狸可不是吃素的兽,白辰下意识问:“现在的你,是谁?” 然而,这一次白陌抬首便是挑衅一笑,“白陌啊,要我宽衣为证吗?” “待风十七来揍你,我绝不拦着。” 如此表现倒与往常无异,白辰这次走得果断,关门上锁一气呵成,绝不给白陌骚扰的机会。 外界的风被隔断,地牢又陷入了封闭的孤寂。这是白陌最喜欢的阴暗环境,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安全又安心。 他满意地将身子没入阴影之中,此时自己是什么模样都不再重要,只是舒心地长叹一声:“‘只做让自己心情变好的事是我唯一的原则。’虽是风凌的混账言语,用来自我开解倒还有些用处。” 第214章 第两百一十四章 如今形势对人族与雪国都不好, 李无名为破解哀雪构造自返回大雪山便进入绝尘楼闭关,这几日连白辰都不曾出关探望,可见事态严重。 修士闭关用个十几年都算是快的, 尤其是修为高深者, 经常房门一锁便是百年。白辰当然知晓这样的常识,只是,莫说十年百年,仅是几日不见李无名,他便有些想念。 白辰虽然身在无声楼, 却始终歇在窗前软塌,这开着窗便正对着李无名闭关的绝尘楼。不论是处理政务的闲暇,还是夜间梦醒, 抬眼便可望见剑仙印在琉璃窗上的灯影。 这狗男人,平日里总想着各种法撩狐狸,如今竟连开窗也不知道了。明日若还是如此, 便拿冰棱砸了他的窗户。 虽是如此想着,白辰也知道李无名当前研究受不得任何外界干扰, 连窗外风雪都要彻底隔绝,自然不会真的动手砸窗户。 只是这久违的相思,在孤枕而眠的雪夜最是磨人。 好在今日不算寂静, 至少云侧醒了,还特意买了烧鸡和酒来陪孤寡老狐聊天。 白帝是雪国的倚仗, 不能有任何为人拿捏的软处。白辰能聊聊心事的也就只有云侧这一手带大的自家狐狸, 如今他抿了一口小酒, 只叹道:“李无名得天独厚却始终无意于帝位, 我以前只当他生性惫懒,现在倒是能够理解了。” 说到这里, 不论面对何等威胁都不曾退缩的白帝竟是无奈道:“若我不是妖王,何时扶持雪国,何时休息云游都可以由自己决定。那么,我就可以与李无名一同闭关,知晓这些时日令他愁眉不展的难处。” 可他到底是雪国的主心骨,所以一日都不能离开,必须端坐在王座之上应对一切变故。 云侧虽然没什么细腻心思,此时见烧鸡一点没动也知白辰心情不佳,连忙安慰道:“小师叔放宽心,李大哥不会委屈自己的,就算闭关也定会寻些乐子解闷。” 白辰闻言却是挑眉道:“他多日不见我,如何还有心思玩耍解闷?必是想着快些得出结果与我相见,方才日夜燃着灯火,一刻不熄。” 白辰不愧是狐狸王,对自己是相当有自信。 云侧不擅长揣度旁人心思,挠了挠脑袋便试探道:“那小师叔去瞧瞧?” “罢了,我若进去怕是三个时辰都不愿出来,不能耽误国事,也别去扰他。” 白辰知道轻重,本就是随意感慨几句罢了,这便看向云侧关怀道:“倒是你,昏睡的症状可好些了?” “身上倒没事,就是总做梦,精神不太好。” 雪域天子虽是雪国最强战力,到了关键时刻却总是靠不住,云侧心里很是愧疚。 他今日倒希望被白辰训斥几句,看这情况也是不可能了。如今唯有尽可能从梦境中寻找有用的情报,云侧想了想,只问:“小师叔,人族始祖真的和李大哥生得一模一样?” “你梦里有他?”白辰反应极快,云侧既然有此一问,必然是梦中出现了帝。 “我好像曾经飞升过,也死过一次。我从高空坠下,躺在水底灵识渐渐消散,很快就要陨落了。是他找到了即将消失的我,将我残缺的灵识送回了雪山。 我只想起了他的侧脸,的确与李大哥很相似,只是晒得黑一些,打扮也更加狂野……” 梦很破碎,云侧只能勉强拼凑出这一段记忆。他也不知这是否对雪国有用,努力回忆那人的面容,继续道:“对了,他的兽牙耳饰,用的是我的獠牙。” 灵识消散于精怪而言是真正的死劫,一旦灵识消散又回不到灵域,灵域便会诞生新的灵识取而代之,这旧的天子也就如那些远古精怪一般彻底消失了。 雪域天子的死亡经历似乎比白辰预想的更为惊险。按李无名所描述,帝并没有助人为乐的爱好,既然会去救助雪域天子,他们之间必定有些交情。 白辰原先只是猜测,这时终于肯定道:“帝开放灵域接纳妖族果然是受了你的影响。” “我……能做到这样的事?” 云侧作为雪国高层自然知晓帝的事迹,在他的印象里,那就是和仙魔二境一个级别的凶猛精怪。就算他们有关系,也该是帝把他揍得满地找牙,最后还拿了他的獠牙做战利品。 老实说,白辰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更高。毕竟,不论是帝还是云侧,都是生得一副与相思绝缘的性子啊。 不过,还是查一查吧,万一这两只精怪还有一些拜把子的兄弟情呢? 再说,云侧此前完全没有恢复记忆的倾向,哀雪一来便想起了这些事,可见二者必定有一些联系。 这样一想,白辰便道:“看来有必要和银容界那群仙魔接触一下了,至少要弄明白你当年为何要去天上?又是怎么丢的性命?” 精怪依靠灵域才能长生不死,灵识抛弃灵域跑到天上简直就是送死行为,云侧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白辰要查正好合他心意,八尾玄狐这便积极道:“仙魔不好对付,我回归精怪灵识助你。” 一个全盛状态的雪域天子无疑是雪国最强战力,然而白辰还是摇了摇头,“既然是帝让你以八尾玄狐的姿态复活,你又潜意识不愿舍弃这具身体,想必它的存在于你应当有其特殊意义。 区区一群青丘遗老,还不至于把我雪国逼到底牌尽出的地步。” 云侧本以为白辰正为仙魔到来烦恼,也做好了再死一次以身殉国的准备,来之前已连吃三只烧鸡当作践行饭。 未想白辰这表现倒像是已然胸有成竹,他这便好奇道:“小师叔有办法对付他们了?” 白辰若没有主意又岂会放任自己沉浸相思之情,本是想明日再去下令,如今便顺势道:“你明日让山神罗以木传音告知银容界,哀雪的出现令雪域天子十分警惕,勒令白辰不得离开大雪山。白辰不敢抗令,只能请青丘国君亲自来到雪国视察领地。” 若是邀请商谈,仙魔怕是自恃身份不肯来。但白辰以视察领地相邀,那青丘国君如若不来,便显得怕了一群修为不如自己的小辈,难免失了威风。 只是,白辰态度如此低微便叫云侧担忧道:“小师叔你不会真的想向那群老东西臣服吧?” 白辰微微一笑,“白辰连妖丹都没有怎敢与仙魔为敌?我自是愿意归顺国君,可惜雪域天子不让啊。” 此言一出,云侧更是摸不着头脑,指着自己就问:“我?” “雪域天子生来孤傲,性子乖张。白辰身无所长,唯独嘴巴乖巧懂得讨天子喜欢。这样的我不过是雪域天子用来与九州天子博弈的傀儡而已,万事都得由天子决定。” 五千年前的青丘遍地都是精怪,在那个时期,精怪于妖族要么是庇护自己的老祖宗,要么就是遥不可及的神明。在他们看来,雪域天子必定也是这样的存在,绝不可能真正听命于白辰。 而云侧的身份在九州也是个秘密,除了白辰,普天之下只有付红叶和李无名知晓。 就算仙魔与外界取得了联系,所得到的消息也只是白辰三年前获得雪域天子青睐登基为帝。这听起来与他们过去供奉涂山天女获得灵域特权的形式如出一辙。 这样的信息差,便是白辰寻到的突破口。 云侧能否理解不要紧,白辰只是嘱咐道:“你躺着就行,回去继续养病,从现在开始,冷傲的雪域天子与狐妖白云侧没有任何关系。” 李无名早就说过,云侧躺着白吃白喝就是对雪国最大的贡献,未想现在还是如此。云侧心里默默感慨剑仙果然高瞻远瞩,对白辰还是提醒道:“小师叔,用我的名头怕是只能震慑他们一时。” 看来他还是听明白了一些,白辰满意一笑,眼里却浮现出了淡淡寒意,“放心,只要那青丘国君敢来,我便没打算让他回去。” 仿佛验证这番话一般,下一刻门外便传来了锦衣郎回禀任务的声音,“王,按照你的吩咐,已将徐天仓请到放晴峰的天地酒家。” 此时距离白陌提供情报还不到半日,未想锦衣郎便寻到了徐天仓踪迹,白辰闻言倒是有些惊讶,“这么快?你怎么找到他的?” “这徐天仓也是艺高人胆大,竟连变装都不做,就以鹿妖身份大摇大摆地在雪国吃吃喝喝。臣让万宝堂最好的厨子做了一桌拿手菜,他一听便随我来了。” 这……看来白陌这一次没有说谎,徐天仓还真是头脑简单的海兽。 白辰将酒杯放在小桌上,又问:“做得不错,徐氏那二位安置好了吗?” “按照王的吩咐,就让他们与银容界避难修士同住,二人并未起疑。” 说来也巧,徐朝阳与徐浮月在姑苏便投入了万寿书斋门下,因他二人熟知海事,这三年便被百行首派来雪国协助远航。此前白辰还因百行首身份让玄门弟子提问过二人,对他们所在自然了如指掌。 如果白陌没有说谎,徐朝阳真是风刻转世,那么徐天仓正好出现在雪国应当不是巧合,他就是来找风刻的。 只是不知,到底是为旧情复燃,还是只为复仇? 白陌是追寻自身快乐可以牺牲一切的独行兽,为此他的两种性情达成了和解。既是和解,便不可能是恶念一味迁就善念,百行首必定也向白陌做了妥协。这番博弈在言行中的体现便是,白陌不去算计百行首想保的天道盟,百行首也不会破坏白陌布置好的谋划。而他能说出口的,必定是白陌和百行首都愿意透露的消息。 百行首提供的线索自然对人族有利,但是,既然白陌也愿意说,只怕其中还是有坑啊。 白辰对白陌绝对不会掉以轻心,虽然还看不出那叔叔挖的坑在何处,仍是谨慎道:“一桌好菜岂能浪费?云侧,与我一同会会这位徐天仓。” 第215章 第两百一十五章 仙魔降世之劫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在雪国对外联系被切断的现在,一切能够恢复灵力的材料都是战略物资,万宝堂储存的稀有食材自然也在其列。 天灾时期, 放晴峰一切灵材都被管制, 天地酒家这类高端店铺便不再营业。故而,今日徐天仓便是天地酒家唯一的食客。 万宝堂用于装潢的经费从不节省,天地酒家的雪国分店用料全是顶级的雪国神树,白底木料是贵气的金丝兽纹,雕梁画栋皆是大师亲手雕刻的万兽之形。 这贵宾楼层更是连铺着的地毯都是雪国限量产出的无垢皮毛, 纯白柔软不见一丝瑕疵,让人感觉踩上一脚都是奢侈。 雪白毛毯的中央是摆满菜肴的圆桌,却只坐了一位宾客。白辰与云侧携侍卫而来, 抬眼一瞧,这徐天仓果然如传闻一般以薄粉头纱罩面,似是为了进食方便, 后方头纱虽然长至铺满地面,前方却只遮至鼻尖。 不过, 与过去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多了两只雪白鹿角。 白辰之前还疑惑那投靠了白微的九色鹿去了何处,此时才知, 原是成了徐天仓凭依的身躯。 这一位是陆地最后的纯种九色鹿了,虽然早就舍弃了九色鹿的纯良性子, 在此时灭绝倒也令人唏嘘。 白辰再扫了一眼席面, 动过的皆是素菜, 鱼肉一类已然放凉, 看来便是这具身躯不喜荤腥的缘故。 然而徐天仓偏就爱吃荤菜,此时能看不能尝自是心情不悦, 对来者也就爱理不理。 他的心思果然好猜,白辰也不在意,挥手命侍从将荤菜全都换成素菜,徐天仓脸色果然好看了一些。白辰这才与云侧一同坐下,淡淡道:“初次见面,雪国白辰,姑且算是白陌的侄儿。” 也不知白陌有没有告知徐天仓他与白辰的恩怨,总之徐天仓听闻此言没什么特殊反应,只是皱着眉尝了尝新上的文思豆腐,发现味道不错才舒展了眉头,随意回了一句,“请客吃饭必有所求,你想要什么?” 白辰还是第一次和海兽打交道,按方岁寒提供的讯息和白陌的说法,估计这一位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性子。他这便直奔主题,“白陌说,阁下来我雪国地界是为寻找故人。” 徐天仓本是准备将此地的妖族全吃了,再把人族全绑了挨个找风刻转世。不过,他在世上只剩下白陌一个亲族,听闻是白陌让白辰来的,还是暂且打消了这个危险念头,只道:“他说我来了就能找到风刻转世。” 徐氏二人在姑苏便成了万寿书斋的外门弟子,白陌时刻关注他们踪迹,自然知晓这二人被派来了雪国船坞。若无白辰这个插曲,徐天仓来雪国寻找风刻转世倒是无错。 只不过,此前徐朝阳和徐浮月因百行首之事被玄门秘密审问,现在又被白辰抢先找到。徐天仓自然就没机会了。 白辰对徐朝阳下落绝口不提,只是宛若无事道:“但你似乎没找到。” 徐天仓此时也发现自己被白陌坑了,这外甥除了风刻转世在雪国之外什么都没跟他说,茫茫人海如何去寻? 他可不是好脾气的海兽,立刻就道:“白陌在哪里?我要揍他。” 呵,以徐天仓的性子找不到风刻自然会大开杀戒挨个绑人,白陌这样安排无非是想给雪国添乱。 白辰虽然也想揍这叔叔一顿,但是考虑到徐天仓揍完之后八成会救走白陌,还是忍痛笑道:“他做了坏事正躲着呢,阁下若想找风刻,我倒是能帮些小忙。” 白陌躲避仇家是常态,徐天仓果然半分没怀疑他是被白辰抓住了,只冷冷道:“条件。” 正如白陌所说,忽悠徐天仓果真不难。白辰微笑着添了酒,仍是悠悠道:“不急。如今九州遍地哀雪,人族酒家全都闭门谢客。听闻阁下正是找不到用饭之地才徒步上山来到雪国。我有些好奇,你就不怕哀雪入体吗?” 徐天仓当年在御宴之上都不隐藏身份,如今风刻不在自是不会再做任何掩饰。他一路上就是自在地吃吃喝喝,有挡路的便全杀了,到达雪国时也没做任何隐藏,大摇大摆地问通关守卫此地最好的酒家位于何处。 据守卫上报,此鹿妖是于仙魔降临的前一夜到达,他自哀雪之中而来,身披风雪却安然无恙,守卫当他是惹不起的大妖,便暂且放行,回报独孤侯请求处理。 看来独孤侯安排守卫很是用心,选的都是机灵聪慧的妖,倒是让边防免了一劫。 徐天仓自然不知这番纠葛,只当是白陌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此时仍是漫不经心道:“哀是什么?” 这一问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只能试探道:“阁下被白陌刺杀时是何心情?” “忘了。” 徐天仓不愧是让白陌都无处发挥的简单海兽,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便让白辰也愣住了。 而他仿佛完全没在意自己死过一次一般,反是不耐烦道:“你怎么跟白陌一样话这么多,我只对风刻转世之人感兴趣,其它破事少来烦我。” 白辰不信邪,又问:“不想知道风刻为何想杀你吗?” 谁知徐天仓还真是半分哀情也没有,果断道:“既然我还想睡他,过去的事也就不重要了。” 这海兽倒是真的心大,不过,白辰还是抓到了他的弱点,这便道:“因为风刻知道,总有一天你不会再想睡他。” 对付徐天仓就要简单直接,果然,此言一出他便停了筷子,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解神色。 不论多强的存在,有软处就能被拿捏,白辰轻轻一笑,这便解了他的疑惑。 “人族与你我不同,若不修行,短短几十年便会衰老。风刻本就没有修行天赋,最宜筑基的少年时期又遇战乱,他的前半生都活在朝堂斗争之中,待到大权在握,已是而立之年。 我查阅过天道盟与后商朝廷的贸易清单,风刻在位期间采购最多的便是驻颜丹和冰肌粉,可他后宫空虚并无宠妃。想来,这些东西风刻都是用在了自己身上,以此维持你的欢心。” 但是丹药总有极限,他终归是在慢慢老去。徐天仓贪恋的是欢愉与容色,终有一日,这个海中怪物会被更年轻漂亮的猎物吸引,离开自己曾痴迷过的饵食。 他们是为权欲而活的帝王与为享乐而生的海怪,这因欲而合的姻缘终将因欲而散。 若是不能背叛的爱侣,又岂会因容色衰败离去。既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背叛又有何不可?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帝王率先清醒,他杀死了海怪,然后被同样谋求权位的儿子篡位所杀。 对于自己注定悲剧收场的畸恋,风刻选了这样的结局。 白辰没兴趣与千年前的人族昏君共情,只是对着这仍执着于帝王的海怪提醒道:“转世之人没有过去记忆,因生长际遇不同,性情也不会与前世一样。天下从不缺俊俏少年,魔修中更不乏放浪者,你确定还要寻找风刻转世吗?” 帝的轮回井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石臼,他将同年死去的人族魂魄全都置于其中,如药材一般全部捣碎混合在一起,最后再捏成丸子扔去投胎。 理论上说,这个新捏出的丸子不知混合了多少人的魂魄碎片,根本算不得某一人的生命延续。 白辰正想着该如何向头脑简单的海兽解释轮回这样复杂的事,徐天仓却自信道:“风刻的魂早就被我的毒素同化,就算魂飞魄散也能自行凝聚,不论转世多少次都还是他。就连以他的魂魄延续出的后代,也是如此。” 魂魄破碎然后重新凝聚再次复活,这样的事徐天仓在海底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 薄如蝉翼的身躯于他而言仅是魂魄的一个载体,他不需要繁殖,也不会老去,在无尽的分裂重组中便是永生。 登陆之后的徐天仓吞噬了无数陆地妖族的古髓,更是进化出了将自己的灵魂序列刻进人族识海的异能。 被他标记过的人,便彻底失去了忘记的权利。 风刻有后代这件事让徐天仓很不愉快,护食是他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当即道:“所以,风刻在哪里?” 如果李无名现在出关,他就可以告诉白辰。 不论是当年的风刻,还是现在的白陌和白辰,他们都高估了海兽的处理能力。徐天仓的本体连脑子都没长,就算上岸后靠寄生有了智慧,他的灵魂仍是海兽那依靠复制粘贴形成的简单灵子序列。 如此灵魂构造决定了他根本做不来变心换伴侣这样复杂的情感操作。 甚至于找个伴侣这种行为,于没有繁育概念的徐天仓来说都是吸收了全部陆地生命的古髓之后才会有一次的偶然变异。 白辰虽然不懂这些,但通过短暂接触也发现了徐天仓的思维并不能以常理论,此时便试探道:“你找到风刻后想做什么?” 而徐天仓只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回了两个字,“睡他。” 果然,白辰说的一切话都被他自动过滤了,徐天仓根本没去思考这些信息与自己有何联系,仍是遵循本能行事。 他是泰然自若,一旁上菜的小厮却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连盘子都给摔在了地上。 毛毯够软,盘子没碎,但这番变故还是让徐天仓的视线移了过去。少年小厮连忙慌张地垂下头,他完全不敢与徐天仓对视,只能求救地看向白辰。 少年身形矫健,因常年生活在海边,皮肤并不白嫩,映衬得眼神更加锐利。从小他师父就说,这孩子鹰视狼顾天生反骨,必须多作敲打。 而他也像验证了此等预言一般,从小就受不得委屈,也仿佛不知何为畏惧,三天两头与人干架。才三年不见,这左脸上便多了一道浅浅剑痕,也不知又是和谁打了一架。 是的,这侍卫便是徐朝阳本人。白辰将他唤来时只说了风刻是他前世,之后便命他装作天地酒家的小厮随侍一旁。 不过,虽然白辰未曾细说,徐朝阳听了他们这一番话,对于风刻和徐天仓的关系也猜到一二了。 徐朝阳自幼在徐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星,被关在禁地都能枕着海兽尸体打呼噜,第一次到姑苏就敢带着师弟投奔百行首对付水月山庄。 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被人打死也不会怂,谁知今日竟被徐天仓简单的两个字就给破了内心防御,平生第一次有了怕这种情绪。 看来师父说的没错,江湖的风险他根本把握不住,他料到了自己会被仇家追杀,也预感到了会被卷进人族与妖族的纷争,甚至做好了与仙魔作对的心理准备。可他怎能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睡的风险!这要睡他的甚至还不是个人! 徐朝阳内心有多崩溃白辰完全能够想象,幸运的是徐天仓并没有认出他来,眼里只有落在地上的美食。 看来徐天仓留下的印记只能通过灵魂接触识别,白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这便呵斥道:“毛手毛脚,还不退下。” 徐朝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立于危墙之下,哪敢继续逗留,马上就捡起盘子垂首退下,完全不敢让这海兽看见自己的脸。 好在真正的万宝堂小厮够机灵,在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就端了新的菜品替换并上前清理,倒是引开了徐天仓的视线。 白陌趁机观察徐天仓反应,见他的注意已全部放在新菜之上,看来是真的没发现徐朝阳身份。 没想到徐天仓靠自己竟找不到风刻转世,带着云侧一起来倒是多虑了。白辰笑了笑,只不动声色道:“白陌的确告诉了我风刻转世之人的姓名,但我到底不是人族高层,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 这话倒不假,若不是姑苏曾偶然见过一面,白辰仅凭一个名字还真找不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修士。 徐天仓不疑有他,直接问:“你想要什么?” 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倒也爽快,白辰确定了情况也就不再绕圈子,立刻道:“极北之地与九州大陆被海兽隔绝,人族想尽办法也不能通过,可白微和白陌却可以在二地来去自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步天歌几次远航都不曾突破海兽阻拦,可白微和白陌却像是没受到任何阻挠。白辰不信四海天子会对两只狐狸区别对待,而他们可以倚仗的便是年与夕这两只登陆海兽。 果然,徐天仓根本没想过隐瞒,闻言便道:“四海天子的灵识并不会亲临每一次海兽潮,负责识别外来入侵者的是浮游哨卫,而我就是浮游类的皇者。” 原来如此,若放哨的守卫不做警示,海兽们自然不会聚集起来消灭外敌。 白辰恍然,又问:“年也是?” “她和我不一样,本体是少数长了脑子的海兽,必须定期浮出海面吸收灵气,白陌说那是什么哺乳类…… 总之,她那一族一直想来陆地。多亏了她,我才能发现人这样奢侈的种族。” 就是因为懂得思考,所以总是多愁善感,甚至会为自己的本体自卑,一生都在想尽办法隐藏身份融进人族,死后都要让后裔将自己和棺木一起焚烧,连遗体都不敢留下。 徐天仓对这带着自己上岸的同类也没啥感情,只是嫌弃地看了眼自己如今身躯,对着白辰道:“给我找一具人的身躯,鹿的身体只能吃素,简直废物!” 他这种心情白辰倒是能理解。妖的身躯是为战斗而生,厚实的皮毛让他们痛觉迟钝,其它触觉自然也不灵敏。冰川时代的贫乏不允许他们挑食,大多数妖的舌头也就尝不出味道。生育的困难让他们没得挑剔,一公一母只要不打架就能凑合着成为一窝。 与之相比,人族身躯的所有构造都是写满了享受的奢侈。他们的皮肤嫩到可以感受皮毛的柔软,甚至会被一片树叶划破,舌头挑剔到可以识别百味,连草都不吃。识海更是娇贵到凭借感情挑选伴侣,用漫长的时间去分分合合,以此衍生出一堆于生存毫无用处的情绪。 对妖来说,人就像是大户人家娇养出的种族。他们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等安逸的环境才能允许人族如此浪费狩猎潜力,但是不得不承认,大户人家的生活确实舒服。 所以,大部分妖都喜欢化形成人。 这样看来,付红叶对人族的偏爱倒也不算变异,毕竟曾经的帝可是把人族生生娇惯到了需要全民减肥的程度。 而海兽的生存环境比妖更苛刻,徐天仓的本体就是一层包裹着灵魂的膜。平日就如他的头纱一般漂浮在海中,不能视物,不闻声音,没有任何知觉,也不存在自己的思维,虽是永生,却宛如虚无。 当这样的浮游海兽突然变成了人,简直就是进入了令自己沉沦的仙境。 白辰明白他的心情,对这个要求倒是没有拒绝,想了想便道:“魔修会将叛徒的尸体留下用作研究素材,我可以替你要一具。” 徐天仓对身躯并不挑,只问:“你要什么?” 情报已收集齐全,白辰这便抛出了准备好的交换条件,“我接下来会频繁去往海域,你助我瞒过浮游哨卫,事成之后,不止人族身躯双手奉上,妖族更会倾全国之力为你寻找风刻转世之人。” 若是交出徐朝阳,徐天仓马上就会离开,这海兽用处极大,还是放个饵吊着最好。 小狐狸狡猾起来也不输自家长辈,见徐天仓有些不满,又是劝道:“人族有徐氏协助,对你不可能百依百顺。但航运是妖族短板,愿意付出高昂代价留住你的只有我。雪国越强,找到风刻的可能性就越高,助我便是帮你自己。” 徐天仓好歹掌管过内廷,对于找人的难度倒是知晓,闻言只道:“可以,但人族的身躯我马上就要。” “如今雪国与漠北的贸易渠道被仙魔切断,你得助我恢复商路,我才能为你寻到一具可以行走人间的躯体。” 白辰仍是轻笑,谈判时却是寸步不让,又补充道:“现在天道盟管得紧,若是没个合法身份,去人族地界吃饭可是连厨子都会拿着菜刀围剿你。” 徐天仓不怕被修士围剿,但厨子不做菜就让他很是苦恼了。果然,他虽是神色不悦,却没有拒绝白辰的要求,只嫌弃道:“你跟白陌一样磨叽。” 目标已经达成,白辰见他也不像需要陪同用餐的样子,这便将在隔壁桌解决被撤肉食的云侧拉起,对着万宝堂管事吩咐道:“将大雪山的厨子都招来,这几日你们要做出最好的素宴招待贵客,一切花费由雪国国库承担。” 此言果然让徐天仓脸色回转了一些,白辰回头礼貌一笑,这便带着云侧告辞。当然,离去之时,也捎上了正惶恐不安的徐朝阳。 第216章 第两百一十六章 白辰没和海兽打过交道, 也不知徐天仓的听觉能达多远,谨慎地走了一路,直至将徐朝阳带到了白危月住的望雪楼才稍稍放心。 白危月喜欢清静, 望雪楼周遭自然布满了他千年来研制出的高深阵法。可惜李无名这个逆徒胳膊肘从来往外拐, 通行之法早就被他泄露给了白辰,此地也就成了放晴峰最好的谈话之所。 白辰对白危月的手段还是很放心的,来到李无名特地为师父移植的竹林,这便回头对徐朝阳笑道:“徐公子,今日与前世旧爱重逢, 感觉如何?” 自徐天仓死后,西海徐氏便隐姓埋名不敢显山漏水,虽然是对海兽研究最精深的家族, 在外界看来却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徐朝阳在家族中就是个刺头,到了外界更是备受轻视,逆子竖子臭小子之类的称呼倒是听惯了, 会用公子唤他的也就只有想赚他灵石的客栈小二。 而白辰可是雪国白帝,名义上的妖族首领, 去见天道盟盟主秋小寒都得平起平坐的身份。 他这声徐公子一出,徐朝阳就知道,自己必是又卷进了大人物之间的纷争。 徐朝阳就是个边缘散修, 徐天仓的身份这类机密情报自是不知道,就连风刻这个名字都是为了通过万寿书斋考试恶补史书才记住的。 正因背过风刻的史料, 他对自己这个前世才更难接受, 直到现在也满脸写着拒绝:“白帝, 你确定我上辈子真的是后商那个昏君?” 《后商史》白辰早就记在了脑子里, 闻言便淡淡道:“你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倒是做得不错,但是你生性多疑, 沉迷于内耗,为了证明自己是奚商正统延续便恢复旧制旧俗,令人族发展滞缓。史书评价是过大于功,只能称作庸君。” 这些徐朝阳也是背过的,见白辰如此肯定,可见他这身份是八九不离十了。他一想到自己上辈子不止被写在史书上骂,还和一只海兽纠缠不清,便更是苦了脸,“堂堂开国之君居然只能得个平庸的评价,这不是比昏君更难看?” 白辰没想到他在意的竟是风刻的成就,重新审视一番这少年,这才了然道:“看来你有大志向。” 白辰的眼睛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端的是个高深莫测,徐朝阳却不惧,果断道:“当然,大丈夫生于世就该开疆扩土建功立业,我才不要躲在海岛上混日子,连个金丹期修士都当宝贝。” 看来风刻转世之后的性子倒是有趣,白辰神色一动,又问:“天下从不缺少年修士,你凭什么出头?” 徐朝阳倒不自大,对自己的斤两还是很清楚的,想了想便道:“我胆子大不怕死,其它修士不敢去的险境我敢去,九死一生的丹药我敢吃,只要能提升修为不管多苦多累的任务我都做。 百行首说这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基本都死得早,但活下来的就一定能混出个名堂来。” 说完他又觉这样好像不够牌面,也不嫌弃风刻的名声了,又补充道:“我上辈子既然能做开国之君,这辈子做个开宗立派的掌门人总没问题吧。” 灵魂未改,骨子里的权欲也就传承了下来。这样的野心,往好处发展是开拓进取建功立业;一旦走上歪路,便是如风刻一般不折手段的权势斗争。 白辰看着徐朝阳的眼睛,少年眼里是坦荡的掌权野心,就如昔日痛骂水月山庄一般,即便面对妖族之王,他也没有回避视线。 或许,在这世上他怕的就只有一个徐天仓。 白辰喜欢有前途的年轻人,这便莞尔一笑,“见了徐天仓原形还能与他断袖,确实勇气可嘉。” 此言一出,徐朝阳一往无前的气势果然维持不住,睁大眼睛便道:“我只立业,不卖身的!” “徐天仓在你的魂魄中留了印记,我瞒得过这一时也瞒不过一世,他早晚会找到你。到了那时,你若没有足够修为保护自己,可就由不得你了。” 徐朝阳比白辰更了解海兽,那群不长脑子的家伙哪会讲理,一旦发现他怕是立刻就会叼窝里去,说不定睡完还会当晚饭吃掉拿他的骨头剔牙……太惨了,海兽没人性的! 徐氏千年来都在收藏海兽尸骨,徐朝阳小时候受罚就常被扔进海兽冢关禁闭。海兽没有脑子,丑也不自知,自然就随便乱长。徐朝阳清楚记得,这些海兽没一个符合人族审美不说,而且体型奇大,幼崽都至少有三层楼高。 他上辈子居然和这种蹲在地上堪比楼房还长得奇形怪状的怪物谈情说爱,怕是有什么大病…… 徐朝阳只是想象那场面都觉惊悚,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默默吸了口凉气,只能看向白辰,“那怪物是皇者级海兽,连仙魔都要惧他三分,他要来硬的,怕是整个万寿书斋都顶不住……” 这少年虽然莽撞却也聪明,白辰淡淡一笑,“我听闻海兽只会互相厮杀,几乎没有任何灵智。难道它们也有首领?” 徐朝阳也知道自己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白帝手里,自然不能得罪,这便将所知情报悉数道出:“普遍是这样,但也存在极少数的变异体。据说它们是四海天子的使臣,替天子巡逻四海。为了能够分辨外敌,四海天子允许使臣拥有一部分灵智,也赋予了它们发起海兽潮的权限。我们徐氏将这些海兽称作皇者级海兽。” 四海如此广阔,天子灵识总不能处处都亲自盯着,尤其是清理外敌这种小事,选拔出几个使臣替自己做就是了。 白辰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徐天仓掌管的浮游哨卫就相当于四海天子的眼睛,所以四海天子才会赋予他不死之身,也不允许他拥有七情五感。” 不过,徐天仓拥有发起海兽潮的权限,甚至可以与四海天子沟通,这倒是个极有用的情报。 徐朝阳知道,这徐天仓越有用,自己的处境就越危险。不论人族还是妖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很可能把他交易给海兽。 可他到底人微言轻,虽见过百行首却也没什么特别交情,此时只能将希望放在白辰这主动出现的救命稻草身上,“白帝,你既然没有把我交出去,就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对吗?” 遭此变故只用了这样短的时间便冷静了下来,确实是个人才。 白辰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定心丸,“不错,很机灵。” 白帝这样说徐朝阳就放心了,不过,他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百行首收留我与师弟,又让我二人进入万寿书斋分院学习,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危害万寿书斋。除此之外,只要不是献身于海兽,任凭白帝吩咐。” 此言让白辰又有些意外了,狐妖姣好的眼眸微微垂下做不悦之态,低声试探道:“若你不肯为我提供百行首情报,我便要你向徐天仓自荐枕席呢?” 知遇之恩还是自身安危,这绝对是考验人性的两难抉择。徐朝阳却不犹豫,咬牙道:“左右逃不过一劫,白帝若要害我,我便主动勾引那怪物,用美人计让他在雪国大开杀戒,让你也得不到半分好。” 云侧出门后一沾到寒气又有些昏昏欲睡,本是眼神朦胧地跟在白辰身后,听了此言倒是瞬间惊醒。 他瞧了瞧徐朝阳常年习武的结实小臂,估摸着倒拔个垂杨柳还是不成问题的,只能感慨道:“被这么壮实的美人祸国好像有点没牌面……” 徐朝阳又不是没照过镜子,当然知道自己算个锤子美人。如果说眼前的白帝是正宗的狐狸精,他就是个锤子精,而且是脾气又臭又硬的铁棒锤。 当然,对此他只是理直气壮道:“劳二位给那海兽多介绍几个正常狐狸精,我绝不阻拦,还要谢他不上之恩!” 当年在姑苏竟没看出,这竟是个妙人。 白辰没忍住真心笑了笑,终于不再试探了,这便正色道:“你这一世天资绝佳,心性坚韧,不卑不亢,是成大事的料子。可惜天下璞玉虽多,名师却难寻。万寿书斋出身的修士多是担任文职,少有擅长作战者,怕是不合你的性子。” “先生愿意教就不错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许是自幼被师父敲打的缘故,徐朝阳倒是没有一般少年天才好高骛远的缺陷,有的学就不挑。 白辰本只想将风刻转世留着放长线钓大鱼,此时倒真想看看,这样一个人若是得了机遇能长成什么样子。 白帝投资从来爽快,这便道:“以我和剑君的交情,若想给他介绍个弟子,应该不会被拒绝。” 剑君未飞升前就能教出付红叶,如今飞升多年修为见识更胜从前,若能拜入他的门下,就算是只猪也能一飞冲天化作天蓬元帅。 这简直是天下最顶级的奇遇,徐朝阳闻言自是惊喜,但是他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巨大诱惑下还是镇下心来道:“白帝,徐朝阳想光明正大成为一方强者,不想靠欺骗谁的感情卖身上位,尤其他还是一只海兽。” 此言一出,白辰就知道,这个新弟子剑君一定会收。 想想百年后必定英豪荟萃的天墓境,白辰便欣慰道:“风刻用尽权术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你已经有了。” 狐狸狡诈,徐朝阳对白辰还是有些警惕的,闻言只能疑惑道:“拒绝断袖?” 在剑君门下坚持不断袖怕是有些难啊,白辰心里默默感慨,此时作为一个高深莫测的妖族前辈只是淡淡道:“是傲气。” 风刻上位是因为他奚商皇室后裔的身份,唯一的靠山是徐天仓的诡秘力量。 所以,他只能不断恢复奚商旧制,扶持过去的世家贵族,以此向世人强调这个正统身份。他是开国之君,可他不敢向群臣高声说一句“你们都得听我的”,甚至不敢被外界知晓自己是个断袖皇帝。他想驯服徐天仓,在徐天仓面前却已习惯于卑微夸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出口。 这样一个只会妥协的帝王,如何能够开创全新盛世? 傲这个字,于常人是缺陷,于帝王却是必备的气度。 当然,徐朝阳并不知晓那些宫闱秘史。他只当这是白辰的讽刺,挠了挠头便无奈道:“我确实从小就被家族长辈训斥不懂谦卑,缺少江湖毒打。” 看来长辈的训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没让他的傲气超出自己能力界限。 至此,白辰完全放心了,终于摆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你以道心发誓,不论未来成为何等强者,永世为雪国之友。若我雪国后裔落难,你必全力相救。” 这要求太容易了,白辰随意选个有天赋的少年介绍给剑君都能达成,根本不需要特地与徐天仓作对。 徐朝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海兽吓到产生了幻觉,忍不住惊讶道:“这么简单?” 该大方的时候白辰从不吝啬,此时只打趣道:“你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自愿牺牲色相与徐天仓春风一度,我也无意棒打鸳鸯。” 徐朝阳当然不想,若是成了这种鸳鸯,他绝对一棒子打晕自己。 机遇不会等人,徐朝阳素来果断,当场就单膝跪地,对着白辰郑重起誓:“徐朝阳以道心立誓,来日不论境遇如何,我永世为雪国之友,庇护雪国后裔以报白帝今日之恩!” 世上不需要第二个风刻了,也只有让剑君引导他修行,白辰才能真正放心。 至于现在,还是先瞒过徐天仓最为要紧。 白辰对此自然早有安排,指了指手边的空房便道:“此地是白剑仙洞府,他的住处你要敬而远之不得打扰,不然我也保不住你。这仆役房一直空着,你委屈点暂且住几日,待我联系到了剑君再出去。” 白危月爱干净,虽不要仆从,这空着的仆役房却也是每月命李无名打扫一番。朴素是朴素了一些,环境倒是不差。 徐朝阳连海兽肚子里都睡过,又岂会挑剔这些,当即就应道:“多谢白帝。” 徐朝阳安排妥当,白辰又命妖侍去安抚了独自留在客栈的徐浮月,只说当前雪国丹药短缺,征用徐朝阳去药炉炼丹,待到解除仙魔封锁便会归来。 将一起都处理好之后,白辰这才得空与云侧坐下喝杯茶稍稍歇息。想想徐朝阳这个意外所得,倒是感叹道:“现在天下强者都想着退位归隐云游天下,我给何苦送去个愿意掌权的好苗子,你说他要怎么谢我?” 几百年不见,云侧还真有些想念昔日一起嗑瓜子的老朋友,此时抓了一把瓜子便道:“我觉得在那之前宫主会先叫咱们退葬礼的帛金。” 死者复活退帛金这种事何欢那厮还真干得出来。白辰挑眉,果断道:“不退,我堂堂九尾白狐死一回容易吗?没收他九次帛金已经够义气了。” 李无名不在的时候白辰甚少如此玩笑,看来故人归来的消息还是让他很高兴。云侧见状也是一笑,“小师叔今天心情不错。” 白辰心情确实极好,品了品茶便道:“极北之地我雪国志在必得,若要将其与大雪山相连便离不开航运。陆地之争是妖族输了,海洋和星辰的探索却刚刚开始。今日我们抢先把徐天仓这张好牌握在手里,就是巨大优势。” 白辰心里还是国事为重,云侧闻言却有些担忧,“我看徐朝阳不怎么喜欢海兽,这俩真的能成吗?” 对此,白辰只是淡淡道:“等他到了元婴期就会知道,永远不会魂飞魄散于当今修士是多么可怕的天赋。” 当今人族已经掌握了制造身躯的技术,只要魂魄不散,便可复生。 徐朝阳说的没错,像他这样的人,只要不死必成大事。凭借连轮回井都碎不掉的魂魄,只要他结成元婴,就是不死之身。 而这样的不死之魂,是徐天仓给他的。 不论有何理由,徐天仓始终在满足风刻的一切要求,就算只是权欲交易,背叛者终究也是风刻。不能因为海兽脑子不好不知道什么是痛,就理所当然地从背后捅他刀子。 徐天仓于这一世的徐朝阳,有天赋之恩,有前世情债。这样的先天优势若还是走不到一起,那只能证明真的命中无缘,强求不得。 当然,站在雪国的立场白辰还是希望徐天仓安稳地留在大雪山,这样雪国的航运才能蓬勃发展。 为防这没脑子的水母又被这一世的徐朝阳给宰了,白辰还是淡淡道:“强扭的瓜不甜,徐天仓若真想与今世的徐朝阳长久相处,就得为他长个脑子出来。 姻缘一道何其高深,待徐天仓屡屡碰壁,我们作为老熟人介绍李无名这个断袖大师为他指点迷津,顺便收些学费,不过分吧。” 徐天仓现在只是凭借本能横冲直撞的海兽,不能指望他会遵守承诺。就算把徐朝阳交出去,他也是带着人立刻就走,雪国根本用不了。 所以,给徐朝阳足以抵抗徐天仓的修为,徐天仓求而不得便会一直留在雪国,时刻都能派上用场。 至于他们的姻缘,徐天仓明显不是能动脑的性子,徐朝阳又挺有主意,就算这俩真的折腾在一起了,最后八成也是徐朝阳当家做主。 今日白辰雪中送炭,未来他们成了便是买一送一;即便不成,雪国后裔也会收获一个人族强者的永久庇护,左右不亏。 云侧这才明白小师叔口中的“放长线钓大鱼”是什么意思,这种弯弯绕绕他可玩不来,只能赞叹:“小师叔,林开天说的没错,你果然有做奸商的天赋。” 这话姑且就当作夸奖吧,白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嘱咐道:“他们的姻缘看各自命数,成与不成都不影响雪国大局。倒是你,这几日多安排些护卫跟着徐天仓,不能让他离开九色鹿的身躯。” 这吩咐就让云侧很是不解了,“为何?” 今日好事是不少,但白辰也不会掉以轻心,面对疑惑的云侧只问:“你有没有想过,从江南到大雪山一路上遍地都是人族,徐天仓既然不喜欢九色鹿的身躯,为何不换?” 确实,徐天仓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想要人族身躯自己抢一具用着就是了,为何还要忍到现在? 这一提醒,云侧也发现了不对劲。而白辰已有了答案,“我想,应当是白陌告诉他,只有在这具身躯里才能找到风刻。” 云侧闻言却是更迷惑了,“徐天仓不是把他养大的舅舅吗?白陌撒这个谎图啥啊?” 虽然白陌性子恶劣,但他这样做绝不只是为了给徐天仓添堵。 白辰轻轻盖上茶碗,平静道出答案:“方才我倒给徐天仓的酒混入了哀雪融化后的雪水,酒杯刚到他的手里,其中煞气便被九色鹿的护体清气自然消解了。” 云侧闻言大惊,“九色鹿还有这种异能?” 白辰想来也是有些后怕,难得冷冷道:“差些又着了这叔叔的道,我虽知九色鹿能够净化天下邪祟,却不想竟连鬼神煞气都在其列。” 白辰对白陌绝对不会完全信任,事实证明这份谨慎是对的。 徐天仓不通七情,的确不受哀雪影响。正因如此,当他用九色鹿身躯出现时,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九色鹿便是哀雪唯一的克星。 陆郎是天下仅存的一只纯种九色鹿,如今身躯虽死,寄生在他体内的徐天仓依旧可以使用其异能。 但是,徐天仓对鹿的食草习性深恶痛绝,只要寻到风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具身体。 事实上,当他今日发现自己被白陌欺骗时,就已经生了更换身躯的心思。 白陌的原计划应当是让徐天仓把九色鹿尸体扔在雪国,当白微归来,便向白辰揭露此事,让自己侄儿体验一番与希望擦肩而过的绝望。 与百行首融合之后的白陌是收敛一些了,但他给的一切提示都是福祸相依。 他让白辰找到了徐天仓和徐朝阳,但是,今日若白辰没有起这疑心,让徐天仓找到了风刻转世,或是亲手将人族身躯给了徐天仓,净化哀雪的希望也就没了。 云侧虽然听闻过白陌的诸多事迹,此时才真正体验到了他的阴损,顿时怒道:“这阴险的老狐狸,明日我就把他的牢饭也改成全素的!” 白辰本就不信白陌,也就懒得生气了,此时只是淡淡道:“云侧,今日我要颁布一条祖训,你把它记住,传递给未来的每一位国君。” 云侧立刻正襟危坐,白辰抬眼望了望远处的饮冰楼,一字一顿道:“雪国灭国之日,便是白陌出狱之时。” 云侧没想到祖训竟是这样的内容,眼里自然满是惊讶。 白辰却是镇定地把玩着茶盏,继续吩咐:“这条祖训,你要在无意中透露给人族知道。” 雪国灭国无非就是两种可能,其一是天墓境再次迎来灭世之劫,各族已是山穷水尽,反正无路可走,让白陌出来拼一拼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族灭了妖族,那时放白陌去人族兴风作浪,也算是报仇了。 当然,只要雪国国运昌隆,迎接白陌的便是永久的幽禁。 白辰是最会学习的狐狸,白陌亲自传授的凶兽用法,他如今便要学以致用。 如此白辰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终是笑道:“多给我那叔叔送些文房四宝,让他好好炫耀自己遗祸千年的阴损计策。我要人族永远记得,若是雪国不在了,这个祸害便会重回人间。” 第217章 第两百一十七章 白辰的悠哉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日便换上华服早早到了大雪山山脚。 此前山神罗便奉命以树叶向银容界传递雪国愿降的消息,若无意外,今日那青丘国君便会前来探查虚实。 白辰行事依旧小心, 使者用的是可以远程操控树木的山神罗, 绝不给仙魔扣留使者探查情报的机会。 如此,银容界仙魔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附近村庄或旅人,白辰相信,这些人不可能知道有关精怪的情报。 如白辰所料,妖族以强者为尊, 青丘国君就算对雪国的臣服心怀疑虑,也不能让手下认为他忌惮一个未飞升的小辈。到了午时,空中便飞来一片祥云, 抬眼时还在天际,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白辰面前。 到来的仙魔共五位,也是人形身躯。修为差距让白辰看不出他们的原形, 只见领头者一袭月白色华袍,金发梳成九股发辫, 以苍白蛇骨扎在脑后,面容是狐妖一惯的妖异俊美,想来就是那青丘国君。 根据银容书院幸存者提供的情报, 击破人族护城大阵的是一只九尾青狐。以泥沙填平银容界的则是一名身着青铜古甲的士卒,因未成化出原形, 也就不知其真实身份。 白辰观这青丘国君应当是金狐, 与这二者都不相似, 想来当时并未出手。 青丘国君只是派出两个下属就轻而易举抹平了人族的边防重地,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雪国防御并不比银容界强多少,绝对承受不住仙魔之力。白辰心知绝不能与他们在大雪山交手, 这便恭敬地拱手,“白辰恭迎老祖宗归来,敢问怎么称呼?” “吾乃青丘第二十七代国君明光狐,你既自知身份低微,为何不跪?” 这不是妖族觐见上位者的礼节,青丘国君不悦地皱眉,若不是顾忌雪域天子,已然一掌将这小狐狸灰飞烟灭。 九尾狐最是敏锐,白辰自是感知到了他的杀气,暗道上古时期的妖族果然凶残,面上只作无奈状,“白辰乃雪域天子使臣,天子不允许臣属向他以外的存在拜服。失礼之处,还请国君见谅。” 天星之劫到来之前,青丘大族大多供奉着精怪。天子天女在其族群中担任的角色不是神明就是老祖宗,地位极其崇高。事实上,正常精怪在当今也是如此,付红叶和白云侧在同类眼里简直浑身都是怪癖。 果然,当白辰搬出雪域天子,青丘国君虽然不悦却没在纠缠,扫了他一眼便挑眉道:“心月狐的后裔?” 这话让白辰有些意外,连忙试探道:“国君与我母亲是旧相识?” 都是飞升的九尾狐,他们相识也不奇怪。明光狐闻言却是冷笑道:“本君与叛徒没交情。” 看来不是什么好交情。 白辰生来就与莽撞无缘,继续摆低姿态,只道:“白辰已命雪国最好的大厨摆好宴席,回归青丘之事还请坐下细谈。” 这些早年飞升的狐狸似乎都互相熟识,此言一出,随侍明光狐身后的青衣男子便赞道:“这小狐狸倒是识时务,比他娘聪明。” 他们是在天星坠落之前飞升,各个都在五千岁以上,称白辰小狐狸倒是理所应当。 可惜妖族并没有尊老爱幼的美德,明光狐脸色丝毫没有和缓,仍是冷冷道:“不必了,你这所谓雪国不过是一群废物杂居之处,本君没兴趣统治这些低等种族。 看你小子还算恭敬,给你一个恩典。交出雪域天子,三日之内带着这些废物滚出涂山。” 他每日殚精竭虑去保卫的雪国竟被称作废物,白辰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狠狠握紧,面上却纹丝不动,只是让面上的无奈神色更深了一些,“国君这是在为难我啊……天子是什么存在?我这连妖丹都献祭了的狐狸怎能做他的主?” 仙魔早已开了天眼,明光狐方才扫视白辰时就发现他体内没有妖丹,正值狐疑之际,听闻此言便警惕道:“献祭?” 白辰往日可是与白陌在过招,此时自是脸不红心不跳,摸着自己腹部露出一丝沉痛之色,哀叹道:“实不相瞒,妖王被人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个位置白辰根本不想坐,听闻先祖回归简直恨不得立刻禅位。 可惜我的妖丹在幼时便被作为祭品掏出,如今只能依靠天子灵气活着,万事不得违逆天子意愿。” 妖丹是妖族的力量之源,世上没有哪只狐狸会把自己妖丹掏出来骗人。 在仙魔们看来,这无疑是雪域天子控制白辰的手段。先前搭话的青衣男子立刻向明光狐低声道:“国君,看来这位雪域天子不是善茬。” 九尾狐族极其排外,此妖能向青丘国君这般谏言,必定也是九尾狐。白辰观其衣衫,想来就是那击破银容界护城大阵的九尾青狐。 明光狐原是打算除了白辰,让自己下属取而代之成为天子使臣。但仙魔珍贵,如今听闻这等苛刻条件却是不成了。 狐狸多疑,他还是凝视着白辰质问道:“成为雪域天子使臣的条件是献上妖丹为他所控?” 白辰早料到他不会轻易相信,这便自袖间掏出自己那早已枯死的妖丹,苦笑道: “我这些年还算乖顺,前些日子又立了功,天子终是赐回妖丹残骸供我把玩。” 妖丹残骸是从白陌手里收回的正品,白辰不怕他们不信。果然,那青衣狐妖接过妖丹一看便变了脸色,“这妖丹尚未发育完全,应是百岁左右便被取出。残留血气也与这小狐狸完全一致。” 百岁的九尾狐就相当于人族孩童,这雪域天子竟强取幼崽妖丹,还将残骸送回让其把玩,简直残忍至极。 青衣狐妖似乎与心月狐有些交情,看向白辰的视线柔和了不少,不由叹道:“心月狐是我族天赋最好的母狐狸,若不是随她那弟弟叛去人族天庭,定能与国君生下强大后嗣,可惜了。” “心月狐弃本君而去,她儿子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明光狐却是不为所动,既然这白辰与雪域天子有仇,他也就放心道明了来意,“你且带路,本君自会降服这雪域天子,为你报仇。” 果然,雪域天子在精怪中尚属年幼,这些仙魔并不打算乖乖臣服,此行正是寻找机会捕获云侧。 白辰心中流转着千般主意,当看向明光狐却是极其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喜意,仿佛得救了一般主动为其带路,“多谢老祖宗,请随我来。” 既存在妖丹之仇,他有此表现也不意外。只是这明光狐谨慎得很,虽是踏云跟着白辰飞行,冷不丁又问:“你背叛得如此爽快,不怕天子责罚?” 可惜白氏狐狸对情绪的控制早已登峰造极,白辰没有丝毫破绽,谨慎地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偷听,这才小声道:“哀雪令九州天子自顾不暇,雪域天子正欲与四海天子结盟趁机侵蚀九州灵脉,近日他的灵识都在海上,大雪山灵域由我代为管理,不会走漏风声。” 这些做君主的对领土之争最是敏感,明光狐当即眼前一亮,“哦?雪域天子还有这等谋划?” 白辰见他已然上钩,这便悠悠道:“雪域天子与极地天女本是一体,是人族的帝命天女魃将他们分隔二地。天女魃虽已不在,九州天子却是帝的传承者,雪域天子怎能不报复?” 仙魔正愁没有栖身之地,地面精怪内战于他们无疑是个好消息。 明光狐虽有喜色,还是警惕地对身后的黑衣侍卫吩咐道:“夜鹰,开天眼看看。” 那黑衣侍卫原形为极地夜鹰,本就是视力最好的妖,飞升之后一双鹰目更是堪称千里眼。此时鹰目一抬便将整个大雪山尽视眼底,点头道:“海面确有大量冰山与浮冰,观其灵气和雪山同出一脉。海边船坞有一海兽,应是四海天子使臣。” 白辰心中惊了惊,才飞到半山腰就能发现徐天仓真身,甚至能判别海上冰山的灵气,仙魔的感知能力果然厉害。 可惜,极地天女与雪域天子确实同源,任他眼力如何超群,也无法在事实中寻找破绽。 这些仙魔都知道四海天子是什么性情,如今听闻确有海兽停在海岸,对白辰所言自是不再生疑。 青衣狐妖这便向明光狐提醒道:“国君,雪域不过是诞生不足五千年的少年天子,灵域掌控并不纯熟,将其捕获不难。但四海天子可是自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的远古神明,若二者联手,仅凭我们怕是不敌。” 如白辰所料,海洋深不可测,纵使是仙魔也不敢贸然挑战四海天子。 明光狐的思路已经跟着他的引导走到错误方向,白辰便顺势道:“人族在各地布有阵法,霜雪难以覆盖。雪域天子正愁没有先锋,若诸位先祖愿意为其攻破人族城池,天子必定欢喜。” 明光狐久居高位,闻言有些不喜,“你要本君向他称臣?” 白辰不紧不慢道:“先祖此前毁灭银容界,人族必定复仇。与其孤军奋战,不如与雪域天子结盟,届时四海天子便是先祖盟友,瓜分九州大地易如反掌。” 当然,他也没忘了自己和“残忍冷酷”的雪域天子有夺丹之仇,说完又轻声暗示道:“四海天子终究不能上岸,只要先祖取得雪域天子信赖,还愁没有下手的机会吗?” 是啊,今日雪域天子灵识与四海天子在一起必定是不能动手了。只有将雪域天子引到内陆,他们才有机会捕获天子。 青衣狐妖已然心动,这便劝道:“国君,何欢也回了地面,如今那厮根基未稳,我们若抢先出击,必能一雪前耻。” 何欢惹人恨的本事倒是不减当年,明光狐本还在深思,一听见这祸害的名字便不再犹豫,当即对白辰命令道:“好,你去禀告雪域天子,只要他愿意为我等提供灵气,本君便为天子荡平人族城池。” 白辰目的达成,见他们并未发现破绽,这便大胆地刺探情报,“不知各位先祖是什么修为?” 见明光狐又有疑色,连忙解释道:“你们越强,我说服天子便越容易。” 地面各族灵气受限,明光狐料这小小散仙对自己也没威胁,还是淡淡道:“青丘仙帝。” 他既开口,随侍青狐自然紧随其后,“老夫清波狐,天仙境第三仙将。” 洪荒妖族等级分明,在边缘护卫的铜甲士卒此前根本不敢插话,到了这时才开口道:“翻山狐,仙卒统领。” 随后便是方才以鹰眼窥视的黑衣侍卫,“极地夜鹰,天魔少尉。” 他们都已道明身份,一直与明光狐保持距离的第五位雄伟男子这才不情不愿道:“破军吞天狼,南境大天魔。” 白辰又是一惊,这名字,莫不是天狼族的上古先祖? 清波狐见他没有反应,只道凡间狐妖根本不知自己一众修为有多可怕,立刻喝道:“天仙境只有二帝,天魔境至强为四方大天魔,仙魔至强者皆在此,你这凡间小狐狸还不速去通报!” 如此阵容,难怪敢生出捕获雪域天子的心思。 只可惜,你们连云侧的一根狐狸毛都别想碰到。 白辰轻轻一笑,眼中的亲切和善恰如与白陌叙旧之时,“先祖威武,小子去去就来。” 第218章 第两百一十八章 徐天仓就在岸边游走, 白辰哄住了这些仙魔便前去寻他,姿态神情毫不露怯,半分破绽也没有。 明光狐自恃身份只是站在山崖观望。远处白辰刚与徐天仓搭上话, 其亲信清波狐便侧耳一听, 点了点头道:“那小狐狸没有作假,确实在向海兽回报我们情况。” 清波狐这一族自古就是青丘国君亲信,他自己更是在五千年前就成了青丘最善侦查的妖。虽然此处山崖与海岸相距百里有余,白辰的言语在他耳中依然清晰可闻。 极地夜鹰眼观四路,清波狐耳听八方, 有此二妖在侧明光狐自是有恃无恐,只倨傲地颔首,“你且听着, 一旦那小狐狸有所算计,立刻将其擒来。” 白辰如今的布局技巧堪称得白陌真传,然而就算各处都能自圆其说, 明光狐仍未放下警惕。这份谨慎,就是他五千年来坐稳国君之位的倚仗。 不过, 天魔与天仙自古互相看不顺眼,一旁的破军吞天狼当即冷笑道:“想你青丘仙帝纵横天仙境五千余年,如今竟连一只没有妖丹的后辈都要百般提防, 莫不是被那何欢打怕了?” 大天魔是魔境至尊,论地位不比仙境二帝差, 可这个团队却是以明光狐为首, 破军吞天狼难免心中不悦。 清波狐是明光狐的铁杆支持者, 此时断不能让这天魔落了国君威风, 立刻就出言警告:“天狼成群才能使出战阵,南境大天魔现在是一只败军孤狼, 说话还是恭敬些好。” 狼妖自古就以群战傲视天下,破军吞天狼身边却连一个兵卒都没有,闻言便是恨极,怒视着明光狐就道:“若不是你等哄骗我围剿大雷音寺葬送南境万千魔卒,某堂堂南境大天魔岂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如今是青丘势大,清波狐不惧这孤狼,只冷冷提醒:“你别忘了,国君是天仙境之主唯一的使者。” 仙魔都知灵脉密集处必生精怪,天仙境与天魔境统率星辰不计其数,凝聚出的灵识绝对远胜天子天女。只可惜,二境之主根本不理会灵域内的仙魔,至今也只有明光狐接触过天仙境之主的灵识。 破军吞天狼闻言果然忌惮,只是不愿认怂,仍是挑衅道:“四方大天魔万年来都未寻到天魔境之主的灵识,谁知道他这使者是真是假。” 仙主使者这种身份自然不是空口白牙就能得到的,清波狐知他嘴硬,这便不屑道:“在国君飞升之前,天仙境没有一滴水。是国君得到仙主眷顾,仙境才涌现清泉形成河流。我青丘明河至今仍是天仙境唯一的水源,仙魔皆知。”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原本的天仙境根本没有构造出水的灵子,任仙魔拥有何等神通,也造不出水源。 可是,明光狐却在一夜之间让清泉遍布领地。这样改造灵域基础构造的做法若无精怪首肯绝对无法施行,故而仙魔都对其仙主使者的身份深信不疑。 凭此身份,明光狐于天仙境汇聚妖仙再建青丘之国。人族天帝为了获取水源也不得不屈居其后,奉他为第一仙帝。 破军吞天狼并不是真心怀疑其身份,此时便噤声了。 极地夜鹰无意参与斗争,见他们安静了下来才淡淡道:“近年群星向天墓境聚集,大有坠落之势。地面不可久留。” 明光狐最是倨傲,口舌之争从来都由亲信清波狐代劳,见屯天狼已然偃旗息鼓方肯开口:“仙主的命令是除去白危月,办成了此事我便能向仙主复命,请其消除哀雪。” 明光狐是天仙境之主的使者,此前猎杀白危月的消息就是由他而来。 他也不知为何那样强大的精怪会盯上一个人族,但这是仙主自赐下水源之后第二次出现,为了巩固自身使者地位,明光狐自然要尽心去做。 这样的心思有些卑微,若是向外透露必定有损国君威严,明光狐断不会告知下属。 他心里打着亲自去解决那白危月的主意,面对下属时却是镇定道:“何欢得了大雷音寺传承无需灵气便能施展神通。如今我们在地面无法补充妖力,与其作战极为不利。既然雪域天子与四海天子欲开战,我们正好借助天子之争取其性命。” 借天子之争除何欢报仇,保存实力以斩杀白危月,再以白危月人头向天仙境之主复命,请其消除哀雪,最后率领部众回归仙境避开天星坠落。 明光狐能稳坐国君之位也是有本事的,很快就定了行事章程。 随行仙魔也认为这样的安排最是妥帖,没有提出异议。清波狐便趁势道:“国君,人族新任天帝青虚子是何欢的师父,此人必定会以天帝之名召集散落凡间的天庭仙将,我们也要尽快齐集部众,避免以寡敌众。” 昔日的玄门掌门飞升后竟成了这一代天帝,白辰若是在此必定会非常惊讶。 明光狐却不惧,胸有成竹道:“所以本君才要尽快回归涂山,等候众仙归位。” 仙魔都知群星正向天墓境汇聚,奈何哀雪遍布仙魔二境不得不逃,而明光狐这个仙主使者便是回归天上的唯一希望。 他们一出手就毁了人族城镇,人族必定哗然。只要此事传播出去,散落在各地的仙魔就会知晓明光狐在此,自然要前来依附。 清波狐也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远虑,不由赞叹道:“国君英明!” 吞天狼心里不想臣服,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老狐狸玩阴谋诡计着实有一手。 刚飞升时,明光狐与商月狐各自支持者相平,商月狐道行还更高,他却凭拉拢离间取得了绝对优势,甚至将商月狐姐弟赶出了族群。 千年前他察觉人族天庭威胁极大,便以仙兽毕方和妖王白微明暗两条线去断人族根基。白微是报灭族之仇,青丘国作为祖宗略有助力属于情理之中,毕方是伴侣被杀属于私怨,人族天帝事后也寻不到他插手的痕迹,只能留下毕方神魂暗中调查。 到了如今,这老狐狸又哄骗两位大天魔围攻大雷音寺。虽然大天魔损失惨重,他却趁机将败退的破军吞天狼收归旗下。若非三年前哀雪突临,此次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世人都道傲慢者头脑简单少诡计,殊不知这傲慢本就是令对手掉以轻心的最好伪装。 吞天狼心中暗恨,如今势单力孤却不好真的得罪这老狐狸,只能向一旁的极地夜鹰怂恿道:“你好歹是西方大天魔孔雀明王的亲信,就甘愿被这无耻老狐驱使?” 只可惜极地夜鹰根本不为所动,闻言便冷漠道:“他答应我会擒获何欢,救出孔雀明王。” 这极地夜鹰原是西方大天魔孔雀明王下属,大天魔之间关系可不怎么好,自然不会对这南境大天魔假以辞色。 清波狐见状便是一笑,知道明光狐不愿失了身份,这就上前替国君询问:“你与孔雀明王皆是割据一方的大天魔,这大雷音寺到底藏了多少强者,竟能让你全军覆没明王被俘?” 那是天魔境前所未有的惨败,吞天狼回忆时的神色却有些诡异,甚至用有些迷茫的神色道:“出战者只何欢一人。” 这模样竟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退的一般,明光狐虽然瞧不上他这莽夫却也知道天狼战阵的厉害,终于皱眉道:“何欢飞升不足三百年,就算刚过雷劫就被卷入大雷音寺也不可能进益如此之快。” 吞天狼却没有那么好心为他解惑,闻言只是冷笑道:“呵,事实如此,信不信在你。” 就在这时,白辰已经归来,仙魔齐齐噤声,很有默契地不在这凡间狐狸面前提及任何天上之事。 白辰原也没指望能偷听,见状只是拱了拱手恭敬道:“我与四海使臣已经谈妥,请各位先祖随其拜见四海天子。雪域天子命我留守大雪山,恕白辰不能跟随。” 明光狐的目标是何欢和白危月,对地面的狐狸根本没有兴趣,甚至连白辰的名字都不曾称呼过。 他瞥了眼极地夜鹰,只道:“你留下。” 极地夜鹰虽是他们之中道行最低的,对付凡间强者却也绰绰有余。明光狐自认毫无破绽,这便带着其余部众来到海边,跟随沉默的徐天仓向海洋飞去。 白辰目送他们离去,心知他留下极地夜鹰就是防着自己,却是半点也不紧张。 极地雪原由天女青灵域破碎而生,五千年前的青丘大陆根本没有极地这个地方。 而此妖名为极地夜鹰,可见是在天星之劫之后才飞升,修为应当是他们中最低的一个。 虽然修为最低,但此前自报姓名时他却没有看那大天魔脸色,可见其并不是吞天狼的下属。 仙魔们仅是透露出了一个名字,白辰却已推测出了他们各自实力。待明光狐一行被徐天仓引得足够远,这便向那极地夜鹰好奇道:“夜鹰前辈,青丘国在天上很强吗?” 白辰好歹称明光狐一声先祖,极地夜鹰对这个问题还是随意答了:“青丘国占据天仙境唯一水源,连人族天庭都尊其为圣地。” 水源? 白辰垂眼掩去神色,仿佛对仙境一无所知般向往道:“传闻仙境的湖泊都满载琼浆玉液,此水定然是宝物吧?” 地面众生千万年来都认为飞升是去享福,极地夜鹰对此也不觉意外,只是冷冷道:“天魔境虽然遍布灵气风暴容易魂飞魄散,北境好歹还有一大片冰。那天仙境灵气平稳,却一滴水都没有。” 他是天魔,自然乐于贬低天仙境这个老对头。 白辰适时流露出惊讶神色,当即惆怅地叹息:“竟是如此艰辛?难怪我娘宁可死在地面也不回去。” 这神色让极地夜鹰想起了刚飞升时的自己,他并不是洪荒妖兽后裔,全靠自身努力和在极北之地的奇遇才得以飞升。 那时天女魃刚刚战胜天女青,世间已有复苏之势,他以为天上更好便走了,待被天魔境的风暴折了翅膀才后悔莫及。 如今再回到地面,看见生机勃勃的九州大地,纵是素来残忍冷漠的天魔也不由喃喃道:“谁能想到我等千年修行的终点竟是那样的地方……” 仙魔飞行速度极快,三言两语之间明光狐一行已经彻底脱离了雪域的感知范围。 至此,白辰终于收回所有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突然道:“夜鹰前辈,你并不是青丘国臣属,对吧?” 他言语中的恭敬卑微已经全部消失,极地夜鹰当即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白辰抬眼,虽是笑着,眼中却不见半分热切,“雪国根基未稳,正需强者坐镇。此时加入,待遇极为优厚。” “看来明光狐的谨慎有些道理,你这小狐狸果然有所图谋。” 极地夜鹰见状就知有诈,话音未落便双手成爪,伸手就要废了这大胆小狐狸。 然而,白辰岂是无谋之辈。只见万千柏树平地而起,眨眼间将极地夜鹰围困于树林之间。 一息之前,此处还是光秃秃的山崖,一息之后,便树荫蔽天成了昼夜不分的深山老林。而白辰在柏树出现便跃下山崖稳稳落于海滩。 “精怪?” 能顷刻间改变周遭环境的只有精怪,极地夜鹰识破其来历,却是不屑一笑,“可惜你不是天子。” 此言还未落,站在山峰举着拐杖施术的山神了已变了神色,“王!老朽的迷阵困不住他,快退!” 然而,天魔漆黑的羽翼已经展开,仅是一次振翅,这些万年才能长成的巨大树木便被狂风连根拔起,就连山崖也化作碎石滚滚而下。 下一息,极地夜鹰的身影便出现在白辰身后。他长啸一声,眼中是猛禽捕猎的寒芒,双腿已变回本体锋利的鹰爪,伸爪便要抓住这小狐狸的脖颈,欲将从高空狠狠砸落,如过去所有猎物一般摔得骨骼尽碎。 仙魔之间不乏斗争,极地夜鹰作为西方大天魔亲信自是没少对付青丘国。将全身妖骨摔碎,让其瘫痪却无法死去,这是活捉九尾狐的最佳方案。 “你对仙魔神通一无所知。” 天魔的声音没有任何怜悯,仿佛已经做好了审讯这只小狐狸的准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魔强有力的爪子被冻住了,不止是表面,就连躯体中流动的血都在一瞬间变成了冰,然后寒气随着经脉蔓延而上,将妖丹也层层冰封,彻底隔绝了妖力与身躯的联系。 他就像一座从内到外都由冰构成的雕像停滞在半空,距离白辰只有咫尺之遥,却半分动弹不得。 流转于极地附近的妖兽对霜寒极具抗性,他的妖血就算在天魔北境也不会冻结。 但这是雪域,什么温度会结冰,什么温度冰会融化,都是在雪域天子一念之间。 天子是规则的制定者,只要雪域天子不在乎对灵域环境造成连锁破坏,即使将冰点设置成一百度也完全没问题。 当然,白辰能做出如此细致的操作也得感谢李无名教了他旧人族关于温度的知识,让他理解了冰形成的原理。 极地夜鹰知道,这就是天子权能。并不是被当做奴仆的使臣,而是完全授予一切权限的灵域转让。只要眼前的小狐狸愿意,他就能抹除雪域天子的灵识,取而代之成为这片雪域的新主人。 可以说,这时白辰才是君,他若不让权,原本的雪域天子灵识就是没有任何权柄的太上皇,生死荣辱只在白辰一念之间。 怎么会有精怪做出这种蠢事?雪域天子是疯了吗? 天魔的反应极快,危急时刻果断抛弃身躯,灵识出窍避免了永久冰封的命运。他的魂魄恢复了原形,那是一只漆黑巨鹰,翼展便是十里,几乎盖住整个天空。然而那金色眼眸却满是惊骇。 他不是第一次作战的愣头青,在出手时便发出了嘹亮鹰啸呼唤同伴。以清波狐的耳力和明光狐的谨慎,此时应当已经回援。 可是,如今他眼前却只有一脸平静的白辰。海浪一重重越发激烈,推倒船坞,淹没海滩,拍打得大雪山所有山脉都微微一颤,海面却不见任何仙魔踪影。 海上出事了。 极地夜鹰心中一沉,他发现这个时代的精怪似乎和仙魔所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了。 白辰的九条尾巴在海浪中飞扬,感受着其中遍布四海的暴怒,终是对他轻轻一笑,“前辈,时代变了。” 第219章 第两百一十九章 极地夜鹰出生于冰川时代, 那时天星之劫刚刚结束,地面上除了天女青已不见强大精怪。他是趁天女魃与天女青交战吞噬二者溢出的灵识碎片,从而成功飞升。 白辰虽不知其飞升细节, 只凭这极地之名就猜出了他没有与天子交战的经验。此时突袭出手, 果然一招制敌。 虽是趁其不备,到底也算是在对阵仙魔时初战告捷,按理说白辰应该高兴。 然而,当他看着那些被海啸余波冲垮的船坞,想想其价值一亿灵石的造价, 便什么庆祝的心思都没了,满满只有心疼。 这还只是远处海战的余波,若是以大雪山为主战场, 只怕整个雪国都要被移平。 白辰冒险在明光狐面前装孙子,图的不就是省下这笔战后重建的庞大支出吗? 白辰初时看见雪国税收还觉得自己已经很阔了,如今才知什么叫钱根本不经花。难怪人族正魔两道都同意划分出独立战场, 实在是高手交战这活动它烧钱啊! 一亿灵石打了水漂,已经穷到连地上的雪都想找个由头卖给游客的白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必须让这些罪魁祸首卖身还债。 明光狐是毁灭银容界的主使,人族自然愿意高价赎买。至于极地夜鹰这个添头,除了用来试验一番天子手段之外, 倒也另有用处。 极地夜鹰还不知自己在白辰眼里竟只是练手的添头。他这被冰冻的身躯以天魔境风暴强化了将近五千年,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不愿舍弃。 此时他虽发觉海上情况有异, 仍是色厉内荏地威胁道:“明光狐是最强妖仙, 即便两名天子联手也不可能制服他。狐狸最是记仇, 只要他逃脱, 来日必定将你这小狐狸千刀万剐。若你收手,我还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白辰所料, 天魔境不存在道德,极地夜鹰果然对明光狐一行没什么忠心。 白辰看起来一点也惧怕他的威胁,只拿出了对外贸易时的礼貌浅笑,“夜鹰前辈,我们打个赌如何?” “若是明光狐能回来,我就将你的身躯解冻原样奉还。但是,若他当真被擒,你便留在雪国做三百年护国将军。” 白辰说出赌约内容时很是自信,极地夜鹰见了竟有些犹疑,想了想还是谨慎道:“我与明光狐不过是彼此利用,他的死活我不在意。” 然而白辰岂会给他留退路,这便将其身躯上的冰又加厚了一层,只道:“妖丹是妖族的命,纵使天魔要重新凝结也不容易。你如果舍得这具身躯,早在魂魄出窍之时就该飞走了。” 仙魔在人间无法吸收灵气,若是失去天魔身躯鬼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到天上。 极地夜鹰悬在空中的神魂果然被抓住了痛处,咬牙切齿地应下了赌约,“好,我就与你这小狐狸赌一回!” 谁知白辰可不好糊弄,如愿以偿之后也不得意,依旧平淡地和他谈条件,“天魔信誉不怎么好,还请前辈以神魂向北境大天魔起誓。” 此言一出,极地夜鹰又是一惊。到了仙魔这个层次割裂神魂并不困难,所以神魂之誓对他们约束并不大。 在仙魔二境只有一种誓言具有约束力,那就是以北境无心魔牧北绝为证的心魔誓。凡是提及了牧北绝名字却没有达成的誓言,起誓者必生心魔,最终被心魔吞噬沦为牧北绝的食粮。 四方大天魔中只有牧北绝不收臣属,他的下属都是自己制造的心魔。但这位手段诡异的无心魔却是所有天魔最忌讳的存在。 但是,这小狐狸又没飞升过,他怎么对天魔境的事这么清楚? 此时极地夜鹰终于有些怕了,很是警惕道:“你怎会知道牧北绝的手段?” 白辰早知天地必有一战,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打探天上消息的机会。这无心魔的秘辛便是此前与尤姜闲谈时得知。 不过他可没有暴露自己的意思,只是神秘一笑,“从此刻开始,我每答一个问题,契约延长一百年。” 这小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极地夜鹰恨的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能打消了事后反悔的念头,分出一缕神魂送上天空,狠狠道:“极地夜鹰以神魂向北境天魔牧北绝起誓,我与雪国白辰必定遵守今日赌约,违誓者当受心魔缠身之苦!” 为防白辰毁约,他的誓言将二者都包含在内。白辰没在意这点小心思,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甚好,前辈终于记住我的名字了。” 就在他们谈话之时,海水竟渐渐平缓了下来,似乎远海的交战已经结束。 极地夜鹰飞升前常游走于极北之地吞噬天女青的灵域碎屑,自然也没少在海上飞行,对四海天子威能多少心里有数。 他还是不信明光狐会在这样短的时间落败,更不信一群仙魔结伴而行会被生擒,终是怀疑道:“四海天子一切威能都依托于海水,只要瞬间飞上万里高空就可脱离其攻击范围。仙魔常年来往于星辰之间,这对我们根本不是难事。” 他本以为白辰不知晓仙魔的飞行能力,哪料白辰闻言眉毛都不动,只竖起一根指头道:“一百年。” 他坚持答一个问题续约一百年,完全是成竹在胸的模样。极地夜鹰不服,没好气地应道:“好,若说不出个道理来,看我不扒了你的狐狸皮!” 白辰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皮,闻言只笑:“五千年前或是如此,现在却未必。” 一百年就给个这样不知所云的答案,小狐狸奸猾! 极地夜鹰心里暗骂,却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不由问:“现在有何不同?” “如今的天墓境是有主的。”白辰抬眼瞧着他,又是个钓鱼的回答。 极地夜鹰闻言不悦,“我们说的是四海天子,与天墓境之主何干?你这样胡乱回答可不算!” 白辰自然不是乱答,这便淡淡道:“在整个天墓境,海洋占地是九州大陆三倍有余。若无法控制这四海灵域,他又凭什么被尊为天墓境之主?” 这些年白辰并没有闲着,他一直在琢磨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李无名称帝为天墓境之主,可是天墓境各处灵域都有自己的天子天女,以帝的性情,岂会甘愿做个被架空权柄的帝王? 白辰无条件相信李无名,他想起了苏三水和风十七的臣属关系,于是推导出了另一种可能——天墓境灵域各有天子天女,但他们都臣属于天墓境之主。 付红叶和风十七的灵域都发源于长安灵脉,本就是帝的子嗣,子从父理所应当。 天女青是天女魃的手下败将,帝以胜者之威收服极地天女不难。只怕云侧记忆中那个约定也是与此有关。 至于四海天子,他排斥其它精怪,诞生至今不曾与任何天子天女交流。如此孤僻性子却允许帝将轮回之所藏于深海,甚至默许人族亡魂在海洋自由行动,二者不可能毫无勾结。 这乍一看极其荒谬的猜测,细细想来竟是颇为合理。 极地夜鹰对此却很难接受,立刻否定道:“不可能!一个灵域怎会有两个主人!” 只不过他到底不了解地面情况,反驳时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想了想又道:“就算四海天子真的投靠了天墓境之主,他又凭什么为你做事?” 提及此事,白辰眼中倒是升起了一丝自嘲,“因为我有个世上最阴险狡诈的叔叔。” 是的,此事也免不了白陌的影子,这一位当真无孔不入。 极地夜鹰可不知白陌的大名,鹰目中满是怀疑,“地面居然还有比你更阴的狐狸?” 他没有发现,随着问答深入,自己对白辰的态度不自觉已没了仙魔的高傲,颇有平辈交谈之态。白辰对此倒是满意,难得谦虚道:“前辈谬赞,长辈常夸白辰是家中最纯良的后裔。” 最纯良的小狐狸都这么阴了,这窝里的老狐狸得黑成啥样啊?明光狐那倒霉催的怎么就捅了这么个满是坑的狐狸窝! 极地夜鹰心里直打鼓,反正债多不愁,索性继续问:“你们真有办法驱使四海天子?” 保镖无限续约这样的好事白辰自然不会拒绝,立刻又拿出了钓鱼式回答,“驱使谈不上,只是请海兽为四海天子带了一句话。” 极地夜鹰果然上钩,“什么话?” 让徐天仓给四海天子带一句话,这原是白陌埋的一手暗棋。此事他并没有告知白辰,好在白辰足够谨慎,昨日与徐天仓谈话时将白陌所有表现都问了个清楚,这才及时避开了一个深坑。 天墓境之主的使者正在极北之地,此处不容外界侵扰。 ——这是白陌原话。他话中的使者自是指白微。此言若是带到,四海天子必定竭尽全力阻止一切外来者靠近极北之地。只要无人阻止白微,哀雪一劫便从此无解。 白辰既然发现了就得把坑填平,这时候放长线钓徐天仓的好处就来了。为了让雪国尽快替他寻找风刻转世,徐天仓爽快地改了传话内容。 “天墓境之主的使者就在大雪山,请四海天子代为收拾这些叛徒,上岸一叙。” 白辰淡淡道出了传话内容,掀开了自己第一张底牌。 四海天子也是本土精怪,仙魔在他眼里就是叛徒,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至于使者之名,李无名作为帝亲自投进轮回井的旧人族唯一幸存者,怎么也比白微名正言顺。 白辰方方面面都做了准备,不知这些情报的极地夜鹰却只觉不可思议,“就这么简单?” 当然也没有这么简单,白陌还给了徐天仓一枚记录白微影像的留影石。帝五千年不曾现身尘世,这一模一样的相貌足以取信四海天子。 当然,如今这影像已被白辰换成了李无名。 就算关于帝一统天墓境的方式猜测有误,他与四海天子的关系却错不了。在这方面,白陌的手段还是可以信任的。 不过,虽然徐天仓自信地表示四海天子对付任何仙魔都绰绰有余,白辰还是做好了万一失败就让李无名立刻出手的准备。 隔了这样远,若是往海里砸一块天星碎片,大雪山应当扛得住余波吧…… 白辰静静观察海洋动静,心里转动着却是这足以吓死仙魔的主意。 好在徐天仓是只实诚海兽,当他顶着头纱的身影安然出现在海面,白辰终是如释重负地一笑,“前辈,去大雪山诸峰寻个你喜欢的山头吧。这可是要住上一千年的洞府,马虎不得。” 只是聊了几句这卖身契竟就续了千年之久,白帝不愧是林开天亲口认证的奸商。 然而极地夜鹰却没心思争辩,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徐天仓身后,就连自己此时是神魂出窍之态都忘了,竟连挥翅都不敢。 肉眼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海风卷着浪花,轻轻吹起了徐天仓的长长头纱。但是白辰相信仙魔的感知能力,同样定睛看着那处海面。 果然,很快就闻一道悠远之声被海风送到了整个大雪山—— “第五洋应邀而来,使者何在?” 第220章 第两百二十章 对于四海天子是否会到来白辰心里其实并无十全把握。好在白陌手里的信息只要是用来做坏事的就会十分靠谱, 这位天墓境最古老也最神秘的四海之主终究是现身了。 五千年前坠落的天星毁灭了世间九成的生命,摧毁了青丘超大陆的所有灵脉,却无法让海洋消失。所以, 四海天子是唯一完整见证了那场浩劫的存在。 但是来自天空的浩劫也粉碎了四海天子的全部骄傲。自天星之劫起, 他不再允许四海生灵积累灵气,以没有智慧的海兽日夜巡逻,杀死一切吸收灵气试图进化的生命。 风十七这三年闭关撰写的《人族没有神灵》一书中就曾作序言——从禁止进化那一刻起,四海就成了一个自以为藏得隐蔽的蚂蚁窝。未来千万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瑟瑟发抖地祈祷不会出现一个顽劣孩童将其捣毁。 风十七终于写了本正经书, 只不过书中充斥着“在座的精怪包括我都是垃圾”的狂悖之气,又因为“我不允许你说自己是垃圾”这种诡异理由被秋小寒驳回重修。 总之,排除风十七的私货, 这送与各位天子试阅的初行本到底是揭露了不少东西。 当然,云侧对这来自九州天子的垃圾话是一字未看,转手就送给了暂行天子权能的白辰。 李无名有言, 世上最真心实意的话就是脏话。风十七在书中将四海天子批判得狗血淋头,字字都是发自肺腑真情实感, 而这也导致白辰对四海天子的观感微妙了起来。 “地表高品质败家子” “闭关回到百万年之前的进化鬼才” “但凡他削弱海兽的指令出现一点失误,世界霸主的位置就没人族什么事了。” 虽然知道这是刚刚收拾了一众仙魔的强大精怪,白辰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风十七对四海天子的一系列“友善”评价, 因为对风十七太过熟悉甚至还自带语音。 总之,忽略风十七的个人情感不提, 可以肯定的是四海天子面对不可战胜的强者绝不会顽抗, 反而会尽可能退让以保障自身安全。 如此, 李无名顶着帝之使者的名号, 或许可以向他提一些不过分的要求。 四海天子虽以灵识状态游离于海面不肯显形,白辰通过各方情报却已摸清其虚实。 他也知四海天子根本没将雪域天子放在眼里, 此时绝不会搭理自己,果断就捏碎通讯玉石将李无名唤了来。 李无名自从继承剑域之后几乎没怎么出手,白辰也不知他现在是何境界。却见玉石刚出现一丝裂缝,剑仙一惯负于背后的上皇剑就出现在了白辰眼前,再抬眼便是小狐狸最喜欢的笑颜。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白辰不自觉一笑,好在他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只低声几句交代了当前要事。 以他们的默契何须多说,李无名立刻明白了白辰用意。 李剑仙及时收回了想去揉狐狸耳朵的手,像个正经高人一般轻咳一声,却不去寻找四海天子踪迹,只平静道:“他曾拥有七大洲四大洋,看来重生之后仍未忘怀。极北之地为第八洲,你我所在的这片陆地为第九洲,这新得的海洋自然当是第五洋。” 白辰此前还奇怪四海天子怎会报出第五洋这个陌生名字,没想到还有这般门道。 而四海天子听闻此言对李无名身份终是疑虑尽消,只道:“果然是他的使者。” 白危月本就是帝的唯一卫星,李无名是其指定的衣钵传人,所掌控的环形剑域就在天外围了天墓境一圈。这样的关系被说成使者还是委屈了李无名,他自是平静应下。 他也有些好奇四海天子的真面目,这便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帝的威慑果然有用,四海天子闻言竟是真的凝聚出了身形。只见海面骤然掀起一人高的浪花,浪尽之时一名紫衣男子便踏着海水出现在李无名面前。 精怪化形往往会选择自己灵域内的物种,比如云侧,大雪山没有人族活动,他自然就是以狐狸形态出现。 而且精怪本身没有实体,化形多是参照所见生灵进行拟态。就连初临天墓境的帝也是以李无名的样貌现世。 所以白辰和李无名都有些意外,海洋同样没有人族存在,四海天子却没有以海兽姿态现身,反是化身为人族年轻男子,样貌也与在场之人无一相同。 眼前的紫衣男子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岁,长至脚踝的黑发以白骨之冠束着,五官生得倒是周正,放在狐妖之中都不会被夺去光彩。只是表情木讷,墨蓝的眼睛不见任何神采,仿佛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曾思考。 骨饰常见于沿海偏远地区的人族,如魔教的寸劫教主是越人出身,他就是断发纹身指配十戒,以骨为饰。 但第五洋的装扮都是中原样式,那深紫衣袍更是极为眼熟。白辰猜想,这样的打扮八成是出自西海徐氏。 这样精细的人形姿态必不是临时所创,难不成这位四海天子此前就去过徐氏领地? 可是,传闻中他一直深居海洋不允许任何活物靠近,甚至连海兽的脑子都给退化掉了。这样的天子怎会主动化形登陆去与人族打交道? 白辰心中惊疑不定,第五洋眼里却只有作为帝之使者的李无名,无神的眼睛淡淡一转,只问:“你与地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并不是天子的心灵传音,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族语言。可见四海天子对人族语言并不陌生。 李无名对此也觉奇怪,与白辰对视了一眼暗暗交换意见,嘴上的回答却很是流畅,“如果将他比作掌控天下的帝王,我就是在他山穷水尽时唯一能背着他远遁星海东山再起的大内高手。” 李无名的自我认知很是贴切,但这种说话方式无疑超出了四海天子的理解能力。没怎么听懂的第五洋皱眉,最终拿出了他最习惯的应对方式——对于弄不懂的事直接放弃思考。 于是,第五洋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只问:“寻我何事?说简单点。” 这位天子不允许海兽拥有智慧就罢了,怎么好像自己的脑子也不太好使的样子? 李无名嘴角抽了抽,顺着他的愿直接道:“长安天子想见自己父亲,可否通行?” 而第五洋的回复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不行。” 李无名没想到帝的名号才刚搬出来就不好使了,挑眉追问:“理由?” “我打得过长安,凭什么让他进入灵域?” 这……但你打不过他老子啊! 白辰预想过四海天子的性情,本以为要么如海洋一般深不可测,要么就是生人勿近颇为狂暴,哪知他竟与徐天仓如此一脉相承,果然是亲生的。 李无名对付徐天仓可没经验,白辰知道自己不能沉默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冒昧问一句,第五先生与帝的关系是?” 第五洋只认灵域主导权,既然此时雪域受白辰控制,他就默认云侧已经死了,把白辰当作新的雪域天子看待。 因此白辰插话虽然令他不悦,他还是答了,“地能让我消失,他要收我作义子,我怕死就答应了。” 李无名这辈子也没想到会有一方强者将“我怕死”这三个字说得如此坦然,闻言还有些不信,“这么简单?” 第五洋木然的面孔没有一丝波动,“打不过就认输,很难吗?” 就连他背后的徐天仓也没什么表示,反是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能不能快些解决,该用午饭了。” 创造他的四海天子成了帝的义子,这样的大事在徐天仓心里居然还没午饭重要。 更诡异的是,第五洋对此竟也不怒,反是像刚反应过来一般转身问:“你是?” 说好的天子使臣亲赐不死之身呢?怎么这还不认识了? 旁者一头雾水,徐天仓却似习以为常,平静提醒道:“你的初代使臣。” “怎么还没死?”第五洋不悦地眯了眯眼睛,对于这只海兽居然敢活这么久表示很不满意。 白辰相信徐天仓若是回答不当,这位四海天子一定会立刻亲自动手终结他罪恶的一生。 可惜徐天仓的世界只有食欲和色|欲这两种原始趣味,畏惧这种情绪于他而言太过高级,水母不懂的。 所以,他仍旧如实回答:“你给的不死之身,命我巡游四海监视各族。” 这种问答徐天仓每一次觐见都会发生,如果换成人族一定会感慨万千,但他不会,四海天子并未容许他拥有思考为什么的灵智。 第五洋喜欢这样的简单,也想起了海洋里是有这么个特殊存在。 “是了,地说过,仅存一个的活化石太过稀有,只要还能制造替代品,他就不想轻易用掉。” 事实证明天墓境之主果然不一般,脑袋如大海一般空旷的四海天子一提起他竟难得抱怨道:“我不理解,他不允许,就逼着我也留了一个。” 这种霸道行为果然符合帝的性情,李无名闻言神色一动,“帝所说的活化石,难不成是我?” 李无名说完就觉得自己想多了,不想第五洋竟是点了点头。 这位空头天子可不理解为何白辰和李无名会一齐露出震惊神色。他今日会来,只是因为想起地终究用了那被称作活化石的魂。 “化石是什么?” “是生命曾活过的唯一证据。” “这种东西很重要吗?” “我很久以前曾收集了许多,毁了也不在意。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了……” 地并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惆怅。更糟糕的是,他这早已自行切除灵智的义子根本不能理解这种惆怅。 于是地怒了,强迫四海天子从海底深渊挖出了一只濒临灭绝的水母,并命令义子必须好生养着,没养出感情绝不许宰掉。 然后,四海天子就给了徐天仓永生不死之身。 这就是徐天仓的真正身世,很不幸的并没有那么浪漫美好。 好在徐天仓没有脑子,四海天子亦如是,大家一起脑袋空空,于是依旧和谐相处其乐融融。 第五洋知道那活化石若成功转世自然就是地的使者,这才上岸一会。至于看了之后要如何,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已经五千年不思考复杂之事,曾经的智慧都被自己切除,如今也不打算长回来。 所以,他完成了目标便要离开,只指了指徐天仓道:“我走了,有事寻他。” 说完这位天子竟真的化作浪花消散了,就如他来时一般突然。至于那些令众生苦恼的仙魔,从一开始就没被第五洋放在眼里。 白辰本以为自己早已适应了精怪的古怪个性,此时才知自己适应得还是不够。人族这个名字取得当真贴切,这群天子天女果真一个比一个怪,不可按常理论之。 而他也只能对依旧平静的徐天仓叹道:“这就是你敢随意背叛四海天子的理由?” 徐天仓本是低头琢磨着午饭吃啥,看在白辰管饭的份上也就没忽视他,随意回道:“天子不给任何海兽起名字。没有名字就不会记得,不记得的生命就算成片死去也不会伤心。” 徐天仓是海洋中的活化石,也是挨过了天星之劫的海兽之一。 五千年前,四海天子令所有海兽退化大脑,随之消失的就是记忆和灵智。 那场浩劫只有徐天仓这一类海兽幸免于难,因为它们本身就没有脑子,根本无需退化。 这些海兽中只有不死的徐天仓活到了现在,因此也只有他还依稀记得当时四海天子所说的话。 “我不想与你们产生任何感情,尔等不必敬我爱我。若想背叛,远远离开海洋,不要被我发现。” 劫后的四海满是浮尸,天女青裹挟死去精怪的怨气逐渐将海面冰封,只有四海天子驱使暖流保护着海底苟活的生命。 “在深海之中不知悲喜,忘却生死。这是我唯一能给你们的赐福。” 彼时,万物灭绝,天神入葬,人族未生。 叹息之后,四海天子便与海洋众生归于寂静,从此陷入永久的自我沉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0-230 第221章 第两百二十一章 第五洋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 对四海生灵也做到了真正的不在意。 海里有数不尽的海兽,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徐天仓走就走了,几千年后再回来,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只水母曾离开过。 不过这对白辰倒不是全无好处, 至少雪国可以放心用徐天仓发展海运了。 当然,前提是这群天子不会突然打起来。 如果说付红叶继承了帝对人族的宠爱,那么风十七继承的就是帝绝不低头的傲气,就连一统天墓境对抗仙魔的志气都与帝一脉相承。 只是如今一统地表的豪情壮志已被帝抢先完成,也不知风十七会是什么反应。 反正以白辰对这两位的了解, 怕是少不得要干上一架。 天子相争已是恐怖如斯,天墓境之主若是动起手来又该是何等天灾? 想想这可能造成的损失,白辰只能由衷祈祷付红叶劝架能力够强, 最好拳打老父,脚踢幼弟,从此一家子父慈子孝造福众生。 付红叶能否承担起这等厚望成为世界保护神尚不可知, 雪国为期一千年的天魔保镖却已是白辰的囊中物。 白辰从不好高骛远,既然精怪之战无法干涉, 趁乱多捞些仙魔为雪国办事也是极好的。 四海天子撒手不管事,其它海兽又完全没长脑子,如今徐天仓这勉强长了一点点脑子的天子使臣堪比代拟圣旨的大内总管, 简直浑身都是油水。 于是,白辰看他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先是拿出一包雪国独有的雪莲白糖糕进行贿赂, 这才问:“徐前辈, 明光狐一行何在?” 事实证明对付海兽就是这种简单方法最好使, 徐天仓欣然收下糖糕,给了一个白辰相当满意的答案, “被压在海底,天子说仙魔是上好养料要用他们种珊瑚。一桌酒席,我替你弄死一个。” 明光狐若是听闻自己堂堂青丘仙帝在徐天仓眼里只配吃一次席也不知作何感想? 反正极地夜鹰自四海天子现身后就不敢说话了,连神魂都龟缩到了麻雀大小藏在被冰封的身躯之后,仿佛生怕被发现一般。 昨日徐天仓就说四海天子定能摆平仙魔,当时白辰还很怀疑,真正的底牌仍是将仙魔引去远海再由李无名出手。 未想四海天子竟真的搞定了明光狐一行,还将极地夜鹰吓得全无气焰,这倒让白辰有些好奇了。 “听闻仙魔飞行速度极快瞬间就能到达九霄,四海天子是怎么抓住他们的?” 水母本就没有骨头,徐天仓自然不存在铁骨铮铮,都不需白辰加价收买,咬了口糖糕就出卖了自家天子,“他学会了一种将万物吸入海底的异能,称其为魔鬼三角。” 帝到底完全掌控过一整个星球,又养出了人族这般神奇的物种替他研究万物运行的规律。寻常精怪只能依靠自己在实践中慢慢摸索的天地法则,帝从人族藏书中随手一翻就是数十种推导,而他只需验证到底哪一种可行就够了。 按李无名的理解,正常精怪就相当于守着灵脉自己琢磨功法从零开始的散修;而帝不止拥有一个星球的灵脉,还养着十几亿替他探索功法的幕僚,更可怕的是这些幕僚繁殖力极强,子子孙孙无穷尽。要不是当年的地球太傲气让人族给跑了,事后又离家出走四处流浪,如今怎会受仙魔二主这等原始灵体的气? 就算落难重生,他的底子仍在。只说海的用法,帝就有上千种实践过的方案,只需稍作指点,就足以让四海天子对灵域的运用得到质的飞跃。 魔鬼三角这种奇怪的名字白辰自然听不懂,李无名却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只叹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应当是帝的磁场秘技。过去连旧人族的飞船都着过道,那些仙魔败在这一招下倒是不冤。” 李无名为了让白辰能够快速理解,对前世记忆都是以修真名词进行解释。白辰如今要听懂他的意思已是不难,闻言便神色一动:“这飞船就是你说的那种能载着普通人飞升的法器?” 极地夜鹰输了赌约原是只想躲着,听了此言却是不能平静,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世上真有这种法器?” 以赌约取巧要收服一两个仙魔容易,凭此吃下大半天上妖族却是痴心妄想。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留在雪国,到底需要一些足以勾住仙魔的好处。 雪国当前虽是拿不出这样的好处,但他们可以画饼啊。 至于如何画出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甜美大饼,李无名作为人族末世中的最后领袖自是得心应手,立刻装作不经意道:“往来星海算什么,我还知道将荒芜星球改造成人族宜居之地的方法。” 李无名不愧是在灭绝之际还能成功组织残余人族孤注一掷返回地球的灵魂人物,一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仙魔的命门。 极地夜鹰大受震撼,下意识质疑道:“不可能,仙帝都做不到这样的事!” 李无名也不分辨,只轻笑着问白辰,“你信吗?” 白辰自是他说什么都敢信,此时却不能这般回应,想了想才诚恳道:“天墓境遍地妖族,随便寻出一支都比最初的人族强大。帝却视而不见,宁可亲自上阵培养人族。可见你们必定拥有妖族无法取代的特殊神通。” 旧人族灭亡的原因之一就是失控的基因战。在那个隔三差五发生针对性种族灭绝的末世,只有极少数基因没被污染的偏远地区人族才有希望活下去。 但这些地方又多是战争中被辐射污染的变异带,举族之力搜寻也只找出了三万人而已。 李无名很认真地想过帝为何要让他转世。或许有一些向旧人族示威的意气之争,但是,帝真正看重的应该是他脑子里的文明成果。 当初旧人族已经意识到了他们需要重新建立文明,也知道这个新文明未必会拥有读取记忆硬盘的先进设备。所以,他们还有一套备用方案——将最重要成果以重编灵子序列的方式存入人的记忆。 这个人自然就是当时作为人族最高指挥官的李长安。 现在,其继承者就是恢复了记忆的李无名。 或许白辰的目标仅是诱惑一批仙魔为己所用,李无名却是认真的。他看着这出生在另一个宇宙却与自己最为知心的小狐狸,笑着问:“想学吗?拿妖族压箱底的本事来换。” 李无名的心思白辰一眼就能看透,小狐狸知道,这不是玩笑话。白危月已是前车之鉴,李无名若传他人族绝学,就不怕再养出一个白微吗? 白帝之心已然雀跃,白辰却将其抑制着,犹豫道:“别诱惑我,这样你太亏。” “加上你,血赚。” 许是上一世找到母星已耗尽十辈子的气运,李无名今生的运气总是不好。生在人族繁盛时代偏就遇上战乱;少年领兵建功立业却遭帝王猜忌;就连姻缘之路也因阵营不同堪称世间一等一的难走,简直十赌九输。 好在这仅有的一次胜出总是令人欢喜的,他选中的小狐狸终究没被帝王之位吞噬,坚定地要与他走到最后。 前事不会再度重演,因为李无名会为小狐狸招来数不尽的志同道合者和后继者,绝不让他独自清醒于茫茫风雪中孤军奋战。而他们维护二族稳定之心,也定会由层出不穷的年轻后辈薪火相传。 美好世界当由无数人怀揣理想共同建造,由每一代人铭记过去用心维系。孤胆英雄呕心沥血一蹴而就的伟业只是漫漫长夜中惊艳一瞬的烟火,众人拾柴代代相传方能燃起文明之火,传承不灭则山河永昼。这就是李无名自过去文明所继承的英雄史观。 遍地都是无名英雄,各族尽出豪杰,万类霜天竞自由。帝让他这活化石降临于世,为的应当就是续上那在物欲与争斗中不幸夭折的理想之火,引导人族继续追求他们曾真心相信的美好世界。 剑仙只要心情一好就想搞个大事情,李无名也不例外,这就笑道:“先别急着回绝。那哀雪可是源自妖族之魂,你若不让我研究妖族传承秘法的灵子序列,我又该如何完善哀雪的消除术式?” 星海尚且遥远,哀雪却是燃眉之急。大事谨慎是真心,诸事都要扭捏一番便是矫情了,白辰立刻追问:“有眉目了?” “多亏你送来了九色鹿的毛发,我已找到关窍。” 李无名忍痛戒了狐狸独自闭关岂能没有成果,此时便是得意一笑。他可不是以牺牲殉道为终身爱好的玄门弟子,狐狸报恩这样的好事还是多多益善为佳。 一本正经地行不正经之事就是李无名的作风,白辰早已习惯。白帝到底还没退位,此时也没忽略正事,悠悠看向了极地夜鹰,“前辈,你也听见了,我需要妖族秘法,越多越好。” “我要视野最好的洞府。” 此言一出,誓约达成。极地夜鹰身躯外侧的冰层缓缓融化,他的神魂果断回归身躯,再睁眼便又是叱咤风云的天上妖魔。 纵是恢复修为,他此时也不敢在白辰面前嚣张了,只是振翅飞上高空,留下一声嘹亮鹰啸:“多准备一些洞府,你会用得上。” 第222章 第两百二十二章 若是寻常妖族被雪域天子冰封, 不说立刻身亡至少也该是重伤不能行。这极地夜鹰却是一脱困就行动自如,飞行起来全然不见动作迟缓,可见神魔身躯之强悍。 不论如何, 极地夜鹰臣服于雪国无疑是一件好事。 据他透露, 明光狐曾派了一名天魔去探查玄门情报,那天魔返回时若是寻不到明光狐,少不得要来雪国闹事。 如果不知此事,雪国措手不及之下难免遭受巨大损失。如今极地夜鹰主动请缨前往劝降,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不过, 作为报酬,极地夜鹰想要亲眼见证李无名消除哀雪。 到底是飞升了五千年的老妖怪,只凭言语还是无法让他归心, 到底得见到真凭实据才行。 若他当真倒头就拜,白辰反要担心此妖城府太深不敢用,如今彼此交换利益慢慢磨合才是长远之道。 左右哀雪是人间必除之患, 白辰也就答应了。 许是白辰备下的洞府极好,极地夜鹰很是满意, 离去之前便留下了一封书信,道出了不少天上的情报。 因其天魔身份,情报大多是天仙境秘闻, 提到天魔的部分极少。不过,对如今的白辰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明光狐被镇在海底, 银容界终于能够通行。虽然大雪山之外的世界仍被哀雪覆盖, 滞留雪国的人族修士依旧选择返回。 白辰便命使者护送他们同行, 也顺便打探人族当前情况。 戒严取消, 雪国秩序渐渐恢复。然而,白辰却没时间休息, 待各方事务都安排妥当,他仍靠在书房软榻,细读极地夜鹰留书。 仙魔已经降临人间,知己知彼便是当务之急。李无名摸了摸似乎永远都在忙碌的白辰,心知不可能让他停下休息,便在一旁燃了红泥火炉温上一壶酒,至少先让小狐狸暖一暖胃。 温酒之余,李无名也在沉思自己的研究成果。经过多日分解,他已确认哀雪就是妖族灵魂碎片的载体。 按理说灵魂不能寄宿于死物,这种妖族灵魂却可寄托于雪和水流,甚至与活物灵魂快速融合,从而进入识海影响灵智。 哀雪只会使吸入者升起负面情绪,表现看来并不可怕。但是,这种情绪是持续累积的,只要常年处在哀雪之中,早晚会引发精神疾病,旧人族常见的抑郁症就是其中之一。 在李无名那个时代,人族根治这一类精神疾病的方案只有一个——智脑取代人脑。 轻度患者只需截断负面情绪的信号,使其无法生效。重度患者便要以程序接管全身神经,彻底架空原有大脑的控制权。 在这个世界,元婴就是修士的备用灵魂,遇险时完全可以代管身躯。可以说,元婴就相当于旧人族研发出的智脑。想来这就是哀雪对元婴期修士影响不大的原因。 但是,这些方案说到底只是在阻止负面情绪传达至身躯,并不能从根本上将其消除。 在当前这种哀雪不止的环境里,属于治标不治本。 据李无名预测,若不能做到人人体内有元婴,只要这样日夜降雪的环境再持续一年,这些未至元婴期的人有九成会自裁,剩下的也多半会在极端情绪的逼迫下发疯。 而人族若是做不到让元婴如智脑一般可以更换,元婴期修士迟早也顶不住哀雪侵袭。 李无名甚至大胆猜测,面临哀雪这样的手段,就算是旧人族也得大量减员,社会秩序必定陷入混乱。 要知道,智脑这样先进的产品价格从不便宜,普通人装上一个就足以倾家荡产,若要花大价钱更换,对大多数人而言或许还不如死了干净。 某种程度来说,此时的白微已经具备了部分灭绝旧人族的可能性。 白微才是人族永世之敌。 李无名在恢复前世记忆之后曾对师父的这句话表示怀疑,如今却只能默默感叹师父英明。 现在哀雪的灵子序列还很粗糙,李无名尚且可以凭借先进经验进行破解。白辰又得到了能够净化负面情绪的九色鹿,总归可以寻到一个解决之法。 但是,若让白微继续发展下去,只怕早晚会造出更可怕的灵魂之毒。 更糟糕的是,这种令人自裁的手段最早出自方岁寒鬼域。鬼神是地府不收的存在,帝将他们留在人间,到底是想做什么? 帝不会刻意对付人族,但他也不会阻止其他种族超越人族。白微的出现是人族之难,在帝看来却未尝不是天墓境之幸。 从前世上只有人族具备穿越星海的潜力,如今白微证明了他这一支狐狸也拥有同等智慧,在帝看来,这何尝不是多了一个选择? 天网就是保护天墓境的大气层,帝放任哀雪降临却没有进行修补,只怕也是存了让人族和白微斗一斗的心思。 人族自刀耕火种以来从未在智慧领域有过对手。所以,即便重生于此,帝仍将他们当做霸主种子进行培育。 这本是只有人族一个选择的培养列表,自白微开始,或许就多了九尾狐这个新种族。 以白微的性子,若能得到帝的支持,就更要与人族斗个你死我活了。 师父,但愿这次你真的能杀了白微。 李无名是最豁达之人,此时却难免神色沉重,连温好的酒水都忘了取下。 好在他素来乐观,回过神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是地球母亲生二胎带来的烦恼吗?看来人族还是做独生子女最幸福啊。 就在李无名默默编排母星时,白辰却在认真看信,小狐狸的神色也在慢慢变坏,待放下书信方才惊疑地道出一句话,“信上说,明光狐是仙境之主的使者。” 此言一出,李无名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仙魔二主没有进化出灵智是帝在他灵魂中留下的讯息,作为天墓境之主,帝的判断绝对比仙魔可信。 但是明光狐已经被俘,极地夜鹰又和他没交情,也没必要说谎。 李无名暂且放下对白微的担忧,沉吟道:“可有办法确认此事?” 个中虚实自然只有明光狐自己清楚,白辰回想一番此前他的表情,却是摇了摇头,“这位青丘仙帝狡诈狠辣,怕是没那么容易开口。” 的确,仙魔身躯强悍,明光狐就算被镇压在深海也不会死亡,欠缺的只是一个脱困的机会。 至于亲自去深海审问,白辰想了想四海天子那不靠谱的样子,终究是打消了这个风险极大的念头。 虽是如此,白辰还是有了些许发现,“信上还说悬赏白剑仙是仙境之主的意思,我觉着此事有些蹊跷。” 李无名听闻此言下意识反应是仙境之主发现了天墓境异常,故而要除去掌控剑域的白危月。 然而,转念一想,天仙境掌控的星球不计其数,若要除掉天墓境,直接将周遭全部星辰砸过来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弯? 按照李无名记忆,当初地球和邻近的仙女星系距离大约是两百二十万光年。而仙魔二境与天墓境之间隔了千万个这般大小的星系,距离遥远得根本无法估算。 退一步来说,即便帝的观测有误,仙魔二主当真具备灵智。他们能跨越这样遥远的距离指挥星辰交战就已经很离谱了,要说还有功夫调查白剑仙姓名悬赏谋杀,李无名不信这种存在会如此无聊。 白辰也觉此事怪异,细细回想当初仙魔悬赏的来源,又提醒道:“这个命令传达给了白陌,只怕千年前与白微有所联系的妖仙就是来自青丘国。” 若是如此,这位仙境之主对人间干涉得也太多了。 李无名皱眉沉思片刻,突地神色一动,“天女魃和寒兔就是来自天上,天墓境之外会不会还有其它精怪?” 天上还有其它精怪? 白辰倒是忽略了这种可能,只是当前情报太少着实推测不出个结果,唯有无奈叹道:“这恐怕只有飞升的仙魔才能知晓了。” 说来也巧,就在白辰琢磨着怎么才能向仙魔打探情报的时候,至高楼外便有妖卫来报。 “王,玄门派来调查银容界覆灭一事的修士已到玉泉,领头者自称王的故人,请你前去一会。” 明光狐离开银容界是今日之事,此时天还未黑,玄门反应倒是极快。 雪国与玄门这三年往来频繁,按理说那几个玄门长老边境妖卫都识得,如今却不报姓名,可见来的是生面孔。 白辰不由好奇道:“来者是谁?” “是陌生面孔,两人生得一模一样宛如双生子,举止却极其亲密,有些断袖之态。” 年轻的妖卫说时还有些拘谨,想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诡异断袖有些惊到了。 李无名闻言却是了然一笑,“定是何欢那厮来讨礼钱了。” 是了,这般对自己的容颜百看不厌,搂搂抱抱几百年还不腻的也只有何欢这等怪胎。 且魔君与剑君正好一魔一仙,这天上的情报自是无一不知。 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白辰也是舒心一笑,有些怀念道:“我还想着待雪国安稳了就去玄门寻他们喝茶叙旧,未想这二人倒是先来了。” 第223章 第两百二十三章 玉泉是雪国与天道盟联络之处, 各大门派在此都有驻外别院,替自家弟子办理各种杂事,也有数间厢房用于歇脚。 玄门驻地名为百岁阁, 匾额由白辰亲自题字, 取的是双方百年交好的意愿。白辰当时本想题万岁,步天歌却道万年太长,写了也做不到,百年才实际。 步天歌性子如此务实,与何欢那厮的浪荡可谓是截然不同。偏他的外祖邀剑客又与何欢存在旧怨, 也不知这二人在玄门处得如何? 白辰如此想着来到了百岁阁之前,正欲推门,就听见了何欢那久违的声音。 “你看你, 非要先传讯。若是听我的暗中潜入,说不定就能撞见某位剑仙抱着狐狸衣衫不整的奇景了。” 飞升也改不了这厮欠悬赏的性子。虽然今日白辰并没有空闲时间与李无名衣衫不整,但小狐狸依然希望这总想坏自己好事的魔君被天雷劈上一劈。 相对于道德底线极低的何欢, 何苦就厚道多了,不止先派弟子通传, 如今也是义正言辞道:“若不是你这厮上梁不正,以小红叶的纯良能学会隐身听墙角?我这是以身作则,纠正弟子恶习!” 自己被徒弟扰了好事就想突袭大雪山拉白辰垫背, 魔君果然是有难同当的损友。 何欢对徒弟倒是不错,竟还出言回护了一番, “这不能怪他, 毕竟他也没想到我们会在书房擦枪走火。” 何苦本就没怪付红叶, 闻言更是冷笑道:“对, 怪你。以后我徒儿再学不会敲门,我就把你腿打折。” 剑君处事果然“公平”, 何欢只能掩面长叹,“现在你是宠徒弟胜过我了,我也要拜你为师!” 对此,何苦只能回以一个字——“草!” 白辰和李无名并未隐藏脚步声,想来屋内二人都已知晓他们到来,但这并不影响二人继续打情骂俏。 白辰也知等何欢那厮来开门怕是不能,这便主动推门而入。 都说天仙境荒芜,在这二人身上却是看不出。 他们在凡间时共用一具身躯,另一方多以魂魄形式出现。 飞升后重塑的金身给了何苦。也不知何欢是使了什么手段,凡间身躯竟也没被天雷毁掉,而是被他带去了天魔境继续用着。 许是分了身躯的缘故,何苦看着就年少一些。 他如今自觉已是前辈高人,衣着打扮都变得稳重,头发也不再只是简单扎个马尾,改以道冠整齐束好。 这融合了仙气的面容也如其它仙人一般变得清冷,但全然抵不住他由内散发的积极情绪,一扬眉一抬眼便如盛夏之风,热忱如旧满目星河。 这把年纪了还不改少年意气,可见何欢这些年是把所有脏活都揽在了手里,将另一个自己保护得极好。 与正常飞升的何苦不同,何欢是当今唯一没有舍弃凡间身躯的人族。他就连衣饰也是旧时样式,玄门白衣藏被血红长袍完全遮掩,只有偶尔露出的云纹袖口表明他仍归属玄门门下。 开着永生花的桃树枝是他的法器,平日就当作发簪使。只是念旧之人久不断发,如今仅凭桃枝已是绾不住,便任由发丝勾在枝头披散着,较之从前更显慵懒浪荡。 相别许久,彼此经历已是截然不同。再见之时熟悉的感觉仍在,却又有些生疏,万般感慨不知从何谈起。 白辰最终只能轻轻一笑,“五百年不见,魔君风采依旧。” 何欢是给白辰牌位上过香的,如今再见这久违的狐妖面容也觉感慨。不过他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也不作久别重逢的叹息,只摸着自己的脸道:“是吗?这些年过得逍遥自在,我倒觉着自己风韵更胜从前了。” 李无名也是久经离别,在场就属他最平静,闻言便道:“不错,你无耻的样子确实更胜从前。” 和他们相比,何苦的反应倒是直接许多,径直就走到白辰身边细细打量,啧啧叹道:“你当真活了?李剑仙把你养得不错啊,好像还胖了不少。” 何欢是习惯孤独之人,就算与白辰彼此欣赏,也仅是神交便罢,相逢只谈合作。 倒是何苦爱热闹,对狐妖这过去只在话本里见过的物种也很感兴趣。在大雪山时,他与白辰或是结伴同游,或是磕着瓜子闲话江湖事,可谓是相交莫逆。 和白辰拥有共同利益的朋友很多,但相处之时完全不谈利益只为投缘的,大概只有何苦一个。 此时故友未变,白辰也就渐渐放松,低头看了看自己掩在狐裘下的身段,难得踟蹰道:“也没胖很多吧……” 何苦一见老朋友就全然忘了前辈风范,又是调笑道:“胖了也是漂亮的狐狸精,我天上地下打了那么多妖精,还是属你这白狐狸生得最好。” 这个“打”字很是精妙,白辰已经能想象剑君上天后是何等搅风搅雨了。 果不其然,何欢闻言便提醒道:“若不是被你揍得鼻青脸肿,妖仙们必然也是生得极好的。” “反派死于话多,打架当然要抢先手,谁还有功夫看敌人的脸?” 玄门出身的修士从来不知何为怜香惜玉,何苦答得理直气壮。 这种自断桃花的好事何欢自是喜闻乐见,只打趣道:“所以你打赢了就报我的名号?” 剑君可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素来都是以理服人。和对头打架斗殴这种事自然是何欢做更合理。 何苦有些不好意思,在白辰面前却不想示弱,只能蛮不讲理地反问:“我不能用你的名号?” 何欢这个人就是惯着自己,过去就是绝不早起,认真挑食,尽情熬夜,肆意风流。就算分了身躯,他对何苦依旧是什么坏脾气都宠着,如今只道:“自然用得,你我永为一体,我的一切都归你。” 这样的话也只有由何欢说才不算哄人的情话,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无需任何誓言约束,天然共享一切祸福。 虽知正常人都做不到裂魂爱自己这般操作,这样天然就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的关系仍叫白辰有些羡慕。 个人自有缘法,李无名倒觉得在争斗中仍万古长青的感情更是难得。 此时小狐狸怀念从前不愿多言,他便出言提醒:“你们千里迢迢来到大雪山,为的就是向我家小狐狸炫耀断袖情深?” 何欢倒还没闲到这个份上,立刻摇了摇头,“不,我们是为了要回昔日给的礼金。” 还是李无名看人准啊…… 白辰暗暗感叹,虽知这只是玩笑话,仍是忍不住翻了翻眼皮,“想都别想,没让你们补份子钱就算好的。” 谁知何苦闻言却是舒心一笑,拍着白辰的肩就道:“这才对嘛。你这白狐狸素来一副大少爷脾气,以前出个门排场比皇帝还大。这突然客气起来倒是叫我浑身不自在。” 白辰登基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对他了,愣了片刻才苦笑道:“装模作样久了,自己的脾气反而找不到了。” 明明清楚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模样,却再也找不回旧时的心情,也再做不出同样的言谈举止。 何欢明白这种感觉,偷偷瞥了眼已与他判若两人的何苦,对白辰只是淡淡道:“你老了。” 话是实话,白辰却不爱听,下意识反驳:“你们比我还大上十几岁。” 何苦倒是乐于接受剑君老前辈这个身份,当即笑道:“大哥别笑二哥,在座的都是老古董,连徒弟都有了道侣变成世人眼里的老前辈了。” 剑君似乎天生自带乐观气氛,一开口就驱散了沧桑之气。白辰闻言也是一笑,“那我倒是胜你们半目,至少云侧还没个对象。” 这黑狐狸五百年前就自称要做男宠混吃混喝,未想到如今连红线的影子都没瞧见。 何欢得知此事很是忧伤,终于忍痛道:“这礼金我们不要了,你赶紧给他屯点家财招个入赘的。” 这话白辰可就不爱听了,他家雪域天子虽然不太聪明,但也不至于倒贴钱才能找个道侣吧。 “若你们是来为云侧催婚的,我就真送客了。” 经过一番叙旧,五百年不见的生疏也就没了。何欢不再玩笑,终是道出了二人真正来意,“本是听闻青丘那老狐狸在大雪山就赶来救援,谁知竟寻不到他的踪迹,只能等你先开口再敲竹杠。” 难怪玄门来的这样快,原是听闻了银容界之变就立刻赶来救援。就算今日白辰计划失败,随后赶到的何欢何苦也能替他解决了明光狐。 何欢这话说得欠揍全无情谊,白辰又如何能听不出个中深意。 不过,何欢选择这般说便是不需他的感激,白辰也就配合道:“我这雪国荒山野岭一穷二白,要不你们把云侧打包带走?” 何欢岂能不知云侧性子,当即嫌弃道:“玄门最近多了不少吃饭的嘴可养不起他,就让这雪域天子继续消耗你家米粮吧。” 既然知晓云侧身份,看来付红叶已将人间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师父。 如此倒是省了解释的功夫,白辰不再叙旧,终于正色道:“人族将仙魔安顿好了?” 说到正事,何苦面上便有了愁色,当即摇了摇头:“哪这么容易,还有不少藏了起来。现在他们碍于天庭之威不敢在明面上造次,却不知往后会闹出多少事来。” 为防白辰不知,何欢适时补充道:“师尊就是这一任仙帝,我们如今也算是斗鸡遛狗的纨绔二世祖了。” 道君居然成了仙帝?这些玄门掌门还真是各个不简单啊。 不过,何苦对二世祖这个身份却是立刻表示抗议,“只有你,我可是在矜矜业业地打架抢地盘。” 原来如此,何苦并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正因师父成了仙帝,他才会与青丘国妖仙发生多次冲突。 李无名多少明白了他们在天上的处境,这便瞥了一眼似乎无所事事的何欢,“看来你这魔君在天上过得很是悠哉?” 何欢的确没在人族天庭,事实上他与何苦重逢还是前不久的事。分别时二人全靠心灵传讯交流,也算是经历了多年网恋。 这段经历可不愉快,何欢只能无奈道:“这也不能怪我,我刚飞升就被吸入大雷音寺。若非六根足够不净,如今可就见不着你们了。” 佛门弟子追求的就是六根清净,这厮倒是以六根不净为傲,也不知和尚们怎么没把他给打出来。 白辰知道能困住何欢的地方绝不简单。正好李无名将温的酒也带了来,白辰这便入座摆酒,只道:“说说吧,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欢既然来了大雪山就没想隐瞒,此时看了一眼李无名,这便悠悠道:“我在大雷音寺接受了许多传承,也见到了‘你’。” 第224章 第两百二十四章 说到何欢与大雷音寺的缘分, 便不得不提他飞升时的一番神奇操作。 飞升的正常流程是先扛天雷,过天网时舍弃凡间身躯以天上灵气重塑金身,随后便是根据自身灵气属性进入仙境或魔境。 可何欢偏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 少年时由天下至圣的玄门入魔, 入魔后修的却是魔化的佛门功法。按理说正魔真气相冲,常人同修必定爆体而亡,偏他寻到了白辰的裂魂之术,变为一体双魂。 至此,玄门真气囤积于心脏, 由何苦控制;极乐功魔气则仍居丹田。至于佛门,本是灵魂心法,无需囤积任何灵气。而他, 也就成了天上地下仅有一个的佛道魔三者合一之身。 如此,仙魔二境和大雷音寺他竟全都去得,当真是古今第一奇葩。 事实上, 在何欢渡劫之前,极乐功的创造者大雷音寺主持迦叶菩提就曾请其入西天。 奈何佛门必须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首当其冲的就是戒色。何欢断不肯烧了自己珍藏的春宫,故而断然拒绝。 但这不代表此人会安分地按流程飞升。仙魔二境是死敌,由魔气重塑的天魔身永远也不可能在天仙境生存, 天仙之身同理。 何欢的师父青虚子和道侣何苦都出身玄门,修的是道祖传至人间的仙家功法天道剑意, 他们能去的只有天仙境。 何欢若是飞升天魔境, 与自己最看重的二人便是仙魔永隔了。故而, 以天魔之身飞升他也不肯。 西天极乐世界不去, 天魔不当,天仙境又不收魔修, 还能怎么办? 何欢这胆大妄为之人给出了一个打破飞升定律的答案——他要把凡间的身躯带上天,以凡身成魔再偷渡天仙境,给天上诸位也表演一次仙魔之间反复横跳的拿手绝学。 可天网的规矩是你们的灵魂可以往天上跑,但身躯里的地面灵气一丝都别想带走。这泥壳子是由地面养育,离去时也得被天雷劈成灰滋养土地。 从古至今,妖族人族万千强者都过不了天网这关,何欢也不例外。 所以何欢另辟蹊径,功德圆满成佛者可凡体飞升不经天劫,那他就从佛的地盘借道,换个地方成魔。 去大雷音寺成魔——这种说出来都觉荒缪的主意也只有何欢敢去实施。 当然,他也不是蛮干,他是有备而来。 早在迦叶菩提发出邀请时,何欢就探查出了大雷音寺的情况。 千年来凡间道门昌盛,佛门凋零,这大雷音寺如今竟只剩下迦叶菩提一个主持。若迦叶菩提也前往虚空成佛,往后飞升的佛门弟子便连个接引之人都没了。 正因如此,迦叶菩提虽功德圆满仍将自己的佛位空悬千年,必得寻到一个继承者才肯离去。 正如何欢所想,迦叶菩提连他这个魔修都不放过,可见佛门确实是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反正大雷音寺要的只是个接引人,一个不能成佛的天魔正好可以长久地干下去。只要不绝欲不剃头,何欢不介意兼职几千年扫地僧。如此,大家正是郎情妾意各取所需。 这种做法容不得半分失误,也没有任何先例,一旦发生变故就是身死魂消的下场。先成天魔再另寻他法前往天仙境才是正常人的选择,也只有何欢这等贯于剑走偏锋的狠人才敢于去做。 让悬赏榜众人失望的是,这厮此次虽然出了些许意外,最终还是成功了。 他成了以原身登天的第一人,不止横穿仙魔二境千里寻道侣,更是在天网之间来去自如,成了唯一能在地面补充灵气的天魔。 此人再次证明,在这个修真界他就是先例。何欢这名字注定如跳蚤一般遍布修真史的每个角落,用种种匪夷所思的事迹告诉世人——对不起,我还没死。 至于那令何欢与何苦分别数百年的飞升变故,就是他在大雷音寺见到的“李无名”。 何欢当时也是第一次飞升,纵使在人间运筹帷幄不惧天下英雄,他在渡劫中搞出这么多幺蛾子亦是有些忐忑的。 迦叶菩提给何欢留下了通往大雷音寺的星宿图和路引,告知他不论身处仙境还是魔境,只要能看见二十八星宿中的任意一个,拿出路引对准星宿图中的主星便可开启通往大雷音寺的银河大道。 这个路引是一枚水晶制成的地球模型,何欢留在寒山寺供奉的便是它的复制品。 何欢上一世虽然死得早,这地球仪却是不能更熟悉。何苦起初还反对他的冒险计划,也是见了此物才同意何欢孤身前往大雷音寺。毕竟他们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重生,故乡的家人又过得怎么样。 白辰此前见过寒山寺中被供奉的二十八星宿和球,早就猜测何欢何苦必定与帝有些瓜葛。 却不想这些东西竟是来自迦叶菩提。可同样出身佛门的不夜琉璃却从未提过这些事,是小雷音寺权限不够,还是星宿之事只能告知修佛之人? 白辰疑惑甚多,何欢的述说仍在继续。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飞升时果然看见了那些星宿,也成功打开银河大道被吸入大雷音寺。 初闻雷音寺这个名字,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一座辉宏寺庙,里面住着一群高谈佛法的光头和尚。 就算是在天网之上的大雷音寺,至多也就是云雾缭绕佛光普照。按何欢最初的想象,无非是追加几个亿的特效罢了,也特殊不到哪里去。 谁曾想,真正的大雷音寺竟是一颗堪称地球复制品的小行星。 虽然它体积非常小,甚至比不上地球的任意一个洲,藏匿于天墓境庞大的灵气云之中就像一粒尘埃,连仙魔都看不清真貌。 但是,其上的生态系统已经成形,千奇百怪的植被覆盖了陆地,还有一小片海洋。何欢甚至能看见些许地球和天墓境都未听闻的怪异小动物穿梭于森林草原。 如果说这还没超出何欢想象的极限,当看见占据了小行星一半陆地的巨型温室和其中隐约可见的大量田地,以及天空中不断为温室提供能源的雷云,他方才体验到世界观被粉碎的滋味。 大雷音寺居然能种田,难怪它被称作西方极乐世界! 何欢本能地这样感叹了一番,随后便凭借二世为人的丰富阅历接受了这全新的世界观,顺着此地唯一的道路走向了那个被雷云环绕的温室大棚。 然而,在道路尽头之人却不是将何欢视作继承者的熟悉老和尚,反是一个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 他穿着和何欢一模一样的衣衫,连发型都完全一致,回头时却是让何欢惊讶至极的面孔——那是李无名的脸。 “你们知道当时我有多震惊吗?我还以为自己相识多年的狐狸爱好者就是掌控世界的幕后黑手,我居然一直在和这盘古一般的存在分享聊斋类春宫……” 这等经历着实神异,何欢说到这里仍是颇为感慨。 虽然他感慨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对,李无名还是猜出了对方身份,神色微妙道:“看来他对我的脸倒是颇为满意,见了你这种风流人物竟也不更替……” 何欢见他果然与那人有些关系,便知不需更多解释,继续道:“我乍一看以为是你,待与他面对面交谈,见那嚣张态度就知绝不是你。” 此言一出,白辰也明白了,只问:“他是否自称天墓境之主?” 何欢摇了摇头,“不,他自称我祖宗。” 额……果真是极其嚣张。 “阁下可是大雷音寺——” “我是你祖宗。” 这便是他们的对话。 何欢这辈子也没想到在大雷音寺听见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粗鄙之语,当时竟还愣住了,以至于忘了反击。现在回想仍觉略亏。 李无名听闻却是幸灾乐祸,“他还真是。” 此言一出,何苦满眼都是见了老乡的热切,抢先道:“你果然是我们老乡?唯物主义战士?” 那个出现在大雷音寺的人无疑就是帝,也只有他才有办法重新创造一个小型地球。 旧人族验证理论的方法是不断实验,李无名想,这个被称作大雷音寺的小行星应当就是帝的实验室,那些何欢没见过的动植物则是帝这些年捣鼓出的新物种。 只是,佛门和帝又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允许修行圆满的和尚以凡间身躯通过天网?就因为他们六根清净没有欲望? 还有迦叶菩提所说的佛位又是什么? 何欢带来了天上情报,李无名疑问反而更多了,暂且不叙同乡之情,只问:“那个人没告诉你关于我的事?” 和帝交流果然不是容易事,何欢无奈叹气,“没有,这之后他只与我说了三句话。” “为什么不重塑金身?”这是第一句。 “这身躯是我自小用惯了的,落难时是它,风光时是它,与亲朋好友相识时皆是它,满载旧情,不想换。” 当时何欢已知此人不简单,答得也很谨慎。神秘之人对这个不忘来处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声音中的冷漠也淡了几分,“有什么愿望?” 何欢闻言更是诧异,难不成天上真有帮人实现三个愿望的神灯? 他素来不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想要什么只会自己去拿,便试探道:“我想回故乡也成?” 此言中的故乡有两种理解,若此人不知他来历,便只当那是地面的长安,若知道,便是不知在何处的地球。 何欢本想根据回答判断此人来历,却不想这神秘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扔出一份星图,只道:“可以,这是借给你的武器,做掉虚日那个叛徒。” 语毕,何欢便觉眼前大雾弥漫,云雾散去时已身在行星外围。方才所见一切都被雷云遮蔽,眼前只有一株高大的菩提树,树下一汪清泉拥簇着满池佛莲,莲上打坐之人便是含笑的迦叶菩提。 老和尚依旧慈祥,对他说:“恭喜,贫僧初见时就知道,你一定能成为天之癌。” 第225章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天之癌这个称号太过惊悚, 连何欢这等大胆狂人都有些承受不住。他更好奇迦叶菩提真的能理解癌的含义吗? “癌字何解?” 问话的何欢满眼都是探究之意,迦叶菩提不紧不慢地答:“隐秘潜伏,扩散转移。我之神佛, 彼之毒瘤。” 这特性竟也说得颇为贴切, 只是后半句似乎含义颇深。何欢挑眉,只道:“大师也算我的半个师父——”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别坑自己人。 何欢话未说全,老和尚却已明白他的意思, 当即解释道:“贫僧邀你入大雷音寺是发自真心,帝君现身相见却是你自己的缘法。想是你的特立独行勾起了他的兴趣。” 这被称作帝君的应当就是那与李无名一模一样之人。何欢既然跑来人家的地盘成魔,先和主人打个招呼倒也合理。 何欢在正魔两道勾心斗角多年, 突逢异变也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只道:“你们要我潜伏于仙魔二境成为天之毒瘤?” 这天之癌说白了就是卧底,自古卧底就没好下场, 还必须与亲人断绝关系。何欢倒是不怕死,但他与何苦早有约定, 断不能就此失联。故而说时眉头微皱,表现得颇为不愿。 谁知迦叶菩提却是摇了摇头,“不是你, 是我们。” 何欢闻言便是神色微动,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而老和尚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癌者, 数以万亿,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数量再多,在天威之下也只是无力蝼蚁。” “那便成为天的一部分。从最微末之处起步, 侵袭浸润直至五脏六腑。” 佛门弟子的言语总是含蓄,一般人还挺难听懂。好在何欢悟性极高,只言片语间便明白了过来。 何欢修的极乐功原是来自佛门,又曾与付红叶和风十七共同研究精怪。 他知道,人的魂魄构造和精怪极为相似,只是强度存在差距。而佛门放弃吸收灵气延寿驻颜,反而于转世轮回中不断体验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为的就是炼魂。 没错,佛门功法的最终目标就是将人的魂魄锻造为精怪之魂。 但是精怪的强横在于灵域,就算佛的魂魄强度堪比精怪灵识,没有灵域也不过是一个不易消散的游魂罢了。 此前何欢只把佛门当作人族于变强一道错误的探索路线,如今却是明白了,这漫天星辰不就是一群可用的灵域吗? 让人的魂魄暗中转化成星辰灵识,由此扩大天墓境控制范围。何欢猜到了帝的大胆想法,但他还是下意识问:“我不由天,我欲成天?以人力真的能做到这种事?” 迦叶菩提笑意不改,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巨大菩提树,“你我已然踏出了第一步。” 此地并没有栽种菩提,世间也没有这般巨大的菩提树,但迦叶菩提心中有,于是他所在之地便必定有菩提。 何欢若有所思,随即轻轻闭眼,再睁眼时,一树桃花便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碎雪一般的小花瓣悠悠落在魔君的掌心,他将其放入水中,只叹:“佛门功法大成的标志,一念依托于一物,一物化万物,生无尽心象。没有灵域时,心象仅是幻象;有了灵域,便是真的世界。” 而大雷音寺,就是让佛修熟悉灵域操控之法的进阶之地。 如果将操控灵域之法比作驾照,大雷音寺便是培养天子天女的驾校。六根已净的佛会在这里接受培训,然后前往二十八星宿之中的星辰,成为那片灵域新的主人。 至于云侧这般连自己灵域有什么规则都还弄不明白的天子,在帝看来都是无证驾驶,若不是老熟人,必定得抓起来吊销天子职权。 而成佛前送僧侣不断轮回的小雷音寺,则是进行思想选拔的地方。成佛者必须消除七情六欲,放下一切亲缘情缘,且在人间有大功德。 这样的人虽然极其稀少,但用着放心。 从这一点来说,何欢其实并没有通过最初的审核。若不是帝出手,他原不该得到大雷音寺的暂时管理权。 迦叶菩提对这种校长走后门的情况有些微词,此时便劝道:“桃花落尽则为长生果,当这桃林春去秋收,便是你放下一切执念成佛之时。以你天资,当得佛位——极乐长生天。” 只需放下执念便可脱离人族身份进阶天子,从此成为规则制定者,踏上真正的强者之路。 这对任何修士都是绝顶诱惑。 但是,追求力量何尝不是欲望的一种。 何欢逗弄着枝梢桃花,只道:“我不放下,即便终身不得极乐,也要留下这少时钟爱的不谢春花。” 他若肯放下早已成佛,又何须如此费心飞升。 迦叶菩提也只能无奈劝解:“可何欢之心早已步入秋冬,林花谢尽不见春红。这些曾惊艳早春却被一场大雨轻易吹落的繁花是何苦所坚持的少年理想,已然不是你如今的真我。” 佛修入门时都会择一物为心象基石,以此构建自己的心中世界,也以此为名号。菩提,琉璃皆源于此,而何欢选的心象就是桃花,开得早,亦飘零,一如少年成名却堕入魔道的他。 这花不好,寓意远不如代表长寿的仙桃,但何欢不想换。 他看着迦叶菩提,难得认真道:“他就是真我。” “舍不下已失去之物,妄念蒙蔽真实,这是魔道。” 成佛的老和尚难得郁郁,何欢也不安抚,反是得意道:“我入魔很多年了。” 何欢当然是个老魔头,这就回到最初的问题了——“也不知帝君为何会让你继承大雷音寺……” 何欢对此也很疑惑,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便猜测道:“许是因为癌这东西终究是要病变的。你们被净化得太彻底已经忘了该怎么害人,而我最擅长的就是成为有害毒瘤。” 以这厮的德性,迦叶菩提与他相识数百年却从没想过揍他,可见当真六根清净。 当然,迦叶菩提也没有和他讨论害人心得的意思,只用了片刻便释然道:“罢了,既然帝君已将大雷音寺主持之位给了你,我也可放心成佛了。” 成佛便是前往星宿之间继承天星,天星之间距离遥远,下次再见也不知该是何时了。 这世上不想揍何欢的人着实稀有,他难得有些不舍,“你的目标是哪处灵域?” 迦叶菩提却是看得开,即便很快就会成为天子级别的强悍存在也没有半分激动,只用搬家一般的语气道:“危月燕之尾有黄白双星,今日之后此处便为迦叶菩提天。” 二十八星宿其实是天墓境计划收服的二十八个小星系,只是帝懒得规划新路径,就按照旧人族画的星宿图进行分组排列。而这尚未被命名的黄白双星便是危月燕星系中一对伴生的恒星。 除了天墓境这个外围包裹九天灵气内部却是宜居土地的怪胎,正常恒星基本不能孕育生命,虽然强大却注定寂寥。 亿万年就待在一片虚空之中,没个人说话,也不能养点小动物解闷,与故人的唯一交际就是发个光几万年后再被看见。 这样的日子何欢想想就觉难熬,此时便劝道: “变成精怪未必是好事,危月燕是距离天墓境最远的星宿,你可能要独自悬在虚空数亿年,很是孤独啊。” 迦叶菩提劝不了何欢,同样的何欢也别想改了他的主意,老和尚轻笑:“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何处不是修行?” 或许这也是帝设此条件的原因,寻常人在暗室被关上七天就得崩溃,若成佛之人心中仍有欲望,在这漫长孤寂之中早晚得发疯。 各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何欢不知迦叶菩提追求的是什么,或是拯救天墓境,又或是真的无所谓在何处修行,此时只能祝他一路顺风。 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送别之前还是提醒道:“他要我解决一个叫虚日的叛徒,你走之前总得告诉我目标在哪里。” 迦叶菩提走后大雷音寺便只余何欢一人,有些事确实该交接清楚,老和尚也毫无保留,立刻道:“虚日鼠有九从星,一主星。这十星从前属于天仙境,后来尽归天墓境所有,是最早成形的星宿。虚日之主也如你一般由帝君亲自派遣,不曾断红尘灭人欲。贫僧只知他活时被称作灵巫虚日,俗名为任天节。 此人曾是帝君亲信,故而一人掌十星,完全控制了一方星宿。可成为星宿之主的任天节却不再遵从帝君号令,也不承认虚日鼠星系属于天墓境,反而带着帝君好不容易收服的虚日十星返回了天仙境。 自他背叛之后,帝君便不再派遣星官掌管星宿,转而以轮回选拔无欲之人,让我等化作佛星潜伏仙魔二境。” 帝君脾气极差,每次降临大雷音寺都要挑三拣四,一会儿嫌这主持连头发都给退化掉了是秃猴子;一会儿又不许他念经,非得逼着一把年纪的老和尚去种地放牧…… 也是迦叶菩提性子宽厚,每逢这等不可理喻之时,想到帝君曾遭遇的背叛也就忍了。 虚日的背叛几乎完全毁掉了帝对人族的旧情,迦叶菩提知晓此事重要,离去之前仍是对何欢再三嘱咐:“任天节掌控的虚日十星距离天墓境最近,也是天仙聚居之地。你若要与他开战,仙人和妖仙为保洞府都会站在他那一方。务必谨慎,不可莽撞。” 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何欢带来的秘密果然各个惊人, 白辰本是猜测天上另有精怪,却不想帝竟已批量制造精怪,并且以此夺取了周遭天星的控制权。 如此看来明光狐听命的仙主应当就是虚日灵巫, 他与白危月同为灵巫又背叛了曾经的首领。为防剑域向虚日星系发起攻击, 想要除去白危月倒也正常。 白辰心中想的是仙魔之事,李无名在意的却是这个被帝命名为“天之癌”的反击计划。 仙主和魔主是原始的掠食者,他们唯一本能就是通过庞大的引力抓取星辰吸收灵气。 当一个星球的灵气消耗殆尽时,它就会被判定为死星。这些没有价值的死星将被淘汰,逐渐远离天境核心。它们的终局是坠落在天墓境, 以残躯将天墓境所有精怪杀死。 而失去了精怪的天墓境在仙魔二境吸力面前没有任何反抗手段,只能任由它们将自己千万年积累的灵气掠夺殆尽,然后休养生息繁衍灵域, 等着下一次仙魔收割的到来。 如果将天仙境和天魔境视作一个人,由星辰组成的星系便是他们的五脏六腑。 在这个以万年为单位的庞大灵气循环之中,星辰扮演的角色就相当于人体的细胞。 作为继承了旧人族医疗知识的人, 李无名很清楚癌并不是外来者,而是失去控制的本体细胞。 它们从本体吸收大量营养却不参与正常循环, 甚至不断抢占地盘破坏器官功能,从而导致身躯整体衰竭,逐渐走向崩溃。 这些被夺取的死星看上去仍在按仙魔二境的命令运转, 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只消耗灵气不干活的癌细胞,并且正不断接引同类继续扩散。 在足以毁掉五脏六腑之前绝对不能被发现。——这是天之癌计划成功的关键, 也是帝没有立刻对付背叛者的原因。 只要虚日星系名义上还属于天仙境, 不论帝亲自进攻还是派遣暗中控制的天星与其斗争, 都会吸引天仙境灵识的注意。如果仙境之主因此给边缘星系做个体检, 那乐子可就大了。 只是,从癌这个名号看, 帝对佛门的态度很是微妙啊…… 神学是非常偷懒的做法,将一切未知都视作神之造物,以解读神意的方式去解释世间一切。 这样人会轻松许多,却将一切难题都交给了神,默认神就是全知全能。如果做不到,那就不是他们信仰的真神。 帝在人族的定义中就是堪比神明的存在,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想那么多。 人族的文明也好,地表的各种循环也罢,都是搁一旁放养就自己进化成了这般模样。就连这些进化的原理,如果没有万代人族持之以恒地折腾研究,帝自己也不可能总结出来。 在帝看来,当他需要人族探索未知时,神学者给的回答就是——我知道你知道,只要按你的吩咐做就是了。 很听话的仆人,或许也能变成可爱的宠物。但这绝不是帝最初对人族的定位。 而让李无名感到棘手的是,从大雷音寺的情形来看,帝似乎有些让人族发展神学的意思了。 若世人得知修佛是获取灵域的唯一途径,佛门必定会因此兴盛。功德圆满心境大成者终是少数,那被淘汰的大多数却会毁了人族好不容易起步的修真文明。 人对自己层出不穷的欲望最是厌恶惧怕,却必须依靠欲望保持自身的进取变强之心。人族,果然生而矛盾。 总之,佛门重心学而不追求发展,又极易导致大众的盲目崇拜,削弱人族反抗压迫的自卫本能。这种学问本就只适宜作为哲学陶冶情操,一旦成为主流,于天墓境亦是削弱自身的天之癌。 而治疗癌的唯一方法就是切除。 曾经的帝砸了人族为他建造的所有神像,那时的他还扛不住这一刀。 而现在的帝却在默认佛门壮大。何欢仍有前世记忆又手段老辣,本是推动人族发展工业的极佳人选,帝却没做任何提示,给了个没有时限的任务就放任自由。 若是从前,只凭迦叶菩提敢鼓动一个有为青年出家修佛,帝就能把老和尚发配去月球种土豆。 果然,帝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人族了,让他产生如此转变的就是白微。 是啊,万物灵长这个位置人族坐得,狐狸凭什么坐不得? 天上的秘密一重重揭开,李无名却在苦笑,人族与妖族的竞争来的比他预想的更快。 李无名远远望了一眼雪域之外仍未停歇的哀雪,终于明白了白微真正的目标。 “如果我没猜错,白微应当也接到了这个消灭叛徒的任务。” 同一环境彼此竞争,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正是帝用得最熟练的手段。 李无名话说得突然,何欢与何苦却像是早有猜想一般,闻言就彼此对视一眼,何苦这便看向了白辰:“我在青丘国遇到了一只和你原形一模一样的狐狸。”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何欢在大雷音寺碰见个“李无名”,何苦顶着他的名号挑战妖仙,就在青丘国正好撞见了“白辰”。 这样体型异常的九尾狐,自然只有三年前跑去天上的白微。 白微出现必有所谋,白辰神色一正,“他做了什么?” “他夺走青丘国所有水源,将其化作了针对神魂的哀雪。不止席卷虚日鼠,连天魔所在的毕月乌也没放过。” 说到此事何苦就有些郁闷,难得抱怨道:“你这祖宗也太阴了,干了坏事转眼就没了影,倒让青丘仙帝把我当作了断绝水源的罪魁祸首。还好我机灵,在妖仙势力范围用的都是何欢的名字,不然天庭和青丘国当时就得打起来!” 难怪明光狐看见白辰这白微后裔也没什么反应,原来哀雪的锅竟是被何欢给背了。 何欢每日都在被悬赏,对此倒是没所谓,甚至拍了拍何苦安慰道:“放宽心,我也破了青丘国利用大天魔试探大雷音寺的阴谋,被通缉着实不冤。” 如果白微也得了除去叛徒的任务,那么哀雪的真正目标就是掌管虚日星系的任天节? 白辰想想哀雪的效用,有些不信,“哀雪对天子级别的灵魂也有效?” 何欢二人是哀雪之变的亲历者,对其威力自是深有体会。何欢调侃神色一收,难得认真道: “虚日星系与天墓境相隔将近八千万里,天墓境上空又罩着九重天网,每一重都堪比我们过去所知的大气层。 哀灵遇水则生哀雪,无水时亦不断扩散。你们如今所见的仅是经过多重削弱的残渣。” 精怪灵识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灵域酿成天灾。若是情绪崩溃,整个灵域也就差不多崩溃了。 何苦闻言便心有余悸地补充道:“青丘国的水源似乎与任天节有所关联,我们突破天网时虚日十星已是一片死寂。” 不止对付任天节,还把仙魔一并收拾了,白微这一手,狠! 如此看来,白微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而何欢这个人族代表看上去悠哉悠哉似乎根本没上心,李无名不由担忧道:“现在有了这只老狐狸,你觉得自己悬赏榜第一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何欢对那位帝君的身份还不怎么清楚,自然不可能全心全意给他办事。只不过,这老魔头也不欠人情,拿了大雷音寺这个上好地盘,该给的租金一分也不会少。 只见他微微一笑,依旧用那风流浪子的语调缓缓道:“师尊必定一统天庭,我也会摆平四方大天魔。待我们联手把仙魔全都拐到大雷音寺种田,虚日星系就会很巧合地撞上膨胀起来的太阳,不幸被吞噬。” 还好,人族毒瘤功力不减,对于如何祸害虚日星系他也备好了一套完整的章程,甚至连仙魔都准备诓回去做苦力。 李无名悬着的心放下了,考虑到何欢喜欢冒险的性子,又追问道:“可有十足把握?” 老魔头胸有成竹,用事实证明论搞事情的能力他一点也不比白微差,“红叶吞噬了天女魃灵域,千仞是金乌后裔,我对太阳之灵自然略有研究。” 白辰对何欢祸害人的功力倒是半点不疑,闻言只是恍然道:“天女魃是天女青克星,而白微之力源于极北之地。这太阳之灵必定也克制哀雪,难怪人族仙魔会听你号令。” 何欢神色平静,果真已有应对哀雪的把握,只是他看向白辰的视线却变得深邃了起来,“只要让过去被人族射落的九日重回星空,不止世间再无降雪,连极北之地都会变成葱郁雨林。但是,那样地面就不会有任何雪了。” 而雪域天子,也是伴雪而生的精怪。 这一刻,白辰彻底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何欢没办法化解哀雪,但极北之地是白微根基,只要极北之地消失,也就消灭了制造哀雪的源头。 但是,雪域天子也会给极北之地陪葬。 白辰和云侧都是他们的旧友,不到万不得已,何欢不想这么做。 话已经挑明,何苦无奈一叹,只问:“能想出其他办法吗?” 能吗? 九色鹿的妖力虽然可以消解地面哀雪,对付天上那未被削弱的源头怕是艰难。 至于白微,既然有了帝的看重,只怕白危月是杀不了他的。 研制出法宝或药物消解哀雪不是没有可能,但谁也不能预言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更不确定白微到底能制造多少哀雪,今后哀雪威力是否还会升级,人族能否支撑这样的长期消耗……最怕的是,如果因为哀雪死去太多人,何欢未必能顶住这样的压力不出手。 李无名实事求是,最终还是得出了这样不乐观的结论。 而白辰则是悠悠起身,眺望着窗外不可失去的茫茫雪峰,白帝已然下了决心,“如今海路已通,请二位通知天道盟,明日我便前往极北之地。” 第227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此番制服明光狐的海啸余波已经毁了雪国所有船坞, 当前要出海并不容易。 好在海中不乏体型巨大的海兽,白辰以高薪挖走了天地酒家最好的厨子,这便从徐天仓手里换来了一只大鱼暂为坐骑。 不能拥有智力的海兽只能以全部潜力强化身躯, 此鱼也不例外, 一身鱼刺竟直接长出了体外,且长短不一分布也不规律,乍一看就像是刚经过一场攻城战的战场。更诡异的是它的牙齿竟由大到小卷成了螺旋状,不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在挑战陆地生命的审美。 海兽没有名字,李无名将其命名为多刺旋齿鲨, 白辰觉着很是贴切,便命随行的锦衣郎记载了下来。 白微的脾气阴晴不定,白辰本是打算让徐天仓带路, 到了极北之地便独自登陆。奈何四海天子只认李无名,考虑到这一位记性不怎么好,便只能让李无名同行。 至于锦衣郎, 他是听闻了第五洋的名字便自发前来,白辰见其态度坚决, 也就随他了。 多刺旋齿鲨速度极快,徐天仓称只需三日便可到达北海,白辰也就没准备多少行装。 不过, 离去之前小狐狸也没忘记自己的承诺,趁着徐天仓去寻多刺旋齿鲨时便将徐朝阳引荐给了何苦。 若白辰搞不定白微, 人族为除哀雪便不得不融了大雪山。 虽然这是万不得已之时的最后一招, 何苦心里对白辰和云侧还是颇为愧疚, 对于拜师一事竟是立刻答应, 甚至连徐朝阳是个什么模样都没去看。 收徒是大事,何欢坚持还是要先进行试炼。二人还因此吵了一架, 如今何苦忿忿去寻云侧一起数落何欢,来海岸送别白辰的便只有某位被踢出群聊的老魔头了。 这两人本就是一体同心,各自想法不需言语便完全互通,彼此动机早就知晓,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喜欢自己骂自己。 白辰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甚至都懒得去劝。 这一对在大道以外的观念就没合过。五百年前就是这么吵,等他忧心忡忡整理好说辞去劝的时候早已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呵,情人吵架,狗都不劝。 果然,何欢此时是一点也不急,甚至还向白辰轻笑着抗议:“我才刚摊牌你就给何苦介绍徒弟,莫不是准备在我身边安排个刺客?万一将来我要融化天下冰雪,你便摔杯为号,顷刻间叫他取我狗命。” 不动用太阳之灵解决哀雪——何欢到底是人族,这个承诺他没有给,也不会给。 有如此态度,白辰此举确实存在瓜田李下之嫌。 不过,何欢敢当面明说便是没有疑他。白辰也就配合道:“好主意,我这就叫李无名传徐朝阳几招,关键时刻救我雪国于水火。” 何欢不否认动用太阳之灵的可能,白辰也没有否认自己在关键时刻抢先除掉他的可能。调笑之间,彼此心思都已明白。 或许这就是白辰与何苦交好,与何欢却很少嬉笑的原因。聪明人想得太多,言语也不单纯,反而不敢乱说话了。 就在白辰心中感慨之时,何欢却是继续笑道:“那你可得时刻督促他勤奋修行,到时若是剑术不精杀不了我,就别怪老朋友下手无情了。” 他不是在开玩笑。 白辰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何欢不会为任何交情去赌人族存亡,他唯一能承诺的就是给白辰一个杀了他的机会。不论是他动手之前,还是动手之后。 如此性子,也不知算不算薄情。 白辰过去就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此时也是无奈道:“多年不见,你行事还是这般狠绝。” “世事不会尽如人意,总得有人做出最坏打算。” 何欢面对难题从不相信“总会有办法的”这种安慰言语,他只会先准备一个至少能幸存一部分人的保底方案,然后再去慢慢寻找减少损失的办法。 此时他看着茫茫大海,仍是漫不经心道:“白狐狸,我们交情不深,只能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好好把握,别浪费。” 志向不同的朋友,不论曾经多么交好,最后终归会有需要刀剑相向的一天。 只是大部分人都不忍揭露残酷现实,习惯于事情到来之前用美好期望安慰自己。何欢却总是去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大恶人,也难怪遍地仇家。 白辰侧眼看着这个注定没朋友的老魔头,只淡淡道:“不算少了,毕竟千仞也只有三次机会。” 此事何苦并未告诉白辰,乃是千仞闲聊时回忆师父所说。没错,那次闲聊就是魔教最热衷的主题——天杀的何欢。 何欢倒没想到他与千仞竟这么熟了,回忆起多年不见的大弟子语气也就缓和了一些,“他是个蠢的,为表忠心当场就削了我三缕头发用尽了机会。 你如今家业不小,不是他那般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孤寡魔修,别跟着学。” 拖家带口的狐狸没资格任性讲义气。 这厮就算是善意劝解也总带着招人恨的气息,白辰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突然想起了令何欢变成这个性子的人。 “听说邀剑客死在了极北之地。” 何苦就是少时的何欢,他曾经也是那么豁达,面对一切困境都勇于寻找完美的解决之法,并坚信自己可以做到。 直到他发现最信任的师弟原来恨他入骨,他守护的天下人也没一个真的信他。 故事里孤身一人又实力强大的原就该是反派,于是他便成了继魔尊之后的第二位魔道魁首。 如果不是何苦归来,满载皎洁月光的剑君降服了魔君,这搅乱天下的恶事只怕还轮不到白微和白陌登场。 何欢了解自己,他行事偏激,待人消极,对看起来不切实际的美好计划总是倾向于放弃。 他这个人只能用来收拾烂摊子,保证事态不至于恶化到最糟糕的程度。只有真心相信奇迹的人才能创造奇迹。 所以,在大事的抉择上,他一直听何苦的。 是啊,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就算最后真的搞砸了,他何欢堂堂悬赏榜第一人难道还有背不动的锅吗? 白辰本是想起了邀剑客之事想要问一问何欢意见。 不想这个名字竟勾起了何欢许多回忆,连带着与何苦吵架的气也给消解了,只道:“拿你大雪山最好的酒来,今日闻此喜讯我定要与何苦一醉方休。” 好吧,看来这对师兄弟的关系确实不怎么好。 何欢的喜怒绝不能看表面,他又不是李无名,白辰也没有和其心有灵犀的兴趣,索性直接问:“我此去意在夺取极北之地,要找一具尸体不难。你想怎么处置?” 或许来大雪山是何苦的主意,但何欢到底将一切都如实相告,没有让雪国被打个措手不及。 身处不同阵营,这本身就是难得的情分了。 白辰能与各方强者保持良好关系就是因为他懂分寸,从不要求朋友对自己无私奉献,贸易之时都是互有往来,绝不借交情占谁便宜。 此时也是如此,何欢给了雪国情分,白辰自然会做出回报。他不止愿意将邀剑客尸身交由何欢处置,还道出了自己吞并极北之地的野心。 极北之地是哀雪源头,谁占了这块地方,也就有了发动哀雪的基石。 这样毁天灭地的手段,雪国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天道盟如今对雪国虽然很是友善,这谨慎的白狐狸还是没有去赌人性。 或者说,就是因为希望彼此能一直好下去,他才不愿给天道盟挑战人性的机会。 看吧,他飞升前就说了,论眼光长远,天下没有任何一只妖能胜过白辰。 何欢含蓄一笑,明明都懂了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只用看好戏的语气道:“步邀莲的天道剑意另辟蹊径,没那么容易死。此人心机深沉,谁若是小瞧了他,早晚要吃大亏。” 极北之地并非人族领土,只要哀雪停止,何欢不在意其归属。 同样,不论谁为极地之主,只要哀雪降临九州,他必定会令九日回天,彻底消灭极北之地。 只不过,似他这般看得开的人族却不多,白辰要拿极北之地还得小心邀剑客。 白辰料到何欢不会阻拦自己,却没想到他竟断言邀剑客并没有死。 说来邀剑客当初果断随陆问前往极北之地确实有些冲动,着实不像世人评价的心思深沉。难不成这之中竟还有变故? 可是白微明显已得到极地天女的力量,邀剑客若是没死又怎能瞒过他的感知? 难道他们一个灭世妖王一个玄门弃徒还能搅到一起去不成? 白辰起初冒出这个想法只觉荒谬,突地回想起白陌玩弄陆问的手段,却是有些怀疑了:“以你对邀剑客的了解,他是否会与妖族合作?” “他此生只交过我这一个朋友,所以对除我之外的人都很好。” 何欢说这话时情绪不佳,白辰难得见他如此,不由感慨:“当年邀剑客对自己罪状供认不讳自请逐出师门,我还以为你们的恩怨已经了结。” “他后悔的并不是与我为敌,而是用卑鄙手段夺取大师兄之位,玷污了玄门清誉。 折磨他多年的心魔生于自己的德不配位,而不是已然失去的同门情谊。” 而何欢放不下的从不是大师兄之位,而是师兄弟一起长大的少时情分。 白辰默了默,勉强安慰道:“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或许也是后悔过的。” 然而魔君何须安慰,果断摇头,“不,我了解步邀莲。人生若能重来,他最想要的是堂堂正正挑战我,如果赢不了,就一直战到死。” 这样坚决倒叫白辰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调笑道:“看来步青云也没那么讨人喜欢。” “步青云多凄惨啊,因为是大师兄就认为自己必定成为玄门掌门,万事都必须做得十全十美。人一旦有了包袱就会变得太假,因为强迫自己对任何人都充满善意,结果连亲近之人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了。” 青虚子俗名步轻柔,收养的两名弟子都随了他的姓氏。这步青云便是何欢未入魔时的名字。 可他说时却满不在乎,甚至平静道:“这种人注定一世孤独,现在连我也不怎么爱他了。到底还是何苦可爱一些,有自己的喜怒,是个活人。” 白辰也出生在那个年代,却难以想象何欢也会有遵守门规约束自身的时候,只能叹道:“你如今这狂悖性子算是少时的反弹吗?” “算是吧,名门之后注定遭人非议,我入魔之后破罐子破摔过得倒是比从前爽快。” 何欢飞升之后倒是看开了,提及从前也不再带有太多情绪,想想步邀莲,居然还有些惋惜:“步邀莲就是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因世人的对比就嫉恨我生出心魔,也因世人对玄门大师兄的崇拜而不敢真正入魔。 我这师弟一辈子都在为旁人的视线而活,就连师父给他起的这个名字也不例外。起初还喜欢得一日刻出十个印章,偷偷将这名字印满了功法扉页。后来被人以乡音嘲笑为‘不要脸’,慢慢就避而不用了。 更可悲的是,当我与他对质从前恩怨时,他竟完全忘了自己也曾喜欢过这个名字。” 这样讽刺的事,何欢说时却全无嘲笑之意,反而眼中沧桑之色更浓。白辰见了只叹:“他自己都不记得的过往,你却悉数道来。你总说步青云已死,可见还是没死透的。” 何欢的傲慢是生在骨子里的,他从少时走到如今就没向谁低过头,就连相伴终身的道侣都只接受一体而生的何苦。 这样自恋到极致的人却能记住另一人的生活点滴,可见当初是真的上了心。 这话说出来有些伤情,何欢自不会承认,往日的浪荡笑容又挂在了脸上,只提醒道:“你在步邀莲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何苦回头估计还得写上数千字飞剑传书寄给你,你收到后直接扔步邀莲脸上就是。只有‘步青云’这三个字,千万别提。” 说到这里,何欢还怕白辰将此言当作玩笑,又正色道:“他不受刺激时好歹是个庄重的玄门大师兄,知晓你是玄门盟友甚至很可能帮你。” 白辰见他神色难得认真,不由一愣,“若是受了刺激呢?” “他把心魔压制得太好,甚至连东窗事发时都没放出来。 那是凭借清规戒律硬生生强迫自己做了几百年好人的坏人,一旦解除了限制,我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何欢说时仍皱着眉,可见真的有些担心。 这步邀莲可是何欢的师弟,论搞事情的能力只怕不比何欢差多少。 白辰脸色下意识一沉,“我现在真怕白微每天都要对他念上一千遍你的名字。” 何欢的大名也就罢了,反正步邀莲根本没拿他当师兄,但步青云这三个字可要命了。 何欢一想到自己师尊这把年纪了还得再受徒弟刺激,不由也黑了脸:“你这祖宗就不能做一件好事吗?” 虽然白微确实不干人事,看在他让哀雪放过大雪山的份上,白辰还是辩驳道:“你不能指望一只被人族杀了全家的狐狸和人讲道理。要知道,白微占领第一座人族城池时,他父母的皮毛就穿在知府夫人身上。” 这样的细节史书是没有的,全是从白陌处得知。之后的结果倒是人人皆知,白微下令扒了全城人族的皮,从此人族就成了妖族大军的军粮。 也是这一日,妖王白微说出了一句导致魔修放弃剿灭天道盟转而征战妖族大军的话。 他说:“人族不配活着。” 何欢史书读得不少,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看向白辰,眼神有些慎重,“这样的大仇,我不觉得有和解的可能。” 就算白微愿意,人族也绝不会放下。如果没有哀雪,一千年的时间或许会让白微这个名字在史书上变得不再起眼。但是,自哀雪降临起,再没有一个人敢让白微活着。 白辰知道,白微从来就没想要活着,他根本不怕和人族同归于尽。现在还没出手,只是因为他在等。 此前白辰以为白微等的是白危月,昨日听了李无名言语他才发现,原来白微等的是妖王白辰。 白帝是妖族的王,白微可以被任何一个和他存在深仇大恨的人族千刀万剐,唯独不该死在白帝手中。 白辰很想问白微,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死在最爱的白危月怀里不好吗? 小狐狸久违地有些害怕,不是惧怕这被仙魔避如蛇蝎的哀雪,而是怕白微逼自己杀了他。 想要死在后继者手里——这是那只疯狐狸做得出的事。 何欢说得没错,事已至此,只能先做好最坏打算了。 白辰不再去想烦心事,只问:“如果九日升空,你可有办法保住云侧性命?” 此事何欢早就与付红叶商讨过,立刻便答:“他早就舍弃灵域转生,只要完全切断与大雪山的联系应当不会有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完全取代他,真正成为雪域天子。” 只是,这样与雪域一起消失的就是白辰灵识。除非白辰能放弃现有的一切,找出个与雪域适应性极高的替死鬼转移灵域。 不论哪一种选择,天子灵识消散后的大雪山都会成为无主之地,雪国再不能操控此地灵脉。 这是白辰绝不能接受的结果,如今便果断道:“好,劳你们回去时把云侧也捎上。就说我夺了雪域天子之位去与白微比试,不论输赢,他都可以养老了。” 云侧早就将灵域权限都移交于白辰,白辰要剥夺其权力也就一句话的事。 何欢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悠悠道:“这话听着像遗言。” 这话倒是让白辰有了灵感,若白微非要逼自己宰了他,自己大不了也以死相逼,都是死过的狐狸,如今连遗言都交代完了,谁怕谁? 白氏狐狸果然都有一股疯劲,只不过白辰是隐性特征,虽然心里这般想着,面上还是正经地交代道:“我与白微到底有些血缘关系,就算输了也会让他把邀剑客送回玄门。” 何欢倒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此事,沉默片刻还是释然道:“也好,小天歌是个可以累死在掌门之位上的稀有人才,总不能一直因这外祖犯的错事为人诟病。” 看来何欢与步天歌倒是处得不错,只不过,白辰总觉他的真正目标是用掌门之位累死仇人外孙,其心可诛。 白辰眼里写满了对魔君人品的怀疑,何欢全然不在意,左右该交代的都说了,这便挥手赶狐狸:“放心上路,我保你归来之时定能看见一群妖族仙魔哭着求大雪山收留。” 妖仙和妖魔飞升数千年,如今与地面妖族已经没什么利益关系。武力强大,背景干净,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家伙,白辰可是眼馋他们许久了。 原还想让商月狐出手慢慢收服,如今由何欢出马倒是迅捷许多。白辰坚信,何欢绝对有本事将任何仙魔恶心到一辈子都不想踏足人族领地。 只不过,考虑到他提出此事的时机,白辰不由合理怀疑道:“这算是提前给我下葬交礼金?” 何欢这辈子都不打算再给白辰交一次礼金,闻言便冷哼道:“这个新徒弟烧得一手好菜,何苦很满意。” 原来是何苦那方对新徒弟的试炼结束了。 只不过,徐朝阳你学什么不好,怎么偏就要学做菜这么危险的技能…… 白辰对这孽缘也是无奈,只能尽人事地提醒道:“徐朝阳前世不简单,还有一段颇为阴暗的断袖姻缘,你帮何苦看着些。” 何欢教出千仞一个弟子就已经腻了,付红叶都是交给何苦去带,本对这新徒弟没什么兴趣。谁知他一听断袖姻缘却是来了劲,连忙正色道:“你且寻个文字上佳的说书人将这姻缘细细写来,待我与月老品读之后再给出专业指导。” 说完他又怕白辰不能领悟精髓,立刻补充道:“我与月老皆已飞升多年久经历练,行文尽可大胆一些,细说到底如何阴暗,不必删除少儿不宜内容。” 这厮连月老都能拉来,果然极其专业。 但白辰还是给予其一个鄙视的眼神,并在心中感慨,看来他不用担心徐朝阳能否适应师门生活了。 把徐朝阳送走白辰也就可以放心让徐天仓自由活动了,他不再和何欢调笑,当即严肃道:“我有一些话要告知何苦。” “别是要举报我?” 何欢眼皮一跳,白辰再次斜了他一眼,直接道出正事:“白微应该不会杀我,若我被擒,李无名又没来得及出手。你们就先让沉醉继位稳住雪国,再去漠北请白焕为雪国代表与白微谈判,让他用雪国关着的白陌换我回来。” 开玩笑,他可是拖家带口的狐狸,怎么可能真的和白微拼命? 就算前往极北之地,后路也得给自己铺好。 何欢没想到他竟考虑得如此周全,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不怕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的人品是不怎么样,这种家国大事我只能托付给何苦。” 而何苦也没辜负白辰的信任,只见何欢很快就悻悻转达:“他说你放心,若我敢使坏就让小徒弟拿我的藏书当柴烧。” 心灵相通的两人果然没有秘密,看来何欢觊觎新徒弟姻缘故事的不良企图已然曝光。 白辰幸灾乐祸,眼见海边已准备妥当,这便拱手告别,“那我便放心了,但愿再见之时天光放晴,万物复苏。” 白微就是只疯狐狸,白辰此去到底祸福难料,何欢这等坏胚在离别之际也有了些许人性,终是郑重相送。 “去吧,我保证你归来前没人能在雪国生事。”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 海兽在海中的行进速度果然远胜船只, 说是三日到达极北之地,这第三日清晨便已能看见北海标志的漂浮冰山。 说来也是神奇,他们第一日还在雪国飘满浮冰的无忧海;当晚就到了李无名称为赤道的未知海域, 天亮之后洒下的日光竟比漠北还要耀目;而这第三日, 便已身处四海之中最冰冷的北海。 也是这一行都修为高深,若换作普通修士,单这路上的气温变化就足以让他们大病一场。 白辰出发前就篡了云侧的位,身为新晋的雪域天子控制寒流降温自是小菜一碟。 只是多刺旋齿鲨速度太快,遇上风暴或者大浪也不回避, 仗着海兽身躯强悍径直就往前冲,倒是叫乘客们颠簸得好生难受。 白辰出发前还谋划着勾搭一批海兽共同开发航线,实际体验了一番惊涛骇浪之后却是果断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三日横穿半个天墓境, 这种海上运动太刺激了,没个天子灵域护身怕是没命体验。 而这让白辰对海兽的身躯强悍又有了新的认识。 多刺旋齿鲨体内的灵气非常少,甚至连金丹期修士都不如。但是, 在硬碰硬的情况下,它这裹满全身的骨刺把散仙捅穿都绰绰有余。更别提那堪比一栋楼房高的卷齿了。白辰方才就亲眼看见它一口咬碎了挡路的冰山, 想来一般的阵法在它面来也就是来一口的事。 不过,海兽果然都不怎么聪明。这位被骨刺贯穿的鱼头里就没有转弯绕路的概念,碰上浪头直闯, 遇见冰山也是一头撞上去,除了直行什么都不去想。 白辰甚至隐隐有些担心, 它知道该怎么停靠陆地吗? 极北之地与北海之间是海兽最活跃的地带, 此前步天歌的船队就是折戟于此。 幸运的是他们当初的推导没错, 大雪山通往的是北海另一侧。因为云侧放弃灵域转生, 四海天子根本没将无主的雪域当作对手,这一侧的北海便没有安排多少海兽巡逻。 白辰一路行来, 也是在北海外围才碰见了寥寥数只游离海兽。徐天仓只是一抬手就将它们寄生了,还让队伍多了几只护航傀儡。 徐天仓和多刺旋齿鲨都是海兽,由他们出手就算有海兽发现动静也只当这是正常的同类厮杀。 海兽接受到的天子命令是一拥而上杀死所有外来者。所以,只要没发现外来者,它们就算看见同类死亡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多刺旋齿鲨背上宛如树林的骨刺是最好的藏身之地,白辰此时扶着一根骨刺站稳,视线却落在手上做工精细的司南,只叹道:“还好人族没有贸然出海,谁能想到天道盟新制的司南竟还是不起作用……” 远航最重要的就是方向,一旦司南不起作用,人族船只便被废了一半。 徐天仓对此却是不怎么意外,看在白辰提供的肉干味道不错的份上,这便随口道:“三角海域是天子为了与九州作战而学的异能,只要经过就会废掉人族一切法宝。” 三角海域就是四海天子用来囚禁明光狐一行仙魔的地带,白辰也是从雪国无忧海出发,路上自然经过了三角海域。 只不过,这就让他更疑惑了,“四海天子怎会知道人族法宝运行的原理?” 以那一位在相见时表现出的智慧,似乎不足以理解这么高深的学识吧? 白辰对四海天子的智慧很是怀疑,徐天仓却懒得去想,坦然地摇了摇头,“不清楚,他只告诉我们遇上人族船队就全部吃掉。” 或许你可以试着记住一些和捕食无关的事? 白辰无奈叹息,却不想放弃,“以你对四海天子的了解,他的灵识有没有失踪过一段时间?” “不知道,我早就被白陌给宰了,也是近年才让他复活。” 这倒是实话,徐天仓复活也就是不久前的事,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年的海洋中的变故。 那还能问谁?多刺旋齿鲨? 呵,先别说脑袋被骨刺给穿透了的鱼能不能听懂人话,这鱼根本连耳朵都没长,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直接从源头拒绝了交流。 对不起,我不该对海兽抱有过高的期待。 白辰认输了,只能看向了一旁因路上风浪而脸色极差的锦衣郎,“你呢?是否听说过第五洋这个名字?” 锦衣郎只是听到了第五洋的名字便主动要求随行,白辰不信他与四海天子全无关系。 锦衣郎早已将雪国视作自己的家园,对白辰自是不会隐瞒,立刻歉意道:“王,原谅我从未禀告,我的主人就是徐氏的表少爷,朔海岛主——第五洋。” 朔海群岛? 这个地方白辰倒是不陌生,在白陌的供词里,这就是其剩余后裔的藏身之处。 白辰当初就奇怪第五洋为何会拥有人族形态又能熟练使用人族语言。如今看来,他果然曾经上岸走过一遭,还养过一只狼。 四海之兽都是第五洋的眷属,他却全给养成了徐天仓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想锦衣郎却养得这般忠心,也不知第五洋上岸时都发生过什么。 白辰难得有些好奇,不由问:“你那位主人是什么身份?” “朔海群岛是徐氏狩猎海兽之处,也是流放家族罪人的禁地。 主人原是家主义子,遭了小人算计才被发配此地。说是岛主,其实一个随从都没有。就连我也是他从灵兽园救出来的。” 锦衣郎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想到白辰过去曾下令同伴之间不得隐瞒,便咬了牙果断道: “王,主人是因为毁了灵兽园才被徐氏长老处以沉海之刑。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 锦衣郎加入大雪山就是为了报仇,他从一开始就决定灭掉徐氏。可徐氏到底是隶属于天道盟的小家族,现在的雪国并不能贸然对其出手。 狼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他对过去之事只字不提,只为等待一个出手的机会。 直到如今,第五洋这个名字伴随四海天子再次出现,搅乱了复仇孤狼的心神。 他此前不肯说主人之事的理由,白辰已经明白了。白帝从不让部下难堪,只是淡淡问:“他可识得徐舟?” 徐舟的大哥是于朔海失踪,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锦衣郎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他也有些怀疑。只是他治学多年,已养成了说话严谨的习惯,依旧不肯定道:“主人幼时遭了暗害,二十尚不能语。即便我竭尽全力治好了他,他仍不爱说话,对从前之事更是只字不提。”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只是不想跟九州天子灵域内的生命说话? 白辰回想起四海天子的性子,得出了这般合理猜测。 锦衣郎到底是白辰选出的栋梁之才,小狐狸不忍大灰狼知道真相受到打击,还是小心劝道:“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锦衣郎本就代指薄情之人,第五先生给你起这个名字,便是告诉你不必太长情。” 这样的典故连云侧都不会用,第五洋却随手道来,可见他在岸上那段时间着实学了不少东西。 只是,下水之后似乎又全都还回去了。难不成这海水还能稀释知识? 白辰还在思考四海天子的智慧之谜,锦衣郎在沉默之后却是果断道:“先生不死是他自己的本事,我却不能原谅徐氏的所作所为。” 狼族素来固执,要么死不认主,一旦认主就是终身。当初的天狼族在大雪山混居千年都不肯臣服,如今的锦衣郎也不会放弃为旧主复仇。 即使,他的旧主很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曾在陆地养过一只狼。 天狼族三天两头想把狐狸全杀了造反称王的时候,白辰最恨的就是这种天性。 好在锦衣郎流浪多年知道变通,没做那等喂不熟的白眼狼。如今在他心里,白辰这个恩遇之主的地位也就是仅次于第五洋。 白辰当然不会蠢到去和第五洋争高低,认真思考了一番如今局势,只道:“徐氏领地距离大雪山太远,跨境开战要付出的代价太大,现在的雪国还给不起。” 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不能。 锦衣郎是银容书院众师生公认的最聪明之妖,闻言立刻就领悟了白辰的意思,果断道:“我会成为雪国支柱,让自己值得一场大战。” 这样忠诚又能理解上司难处的下属谁不爱?放人族都是必须当个内阁首辅的宠臣。 白辰自是不能让他寒心,当即承诺道:“徐舟、徐朝阳、白陌后裔……徐氏倒是出了不少能人。放心吧,当你动手之时,我会让他们和天道盟都袖手旁观。” 这是白帝目前已经有把握做到的承诺,不过,当下确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还是认真嘱咐道:“为了让雪国具备与天道盟谈判的底气,我们必须拿下极北之地,破解哀雪的制造之法。” 锦衣郎果然是最合适不过的臣子,当即就道:“王,这些日子我们与银容书院修士共同研究哀雪,所有成果我都记下了。此行,我就是为破哀雪而来。” “你有几成把握?” “雪国不得哀雪,锦衣郎绝不返程。” 锦衣郎很清楚,只有雪国强盛,他才有机会复仇。 白辰见他如此拧得清,心中更是满意,这便郑重道:“好,雪国永远记得你的功绩。” 白辰不喜欢人族要求英雄无私奉献的作风,他认为每一只对雪国做出贡献的妖都必须得到回报。 此时他也没等到日后,当即就对徐天仓道:“徐前辈,待我战胜白微,劳你再给四海天子带句话。就说——新生的雪域天子希望重新划分灵域边界,请他来极北之地一叙。” 徐天仓对带话这个任务倒是不抵触,只是对白辰的自信有些怀疑,“大雪山灵气被海洋隔绝,你现在根本发挥不出雪域天子的真正实力,怎么可能打得过白微?” 徐天仓终于会提问了,海洋奇迹啊! 白辰先是一惊,考虑到太复杂的话徐天仓也听不懂,这便直接提出交易,“林开天家里有姑苏最好的厨子,你替我传话,我便带你去林府赴宴,品尝最好的江南菜。” 林开天的厨子果然打消了一切质疑,徐天仓直接点头,“可以。” 让四海天子现身一次可不容易,也只有雪域天子收复极北之地这样的大事值得他亲自一观。 锦衣郎自然知道白辰为何提出这等要求,闻言便有些激动。 白辰倒是没什么特殊表示,见远处冰封的海岸已是若隐若现,这便吩咐道:“你先随徐前辈在北海观望,等我发出信号再登陆。若我没有回来,你们立刻返回大雪山,请剑君按计划行事。” “王……” 锦衣郎有些不放心白辰孤身犯险,白辰却是拍了拍他的肩,“你得活着才能再见第五先生,别做无谓冒险。” 如今的天墓境只有大雪山和漠北不见哀雪,这一路上哀雪从未断绝,甚至出现了烈日飘雪的诡异景观。 到了北海内围,雪势便越来越大,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景象。只有那在大雪中若隐若现的海岸线告诉白辰,此处就是极北之地——永久拒绝阳光降临的暗之绝境。 李无名这三日都在冥想,除了与白辰短暂地聊过几句便再没睁开过眼睛。 此时目的地近在眼前,李剑仙终于缓缓醒来,眼中初时是历经庞大心算之后的疲惫,待看向白辰时便已清亮如常。 他对小狐狸伸出手,依旧云淡风轻地笑道:“走吧,极地之光甚美,等风雪停了,乌云散了,我们便能一同观赏这世上少有的绝妙风景。” 任何困境都无法阻止李无名欣赏世界,就算是在人族灭绝的那一天,他所期待的仍是蓝色母星的壮丽山河。 白辰不知道极光有多美,但这并不影响李无名一瞬间就给他带来了好心情。 白帝依旧怀揣满腹的忧国忧民,名为白辰的小狐狸却是轻松一笑,他搭着最爱剑仙的手,小声回应:“好,就算只为赴你邀约,我也必定让极北之地放晴。”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极北之地自诞生以来就被海洋隔绝于九州之外, 谁也不知道这片被冰雪覆盖了五千年的土地到底是个样子。 天女青与天女魃是死敌,故而极北之地每年只有在天女青陨落的那一日放晴,除此便是不见天日的漫漫长夜。 因为望不见天空, 方向也无法辨别。不知东西南北, 不知今夕和年。 一眼望去,除了冰山就是雪原,笼罩在稀薄月光之下,模糊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在这样的地方,任何响动都会瞬间引起人的注意, 比如,不远处狐狸刨雪的声音。 白危月也不记得自己在极北之地停留了多久,只知九尾白狐没有一刻安生。一会儿拆冰山, 一会儿挖雪地,以前倒不知他竟是如此活泼好动。 虽然如此,白危月仍不理会他的一切动作, 只是盘腿于冰床上默默打坐。 冰床是白微临时雕刻的,四角都打磨得光滑圆润, 床壁都刻了精美的四时图,做工堪比姑苏最巧手的工匠。 白危月早就知道白微学东西比他见过的所有人族都快,却不想, 在剑道之外竟也是如此。 若每只银雪狐都拥有这般头脑,这样的种族因皮毛而灭绝也确实是天墓境的一大损失。 是的, 剑仙与狐狸的再会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甚至平和得不可思议。 而这时, 白微挖雪的动静没了, 许是找到了自己埋着的宝贝吧。 狐狸都有在雪下藏东西的习惯,连白辰也是。白危月就知道某位白帝在大雪山亲自挖了三个藏宝洞, 存放着李无名给他做的各种小玩意。 他当初本是怀疑这小狐狸要暗中对自己徒弟下手,故而一路隐身追随。谁知白辰在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出门竟是冒雪埋破烂。 对此,浪费了数个夜晚盯着狐狸挖洞的五千岁剑仙表示——他真该把白微揍一顿。 许是想起了旧事的缘故,白危月有些手痒,想先杀只狐狸祭天。 剑仙睁开眼,淡淡问:“你又在做什么?” 他一开口,恢复了人形的白微便满脸遗憾地晃了来,也不去拍身上沾的雪,只是叹道:“白陌初醒时总是喝得大醉,还在这里弄了个酒窖。我原想挖出几坛陈酿孝敬师父,没想到许久不曾维护,已经全部冻成冰了。到底是万物绝迹之地,除了冰雪和尸体什么都留不住。” 原来是在挖儿子的私房钱,这狐狸如今倒是越发不讲究了。 白危月先是一默,后而却道:“我从不与谁把酒言欢,不必。” 白微现身之后仍是远远站着,偏头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我是不是不该提白陌?” 数日以来,除了再会那一天他们再未说过一句话。今日难得白危月主动开口,即便是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白微也不想草草结束。 而白危月果然没再沉默下去,仍是平静道:“你想要同类,但你已是世上唯一幸存的银雪狐,除了自己生也没别的办法。” 彼此太过了解也不是好事,一旦翻脸,连个能解释的误会都没有。所爱皆是真实,所恶亦是真实。 正因真实,只要彼此不变,爱恨也就不会改变。 白微是天下闻名的疯狐狸,这时却正常得叫人意外。他随意坐在雪地,与白危月隔了三尺距离,突然道:“怨我吗?你走遍天下才寻到了逐月这一支雪狐,不辞万里将它们全都带到了大雪山。 可我还是没办法把银雪狐以外的狐狸当作自己同族,即使在人族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 白危月修的是无情道,原不该放不下任何东西。这一生,他只试过挽回自己的狐狸,甚至为其养了满山雪狐,最终却一败涂地。 这些年白危月在雪国偶尔会去看雪狐,李无名以为师父怀念的是白微,其实他想的是当初千里迢迢为白微寻找同族的自己。 那可能是白危月这一生最爱白微的时候,也是唯一恨过人族的时候。 可是,终究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白危月只是平静道:“我早在你离去时就写下了《放妻书》,逐月也已安然老死。你我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各自婚娶也不再相干。” 分明是无情之语,白微却笑了,甚至疑惑地扬眉,“妻?” “说好的比武招亲,你若青出于蓝为师便应了婚约,可你还未完成约定便离山,自然就由为师做主,你为妻。” 白危月说时仍是面无表情,端的是剑仙一贯的目下无尘。 白微却无法抑制地笑了,笑得非常满足。 银雪狐拥有过目不忘的恐怖记忆能力,白微记得很清楚,即便他使尽浑身解数死缠烂打,当年的师父也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很多时候,白微自己都怀疑,说不定这个比武的约定只是师父为了让他努力修行抛出的饵。 直到现在,剑仙终于应了狐狸的求婚。虽然给的不是婚书而是《放妻书》,在白微心里,依旧是一件大喜事。 师父承认了他的身份,这也代表师父是真正看开了。坦然接受过去,这本就是放手的前提。 他爱过这只狐狸,他将手刃这只狐狸。 白剑仙无情道即将大成,双喜临门,当贺。 笑过之后,白微抬眼,“师父,其实你心里未必把现在的人族当作同族吧?” 长安部落早已覆灭,当今人族在白危月眼中何尝不是与自己生得很像的异族? 这狐狸眼光太毒,白危月又是一默,还是坦然道:“我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没有否认便是默认,白微继续道:“无情所以无私,没有偏私便是公平。这才是帝让你修无情道的初衷。 他已不再是人族首领,希望你也回到星空,放下对人族的感情。” 白微恨毒了人族,就算不能亲手毁灭人族,他也要除去人族所有助力。 然而,说到最后他又无奈苦笑,“可惜,没有我这一劫,你便放不下。我注定只能是你的劫数,成不了良缘。” 如李无名所料,帝终究出面拦住了白危月。 并不是白微有多么不可取代,而是白危月不能插手种族竞争。帝给他的位置是天墓境守护者而不是人族剑仙,这是人与狐狸的对决,裁判不该下场。 可白危月终究不是见过无数种族灭绝的帝,他从出生开始就把自己当作长安部落的灵巫,如今再抽身已是不能。 在海上面对帝的阻力时,白剑仙仅是冷漠道:“我杀他,或是你杀我,选一个。” 白危月是世上唯一能威胁帝的人,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地球的伴生之月,是地球唯一的兄弟。 月球的灵识在他们到达天墓境之外时才诞生。即便如此,他还是凭借本能替地球扛住了最致命的撞击,用自己的四分五裂换来了地的重生。 直到今日,月的灵域仍化作了皎洁光环守护着自己的兄弟。 守护是月的本能,转生之后他的守护对象变成了人族,这是帝教他的。 所以,倨傲如帝终究败下阵来,只能不甘妥协:“仅此一次。” 无情道接近大成的这三年,白危月的记忆也在渐渐苏醒,他知道帝对自己的安排,没有继续坚持,只道:“没了白微,灵巫白危月也就可以消失了。” 就这样,白危月成功到达了极北之地,也找到了白微。 只是,白危月没想到极北之地对天墓境竟是这般重要的存在,重要到连他也不能降下陨石令其沉没。 可白微早已舍弃身躯与极地灵域融为一体,只要极地不灭,再高深的剑术也杀不了他。 这就是白危月当前的困境,他仍在思索杀死眼前狐狸的方法,白微却突然道:“他们来了。” 白微完全继承了极地灵域,这里的每一朵雪花都是他的耳目,白辰和李无名的到来自然瞒不过他。 他缓缓起身,有些不舍地看着冰床上的人,犹豫再三,终还是保持距离不去靠近,低声嘀咕着:“师父,你愿意陪我等这几日,可见心里终究是宠着我的。” 白危月闭目打坐,不置可否,只道:“你可以走了。” 白微裂魂次数太多,每个化身都有自己的经历,骤然聚魂着实不是什么美好体验。 自三年前聚魂之日起,这几百个自己总是在识海中吵架,一日不得安宁。 对于如何报复人族,白微的每一个化身都有自己的主张;就连如何对待自己后裔也分裂成了三派,时而疼爱,时而漠视,时而想要全部掐死。 可是,当白危月出现在极北之地的那一刻,他们全都安静了。 几百个白微因白危月而达成共识——虽然他已经疯了,至少要在师父面前表现得正常一些。 裂魂也忘不掉的从来不止灭族之仇,还有白危月。 那守护着一个世界的月亮,曾将全部光辉用来守护一只狐狸。 虽然只是月在人间短暂的停留,被点亮了世界的狐狸也终身不忘。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疯狂,唯独在白危月面前,希望自己能表现得风度翩翩,是只惹人爱的狐狸。 如果说白微在千年前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就是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对待师父也偏激了起来。 如果能够重来,他会收起一切情绪,不再说那些让师父伤心的话,干净利落地死在师父手里。 他的死应是白危月人间记忆中的一件小事。或许没有多么值得高兴,至少不该成为千年难忘的伤心遗憾。 抱歉。 我记住了大江南北的风景学了人族百代技艺,本是想某日与你再见时可以聊得更风趣一些,表现得足够坦然。 可当我们真的相见,我还是没办法让你有个好心情。 罢了,都是收到《放妻书》的下堂狐狸了,这样的情话还是带进坟墓里吧。 “见过了白辰,我便与你公平一战。” 白微说话时垂着眼,将所有回忆都独自咽下,回头时又是那副万事看淡的寻常模样。 他不再是受了委屈就要心爱之人必须领悟同等痛苦的小狐狸了,已然儿孙满堂的老狐狸终是学会了克制,他如拜师时一般真诚地行起作揖之礼,平静道:“师父道法即将大成,作为弟子,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贺礼。”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抽身离去,没给自己任何发疯的机会。 而白危月也只是静静看着地面留下的脚印被哀雪覆盖,良久方才合上眼,人间太多事不可言,唯有长叹着道出一声,“逆徒……” 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章 白辰出发前就做好了最坏打算, 也尽可能收集了关于极北之地的情报。 月星石在水月山庄覆灭前曾在白微的见证下向极地天女起誓,当时誓言确已生效,可见白微接手极地灵域必定是在那之后。 而白辰得到雪域控制权也是相近时间。 加之这些年雪国各处都需白辰调节气候, 又有付红叶这个老精怪和继承了前世奇怪知识李无名指导教学。不论是对灵域的理解还是实际操作, 白辰自认都不会输给白微。 然而,极北之地与大雪山之间到底隔着半个世界的海洋,雪域灵气几乎不能到达此处。白辰若要与白微争斗,便只能去抢极地灵气的操控权。 如此,作为极地之主的白微便占据了绝对的主场优势。 就连这胜算不大的决战方式都只有与极地同源的雪域天子才能做到, 若是换作其它精怪只怕连一丝极地灵气都动不了。 这就是风十七绞尽脑汁发展远航技术的原因,唯有让人族船只把陆地灵石运送到极地附近,九州天子才有办法与极地之主正面较量。 与极地接壤的灵域仅有海洋, 若想削弱白微的主场优势,也就只能去海上开战了。 白辰心里是这样的主意,故而登陆之后并未走远, 只是在近海之地等待白微现身。 灵域中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精怪灵识,白微一定知道他来了。 果不其然, 骤起的狂风暴雪遮住视线,当白辰回头,一直紧随自己的李无名便不见了踪影。 这情形让白辰微微皱眉, 久经磨砺的灵识四散溢出,这与雪域运行规则几乎一致的灵气便纳入掌控, 生生将风雪止住。 外界仍被暴风雪覆盖, 唯有白辰所在的一方天地万籁俱寂, 当真是一番奇景。 至此, 白微终于鼓着掌现身,对白辰笑着点头, “不错,有点东西。” 李无名素来只穿深色衣衫,因为耐脏好洗适宜风餐露宿。白微虽与他面容一致,幻化出的衣衫却只有沾不得任何污渍的雪白,单看外表倒更像出尘高人。 奈何白辰就喜欢黑不溜秋的李无名,换个风格怎么瞧都不顺眼,也不向这名义上的祖宗问好,只道:“李无名呢?” “除了师父,我不想与任何人族交谈。” 分开他们果然是白微的手段,白辰驱散了风雪却没找到心爱之人的身影,担忧之下便有些不悦,“别对他下手。” “如果我那师弟运气够好,大概能找到师父吧。” 今日着实不同寻常,好脾气的白辰难得冷了脸,素来爱发疯的白微却率先服了软。 得知李无名无事的白辰面色缓和,白微见了又是一笑,随手取了块冰比划着道:“这里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我给你雕把椅子?” 白辰早就见识过白微制的棺材,心知自己若顺着他脚步走,这老狐狸只怕能悠哉地给他雕出个三进四合院来。白辰如今可没时间考校老狐狸的冰雕技术,只道:“外界乱成了一团,你这个始作俑者倒是轻松。” 白微丝毫不介意人族更乱一些,闻言先是笑而不语,想了想又好奇道:“你是怎么搞定仙魔的?” “我找到了徐天仓。”四海天子与仙魔交手的动静不小,白辰不信白微不知,故而只简略回答。 果然,白微并未询问细节,只是点了点头,“那海兽的脑子里除了欲望什么都没有,倒是难为你能收服他。” 不,你高看他了,水母根本没有脑子。 白辰与白微能达成共识的话题大概也就只有海兽空空的大脑了。 可惜,白辰并不是来与白微修好的,终是主动打破了表面和睦,“哀雪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收手吧。” 一提及哀雪,白微对后裔的慈祥顷刻消散,连语气都冷淡了下来,“我早就没有同族可以损失了。”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要人族有死伤,他便是赚的。 白辰就算得了哀雪也不会这般滥用,因为他还有必须庇护的雪国子民。白微从未将其它妖族当作同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用了。 他们的原形几乎完全一致,却连对同族的定义都不一样。 白辰明知白微就是这个性子,却还是忍不住道:“同族虽绝,可你曾有过很多同伴,只是放不下从前,也就没有珍惜。” 白微倒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言,顿时疑惑道:“有过吗?” “千年前人族狩猎成风,被灭绝的远不止银雪狐一族。虽是如此,各族却没有统一作战的念头,弱族隐蔽山林只求自保,强族作壁上观权当看戏,甚至还出现了九色鹿这般接受人族供奉为其驱赶妖兽的亲人种族。 天下飞禽走兽原各不相干,是你提出了妖族这个概念,以‘反抗人族’为主旨组成妖族联军。自你之后,世间才有妖王,非人种族才承认自己是妖。” 白微无情,一生执念唯有银雪狐灭绝的恨,本不该与他谈论这些,可白辰还是说了。 银雪狐生你养你确实情深义重,可其它妖族与你并肩作战,为了你的复仇留下了满地尸骸,战后也因你的指令被人族百般报复。 只因一部分混进队伍的仙魔后裔,那些真正相信妖王白微能带领他们建立自己国度而战死沙场的妖就可以被忽略了? 他们就连被视作同族的资格都没有吗? 白辰为此不值,他认真注视着白微,“那些愿意与你一同讨伐人族,为你的理念浴血奋战的妖,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白辰并不指望白微幡然悔悟,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白微在乎,那些被俘虏的妖族败军根本轮不到白陌去救。 他只是想让自己清醒地意识到彼此道不同,这样,在生死之战时才能做到绝不动摇。 可是,白微居然沉默了。 这反应让白辰看见了些许微弱的希望,他试着劝解道:“白陌曾放出天道盟的妖族俘虏,他们大部分都死在了后商朝堂,但也有一部分不愿与人族打交道的妖族将士选择回归山林。 你降下漫天哀雪,人族物资丰饶尚有阵法可以抵抗,那些散落于各处山林的妖却没活路了。” 然而,这一次白微却是摇了摇头,“你若是想凭此说服我,不够。” 这不是往常的白微能说出的话,按他的作风,只要人族能死应该不在乎任何牺牲。 白微,清醒了? 许是聚魂的效果,又或是他与白危月发生了什么,这疯了千年的妖王竟然恢复了理智。 这对白辰无疑是个好消息,原本寻个机会动手的心思也淡了,只冷静道:“你心里怎么想不重要,但你别忘了,在帝面前与人族竞争的是妖族。 如果白微不是妖王,不能代表整个妖族,那便连进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人族虽然没落,到底也出了不少英杰,且在风十七的带领下已出现复兴之势。 白微很聪明,可一只聪明的狐狸根本不足以令帝侧目,帝所看重的是整个妖族的潜力。 妖族作为天墓境的原住民,每一族都有独到传承,当这样的妖族学会人族的技术,连帝都有些期待他们会发生何等变化。 而如今能代表妖族的,并不是白微,而是白辰所建造的雪国。 这才是白辰的底牌,锦衣郎甚至不需要立刻破解哀雪,只要他证明雪国出身的妖具备研究哀雪的能力,帝的庇护便会从白微转向雪国。 毕竟,雪国妖族只想在天墓境安居乐业地活着,远比总想和人族同归于尽的白微稳定。 “让所有妖族不计生死地共同作战,现在的白微还有这样的号召力吗?” 面对白辰的发问,白微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 “随我作战的妖没有一个得到好下场,不会再有妖族愿意追随我了。白微这个名字于人族是噩梦,于妖族何尝不是个灾星。” 白微是天下最聪明的狐狸,他早就发觉了自己的处境,也认清了现实,“我知道,我只是帝逼迫人族前进的磨刀石。 我本就不是帝养育的生灵,对他没有半分忠心可言,不过是为了对付人族才依附于他。 若是人族真的亡了,他还拿什么来控制我这样疯狂的狐狸?” 帝的确给了白微覆灭人族的希望,那就是让妖族完全胜过人族,将其自然淘汰。 不论他还是白微都知道,仅凭一只狐狸做不成这样的事。 反是白微的存在必定令人族各方势力迅速和解,逼出他们曾惊艳银河的可怕潜力。 他为复仇做出的一切努力都只会让人族变得更强大,这对白微而言远比死更难受。 世事当真无常,白微为灭绝人族放弃了天下妖族,最后却因此失去了亲自淘汰人族的机会。既然他活着对人族成了一件好事,那他还活着做什么? 老狐狸这次是真的不想活了。 白辰看出了白微眼中的死意,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出了残酷事实:“我出海之前得了消息,魔教、天道盟、鬼域这三方势力在玄门三君的主持下签了停战协议,从此正魔二道与世间鬼魂共抗哀雪与仙魔。 这一次,仙魔鬼都成了人族助力,而你我仍在对峙。” 一切都在按帝的计划展开,人族终于开始成长,或许很快就会展现出无数改变时代的成果。 可是,白微不愿就这样成为一柄逼迫人族进步的刀,他还是想赢。 他看着眼前的白辰,有些不甘心,“狡猾的小狐狸。你知道我赢不了人族,仗着自己是妖族战胜人族的唯一希望就来篡权夺位了。” 白辰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也没有退缩之意,只道:“极北之地与大雪山同出一脉,能安稳合并自是最好。若你无论如何也不愿安稳,我奉陪到底。” 这样的话白辰不会和从前的白微说,因为疯子是没有理智的,就算明知没有未来他也会继续疯下去。 但今天的白微是清醒的,他没有动手,终是妥协了。 “与你相争,就算是我获胜也会灵识大损,再经不起第二战。与其最后便宜了四海天子那个蠢货,还不如将这片净土留给妖族。” 运气不错,赌赢了。 白辰并无必胜把握,甚至早已做好了败退被俘的安排。他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起白微的疯劲却又警惕道:“有什么条件?先说好,你的命我不要,皮毛也不要。” 白微时不时宰了自己送人的诡异癖好着实给小狐狸留了不小阴影。 他自己却是不知反省,反而兴致勃勃道:“这身用白未皮毛和我的尾巴缝制的狐裘你穿了这么久,可见还是喜欢的。如今我做衣服的手艺精进了不少,多一件换洗不好吗?” 说完他还嫌不够,又推荐了一款新搭配,“正好白陌的皮也在我手里,还可以为你再添置一双踏浪而行的靴子。” 老狐狸明显是故意给他添堵,白辰却无法避免地被恶心到了,只能沉着脸冷漠拒绝,“我没兴趣把自己全家都穿在身上。待我找到母亲尸身,自会将父亲皮毛与她一同安葬。” 小狐狸不高兴了,白微心里便爽快了,这才正色道:“等妖族崛起,你便将人族灭了,一个不留。” 这种废话白辰根本懒得理,两眼一翻便道:“不干。” 白辰若是肯灭绝人族,白微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会果断回到极北之地把自己本体给宰了,然后让白陌敲锣打鼓地把遗产给送到大雪山。 如今白陌不见踪影,八成是被逮住了,白微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是现在,就算再等一千年也可以。” 可惜,白辰还是不能答应。 “过去天道盟助雪国良多,我曾向李无名许诺,若有一日二族再起干戈妖族胜出,雪国也会留其香火,不行灭绝之事。” 既是与李无名说的誓言,那就至死都不会反悔。 这种执念人族或许不信,但白微一定会懂。 果然,白微不再提此事,只道:“你可以先答应了我,等我死了再反悔。” 这话听着已是卑微到极致,谁会拒绝说句谎话骗一骗即将入土的老狐狸呢? 早就被白陌磨砺出来了的白辰却不上当,仍是冷静道:“精怪之间的誓约将由灵域执行到底。我若是应了,这将成为雪域和极北之地共同的潜在规则,时机一到便自主发动。” 白微很清楚,白辰与他处处作对,可这小狐狸心里却不想他死,若是不能,至少别死在他面前。 如此不忍心却能拒绝他临死前的要求,论自我控制倒是更胜白陌。 “你比我年轻时谨慎,不像我,那青丘国君言辞恳切,我便信了天上妖仙是真的想助我建立妖族王朝。” 白微看向白辰的眼神满是欣赏,最终又升起一丝遗憾,“只可惜,你终究不够绝情。” 白辰依旧不为所动,只道:“天道盟待我远比你和善,今日我若因你许的利益背叛,来日何尝不能因利违背今日之约。 正因我是这样的性子,你才选择由我来处理后事,不是吗?” 确实是这个理,而白微也早就做出选择了。他不再埋坑,只是悠悠道:“你方才说妖族大军是我的同伴,对,也不对。” 此言让白辰有些疑惑,待他抬眼,白微才缓缓道:“我的确有过一些志同道合的下属。可惜,天上选中的妖王是血统高贵的毕方,忠于我的妖将自然就不断‘战死’,他们没机会被人族俘虏。” 而这,也是他选择青丘国下手的理由。 那些为妖王白微战死之妖的名字,他是记得的。 因为记得,所以宁可死在白危月手里满盘皆输,也不让那些取代了他们的仙魔后裔赢。 之所以从来不提,只是因为这个真相会让白陌当初的抉择显得更加不值。 妖族皇子白陌放弃亲缘情缘所救下的,竟是自己父王的仇敌。这样的事太滑稽,着实不该让世人知晓。 而今,白微道出了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看向白辰的眼神异常清醒, “我选你,三成是为胜过人族,余下七成是因为白焕在雪国过得很好。” “白焕……考验从那时就开始了?” 白辰此刻才明白,之前的陌生感不是错觉,这的确是他没见过的白微。 那是抚养白焕长大的白微化身,历经了三年自我斗争,如今终是成了白微的主导意识。 果然,他看着已然明悟的白辰又是一笑,“若你不能善待白焕,今日你所见的便是理智全无的白微。” 白微不疯的化身着实不多,面对白危月还能保持理智的也就只有这一个。 因为他是拜师学艺时的白微,对师父的敬意还大过藏在心里的爱意。 白微希望别离宛如初见,他便暂时压制了其它意识,成了身躯主导。 因为白焕的存在,这个白微对白辰的好感着实不低。 说是巧合,其实也是必然,从白危月出现的那一刻,白微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已经定下了。 白微对小狐狸惊讶的样子很是满意。带过孩子的他喜欢逗弄后辈,而且白辰比白焕胆子大,稍微闹得过一些也不会被吓死,极好。 当然,他也没忘记叮嘱道:“方才说的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许告诉白陌。” 白微变正常的理由着实出乎预料,白辰闻言都有些后怕了,果然疯狐狸的行为根本无法以常理预料,还是赶紧入土为安吧! 虽如此腹诽,白辰将白微言语沉思片刻之后却是恍然大悟,“我又被白陌骗了。” “哦?”白微挑眉,那神情只表达出了一个想法——又踩了什么大坑,说出来让你爷爷开心一下。 这模样有几分李无名的风采,白辰不禁怀疑,李无名性子会这么狗说不定还真是白剑仙“教徒有方”。 不过此时让白辰耿耿于怀的还是白陌,难得郁郁道:“他说你降下哀雪就代表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我居然真的有几分信了。” 果然,白微闻言就幸灾乐祸道:“白陌是以哀为乐的扭曲性子,见旁人哭心中欢喜,自己哭更是欢喜。为了追求这样的乐趣,他甚至想要杀了我尝一尝丧亲之痛。哀雪于他,玩具而已。” 李佚脑子里的哀雪精华就是白陌放进去的,他当然不怕哀雪。 可惜当初白陌被白辰抓住时表现得太坦诚,对白微是一副只要自己能活就果断出卖的态度。之后被囚,白陌也是极为配合地供出了徐天仓,以至于白辰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海兽身上,竟忽略了哀雪对白陌这种扭曲狐狸根本无效的破绽。 幸运的是,白辰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白微对后裔的重视,到底留了以白陌交换自己回雪国的后手。倒也不算完全输他一招。 百般防备还是漏了一手,白辰满心都是无奈,此时只能看向白微,“即便他以自我伤害为乐,你依旧没有告诉他当年真相。可见,你还是不想伤他的。” 和嘴里基本真假参半的白陌不同,白微倒是不怎么说谎,闻言只道:“对疯子而言,最可怕的不是发疯的时候,而是清醒之后。” “正如现在的你。”白辰知道,这是经验之谈。 今日之前,白微从不敢见白危月。因为他知道,一旦见到师父,他一定会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清醒之后,他就会想起,最爱的师父,银雪狐一族,共同作战的伙伴,自己的子孙后裔,他一个都没保护好。 白微又沉默了,他疯得太久,久到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白辰在等他提出继承极北之地的条件,可他真的想不出,他只是认为自己没必要活着了而已。 好在,白辰总归是体贴的,这便替他提出了条件,“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个白陌绝不愿告知任何人的大秘密,用它来交换极北之地如何?” 白微有了些许兴趣,“说说看。” “我一直以为白陌与百行首融合是被我发现本体之后的狗急跳墙之举。可我好像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到底是被摆了一道,白辰说话时神色不太好看。 白微却似当真不知白陌转世之事,恍然道:“原来他的本体转世去了天道盟,确实有些意外。” 白辰要说的秘密当然不是这般简单,又道:“据我所知,百行首曾向水月山庄求亲。那时他递交的庚帖上写的是俗名,寒门也从未流传其道号。 是水月山庄之行后,他才舍弃俗名,只以百行首自称。以至于如今天下人只知其道号而不知姓名。” 百行首真名无人知在江湖不是秘密,曾以化身潜伏人族的白微自然听说过,只是不知这与白陌有何干系,不由猜测道:“莫不是这道号和他的老情人有什么关系?” 一提起风凌,白微眼中就有了杀意,为防他改变主意冲出去宰了李佚,白辰果断道出了答案:“百善孝为先,孝为百行首。” 白辰也曾问过百行首这个问题,这就是他当时的回答。 可是,百行首父母早亡,被收入师门时尚未记事,而收养他的先生也在其十八岁时就寿终了。既然连个可以孝敬的人都没有,又怎会取这样寓意的道号? 当时的白辰并没有多想,见百行首对书斋中的七绝先生颇为尊敬,便只当他是以此号提醒自己尊老了。 可是,若是这个理由,有必要将自己的俗名都给忘了吗? 直到现在,白辰才忽然发现了另一种可能。 水月山庄求亲,那是白陌第一次遇上本体转世的时候啊。 “也是白陌素来毫无孝心可言,我竟从未想过,这道号极可能是白陌自己取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0-240 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 哀雪中的煞气与赋丧神同源, 白微并没有接触过方岁寒,这煞气自是从白陌处得来。 赋丧神煞气足以令一切活物放弃生存意志,白陌也不例外。但他是海兽后裔, 魂魄不入人族轮回, 也不会如妖族一般化作灵气滋养故土,海兽的归途只有海洋。 长安与海相隔太远,白陌的魂魄便只能沉睡于身死之处,直至被白微寻到。 如今恢复了前世记忆的李无名都还未寻到煞气的消解之法,八百年前的白微更不可能将其消除。 但是九尾狐擅裂魂之术, 也能观测魂魄。他先是尽可能将缠绕着白陌魂魄的鬼神煞气吸入自己体内,再以裂魂之术分离出这部分暂时脱困的白陌神魂,以此为基础塑造出了如今的白陌。 但当时的白微还没有疯狂到可以抗住鬼神煞气的地步, 在身死之前,他只能救出一部分白陌神魂。 被留下的白陌残魂便懵懵懂懂地去寻风凌陵墓,之后不夜琉璃赶来将其带入轮回, 也就成了这一世的百行首。 那时的白微也不正常,但他还有复仇之心, 并没有如今这般轻贱自身性命。 他会疯成这样,是因为赋丧神的煞气已经深入识海。 白微扛过煞气的手段非常蛮横,仗着自己可以裂魂, 每逢煞气发作便果断死上一回,随后又重生继续赶路。 仅是从长安回到极北之地, 白微就尝试了不下三十种死法。 这一切白陌知道却没有亲眼看见。因为每到将死之时, 白微便蒙住他的眼睛, 笑着说:“好孩子别看这种画面, 会做噩梦。” 纵使是无法无天的白陌,在那一刻也被老狐狸给镇住了。 白陌从未见过自己父亲, 他所知道的白微都是出自人族记载。 在白陌最初的想象中,白微应当是如风刻一般的冷漠帝王。因为出身妖族,或许比风刻更残忍霸道。若有谁违背他的命令,就算是亲生儿子也能架起来剥皮剔骨做成烤狐狸。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白微却总是面带笑意,无事时或是琢磨冰雕,或是挖冰坑钓海兽,和善得根本不像传说中的妖王。 刚醒来的时候,白陌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要喝酒,一醉解千愁。 白微也不怕他醉死过去,就让他喝,还亲自替他买。不过,回来时衣衫总是湿漉漉的,被极地的风一吹就冻成了冰,瞧着就冷得刺骨。 某一日,白陌终于忍不住好奇,与这突然冒出来的妖王父亲说了第一句与酒无关的话,“在极北之地戏水,你的爱好还真别致。” 能说话就代表他已经缓过来了,白微很是高兴,这便笑道:“方才远远看着海上浮冰,只觉干净得很,当作埋身之处甚好。若不是惦记着给你这不孝子送酒,我就沉在海底不回来了。” 煞气深入骨髓时,看见河就想跳一跳,拿着兵器就想给自己一刀,诡异的是白微却还活着,重生之后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收尸。 白陌知道煞气的厉害,立刻就明白了,“你又跳海了?” 白微却是满不在乎道:“为了救你这丑儿子,我如今每日跳北海撞冰山还时不时卸掉自己一条腿。你若醉死在这里,我可就亏大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是你儿子?” 白微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片刻,终是寻出了一个理由:“天下的坏狐狸本就不多,你要是死了,我孤零零一个多没意思。” 白陌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意志支撑着白微不断复活,旧情人?灭族之仇?还是如他所说,就是为了给儿子买酒这样简单? 白陌已是人族皇室养蛊般培育出的妖孽,可他还是看不透白微。 不止是他,白辰虽对极北之地志在必得,却也不敢说自己能把握白微心思。 世上唯一知道白微想法的大概也就是白危月了。因为只有他相信白微说的就是真话,即使很多时候这些话听起来疯狂且不可理喻。 然而,白陌虽然爱骗人,但死前与方岁寒说的话却是真的。 他杀了风凌,也取代了风凌,成了另一个戏台上的看客。 就算是在还有些许理智残存的复生之初,他仍是轻声笑道:“父亲,你再去跳一次海吧。看着你为我而死,我好高兴。连与风凌大婚时都没这般欢喜过。” 白陌的神色很是乖巧,若没有这等令人生寒的话语,只看外表简直就是世上最孝顺的孩子。可他终究已经疯了。 白微默默注视这个儿子,最终只是抬手抹去了他滴下的眼泪,平静道:“别在极北之地哭,眼泪会冻在脸上。” “喜极而泣。” 白陌又笑了,五官仿佛正值内战,眼睛明明在哭,唇角却止不住上扬,神色最后还是沉了下来,声音宛如小兽不许旁人靠近的低吼:“你最好杀了我,等醉酒也控制不住我了,我一定会把整个人间变成炼狱。” 极北之地太无聊,仅凭酒已经压制不住白陌的凶性了。 白微从不指望徐天仓能养出什么好孩子,却没想到白陌竟成了这个模样。 可是没有抚养儿子的他没资格挑剔,唯有淡淡道:“我本就要灭绝人族,这是好事。” “风凌不爱我,他的死无法让我有任何欢喜。方岁寒已经死过一次,我再弄死他第二次也没新鲜感。 你很爱我,又为我死过这么多次。我非常好奇,若是你真的死了再也不能复活,我会有什么新奇感受。” 短暂地压制之后,白陌的本性终是彻底暴露,他不装了,坦然道:“父亲,我想杀了你。趁我还知道不能这样做的时候,你赶紧动手吧。” 过去没人对白陌这么好过,就算是他最爱之人也不会为他死一次。或许,生父终究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样的爱来得太迟了。现在的白陌,更喜欢糟践美好的感情。 白微对白陌是有愧的。 白危月是主战灵巫,与作战相关的技艺无一不精,论内政却是一窍不通。毕竟,他活了五千年都没交过一个朋友,也没收过一个下属,根本没有可管理的对象。 白危月没教过,白微恨人族入骨怎会主动学人族的君臣手段,所以那时的他是真的不懂该怎么治国。 仙魔之所以能暗中架空白微,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白微不是会认输的性子,他那时候是真的认为自己会死在白危月手里。所以,他决定留下一个会做妖王的后裔。 那时人族已有了立风刻为帝的呼声,徐天仓也表明必定助其登基。白微就将白陌交给了徐天仓,让这个孩子在皇家长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能学会怎么去做一个帝王。 历来开国之时百废待兴最是清明,谁知后商却是从一开始就烂了。白陌非但没有成为合适的妖王继承者,反倒比白微疯得更厉害。 他原是想让白陌继承妖王之位的。 事到如今,这样的想法也没必要说了。 白微看着眼前笑言要弑父取乐的儿子,只是拍了拍他的脸,无奈道:“想做什么就做吧,但愿你是真的开心。” 是他选了徐天仓养育白陌,既然一切冤孽由此而起,白微认为白陌有资格杀了他。 那次谈话之后,白陌很快就离开了极北之地,如自己的宣言一般将人族搅了个天翻地覆。 后来,他也确实杀了白微的化身,如果没有白辰这个意外,迟早会对白微本体动手。 按照白微过去的想法,当他与白危月了结一切时,来为他送终的后裔原应该是白陌。 他确实没想到,白陌还是给自己的疯狂留了一丝限制。 白微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是对白辰微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白陌根本不可能控制住自己不杀我,他是想让我杀了他。” 白辰到底是在正常环境中长大的小狐狸,他还是把白陌想得太好了。 当疯劲起来,一个道号又如何止得住白陌的弑父之心。 白陌留着百行首,只是为了让白微能够杀了他。 只要白陌还是白微后裔,不论做出多么疯狂的举动,白微都会放过他。 但百行首是人族,他身上没有流着白微的血。一旦二者融合,百行首的人格吞噬了白陌记忆,在白微看来,这只是一个名为百行首的修士杀了他的儿子白陌。他对亲近人族的白辰都感情复杂,绝不会把一个人族修士当做自己后裔。 如此,白微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百行首,自然也不会被“白陌”所杀。 正如昔日还恩于方岁寒,这就是白陌表达感情的方式——我无法控制自己不伤害你,只能死在你手里。 白微还是比白辰更了解白陌作风,白辰细细一想,确实这要更合理一些。 白陌一直在等本体成长,他的计划是等到百行首变成足够强大的修士再融合,如此主导身体的便是人族。 可惜,现在的百行首还不够绝情。 原来他并不是输给了白陌,而是白陌的记忆令他动摇了。 万寿书斋没了百行首依旧会有数不尽的继承者,但白微没了白陌,便只能独自与整个世界为敌。 白陌做过的一切都不可更改,百行首活着便注定掀起无尽纷争,还不如让这只狐狸坏到底,大家都不用为难,也可成全他仅存的孝心。 于是,百行首接受了曾是狐妖的自己。 从此,百行首不会再出现于江湖,白陌也会待在牢狱继续做一只坏狐狸,他们会永远共存,彼此制约,直至世界毁灭。 白陌为何会那般渴望被白辰关起来?因为他的主导意识其实是百行首啊。 这只狐狸,嘴里真的是没有一句真话。 白辰微微叹息,他此前一直疑惑百行首与白陌到底是如何达成共识,如今才算是想明白了。 左右这叔叔是铁了心要在雪国吃牢饭,就算白辰前去对质也是一个字都不会认的,白辰也只能无奈道:“你儿子转世成了不错的人。” 第232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白微厌恶人族, 听见白陌转世为人却没什么反应。 白辰也不在乎他有无回应,只是淡淡道出自己条件:“我只能保住白陌性命,永远也不会把他放出来。但其它白氏后裔定能在雪国安稳幸福地繁衍下去。” 白辰言出必行, 他能给白微的承诺就只有这样了。 不过, 这应该正合白微心意。白微对银雪狐一族的愧疚全都投射在了自己后裔身上,所以才会对他们百般容忍。他们的生死或许比不上复仇,终究比白微自己重要。 果然,白微终于点头了,“让他们和白陌搬来极北之地, 这里离人族远,干净一些。” 如此便是应了,白辰终是彻底放心, 难得叹道:“我知道,你对自己后裔从来都很忍让,即使是我这样不听话的。” 白辰心里很清楚, 能与白微正常谈判的只有其后裔,白微永远不会再信任人族, 精怪亦是。 白微已习惯被子孙顶撞,如今也是感慨道:“你们又有哪个听话过?” 然而,话至一半, 当他瞥见白辰身上的狐裘却是突然苦笑:“还是有的,白未就很乖。他是你们这些逆子顽孙中最敬爱我的, 也是我最薄待的一个。” “白未是我最像银雪狐的后代, 我就理所当然地要求他继承我的恨。他分明不能与我感同身受, 却一直顺着我, 听从我的命令。” 白微很久不曾提起白未了,如今见了白辰才久违地回忆起了那个温和得不像自己血脉的长子。 其实银雪狐的性子大多是像白未那样的, 离群的白微才是异数。 小狐狸们耐性极好,也不爱争斗。这样的聪明头脑,它们只用来种植爱吃的果子,如今养活了大雪山各族小妖的雪藤果便是银雪狐种下的。 这些九尾狐后裔强盛时可以与迁徙而来的巨熊族互助共存,后来尾巴退化没了力量也只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吃着果子乖乖等飞升了的祖先回来。 它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去抢别族的东西。 白未完美继承了银雪狐的性情,这一生也只有选择伴侣时违逆过父亲的意思。 就连被白陌暗杀时,他看着来迟了的白微,也没有做出任何质问。 而那时的白微仍迁怒于他,不肯与这软弱的长子说话。 以至于,白未到死都以为是父亲要杀他。 是他逃跑了,死在父亲手里他不怨。他只求自己的孩子能从这千年宿怨中解脱,像普通的小狐狸一样正常地活着。 白未知道父亲擅长裂魂之术,只要白微出手,一定有办法复活他。 可他没有开口认错,只是抓着白微的尾巴恳求道:“父亲,孩子还小,放过他。” 妖族没有轮回,白未也没有继承九尾,魂魄消散,便是永别。 白微终究没有出手,他认为让白未死在人族手里也不错。如此,白未的孩子才会恨人族。 直至白未恢复原形,那具与银雪狐一模一样的尸体出现在白微眼前,他才猛地清醒过来。 对疯子来说,清醒是最可怕的事。 清醒之时唯有后悔,却什么都已无法挽回。 辰,日月星三者之轨迹,万物以此计时,故为岁月时光。 时间,世上唯一能够终结爱恨的力量。 白辰,如白未所愿,唯一没有被疯狐狸白微抚养过的孩子。 白未,你的愿望我完成了,我至死都没靠近你的儿子。 我放过了他,他过得很好。 白微低头注视着小狐狸从不离身的狐裘,没说多余的话,只道:“你既然继承了我的遗产,怎么也该唤我一声爷爷。” 白辰默了默,还是道了一声,“祖父。” 虽然意思差不多,白微还是听出了几分别扭,顿时斜了白辰一眼:“你一点也不像白未,是最不听话的小狐狸。” “我自小就唤狐仙爷爷,你是他的义父,再这般称呼你,怪怪的。” 白辰也是无奈,不是他不配合,实在是狐狸们的辈分太乱,怎么叫都诡异。 “也是,逐月毕竟是普通雪狐,寿命比我们短,老得也快。” 白微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临死前数一数,他好像也算是儿孙满堂了,只是死的死,伤的伤,没一个过得好的。 就连现在看上去幸福的白辰,将来也未可知。 许是为了白氏后裔看起来别太悲惨,白微难得大发慈悲,主动问:“你真的不恨白陌?”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白辰就当是老狐狸又发病了,只淡淡道:“恨是恨的,可是就算折腾他也不会给雪国带来什么好处。我还要养活几万只妖,就懒得浪费时间与他这孤家寡人纠缠了。” 他如此说,白微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皱眉道:“你的感情比三年前更淡漠了。” 自古帝王薄情,白辰也发现自己如今很少有明显喜怒了。他只当是见多了悲欢离合心累了,随意回了一句,“许是老了吧。” 然而,白微的神色却有些严肃,难得正经道: “人族保持智慧的代价是除了智慧任何力量都无法传承给后裔,所有新生儿在出生时都孱弱不堪,甚至连走路都需父母教导。 而银雪狐不但生来就拥有堪比人族顶尖人才的大脑,还将其代代传承,付出的代价自然更胜人族。” 说到这里,白辰神色就有些变了。 白微见他已经明白,这就用手指重重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这东西,用得越多,疯得越快。” 从前白辰见白微和白陌疯态,只当这是他们境遇所致。他从未想过,银雪狐的识海竟可能存在先天缺陷。 白微疯了很多年,他试过解剖自己化身,也试过治疗白陌,在这世上最了解银雪狐。 他在白辰面前凝结出一面冰境,缓缓道:“你看自己的眼神,像不像白陌……” 镜子中的白辰是李无名最爱的模样,拥有干净的少年面容与毛绒绒的九条尾巴。可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双眼睛里很难再直率地表达出真实感情了。除了面对李无名,他对所有人展现的都是对方想要看见的情绪。 这并不是刻意所为,只是本能地不想被任何人看透心意,以免在交锋中落了下乘。 这是执棋者的眼神,赢是第一位,为了赢便必须安排好每一枚棋子。他与白陌已有八分像了。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布局驱使棋子心甘情愿按计划走,差别只在于,白陌追求的是人间惨剧,而白辰会让每一枚棋子有个善终。 白辰不认为自己会变成白陌那个样子,但是,谁又是自愿变成疯狐狸的呢? 他还年轻又好学,手段早晚会胜过白陌,如今又继承了白微的遗产,一旦发疯,必定会是远胜这两位的妖孽。 到那时,又有谁能降得住他? 白辰久违地有些慌乱,然而,当他抬头看见了白微的脸,一切情绪便稳定了下来——有的,李无名不就是他的克星吗? 只要想起李无名,一切问题都好像不是问题了。 白辰久违地真心埋怨道:“都要死了还这般吓唬自己后裔,你真是活该没有子孙送终。” 这是李无名的说话方式,当白辰心慌时就喜欢模仿,仿佛李无名就在他身边。只要彼此在一起,小狐狸就能勇敢面对一切变故。 白微说得是真话,银雪狐受不得刺激,平日越是压抑,爆发时越是可怕。 他没想到白辰竟接受得如此之快,一时好奇道:“难道你还准备为我哭灵守丧?” 白辰倒是没这个打算,以白微的名声还敢大张旗鼓办丧事,这是等着被仇家找上门砸场子鞭尸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估计就算真有那一天也哭不出来,只能诚实道:“你我交情还没到那个程度。” 笑虽不全部由心,眼泪倒还真实,这是个好兆头。 白微听见没子孙给自己办丧事居然还笑得挺开怀,只道:“还是哭一场吧。只有在情感冲昏头脑的时候,我们的识海才能暂时停止思考。” 说到这里,他第一次拍了拍白辰的头,对自己素来不怎么喜欢的小狐狸轻声道:“自己主动休息,总比理智不堪负重直接崩溃要好。” 主动宣泄情感就不会发疯吗?白微从没正常过,所以他也不确定。 但是,这样总比一直保持帝王形象要好。要知道,权力本就是孵化疯子的巢穴,皇帝从没几个是正常人。 白辰知道,这是善意的提醒。 所以他暂时放下了彼此隔阂,坦率道:“谢谢。” 但是,自身的问题暂且放在一边,有一个疑问白辰不能放过。 既然白微难得大发善心,他索性直接道:“哀雪的核心是鬼神煞气。可是,仅凭白陌魂魄中的些许煞气,真的能达到这等令仙魔避让的威力吗?” 白微拥有的鬼神煞气全是来自白陌,但如今哀雪中的煞气已不是一人识海所能容纳。 可见,这煞气另有来源。 果然,白微指了指极地深处,用看戏般的语气道:“世上又不是只有方岁寒一个鬼神。”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极北之地竟有鬼神存在? 可是鬼域三神如今都在漠北魔教, 且各自煞气的威能并不相同,其它鬼神也不能复制方岁寒的煞气啊。 白微的话令白辰很是不解,可白微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劝说道:“极北之地论广阔不逊于九州, 即便只得七成也足以让妖族繁衍生息。见好就收未尝不是明智选择。” 在九尾狐族的记忆中,涂山是整个陆地的中心。昔日一战,天女魃二分大陆将涂山以南的冰川撕裂并流放北海,残存山脉便成了现在的大雪山。 由此看来,极北之地单论大小并不会比九州大陆差多少, 虽然如今全是草木不生的冻土,到底拥有无尽潜力。 妖族难生育,数量本就不多。其实都不需七成极地灵域, 只是近海的这一片雪原就足以安置整个雪国的妖族。 然而与鬼神为邻终究是个巨大隐患,白辰还是想要尽可能探查清楚,只问:“这鬼神竟能从你手中抢走三成灵域, 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氏狐狸都很执着,从来不知何为退缩。 白微见劝退无效, 只能答道:“那是个为了远离人族就跑来祸害极北之地的怪物。 好在鬼神煞气不分敌我,他对付我,我便转化他的煞气对付人族。他是可以弄死我, 但我死前一定会拖着全部人族陪葬,互相掣肘之下也就相安无事了。” 说到这里, 白微又看向了白辰, 再次劝阻道:“你没我这么疯, 斗不过他的。” 喜丧神现世时何欢尚未飞升, 此后鬼域便安生了三百余年,莫说鬼神, 连凶煞厉鬼都没怎么出现。 谁知这风平浪静之下竟暗中孕育出了一位新鬼神,还藏身于无人踏足的极北之地。 妖族死后没多久就会散魂,能变成鬼的只有人族。 而鬼这种存在太过神秘,纵使是继承了旧人族文明的李无名也不知道他们的力量源自何处。 至于位于万鬼之上的鬼神,更是让科学和玄学同时直呼不合理的诡异存在。 赋丧神方岁寒生前是后商丞相,毕生志向唯有匡扶社稷,却被自己教出的帝王设计杀害。其死后还被后世人非议了几百年,直至百行首重修《后商史》才逐渐平反。 迎喜神赵桓之是西梁末代帝王,怀揣缔造盛世之志却在登基之日惨遭魔修杀害。因其死亡导致藩王起兵血洗长安,亦被天下人怨恨多年。 喜丧神诸葛青天有些特殊,他是普通丧鬼与鬼神的融合体,红白煞气相冲互相压制,故而可以收敛鬼域行走人间。 但其主导之魂亦是西梁世子赵淮安,后又成了天书阁之主。在玄门因何欢入魔闭山不出的那些年,他在江湖中隐隐已有正道龙头之势。 随后,他的亲弟弟篡位夺权取而代之,行了一连串天怒人怨之事。因其弟用的是兄长赵淮安之名,世人的痛恨自然也集中在了他身上。 鬼神们身世各异,却也有明显的共同点。 首先,生前皆是身居高位之人,承万众期待,后受万众厌弃,集天下爱恨于一身。 其次,死时心怀无可挽回之执念,永远也无法化解。 世间符合这样条件的人不多,而极北之地刚好就有一个。 白辰初闻已有些猜测,如今听了白微所言就更是肯定,叹了一声便道:“是邀剑客,对吗?” 邀剑客曾是玄门大师兄,在江湖中自是人人敬之;后来他与何欢的恩怨昭示天下,作为玄门叛徒自然也是人人厌弃。 而他的执念更是令何欢忌惮至今,完美符合成为鬼神的先决条件。 白微不知白辰得过何欢嘱托,只当小狐狸凭着自己一句话就猜出了对方身份,倒是有些惊讶,“你居然这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身份,我倒是有些期待你疯起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种事白辰可一点都不期待,也不理会老狐狸的调侃,只是皱着眉头道:“你与他交过手,可知鬼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入轮回井,截断生死流。似这般被帝封存于人间的变异之魂,人族不敢唤其鬼,唯以称之神。” 白微到底是接触过帝的顶尖强者,知道得还是比常人更深入一些。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白辰,言语中隐隐有些暗示:“妖若是多族混血便能生出一些拥有变异神通的后裔。这十几亿人族的魂魄在轮回井中粉碎融合不断转世,出现几个异数也很正常。” 人族魂魄构造本就与精怪相似,且十几亿这个基数太过庞大,若是发生变异,转化成类似精怪灵识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白辰想起了魔教的不灭川,付红叶说那是入魔天子留下的灵域,即便天子灵识已经走了,残存瘴气仍会让灵域内所有活物自相残杀。 从前有魔修发现了不灭川瘴气的特性,便凭此炼制出了以人为食的尸人。 据说天子入魔后就控制不住灵域,而鬼神煞气也不分敌我…… 仔细想来,二者竟是如此相似。 白辰隐隐摸到了鬼神之谜的门槛,可这并不能解决当前问题。 毕竟,付红叶至今也没找到令入魔精怪恢复正常的办法。 就在白辰沉思之际,白微又悠悠道:“步邀莲和其它鬼神不一样,他是早有预感,主动选择极北之地为葬身之所。” 这种事还能提前预知? 白辰有些不信,但转念一想,方岁寒和赵桓之死时没有修行,成为鬼神后无法控制鬼域。而赵淮安死时是元婴修士,对鬼域的控制力就明显强一些。 若修士自身的境界当真能影响鬼域,邀剑客在死前已是渡劫期修士,或许当真与别不同。 步邀莲去往极北之地前鬼神已经现世,他为了避开熟识之人又常年出海,知晓鬼神形成条件的可能性不低。 想到这里,白辰忽的冒出了一个念头,“鬼神之死都颇为凄惨,他选择死在陆问手中,未尝没有效仿之意。” 白微没有否认,事实上,最初就是他发现了步邀莲神魂在风雪中不知所踪。 但是,当时的他也没想到区区一介游魂竟能在极地天女的灵域中变成鬼神。碰上人族玄门,当真是大意不得。 白微疯了很多年,仗着自己什么都舍得下从来无往不利,面对步邀莲却只能相安无事,因为那是个与他旗鼓相当的疯子。 白微对自己后裔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他也有些好奇小狐狸能否搞定那个鬼神。 想了想便不阻拦了,只道:“人族传闻不能直呼鬼神姓名,我也给他起了个名号。步武神,你觉着如何?” 武神?当真这般强悍? 这是白辰的第一反应,然而他见老狐狸神色之中满是戏谑,细细思索之后才犹豫道:“步武,跟着旁人的脚步走……效法之鬼神?” 这小狐狸已经被白陌训练成精了,挖坑也不往里跳了,真不可爱。 白微兴致缺缺地撇撇嘴,继续道:“你倒是了解他。步武神与我交战时用的是方岁寒鬼域,但他的能耐绝不止如此。毕竟,他第一次出现就令极地天女受了重伤。” 极地天女绝不是弱小精怪,极北之地还是她的主场,这样都能重伤,可见步邀莲的鬼域当真诡异。 此言一出,白辰不由严肃了起来,“极地天女是折在他手里?” “极地天女到底保住了我的命,虽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会要她的命。这片灵域,是她陨落前主动交给我的。” 白微知道世人是怎么想的,他就是只疯狐狸,能得极地灵域自然是干掉了极地天女取而代之。 谁能想到,这个极地之主他当得竟是名正言顺。 也怪极地天女自己,是她不允许灵域内有生命痕迹。整个极北之地除了白微再没有其它活物,她又不愿灵域被鬼神吞噬,自然没得选。 老狐狸讽刺地笑了笑,想起天女陨落前的交代,还是指着前方对白辰道:“往前走就是她最宝贝的万族冰灯,现在交给你了。” 白辰不知这万族冰灯是什么,既然白微刻意嘱托,想必是极地天女非常重视的东西。 他即将继承这片极地灵域,自然会尊重前代天女的意志,这便郑重道:“我会小心保管。” 如此,该交代的便都交代了。 白微本以为自己除了白危月毫无牵挂,没想到这一生结的缘还挺多。 他没有什么金玉良言可以留给白辰,只道:“师父等了太久,我该回去了。” 说完,老狐狸就真的转身走了,没有半分留念。 天空落下的雪渐渐稀疏,白辰知道,这是白微的灵识正在脱离极地灵域。 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无主之地,而白微,也将失去风雪所赋予的不死之身。 老狐狸身影渐去渐远,白辰知道自己不该挽留,到了永别之际,却还是说了幼稚的话,“就不能好好活着吗?” 白微死了对全世界都好,相反,他若是活着,人族和妖族都不得安宁。 白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或许,是真的疯了吧。 小狐狸乱说话,我若是真的回心转意,有你后悔的时候。 白微笑了笑,却没有停。 今天的白微一直没有放出自己的尾巴和耳朵,他穿着旧时的衣衫,找回了自己的剑,短暂地回到了剑仙弟子这个身份。 这是疯了一千年才换来的暂时失忆。他和白危月都知道,若是再错过,就没有下一次了。 所以,白微只是扬了扬手,很是轻松道:“告诉白陌,我很高兴地死在了师父手里。让他多喝几杯,好生庆祝。” 自此,世间再无妖王白微。 而雪国白帝仍在前行。这一次,前方只剩茫茫雪原再不见前人足迹,小狐狸只能自己去走出一条路来。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极地本就与大雪山同源, 白辰又是前主白微的血亲,当白微灵识脱离灵域,这片无主之地的灵气很快就与白辰亲近了起来。 白辰并没有因此大意, 也没有停下降雪。他先是凝聚神识全力收服沿海灵域, 在极地外围以薄雪构成了一圈防护网。如此任何外来者的到来都瞒不过白辰的感知,极地内部的人也无法悄无声息地离开。 风雪没有眼睛,无法传递具体图像,它们送往灵域之主的信息其实是各处的热量变化。这种探测方式无法发现入侵者的具体相貌,但也不会被任何障眼法欺骗。 此时白辰就感知到了北海外围有生命聚集, 想来是等他返回的锦衣郎和徐天仓。白辰这便以风雪在北海写下“平安”二字,想了想又变化为“待命”,决定先摸清鬼神虚实再让这宝贵的妖族大师上岸。 精怪的灵域每时每刻都在向主人反馈讯息, 但灵气没有自己的意识,根本不会做任何筛选和分类。 比如,此时落下的雪发现前方有棵树并反馈给了天子, 随后到来的雪仍会传达同样的讯息,并且以后所有落在此处的雪都会告诉天子这里有棵树。 若想让它们停下, 除非树没了,或是灵域之主陨落了。 这就是天子天女灵识必须强大的原因。他们接受的讯息若是换算成奏折,不到一刻钟就足以淹没整个皇宫。识海若是不大, 早就被撑爆了。 当然,灵域之主也有偷懒的办法。那就是制定出一套循环规则让灵气们自己玩去, 当规则崩了才会亲自去修复。 但是, 如果天子灵识始终不理会灵域反馈, 灵气们聚在一起玩得久了, 很可能就会孕育出一个新的灵识,再也不理会旧主人。雪域天子就是这样诞生的。 天子强大的灵识就算是仙魔身躯也容纳不了, 若要待在人族身体里,一不小心就会把身躯撑爆。 风十七和付红叶都很苦恼这个问题,为此不止做出了轮换放风的大胆之举,还尝试了多种手段去炼制天子专用的代理法宝。 惨遭风十七重新炼制的无字天书就是第一个试验品。 灵域就是精怪的命,这种法宝哪个天子都没用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正好当时白辰接手了雪域,身旁又有个随时可以归位的云侧收拾烂摊子,便成了最合适的试用者。 三年过去,大雪山灵域被白辰管理得紧紧有条,看来效果还是极好的。想必风十七已经开始着手炼制第二代天子法宝了。 只是可怜了无字天书,自到了白辰手里便再没了无字的时候,每时每刻都刷满了“这里有棵树”这般无意义的讯息,甚至还要自行消除重复文字。也是它没有器灵,若是有,只怕立刻就会加入悬赏风十七行列。 当然,白辰对无字天书的任劳任怨是非常满意的。 多亏有这法宝辅助,他只用了不到一日的功夫就收服了极地外围,也用最快速度过滤无效讯息布置了警戒线。 若没有此物,就算是换作雪域天子亲自来融合极地灵域,少说也得用上几年。要知道,当初付红叶为除魔恢复本体吞噬天女魃灵域,可是沉睡了整整一百年才苏醒。白辰若是也来这么一出,雪国怕是得乱上好一阵子。 人族的工具是真的好用。按李无名的说法,现在的修士于炼器一道不过刚刚入门而已,等他们达到旧人族巅峰才勉强能炼制出帝能用的法宝。 人族潜力如此恐怖,也难怪帝对他们抱有殷切期待。 想到这里,白辰便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身边的李无名。 外放神识时白辰的身躯没有任何防御力,虽说极北之地没有外人,李无名也不敢进入冥想状态。在白辰将神识沉入无字天书收服极地灵域时,他便把玩狐狸尾巴解闷。 李无名似乎正在想事情,连白辰醒了都没发现。白辰难得见他失神,这便主动开口道:“还在想白微说的话?” 李无名运气还是不错的,与白辰分离时很快就寻到了白危月。 可惜师父对他并不欢迎。才刚说了几句话,李无名想坐冰床上歇个脚,师父就叫他滚了。 白危月从不说反话,李无名相信自己再不走,师父就会亲自动手帮他滚。 于是,懂事的剑仙小徒弟果断去找绝对不会让他滚的小狐狸。 然后,他就正好遇见了返程的白微。 这是师兄弟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很意外。 白微脸上有个巴掌印,李无名目测了下大小,没有白辰的手指头秀气,应当是白微自己扇的。 不错,看来两只狐狸的会面很是和谐。 而白微,虽然知道李无名和自己生得一样,真的站在他面前还是有些别扭。 不论是李无名背上那象征剑仙传人的上皇剑,还是那与他截然不同的言行举止,都在提醒白微,这才是师父想要的徒弟。 如果重来一次,白危月希望自己的弟子和白微完全不一样。 这个发现让白微很是不满。 没能狠心逼白辰复仇只是让他扇了自己一巴掌,但是现在他想砍李无名一刀。 但白危月就在不远处,若现在发作,之前的压制便是功亏一篑。所以他还是忍了下来。 白微只对李无名转述了一段对话,来自他与天墓境之主。 帝没能拦住白危月,所以他出现在了白微面前,让他来做出选择。 “两个选择。我让白危月消失,保极北之地。或是你与极北之地脱离关系,只要极地无事,你们做什么我都懒得管。” 帝的神色从来不怎么愉快,百忙之中还要浪费时间处理这种个人恩怨就让他更烦心了,语气自然不会好。 然而,白微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只问:“若我以极地存亡换人族灭亡呢?” 帝从来不信这只养不熟的狐狸,对他会威胁自己并不意外,只是冷漠道:“我会把你送入轮回井,变成人族的宠物狗。” 他才是天墓境之主,没有任何存在可以驱使他做事,谈感情不行,威逼利诱更不行。 这分明是生不如死的惩罚,白微却笑了,“如果是人族要毁了极北之地,你当如何?” 这只狐狸还是没有放弃,他抓住了最后的机会。 这一次帝看向白微的眼神有了一丝惋惜,似乎是在遗憾这样聪慧的生命却无法与人族共存。 白微和人族之间,帝只会选人族。 但他还是道出了白微想要的答案——“不过是再捏一次泥人罢了。” 人族是帝的杰作,他相信自己孕育的种族拥有无尽潜力,只是需要继续进化而已。 但是,这个人族并不一定要是现存人族。 人族本就是帝用自己坠落后的残骸捏出来的,就算消亡,重新再捏一次就是了。 他还可以顺带换一种文明体系,魔法、机械、异能……人族自己就提出过多种进化路线,总归会有一个适应新世界。 但是,帝不允许任何势力毁灭极北之地,就算是人族也不例外。 “我相信白辰能将极北之地打造成富饶之国,也相信掠夺才是人族本性,你们早晚会自取灭亡。” 白微轻笑着对李无名说了这样的话,眼中唯有嘲讽。 李无名完全没想到极北之地竟是这般重要的存在。 是了,既然极地天女也臣服于帝,那么极北之地不允许活物靠近的命令会不会是帝的意思? 李无名是唯一见证过人族灭亡的人,他当然知道人族在作死这方面有多么可怕的天赋。 但是,即便白微预言人族终将走上过去老路,李无名仍是笑着回应:“多谢师兄提醒,我会保护好你家小狐狸,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他。” 这声师兄让白微有些愕然。 为什么要告诉李无名呢? 是了,他还是希望白辰好好活着的,毕竟那是世上唯一愿意给他送终的小狐狸。 小狐狸为你选择相信人族,你,莫要负他。——或许这才是白微真正想对李无名说的话,虽然他永远也不会宣之于口。 白微不擅长对付李无名,他认为任何小狐狸都不该靠近李无名这种人。总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就会产生人族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危险错觉。 所以,他果断道:“别在这里干扰我与师父决战,滚吧。” 师父和师兄都叫他滚,李无名回想起来就觉自己在剑仙一脉是混不下去了,如今便对白辰长叹一声,只道:“我这师父师兄一见到彼此就不要我了,我决定带着李佚自立门户,狐狸王给分块地吧。” 原是挺严肃的事,李无名这尊口一开却是叫白辰再也正经不起来了,只能白了他一眼,“十倍租金。” 管家的小狐狸生气了,李剑仙的钱袋便遭了殃。没办法,谁叫天墓境守护者没薪水呢,李无名要赚灵石也只能靠剑仙故居收门票了,就这每月还得给雪国纳税。 嗯,皇亲国戚都不免税,小狐狸治国果然极严。 李无名默默感慨以后一定要加入一个给弟子发放月例的门派,对白辰扬了扬袖子便道:“贫穷剑仙两袖清风啊,我让狐狸门弟子守卫极北之地还债如何?” 李无名还是不敢小觑人族作死的本事。不论极北之地有什么秘密,就冲帝这紧张的态度,终究得弄一批人守着才能放心。 白辰虽知他的真正意思,听见这不着调的话还是忍不住道:“这门派若是真由你命名,我看一个弟子都收不到。” 李无名对自己的命名水平还是心里有数的,但他明显没有找个书院进修一下的意思,只道:“那我去你的大雪山抓几只不识字的小狐狸凑数算了。” 此言一出,白辰的指甲便锋利了起来,“怎么,我的尾巴生得不好吗?你还想摸别的狐狸?” 为了让人间少一只灭世狐狸,李剑仙终是凭着师父不疼师兄不爱的真本事背负了所有。 他沉痛地握住了小狐狸现形的爪子,并趁机按了按爪上肉球,这才义正言辞道:“这些都是小事,既然你已经初步掌控极地灵域,我们应当启程探索极地深处的秘密。” 事是正事,怎么由李无名提出来就这么不对劲呢? 白辰无奈地抽回爪子重新化为手掌。经过李无名这一打岔,方才收服灵域的疲惫已经消散了许多。有了这些灵气支持,他在极北之地也能发挥出天子威能了。 既然已经准备妥当,白辰便点头道:“走吧,我确实好奇这万族冰灯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连帝都格外看重。” 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极地天女没有任何眷族, 极北之地唯一的守卫就是无所不在的风雪。如今灵域无主,白辰自然畅通无阻。 白微说这万族冰灯就在前方,白辰与李无名一路行来见了数不尽的冰山和冰窟, 却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一个雪域之主, 一个剑仙,飞行速度都不慢。白辰心里嘀咕着这老狐狸该不会在耍他们吧,搜索却没停。 又飞了许久,他们终是发现了一处特大冰窟。 此地说是冰窟,其实更像是一片被凿空了的高原。上方被冰雪覆盖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 高原之下就是一方断壁横在白辰眼前,断壁左右皆是高耸冰山,没有任何去路。 灵气反馈告诉白辰断壁后方很空旷, 也有一些东西,但这厚厚冰层却不见任何入口。 是了,精怪没有实体, 极地天女在任何洞窟都来去自如,自然不需要建造入口。 想来这就是万族冰灯所在。白辰默默估量了一下到达所用时间, 好家伙,这脚程都相当于从大雪山飞到长安了,白微口中的“就在前方”可真是够远的。 这是凝结了千年的玄冰, 若从外界强行开辟洞口,顷刻间就会引起雪崩。 但这难不倒白辰, 只见他分出一只尾巴朝灵气反馈中冰层最薄弱处轻轻一点, 以雪域之主的灵识道了一声, “化。” 分明没有阳光也没有任何火焰, 只是雪域天子一声令下,顷刻间, 千年冰层便化作流水。 随即,就像是迎接主人归来一般,白辰每前进一步,前方冰层就适时融化,自动为其开辟出了一条平坦道路。 白辰与李无名踏着冰凉刺骨的流水小径步步深入,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变得空旷了起来,点点荧光照亮了视野。 极北之地只有漫长黑夜,连月色都是风雪停止时才隐隐可见。白辰和李无名一路上都是依靠神识感知外物,久违地见到光亮倒是有些欣喜。 然而,当白辰走近,看清了荧光来源,却是惊讶了起来。 镂空了整个高原的冰窟很是广阔,支撑原野不至于崩塌的是洞窟类林立的巨大冰柱。 让白辰惊讶的不是这种构造,而是这每一根冰柱中都冰封着沉睡的兽类。 之所以说兽类,是因为其中许多冰封者没有妖气,看形态又不是人族,那便只有以兽称之了。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妖族。 白辰自认已是阅尽妖族相关书卷,世上妖族应该没有多少是他不认识的。 然而,此地被冰封的妖族他竟只能勉强辨认出八十种,其余还有数百种都是完全没有任何记载的。 这还只是第一个冰窟,根据灵气反馈,此处洞窟至少有上千个,每个冰窟中的冰柱数以万计,也不知到底封存了多少未知生命。 白辰走到自己认出了来历的妖族冰柱之前,不敢惊醒沉睡许久的死者,只能压低了声音道:“炎帝蛟、金面犼、九阴吞天蟒……这些都是已经灭绝的洪荒大妖。” 李无名闻言有些明白了,“这是远古种族的墓地?” “应该是的,被冰封在这里的都是天墓境已灭绝的种族。” 这样的地方让李无名想起了人族的末世,在预感到灭亡到来之前,有一部分人族也曾试着用最后资源建造传承博物馆。 他们竭尽全力将自己记得的人族文明封存起来。希望未来某一天当外星文明经过,会知道有一个被称作人的种族曾经活过。 可是,只有与帝共享过记忆的李无名知道,帝流浪时所经过的星系都是一片死寂,距离他们最近的文明就是天墓境了。 帝到达天墓境已不知用了多少亿年,早就超过了建筑保存的极限。 那些人族耗尽最后心血打造的文明传承,或许早已化作没有价值的虚空垃圾。 李无名唏嘘往事之时,白辰仍在继续辨认,待看见一只类似兔子的妖族才停下脚步,继续道:“也不止是大妖。这就是讹兽,化形时皆为貌美男女,擅人语能巧辨,一生只说三句真话。 这都是他们为融入人族进化出的异能,结果奚商时期还是因肉质鲜美而被人族捕杀殆尽。” 讹兽之前,也有不少妖族升起过加入人族的心思。自这等灭族惨剧之后便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弱小妖族纷纷躲进人族不屑前往的穷山恶水,只求不要被这等凶猛种族发现。 “喜爱时是娇妻美妾,待腻了容色便是盘中餐。奚商权贵中盛行的美人宴便是以讹兽为主菜。” 白辰不知道这最后一只讹兽经历过什么。与其它同类相比,能够被极地天女封存于此的它或许已算是最幸运的了。 就在讹兽冰柱左侧,还有一个熟面孔,舍迦狐——赤狐与讹兽混血而生的兔狐。当初黑市覆灭却不见其踪影,原来是在这里。 它们都是生存战争中的败者,即便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适应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惨遭淘汰。 白辰环视败者的墓地,仍是对李无名低声道:“说些你或许不爱听的话,不论将来天道盟变得多好,我也不会允许雪国加入人族阵营。我知道,妖只能在自己的领土生存,人族容不下我们。” 接受自己种族的黑历史并不容易,李无名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是对的。帝知道人族与战争如影随形,所以这一次他让新生的人族不再具备肤色差异,从一开始就说同一种语言用一样的文字,甚至连生活的土地都连成一片不被山海隔绝。可是,人族还是打了起来。” 人族阴暗起来没有下线。同样是在奚商后期,魔尊毕方的妻子因未经媒妁之言擅自成亲,怀着身孕仍被母家活活打死。而这样的事,在当时的奚商却被称作门风严谨,官府是要送牌匾嘉奖的。 连人族自己生的女儿都快被驯化成家养猫狗了,作为外来者的妖自然是猪狗不如。 李无名上前握住白辰的手,认真道:“你有我,有很多正在追求变革的志同道合者,不必像白微那般走上绝路。但你一定要拥有超越他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李无名眼神越发坚定,“人族有过很多天真炽热的理想,能坚持到最后的却不多。我希望天道盟是新世界的奇迹,但有时候天未必随人愿。 你是同行者,别做依附者。如果我们这一批正道修士不幸全军覆没,人族再次走上歪路。你所带领的雪国就是天道意志的延续。” 妖,也能继承人的意志吗? 李无名过去常说惊人之语,这般荒诞的却从未听闻。但白辰知道,眼前之人唯有赤诚。 这一刻,白微所带来的负面想法全被驱散,白辰找回了当初毅然登基的雄心壮志。他看着李无名的眼睛,问:“什么是天道?” 他的小狐狸回来了,李无名很是欢喜,指着白辰的胸膛便道:“很简单,就是你这希望弱小妖族和平民百姓也能好好活着的心。” 的确很简单,却是人族历经千秋万代都没能做到的遥远理想。 分明是如此困难的道路,白辰却笑了,“帝可不会承认这是他的意思。” 李无名倒是不怕,即便刚刚得知帝并不在意人族存亡,仍是一如既往道:“若他不肯,我们就让付红叶杀进地府,夺了鸟位。” 这剑仙果然胆大包天,知道帝一直关注着极北之地还敢说这样的话,白辰连忙警告道:“你也不怕他听见。” 李无名却是丝毫不慌,只道:“他喜欢的是强者。若连天都不敢挑战,又如何称得上强者?” 不愧是付红叶和风十七的老子,果然浑身都是怪癖。 白辰是弄不懂这群精怪的心思了,既然帝没跳出来劈了李无名,大概是真的不在意吧。 想到这里,白辰又看了一眼被冰封的灭绝生灵,不由叹道:“罢了,我们好像也不是真正了解精怪。世人都道极地天女冰冷无情,却不知她从远古时期就为众生保留着最后的希望。” 冰柱中的生灵没有一个是重复的,极地上千冰窟中封存着天墓境灭绝各族的最后血脉。 这之中,有帝到来后人族灭绝的妖,也有在天星之劫中灭亡的种族,甚至连远古时期尚未进化成妖的兽都保留了下来。 仙魔有种说法,天女青就是九州死去精怪的亡魂集合体,所以她才会冰封世界惩罚抛弃故土的妖族。 如今看来,天女青存在的时间要比天星之劫更为久远。或许她的确是陨落精怪的亡魂集合体,只不过,这个陨落精怪指的是在天墓境形成的亿万年时光中曾存在过又消亡了的全部精怪。 风雪与水伴生,只要四海不曾干涸,风雪便会再次复苏。 天女青的年纪应当不会比四海天子小,她也曾亲眼见证天墓境一次又一次毁灭。每一次的尸横遍野满地狼藉,都是由她来掩埋。她知道天墓境每一族诞生时的样子,也曾亲自将各族最后的血脉永久冰封。 一开始只是想为它们留下一点火种,想要后继者知道这片土地曾有这样一些生命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也曾抱有或许能复活它们的期待。 后来期待渐渐消失,这种行为便成了一种习惯。 天女视灵域生命为子女,总是想要给他们最好的一切,对她们来说,最惨痛的不是自己消失,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而这样的事,天女青至少经历了亿万年。 她累了,倦了,不想再继续了。所以,冰封整个世界,希望再不会有新的生命诞生。 而她,将会守着这些死去多年的孩子,在冰封的亡者国度静静等待天墓境消亡的那一天。 这就是极地天女的万族冰灯——冰封残躯,以魂为灯,永夜之境仅存的微弱光芒。 极北之地承载的是天墓境演化至今的历史,极地冰封的是天女们放弃复苏化身亡魂所保下的子女残躯。 帝是后来者,是他接管这个世界令万物重生,他可以随意处置劫后诞生的任何生灵。 但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毁掉天女们保留下的星火传承。 虽然他的动机更可能是这些远古生命具有极大研究价值。但李无名相信帝还是有些动容的,毕竟,他偶尔也会是慈爱的地球母亲。 极地天女终究是消散了,如今万族冰灯到了白辰手里,替灭绝种族收尸的职责也随之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此处每根冰柱都有荧光环绕,白辰识得那是灵魂之光,正想试着查探,就听后方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那是长明灯,以死者魂魄为引,承载其一生记忆。若不想沉睡于此,最好别碰。” 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白辰素来谨慎, 在外界早已布下警戒,但是来者却没有惊动任何风雪。 这只有一种可能——对方根本没有体温,是没有实体也不带半分灵气的鬼魂。 极地的鬼魂只有一个, 白辰立刻回头, 果然一道白色幽魂正立于冰层之间,模模糊糊看不起真容。 是了,白微托付万族冰灯之前刻意提起步邀莲示警,可见这新生鬼神应当时常在此地晃悠。 步邀莲久不现世,如今敌友不明, 白辰心中警惕着,只淡淡问:“可是邀剑客?” “这个称呼倒是久违了。” 幽魂的语气有些怀念,说话时还在三里之外, 下一刻却骤然出现在李无名身侧,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轻轻飘来,“你是谁?” 此时, 白辰才看清他的真容。 素净白衣,满绣云纹, 标准的玄门弟子打扮。步邀莲三十结婴,驻颜年龄一直是而立之年。看那挺拔身姿,幽魂应当也是这个年纪, 只是不知为何用一张白纸遮住了面容,全然看不见其样貌。 江湖传闻中, 邀剑客不喜热闹潜心修行, 平日在玄门也是少言寡语, 但仪表最是出众, 即便独自闭关,亦是一根乱发也没有。 虽然如今世人对其评价大都是天下第一伪君子, 但在他离开玄门之前,最常与邀剑客之名一同出现的便是“高山不语,静水流深”八字。 江湖从来薄情,败者的名号少有人记得。如今还会唤他一声“邀剑客”的,也就只有同时代的白辰了。 只不过,步邀莲第一个找上的居然是李无名,这倒让白辰有些意外。毕竟,邀剑客素来深居简出,应当从未到过大雪山。 李无名确定自己不曾与他打过交道,好奇之余还是久违地报上了名号,“在下大雪山第二代剑仙李无名。” 步邀莲与陆问出海时,李无名还只是剑仙传人,如今已是继承师父的剑仙之名。 鬼魂默了片刻,似在感慨岁月流逝,随后便道:“你和一个人很像。” 步邀莲与白微交过手,自然不会错认。 李无名顿时恍然,“那人可是天墓境之主?” “我不认识他,只知他分明不是玄门弟子,却穿着与我一样的玄门服饰。” 这等见面就模仿穿搭的诡异癖好也就只有帝了。 李无名想起地之灵识第一次现形时便是变成了自己相貌,此后就一直用到现在都不改。就连白危月心爱的白微也用他的脸,难道他这五官对球类具有别样吸引力? 此话听着就不像是在夸人生得俊,李无名只能神色微妙地摇了摇头:“这个学人精啊……” 步邀莲似乎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帝,得了答案也就不再追问,这便对白辰道:“既然与李剑仙在一起,你应该就是白辰了。” 既然帝对万族冰灯极其看重,步邀莲又在这里晃悠,他们见过面白辰并不意外。 就目前来看,步邀莲对他们并没有表露出敌意,白辰也就礼貌地应了一声,“久违邀剑客大名,却不想第一次会面却是在这个时候。” 然而,话还未落,步邀莲又问:“听说你与何欢交好?” 鬼神煞气太过诡异,在尚未查明对方鬼域威能之前白辰不想贸然交手。 小狐狸头脑转得也快,立刻就道:“来时何欢告诉我,他的师弟或许还活着,让我代为寻觅。” 反正这也是实话,只是连何欢都没想到步邀莲会这么狠,居然直接转化成了鬼神。 然而,步邀莲却了解何欢作风,一语便道破真相,“他找我做什么?是嘱咐你小心一些别被我暗算吧。” 谁说邀剑客稳重守礼来着?就这怪脾气真不愧是何欢的师弟。 小狐狸心中腹诽,面上却是得体一笑,“江湖上有谁敢小看玄门掌门的弟子?” 步邀莲还是在乎师父的,不然也不会主动离开玄门平息事端。 听闻此言,终是释然道:“也是,素来都是我害他,又不是他害我,防着我也是理所应当。” 鬼神应当具备无法释怀的执念,何欢说步邀莲执念极深,连白微都称他为疯子。 可就白辰这短暂接触看来,步邀莲竟是极其明白的,提起何欢也不像心怀怨恨的样子。难道他的禁忌真的只有步青云这个名字? 白辰当然不会傻到主动提起步青云去验证,天知道一个鬼神疯起来会闹出多少事。小狐狸只想好好开发极北之地,才没兴趣为研究鬼神的事业做出贡献。 可是他们并不相熟,甚至算得上是仇人的朋友这般尴尬的关系。白辰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该怎么劝步邀莲让出灵域。 正值尴尬的沉默,步邀莲却主动提起了灵域之事,“极北之地换了主人,白微是死了吗?” 白辰正愁如何谈起灵域之事,自是如实道:“祖父临走前告诉我,哀雪煞气源于极地深处的鬼神,名为步武。” 白微从来不是善良狐狸,步邀莲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交手时自然从不讲武德。白微是左一句“玄门之耻”,右一句“天下知名伪君子”;步邀莲亦是开口就拿出“你狐狸窝都被人杀穿了”这等大杀器,彼此竭尽全力戳对方肺管子,一鬼一狐总得疯一个。 这等互相伤害的经历着实谈不上情谊,步邀莲听闻白微死讯也没有太大波动,冷哼了一声便道:“死到临头还要恶心人,我也只能祝他魂飞魄散再无来世了。” 这话对白微来说还真是祝福。 李无名觉出了些味儿,顿时好奇道:“你们这是病友之间交流出感情了?” “我和那只蠢狐狸不一样,没人逼我,路都是我自己选的。” 步邀莲显然拒绝和白微做同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向了白辰,“何欢是怎么嘱咐你的?” 直觉告诉白辰这时候最好别说谎,他这便淡淡道:“何欢说,他的师弟自小知礼守节重视声誉,只要不提他的名字刺激你,或许还能助我平息哀雪之劫。” 何欢那些不好听的话白辰还是省去了。步邀莲听完又是一默,许久才冷笑道:“我这师兄就是臭美,总以为天下人都放不下他。步青云这名字我自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如今还听不得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缘故,步邀莲的语气总是不带任何波动。这时倒是有了些许生气。 然而,嘲笑完了何欢,他还是对白辰摇了摇头,“可惜我帮不了你,鬼神的煞气只会给人带来不幸,什么都救不了。” 白辰原也没指望他能帮什么忙,只要不添乱就够了。照步邀莲这表现,似乎真是放下了昔日恩怨。 白辰也就大胆道明了来意,“恕我冒昧,祖父已将极北之地交予我,可这极地深处仍在阁下掌控之中,如今你又是作何打算?” “天地本无主,不过能者居之。” 果然,提到灵域,步邀莲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白辰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一个鬼神乖乖离开,这便拿出了自己来时想好的条件。 “阁下自小就住在四季如春的云城,极地寒冷寂寥非你所爱。只要愿意离去,雪国可以在西海买下一座避世海岛供阁下隐居。 如此,你我不必斗得两败俱伤,也方便步掌门和凌云长老随时探望共享天伦。” 鬼神无法控制煞气不去伤人,只要来到有人居住的土地,就会有人受害。 步邀莲会留在极北之地,归根究底还是为避开人群。 白辰提出的条件很是优厚,然而,步邀莲所在意的却是他提起的人,“步掌门?” “凌云长老之子步天歌,如今正是玄门第五代掌门。” 连自己的外孙都不知道,看来步邀莲死后是真的一步不曾离开极北之地,数百年来唯一接触过的活物也就是白微了。 发现了这一点,白辰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又道:“上一代掌门是剑君弟子付红叶,品行修为皆是天下无双,至今仍是世人心中名列第一的玄门掌门。” 白辰自不是无端提起付红叶,以步邀莲的聪明立刻就明白了,“你是在暗示我,我虽没能胜过步青云,如今还有机会让自己的外孙胜过步青云的弟子,对吗?” 数百年不见女儿,骤然得知其已成亲生子竟还看不出任何情绪,邀剑客果然不愧是连何欢都称其心机深沉的人物。 白辰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只能微笑道:“步掌门少年英才,我看人很准,他将来的成就不会逊色于先辈。” 步邀莲早已身败名裂,世上还念着他的也就只有步凌云这个女儿。回去以鬼神之力辅佐外孙成就一番事业,这着实是个令人无法拒绝的选择。 然而,他竟是拒绝了,“不必劳烦二位,我自有去处。” 这反应就让白辰百思不得其解了,就在小狐狸苦思对策时,步邀莲突然又是一笑,“我决定成为鬼神时便斩断了一切留恋,也没有占地为王的心思。夺取极地灵域不过是为融化冰柱救一只满嘴胡言的兔子。 你若能为它解除冰封,灵域归属我便懒得理会。” 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步天歌曾对陆问进行审讯, 云城天子正是被其引入了海兽群。他不肯抛弃船上随行的玄门弟子,在海兽源源不断的围攻下逐渐力竭,最后化成寒兔原形被拖入海底不知所踪。 按白辰之前的想法, 云城天子的尸体大概率已被海兽分食。灵识之所以没回到云城灵域, 极可能是被四海天子拘在了某处。 白辰原还打算在收服极北之地后再想办法与第五洋谈判。却不想步邀莲竟带来了这般意外的消息。 步邀莲出海时步凌云尚未成婚,当然不知这女儿竟给他找了只兔子做女婿。他发现这只诡异的兔子是在三年前。 那时他不慎被极地天女发现,开启了成为鬼神后的第一战。结果便是极地天女重伤,包括万族冰灯在内的这一片灵域都归于步邀莲之手。 也是这时那个自称天墓境之主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又嘱咐他不得破坏万族冰灯便走了。 此人的话勾起了步邀莲对这些冰柱的兴趣, 左右他闲来无事,便想以长明灯中承载的记忆打发时间。 他第一个选中的就是这只兔子。也没什么特别理由,只是因为其块头最大, 又藏在冰窟最深处的冰壁之中,看起来像是极地天女的珍藏,承载的记忆应当有许多上古秘密。 然而, 就在鬼神接触到兔子的长明灯时,这残魂竟是立刻苏醒, 倒是让步邀莲惊了惊。 还不待他出手,萤灯上的残魂却欣喜道:“岳父,我可算找到你了!” 就是这声岳父, 让步邀莲留在了这片冰窟。如今,又将白辰和李无名带到了兔子的面前。 这事说来诡异, 白辰细细一想却又有些道理。 “云城天子所用身躯乃是帝以月壤创造的寒兔, 天下仅此一只。或许是他死亡时寒兔被风雪判定为灭绝, 其尸身和残魂便被带来冰封保存。” 至于帝为什么没有发现寒兔, 只怕是极地天女刻意隐瞒。 毕竟,天女青与天女魃是死敌, 而寒兔与天女魃最是交好。如今这兔子的灵识落在了极地天女手里,她又岂会轻易放过。 白辰的猜测已是八九不离十。然而,李无名看着眼前巨大的兔头只是感慨道:“道理我都懂,但这兔子是不是大得有些过分了?” 当初陆问会对云城天子下手就是将其误认为向人族复仇的讹兽。因此白辰和李无名想象中的寒兔也是如讹兽那般娇小柔弱的小兔子。 如今亲眼见到寒兔真身,白辰只想说,陆问可能是瞎的。 寒兔有多大? 这冰窟是镂空高原而成,其中存放的兽类不乏体型巨大者,冰窟最深处就是寒兔所在冰壁,仅是它的肚皮就堵住了一半冰窟。论高度,这高原只到寒兔的下巴,兔子脑袋就像座小山一般顶破了冰窟直接立在高原上方。 这只直立的兔子若是出现在大雪山,站在银容界就能抱着至高峰当萝卜啃。 这种古代巨兽能是讹兽后裔?还需要去玄门骗婚?它一屁股坐下去长安城就被夷为平地了好吗? 多年无人清扫的积雪完全覆盖了被冰封的寒兔,在高原之上形成了一座滑稽的兔头状雪山。 白辰站在其垂落的耳朵下,震撼之余只能喃喃道:“难怪云城天子与凌云长老成亲多年也不曾现过原形……” 虽然身躯宛如远古巨兽,云城天子的神魂却是化作点点萤光散落于雪山。 步邀莲似乎早已看惯了大兔子,只是对着那些因自己到来而闪烁的灵魂之光平静道:“看来你真是我女婿。” 此言让灵魂之光闪得更厉害了,只道:“岳父!三年了,你终于肯认我了?” 寒兔到底是月之化身,纵使灵识被困如此,苏醒之后要与人交流却是不难。 步邀莲一时半会儿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多了这么个好大儿,只是冷漠道:“说吧,你是怎么把我女儿骗到手的。” 这明显不怎么高兴的态度让云城的灵魂之光黯淡了片刻,良久方才试探道:“这将决定我会被黄焖还是红烧?” “你说笑话的本事比步青云还差。” 步邀莲面容皆被白纸覆盖看不见神色,但这不影响他的语气冷漠如初。 云城对他们这翁婿关系也是头疼得紧,他做兔子的时候连帝都敢咬,那时可没想过与人成婚之后竟有讨好岳父的一天。 可是谁叫他让人家闺女守寡了百来年呢,云城着实硬气不起来,只能委屈道:“你小时候分明是喜欢这种的,每次都会被你师兄逗笑。” “我那是给他面子,不笑他会很尴尬。” 云城天子就算化为人形也是在离火宫做一个管理书卷的遁世长老,素来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 这一开口就让岳父的语气又低了几分,“你这兔子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还让她做了寡妇一个人带孩子,你有这个脸面吗?” 这话果真是一点脸面都没给,云城却像是早知步天歌存在一般,也不意外自己当爹了,只小声道:“我若早知她有孕,绝不会在那时出海。” 步邀莲却不为所动,只道:“晚了,有些事错过就是永远。就算以后你儿子不管你叫爹,你也得忍着。” 他们这对话简直是在对方最痛处翩翩起舞,偏生各自语气都还算平和,倒是叫旁听的白辰一阵心惊肉跳,只能默默腹诽:你们极地居民说话都是这么戳心窝子的吗?这在外面可是会被打死的! 倒是李无名关注点素来清奇,看着他们就感慨道:“说来,你这女婿居然是看着岳父从小长大的,玄门弟子的姻缘还真是各个不走寻常路。” 云城天子在人族诞生之初就已存在,莫说步邀莲和步青云,就连玄门祖师打渔人小时候光着屁股下河捞鱼的样子他都见过。若论辈分,着实是开山级别的老前辈。 他分明旁观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因步凌云走进了红尘,精怪的姻缘确实奇妙。 云城天子自己却不觉这有什么特殊之处,从前他没有找到喜欢的伴侣所以就独自在山上养蘑菇,后来找到了,于是就成亲了。只是这样简单的事,何必想得太复杂? 他的性子就像是浮云一般自由自在,很少受外界影响,如今也没在乎李无名说什么。 不过,李无名身上熟悉的气息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记得你,地之爱子!快,你去告诉帝,寒兔被极地天女抓住了,让他放我出去!” 李无名本是挺自信一人,可地之爱子这个称号还是让他愣了愣,指着自己很是怀疑道:“我?” 云城却是不以为意,只道:“除了你还能是谁?我亲耳听见他说的,你是万物之灵长,银河之余辉,他可以给自己再捏几十亿泥娃娃,唯有你无可替代。” 既是与寒兔说的话,想必是在造人初期吧。那时的帝对人族还满是期望,自信地以为这一次有自己干涉,人族一定能改掉从前的臭毛病。 李无名可不敢把那时的话当真,考虑到帝这些年越发暴躁的脾气,只能好心提醒道:“这话以后别对人说,我怕你被帝灭口。” 白辰预想过云城天子的性情。本以为步天歌的爹怎么也不会太不着调,却不想他竟浑身都散发着很容易被人灭口的气息。看来步天歌还是更像娘。 就在白辰感慨精怪果然不可捉摸时,步邀莲却道:“这只兔子就交给你们了。你若要我走,便送他去给我外孙当牛做马。” 他这鬼神倒是对凡尘没有半分留恋,将兔子女婿交给白辰处置便要离去。 云城见状却有些急了,忙道:“岳父别走,我答应过凌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 步邀莲去意已决,面对他的挽留没有任何犹豫,仍是冷冷道:“你如果真的是为我女儿好,就替我告诉她。我并不是有多爱她,只是世人认为玄门大师兄应该是个慈父,我就这样做了。” 这话说得绝情,步邀莲没有任何波动,只用陈述事实的语气继续道:“当年认罪退出玄门,给陆问回头的机会,夺取极地灵域救下你……这一切于我都只是维持玄门大师兄形象的任务罢了。就连现在这一番话,也是为了让你们不将我视作白微同类才说的。” “记住,步武神是天下第一伪君子,一言一行皆是算计,无一字发自肺腑。” 白辰自见了步邀莲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如今才恍然,是了,难怪他把握不住步邀莲的情绪。 这位步武神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感情,他的反应都是理智分析了步邀莲应该怎么做而分配的任务。 如果说白微一生都逃不开自身爱恨,步邀莲就是从未有过自身爱恨。 他从不知何为怜悯,也不知何为正邪,就连对步青云的嫉恨,也是源于旁人的比较。 步邀莲只要离开人的视线,连怎么活都不知道。 多亏了白微的恶语相向,步邀莲一次又一次揭开了从前不敢碰的伤疤,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新生的鬼神在雪中越飘越远,只有死者冰冷的声音落在白辰耳畔,“带他走吧。趁我还没找到真正的自己,还在装正人君子,走得越远越好。” 第238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鬼魂本就没有实体, 步邀莲要走谁也拦不住。白辰心知今后少不得要为这个邻居头疼,不过此时最重要的还是救出云城天子。 白氏狐狸行事皆是一步三算,白辰在三年前拟定出海计划时就已记住了所有相关人士的生平, 云城天子自然也不例外。 这位天子不喜麻烦, 因诞生时就得了帝制造的兔子身躯,故而不需转世便能以妖身幻化成人形。 他用的身份是玄门离火宫弟子步云城,后来因熟识藏书而升职长老,也是自号寒兔。玄门众人只当这是取“秋月”之意,还道正合其沉静如水的性子, 殊不知寒兔就是他的真身。 他们成亲之时,步凌云正在担任玄门执法长老,是江湖闻名的铁面娘子。与之相比, 步云城平日就在藏书阁整理书卷,几乎不怎么离开云城,自然没什么名声。 白辰询问时, 玄门弟子对其印象基本就是“喜欢生吃蘑菇菜叶”和“通晓古今”这两点。 由此看来,这位天子虽是云淡风轻的性子, 却不喜欢与人亲近。体型再大也是兔子,陌生人一旦靠近,它的反应还是蹦跶着躲开, 没有被逼急是不会咬人的。 白辰与他还是初次见面,虽与步天歌熟识也不好表现得太热络, 这便上前道:“寒兔长老, 步掌门等你多时了, 随我返回九州吧。” 果然, 寒兔对着步邀莲虽然一口一个岳父极为亲热,面对白辰时却是淡淡的。 即便白辰提出助他脱困, 仍是冷淡道:“没用的,万族冰灯不可化是地的至高指令,天墓境所有精怪都不可违逆。就连极地天女也只能冰封而无法融解。” 白辰本以为得到全部极地灵域就能融化冰柱,却不想帝竟还有这一手。他试着用狐尾点了点冰层,果然没有半分反应,看来寒兔所言不虚。 李无名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想了想便道:“帝对天墓境的控制已经到了灵子层次,而天子只能操纵灵子汇聚而成的灵气,双方权能本就不在一个级别。 我怀疑他已经破解了生成灵子的规则,真正掌握了开天辟地之大能。” 灵气是万族力量之源,若天墓境灵气都由帝生成,那他便是毫无疑问的万物之主。 白辰抬眼看着极地灵气迎接自己这个新主人,内心却无法欣喜,只能无奈道:“我现在倒希望他当真只爱强者,这样强大的存在一旦有所偏爱,于其它种族便是灭顶之灾。” 他们提到了帝,寒兔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很是惆怅道:“他对人族所有感情都留在了长安,从长安天子诞生那日起,我所认识的人族首领帝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他,仅是天的对立者——地。” 寒兔所认识的帝就像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他被虎妖吃了会恼怒地学虎啸和人家吵架,吵赢也就罢了,输了便把这老虎做成虎皮裙泄愤。事后他还得意洋洋地拿树杈举着这虎皮对冰川上的兽群威胁:“看好了,谁再吃我,我就把它穿在身上!” 然后,他就又被路过的蟒妖一口吞了。 还不止如此,他仗着寒兔和金乌都没有手,就扛着石锄和它们比种地,甚至无耻地用灵气催生种子,气得寒兔一口气吃光了这三亩菜田,当夜就胖了三斤。 寒兔知道,在发现仙魔存在的那一刻,这个将自己带到人间的至交好友就已经死了。 为了带领天墓境走出注定毁灭的轮回,他抹杀了自己刚刚生成的人格,成了一心追寻进化之路的无情天道。 那是蓝色星球用了五十亿年时间才孕育出的自我,如今只有些许残念化作长安天子和邻安天子守着他捏的泥娃娃。 寒兔很少回忆往事,毕竟着实没什么美好记忆。此时会想起这些事,还是因为李无名。 帝曾说过,这个魂魄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也不知天上情势到底差到了什么地步,如今竟也拿出来了。 寒兔自知这些年太过懒散,只怕也帮不了帝什么,此时只能对李无名道:“他还是比天子强上许多,就算重生也不会失去记忆。你们去找地之灵,好歹相识一场,他会放我出去的。” 直觉告诉李无名寒兔此言似乎不只是为了脱困,但他原本就有寻找帝的意思,也就对白辰道:“帝行踪不定,若是等他自己现身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还是得想办法让四海天子放行。” 白辰欠了步天歌不少人情,云城天子是必须救的。既然没得选,那就想办法把问题解决。 “万物只要生了灵智就会有所求,第五洋也不例外。” 这语气让李无名扬了扬眉,“听起来你似乎有了主意?” 如今雪国正值发展之际,白辰不会放过任何无主资源,人族尚未涉足的深海自然也不例外。 小狐狸对李无名笑了笑,却是回头向寒兔诚恳道:“我有办法为邀剑客提供一个舒心的养老之地。寒兔长老能否告诉我步武神的鬼域到底具备什么异能?” 帝把轮回井设在深海之下,为的就是隔绝其它精怪,连寒兔这些旧友都不许涉足。 步云城不知这与自己岳父有何关系,还是警惕道:“他自己都不知道所求为何,你又如何能够破解?” 让兔子放下警惕可没那么简单,白辰也不急,只道:“鬼神煞气敌我不分,伤人于无形。方才我们与步武神并肩而来,寒兔长老不好奇我们为何不受其煞气影响吗?” 鬼神煞气不受自身控制,只要靠近就会受其影响,鬼域三神就是因此才远居海外。步邀莲说是新生鬼神,其实成形时间也不会比喜丧神诸葛青天短多少,自然不会例外。 白辰这样一说,寒兔才发现他们与步邀莲同行竟没有半分异常,当即好奇道:“我听说陆问仅是与我岳父鬼魂擦肩而过就疯了,你们是怎么做到安然无恙的?” 陆问的执念竟还有这层关系?难道步武神煞气的效果就是让人自我意识过剩? 白辰这时才庆幸自己做事够谨慎,撩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兽形手串,淡淡道:“这是十二镇墓兽,其原料为帝亲手所植的鬼柳,可镇鬼神煞气。” 白辰在漠北就是靠镇墓兽庇护才能接近方岁寒。他当时就觉镇墓兽颇为神异,便以重宝与鬼策士方相交换了这一对镇墓兽手串。虽然庇护范围不及正常雕像,却胜在携带方便,可防患于未然。 小狐狸当时想的是,镇墓兽串珠极其少见,就算将来用不上,自己和李无名各自戴一串当作道侣信物也挺别致。却不想随后不久就爆发了哀雪之劫,倒是正好有大用处。 步邀莲的鬼域尚且神秘,若无此物护身白辰怎敢随意接触? 如今小狐狸摸着镇墓兽手串,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素来就有屯东西的习惯,对寒兔只道:“雪国有擅长植树的山神,当年负责培育鬼柳的鬼巫一脉我也有些线索。” 既然鬼柳制成的镇墓兽能抑制鬼神煞气,若将其种植成林,就算不能让死者脱离鬼域束缚,至少也可与亲人正常接触。 白辰到底是剑君的朋友,寒兔最终还是决定相信何苦的眼光,缓缓道:“我称这鬼域为——聋者之歌,莫辨楮叶。” 聋者听不见歌声,纵使用尽一生心血谱曲高歌,好坏却只能听从旁人评价,无法自知。 莫辨楮叶出自古时典故,有人以象牙制成楮叶,三年而成,以假乱真。 果然是住在藏书阁的玄门长老,若不是白辰下苦功研究过人族典籍,还真听不懂他的意思。 此时,白辰只是平静地问:“以假乱真,果然是模仿他人?” “他可以成为自己见过的任何强者,唯独寻不回步邀莲的音容面貌。” 化形并不是什么特殊能力,但不受任何限制就很可怕了。 白辰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见过帝——” “施展鬼神之力时,步邀莲的一切都会消失。他只会变成地的化身,去地想去的地方,做地想做的事,全然不记得自己想做什么。” 即便如此,那时的步武神仍拥有帝的权能,谁若对他出手,必遭灭顶之灾。 鬼神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但也没有一个是鬼神自己想要的。 寒兔的声音很低沉,丝毫没有为岳父欣喜,只道:“那张白纸就是地贴在他脸上的。在这之前,他见到谁就会变成对方,全然没有半分自我。如今白纸覆面,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以帝的骄傲绝不会允许一个鬼魂模仿自己,但他却没有除去步武神,反是让其找回了步邀莲的意识留在了极北之地。难不成,鬼神当真是帝为了对付仙魔二主留下的灵魂兵器? 白辰正在深思,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白微说他见过帝,可如今极地天女已陨落,白微明显不知道寒兔存在自不会继续掩盖其气息。以帝的威能,他若来了极北之地,怎么可能没发现寒兔所在? 想到这里,白辰猛地抬眼,“该不会白微所见的帝是——” 寒兔的灵识一直被极地天女封印,直至三年前遇上步邀莲才苏醒。他清楚知道帝在这三年根本没到过极北之地,果断道:“那是我岳父变化的吧。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化身为帝救我了。只是每一次都会因鬼域特性忽略所有与步邀莲有关的存在。即便近在咫尺,他所化身的帝也看不见我。” 步武神空有强大鬼域,却不会救任何步邀莲想救之人。即便得了开天辟地之能,他也只会按照帝的想法行事,一切都与名为步邀莲的人无关。 “执念之处永远求而不得,鬼神之力果然是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 白辰不知当初步邀莲为何决定化身鬼神,但他知道,那个人想要的绝不是这种力量。 第239章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天下无人之境并不多, 步邀莲也没有其他去处,离去后仍是在极地深处打坐。 死者为生灵厌弃,现在的步邀莲已经无法感知任何灵气。可闲暇时打坐修行已成了他的习惯, 即便没有用处依旧以此打发时光。 说来, 他虽算不得好人,论起勤奋却从来不缺。 步邀莲的师父青虚子与天师府交好,彼此门下弟子常做交流。故而,从少时起他就通晓鬼怪之事。 那时步邀莲研究这些是因为步青云怕鬼。只有在他说鬼故事的时候,这聒噪师兄才会躲进被窝早早睡觉。而作息规律的他也就不用继续陪聊被迫晚睡。 谁能想到, 就是这儿时的玩闹之举,让步邀莲在少时就知道了鬼神的存在。直至继任大师兄之位,他依旧在暗中研究。 那时听鬼故事的人已经不在了, 之所以继续,只是因为玄门掌门必须是当世最强者。 天道剑意唯有坚守正道心境圆满才能大成。步邀莲很清楚,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那种以身殉道的好人, 加入玄门只是因为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没有强者庇护就活不下去。 在一个修真门派,想要出人头地就得被师父喜爱被同门尊敬。为了得到这些, 他便必须遵守玄门规矩。虽然对任何人的境遇都漠不关心,在遇上不平事时依旧要装作很在意的样子去行侠仗义。 他想成为江湖闻名的侠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成为正道魁首。 后来步邀莲细细回想, 正道魁首手握天下大权的风光也算不得他真心喜欢的东西。他之所以想要坐上这个位置,只因为这是步青云的志向。 步青云当众立下此志时, 身边长辈都夸其未来必定不凡, 少年就当有此青云之志。 步邀莲很羡慕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 便跟着学了。 这样的初心, 是步邀莲离开玄门之后才想明白的。面具揭开之后,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 他不过是荷塘中的无根之莲, 身边同门皆是出淤泥而不染,唯有他随波逐流混入其中。为了得到世人名不副实的夸赞,便努力装出了也是扎根于此的样子。 虚伪了一辈子,一生装模作样,结果连追名逐利之心也不是自己的,当真可笑。 他这样的人若是继续修习天道剑意,一辈子都没机会成为天下第一。 而魔道追求的是自我,他从来不知何为自我,就算入魔也不会有大作为。 步邀莲要胜过步青云,便只能另辟蹊径,走前人从未走过之路。 这条路,就是鬼神之力。 那时的他还执着于胜过步青云,既然步青云已经一分为二,那就同时赢过这二人。 要做到这一点,唯有成为鬼神。 他没想到,鬼神之力的源泉就是求而不得。正因执念永无释怀之日,鬼神之魂才能吸引游离于世间的死者尘埃,形成诅咒一切活物的鬼域。 鬼神并不是鬼域的主导,死者尘埃仅是需要一个永不入轮回的灵魂作为引子凝聚成形,故而不会听从鬼神号令。比起鬼域的主人,鬼神更像是死者执念的容器。 师父说的没错,邪道当真不好走。正道之所以成为人族最大势力,是因为只有正道才允许庸人活着。 而这世间,最多的就是庸人。 步青云就算堕入魔道为万人唾骂,依旧能裂魂出另一个自己,然后自己为自己疗伤,继续嬉笑怒骂辗转江湖。 他永不后悔少时之志。 这样的天赋,步邀莲当真羡慕。 如果说步邀莲在某段时间曾经短暂地拥有自我,那就是少时与步青云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那时的他还不知名利,不闻人言,满心只想着如何应付这个麻烦的师兄。只有在那个时候,无需任何江湖规矩,他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一喜一怒皆是来自内心。 以他少时那般敏感自卑的性子,却从未生出过必须委屈自己讨好师兄的想法。这就是步青云的好处。 这样的步青云堕入魔道时,步邀莲是唯一有机会将他拉回来的人。可他没有,只是为了一个玄门大师兄的位置,为了取而代之。 他做不到不后悔,从继位没多久就开始后悔了。可他也知,步青云永远不会再回来。 其实步邀莲也不在了。 从他开始在意旁人拿自己与师兄比较,事事都想与师兄一较高下开始,从他做任何事都要想一想江湖上会如何评价而步步小心那一刻,步邀莲就已经消失了。 如今坐在这里的是谁?是随波逐流迷失在红尘苦海的残荷,还是人言滋生出的缝合怪物? 他无所谓答案,只是想要找回当初那个可以自己决定要做什么的步邀莲。 步邀莲曾以为到了无人的极北之地就可以找回自我。可是成为鬼神的这百余年,他仅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帝出现,警告他不许污染长明灯,他才有了观察万族冰灯的心思。 随后发现寒兔,便又戴回了从前的面具,做着玄门大师兄该做的事。 鬼神永世不灭,这般无意义的日子,将伴随他直至世界毁灭。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步武神就希望毁灭的那一日能够尽快到来。 这是很危险的想法,步武神也不知习以为常的伪君子还能将其压制多久。当白辰走来,便淡淡道:“白微说,若不想再被世人眼光左右,杀光他们就是了。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此言有些道理。” 这话让白辰惊了惊,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只道:“你不会的。” 步邀莲没问白辰为何而来,也没兴趣知道寒兔如何了。他仍是背对着白辰打坐,平静地问:“你我并无交情,也敢这般肯定?” 步邀莲此前并不是在说谎,他对女儿确实没有多少亲情,仅是责任罢了。 白辰也知亲人对他的约束力极其有限,犹豫了片刻还是如实道出心中所想:“我还是决定相信何欢,你很在意步青云这个名字。” 这话让步邀莲沉默了许久,终是感慨道:“我这师兄一点都没变,他如何不知我有多厌恶这个江湖。可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他希望我继续恨他,把全部恶意都用来找他麻烦,而不是祸害天下。他以为自己是我求而不得的绝世美人吗?臭不要脸。” 白辰赌对了,他相信这世上最了解步邀莲的就是其师兄。果然,只有在提起步青云这个名字的时候,步邀莲的语气才会有些许波动。 这是好兆头。似这般身怀诅咒之力的鬼神若在人间已无在意之人,那才是世间灾劫。 “都这么多年了,旧时恩怨何欢早已不放在心上,是你不放过自己。” 白辰这番劝解发自内心,步邀莲又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纵有外界流言蜚语,终是我自身没有坚定意志。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天道剑意之前,我不会回去。” “天道剑意?” 这番话让以为他早已心灰意冷的白辰很是意外。 其实步邀莲自己也是刚刚才生出这个想法。 鬼神困境没那么容易破解,他只是突然想到,虽然步邀莲已经忘了自己真正的样子,但步青云应当还是记得的。 既然已是聋者之歌全由他人定义,按照何欢所想的去做,终是更接近他曾短暂拥有的自我。 师兄,你认为我不会死在极北之地,一定在为了胜你而不断钻研,然后人模狗样地出现在你面前。 那我,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步武神藏在白纸下的面容无声地笑了笑,只道:“元婴都能变成个大活人,谁说鬼魂就不能修习天道剑意?” 寒兔所认识的步邀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白辰不知是什么改变了他,难道就是何欢的几句话?那厮讨打的本事竟连鬼神都不能豁免吗? 不论如何,步邀莲有个自己的目标就不会无聊到找天下人麻烦了,白辰对此还是喜闻乐见的。 虽然事态发展与他原本预想有些出入,白辰还是道出了自己来意:“既然步武神还有这等志向,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好去处。” “说吧。” 师兄的名字也只能短暂地激起步武神些许情绪,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对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状态。 何苦闲聊时曾提起,步邀莲自小就不爱说话,步青云外出云游时,他甚至可以一整月如哑巴般不说一个字。 白辰牢记这一点,自然不会与他绕弯子,立刻道:“天仙境虚日星系。” “天上?” “天墓境之主正在悬赏虚日灵巫。他是轮回井的制造者,也是世上唯一能够创造灵魂的存在。” 若说世上还有人能克制鬼神之力,那就只有创造出人族魂魄的帝。 白辰原是预备以此说服步武神前往天仙境,却不想步邀莲竟是自己想开了,倒还省了一番唇舌。 然而,步邀莲很是谨慎,虽是脱离困境的唯一希望,仍质问道:“既是这样的好事,你为何让我去?” 白辰行事自有考量,不慌不忙道:“仙魔回到人间用处极大,雪国和天道盟都不想放他们回去。但哀雪主要堆积于天上,若要破劫,必须令仙魔二境恢复如常。 如果这时候出现些许意外,过去仙魔们建造洞府的星系被一个凶煞鬼神占据,谁也不能靠近,便是皆大欢喜了。” 哀雪之劫必须解,可雪国既然吃下了仙魔就绝不会让他们再跑回天上。送步武神去天上解决虚日灵巫,也算是各取所需。 没有一个玄门弟子能抗拒以身殉道,白辰知道步邀莲一定会答应。 果然,步邀莲很快就道:“化鬼救世,永居天外。倒是一个适合玄门大师兄的结局。” 他好歹担任过多年玄门大师兄,行事不会拖泥带水,决定了便立刻道:“鬼神为生灵所排斥,我无法汇聚灵气引来天劫,还得你们送我上去。” 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章 步邀莲本就没兴趣夺取极北之地, 把寒兔交给了白辰便不再控制灵域。 如此,整个极北之地完全纳入白辰掌控,加之本就属于他的大雪山, 竟是重现了天女青的盛势。 就凭这两片灵域, 即便白辰身边没有一只妖,他也是足以左右世界变化的存在。 虽是这样的好事,白辰却没有庆祝的心情。待处理好了极地归属,他便前去完成约定——为白微收尸。 白辰到时,白危月就在冰床上打坐。暗无天日的环境下谁也不知过去了几日, 只见剑仙身侧早已堆满了积雪,想他与白微的一战已是结束许久。 李无名与白辰同行,初时只见白危月背影, 还道白微尸身是被雪给埋了。他正准备掏出铲子挖一挖师兄,白辰却按住了他的手,只轻声道:“白前辈, 节哀。”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谈不上悲哀。” 白危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确实听不出有悲切之意。 很快,他又平静道:“白微说了,让你为他收尸, 万族冰灯才是他的归处。” 这时,李无名才发现, 原来师父怀里还躺着一只狐狸。身躯小巧, 只有一条尾巴, 正是银雪狐最初的样貌。 狐狸已经死去很久了, 白危月任由他躺在自己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渐渐消失, 直至彻底僵硬。初时他不动声色地落了一滴泪,此后便闭眼打坐,一如当初在大雪山修行之时。 只不过,这一次小狐狸不再是装作冻僵骗师父给他取暖,也不会再趁白危月冥想时偷偷用爪子去按师父的手,试图去挑战狐狸爪子根本做不到的十指紧扣永结同心。 白微,真的死了。 白危月始终不动,最后还是李无名走上前,试着从他怀里拿走白微尸身。 李无名伸手的时候,冰雕一样的白剑仙睫毛微微一颤,小徒弟动作一顿,犹豫地问:“师父,真的要放手吗?” 白危月没动,只道:“说好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今朝缘尽,再无来世。” 没人知道他们经历了怎样的诀别,连师徒交战的剑痕都被风雪掩埋。 留在这里的,只有断裂的冰剑,剑上狐狸望月的独特纹样一如往昔。 白辰将这白微最喜欢的剑收好,接过李无名送来的狐狸尸身,郑重道:“我定会守住万族冰灯,不让任何外来者打扰先祖长眠。” 天墓境所有灭绝种族都会被保存于万族冰灯。白微虽有后裔,还是选择将自己尸身冰封。在他心里,银雪狐一族于此便彻底结束了。 白辰带走了白微的尸体,如他所愿,让最后一只纯正的银雪狐永久冰封于万族冰灯。 白危月由始至终都没有阻拦,只是对李无名淡淡道:“我要走了。” 李无名并不意外,也没有挽留,只道:“一路走好。” 送走了白微,白危月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就是李无名了。 若不是帝擅自出手,这个小徒弟本该是他与白微的聚合之魂,在他们死后便理所当然地继承全部遗产。 虽然与最初的安排有所偏差,到底也是他最后的弟子,唯一的传人。 白危月临走之际还是提醒道:“你吞噬了我放入轮回井的残魂,灵魂生来就比寻常人强大,就算裂魂也不会受到损伤。帝只是让你来人世走一遭,在世间养出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他是要收回去的。” 李无名听闻帝对自己颇为珍惜时就有些担忧。他很清楚,自己作为旧人族最后的遗民,在帝眼里就像万族冰灯保存的这些灭绝古生物一样,是非常珍贵的收藏品。 这样不可复制的绝世古董,应该放在重重保护的收藏室之中,断没有拿出来使用的道理,更不会允许有谁对他做出任何更改。 这个灵魂作为李无名的记忆,在帝看来就是一幅完美的古画被后人盖了一堆无意义的大章。 他现在是为了生存不得不把古画拿到人世临摹出一个副本。当副本能用了,真迹就该去除掉这些多余的附加物,变回他珍藏多年的杰作——李长安。 可惜李无名不是一幅画,他当然不愿意被关在玻璃窗里让后人排队参观感叹古代文明的辉煌。 该怎么让帝接受他珍藏的古画想变成一副画满了狐狸的现代抽象画呢? 母星的深爱,一介凡人还是把握不住啊。 李无名倒是乐观,这时候居然还能和自己开玩笑。 他知道能干涉帝的大概也只有白危月这个亲兄弟了,这便道:“师父你呢?他让你在人间逗留五千年修习无情道,应该不是要你回天上当摆设的吧。” “今晚,天上会多一个月亮。哀雪所在的星系将依附于我,逐渐远离天墓境。” 白危月养的狐狸闯了祸,他当然要自己收拾。只是,这一去便再无法庇护小徒弟了。 星辰一去一回当以亿万年计,如此,今日或许就是师徒最后一别了。 李无名虽然早已习惯离别,这时还是忍不住感慨道:“师父这次是真的要出远门了啊……” 白危月有时也不知小徒弟的迷之乐观是好事还是坏事,此时只能冷冷道:“没我在一旁冷言冷语,你就可以尽情地沉迷狐狸了,不好吗?” 李无名闻言便是一笑,“这话是师父你自己说的,你现在准许我沉迷狐狸了。来日我若抱着狐狸去月亮上避难,你可别把我赶出去。” 可惜白危月并不喜欢说笑,闻言便道:“月圆则亏,情深不寿。我会劝他。” 李无名到底是他养了几百年的小徒弟,平日里再不顺眼,在刚死了个大徒弟的如今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白危月难得稍稍收敛了冷意,对小徒弟嘱托道:“保护好自己,若是又沦落到修为尽废的境地,为师不可能再回来救你了。” 他刚刚送走了白微,本是最伤情的时候。纵是如此,仍没有忽视素来不怎么听话的小徒弟。 李无名知道,师父的性子就是这样的。 白危月不喜欢与人接触,因为一旦有了关联,就会本能地想去保护对方。 这样的他曾经被迫在人族和最爱的大徒弟之间二选一,纠缠至今才勉强解脱。他累了,若马上又要在相伴五十亿年的兄弟与自己养大的小徒弟之间做出选择,真的没那个心力了。 李无名知道,所以没再为师父添麻烦,只是恭敬地行了送别之礼,认真道:“弟子遵命。” 叛逆的李剑仙终于听师父的话了,可惜,当他抬首,打坐之人已经不见踪影。 月亮回到了天上,为了收拾大徒弟留下的烂摊子,也为了小徒弟能够继续抱着狐狸仗剑天涯。 狐狸和天下他都要,这是白剑仙已经无法实现的理想,他希望李剑仙能够达成。 这一晚,天空出现了流星群聚往上飞的千古奇景,流星赶月竟成现实。 数不尽的天星在极地上空汇聚,一轮明月自北海升起。明月之侧尽是残留星轨,诸天星辰为他的归来重新排序,沉寂的天墓境迎来了第一缕春风。柳树摇摆枝叶骤然抽芽,娇莺站在柳梢头发出诧异啼叫,春天再次降临,哀雪笼罩的凛冬结束了。 从此,天墓境有了两个月亮,近地者为寒月,远去者为危月,人族与妖族也进入了全新的双月时代。 这一刻,皎洁月光洒落在满是浮冰的海,一生都未曾见过明亮世界的极地海兽纷纷浮出水面仰望世界更替。与阳光为敌的极北之地也终于从持续了五千年的黑暗中苏醒过来。 这一刻,白辰与李无名并肩站在极地雪原。 悬在空中的月亮近得可怕,仿佛御剑过去就能搭乘月球前往无垠天河。 小狐狸在月光照耀下终于看清了这片将由自己统治的雪原。这里就像一张白纸,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一切风景都将由他创造。 妖族是古时精怪的眷属,他们死后灵魂就会在空中消散,化作灵气滋养这片养育了自己的灵域。 白微将身躯保留在了万族冰灯,灵魂早已融入了极地灵域。这在月光下盈盈闪烁的雪,卷起碎雪扬上星海的北风,或许就是狐狸对月亮的送别。 白辰想,如果有一天,他的脑子也坏掉了,治不好了。他希望自己也能躺在最爱的剑仙怀里,永远别再醒过来。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的李无名好像知道了他的消极想法,伸手就按住了小狐狸的狐狸耳朵,侧过脸无奈道:“现在我连师父都没了,若你也不在,可就是彻底的孤家寡人了。” 白微和步邀莲让白辰见证了世事无常,他本是想先做好最坏打算,被李无名这一打断却全然忘了。或许耳朵真的是小狐狸控制理智的器官,习惯按计划行事的白辰竟是下意识道:“总会有办法的,月亮远去之后,太阳就该升起了。” 此言一出李无名倒是愣了愣,很快就抚摸着白辰的脸颊笑道:“你是我相中的小狐狸,不论在月下还是朝霞中都是绝美。” 李无名很少说这样的话,他眼中的不舍更是让白辰有些不安,只能伸手摸了摸这人额头,“伤风了?” 这举动让李无名又是一乐,抱着自己的小狐狸就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告诉整个天墓境——没有狐狸陪着我是会死的。” 许是李无名这人平日没什么情调的关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白辰听见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高兴。 正好他收服极地灵域也累了,索性就恢复原形躺在李无名怀里,只道:“怕了你了,狐狸给你,求你别死。” 好好的美人当真变成了狐狸,李无名却是乐呵呵地挠了挠小狐狸的下巴,很是满意道:“极好,如此我必定寿与天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0-250 第241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海兽没有灵智从不受哀雪影响, 即便哀雪停止,围绕着极北之地的海兽潮仍在。此处依旧是人族无法踏足的世外之境。 如此,得到徐天仓协助的雪国便成了唯一能登陆极地的势力。 于妖族而言, 这是至关重要的优势。 白辰也没有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当哀雪停止便开始向极北之地运输物资。 北海遍布海兽,活物太多难免惊动四海天子,农具种子一类的死物却无法引起海兽兴趣。故而,物资随徐天仓走海路,远赴极地的妖族则以飞行的方式到达。 从大雪山到极北之地没有任何可供歇脚的岛屿, 极地灵域与四海灵域的交界处时不时还有双方摩擦产生的灵子风暴。若是从前,这些鸟妖也是没办法安全落地的。幸运的是,如今的雪国有极地夜鹰。 极地夜鹰未飞升前就在北海附近以海兽为食, 在天魔境生存时更是见惯了灵子风暴。横穿半个天墓境到达极地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惜,天魔有自己的骄傲,坚决不让任何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乘坐。答应让鸟妖们附着在他翅膀下一起飞已是极限。 当然, 特殊待遇还是有的。那就是被极地夜鹰用爪子一左一右拎过来的雪国太子沉醉和大管家独孤侯。 这种被巨大老鹰当猎物一般抓着飞的沉浸体验着实刺激,反正两位雪国高层落地之后皆表示终身难忘, 并永远拒绝体验第二次。 说到沉醉,这位太子的回国却是有一番波折。 白辰独自前往极北之地的消息早已被何欢传至天道盟。哀雪停止之时,雪国却没有传出白帝归来的消息。 彼时, 群星聚集、二月当空的诡异天相已让修士议论纷纷,坊间就有了白帝陨落李剑仙逐月飞升的传言。 白辰没有自己的子嗣, 一旦陨落, 沉醉这个太子便是雪国唯一的继承者。当时, 天道盟内部就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声音。 这些人给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妖毕竟是异族, 沉醉又年轻,给臣子忽悠几句说不定就犯糊涂和人族打起来了。还是留在玄门多历练几年, 学会了为王之道再行登基。 太极熊与白焕留在了漠北,锦衣郎又随白辰出海,彼时沉醉身边竟是一个得力的大妖也没有。人族若要将他扣留,着实不费吹灰之力。 白辰离去时的担忧成了现实。秋小寒尚未发话,邻近云城的几大世家便自发来到玄门,接雪国太子前往长安接受保护的銮驾逼到了驿站门前。 再多的史书终究比不过亲身经历,纵使早知世人在利益跟前总是翻脸无情,这一刻的沉醉还是心凉了。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背叛,好的时候对他夹道欢迎,如今雪国有了危机,便什么都忘了。 没人能为沉醉打探消息,云城之上是修为远胜于他的回归仙人。六尾赤狐是强悍大妖,但此时的他竟连逃离云城都没有胜算。 门外之人仍是恭敬地请太子出行,礼乐之声不绝于耳。沉醉端正地坐在正堂,低头看着自己锋利的指甲,思索着在敌人闯入时该怎么多杀几个垫背。 突然,他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稳健有序,走在云城台阶时就像有尺子比着一样,一定先迈左脚,并将每一步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台阶正中央。这是步天歌独有的步调。 “滚。”果然是玄门掌门的冷傲声音。 随之而来的就是维持秩序的玄门弟子,送葬一般的礼乐终于停下,来者在推攘之下气急败坏,高声道:“步掌门,你敢当街殴打同道?” “这些人骚扰妖族使节,以寻衅滋事定罪,全都带走问话。” 沉醉头一次发现,步天歌这没有任何感情的死人声音竟是那么可靠。 然而,还未安心片刻,他便听见了更可怕的声音。 “掌门,我知道有些脏活玄门不好做。今日的阻拦已全了你的仁义之名,今晚咱们暗中交接雪国太子,对外就说离奇失踪。” “掌门放心,纵使有人猜疑,这史书骂名也有我们来顶。只要掌门将来莫忘了我们几家的好处,对后嗣子孙提携一二,此事便是永久悬案。” 此人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围观百姓谁也听不见。而他说完也就慌乱得随同行修士离开,一路上骂骂咧咧只做出恨极了步天歌的样子。 能在天道盟存活至今的世家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他们知道自己的后裔不成器已经没有竞争十席之位的希望。故而,他们选择赌一赌雪国大变的时机。若能攀上步天歌这个被盟主看重的玄门掌门,从此家族后嗣便高枕无忧了。 如此也算是为子孙计深远了吧。 沉醉想要冷笑,却发现自己的脸僵得根本笑不出来。 这些世家已经把路铺好,以玄门信誉,谁也不会怀疑步天歌。 他会怎么选? 白辰在时,沉醉就算去步天歌屋顶上待着也不怕。 可是,如果祖师真的如传闻一般陨落在极北之地了呢? 不会的,九尾狐有九条命,就算死了也能复活。 可是,白微也是九尾狐啊,还是世间最强的妖王…… 没有祖师,大雪山与人族是不是又会回到曾经的敌对关系? 步天歌是好人,可好人也是人。他们雪停时还在拌嘴,今日便是敌人了吗? 不行,他这个太子知道雪国太多秘密,就连守卫布置和各族弱点都记在脑子里。 他绝不能落在人族手上。 门开了,玄门掌门白衣如雪,在清晨的雾气中一步步走近,向正襟危坐的雪国太子伸出手。 这一刻,沉醉紧绷的身躯比理智更快,本能地竖起了耳朵,狠狠咬了上去。 让他意外的是,步天歌没躲,一个顶尖剑客最重要的右手,竟被一只狐狸咬住了。 血滴下的那一刻,半妖形态的赤狐懵懂地松口,步天歌面上却没有任何吃痛的表情,只道:“咬我作甚?” 沉醉有些后悔,又有些受到惊吓之后的委屈,只能喃喃地回:“以为你也要抓我。” 也不知是不是一语成箴,步天歌竟真的抓起他的手,拖着雪国太子就到了门外,把他推上銮驾便道:“有现成的銮驾和太子仪仗倒是省事。” 难不成这玄门掌门还真是要把他送去长安?方才那一下莫不是咬轻了? 沉醉震惊之下竟忘了反抗。待猛地反应过来,却见步天歌昂首阔步立于仪仗之前,拉低袖子将腕上伤口一遮便高声道:“白帝多日未归,玄门掌门步天歌尽盟友之谊,亲自护送雪国太子归国。” 玄门掌门金口玉言,当真在前开路,日夜兼程将沉醉送到了大雪山之下。 他们刚出云城就遇上了闻讯赶来的剑君。然而,纵使何苦到来,步天歌仍未返回,坚持要亲眼见到雪国太子离开人族领地。 一路上,沉醉都在看着步天歌的背影,直到故乡的雪落在掌心,方才恍然道:“真的让我回去?” 人族为利背弃盟友的事做得太多了,亲兄弟都可以捅刀子,更别提曾经是世仇的妖族。 这是雪国太子经历的第一场试炼,在他的帝王之路仅仅只是用于热身的开场。原以为等待他的是绞尽脑汁左右逢源,要脱身便必须将过去所学融会贯通杀出一片血海。 名利场血染的大门刚刚打开了一条缝,他却被玄门掌门拖了出去,直接送回家门口。 天下怎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这最初遇上的人太好,反倒让立志不相信任何感情的六尾赤狐感觉有些不真实。 步天歌却无心理会雪国太子的复杂思绪,依旧平静道:“留你作甚?我又不是李剑仙,对狐狸没有特殊癖好。” 这倒让沉醉有些好奇了,“那你为何救我?” 素来对万物冷漠以待的步天歌竟是沉默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如果当今玄门掌门不是我,你不会问这样的话,他们也不会来赌这一遭。” 这一刻,沉醉忽然明白了步天歌被咬时为何不躲。 玄门操守天下皆知,那些世家大族按理说绝不敢打玄门掌门主意。可他们还是赌了一把,因为这一代玄门掌门是步天歌。 他的外公邀剑客,是人族传闻中的天下第一伪君子。 这些世家赌的是,身上流着虚伪之血的他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就连沉醉自己也是,他原不该怀疑步天歌。可是步天歌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想到了步邀莲,也想到了同样出身玄门的陆问。 这两个打上了玄门标签的名字,令他没办法卸除防备,让这个人触碰自己。 沉醉见惯了白辰和李无名,原以为人与妖的信任是很简单的事。亲身经历了才发现,这竟是那么困难。 步天歌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是罪人之后,所以经不得瓜田李下,交不得朋友兄弟,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无懈可击。 就连去救一只被困的狐狸,也只有受伤流了血才会被信任。 而他在继位之时就已接受这些现实,如今只道:“失信于天下,三代犹不可补。” 这一刻,沉醉内疚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就是天下最坏的狐狸,《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都没他忘恩负义。他不止咬了恩人,居然还往恩人伤口上撒盐。 他到底还没成为理想中泯灭私情只为国民争利的妖王,咬了唇便道:“今日起我再不疑你。将来也准你真的骗我一次,怎么骗都随你。你腕上这伤便算是提前付款了。” 沉醉说完又觉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将来会变成恶人,我的意思是我一定会变成坏狐狸。你骗我那叫行侠仗义,智取恶徒,不要有负担。” 步天歌挑了挑眉,又抬眼打量了一番,终于确认,这狐狸竟是认真的。 他想起了当初在雪地中缩成一团向自己检讨大雪山过失的红色毛团。 原是长辈做的决策,与一只尚未掌权的小狐狸有何关系?他却一件一件地翻出来细数过失,最后自觉没法被原谅,用快哭了的语气讨饶道:“打个商量,我还没死过,能不能留一口气?” 步天歌见惯了被抓之时痛哭流涕恳求减刑的犯人,这般热衷于自首的却是头一回见。 看来初见时的判断没错,这雪国太子确实是只傻狐狸。 又或者,李剑仙说的也没错,狐狸的道德底线当真比人族高了许多。 步天歌习惯了冷傲,笑起来也不见暖意,反像是咬牙切齿:“明日比武场见,我要打掉你的牙。” 这话让沉醉呆了呆,瞥了一眼玄门掌门明显不会留情的拳头,唯有沉痛道:“好,快意恩仇,果然是江湖儿女。” 然而,就在雪国太子已经准备与自己引以为傲的犬牙告别的时候,步天歌却是转身离去,随意扬了扬手便道:“骗完了,走了。” 直到玄门弟子都随掌门离开,妖族侍卫激动地下山迎接太子归来,沉醉才回过神。倒不是太过感动,只是想了白辰曾对他说过的话。 少时多遇见几个好人,留下的余温便足以治愈长大后坎坷的一生。 沉醉想,他要马上告诉祖师,这话说得真对。 第242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白辰在极北之地停留多日自然不是为了玩, 而是因为李无名提出了一个新理论。 灵气是精怪根本,这在世间强者心中本是公认的常识。李无名目送师父归月之后,却突然对白辰说, 其实到了天子天女这个级别的精怪都拥有制造灵气的能力。 灵气可以延长寿命, 强化身躯,施展各种术法,于修士和妖族都是不可或缺的生存必需资源。这么重要的东西,天子居然可以自己制造,白辰怎能不做研究? 李无名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他为破解哀雪构造一直在运用前世学识研究灵子,这期间自然少不得对天子灵域进行分析。 为此,他甚至翻出了自己过去从不看的《长安书·先天卷》。 如此正经的书名自然不是风十七所书, 这三卷《长安书》正是付红叶私下写的回忆录。之所以会在李无名手里,是因为他们有一日喝多了都有些上头,相谈甚欢之下便交换了各自最不想被道侣发现的秘密。 于是, 李无名得了付红叶在担任天道盟盟主时手书的回忆录。其中第三卷开篇就写道“当世众恶以尤姜为首。擒贼当擒王,为苍生计, 吾虽不忍,亦要将其永世镇于落仙湖之下。”。 而付红叶也得了李无名向师父发誓“徒儿下山只求送白辰安然入土,绝不会对狐妖动一丝凡心”的往来书信。 男人的嘴果然是骗人的鬼。从此, 长安天子和李剑仙就成了过命的兄弟。 总之,因付红叶从未打算让此书现世, 这里面倒是记载了很多连风十七都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付红叶幼时与帝相处的记忆。 长安天子诞生之初只会以草木吸收雨露和阳光中的原始灵气。可草木容纳能力有限, 只吸收少量灵气就会饱和。 彼时, 帝尚在长安,幼龙所掌灵域仅是他赐下的三亩薄田。田里还全是帝种的歪瓜裂枣, 说草盛豆苗稀都是在吹嘘帝的种田水平。 受困于此,最初的付红叶也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着实不像只龙。他本能地想要变强,尝试过载吸收灵气,就被灵气给撑成了球。 那时,帝对这本不该诞生的幼龙说,只要他能凭本事长大一点,就许他叫一声父亲。 当然,这是付红叶美化过的版本。实际情况是,被灵气撑着了无法消化的幼龙很是苦恼,急得追着自己尾巴绕圈圈。 而他没良心的爹就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还幸灾乐祸地嘲笑:“转啊,继续转!你要是能咬到自己尾巴,我就是你爹。” 这赌约着实不公平,好像能不能咬到都输了。也就是刚成形的幼龙什么都不懂,以为有个爹是很厉害的奖励。他居然真的绞尽脑汁吸收灵气,想让身子恢复原状咬到自己尾巴。 帝将自己对人族的眷恋之心埋葬于亲手耕种的三亩薄田,当夜一条无形幼龙便在瓜叶下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 而他对人族的嘲弄之心则深埋长安郊外,几千年后,人族在那里建了一座和长安一模一样的城,名为邻安。天墓境的第二条龙苏醒,他曾自名邻安君,如今便是风十七。 从二者诞生时的灵域强度来看,那时帝对人族的心情终究是喜爱胜过厌烦。也是,若非爱之深切,又怎会恨其不成才? 言归正传,幼龙到底由帝分裂而来,生来就具备与众不同的思维能力。 急切之下,他竟是无师自通,先让田中作物散发出香味吸引耕田的老牛,随着老牛啃食作物,灵气也就转移到了牛的体内。随即,幼龙又让这些灵气在牛的胆囊凝聚成石,如此,这头牛就成了他储藏灵气的一个移动仓库。 如果让草木将灵气转化成灵矿少说也得几千万年,但经过牛的咀嚼和龙制定的规则,这灵石成形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 凭借这一手法,幼龙吸收灵气的效率大大提升,很快就长大了九寸。他一口咬住了自己尾巴,得意地对这个让自己感到十分亲切的男人叫了一声,“爹!” 那一刻,帝有些震惊。不是惊讶于幼龙浮动极大的智商,而是他与自己一脉相承的灵域手段。 牛的胆结石,曾被旧人族称作牛黄的珍贵药材。刚诞生没多久的幼龙居然知道它成形的原理,并适应天墓境规则将其改造成了灵石。这其实就相当于粗糙版的妖丹,若非这头牛的智慧不足以使用灵石,此时已进化成妖。 这只傻乎乎咬自己尾巴的龙,在刚出生时就拥有了改变世界的力量。 事实上,帝的猜测也没错,很多年后长安天子逐渐强大,对规则的运用逐渐熟练。某一日,他偶然将灵石存放进了人的体内,人族便出现了第一个金丹修士。 起初,这些幸运儿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费尽心力研究体内一夜之间多出来的石头。其中就有人发现了石头的用法,又有人发现了石头形成的原理,不久后,便有了世间第一部修真功法。 又过了几千年,长安天子转世为人,也修炼起了人族从石头中琢磨出的功法,并成为了当世最强修士付红叶。 付红叶说他的灵域就是江湖,这是大实话。修士丹田因他而生,只要他想,天下修士就是他的移动灵域,有人之处便有补给。 帝知道,幼龙早晚有一天会成长为与自己比肩的存在。也可以预见,这傻东西怕是连裤衩都能被人族给哄了去。 龙是人族自己创造出的图腾,帝禁止人族求神拜佛,自己的化身却以人族不可见之龙降生于世。 原来,他的内心居然想回应人族的期待,真的给他们一个神。 这只龙可以庇护人族平安多年,等待他们的无非是两种结果。或是在安乐中衰落直至灭亡;或是变得强大,然后想尽办法征服自然。 帝看着围绕着自己游动的幼龙,眼中却是多年后注定绝望的未来。 他放出了随身携带的远古之魂,问:“我没给他分配多余灵气,他却能越过我收集游离灵子把自己给吃撑了。你说我该不该趁现在捏死他?” “自然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哪里留下变数,而这变数又会在多少万年之后改变整个世界。” 被封存的残魂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只是搜寻记忆资料给出了最贴合提问的冰冷回答。就像是旧人族喜欢给机械安装的智脑,拥有高度智能,却没有任何情感。 “是该留一些变数,万一我也死了呢。”帝打消了杀意,怀念地闭上眼。自然,多久没听见人族这样称呼他了? 很快,人族首领帝就会消失,世间只余无情的天墓境之主。他的时间不多了。 帝伸手想要摸一摸幼龙,却在半途收了回来,最后只道:“终有一日,你会带领人族与我作战。我绝不留情,你也不许叫我父亲。” 帝已经明白,人族的发展史就是与自然的对抗史。旧人族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想要战胜的就是养育了自己的地球。 人族欲以天为敌,故得开天辟地之能。 是身为天的他站错了位置。他可以是人族遇难痛骂的贼老天,也可以是人逢喜事时感谢的老天爷,唯独不该是牵着人族一起走的父亲。 虽是如此,付红叶在书中对他的称呼却全是父亲。此书若是让帝瞧见了,怕是当场就能扔进火山口。 不过,李无名在意的倒不是付红叶小时候咬自己尾巴的糗事。长安天子能独立生成灵气,这才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发现。 而这,也让李无名终于弄明白了哀雪形成的原理。 精怪对灵域界限极其看重,按理说,来自天墓境的哀雪进入天仙境范围,应当会被视作袭击,从而遭到天仙境反击。可它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仙魔二境,没有受到任何排斥。 李无名本以为这是因为煞气不含灵气,但实验证明,雪本身就含有微量灵气,数量庞大时绝对瞒不过精怪感知。 经过多番实验,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白微从极北之地带上天的只有鬼神煞气,作为媒介的雪全是以天仙境灵子生成,故而被视作天仙境本土产物,没有受到任何排斥。 他制造雪的原料就是青丘国的水。或者说,这天仙境唯一的水源,应当也是某个精怪上天后收集灵子创造出的。 付红叶合成灵气的方式无法得知,但李无名确定,以水为媒介可以凝聚无主的游离灵子,将其固着于冰雪之上。 也就是说,只要白辰愿意,他完全可以搓一块冰,让冰块里的灵气含量媲美极品灵石。 这是什么概念?这相当于白辰掌握了手搓灵石的技术。 灵石是修士的通用货币,因其辅助修行延长寿命的功能永远不存在贬值。从前因妖族用不了灵石,灵石对雪国就与纸币无异。但白辰制造的冰灵石妖族也能用。由此,它完全可以成为二族通用货币。 白辰知道,这对雪国至关重要,从前二族交易都是以灵石结算,灵石的价值全由天道盟定夺。若雪国能拥有自己的货币,并在人族世界也畅通无阻,便不会惧怕任何生意上的手段。 用李无名的说法,这已经不是印钱了,这是直接以水为原料合成石油。如此发现,不改变个世界都对不起他闭死关小半个月没摸到狐狸的苦。 于是,这些日子白辰都在李无名的指导下练习凝聚灵子制造灵石。而李无名也如了愿,每天都能摸到妖族最强的狐狸。 他们的成果,就是如今展现在沉醉一行眼前的恢宏都城。 这是一座完全由冰构成的城市,规模不输人族都城,却没有用一砖一瓦,全由灵子直接凝结而成。更可怕的是,城中随便一面墙就相当于一整块极品灵石。就算是一只猪,在这屋子里住个一百年也该飞升成仙了。 白辰迟迟未归,沉醉本以为祖师是在与白微交战时受了伤,甚至做好了以太子身份回雪国平叛的心理准备。 未曾想,白辰非但没事,还靠一己之力打下了一座城。 六尾赤狐瞪圆了眼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人族传闻中的白微宝库,只能指着冰城喃喃道:“祖师,这……这就是妖王宝藏?” 白辰倒是希望白微能留点家底,可惜老狐狸什么坏事都敢干,唯独就是不搞生产。白辰翻遍了整个极地,最值钱的竟是白陌的酒窖。 此时面对沉醉,他只能淡淡道:“也算吧,毕竟是我建的。” 第243章 第二百四十三章 白辰的规划并不只限于一座都城, 而是整个极北之地。 根据整体地形,白辰将极地划做五个区域。 他先是将极地大部分冰山都移至东部,按照风向摆放, 造出多处山谷。这些冰谷四面遮风, 还有白辰划分出的河道,如今就是极地唯一有活水之地。甚至连气候都被白辰调整成与大雪山一致,迁徙而来的妖族可直接定居。 白辰将此处定为各族混居之地,取名五虫谷。 白辰迁移冰山之后,与万族冰灯相邻的极地西部便成了另一个高原。这里灵气最充沛, 但极地灵气都是以雪为载体,故此处常年被风雪覆盖,阴时暴雪, 晴时雪崩。 若是在此处建城,一夜过去全城就能被暴风雪给埋了,没有一定修为根本无法存活。 天地循环牵一发动全身, 白辰也不敢贸然将极地气候改变太多。当下之计唯有种植松柏等耐寒草木,再让赤狐族建造结界慢慢改造。正好仙魔本就不爱与普通妖族共居, 雪国也有不少大妖生来独居。白辰便将这块难啃的骨头划分为高级洞府区以及雪国军队训练之地。 林开天有言,高级就是实惠的反义词。白辰深以为然,于是此处所有洞府都是自费建造, 囊中羞涩者也可以去军队担任教官抵债。 当然,白辰也给此地取了个一听就很高级的名字——太古之巅。 至于北部高原, 这地方既是万族冰灯所在, 又有步邀莲这个鬼神, 白辰果断将其列为万族禁地, 唯极地之主自由出入。 而南部海岸纵深较长,是极地、海洋、九州三方灵域交界之处, 常年受到四海暖流和九州季风的夹击。 从前极地天女与他们正锋相对,故遍布风暴与海上冰山。如今极地之主是白辰,他自是立刻解除禁令,让暖流融化海中冰山,季风登陆极地。 于是,这曾经最凶险的极地南岸便成了终年无冰的极品港口与天然渔场。若能解决在外巡逻的海兽,无疑就是海运通商的最好去处。 在白辰的规划中,这也是极地书院、各大工坊以及商家店铺选址之地。因是极地唯一融冰之处,故名不冻港。 白辰新建的都城也在此处,名为四时城。从名字就知道,这将是极北之地唯一拥有四季更替的地段。 沉醉一行震惊于眼前冰城,殊不知,白辰这些日子已将极地各处都考察了一遍。当真是以一己之力重塑整个极北之地。 这是自然形成的天子无需体验的劳心劳神。得亏银雪狐学习能力极强,白辰身边又有个见识超凡的李无名能深入浅出地解释天地规则。他这新任的极地之主才能用不到一月的时间完成了正常天子以万年计的灵域改造。 这样的事从未有精怪做过,自然就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他们唯一可以参照的就是李无名记忆中的旧人族理论,经过反复实践去更改为适应极北之地的方案。 幸运的是,如今的地表世界皆是帝于天星之劫后重建,天地规则与他从前用的算是师出同门。李无名的大部分理论还都适用。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一刻都未休息。灵域初定之时连李无名这个强悍剑仙都要暂时冥想恢复精神。而白辰也只是强撑着等待雪国部众前来。 白辰将自身潜力开发到了极限,隐隐已感知到识海过载发出的警告。他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与当初的白微只有一步之遥了。 人族史上有不少开国明君化身昏君的例子,白辰可没兴趣因为过劳发病这种理由就加入其中。正如李无名所言,分工与合作才是形成部族的意义。 而如今能为他分忧的,也只有沉醉这个雪国太子。 沉醉这些年稳重了不少。虽然自己在云城受了惊吓,他却知这些与白辰所面临的压力相比不过是小孩子拌嘴级别的把戏。 雪国太子来时还想着要向长辈告状,真见到了白辰却将满腹委屈都咽了下去,只衷心感慨道:“如今有了极北之地,就算人族真的翻脸,我们也不怕了。” 他虽不说,白辰却是早已猜到,立刻就道:“此番归国并不容易吧。” 狐狸感知最是敏锐,沉醉隐隐感受到白辰已有疲态,想来建造这座城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 白辰是妖族的开国之君,可他没有豪华宫殿,也没有后宫三千,就连伙食也是自家道侣包办,把最好的厨子全都派去妖族饭馆招揽生意。 沉醉熟读史书,他知道这般愿意以己身供养全族的强者非常稀少。人族侥幸碰上了两个,所以即便内部矛盾重重依旧快速地发展了起来。 妖族没那样的运气,错过了无数的好时机。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白帝,他们必须学会珍惜。 曾经的雪山小公子已经长成了雪国太子,他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是依赖长辈庇护,这便笑道:“有些小波折,我自己会解决,祖师无需担忧。” 自家窝里的狐狸崽子正在逐渐成长,白辰心中很是欣慰,不去追问个中细节,只道:“可知幕后主使?” “如果十席门派不曾放出风声,没有任何世家敢动妖族太子。” 小世家修士并没有什么强者,以沉醉的道行根本不惧。他之所以没有突围,也是因为拿不准指使之人的身份。 扣留雪国太子,这是足以引发二族大战的大罪。纵然步天歌的身份让那些修士看到了富贵险中求的希望,若没有上层的煽风点火,他们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去做? 沉醉想,步天歌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才会亲自护送,不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年轻一辈尚有疑虑,早就将天道盟各派秉性摸清了的白辰却是心中有数,有些遗憾地叹道:“流的血太少,万宝堂终究清理得不够干净。” 这话让沉醉惊了惊,万宝堂刚刚改朝换代,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祖师的意思是,黑市尚有余孽?” “你父亲曾经主管雪国财政,你也知道皮毛和鳞甲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收益。这么大的生意摆在眼前,有多少商人经得住诱惑?他们或许不会参与贩卖人族,但捕猎妖族的生意多少是沾过的。” 白辰心里什么都清楚,所以就算离去时雪国已经没有明面上的敌人了,他依旧让何苦去保护沉醉。如今仍是淡淡道:“这些人最怕的就是雪国强盛起来,某一日去与他们清算这笔血帐。也只有他们,才会在还未确定我生死的时候就等不及出手。” 这些人不在乎人族能不能赢,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要的只是雪国变成敌国。 成了敌国,捕猎妖族便不是什么大事。即便玄门继续纠缠,自罚三杯也就过去了。 白辰远在极北之地,九州之事却了然于心。沉醉默默感叹祖师就是祖师,又不禁有些悲凉。 白辰不怀疑其余门派并不是因为相信彼此承诺,而是因为此时并非翻脸的好时机。 那么,如果确定妖王已经身亡,又有多少人族门派会对妖族太子下手? 沉醉还年轻,尚有理想,不喜薄凉。然而,他也知这是自己继位之时必须剔除的东西。现在他只是太子,可以允许自己偶尔感情用事,但妖王不可以。 而他也在努力成长为合格的继任者,终是压制住所有感性,平静分析道:“万宝堂的生意遍布天下,就连雪国都要靠他们对外贸易。林开天已经清洗过一次,若是再动一批高层,万宝堂人人自危,财政必定要乱。” 步天歌一定能查出幕后主使,但天道盟未必肯大动干戈。 这于步天歌也是一个难题。 选公平正义,一旦万宝堂动乱,人族必定财政崩溃,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选息事宁人,又违背自己的道心,今后如何修习天道剑意? 成为强者并不容易,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玄门好歹是雪国盟友,白辰还是没有为难他,这便对沉醉道:“林开天正在收权,天下财富迟早尽归一人。秋小寒不是那种将一族安危寄托于个人品行的性子,拆分万宝堂势在必行。在那之前,你得受些委屈了。” 盟主这个位置并不是坐上去就能发号施令。付红叶靠的是天下第一的修为和玄门威望,风十七能那么嚣张也是因为不知门推进了一个时代的发展,人族最先进的技术全都握在他手里。 秋小寒不同,他本身不爱交际,自然不曾养望。苍天府的偃甲之术独步天下,但远远没达到不知门这般覆盖全部领域的庞大规模。 他顺利继位是因为风十七毫无保留地支持,各大门派只当这是风十七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虽然承认了新盟主,真心臣服于秋小寒的却不多。 如此局势,秋小寒若想收服天下人心,就必须证明自己比风十七更强,是足以带领人族更进一步的卓越首领。 但风十七可是一统陆地精怪的九州天子啊。秋小寒一个人族,还是离不开轮椅的天残之躯,怎么可能超越他? 如此艰难的境遇,白辰真的很好奇秋小寒打算怎么做。可以肯定的是,他应该不是会倚仗风十七余威混吃等死的性子。 总之,林氏一统万宝堂偏偏撞上了需要立威的秋小寒,时机着实不好。林开天应该也察觉到了风向,所以才选择自己上位做了奸商头子,代替他爹去挨这一刀。 沉醉是白辰手把手教出来的,这些天下大势自然看得清。他也看得开,知道如此敏感时期断不能掺和进天道盟内部斗争,这便坦然道:“我是雪国太子,享有妖族至高尊荣,未来也要继承祖师基业。只要于雪国有利,做什么都不委屈。” 太子有如此觉悟白辰自是高兴,不过这不像沉醉往日语气,他不由疑惑道:“这话有些步天歌的腔调。” 沉醉想了想,如此正经的言语还真是和步天歌如出一辙。怕不是在云城被这玄门掌门训得太多,连语气都传染了。 但他难得像个正经太子,此时断不会承认,当即装糊涂道:“有吗?他倒是说我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可我又不是龙,我是狐狸啊。” 这狐狸崽子的心思如何瞒得过白辰,好在白辰无意揭穿,只继续道:“就算没有得到盟主旨意,此事到底是天道盟无理。若太子遇难雪国都不敢找回场子,还谈何妖族崛起?这个交代,天道盟必须给。” 刚才还说要他受些委屈,怎么一眨眼又要天道盟给个交代?祖师莫不是受了白微影响,脑子也不太正常了? 如此大不敬的想法立刻在沉醉脑中一闪而过。 好在白辰并没有加入极地病友交流会的兴趣,很快又道:“此事的幕后主使是朔海徐氏。” 徐氏明面上就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家中子弟去水月山庄助力打战场都不管饭的那种。就这级别,莫说指使几个世家之主囚禁雪国太子,怕是走到他们家门口就得被乱棍打出来。 白辰此言毫无疑问就是栽赃。而沉醉也不愧是和白辰一窝的狐狸,马上就明白了过来,义正言辞道:“祖师明察秋毫,这朔海徐氏收留黑市余孽,意图破坏二族邦交。我这就写下国书,让天道盟给天下一个交代。” 白辰对他的反应速度很是满意,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徐氏虽然只是个小世家,到底也属于人族势力。天道盟不会把他们交给外族处置。你这国书该怎么写?” 沉醉早已不是当初的愣头青,自是应答如流:“我会请玄门掌门与妖族使者共赴朔海调查原委,有罪当罚,无罪自然无事。” 白辰再问:“使者为谁?” 沉醉心领神会,果断道:“锦衣郎。” 白辰早就教过沉醉,为王者必须理智。遇见任何人都坦诚相待不行,谁都防着整天疑神疑鬼也不行。 他必须练就一双足以看破人心的眼睛,能第一时间判断出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与虚饰者谈利益,同真诚者换真心。如此,才能得到真正忠于自己的臣子与不会轻易背叛的盟友。 大雪山出过很多思维极端的狐妖,白辰曾担忧沉醉能否领会其中真意。如今看来倒是学得极好。 “锦衣郎的仇要报,但也不能因此坏了雪国与玄门的交情。个中分寸,你自己把握。” 太子需要历练才能成王。如今有了极北之地做后盾,雪国栽得起跟头了,白辰也就大胆地放手让沉醉去积累处世经验。 极地与九州通航必须解决外围海兽,白辰心里已有了一些主意,只是还需更多情报。沉醉与锦衣郎去朔海走上一遭,或许就能挖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至于天道盟,一个偏远小家族和关乎二族财政的万宝堂,相信他们会做出正确抉择。 徐氏虽小,如何处置却关乎二族邦交。沉醉知晓此事不能马虎,立刻正色道:“沉醉明白。徐氏会亡,且亡得名正言顺,让天下舆论与史书工笔皆挑不出错来。” “办好了这件事,锦衣郎就是你未来可以倚仗的股肱之臣。” 臣子的忠心不是凭空而来,沉醉知道,这是祖师在助他培养臂膀。纵观史册,为了帝位父子相残者不计其数,没有一位帝王会允许太子掌权。 而他并非白辰亲生,甚至不曾过继,虽随母姓,对白辰却只称祖师而非祖父。如此身份竟能得到白辰不留余力地培养,着实是超越亲爷孙的信任。 狐狸对恩情会记上一辈子,沉醉心中发誓定将任务漂亮完成。下了决心发现还是满腔感动无法抒发,果断就对白辰道:“祖师在我心中就是亲爷爷,今后我要唤你祖父!” 白辰不久前刚送走白微这个祖父,未曾想自己在沉醉眼里竟也是祖父辈。 此时白辰才发现失去白微的巨大损失,没了这千年老祖宗做对比,五百岁的他就从小狐狸变成老狐狸了! 白微与白陌几番威逼利诱都不曾动摇白辰的理智,如今沉醉只用“祖父”二字便轻而易举做到了。不愧是白辰钦定的下一代妖王,果然青出于蓝。 白辰经过一番震撼良久才回神,奈何沉醉一片真心不好辜负,郁闷的小狐狸也只能无奈道:“我与你父亲年岁相差不大,还是继续唤祖师吧。” 沉醉一想,也是,他父亲很怕祖师,听见了肯定会闹别扭。 遗憾之余,又是对白辰认真道:“即便不能改口,在我心里祖师就是祖父,没有区别!” 雪国太子管白帝叫爷爷,很好,妖族本就不怎么正常的辈分又变得更乱了。 白辰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黑着脸拍了拍这位贤孙的头,和善地道一声:“孝心可嘉。” 第244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许是神魂累了的缘故, 白辰这一次睡得很沉,醒来时只觉又是一次死而复生。 好在这一次李无名就守在他的身边。当化为原形的九尾白狐压低前爪翘着尾巴伸起懒腰,一双大手便落在了小狐狸纤细的腰上。白辰眯着眼睛回头, 这剑仙还厚颜无耻地捏了捏狐狸肚子, 只赞叹道:“好腰身!” 白辰早就习惯了道侣的流氓行径,转身就趴在了李无名腿上。小狐狸的铲屎官心领神会,顺手挠了挠白辰下巴,随即拿出玉梳给狐狸梳毛,配合得相当默契。 李剑仙一手梳毛技艺已是炉火纯青, 就算将来不做剑仙,手拿一把梳子也能在雪国发家致富。白辰在他手底下舒坦地微微晃动尾巴,这才开口问:“我睡了多久?” 为小狐狸梳毛是李无名最喜欢的解压方式, 手指带着梳子自柔软毛发划过,一切烦恼便都忘了。如今他也是专心致志,只道:“没多久, 还不到一年,如今九州应该正好入秋。” 白辰本是稍作歇息, 却不想竟是一梦过夏醒时入秋,少说也是五个月过去了。 虽然妖族睡个三年五载实属正常,不习惯休息的白辰还是抱怨道:“怎么不唤醒我?” 李无名只是一笑, “这些日子你的神魂都与极地灵域融为一体,这是天下霜雪前来参拜凛冬帝王的至高仪式, 我如何敢打断?” 人族换个皇帝都得适应个一年半载, 灵域换代又岂是短短几日就能达成。一统雪域和极地灵域的白辰堪比巅峰时期的天女青, 天地寒气从此以他为主。这段沉睡的时光, 便是霜雪之灵熟识新主的过程。 白辰也发现自己如今灵识更为通达,似乎一念之间便可令天下入冬, 想来就是这段时日的成果。 虽是如此,白辰还是有些惋惜,“睡了这么久,总归荒废时光。” 李无名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的狐狸祖宗,你沉睡期间可是让整个极北之地完成了数次地质运动,将四时城的地基扩建了近三千里。这还叫荒废时光,你莫不是想开天辟地?” 白辰记得自己睡梦中确实有过一些想法,却不想霜雪之灵竟真的去实施了,一时倒是愣了愣。 他还有些不习惯一念之间改天换地的天子威能,只能抬头白了李无名一眼,“谁是你祖宗,瞎叫。” 李无名欣然笑纳,眨了眨眼道:“那就狐狸宝宝?” “闭嘴吧你。”白辰哪听得了这称呼,果断用爪子封住了李剑仙这狗嘴。 谁知李无名也进益了,竟是顺势捏着他的爪子嗅了嗅,见小狐狸一脸震惊还笑着道:“听闻狐狸爪子会分泌妖气标记领地,原来是真的。你这爪子的味道确实有点上头。” 很好,他这个剑仙道侣果然是有些大病在身上的。 自己选的道侣,就算癖好诡异也只能认了。白辰果断化作人形,抽回手来,道起正事:“我半年未归,雪国可还安好?” 狐狸可以随便摸,美人在怀却容易擦枪走火。李无名到底不是何欢那般喜欢露天席地的风流魔修,此时倒规矩了不少,只是遗憾地回:“你闭关前让太子监国,被你镇住的极地夜鹰也在安抚仙魔,自然一切安稳。” 极地夜鹰亲眼见过四时城,自然知道白辰已是极地之主,有他传递消息,仙魔也就不敢造次。 雪国无事白辰便放心了,又问:“微雪平原开垦得如何?” 微雪平原是极地中部的平坦之地,也是白微陨落之处。白辰将此地定为雪国粮仓,闭关前便命沉醉迁徙妖族开垦耕地,既是过去了这么久,想来已有成果。 “三千妖族日夜钻研,已开垦出万亩药田。” 成果是有了,只是与白辰原定计划略有出入。 白辰闻言扬了扬眉,“怎么是药田?” 李无名却是不急,悠悠解释道:“极地离九州灵域太远,没有九州灵气的滋养普通作物根本无法在这片冻土生存。且五谷杂粮市价低廉只以金银交易,一枚灵石就能填满仓库。若是以灵药改造土地,只怕种上几万年都收不回成本。沉醉几经衡量,最终还是违背你的旨意,种上了炼丹常用的耐寒灵植。” 精怪灵域各有特性,九州天子对草木的加持效果是天下独一份,大雪山能改善土质是因为与九州接壤,引渡灵气不难。可极地太远,唯有先将九州灵植制成灵药,再将其运输至极地改造冻土。先不谈材料成本,在四海尚未通航的现在,运输就是个大问题。 白辰此前只想着自给自足摆脱贸易桎梏,倒是忘了去估量其中成本。 也是他当时太过匆忙考虑不周。人族只有完全无法修行的普通人才会去种五谷杂粮。妖生来就能感知天地灵气,若如普通人一般去土里刨食,无异于让金丹修士下乡养猪,确实不妥当。 此事沉醉明显与李无名通过气,白辰这便问:“如今大雪山粮草的来源多是与人族贸易,若有朝一日人族以此威胁,他打算如何应对?” 这一次李无名神色有些微妙,顿了顿才道:“他说,如果人族敢来这一手,妖饿极了也是可以吃人的。” 或许这就是年轻的好处吧,沉醉根本不怕冒险。天道盟敢断粮草贸易,他就敢让人族作为食材加入雪国家常菜,大家一拍两散,谁怕谁? 这样的威胁,白辰说,天道盟不怕。谁都知道他深爱李无名,没被逼到万不得已不会开战。 沉醉不一样,只要雪国利益受损,他就敢掀桌子。 这个太子成长得比白辰预计更快。 若是人族帝王,面对这般敢于违逆自己的太子怕是早已升起猜忌之心。白辰却不担心太子篡位,反是欣慰雪国后继有人。对于退位养老这样的好事,白帝简直求之不得。 当然,沉醉到底是初次掌权,很多地方经验不足。白辰还是谨慎地询问:“极地如今一片荒凉远不及大雪山繁华,且能否通航都未可知。他是怎么让这三千妖族迁移至此的?” “太子有令,谁开辟的药田便是谁的私产,所得药材由极地炼丹坊按市价统一收购,此政策千年不变。且第一批迁移的妖族由雪国在都城中分配宅院,免税三年。” 沉醉做了个违背祖师的决定,自是不敢面见白辰,只托了李无名试试祖师口风,若要挨揍也好先做准备。 李无名想起沉醉战战兢兢问自己“祖师生气可不可怕”的样子便觉好笑,这就将一叠图纸转交至白辰手中,“这是虫尉绘制的宅院图纸,三千座,你有的忙了。” 白辰闻言也笑了。怕归怕,叫祖师办事倒是爽利。胆小与勇猛并存,他选的这太子也真是挺神奇。 沉醉这事办得很合白辰心意。他自然不会怪罪,只是对李无名无奈道:“你看看,做妖王有什么好的,被太子篡改旨意不说,还得当牛做马建房子。” 要说治国之道,李无名还算得上是白辰的启蒙老师,自然知道白辰不可能怪罪。 小狐狸登基之后就没几天不烦心的,李无名也希望多一些好消息让他高兴,这便道:“不问问你这太子种了些什么?” 白辰还真不担心这个问题,只道:“虫妖与鸟雀自古就为草木授粉,花妖草精更是草木成灵,妖族从不缺乏培育灵植的手段,只是从前无处施展罢了。如今他们背靠雪国群策群力,自然什么都种得。” 因古髓的存在,能存活至今的妖族皆有一技之长。这是人族羡慕不来的优势,只要运用得当,崛起是迟早的事。 不过,惊喜远不止此,李无名又将两本书放在白辰面前,轻笑道:“看看白焕为你收服极北之地送上的贺礼。” 《独活丹书·入门篇》 《独活丹书·鸟兽篇》 白辰一看书名就知这是医书。果然,翻开一看,第一本全是修士入门所需的低阶丹药。虽然品阶不高,但种类齐全。 与只标注药材用量的传统丹方不同,这本书堪称傻瓜式教学,不止将每一步都描述得极为详细,连火候用时都以沙漏精确记录。就算是从未接触过炼丹的妖族,只要按照所写步骤去做就能成功炼制丹药。 不过,最难得的还是第二本。从前世间只有人族修士会炼丹,这人医和兽医完全是两个领域,妖族可用的丹药自然极为稀少。此书记载的却全是对妖族疗效极好的兽丹,很多丹方此前连名字都未听过,可见是独活新创。 只是得了白焕这个妖族徒弟就能写出一本书的新丹方,这位魔教教主当真是医道天才。 就在白辰感叹之时,李无名又道:“沉醉种的都是丹书中的药材,且建了配套工坊,第一批出炉的丹药已运回大雪山,销量极佳。” 白辰自然知道沉醉用意。 风十七给人族定下的路线是全民修真,秋小寒作为他的支持者,无疑会继续坚持这一政令。 人族现在就有十亿普通人,他们又特别能生,未来少说也有十几亿人需要锻体筑基。这些人需要的淬**和筑基丹,就算整个人族的炼丹师一辈子住在丹房里也炼不完。更别提高阶炼丹师大多是一派长老,根本不可能屈尊降贵去炼这种低阶丹药。 从前人族最富的就是盐商,如果人族当真全民修真,这些入门丹药于修士而言就是盐,属于绝对的生存必需品与日常消耗品。妖族此时占据市场,便是得了千秋万代的大生意。 且人族要成为炼丹师必须先经历一番苦修成为金丹修士。妖族却是一成年就有如此修为,只要认全了药材就能上手炼制。 古髓限制了妖的上限,让他们几乎不可能超越自己先祖。但古髓也设置了妖的下限,只要天地灵气不绝,就算躺着睡觉早晚也能达到先祖实力。因此,相比一心追求境界突破的人族修士,妖族更容易钻研丹道,堪称绝对优势。 若雪国能借此垄断低阶丹药,最怕断绝二族贸易的反而会是人族。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天道盟能够实现风十七理想的前提下。 说来可笑,如今不少修士都把秋小寒当作风十七推上台的傀儡,认为他这一任盟主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沉醉这个雪国太子却坚信天道盟百年内必定完成变革。 而在白辰看来,这只需十年。 沉醉不了解秋小寒,他赌的其实是步天歌。白辰虽然与秋小寒接触得也不多,但他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若能成为人族领袖,必定会是妖族最大的威胁。 以敌对的立场来说,这便是最高赞誉了。 当然,这都是未来的事,秋小寒能不能走到那一步还不一定。就算他不能,还有风十七兜底,人族全民修真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反正雪国不亏。 白辰沉思许久,回过神方才对李无名笑道:“魔修从不做善事,白焕为拿到此书费了不少心吧。” “前段日子独活遇袭,是白焕发现端倪提前预警才让他幸免于难。独活问他要什么奖赏,他便要了这些丹方。” 丹方果然不是白送的,白辰却从此言发现了问题,“独活遇袭?动手的是谁?” 小狐狸就是敏锐,李无名叹了一声,这便道出了如今令九州人心惶惶的大事件起因,“天庭。” 第245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在千年前的奚商时期, 人族的修真功法皆被世家大族所垄断。除了这些背靠世家的大门派,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走上修行之路,更别提飞升成仙。 而古时各国皆由长安部落分裂而来, 各国皇室和贵族不是灵巫后裔就是灵巫弟子。他们之间又经常联姻通婚, 各家都是沾亲带故的。 可以说,于奚商灭亡之前飞升的人族只要往上查一查族谱,家中不是远亲也是故交。正因如此,当他们发现天仙境难以生存,又有妖族捷足先登, 便果断抱成一团组建天庭。 不得不承认,人族只要团结起来不内斗,就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创造奇迹。 在资源匮乏的天仙境, 人族天庭是唯一主动收留新人的势力。只要是飞升者,不论是人是妖,他们都捡回去收作弟子。就连飞升已久的妖仙也不放过, 碰见离群的就挖墙脚。 不喜欢妖族的弱肉强食?不想给大妖当奴隶?来天庭啊,我们分工明确天规严明, 一人有难全族相帮,两脚兽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虽然两脚兽满肚子都是坏水,但这还真不是忽悠人的话。 当时的仙帝名为任天节, 也不知是吃了什么天材地宝,初飞升就能带着仙人逃脱青丘国围剿。虽有如此修为, 他却没有一人逃逸, 而是带着几个最强的仙人外出收集资源, 让较弱者留在驻地炼制法宝改造土壤, 共同建造立足之地。 有此仙帝以身作则,天庭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共识——只要你有一技之长, 不管能不能打,天庭都不会让你饿死。若是没有,我们也可以教。就算这徒弟笨到什么都学不会,反正天仙境没几个人,留着陪大家说话解闷也算一种贡献了。 而当时的青丘国还在施行明光狐创造的妖奴制。 要说明光狐也确实是个天才。九尾狐控制灵魂的异能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不止能自己收妖奴,还可以将妖印分享给臣子,让臣子收服的妖奴同时听命于主人与他这个国君。 自明光狐率众飞升之后,青丘妖仙便围剿过去飞升的强者收作妖奴,一旦发现陌生面孔也是立刻打倒在地,一个妖印直接盖在脸上。从此,青丘国冒险的活都让妖奴去干,死了就扔给其它妖奴当口粮。因初飞升的仙最弱,他们还组建了捕奴队,专门伏击在天劫出现之处。 如此对比,天庭待遇堪称碾压。不止后来者全都跑去天庭,商月狐、心月狐这般看不惯妖奴制的强者也纷纷投奔天庭。就连如今让人族恨得牙痒痒的魔尊毕方,小时候也是天庭第二代仙帝奶大的。 原只有十五人的小天庭,在制度优势下很快就成了天仙境最大势力。若不是青丘国侥幸得了天仙境唯一水源,明光狐又自称仙主使者令众仙忌惮,只怕天庭早已推平了青丘。 问题来了,这般和谐的天庭为何会袭击独活呢? 其实一开始动手的也不是天庭,毕竟仙兵仙将是成制的军队,且时不时就会和青丘国打一场练兵,战斗力是足以和天子天女对阵的彪悍。明光狐一息之间就能毁灭银容界,天庭大军要移平漠北又岂是凡间修士能躲过的? 袭击独活的仙人名为水千江,正是水氏于奚商时期飞升的先祖。 水氏一脉单传,水自流一死,家族便彻底绝后了。这便是他与独活的仇。 绝后这事在天庭属于家常便饭。毕竟魔尊毕方把长安世家杀得非常干净,老一辈仙人几乎都绝后了,也不差水千江这一个。 但是,仙人们看得开是因为当年他们一起降下天雷把毕方劈得鸟毛都不剩一根,也算亲手报了仇。水千江认为自己干掉独活之后也能这般看得开,于是他就去了漠北。 此事水千江并未上报天庭,毕竟这是私人恩怨,他要杀的又是魔修。仙帝就算不满,事后也不过训斥几句罢了,难道还要为一个作恶多端的魔修处罚自己人不成? 但是,他忽略了自己动手的这个时间点有多麻烦。 此前天道盟、魔教与鬼域三神刚刚签订了共抗灾劫的契约,这个灾劫不止是哀雪,还包括天星之劫。三方承诺共建防御阵法,在此期间彼此休战,共同守护天墓境。 如今人间哀雪才停,天上哀雪之源尚未扫清,魔教教主就遇刺了。动手的还是个仙人,摆明了不想留活口。这一巴掌打的是天道盟的脸啊。 魔修那是什么脾气,这能忍?商月狐和毕千仞当天就打上云城与天庭对峙。 这一去,天庭也炸了。毕方居然还有个儿子,他竟还敢出现在天庭,这不得往死里打? 众所周知,诸葛青天和毕千仞是形影不离的道侣。谁家还没个亲戚朋友?于是,喜丧神当场爆发煞气,鬼域三神齐聚云城上空,场面彻底乱了。 以上皆由看戏的魔君转述,他表示:“在现场,确实挺热闹。” 人族能乱成这样着实让白辰很是惊讶,但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道:“毕千仞可是他徒弟,这厮还有心情来极北之地与你说闲话?” 李无名也觉得何欢是真的心大,只能无奈道:“他说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不,他是在估算,人族若发生内战,妖族是否存在趁机入侵的可能。 何欢的心思白辰一眨眼就想明白了。看来形势确实不好,若没有外族威胁,连何欢都认为人族应该打上一场内战。 想到这里,白辰就看向了李无名,“看你这悠哉神色,想必人族还没打起来吧。” “仙帝青虚子与两位九州天子联手镇住了众人,如今各方势力齐聚云城,据说正在组织会谈。” 果然,局势再乱还是勉强控制住了。只不过,李无名很快又笑道:“当然,得亏何欢给他们带去了一个好消息——妖王白辰吞并极北之地,手刃先祖白微,夺取哀雪之源。又将青丘国君囚于海底,尽收妖仙妖魔,已是天地妖兽之共主。” 就说何欢这厮无事不登三宝殿,感情是让白辰顶了白微的位置。当初魔尊生乱白微趁势起兵的先例还在史书上写着,若不弄清白辰虚实,人族怎敢再来一次内战? 还真是正魔和谐靠妖王啊。 白辰没想到自己好好发展雪国也能肩负如此重任,只能抬了抬眼,“所以,人族能不能消停下来就全指望我了?” 李无名当然不能让小狐狸独自成为人族假想敌,这便抱着白辰自告奋勇道:“这段时间我会是沉迷美色的愚蠢剑仙,为了摸狐狸我什么都能做。” 难道你从前不是吗? 白辰心中默默腹诽着,对于人族局势却不怎么乐观,“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结。此事表面是正魔相争,真正互不相让的却是天道盟和天庭。”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白帝的眼睛,虽然个中恩怨错综复杂,他却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主要矛盾。 魔修从来不怕寻仇也不怕死,若只是个人恩怨,天庭和魔教约个地方干一架也就完事了。如今云城各方在争的其实是天庭和天道盟谁主谁次。 若天道盟为主,水千江袭击独活便是破坏外交违反盟约的大事件,必须按照天道盟法规交由步天歌关押受罚。 水千江入狱代表仙魔也如地面修士一般要受法规约束,这在他们看来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众仙没有得到青虚子允许依旧自发护住了水千江,并且坚持要拿下独活与毕千仞。他们在用践踏正魔盟约的方式证明仙魔不受凡间法规约束。 但是,只要修为够强做什么都可以逍遥法外,这无疑会使天道盟刚颁布的新法成为一个笑话。也让天道盟在世人眼中永远比天庭低一等。对步天歌而言,这就等同于变法失败。 至于秋小寒,他可是风十七的继承者,让他向天庭称臣,想想都觉可笑。 这就是难办的地方了,李无名也寻不出解决之法,只能无奈道:“一山不容二虎,如今天道盟和天庭同在地表,仙人修为又比地面修士更强,众仙不愿位于后辈之下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的地位之争远不是水千江可以主导,白辰问:“天庭那方带头之人是谁?” “道缺。” 这名字让白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道祖,果然,李无名又苦笑道:“初代仙帝任天节有四位弟子,观日月变幻,以黄道为姓,圆满盈缺为名。二弟子道满千年前为凡间散布修行功法,被世人尊为道祖,也是玄门祖师打渔人的恩师。” 而如今庇护水千江的道缺,便是道满的四师弟。 若没有道祖点化,玄门祖师就是一辈子撒网打渔的命,哪会有率领天道盟扫清六合的风光? 如今玄门祖师爷的师叔护着水千江,青虚子还真不好发话。就连何欢这等胡作非为惯了的老魔头都有些束手束脚了。 此事不好办,但难处远不止于此,只闻白辰又叹了一声,“如果我没记错,虚日灵巫的俗名就是任天节。” 而虚日灵巫,就是帝悬赏除去的背叛者。 这何止是欺师灭祖啊,连祖宗的祖宗都得给扬了。简直是自带铲子挖祖坟——绝了。 李无名难得对万恶的魔君有了一丝同情,“我若是何欢,现在八成一个头两个大。” 而白辰也适应了自己人族公敌的新身份,思虑片刻便向外界传令:“云城如此热闹,想必是无暇处理徐氏之事了。雪国太子不可受辱,三日之内我要见到天道盟使者。如若不来,我保证人族会见到比哀雪更可怕的灾劫。” 第246章 第二百四十六章 许是天庭地位如何划分确实令人族头痛的缘故, 天道盟使者来得很快。白辰与四海天子尚未谈妥开海之事,此时还不想暴露徐天仓的存在,于是迎接任务便落在了极地夜鹰身上。 这就是洪荒妖族的好处了。出身于原始时代的他们只臣服于自己认可的强者, 一旦加入就是真的臣服, 只要首领给他们分配应得猎物就愿意加入狩猎,不存在自恃身份不干活,也不会暗地里使绊子。 妖族只以强为尊,从来就没有辈分的概念,甚至还有不少族群会把失去狩猎能力的老首领直接赶出去。仙魔虽然受了天庭影响接受了一些人族风俗, 这一点倒是没变。 如此,白辰收服妖族仙魔就比天道盟应付天庭简单多了。白帝只需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先揍一顿,然后证明自己是可以提供安全栖息地和充足猎物的强大首领, 这些妖仙妖魔就会加入这个名为雪国的混合族群。 极地夜鹰就是如此,虽然白辰比他小了几千岁,但白辰确实打赢了他。在他有实力找回场子之前, 白辰就是老大,吩咐他干活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容易摆平的仙魔简直让天道盟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从前都笑妖族蛮荒未开, 如今天道盟却尝到了文明的苦。天庭下来的这群大爷一个个都是老祖宗,别说使唤他们做事了,让他们待在云城别乱跑都得斟酌措词好生相劝。 若是态度不好, 老祖宗眼皮一翻,直接辈分三连—— “年轻人好好想一想, 你学的修真功法是谁写的?” “我们平定天下的时候你祖宗还在穿开裆裤呢。” “我们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 你敢教我们做事?” 如此天道盟诸人还能说什么呢, 也只能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了。毕竟, 敬老是人族普遍认可的道德观,你一个正道侠士怎么可以不尊重老前辈? 林开天就是受够了这种头上压着一堆祖宗大爷的苦, 收到雪国消息就果断自请出使妖族,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白辰给天道盟使者安排的落脚点是不冻港中新建成的极地驿馆。 驿馆的建筑风格与四时城一致,也是一整块冰直接凝结而成的小楼,门窗皆是天然生成,通体寻不到一块砖。 此处还自带一个大院子,院中由赤狐族设了保温结界,按人族喜好种了翠竹松柏,还以冰石砌出了曲水流觞蜿蜒回廊。霜棱青翠同处一窟,冰湖共晴空一色,是世间独一份的雅致。 妖族虽有最懂建筑结构的白蚁虫尉,建筑审美却是一片空白。彼时人才短缺,白辰又不想在大雪山摆上一排方盒子丢人现眼,唯有自己上阵苦学园林设计。如今雪国建筑的设计图纸多是出自他手,小狐狸多年实践之下自觉即使称不得顶级,也算得上雪景大师了。 这极地驿馆就是白辰的得意之作,来时还想看看人族使者如何惊叹。未想林开天的视线竟全在极地夜鹰身上,脸上还满是不堪回首的辛酸,若不是白辰知道他们从未有过交集,只怕要以为他们之间曾有一段坎坷情史。 极地夜鹰被这视线看得发毛,明显已经想揍人了。为防人族使者还没开口就被干掉,白辰立刻上前道:“辛苦夜祖走这一遭,太古之巅已建好夜祖鹰巢,请回去休息吧。” 虽然妖族并没有尊老的概念,白辰对这些老前辈还是颇为尊重的。不止对极地夜鹰许以“夜祖”封号,只接受妖王直接调令,更是亲自为其在极地太古之巅设计建造了一处巨大巢穴。 如此待遇无疑让极地夜鹰对新首领非常满意,只觉这地面上的妖王简直就是天下最通情达理的小狐狸。和白帝相比,明光狐这只会扶持自家狐狸往死里压榨其它妖族的青丘国君简直就是个棒槌。 若这小狐狸能从何欢那厮手中救出孔雀明王,他倒是可以劝一劝这位好兄弟也留在雪国。在人间大鱼大肉可比回天魔境喝西北风强多了。 白辰为拉拢徐天仓正广招厨子,连带着整个雪国的饮食水平都得到了巨大提升。极地夜鹰这些日子吃好喝好,对白辰这个提供伙食的新首领也就亲切了起来。虽然他很想把林开天这盯着自己看的臭小子扔海里,看在白辰的面子上还是没动手,离去前还对白辰嘱咐道:“你小心点,这小子好像有些毛病。” 这般随意的态度就让林开天更羡慕了,待白辰走上前便不由自主地感慨道:“不对后人指手画脚的祖宗是真好啊。” 白辰心思何其通透,他如此一说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看来天庭与天道盟的地位之争已是愈演愈烈,连一统万宝堂的林开天都要受仙人的气。 只是,万宝堂刚刚经历一番清洗,如今其它当家没落,唯林氏一家独大。按理说应是林开天最忙的时候,他怎会有时间出使雪国远来极北之地? 白辰心有疑虑却没有当面点出,只是将带来的酒水放在院中冰桌,对林开天笑道:“雪国刚刚收复极北之地,如今物资不足只能一切从简,只能与林当家在此对饮相谈了。” 从前万宝堂有十位东家,外界对林氏家主的称呼便是林大当家。如今其它当家因与黑市勾结被玄门关押,林氏虽未对外做任何宣称,白辰却自发将称呼改做了林当家,便是认定了今后的万宝堂再不会出现其它东家。 林开天坐下时也笑呵呵地应了这个称呼,证明了林氏经过各家密谋夺权一事后确实不打算再放权于其它家族,万宝堂将来只会有他这一个当家。 而林开天也听出了白辰的试探。极地与雪域曾同属天女青灵域,白帝也将白微视作另一个妖族政权,所以雪国占领极地是为收复。但人族史上从未踏足极地,雪国自然不会分给天道盟任何领土。 在白帝派遣使者要求天道盟解释太子遭困一事时,天道盟内部对此就早有讨论。 林开天此行的一个任务就是转达人族对极地归属的态度。这年纪轻轻就集天下财富于一生的林当家含笑举杯,向白辰贺道:“恭喜白帝清扫旧朝势力一统极地,若是极地能与九州通航,万宝堂必定第一时间建立极地分号。” 雪国能凭一己之力突破四海天子封锁拿下极北之地是白辰的本事,天道盟既然没出力,就不来分一杯羹了。 既然天道盟在极地没有领地,这通航之事也就不归他们管,白辰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回应果然是秋小寒的风格。虽然天道盟不会为通航提供任何支援,白辰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航海船雪国可以自己研发,四海天子他也可以想办法搞定,当前雪国最怕的还是人族不肯放弃极北之地前来搞事。 毕竟天道盟要想清静就必须找个地方让天庭这帮老祖宗一边待着,而天墓境唯一的无人陆地就是极北之地。虽然可能性不高,白辰还是不得不防备天道盟为转移内部矛盾与天庭联手进攻妖族。 幸运的是在秋小寒心中九州就是天下最丰饶的灵域,坐拥九州的他并不热衷于对外扩张。就林开天态度来看,这位新盟主甚至还有让天庭为自己所用的心思,根本没想用天道盟税收无偿供养老前辈。 彼此都是老熟人了,短短几句话便交换了意见,白辰与林开天换盏一杯,同样笑道:“也恭喜林当家一统万宝堂,如今你已是天下身家最丰厚的修士,今后可要多帮衬老朋友。” 哀雪期间天道盟可没闲着,万宝堂先是向被关押的几位当家逼问黑市情报,将黑市资产全部缴获。随后林开天又在对抗哀雪期间接受了运输物资控制物价的任务,亲自出面统一管理人族所有大型商会和各大钱庄。如今的他说是商界帝王也不为过。 这样一人掌管天下财富的万宝堂太可怕了,早晚是要挨刀的。 白辰相信林开天自己心里也清楚。可他倒是心大,这种情况下也敢独自出使雪国,就不怕天道盟趁机对万宝堂下手吗? 还是说,他就是在为秋小寒制造下刀的机会? 这般泼天的富贵,天下财政大权,当真说放下就放下了? 这样一想,白辰便认真地看了看林开天。近日总是解析人族的尔虞我诈,他倒是有些忘了,人这个种族一旦达成万众一心,其上限也完全无法估量。 林开天似乎没在意白辰探究的眼神,闻言 便一脸苦相地把玩着酒杯,全然不见人间财神的春风得意,只道:“白帝是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过得有多憋屈。那些个老前辈拿着一千年前的修真理论指导我怎么炼器,还说我炼得不对得按他们的方法来。我是受不了这个气才跑来雪国放风的。” 修士的世界只靠经商可没法身居高位,历代林氏家主除了是天下首富,本身也是人族一等一的炼器大师。而林开天不止是炼器大师,更是第一个建造法宝生产线的经商天才。 在这之前,修士炼器是一个人守着锻造炉进行炼制,十年磨一剑都算是熟练工,品质高的法宝炼个几百年也是常态。照这个方法,一个炼器大师炼制三四件天品法宝寿命就差不多到头了,低阶炼器师一辈子也就炼个几十件,产量着实提不上来。 修士数量逐年上升,炼器师的法宝供应却跟不上,风十七还不许万宝堂漫天要价。就在林暄一筹莫展之际,还不到十八岁的林开天就提出了建立法宝生产线的主意。 他发现一件天品法宝并不是所有部位都难以炼制,难点往往只有最关键的几处。只要将法宝拆分成零件,容易炼制的部分交给数量庞大的低阶炼器师去完成,最后再由炼器大师进行组装,那么天品法宝就能批量炼制。 至于低阶法宝,其部件连从未学过炼器的普通修士看个图纸都上手能锻造,要进行大规模生产更是轻而易举。 林暄按照他的方案重组万宝堂炼器工坊,果然所有法宝产量倍增,因每个部件都经过了检测,品质反而比单人炼制更好。 从此,修士炼器就从单人闭关进入了团体合作的时代。林开天公布的三十种法宝部件分解图从此就是炼器师入门的基础学问,而他也凭此成为了世人广泛认可的炼器大师。 这样一个少年时就凭本事进入必修教材的炼器天才,纵使天庭仙人经验丰富,能指导他的地方也不多。 双方的理论基础南辕北辙就罢了,世家出身的老一辈仙人还打心底认为高品质法宝只配强者拥有,让普通修士买得起天品法宝是对炼器一道的亵渎。而在林开天眼里法宝就是商品,有货可卖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存在市场,压低成本提高销量就是第一位。大家连观念都不合,能不打起来已经是彼此克制的结果了。 事实上也不止炼器一道,比如当年的奚商奉行男尊女卑,女子不可求学经商,各大世家的顶级功法也很默契地传男不传女。虽有少数世家女儿因父辈宠爱可以修行,修行之后却只能自称修真者再不许自称女人。意为她们虽在女子皮囊之中,灵魂却不是女子,所以应当受到与男子一般的待遇。 如此观念月星石这一类女修自然听不得,姬白药更是在天道盟会议拍着桌子声称——若是天道盟向这群老东西低头,她立马带着八方风雨楼转投魔教! 当今的天道盟在各方面都与千年前完全不同,类似冲突几乎遍布各个领域,甚至还有老仙人认为修士不该沾染凡尘俗世,国不可一日无君,天道盟应该潜心修行,把李佚找回去继续当皇帝。风十七可没其它人这么给老前辈面子,当场就把用来让双方写和解书的砚台砸在了此人头上。 劝架的直接加入干架,人族这下就更不可能消停了。 如今林开天苦笑着将这些事一一道来,最终便对白辰无奈道:“万宝堂和雪国合作也有些年头了,请白帝给我一个准话,如果天道盟和天庭开战,雪国会不会趁火打劫?” 仙人们并不是要害地面晚辈,他们也是真心想让人族变好,只是漫长的时间让他们认知中的好与天道盟的认知完全不一样了,而双方都不打算接受对方的观念。 地位之争或许可以在两位天子的干涉下坐着谈话,新旧思想之争却必须有个胜负。 如此看来,人族的情况比白辰预料的更为复杂。这摊浑水里的大鱼着实不少,若是白陌没被关起来,现在绝对每一天都在狂欢。 白辰心里还是有道义的,既然天道盟承认极北之地属于雪国,他就不会向九州伸出狐狸爪子。 他面对林开天的询问,这就回:“你放心,雪国完全开发极北之地至少也需百年时间,我没那个闲工夫掺和人族之争。” 白辰担心人族进攻极北之地,天道盟何尝不怕雪国浑水摸鱼,经过一番谈话,双方表明了态度,彼此也就安心了。 林开天这才有心情瞧了眼院中景观,只见冰石与绿植相得益彰,着实赏心悦目。他看着景致也就松乏了下来,终是对白辰笑道:“白帝信守承诺我就放心了,方才你说我是天下身家最丰厚的修士,其实也不对。我虽是万宝堂唯一的当家掌柜,万宝堂如今最大的东家却不是林氏。” 林开天今日只谈天庭完全不担忧万宝堂境遇,白辰心中多少有些猜测,如今听闻此言却还是忍不住一惊,“那这东家是——” 林开天仰头将杯中冷酒饮尽,万金散去一身轻松,酒入豪肠唯有酣畅,复而洒脱一笑,道出了三个字,“天道盟。” 第247章 第二百四十七章 据天道盟年初统计, 如今九州登记在册的常住人口已经高达十六亿,其中筑基成功步入修士行列之人总共六亿,较之从前堪称高速增长。 按林开天的说法, 这是因为过去普通人每天都要为生计忙碌无法静心修行。但这一年只有金丹修士才能防护哀雪, 普通人被迫闭门不出,索性就在天道盟的组织下统一筑基了。 人的潜力果然是被逼出来的,过去天道盟在各地开设书院普及修行之法也没能让修士数量突破两亿,哀雪一出竟连六亿这种恐怖数字都能出现。 白微和白陌这几年出来闹了闹,吓得天道盟十席抱紧了团, 早在发现白微还活着时,万宝堂和八方风雨楼就开始不要命地囤积丹药备战,万寿书斋更是派出百万先生下乡教学, 不计代价地培养可以上战场的修士,为下一次二族大战做足了准备。 备战状态下也没人计较男女之防了,凡是能识字的男娃女娃全都由天道盟强制送到书院统一授课, 步天歌更是出台了将阻止适龄孩童上学视作犯罪的教育法规。得益于此法,这六亿修士中女修数量已达到两亿三千万。虽然还有差距, 较之过去十年女修数量持续下降的趋势已是令月星石兴奋得用原形绕着院子跑了三圈的好消息。 而天庭在劫后虽然和天道盟闹矛盾,哀雪期间却是自发建造阵法庇护城市,也将在天仙界对抗哀雪的经验倾囊相授。 更重要的是, 仙人现世让原本惶恐的百姓安定了下来。在老百姓朴素的思想里,神仙肯定是好的, 按他们的安排做就是了。虽然百姓对天庭的崇拜在劫后成了天道盟又一心病, 在哀雪降临时却是保障人族迅速稳定下来的最佳助力。 人族在哀雪期间展示了自己过去囤积的恐怖底蕴。 八方风雨楼竟能凭一己之力炼出三十六亿枚筑基丹并只用了一月就研究出了抑制哀雪效力的新丹方。 万寿书斋的先生对筑基功法理解之深更是令人咂舌, 他们只需三个月就能将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蒙童点化成修士, 据说这大半时间还是花在了教他们识字上。 这样的开蒙速度得益于万寿书斋人人必学的入门功法《开卷集》。这是三名天资足以飞升的渡劫修士以数百次自废修为重修各派多种入门功法为代价编纂的入门宝典。他们多次重修回渡劫期,又毫不犹豫地自废修为再次修行其它功法, 通过亲身实践,将渡劫期所能接触的天道法则融合进了最基础的入门功法。从此人族再不需靠自己悟性去接触天道法则,只要按着《开卷集》所书去验证就能稳定迈进修行之路。 修士与普通人之间千年不可跨越的鸿沟,万寿书斋只用一本薄薄的课本就将其填成了平地。奇妙的是,这三名编纂《开卷集》的修士皆是百行首的学生。 比起白陌和人族的微妙缘分,万宝堂和不知门就简单粗暴了起来。万宝堂储备的物资在人族城市全部封闭时撑起整个九州的衣食住行,并保证就算如此持续百年也不会让一人饿死。 而风十七只是让人族放心修行,他最不缺的就是灵石,来多少修士都管够。 没办法,金玉之龙掌控着整个九州的矿脉,家里有矿就是豪横。 总之,哀雪不止没能让人族陷入恐慌,反而激发出了人族被内部斗争封锁的可怕潜力。 奈何人族的特性就是共患难容易,同富贵却难。白微一死,哀雪一停,原本一起打扫屋子的天庭和天道盟就拿着扫帚准备干架了。 林开天如今只能意犹未尽地感慨,“可惜啊,白微若是再活几年,说不定我们全民修真的目标就能提前达成了。” 白辰倒是庆幸白微去得很安详,老狐狸受不受得了这个刺激他不知道,但人族要是再这么发展下去雪国可就扛不住了。 天墓境所有妖族加在一起撑死也就五百万众,其中还有不少族群躲在深山老林里不敢跟着雪国混。真要面对十六亿修士,那还争什么霸主之位,直接加入天道盟快进到天墓境种族大融合得了。 幸运的是,雪国要收服世间妖族固然困难。人族要万众一心更是难如登天,纵观人族史也只在妖王魔尊时期出现过一次。如果白微掀开棺材板去跟毕千仞他爹拜把子,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再现奇迹。 白辰曾不厚道地想,如今最希望白微活着搞事情的恐怕就是秋小寒。毕竟这样他只需带领所有人族与白微较劲,完全不必如现在一般为内部矛盾焦头烂额。 可惜白微去得很安详,连魂魄都散在了微雪平原当肥料,秋小寒也只能靠自己收拾这前所未有的乱局了。 说来也怪,此次哀雪之劫其它门派都在展示自己底蕴,苍天府却还是一贯的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听不见任何消息。 苍天府擅偃甲,偃甲是死物不受哀雪威胁,按理说当是秋小寒施展拳脚的好时机。而他也确实处在需要一番政绩证明自己的新官上任时期,这么沉默着实不寻常。 雪国得了极北之地,白辰行事却更谨慎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猜不到秋小寒的心思。 风十七虽不能以常理预估,至少白辰还可以凭借他身为九州天子的立场和爱慕秋小寒之心预测其行为。 但是换作秋小寒,白辰竟有些拿捏不准他的立场,甚至连他对风十七是个什么想法都有些摸不清。 雪国与天道盟虽是盟友也是对手,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事实上不止白辰正苦思秋小寒的想法,连天庭众仙,包括天道盟的自己人都在疑惑这位盟主到底想做什么。 云城都乱成这样了,出来平息事端的居然是付红叶和风十七,出面向民间发布各种新法令的也是副盟主步天歌,正牌盟主秋小寒怎么连个面都没露?难道他真是风十七推出来的傀儡? 那万众瞩目的秋小寒在做什么呢? 他在下棋。 确切地说,是看自己的偃甲和青虚子下棋。 说来也是诡异,虽然天庭仙人与鬼域三神差一步就要在云城大打出手,身为仙帝的青虚子和天道盟盟主的秋小寒却全都没露面。或者说,这就是双方终究没有真正打起来的原因。 这些日子仙人们一直在找青虚子,希望由玄门老祖宗出面好好收拾一番这些不听劝和魔修混在一起的后辈。而他们上天入地遍寻不到的青虚子,这些日子就在邻安城中的一个小茶楼与偃甲对弈。 茶楼很普通,因哀雪消退如今正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时候,就算坐在包间茶小二的吆喝声和说书先生的说书声也清晰可闻,着实算不得下棋的好地方。 但青虚子已许久没体验过这样的热闹,他很喜欢。 传闻青虚子年轻时容颜俊美,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如玉君子。可惜自师父玄门仙子老死之后,他就是一副七十老者的容颜。久而久之,江湖众人也就习惯了玄门掌门是一位慈祥温和的老爷爷,倒是忘了那些被少年剑客步轻柔惊艳过的时光。 不论是以俗名步轻柔行走江湖,还是以道号青虚子执掌天道盟时,他都以行事温和思虑周全闻名。如今虽贵为仙帝,输给一个凡间晚辈制造的偃甲依旧翩翩有礼地投子认负,仅是无奈地感慨:“我在天庭下了一百年棋,历来胜多负少,自以为算得上棋道高手。未曾想与你这偃甲对弈十日竟只胜了三局,人间是真的变了。” 青虚子为人谦逊,昔日是天下第一修士时也从不以高手自居。他虽如此说,天上真正能在棋道与其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一个月老而已。闲到几千年来只能靠下棋解闷的天庭尚且如此,凡间更是难逢敌手。 如此棋道高手竟输给了一个人造偃甲。楼下的说书先生若是敢编造这样荒诞的故事,只怕当场就要被听众抢了惊堂木砸了饭碗。 奈何现实往往比故事更离奇。若不是亲眼所见,何苦也不敢信还有这样的事。 他与李无名一样继承了旧人族文明,青虚子只当这棋艺颇高的偃甲是个新鲜小玩意儿,他却知道这背后的技术意为着什么。 不论是何欢何苦还是李无名,都想当然地认为修士步入工业应当是从蒸汽时代开始,或许因为灵石是比煤炭更高级的能源可以更快地进入电力时代,总归还是先建造工厂扩大生产的老路。但他们谁都没想到,秋小寒竟一步到位把人工智能给造了出来。 开挂归开挂,你连发电机都没研发就手搓计算机是不是太过分了? 这完全打破了旧人族的发展规律,在秋小寒看来却是理所当然。 为法宝赋予器灵是炼器师千年前就已经达成的技术,他只是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完善,通过研究精怪灵识和鬼魂构成进一步达到了以人力合成灵魂的层次。然后便是通过多年强化让这些附灵偃甲超越人族极限。按照历史发展来看,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秋小寒认为人族是有极限的,但可以更新换代的偃甲没有。 这就是以器入道的理念——人族的强大从不是来源于自身孱弱的肢体,而是他们能够解析天道规律,然后以炼器之术令其为自己所用。 修士的符咒、阵法、武器甚至修行功法,在他们看来都是属于对器的运用。 林开天之所以愿意用万宝堂千年积蓄支持秋小寒,正是因为他也是以器入道的修士,而秋小寒就是当今所有器道修士公认的第一宗师。 林开天相信,只要让他得到整个人族的支持,秋小寒一定能造出超越仙魔,甚至是超越天墓境之主的偃甲。 人族不需要神明,他们会将所有对神明的旧时幻想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 秋小寒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在和偃甲打交道,莫说如白辰一般把握人心善解人意了,他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说,根本不存在什么个人魅力。他要坐稳这个位置只能靠实力。 他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让天庭听话的最佳方法就是当着所有仙人的面击败最强的仙。 秋小寒原是想与道缺比一场,奈何风十七不同意。看道缺这咄咄逼人的架势,秋小寒若是败了绝不能胳膊腿完整得回来,他怕自己受不了这个刺激,会来个大地震沉了九州大陆。 虽然天子发疯九州沉没也算是从根本上解决了矛盾,奈何秋小寒并不打算采纳这个方案。于是,他就按风十七安排来挑衅青虚子了。 但是问题来了,这个仙帝脾气太好下棋连输十天都没有拆了偃甲的意思,他到底要怎么才能激怒仙帝彼此认真打一架? 秋小寒不是风十七和何欢,明显不具备一开口就让人想揍他一顿的独特天赋。因为手脚皆是偃甲义肢还坐着轮椅,青虚子见了他甚至充满了对残疾孩子的关爱,又是喝茶给点心,又是细声宽慰,反让秋小寒有些动容,以至于偃甲都受他影响让了三局,没叫青虚子连输下去。 秋小寒很苦恼,若是正常比试,以青虚子的性情所有仙人都会以为他是在礼让后辈,完全达不到威慑效果。但是要找茬激怒青虚子,这种连何欢都没能达成的挑战他真的能做到吗? 没有希望,这世上根本没人能比何欢更讨打。 ——秋小寒已被强化到极限的大脑经过精密计算给出了这个答案,于是,他更苦恼了。 但他早在十六岁就切断了识海与面部的经脉链接,从那之后五官就只是摆设,永远不会因感情变化出现任何表情,以至于谁都没看出来。 所以,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挑衅的青虚子仍在关爱轮椅上的晚辈,只有一旁的何苦急得跺脚,“我的老祖宗和小祖宗唉,能搞出阿尔法狗确实厉害,但你们也不至于和它一连玩十天吧?” “它叫天弈一,不是狗。”秋大师对偃甲分类很严谨,苦恼之时也不忘再次纠正剑君前辈的错误认知。 仙帝虚怀若谷,全然不在乎赢了自己的是人是狗,给徒弟倒了杯茶便道:“不急不急,既然我与秋小友还在对弈饮茶,那就打不起来。” 闹归闹,不能大动干戈毁了九州灵域双方还是有共识的。不然在武力上占据绝大优势的天庭也不会愿意坐下谈判。 青虚子也是从天仙境下来的,他知道仙人们探索了数千年也没找到另一个可以孕育生命的灵域。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毁了这唯一的宜居之地。 虽是如此,何苦还是有些担心,“但是总这么剑拔弩张,我还真怕出来个愣头青擦枪走火让大家一起完蛋。” 这话有些道理,毕竟人一上头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青虚子看了眼秋小寒,全不知这个木讷少言的天道盟盟主是来找自己打架的,还以为这后辈想让自己劝退天庭,这便无奈道:“众仙在天仙境打拼多年,奉行的是以能力最强者为尊。天道盟若不能凭本事让他们心服口服,我这仙帝可以安抚他们一次,却不能让他们真心遵守人间规则。心若不服必有后患,难以共存。” 青虚子还是希望天庭与天道盟的矛盾能真正解决,双方各退一步是最好,故而在等天道盟提出和解条件。何苦却不认为事到如今还有后退的可能,苦着脸便道:“难不成真要应了何欢这缺德玩意儿给的馊主意——师父你再做一次天道盟盟主?” 何欢就是何欢,仅是转述的一句话就让青虚子不悦地皱眉。老仙帝斜了何苦一眼,示意他在秋小寒这个现任盟主面前不该说出如此狂悖之语。然而,考虑到现实处境,他还是提醒道:“我并无此意,但师叔祖应当就是这么想的。老道飞升前做过几年天道盟盟主,在修士之中有些威望,秋小友继位不久根基尚浅,务必要小心。” 青虚子的三个弟子都未继任玄门掌门之位,而在付红叶传位风十七之前,这盟主之位惯例都是由玄门掌门担任。 故而,青虚子在飞升前的三百年一直都是天道盟盟主,是历代盟主任期最长的一位。论威信,连付红叶都不一定能敌过他。而他刚好还是仙帝,若回归盟主之位倒是真的能缓和双方关系。 不过,这也只是缓和而已,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青虚子认为这种事不宜拖延,拖久了只怕小病也会变成大病。 而何苦的想法就很简单了,一个仙帝就能累死人,让一个八百岁的老人家同时担任两个最忙的职务还得两头受气缓和关系,这是人能想出的主意? 或许这就是驻颜年纪大的好处,虽然和青虚子同时代的白陌依旧生龙活虎,何苦还是坚定地认为自己白发苍苍的师父应该退休享清福了,此时只忧心忡忡道:“要警惕黄袍加身啊,师父!” “为师就是怕盛情难却才在这里躲着。” 青虚子明显也怕道缺来这一手,果断隐匿了踪迹,只告诉了两个徒弟自己所在。当然,何欢那厮根本不会保密,风十七一问他就毫不犹豫地卖了自己师父。 而何苦也是疑惑道:“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师父你是不能接受下棋输给偃甲想要找回场子呢。” “你这劣徒,莫要戳破为师的场面话。” 青虚子轻咳一声,赶紧又给秋小寒递了一盘点心缓解尴尬,随即沉痛地反思自己——他的教育理念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教出来的三个徒弟都各有各的讨打之处?难不成真是慈父多败儿? 秋小寒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仙帝亲手做的荷花酥,在越发和乐融融的气氛中终于放弃了让青虚子动火这种不可能的挑战。 没办法,谁叫他们正道修士真的尊老。 第248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事实证明, 何欢出卖师父踪迹很是熟练,不止秋小寒找上门,紧跟着步天歌也出现在了自己师祖的门外。 步天歌继任掌门时正值玄门没落, 能顶事的长辈或是飞升或是陨落, 本就没什么与祖辈打交道的经验。偏生他的外祖父就是青虚子的二弟子,与何欢之间又存在旧怨,相处起来就更是尴尬了。 步天歌着实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些突然冒出来的长辈相处,只能先行了礼,这便向秋小寒道:“林开天有消息了, 白辰正在改造极北之地,妖族暂无异动。” 林开天出使雪国本就带着探查白辰动态的任务,如今回书刚到步天歌便立刻前来与秋小寒相商。 虽然林开天的回应是雪国暂无威胁, 他还是警醒道:“世间妖族众多,未必所有妖都愿意听从白帝号令。我认为应该让林开天继续观察雪国局势,不可掉以轻心。” 林开天是商月狐的外孙, 按血缘关系还该称白辰一声表舅。在白微这一脉疯狐狸的衬托下,亲近白辰还愿意帮衬雪国做生意的林开天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亲戚。步天歌相信只要林开天不去刺杀李无名, 做什么白辰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放心大胆地让林开天去他表舅家蹭吃蹭喝顺便刺探消息。 秋小寒同意了他的提案。毕竟与仙人对决并非必胜,若是他被道缺干掉了,把林开天留在雪国也算是给器道留下了一个火种, 以其天资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不过,秋小寒对白辰也很忌惮, 难得多言了几句:“确实该谨慎些。白辰行事只凭自己心意, 他爱着雪国子民时愿意为其牺牲一切, 一旦不爱了也可以果断抽身离去。不能以逻辑预料这些狐狸的心思, 必须随机应变。” 白辰琢磨不透秋小寒的心思,秋小寒同样也弄不懂白辰行事的逻辑。事实上, 他认为这只狐狸做事根本就不存在逻辑,或者说这狐狸全家做事都不存在理性。 白辰若不是妖王便能与李无名成为神仙眷侣畅游星海;反是雪国失去白帝庇护必定四分五裂被人族吞噬。 史上从未有过这般奇怪的君主,国民的税收对他毫无意义,他自身就很强大根本不需要军队的保护,甚至连大权在握的快感在他心中也不如心爱之人的轻轻一笑。 他生来就该是冰雪世界的独行隐者,却成了万千妖族之王,只因他怜爱妖族。这能让一只狐狸战胜自身欲望的极致感性,在奉行绝对理性的秋小寒看来远比白微更可怕。 “白狐狸挺好相处的,你们不至于这么防着他吧?” 这种对弈者的心情何苦是无法理解的。当初李无名还在坚持无情道的时候他又不是没上手摸过白辰,白狐狸的毛又细又软,握住他爪子也不咬人,比云侧那满山乱窜的野小子温柔多了。 然而,秋小寒只是摇了摇头,“百行首曾说过,如果君主永远保持贤明且无私,帝制反而能让一个落后王朝快速崛起。” 步天歌亦是感慨道:“我们曾认为世间不可能有这样的王。” 何苦越发怀疑自己和他们说的不是一只狐狸了,只能提醒道:“白狐狸还是有一些私心的。” 步天歌却道:“我过去也这样认为,可他居然让雪国太子亲自去调查徐氏。” “徐氏到底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还真是他们指使世家修士谋害雪国太子?白狐狸居然不是在给自家养的大狼狗报仇?” 天道盟的情报网也不是吃干饭的,锦衣郎与徐氏的关系早被他们挖了出来,何苦自然知道白辰针对徐氏是为了什么。然而,看他们这表现似乎徐氏背后还不简单。 玄门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步天歌得了雪国消息便果断去查了徐氏。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徐氏居然真的和黑市有关系。 “据万宝堂被关押的几位当家交代,黑市早些年通过他们与大雪山高层搭上了线,从大妖手里购买了一大批妖族幼崽,其中甚至包括巨熊族和赤狐族。但这些幼崽并未流进人族市场,正魔两道也没有哪个门派突然出现大量灵宠,应当是与某个大买家暗中交易了。” 步天歌将调查结果细细道来,何苦也觉出味儿来了,“赤狐族和巨熊族皆是大雪山掌权的三大族,独行大妖道行再高也不敢招惹他们。” 果然,步天歌淡淡道:“但是还有一族凌驾于他们之上,并且在没有任何营生的情况下始终过着奢侈生活。” 如果没有掌权者的默许,这般数量的妖族幼崽根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运出大雪山,他们的父母也不会保持沉默。 能让巨熊族和赤狐族都查不出踪迹的只有大雪山之主——白氏狐妖。 他们与白辰虽非血亲,却是狐仙白逐月的唯一后裔。白辰自小就在他们的照顾下长大,这一族里有白辰的奶娘,白辰的启蒙恩师,白辰的儿时玩伴,以及他成长至今的一切回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白辰对雪国的眷恋正是来源于这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 而现在的他,为了雪国居然要对付这承载着过去所有美好的一族,掘了自己的根。 这是一个身为掌权者却站在了平民那一方,甚至能为国民灭了自己全族的王。 就算白微复活,秋小寒也有信心带领人族再一次战胜他。 但是白辰若是铁了心与人族死战,他真的没有必胜的把握。因为这只狐狸完全就是违背人族历史规律和万物生存天性的存在。 如果说天道盟的存在是人族共同理想的奇迹,白辰的存在就是妖族历经百万年君主制变异出的完全违反人族逻辑的另类奇迹。 好在秋小寒是个务实的人,忌惮归忌惮,当下该怎么走还是怎么走。此时他只是在众人面前画出了九州地图,冷静分析道:“当时黑市是买通了万宝堂走的水路。若要通往内陆必经姑苏或赤水,这两处港口由林暄和百行首亲自驻守,不可能瞒得过天道盟,他们只能出海。南海与大雪山无水道相连,彼时玄门为了探索北海已常驻江都黑市,不知门为采集海底灵矿征用了东部所有出海口。他们能用的港口只有一个。” 秋小寒不愧是偃甲大师,随手画的九州地图也如课本印刷的一般,连海岸线都没有一丝错误,仿佛早已将整个九州的模样铭记于心。 而他如今所指的地点就是九州唯一与四海交界的内陆海——朔海。 步天歌做事也很细致,自调查之日起就背下了徐氏所有资料,如今立刻补充道:“朔海东侧与魔教相邻,因归属一直存在争议,在正魔修好的那些年,天道盟十席和魔教各退三百里皆没在此处布防。朔海也因此成了小门派和新世家聚居之地,三教九流汇聚,极其适合暗中交易。” 但是黑市认钱不认人,徐氏只是一个小家族哪来的财力收购这么多妖族幼崽?他们这些年又用这批幼崽做了什么? 这就是白辰让沉醉去查的东西了。不去亲自揭露这一切,已是他给自己最后的仁慈。 步天歌和秋小寒的讨论仍在继续,青虚子也带着后继有人的欣慰加入了其中,何苦却没再说话。 他推开窗看着邻安城的蓝天,久违地想起了曾经年轻的白辰。 世人都知剑君是白辰唯一的好友,却鲜有人知道,白辰也是何苦第一次靠自己结交的朋友。 何苦是何欢的元婴裂魂成形,最初诞生时只带着旧时的少年记忆,对这个新世界完全一无所知。 那时的他身边有很多人,虽然年少天真,何苦也知道,彼此之间的缘分来自于他是何欢。魔修们崇敬何欢,玄门怀念曾经那个没有入魔的大师兄,奈何何欢这厮着实不是个能让人坦然善待的性子,于是大家对何欢隐藏的敬意就全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一面痛骂魔君,一面敬佩剑君,这就是江湖众人对何欢黑至深处的爱。 虽然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何苦依然会庆幸,至少白辰是因为欣赏他才勉强和何欢做了半个朋友。 正因他们都是彼此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何苦才能体会到白辰此时的心情。 何苦知道白辰有多敏锐,也知道他一直在查与黑市勾结贩卖妖族的大妖,他一定早就发现了端倪。 可他真的想好了吗?若是依律处置了白氏狐妖,往后该怎么去祭拜自己最为敬重的狐仙爷爷? 何苦知道白辰有多在乎抚养自己长大的狐仙爷爷。就算是为李无名的不解风情万般苦恼自身也命不久矣的艰难岁月,与他秉烛诉苦的小狐狸依旧骄傲地对他述说着狐仙爷爷的故事。 小狐狸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说,他就算注定早夭,也一定要在死前为大雪山铺好今后要走的路。因为这是狐仙爷爷的领地,他唯一的家。 那时候何苦已经重新拜入玄门,所有人都相信他会是下一任玄门掌门,下一代天道盟盟主。江湖各派都对他礼遇有加,就如当初对待步青云一般,争先恐后地与他结交,造就了剑君朋友遍天下的传奇。 而那时已是他至交好友的白辰只是玩笑般地求了他一句话,“就算真的要打,也给白氏留点香火,别灭我满门。” 白辰看似性子柔和,其实骨子里全是九尾狐的傲气。他这一族曾是洪荒时代的王者,妖族的至尊。纵使如今与李无名两情相悦,他也不想欠李无名任何东西,一定要是自己宠着这个人才行。 可他却放下傲骨求了何苦一次,为了让白氏狐妖能延续下去。 就为了这一生仅有一次的低头,何苦虽然没有成为天道盟盟主,依旧让付红叶与大雪山秋毫无犯。就连如今的步天歌也秉承他留下的祖训,始终阻止天道盟进攻大雪山。 白辰居然要灭白氏狐妖,这一刻,何苦终于清晰感受到了时代正在蜕变。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自毁长城还是破茧成蝶,只是有些沧桑,又有些欣喜。感怀世事变幻无常,又敬佩老朋友走到这一步仍有破而后立的决心。 而他,也找回了昔日仗剑闯玄门救何欢的少年冲劲。剑君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但何苦至今仍可以是一剑护苍生的莽撞少年。 是啊,白狐狸仍在咬牙拖着妖族向前跑,他怎么就沦落到要让一个坐轮椅的小娃娃去解决问题的地步了? 何苦抬手拔掉将头发整齐束缚在发冠中的玉簪,如少时一般无规矩地高高扎了个马尾,将雍容的长老袍服随意卷起袖子,提起久不出鞘的裁云剑,对着被这突变震惊的师父和后辈便是扬眉一笑:“和何欢鬼混了这么多年,我倒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暴脾气。秋小子,你选的路是对的,尽管带着人族走下去。前方一切牛鬼蛇神我来替你扫平!” 第249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剑君雷厉风行, 说出手就到了众仙落脚之地。只不过,他并不是独自前来,随行者还有一紫衣男子。其雷云为发, 电光为目, 无足而驾云吞雾,一看就不是人。 如今天庭召回的部众已有三千人,这个数量放在天仙境广大星系很是稀少,如今齐聚云城却又显得拥挤。玄门客房已不够用,连云城驿站都住满了, 故而剩下的仙人只能暂居客栈。 人间烟火这东西偶尔体验一番是风味,真的日日生活在其中就只觉嘈杂脏乱。仙人在天上独居千年,大多都爱清静, 如今身处闹市之中自然没什么好心情。 故而道缺见了何苦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质问道:“你带着一个精怪闯入众仙清修之地,这架势莫不是要欺师灭祖?” 道缺是初代仙帝的最后一个弟子, 与其已经陨落的三位同门被尊为黄道四圣。因辈分颇高,他在天庭时便主管司法负责解决仙人纠纷。他平日只着一袭简单白袍, 拄着太阳纹的司法权杖游走天庭,驻颜在中年时期的面容也颇为严肃,动气时便如怒目金刚。 老爷子动气可不好安抚, 若是往常何苦必定退让,然而今日他已有了掀牌的决心, 也就不在乎触怒老前辈了, 索性应道:“对, 我是。” 道缺闻言果然大怒, 权杖重重拄在地上,“青虚子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 左右今日少不得要挨骂, 何苦全不反驳,指着身边精怪便道:“诸位说是要为自家后裔讨个公道,今日我带他来便是要好好算个清楚。” 玄门是道满之后,而道缺是道满的师弟,他教训何苦是自家事,故而其它仙人都在一旁看热闹,既不帮腔,也无劝解之意。 何苦此言一出,大家这才细细打量起了那精怪,奈何实在想不起天庭何曾与这样的雷电精怪有过交集,只能齐齐疑惑地看向了何苦。 天庭从建立之初存活至今的老仙人不多,道缺是一个,月老便是另一个,这时候也只有他的辈分足以说话。月老虽是主管天庭婚配负责筹办婚礼的闲职,依旧上前做了和事佬。 “九州是大家共同的故土,两位有话坐下好好说,莫要大动干戈。” 谁知何苦还未有所回应,那陌生精怪却是露出了一丝怀念神色,“月老,千年不见,你倒是没怎么变老。” 千年这个特殊的时间让道缺察觉出了端倪,开始认真打量他,“阁下是——” “以前是老朋友,现在应该说是老仇人了吧。” 紫色精怪先是感叹一声,复而果断上前,高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毕方在此,有什么冲我来,别拿无关之人做文章。” 此言一出便掀起千重浪,当即就有仙人大惊道:“毕方?你遭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应当早已形神俱灭,怎会没死?” 他的精怪之名原是律令,但是很明显此处没人想知道这个名字,他们只想与千年前的毕方对质。 于是精怪便拿出了魔尊毕方一贯的嚣张态度,毫不客气地回应道:“毕方既然敢打碎人间秩序就没想活着。是仙帝抹除记忆将我转化成了雷电之灵。” 此事众仙明显不知,唯有道缺似乎发现了什么,只问:“哪一位仙帝?” “有此威能的还能是谁?自然是你的师父——任天节。” 毕方过去只说是仙帝把他变成了精怪,却并未说明是哪一位仙帝。此言一出,连早知他存在的何苦都惊了一惊。 可道缺却像是早已猜到一般,只是略为感慨地叹了一声,“师尊果然不曾陨灭。” 毕方破坏人间秩序造就无数杀孽,传闻中早已陨落的初代仙帝却留了他一命。这般不可思议之事,道缺身为仙帝弟子竟不意外,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秘? 就在众仙疑虑之时,便闻月老突然道:“你莫怪师尊,是我求他出手的。” 师尊二字一出,莫说众仙,连毕方都忍不住看向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天庭老人。 所有仙人都知道,月老是天庭脾气最好的老仙人,也是一个每日种菜遛鸟的闲人。牧北绝未入魔时就爱与他下棋,毕方没事就乱翻他的菜园子,就连何欢何苦都时不时缠着他写话本画册子解闷。在仙人眼里,他完全就是用来纪念旧时光的养老吉祥物。 可是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老大爷,他管任天节叫师尊? 在场唯一不意外的就是道缺,驻颜在中年的他与月老就像是两代人,他却淡淡道:“师兄,你怨师尊灭九日杀金乌,身为他钦点的第二代仙帝却自废帝位做了几千年月老。如今倒是肯叫一声师尊了。” 传闻中天女魃为战胜天女青裂十日生金乌,可十日为何只存一却没有任何相关记载。也只有老一辈仙人才记得,金乌正是灭在了初代仙帝任天节手上。 月老往日都是笑眯眯的和蔼老头,此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只道:“三师妹也是金乌,十日可存一,她原不必死。” 天不可无日,金乌自然不必全灭。可谁也不知,为何任天节会赐死身为自己弟子的道盈,反而留下了没有灵识存在的最初太阳。 可惜任天节早已失去踪迹,道缺也无法问出个中缘由。但他相信一手建立天庭的师尊,此时只道:“她还是你的道侣。我知道,毕方就是道盈和你的遗腹子。若不是顾念师门情谊,你以为我能纵他在天庭撒野多年?” 天庭众仙都知道毕方是金乌后裔,但谁也不知他父母是谁,金乌血脉又来自父系还是母系,为何金乌都是三足,他却只有一足……不想这魔尊竟是二代仙帝道圆与仙后道盈的儿子,难怪修为高到惊人,在天庭鲜有敌手。 毕方今天本是来打架的,谁知还没动手头上就多了个爹,就算他是只鸟也不能受这鸟气啊,当即就怒道:“道缺老儿休要胡说八道,老子生来就是孤儿!” 月老对此却没再说什么。昔日的他身为仙帝却只能看着自己的仙后为了地面苍生灰飞烟灭,所有雄心壮志在那一刻就已消失。如今万事都不再重要,鸟儿子认不认他也无所谓。分明他才是当事人,此时却平静道:“陈年旧事罢了,还是听一听道君想说什么吧。” 天庭不愧历史悠久,随便翻出个陈年老瓜就让何苦吃撑了。 剑君是个厚道人,发现这时候自己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只能摸了摸头,又把球踢给了毕方,“这些老家伙的关系有点刺激,我都忘记要说什么了。要不你来说?” 毕方很是鄙视,正道修士承受能力就是差。看看,村口画画的大爷突然就变成了他爹,他这魔尊慌了吗?没有,泰然自若,这就叫定力! 魔修惯有的没心没肺和“父慈子孝”让毕方顶住了一切冲击,果断无视了月老,指着在场仙人便道:“既然要算账,咱们就把帐给算清了。在我之前人间只分修士和凡俗之人,根本不存在正魔之分。 当时只有世家贵族才能修行,那些擅自依附于我的魔修自然也是你们的后裔。反倒是如今的魔修大多出身贫寒之家,与最初的魔修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根本算不上你们仇家。” 毕方未入魔前并不是天庭的敌人,相反他与仙人的关系非常好。他无比厌恶人间的人族,却从未厌恶过天庭,即使最后是仙人们降下天雷劈死了他,他也认为仙人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正因相信天庭的正义,毕方才认为人族本质不坏。他挚爱的伴侣之所以在人间活不下来,只是因为地面上的人不修行。不修行就会变蠢,因为又蠢又弱,所以他们想尽办法迫害同类独占资源,用最残酷的统治保证自己永远身居高位。 他曾相信只要把不能修行的废物从统治者的位置上拉下来,让更优秀的修行者去管理人间,人间就能变成另一个天庭。 虽然最后群魔乱舞的人间证明了一只鸟就不该去管人的事,天庭于毕方仍是自己长大的故乡,在那里生活着与地面之人全然不同的高尚仙人。 他不后悔千年前成为魔尊攻破长安。如果能重来,他会一巴掌抽醒当时灰心丧气的自己,在天雷降临之前把魔修也全宰了,杀到人族不抱成一团就不能活,再去极北之地摁死白微那只给天庭添麻烦的臭狐狸。 虽然那些人是他好朋友的子孙,他仍认为奚商该亡,千年前的人间必须有一场打破所有等级规则的大乱。 正因从未厌恶过天庭,现在的毕方才很暴躁。天庭不该是这样的,他们在环境恶劣的天仙境尚能善待一只爱捣乱的鸟,如今怎么会和自己后辈抢东西? 所以,他揭破了一切遮羞布,直接道:“人族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我也从将他们当做自己族群,根本没记过谁的名字。奚商皇帝是我杀的,拦着我不让宰皇帝的修真门派也是我灭的,奚商国库确实在我手里。以上各家找我报仇的来这儿排队,有什么招毕方都接着,退一步我是你孙子! 至于你们谁家后裔屠了另一家,谁又抢了谁家的宝库,各找各家去,有什么仇今日一次报完!” 能飞升者皆具备人族顶级的天资,何苦不相信天庭众仙会想不明白。 毕方就是一只鸟,还是个在云端上长大的败家子,他能把修士绑起来一个个用酷刑逼问家传法宝在哪?他是因为死了老婆才发疯入魔,满大街抢女人做什么?给他刚出生的魔崽子当奶妈子吗?人家鸟类也不是哺乳动物啊! 杀人夺财抢女眷这些事全都是人族自己干的,也就是史书上所谓的魔修。但是,在所有秩序全部崩溃的混乱时代到底谁家做了魔修,谁家出卖盟友助纣为虐,谁家浑水摸鱼之后又跑去天道盟转了正,莫说早已飞升的他们,就算是坐拥人族全部史书的万寿书斋也理不清。 正因为这是算不清的糊涂账,所以这些年大家谁都没翻,一千年也就这么糊弄过来了。 如今天庭闹上这么一通,说到底还是不满现在的待遇。 人间一个最普通的金丹修士都能拥有自己洞府,身为人中龙凤仙人却只能挤在云城的客栈中。他们各个都是一方大能,需要清修的洞府,炼丹的丹室,炼器的工坊,种养灵材的药园……因仙术的破坏力远比人间修士恐怖,洞府更是必须占地面积极广,周遭断不能有人家。 这全是合理诉求,但是地面灵脉不在天道盟名下就在魔教手里,天下根本没有一个无主之地。地面修士也要修炼,他们寿命比仙人更短,不晋升境界就无法延长寿命,谁也不想让出自己的资源。天道盟更是急需大量土地建造工坊和书院,自己家都挪不出来地,哪有那么多富含灵气又渺无人烟的好地方可以让给仙人? 如此,仙人要满足自身需求就只能去抢。天道盟潜力无限,为了人族未来必须得给他们留着足够资源继续发展,那就只能在魔教和妖族之中二选一。 正在举棋不定之时,水千江就闹出了刺杀魔教教主之事,众仙想,反正以前也有仇,那就打魔教吧。于是,他们顺水推舟把旧账翻了出来,也就到了今天这一步。 人间容不下这么多修士,注定有一部分人用不了灵脉。这才是他们必须解决的根本问题。 毕方以为报了仇打一架天庭就会恢复从前的清心寡欲,他却不知,这世上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灵脉于修士就像是冬日里的炭火,凡间修士在天庭众仙面前却宛如孱弱孩童。如今一群孩童守着满屋炭火,一群壮汉却在雪地中挨冻。只要他们稍微放下一些底线,抬手就可以把炭火全都抢过来。这是何等可怕的诱惑? 他们能克制自己把最好的炭留给有希望的孩子,自己去跟曾经杀人放火的孩子抢,这已是多年清修的结果了。 道缺终究是得道高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忽悠一只脑子不好使的鸟,终是对何苦坦然道:“论天资,众仙皆是历朝历代最顶尖的天才。论修为,众仙要毁灭人间也不过是弹指之间。 让这样的强者挤在云城的客栈,坐视一群远不及自己的小辈坐拥广阔灵脉,你认为这合理吗?” 道圆自退位之后便不理世事,这一次却久违地和道缺站在了同一边,叹了一声才道:“天庭离开天仙境时吸收了很多天魔,就算仙还能勉强克制自己,魔却要坐不住了。若仙魔再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栖身之地,九州必乱。” 道缺闻言也道:“诸君应该庆幸天庭尚有戒律清规,人间能太平至今是因为众仙不止在克制自身不满,也在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天魔。” 何苦如何不知天庭现状,如果是从前,他会劝天道盟尽快挪出一些灵脉安置仙魔。然而,见到秋小寒拿出的偃甲之后,他就知道,天道盟不可能让了。相对于必须依靠天资飞升的人,只要灵石足够就能稳定进阶的偃甲具备绝对优势。正因修士数量太多了,为了早日开拓星海,秋小寒一定会把资源全都砸在偃甲研发上。 但是,自古提升自身修为在修士心中就是第一位。让他们不再执着于用灵气强化自己身躯,优先发展作为器的偃甲。这样跨时代的决策天庭会支持吗? 何苦早就知道答案,也就不必问了,只是劝解道:“天墓境早就对我们封锁了灵气,就算得了灵脉也无法修行,何必急于一时?” “天仙境也未曾欢迎过生灵,我们依旧能想办法吸收灵气。天道规则总有办法打破。 为了制造辅助仙魔吸收天墓境灵气的法宝,我们更需要灵材资源和闭关洞府。” 道缺此时很是坦白,正因天墓境不能补充灵气令仙人感觉无法应对危机,所以他们才做不到泰然等待。 说到这里,道缺素来严肃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疲惫,良久才道:“不能把世间太平全都寄托在仙人的自我约束上,终究得有一个人来背负恶名解决问题。 圆满盈缺——黄道四圣,老夫原就是占了个缺位,做这个恶徒最适合不过了。” 毕方是对的,天庭从非恶徒,他们甚至远比凡间修士更能克制自身欲望。但是,弱者尚不能容忍不公,有实力反抗的强者又如何能一直容忍下去? 其实天道盟也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做。将修真功法散布人间的是黄道四圣之一的道满,但这些功法全是天庭仙人撰写的。妖族飞升之后就不管地面旧族,人族天庭却始终没忘记向后人传递自身经验,这才有了如今人族独霸九州的修真盛世。 如今,后人们要用来自仙人的修行功法将这些老祖宗赶回天上的苦寒之地吗? 正如道缺所说,要解决问题终究得有一个人背负骂名。 秋小寒还年轻,不比他们这些早就被骂皮了的老人,何苦决定由自己担上这欺师灭祖的罪,终是道:“咱们按天庭规矩来,闯天宫。” 仙人皆是人中龙凤,自然不可能事事都意见一致。若是碰上仙帝也不能服众的时候,想要设立新天规的仙人便会在自家洞府摆出擂台,反对者上台一一过招,若其能胜到最后,天庭就必须通过此天规。因能闹到这一步的仙几乎都是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天庭了,故而此法被仙人们称作闯天宫。 这原是天庭初立时用以解决仙人矛盾的旧法,上一次施行者还是作为二代仙帝的道圆。可惜他虽能胜过其它仙人,最终还是败在了师尊手下,无法保住自己的仙后。 都不知几千年了,这旧法竟又要出山了? 天庭虽久不见独自闯天宫的狂妄仙人,这条最初之法却从未被废,何苦如今拿出来用仍是顺理成章。 正因月老曾亲身经历,他才知道这有多难,当即就对何苦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冲动。 何苦却意已决,环视众仙,诚恳道:“我们修为更高,能去的地方更多。若何苦战到最后,还请诸位道友与我去往天仙境另寻星系重建天庭。只要天庭一日不如九州,何苦绝不返回人间。” 九州灵气充足,物产丰饶。过去是仙魔回不来,如今回来了,他们却要舍弃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把这唯一的宜居之地让给更弱的地面修士,自己前往未知的深空谋求生路。 这不公平,也不合理,可是,谁叫他们是长辈呢? 人族之所以尊老,不就是因为老人总是为了喂养这群两脚兽幼崽长大让自己受委屈吗? 鱼肉很香很软,但他们还是去啃鱼头吧,反正加点剁椒蒸一蒸也不是不能吃。 何苦默默感慨他果然是何欢的半身,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把自己逗笑。 他这一笑,月老就更急了,终于忍不住道:“你疯了吗?你也是仙,在人间同样不能补充灵气,一旦体内仙气耗尽就必死无疑!” 莫说何苦能不能战胜所有仙人尚不可知,就算他有那个实力,在不能吸收灵气的天墓境也根本经不起车轮战。 众仙为什么急着抢占灵脉,就是因为不论多强的仙人,只要仙气耗尽就必死无疑。昔日位居天庭仙将第一位的玄门仙子薛灵运如此,剑君何苦也不会例外。 何苦当然知道,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只要赢到最后,就能用最少的牺牲解决问题。 所以,他还是顽皮地眨了眨眼,“玄门弟子何曾惧过以身殉道?” 黄道四圣之中,道圆颓靡,道盈自裁,道满殉道,唯道缺还在矜矜业业守着天庭。他也没有弟子,直到青虚子飞升才将其记在门下。 师门凋零再经不得损失,道缺凝视着何苦,唯有不解道:“只是一些魔修而已,他们敢入魔就要做好被征讨的准备。” 何苦却是苦笑:“人性经不起考验,漠北到底不如江南,江南灵脉又不如长安,我怕只要破了一次戒,欲望就止不住了。” 这一次道缺沉默了,月老见了更急,当即怒道:“何欢,你还不来拦着他!” 何欢何苦形影不离,月老知道这厮绝不会让心爱之人孤身犯险。而现在也只有何欢才能拦得住何苦自寻死路了。 但是,他们本就一体同心,谁会反对自己呢? 果然,只闻上空一声畅快长笑,何欢那让世人恨得牙痒痒的浪子之声就传了来,“何欢飞升就是为了让何苦永不受苦,既然他认为以身殉道才痛快,我唯有全力跟随。 天雷自有何欢拦截,诸位尽管全力交战,绝不会受到任何外力干扰。” 地面囤积的灵气一旦达到仙人量级必定引来天雷。月老原还想借此限制交战火力,谁料何欢那厮竟去拦截天雷了,如此可就真是全力交战,不死不休了。 不止是何欢,毕方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仙人来找自己寻仇,本就有些无聊。闻言心道:千年前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可不是白挨的,论玩天雷他才是行家啊。于是,心大的魔尊这便腾空而去支援魔君,还不忘向何苦传音道:“你若胜了,我随你返回天庭。”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退缩了。道缺长叹一声,环视众人,“老夫替众仙出战,一局定胜负,如何?” 不论何苦如何强悍,只要用车轮战耗光他的仙气,他们就必胜无疑。 若换作一局决胜,即便道缺是初代仙帝的弟子,天庭最古老的仙人之一,终究有风险啊。 这一刻,时代变革的线横在了众仙面前。 迈过去,那是他们在地面时曾经幻想过的修仙世界。强者为尊,弱肉强食,只需作为仙神位于众生之巅享用丰饶资源,哪管那些底层弱者洪水滔天。 若是不越线,之后的世界谁也没去过,人族从未有过这样的抉择,就算是几经时代变迁的李无名也猜不到那会是什么样的新世界。 许是飞升时的心劫早已筛掉了意志不坚者,又或是站出来的剑君唤醒了众仙清修多年的道心,最后终归无一人越线。 他们将一切都交给道缺,按照天宫之战的流程齐齐宣誓:“此战之约,胜负无悔。” 说来也怪,此前总是担忧此事不成无处栖身,说出此言后众仙却是一身轻松。 就这样吧,赢了就留,输了就走,总归不必再日日与自己争斗。在极致诱惑之前强迫自己违逆生存天性真的太难了。 或许这就是人族。他们永远不会按理智去往完美的理想国,也永远不会按照欲望走向绝对的深渊。不论是美好的还是恶劣的,世上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驯服全部人族。这就是遥远蓝星孕育出的混沌逆子,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 而此时,何苦只是对着道缺拱手一笑,“多谢太师叔祖。” 道缺只是不想让他死,却也不打算输,仍是淡淡道:“老夫不会手下留情,能不能活着是你自己的命。” 何苦早就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如今又有何惧?自是欣然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们去远海。” 第250章 第二百五十章 仙魔降临人间已有许多时日, 这期间不止仙帝青虚子率领众仙坐镇云城,北境大天魔牧北绝亦是接受尤姜邀请暂居漠北不灭川。 如今南境大天魔破军吞天狼被四海天子镇于海底,西方大天魔孔雀明王困于大雷音寺, 东方大天魔率部众远渡星海不知所踪。返回天墓境的天魔或是归顺天庭, 或是前往漠北依附唯一幸存的牧北绝,倒是不曾与地面修士发生冲突。 也正因如此,地面修士并未亲眼见过仙魔之战,也无法估测他们到底有多强的破坏力。何苦与道缺这一战,便是仙人第一次在人间展示自身威能。 虽然修士们都很好奇传闻中的仙人到底有多强, 天庭众仙却不许任何人出海观战。就连他们自己也只是坐镇沿海城镇,断然不敢靠近二人交战之处。 这表现就令人间修士更好奇了,剑君飞升还不到三百年, 在仙界只能算一个小年轻,纵使其天资过人众仙也不至于如此谨慎吧? 九州大地的修士议论纷纷,于远海对峙的何苦与道缺却很安静。 世人只道玄门掌门所习《天道剑意》乃是道祖传下的仙家功法, 却少有人知这其实是道满自己所修的师门绝学。 甚至连道满自己都不知道,这门功法并非由他师父任天节所创, 乃是帝为虚日灵巫亲自书写的天子入门读物,原名应是《天道法则》。 正是有了帝传授经验,任天节才能这么快掌握虚日星系, 不到千年的时间便从灵巫晋升为星宿之主。由此可见,最初的帝确实是想扶持灵巫掌控星辰与自己并肩作战。而任天节也算得上是帝的第一个亲传弟子。 只可惜, 任天节背叛之后这本书就被帝焚毁。随后帝便将其余灵巫之魂送入轮回, 自此绝了与人族的全部情谊。 任天节为何背叛尚且成迷, 帝所教的天道法则倒是被这逆徒融合进修行功法传给了四位弟子。也就是何苦所修的《天道剑意》与道缺所修的《九阳杖天》。 说来也诡异, 帝若要除去任天节直接让李无名出手便是,他却偏偏选出身玄门又投身魔道的何欢去做,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这些远古秘闻何苦自然不知,但他曾传授付红叶《天道剑意》,在那时就发现玄门这以自身意志驱动天地灵气的功法与天子威能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天道剑意》是理论指导,长安天子又有五千年的实践经验,师徒互相交流之下,彼此皆有所得。 而这也是何苦飞升之初便能在天庭征战四方的原因。 与滋养万物的九州灵气不同,天仙境的仙气对生命非常冷淡。虽然仙气比九州灵气更为精纯,要吸收炼化却是难过百倍。打坐千年只得一缕仙气于仙人已是常态。 即便如此艰难,众仙数千年来仍是前赴后继地寻求新法炼化仙气,为此陨落也在所不惜。 在天庭每个仙人都要镇守一个天星,在其上建造自己宫阙之后便可自由处理天星上的一切资源。 这颗天星被仙人称作本命仙宫,是他们在仙界生存的立身之本。比如曾坠落于不灭川的天星——北落师门,便是牧北绝尚未入魔时的本命仙宫。 通常来说,仙人都会优先选择仙气浓厚的天星作为本命仙宫,能不能吸收仙气另说,反正储量必须丰沛。 何苦却与众不同,他的本命仙宫是月宫,其上没有一丝仙气。 日月虽属天墓境,光辉却直达仙魔二境,而日月光辉所至之处皆有日月灵气。 可惜仙人飞升时是以仙气重塑金身,在帝的禁令之下,由仙气构成的躯体无法吸收天墓境灵气,日月自然也不例外。故而仙人对易于吸收的日月灵气只能望洋兴叹,从未想过去驻守这只能看不能吃的月宫。 但是,如果有仙人并非以仙气重塑身躯,而是从一开始就以月之灵气重塑金身,飞升时落于月宫而非仙境呢? 飞升雷劫于修士堪比死劫,神魂能熬到重塑金身都是万里挑一的大毅力者,谁还敢妄想自己挑选飞升路线? 但何苦是谁?他与何欢的本质差别也就是三观正常一些罢了,若说胆大妄为可一点不输自己半身,在玄门以身殉道的氛围感染下甚至比何欢更莽。 何欢说是要以佛体成魔,能否成功却是未知数。若是失败,他唯有再次与何苦魂魄同体才得一线生机。而仙魔不两立,魔魂不可能存在于仙体,何苦若想成为何欢的退路,唯有以月灵塑金身,只修天墓灵气。 同是飞升时兵行险招,何欢被困大雷音寺险些万年不得出,而何苦以物理上的粉身碎骨为代价,成功穿越虚日星系登陆寒月,终成月宫之主。 奔月之时并未想太多,只要保住何欢一条狗命就足矣,不想竟让他成了唯一不曾背叛天墓境的仙人。 既非叛逆,自无禁令,仍是天道宠儿。 一剑出鞘,九州灵动,山海动荡,天地风云为之变幻。 仙人一剑可破山河,剑君仅是拔剑一击就将深海一分为二,千万年不曾接触到光线的海底礁石就这样现于夕阳之下,第一次被染上艳丽血色。 切开的海水仿佛被震慑住一般,许久方才慢慢合拢,何苦却没有大意,仍是神色严肃地看着前方。 他知道,这裹挟浩瀚灵气的一剑连道缺的衣角都没伤到。 果然,道缺拄着金色权杖自海面平步走来,眼中毫无惧意,只是多了一丝疑惑,“既然你仍能动用九州灵气,为何还坚持返回天上?” “我是仙帝亲封的广寒剑君,自然与天庭共进退。” 月宫苦寒,剑君却爱笑,此时仍是爽朗如盛夏清风,继续道:“太师叔祖或许不信,经过两百年朝夕相处,何苦早已视诸仙为同门。今日一战,我要保的不止是人间太平,更是天庭道心。” 道缺闻言又是一默,忍不住叹道:“你终是太年轻,大势不可违,纵使相交莫逆,道不同时依旧难免同室操戈。” 或是想起了同门恩怨,他说话时便皱了眉,难得有些感怀之意。何苦将一切看在眼里,仍是坚持道:“昔日步青云并未伤害他人,只因背负恶名便被江湖各派围截堵杀,多少旧时友人恨不能亲手取其性命。如今何苦违逆主流意愿,犯的是诸君切身利益,诸位仙友却应了我一战定乾坤的儿戏之举。太师叔祖更是不顾自身威名,亲自应战保我性命。如此情义,今后若不挨些拳脚如何心安?” 何苦若是开口指责,道缺有一万种手段让顽劣后辈闭嘴。谁料这后生竟如此坦荡,倒是叫他当真下不去狠手。年轻人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只是真的遵守天规教导,行正人君子之道罢了。 仙人不入凡尘,这原就是历代仙帝都认可的规矩。 亲眼见证过天庭数千年变迁的古老仙人无奈叹息,却没有改变立场,仍是举起了自己的权杖。 夕阳余晖落在金色权杖的那一刻,一枚黑色鸟羽凝结于道缺另一手的掌心,随即便猛地膨胀成一团火球。虽然只有小小一团,何苦却紧张地握紧了裁云剑,这样的火球他曾见过一个更大的,那就是挂在天上的太阳。 “你错了,老夫应战并非是为你,而是老夫知道,只有我能一战胜你。” 仿佛验证此言一般,当道缺轻轻抛出,那枚小太阳径直坠落于海面,原本平静的灵气剧烈反应,在接触到海水的那一刻,通红的蘑菇火云冲天而起,磅礴海啸击打各处海岸,就连沉寂多年的海底火山都被其点燃,远海只见浓烟滚滚。 新人族并没有形成系统教育,这导致他们从未研究过让普通人也能理解灵力运行规律的公式和定义。 但是他们具备了一个旧人族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仙魔可以用自己的肉眼去观察太阳,甚至可以直接问金乌它们是怎么做到持续发光发热的。 不知道原理也没关系,只要模仿太阳的灵域规律让灵气进行反应就能造出仿制品。 而这样模仿太阳的技术何苦前世也有,那时的人族称其为核聚变。没错,就是世界核平的那个核。 明明还在古代社会就能手搓真理,天庭的科技树果然够歪的。 虽然近距离围观蘑菇云还能发表点评的他本身就是很不科学的存在了。 何苦久违地嘈了自己一番,护体罡气却不敢松懈半分,只道:“原来太师叔祖的本命仙宫是日宫。” “老夫曾遭明光狐暗算仙骨尽废,唯有以金乌之火重塑金身。” 日灵亦属天墓境,难怪他明知何苦能动用九州灵气亦敢应战。不过,纵使他们以日月塑体,一旦自身灵气耗尽依旧会陨落。而论灵气积累,飞升仅百年的何苦断然比不上已经驻守太阳数千年的道缺。 道缺相信何苦也明白这一点,抬手又是十五枚漆黑鸟羽悬浮于身侧,平静道:“方才的金乌之羽并未瞄准你。” 但这一次就不一定了。 何苦明白他的意思,金乌本是太阳之灵,纵是仙人之躯也难以抵抗其威能。 若他只是寻常仙人,此时唯有认输。幸运的是,他的大弟子毕千仞刚好就是金乌后裔。对于金乌的手段,何苦并非一无所知。 所以他的选择依然是上前,出剑。 与何苦所知的太阳系不同,天墓境的太阳距离地面非常近,以此距离,九州大地本该如金星一般终年炽热,断不可能孕育生命。然而这片土地却四季宜人,甚至四分之三都是海洋。 这一切都是因为寒月的存在。与他所知的卫星月球不同,此处的寒月全由寒气组成,其核心时刻通过灵气反应产生月灵。月灵与日灵于九天之上彼此中和,最后落在地表便是最适宜的温度。至于日月圆缺,则是由护卫这片土地的星环遮挡而成。 何苦前世死得早,自然不可能研究月灵起源。但这一世的何苦亦是亲身观察天星的仙人,他只需要知道月灵可以使抵消日灵就够了。 剑君佩剑名为裁云,乃云城天子以自身妖骨所铸仙器,后化身隐世高人赠与玄门大师兄步青云。 此剑在人间时仅是一柄利刃,到了月宫便是天子传位的凭证。天地月灵,尽尊剑君号令。 夕阳距离落幕仅余一线,艳丽的火烧云映在火山浓烟之间,海天一片诡艳。就在这极致的血红之间,白衣剑君一跃而起,右手持剑,左手伸向高空,邀月降临。在月宫之主的邀请下,原本只在夜幕现身的寒月光华大作,驱散浮云,白日当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月之灵气就似匆匆奔赴情郎邀约的绝世佳人,提着华服裙摆突破天网穿过九霄,于剑君身前形成一道虚影,眉眼含情唇含笑,其神韵恰似多年之前在月下释怀一笑的魔君。 这便是剑君的成名绝技,天道剑意——邀月飞升。 何苦尚未成仙时也施展过此剑,那时还只是借助月华之威的凛冽剑气。经过在月宫的百年修行,此技已可凝结剑魂。剑魂等同天子灵识,只要剑魂在侧,广寒剑君便是月灵之主, 即便寒兔亲临也夺不走月灵的控制权。 至于剑魂为何是何欢样貌,看起来还十分圣洁,只能说这是剑君的个人爱好。 月灵之主亲自,四海日灵自然被一扫而空,就连海面都在寒气之中瞬间凝结,天空飘起大雪,仿佛那曾令众生绝望挣扎的冰河时代即将再次到来。 以自身灵气模拟天子灵识消耗极大,纵是何苦也撑不了太久,此时便道:“我已完全掌控月宫,太师叔祖何不收手?” 仙魔都知道天子灵域有多强悍,取而代之的想法从未断绝。然而真正实现者却是少之又少,何苦飞升不过两百年竟能养出月魂,着实是天纵奇才。如此后辈,不该折在此地。 这一刻道缺确实有些想认输了。但是,他想起了自己师尊任天节。 最终,金色火焰包裹仙人全身,保持千年的中年面容于火焰中燃尽,露出了璀璨的金色鸟瞳以及男女莫辨的妖艳容颜。随之展开的是一对漆黑翅膀,何苦知道,那是金乌之翼。 金乌展翅,烈日高升,入主日宫的道缺并无悲喜,只是轻声一叹:“我随历代仙帝征战至今,你是第一个让我融合金乌妖丹的对手。”【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50-260 第251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同境界仙人不可能在不毁灭地表世界的前提下制服对手, 唯有继续打消耗战,谁撑得更久便为胜者。 日宫与月宫的碰撞仍在继续,虽然何苦与道缺为保九州灵域都不曾拿出毁天灭地的杀招, 对招产生的余波却是令四海水域海啸连连。 曾经令远航船只闻风丧胆的凶猛海兽在仙境强者面前也只是孱弱生命, 此时一个个就如惊弓之鸟,唯有争先恐后地涌入近海逃命。然而天庭诸仙早已在沿海城镇结阵抵御海啸,逃窜而来的海兽只能搁浅于九州近海,一旦靠近人族城镇便会被斩杀。 此时的江都城外就蜷缩着数不尽的诡谲海兽,即便没有灵智依旧凭借求生本能发出呜呜哀鸣, 原是用来海运通航的近海竟被它们的庞大身躯挤得宛如浅滩。 人族城镇之中皆是普通百姓,九州天子不可能让一群惊恐凶兽登陆。就算它们全部死绝,只要尸体被潮汐卷回深海就能作为养分供养下一代海兽, 经历过多次大灭绝的四海天子根本懒得理会,打了个哈欠便继续休眠。 正如风十七曾经的预言,当时代开始更替, 停止进化的种族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战火中等死。 许是被城外凄厉的求生哀鸣触动,盘旋于九州大陆上空的草木之龙轻声一叹, 九州灵气伴随徐徐清风扩散至近海。在灵气滋养之下,具备治愈之力的枫红海草瞬间铺面近海水域,终是给海兽们续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多一口灵气便是多一条命。海兽的灵智不足以让他们理解发生了什么, 却也凭借求生本能疯狂地吞食这突然出现的海草,曾经凶悍的食肉猛兽此时倒一个个成了草食动物, 甚至为了抢夺海草彼此厮杀。 同为九州天子的风十七就坐在龙爪之上看着这久违的末日场景, 秋小寒不在便懒得束起的长发迎风飞舞, 出门时随意披在身上的明黄外袍仿佛随时都会在大风中滑落。 作为帝之恶念的他并没有自己大哥的仁慈之心, 只是淡淡道:“你还是这般心软,就连阻碍我们发展海运的蠢货也要庇护。” “上天有好生之德。” 付红叶并不在意弟弟的嘲讽, 风十七也不打算和自己大哥一起做慈善,仍是冷漠道:“只是你有而已,我和那老东西一样只相信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他口中的老东西便是对兄弟二人管生不管养的在逃亲爹。他们原以为仙人交战能把这老混账引出来,结果竟连探查的灵识都没有,看来这位天墓境之主是真的不在乎人族死活。 眼看二仙打得越发上头,风十七用灵识统计一番战损,终是忍不住怒道:“这两个牲口居然让整个九州大陆向南平移了三里,这是准备送我们去极北之地跟白辰一起吃夜宵吗!” 对九州天子来说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好端端坐着竟被两个掀桌子打架的人踹了一脚,虽然不痛,但极度不爽。可惜付红叶的师父也是被骂的牲口之一,所以尊师重道的前任玄门掌门只能尴尬地别过龙首,赶紧转换话题,“仙魔实力不可小觑。我师父到底飞升多年,对天庭的认同感并不比玄门少。更别提他因少时经历并不是很喜欢天道盟,如今能做到不偏不倚已是极致。秋小寒当真有把握平稳解决此事?” 明光狐一行被白辰坑得太惨,以至于世人虽知能飞升者皆是各时代顶尖天才,心里仍是产生了一种“仙魔也不过如此”的轻慢想法。 但天子们都知道,这并不是青丘仙帝太废,而是四海天子太强。第五洋是当前天墓境唯一能肆意施展权能的莽夫,因为只有他完全不在乎秩序崩溃众生灭绝。 天庭虽然是个麻烦,于九州天子而言却算不上必须献祭地表十几亿人全力作战的灾劫。 秋小寒到底年轻,加之刚继位就得到了风十七全力支持,若他也因明光狐一事轻敌,之后对天庭表现得太过强硬,或许会让何苦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毁于一旦。 风十七知道自己大哥在担忧什么,却还是一脸无所谓,“你也想说我太宠他了。” “近来他变了,那执掌天下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过去的帝王。” 长安天子最熟悉的就是帝王,而近日的秋小寒竟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帝王气势。作为自幼只爱与偃甲相伴的修士,秋小寒对权势素来极为淡漠,这样的变化很不寻常。 风十七没想到自家大哥隐世多年仍如此敏锐。他的灵识日日不离秋小寒,自然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这些日子风十七都把自己关在秋小寒房里。说着囚禁,实际却是秋盟主在处理天道盟公务研发偃甲之余,还要为前盟主束发宽衣铺床叠被。因这龙拿了个金锁把自己锁在秋小寒床上,每日用的茶点瓜果和三日一换的解闷话本也都是秋小寒为其取来。而秋盟主也不愧是行走的偃甲人,既然前盟主占了唯一的床,他便直接不睡了,不止用通宵解决了这些新增加的诡异行程,甚至趁机完成了偃甲技术的更新换代。 直到有一天,秋小寒居然整整十二个时辰没碰偃甲,反是坐在床前看着前盟主陷入了沉思。 那一刻,风十七沉痛地放下话本,知道时候到了。 “盯了我这么久,难不成你这木头人终于有了独占九州的帝王之心?” 秋小寒不是何欢那等自恋魔修,对自己前世身躯不可能产生冲动。风十七知道,他看的是隐藏在这具身躯中的龙,曾被李无名戏称为帝之金枝玉叶的邻安天子。 果然,秋小寒略为思考便坦然道:“从前不感兴趣,近来有了些许兴致。” 金玉之龙呵呵一笑,虽是人身,却按照本体习惯俯身趴在靠枕,歪过头看他,“哦,是什么催生了你的雄心壮志?” “我不愿说谎。” 所以不打算回答。 这倒是秋小寒一贯作风,风十七忽然没了试探下去的心思,只是悠然一叹:“秋小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金玉之龙素来趾高气昂,这一低眉倒是让床前人的眼眸变得更为幽深,第一次伸手撩起他垂落的发丝,“我变得有出息了,盟主欢喜吗?” 秋小寒是风十七看着长大的晚辈,彼此之间始终存在绝对界限。只要盟主不开口,秋小寒不会碰他一根头发。 更别提秋小寒自踏入江湖就是名扬天下的绝世天才,谁会怀疑他有没有出息? 被邻安君日日嫌弃没出息的,只有很多年前就死了并刻在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可他也知,如今醒来的不止是自己执念至今的风十七。或者说,少时的他原就不够了解真正的风十七。 到底是张扬惯了的帝之幼子,邻安天子顷刻间就将软弱一扫而空,直接挑衅道:“本就望子成龙,怎会不喜?” 这只龙还是一贯爱占便宜,开口就把眼前人当儿子戏谑。此时的秋小寒却不再似从前木讷,也不与他作口舌之争,只是伸手按在龙的后颈,手指顺着脊椎一点点向下,“若盟主将抬龙江灵脉借与我,定能更加欢喜。” 抬龙江灵脉贯穿九州大地,于九州天子堪比人的脊椎,一旦受损少说也是半身不遂。 然而,仅是被摸了摸,凶悍的邻安天子便果断道:“好,给你。” 爽快得让如今状态诡异的秋小寒都惊了惊,“不问为什么?” 龙却是顺势向前伏在他的膝上,现出了非人的翡翠竖瞳,认真道:“就算你要绑了我抽筋剥鳞,我也束手就擒。” 原该是生死相许的久别重逢,又何必道出如此惨烈的情话? 故人合上眼,再对视时已是秋小寒看见前盟主作妖时惯有的头痛神色。 当代天道盟秋盟主恍惚地按了按自己的头,就像是突然发现偃甲术式运算错误必须当场修复一般,伸手扶起这已经半趴在自己身上的妖孽前盟主,语重心长地劝诫道:“盟主还是看些正经书吧,民间话本有害身心健康。” 可惜世间最任性的龙根本不允许他回避,仍是平静道:“我近日看的可都是长安时期的正经史书。” 长安二字让扶在他肩上的手微微一颤,秋小寒的声音仍是平淡无波,“上古时期并无出土文献。” “原是没有,我叫百行首掘了我老子的坟就有了。” 帝是自刎而亡自然留下了尸身。可数千年来谁都不知这尸身下葬何处,更不知灵巫们到底为其陵墓填了多少殉葬品,未曾想竟被他的逆子给挖了出来。 风盟主名不虚传,一石激起千层浪,镇定如秋小寒都只能默默扶额。 “龙是帝之子,我大哥早已转世为人,算不得真龙之躯。” 邻安天子执起故人已然换成偃甲的手,将其放在自己脖颈,说话时无比认真,“人言常道,兄终弟及,父债子偿。” 秋小寒的头更痛了,只能无奈一叹,“这史书上到底记载了什么?” 原就是五千年的老冤家,到了这时候还装糊涂有意思吗? 本想乖顺一些的邻安天子没忍住白了他一眼,索性直言道:“虚日有一子,幼少言,擅百工。十岁,天降暴雨,江河成灾。风氏子取木雕龙,燃魂点睛,龙得真灵翔于九天,解洪涝之灾。帝大悦,封为灵巫少雨,亲授御龙之术——” 龙为帝之子,帝传少雨御龙之术,可见早有令其继承大统之意。然而,二十八星宿皆以灵巫为名,星空却不见少雨之灵。 “时枫红之月,帝忽崩,唯灵巫虚日殉葬而亡。九巫趁机入侵风氏地,取其人畜部众,屠尽风氏嫡系。九巫恐帝魂不安,念及少雨素为帝所喜,斩其手足献为人祭,以镇帝陵。 灵巫少雨以残躯伏于帝棺,昼夜长歌招魂咒祭,帝魂不应,七日血尽而亡。” “灵巫少雨惨死,九巫确信帝再也不会归来。焚史书,断旗帜,易图腾,各家自立为王。人族第一个乱世就此降临。直至千年之后,又一风氏子横扫诸国一统九州,定国奚商。” 秋小寒早已切断面部表情链接,从那张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面孔根本看不出悲喜。就连这具身体于他而言也只是置放灵魂的人形偃甲,没有感情,也不存在欲望。 他未恢复记忆时邻安还能猜出几分少年人的心思,如今却是什么都摸不清了。 既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只能直言相问:“你说这位灵巫少雨知不知道帝魂尚存于世?” “他知道,他也知道殉葬是帝留下的最后考验,舍得下凡尘者才能成为天星之主。” 这人终于不再敷衍,此言刚落便见龙的瞳孔一瞬间缩紧,唯有坦然招认:“可他没去,他对自己父亲说,宁愿以残缺之魂世代转生为风氏子,也不再为帝之灵巫。” 其实这些年邻安早就发现疑点了。 风十七出生就是尸人,却能如正常孩童一般长大,也不需要捕食活人补充精气。比起魔修养的尸,更像古书记载的巫傀。 邻安君成灵后日日行走于邻安城中,来往人流都无法察觉他的存在,只有风十七一眼就瞧见了他。 更奇怪的是,在那个精怪尚且成迷的年代,从未接触过修士的风十七却能猜出他是邻安之灵。 这一切异常伴随风十七早亡而埋葬,如今终是到了该揭开的时候。 邻安曾以为是自己复活失败才导致秋小寒生来缺少一手一脚,直至掘开帝陵才知,这人的魂魄天生就是残缺的。唯有解开帝陵巫术,作为祭品的魂魄才能回归。 风少雨不入轮回井,每一世都能恢复作为灵巫的记忆。他本可以自行取回这些残魂,可他却没去。是不愿惊扰帝的陵墓吗?还是仍心怀怨怼?亦或是早已对人世失望,全然不在乎自己如何活着…… 邻安释放少雨残魂时就知道秋小寒早晚会恢复记忆。他讨厌纠缠不休的软刀子,与其彼此折磨,不如摊开了刀个痛快。 所以,他看着自己想了大半辈子的人,道出了如今最在意的问题,“如今知道我是帝之子,你可后悔当年救我?” 邻安早就想明白了,风少雨是和白危月同辈的末代灵巫,那可是被九大灵巫围攻还能活着趴在帝的棺材板上唱歌的主。 当年李无名并未亲自出手,那群随军修士连元婴都没几个。风十七居然会被这群歪瓜裂枣干掉,可见恢复的记忆极为有限,也不知道身边和自己眉来眼去的邻安君就是帝的龙子。 在尚未发育完全的时期居然为了救仇人儿子死在一群废物手里,若是换成邻安自己一定恶心得逆鳞都爆了。 将心比心,他完全理解风少雨想屠龙的心情。 可是,他这些年都是作为风十七活过来的。将近六百年了,他除了复活风十七什么都不曾想过,连自己从前长什么模样,是什么声音都忘了。 如果这时候风十七说他后悔了,当年若是多想起几个巫术他一定转头先屠个龙…… 怼遍正魔两道无敌手连亲爹坟都敢挖的邻安天子试着想象那个场景,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点挺不住。 眼看这本该无比熟悉却有些陌生的人要开口,他还是怂了,伸手捂住可以那张可以把自己一刀毙命的嘴,抢先道:“愿不愿意你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后悔也无用。还不如硬着头皮认下,从我身上多得些好处。” 这一刻,秋小寒素来只当做装饰品的脸终于有了表情,他居然把面部经脉重新接上了!莫不是大的要来了? 邻安瞬间警戒到极点,好歹彼此相好过一场,不至于连缓口气再杀的机会都不给吧? 秋小寒原还想说些什么,见他如此终是无奈一笑,长叹一声才道:“容我收回前言,魔君给的话本才适合你解闷,正经史书还是烧了吧。” 这是邻安最熟悉的神情。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只是他自己的时候,每次任性地使唤风十七做事,那人便是这副神色,脸上仿佛写着“罢了罢了,什么都听你的”。 风少雨自幼少言,秋小寒素来不爱和人打交道,邻安仔细回想,风十七也是离群独居,除了他以外很少主动与人交谈。 这个人从来都不是自来熟的性子,只是知道邻安君最怕冷清寂寥,便一直嬉笑打闹哄着他。 邻安天子低头眨了眨眼睛,强行按下充斥眼角的酸涩之意,指着自己便正色道:“你想肉偿?看着这张脸你确定自己硬得起来?” 此时此刻,秋小寒作为当世第一偃甲大师得出了一个理智结论——他必须尽快融合灵巫少雨的记忆,不然绝对降不住这妖龙。 于是这番坦诚交流的结果就是——历来与轮椅形影不离的秋盟主站起来夺门而出,其身法之迅捷令所见之人无不直呼医学奇迹。 邻安天子对此倒不意外,毕竟秋小寒的义肢就是他给装上去的,不止行动自如还满是加速阵法,真跑起来世上根本没几个能追上他。随身携带轮椅只是这小子喜欢坐着又懒得给人起身行礼罢了。如此说来也算得上是变了又没有完全变。 只是,自那之后秋小寒就去了云城,二人再不曾见面。也不知三世记忆到底融成了什么样子。 风少雨是灵巫虚日唯一的儿子,邻安完全不担心他对上天庭会吃亏。 他担忧的是自己这宛如风中残烛的一线姻缘。风少雨辗转人间五千年不知经历过多少悲欢离别,他完全无法断定秋小寒到底会变成什么性子,唯有沉着脸道:“大哥,如果有一天我被自己心上人宰了,你一定要弑父篡位给我报仇。” 付红叶本是谋划着该如何避免后辈误入歧途,不想这泼猴弟弟竟突然灰心丧气地道出此言。满腹权谋帝皇学被迫中止,此时只余一个念头——篡位囚禁已经满足不了你们了吗?这又是在玩哪一出? 第252章 第二百五十二章 广寒剑君与道缺圣君一战震惊了人间修士, 他们用事实证明仙魔完全可以凭借武力摧毁整个九州。若不是如今回不去仙魔二境,双方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 何苦尚未飞升时就不曾继承掌门之位,如今数百年过去自然算不上人间掌舵人。此时世人最关心的还是现任盟主秋小寒的动态。 那么这背负着千年秘密的少年盟主到底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极北之地, 白辰面前。 仙人交战的动静极大, 即使是偏居一隅的极北之地亦免不了海啸侵袭。好在妖族大部队目前尚未迁徙,白辰只需保住已经建好的城池,反正沿海地区仍是鸟不拉屎的荒芜雪地,任由海水洗刷就是了。 正因如此,白辰所面临的压力比起九州天子要小上许多。李无名这异乡人比他还豁达, 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将二仙交战的场景投影至冰山之上,正悠哉地抱着小狐狸看直播。 当步天歌推着稳坐轮椅的秋小寒赶到极北之地, 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虽然林开天此前已有过暗示,白辰见他们当真到来仍是有些意外,这便疑惑道:“你当真要与我立下心魔誓?” 人族从古到今的战争史证明, 没有任何条约可以带来永久和平。一旦有一方失去约束力量,签下的和约就只是一张可以随时撕毁的废纸。 正因如此, 虽然天道盟和雪国早已签下多条协约,彼此仍然有所保留。 然而这一次秋小寒提出的心魔誓却不是纸上协定。 心魔誓乃仙魔二境的最高誓约,双方以北境大天魔牧北绝为契定下誓约, 自结誓当日便在体内种下心魔,直到誓约完成心魔才会离开。期间若有一方违背誓约, 其神魂便会作为养分被心魔吞噬。 这牧北绝本是上古妖族北天麒麟, 入魔后七情六欲都离体化作心魔, 以世间爱恨为食, 本体却始终无欲无情。正因无心,他才能成为世间心魔之主, 也是最公正的第三方。 严格来说,哀雪于牧北绝并无威胁,甚至算得上是补药。只是作为储备粮的仙魔都来了人间,他也就跟着换了地方。 心魔依识海而生,任何想法都无法对其隐瞒,就算轮回转世也无法摆脱。一旦应誓便是赌上自己神魂。 而秋小寒这个狠人不止是自己加入誓约,还带着天道盟十席所有掌门进行联名。与之相对的,雪国这方高层也必须全部参加。 有能力作妖的全都加入誓约,要想搞事先得让双方高层集体团灭。虽然简单粗暴,白辰不得不承认这无疑是世上最可靠的停战公约。 而秋小寒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居然真的能说动其它十席掌门答应签订这等赌上神魂的誓约。 这轮椅上的正道魁首倒是面不改色,仍淡淡道:“时机不等人,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与其浪费时间彼此试探,不如你我赌上性命,从此坦诚合作。” 白辰倒不怕玩命,只是出于谨慎仍问道:“若牧北绝出了问题又当如何?” 秋小寒自然不会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天魔,这便看向了一旁的李无名,“那就要请李剑仙出手了。” 此言让李无名有些惊讶,“这么看得起我?” 雪国虽然潜力无限,但还不足以让秋小寒以全体天道盟高层为注保证合作。他之所以如此决绝,是因为看清了李无名的立场。 这一刻,秋小寒看着那风少雨永远不会遗忘的面容,眼神逐渐深邃,终是道出了一个只有他才能看破的秘密—— “帝在轮回井眺望人间五千年,冷眼阅尽天下英雄,就连与其一脉相承的长安与邻安都不曾入他的眼。可他却选了你做继承者。” “你如今已是太子,早晚会成为天墓境帝星,自然有能力制裁任何人。” 此语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李无名这一直保持局外人心态的豁达性子都难免惊疑。他先是认真看了秋小寒一眼,确定这正道魁首并不像开玩笑,这才质疑道:“你怎会知晓帝的心意?” “因为我就是你的上一任,人族废太子风少雨。” 秋小寒说时仅是微微垂眸,切断了神经链接的脸看不出半分情绪。 李无名的新身份层出不穷,白辰不知不觉已经麻木,此时竟连惊异之心都升不起,仅是平静道:“人族史书上说帝从未选定继承人。” “史书也从未记载镇墓兽是为镇压帝魂所造。” 秋小寒想起自己被镇压于帝陵的残魂,对九巫书写的史书嗤之以鼻。 他原不想多提风少雨的旧事,忆起时却又感怀道:“魔君所见的大雷音寺正是帝为我所造灵域。若我当年随他飞升,此星便是帝星少雨。” 风少雨出生在帝正值春风得意的时期,死于帝泯灭七情远赴星空之时。他见过幼时拿着草蚱蜢逗小孩玩的顽劣首领,也见过自乱世中抽身离去的冷漠神明。 在所有灵巫中,只有风少雨和白危月是帝亲自传授技艺,也是与他最亲近的人。后来白危月被帝派往大雪山,陪伴帝走到最后的便只剩下被史书抹去了的风少雨。 所以,世间只有他知道如何与帝相见。 此时他便对李无名道:“签订心魔誓之时我会邀请帝前来观礼。你有何疑问直接与他验证便是。” 天墓境谜题重重,帝是唯一知晓答案的存在。李无名本是做好了去往海底强闯地府的准备,听闻此言不由道:“你有办法让他现身?” “他与人间尚有未了之约,而我刚好记得。或许也只有我还记得,他曾是世间最好的首领。” 秋小寒看起来非常自信,说完又看着李无名有些感慨,“你看人的眼神和帝在长安时很像,我相信你终会成为帝星无名。” “许是因为,我们虽在这片天地逗留多年也曾试图融入,可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故乡。” 其实李无名在融合帝魂恢复记忆之后就多少有了预感——流浪多年的蓝色星球在异乡历经别离逐渐成长,终于与少时的曾经和解。他不再孤傲,承认自己会如此在意李长安只是因为想家了。看开之后,便想回去了。 可惜在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李无名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这一刻,白辰忽然想起,李无名自恢复记忆后便总是看似漫不经心地邀他共赴星海。 那并不是因为剑仙爱好游历的逍遥性子,他是真的想回去。 或许旧人族尚有幸存者,就算没有,他也想回到自己长大的地方,一步步走过人族灭绝所留下的断壁残垣,亲眼见证那个银河帝国的陨落。 李无名早就想走了。白辰是他对这世间唯一的留恋。亡族之人知道背井离乡的苦,他不希望白辰也经历同样的遗憾,所以一直耐着性子,等着自己的小狐狸。 李无名总是在等他,这一次,白辰不想让他再等上五百年。 所以,白帝果断对天道盟盟主道:“此战之后,朔海立誓。” 这便是秋小寒想要的答复。务实的性子让他无法给出豪言壮语,只点了点头道:“我的启蒙恩师常说,能验证你我正确与否的唯有时间。” 这恩师自然就是帝。如今想来,就算是临别之时,帝看着坚持要留在人间的风少雨,也从未断言他是错的。 因为帝很强,有足够实力强留住任何想要的东西,所以身边之人总是下意识地认为他会很霸道。一旦意见不合,便会战战兢兢地抢先离开。 可是纵观古今,他明明从未阻拦任何生命去寻找出路,即使对方的选择是离开。 如此想来,旧时恩怨便淡了,秋小寒也坦然道:“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少时的我以为自己能骄傲地对他宣称此生不悔。可惜叛逆的废太子风少雨终是成了萎靡不振的尸体风十七。若不曾遇上邻安,此生大约无颜与帝再相见。” 九州天子对妖族颇为照拂,白辰对他们之间的前缘也有所了解。如今秋小寒恢复了记忆,也不知二人如何是相处。小狐狸做红娘倒是敬业,这便问:“我有些好奇,现在的你到底是谁?秋小寒?风少雨?还是风十七?” 这个问题他在避开邻安的这段时间早已思考过无数次。 他的灵魂从未更改,记忆也不曾残缺。秋小寒的性子就是少年时的风少雨,当风少雨逐渐老去心灰意冷便成了风十七,他们原就是一个人。 问题在于,余生他想停留在哪个时间。 当他决定与帝再会,果断来到极北之地时,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是天道盟盟主秋小寒,于少雨时节重获新生的千年孤魂。” 可这并不是邻安天子最想得到的答案。风十七是他失意落魄的最后一世,却也是邻安用情至深的一世。 秋小寒素来相信术业有专攻,实践出真知。奈何当今天道盟十席却无一人成家,他这个盟主凭借前世暧昧竟已在姻缘路上傲视群雄。与这群孤狼在一起怎能破解感情难题? 于是,理智的秋盟主果断求助于专业人士,“作为即将以性命相托的盟友,白帝能否助我做一件事?” 第253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人族曾历经多次战乱, 西梁之前的史书大多遗失。虽然白陌出于自身恶趣味指引百行首补全了后商史实,更久远的奚商时期却尚且成谜。 纵然白辰多次接触过诸如白危月这般上古时期留存至今的活化石,对奚商的了解也很有限。 帝崩逝之后, 十位灵巫背弃誓言裂土分王, 彼此混战数百年,最后终结乱象完成人族大一统的便是奚商。风氏自此成为人族第一支皇族,绵延千年将帝制发展至巅峰。 按照后商史录,人族最早的修真门派就诞生于奚商时期,并且与皇家多有合作, 广收贵族弟子。如今的飞升仙魔就有八成是奚商人。 就算是最腐朽的奚商末年,人族最顶尖的武力依旧由风氏皇族所掌控。 若不是遇上魔尊毕方这个天外来客和妖王白微这得到白危月倾囊相授的疯狐狸,即使人族进入修真文明, 风氏依旧会是永远的领头羊。 然而,鲜有人知的是——这个千年帝国的缔造者其实是风少雨。 在他之前,帝仅是人族始祖的名字。自少雨称帝之后, 这个字便成了掌权者的称号,至高权柄的象征。 因他爱用龙纹, 龙便成了人族历代帝王的专属纹样。他曾以天子自称,天子便在史书中成了帝王代号。就连人族祭祀长安天子的仪式,也是由他第一个执行。 这样开创性的帝王, 在史书中却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甚至连帝号都没有, 仅在家族文献中以初帝风氏代之。 如果不是秋小寒自己坦白, 谁能想到这个轮椅上的木讷少年就是那位屠天下灭百国的奚商初帝。 就算是风少雨自己, 也从未想到他长大后会变成那个模样。 人族共五千年历史。开局一千年由帝重塑山河, 风少雨是帝嘱托后事的继承人。 如今这一千年属于天道盟引领的修真文明,秋小寒是当今天道盟盟主。 余下的三千年或是各种势力割据一方, 或是奚商一统天下,更是独属于风少雨的时代。 可以说,人族的生命始于帝,文明始于风少雨。 秋小寒最擅长的就是归类总结,恢复记忆后他将自己一生划分为三个阶段——少雨见天地,初帝见众生,十七见自己。 现在想来,他的成长和常人是反着来的。 在最懵懂的年纪便得知天地间的至高奥秘;还不懂得爱恨便肩负起一族存亡;直到心灰意冷想要陨落的时候才恍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人间。 邻安认为风少雨对帝心怀怨恨,对,也不对。 他确实怨过帝抛弃人族,因此不再追随这位授业恩师。 可他也是世间唯一知道帝为何离开的人。 帝降临天墓境时,九州灵脉早已于群星坠落中破碎,山河凋零万物死寂,唯有陨落精怪的灵识碎片化作点点荧光飘荡于天地之间。 天地之灵并未完全放弃反抗,由无数残魂凝聚而成的天女青在每一次灭世时都以冰封的形式封存地面遗族。五千年前亦是如此,当灾劫结束,天女青便再次冰封大地。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坠落的天星中有一颗并不是仙魔二境的食物残渣,而是来自远方的流浪者。 它的地心与天墓境的天道核心逐渐融合,溢出的灵气在冰川之中形成了唯一的火山口。 地球之魂将李长安的魂魄包裹着,共同沉睡于滚滚岩浆。 当他逐渐凝聚成形,以最后人类的样貌睁开眼,人族始祖——帝便诞生了。 与庞大的天墓境相比,地球只是一颗年轻小行星,同样坠落于此的行星亿万年间早已不计其数。 帝之所以能成为唯一幸存者并一跃成为天墓境之主,是因为他的地心与天墓境核心一样具备独立凝聚灵气的权能。 而这连仙魔二境都做不到,它们虽然凭借强大力量四处捕获星系,却只能通过吞噬同类的方式补充灵气。然后将这些五花八门的外来灵气输送至自身核心转化成仙气魔气,再将仙气魔气送到被吞噬的天星维持灵域运行。 随着捕获的天星越来越多,仙魔二境的灵域越发臃肿,对灵气的需求量也逐年增加。 但宇宙中并没有那么多精怪可供这两个庞然大物捕食,随着同类逐渐减少,灵气供给出现短缺,它们便只能走向退化。以至于如今连基础智力都无法维持,彻底沦为了只知盲目吞噬天星的怪物。 和它们不同,天墓境灵域分作三层,最内部是产生原始灵气的天道核心,九州大陆与四海之水是保护核心的铠甲。溢出的原始灵气一部分与周遭围着核心转的日月星辰产生灵子反应,凝聚成日月灵气重返大地哺育地表万物。剩下的则是逸散于灵域边缘,形成厚厚的保护层。 这透明灵气护罩将日月星辰与九州四海全都包裹在内,若从外部观测,整个天墓境就像是一个静止不动的原始细胞。 天墓境灵域相对于仙魔二境并不广阔,但也远胜于人族曾生存的银河系。若是与地球一般生存于没有其它同类干扰的安逸宇宙,所产生的灵识必定无比强大。 可惜的是它刚形成便被仙魔二境发现,此后更是惨遭二者争夺,地表灵气只要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掠食,根本没机会进化出一个强大灵识掌控自身天道核心。 按照帝的说法,仙魔二境的进化方向是动物,天墓境的进化方向则类似于植物。植物位于食物链最底层,空有生产力却不能享受成果,只能盲目开花结果以自身供养掠食者。 这些果子就是死在天星坠落中的精怪与地表生命。 帝的进化方向与天墓境极其相似,但他已拥有强大灵智,决不允许自己沦为底层草木。 起初,帝创造人族只是因为在火山沉睡时读取了李长安记忆,重生后出于无聊便回应了其拯救人类的愿望。 养都养了,为了让新生的人族不被灭绝,他便顺势修复地表灵脉,击败天女青解冻九州大陆。 直到这个时期,帝都是游戏人间的轻松心态。然后他就在大雪山捡到了一只黑狐狸。 天女青败退后一分为二,极地天女继承了大部分灵域,雪域天子继承的则是残魂记忆。 因这些残魂中涂山天女的执念最强,他在醒来时便以九尾狐姿态诞生,成了最后的青丘国君。 与被帝点化成灵的天女魃和寒兔不同,青丘国君的记忆让帝很感兴趣。他们达成了合作协议,帝协助青丘国君前往天上寻求九尾狐族救援,而青丘国君则为其探查仙魔奥秘。 天女青的执念是为地面生命封存最后血脉,但并不是所有精怪残魂都抱有相同意志。 这些残魂或是为妖族所灭,或是被供养种族抛弃,也有一部分如四海天子般对生命毫无兴趣。帝在与青丘国君探索飞天之法的过程中将它们挖掘了出来,放入人族身躯便成了最初的灵巫。 初代灵巫尚存些许旧时记忆,他们表示愿意成为帝忠诚的臣民,只求帝击败仙魔,报天星灭世之仇。 正巧帝也被仙魔坑死过一回,既然仇敌一致,自是一拍即合。 人族至此定下第一个航天计划——创造二十八星宿,形成星阵反攻仙魔。 这个时期的长安部落众志成城,在灵巫的协助下人族快速发展,妖族龟缩山林,天地奥秘逐渐揭开。 在这个过程中,灵巫与人族结合诞下子嗣,子嗣间又互相通婚,几代过去,便血脉交融,形成了最初的氏族。 随着城池增加,族群扩大,各族又推选出最强的十人协助首领管理人族事务,也就是“十巫”。 风少雨与白危月便是在这个时期诞生的最后一代灵巫。他们所见的帝正率领同族剑指星海,意在独掌天道诸神灭魔,可谓意气风发。 不曾成家的帝眼中唯有星海,他没有发现,从这些小家伙出生开始,灵巫们就变了。 没有自身后代之前,同在一处便是同族。有了后裔,这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同族无疑要比其他人更为亲厚,自己得到的好东西也该留给他们。数百年过去,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以血缘为纽带的氏族。 随之而生的,便是各族之间的摩擦与隔阂。 仙魔二境太过遥远,随着时间流逝,灵巫的心渐渐就转移到了子孙后代身上。 终有一日,第一个飞升天仙境的青丘国君身负重伤返回九州,带来了天仙境的完整星图。 巨大的体量差距让灵巫们意识到就算完成二十八星宿也不可能胜过天仙境。天魔境与其争斗多年,也不会比其差多少,想要同时击败二者更是天方夜谭。积年累月下来,灵巫们反攻的意识本就薄弱,如今更是彻底丧失进攻意愿,只想固守九州。 青丘国君为探查星图曾直面天仙境本源,作为直视更强存在的代价,其灵识早已破碎。他将星图交予帝的那一刻便在这唯一同伴的怀中陨落。 帝虽坐拥整个天墓境灵域,却无法留住狐狸消失的灵识。他按照国君遗愿将其尸身葬于大雪山,发誓定要为其报仇。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原定飞天夺取星域的二十八位灵巫,仅余风虚日与白危月仍伴其左右。 最终,这为对抗仙魔结成的精怪同盟之中,唯有一只蠢蠢的狐狸用命完成了自身誓言。 帝对少雨说,如果他也放弃,那只狐狸就成了最愚蠢的笑话。 他将重新制定计划,击败仙魔二境成为至高的天道之主,摆脱被掠食的宿命。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规划唯有自己,再不需要他人参与。 在这场天墓境与仙魔二境的博弈之中,他是唯一的参天大树。 树上的果子即便不被捕食,早晚也会在成熟之后落地腐烂。他们的生命周期完全不同,众生虽然由他而生,彼此终究不是同类。 这是属于他的进化之路,原就不该奢望有谁同行。 那一夜,帝就在少雨面前拔除了对人间所有留恋。 风少雨亲眼看着自己启蒙恩师的神色从复杂不舍变成冷漠自嘲,最终又归于一片平静。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默默接过对方留下的遗产。 帝将过去所有感情都凝结于分裂出的灵识之上,因他过于强大,灵识刚分化便成了精怪。 已经孵化的幼龙是他的爱与善意,长大之后便是人族新的守护神。还未孵化的蛋是他的负面情绪,谁也不知最后会生成什么样的怪物。 帝将继位诏书放在少雨面前,眼中无悲无喜,只道:“我很快就走,你是人族下一任首领,如何处置他们你来定。” 第254章 第二百五十四章 按照帝最初的规划, 长安部落仅仅是人族在九州超大陆短暂停留的原始基地。 他将自己修复的精怪残魂放入人族身躯生成灵巫,随即将他们投入长安部落学习基础理论,也就是人族所称的巫术。 当灵巫掌握了足够技能, 便飞天接管一方星宿, 重回精怪之身。 然而灵巫皆身居高位,一旦全部脱离人族必乱。所以帝又从灵巫后裔中选出了资质最佳的风少雨,自幼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为的就是在他们都飞天之后由风少雨接手地面基地,即使星宿计划失败灵巫团灭,也可以由下一代重头再来。 人族如今挖掘出的史书都说帝无后嗣, 未传诏书而崩,故十巫分立,天下大乱。而幼年的长安又曾亲眼见证帝自裁, 以至于邻安也将混乱的源头归结于帝。 然而,少时便远遁大雪山的白危月或许不知,留守长安的其余灵巫怎会看不出帝对少雨的托付之意?更别提帝早就定下了禅让制度, 并亲笔书写了传位诏书。 归根到底,被选中飞天的灵巫皆是天子级别精怪, 除了身为天墓境之主的帝又有谁能压制住他们? 风少雨天赋出众得帝亲传又如何?在灵巫眼中他仍是后生晚辈,即使真龙随身手握诏书也不能服众。 人族是群居并具备社会性的高智慧生命,决定社会发展的从来不是个人志向, 而是群体思潮。 十巫分裂并不是他们个人谁不愿跟谁好了,而是彼此统领的氏族在利益分配中势同水火, 再也不愿待在同一个集体中。 当分成为大势, 唯一的阻止之法就是对所有氏族进行大换血, 消灭不了矛盾就消灭制造矛盾的人。帝没兴趣掺和这种自相残杀的游戏, 他选择退出。 风少雨拒绝跟他走,于是就成了站在历史洪流前的唯一小树苗。 那一年, 风少雨十七岁。 帝将旧人族足以缔造银河帝国的机械理论转化成偃甲之术传授于他,却没有教过任何帝王心术。 或者说,他这位老师本就不屑于去学猴子们的内斗把戏。 最初的他是不爱说话也很少与人打交道的少年天才,在父亲殉葬之后即将独自面对一个科技实力已经达到飞天级别,社会制度却还停留在原始部落的炼狱级乱世。 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老师留下的遗产——只会转圈圈咬自己尾巴的幼龙和还没孵化就被定义为黑恶势力的龙蛋。 风少雨想了三天三夜,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也许他可以选个自己喜欢的死法。 他的确拥有超越时代几千万年的技术,正因太超前,连最基础的采矿机甲都需要以天子级灵脉为原料。 这样的原料老师倒是刚好留下了两个。提取灵脉的方法老师也教了,就是后来其它灵巫斩他一手一脚也不曾逼问出的御龙之术。 这是承载了人族首领全部爱恨的灵识碎片,一旦投进锻造炉,帝与人族便再无关联。 少年人总是冲动的,风少雨没有让老师如愿斩断一切,甚至将还是幼龙的长安天子送回了帝的住处。 少雨仍在尝试挽留自己敬爱的首领。这是由帝灵识而生的龙,与其联系比血脉更为亲密。他想,既然灵巫们能为后嗣放弃飞天计划,或许舐犊之情也能让帝在人间停留。 那些日子,风少雨在瞭望塔上看着本该无情无欲的帝被幼龙纠缠得烦躁不堪,抱着龙蛋获胜般地得意一笑,垂眼时却知道——他作为帝钦定的太子已是众矢之的,如今又放弃以龙脉炼制偃甲自保,一旦帝崩逝便必死无疑。 他身负帝之传承,灵巫们一定不会让他死得太痛快,或许连灵魂也无法逃脱。 风少雨自幼被世间至强者养在膝下,此前受过最重的伤就是做偃甲被木刺扎破了手指。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龙蛋,心道: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但愿别太丢人。 秋小寒如今提起帝这个老师时十分平静,但他也无法否认,那时的自己对帝确实颇为怨怼。 因为他与长安邻安不同,是真正被帝疼爱着长大的孩子。 他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外出执行任务,唯有作为老师的帝日日相伴,就连每一岁生辰都是帝陪着庆贺。 还记得十岁生辰那年,帝便摊开星图叫他选了个处空地,然后对他得意地嘱咐:“记住你自己选的坐标,千年之内此处定会出现第一颗由我创造的小行星。你许愿要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偃甲工坊,老师答应了,这便是只属于你的少雨星。” 昔时的小少雨尚不知这是怎样的大礼,只是对千年这个遥远期限有些懵,“一千年才收到的十岁礼物?” 帝闻言就笑了,还捏着弟子的小脸挑衅道:“也许不止一千年,反正行星我给你留着,能不能拿到手看你自己本事。” 他只是想要个安静的小房子研究偃甲而已,为什么先得想办法飞上星空? 少雨不理解,茫然地看向这个欺负小孩子的恶劣首领,“老师,一千年太久,我现在只想要一句生辰快乐。” 然而帝也不理解自转一圈的日子有什么好庆祝的,当即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教训道:“这种废话有什么用?没出息的臭小子。” “哦,那我造个与老师声音一模一样的偃甲盒,让它说。” 被偏爱的孩子有恃无恐,说完竟真的踮起脚把留音石举到人族首领嘴边,甚至胆大包天地指挥道:“弟子要收集音源,请老师‘啊’一声。” 从古至今,只有他敢对帝这般冒犯。少雨也知道帝的暴脾气,本以为老师会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或是给一个白眼叫他滚,谁料那人虽是不悦地扬了扬眉,却如他所愿道了一声,“生辰快乐。” 少雨大受震撼,打开留音石又循环了一遍才相信这是真的。帝见状反倒笑了,揉着弟子的脑袋强势道:“说,老师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要溺死在学海以报师恩!” 少雨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报恩方式,因宁死不从,便真的被布置了致死量的作业,此后连续做了一月被天文术式淹没的噩梦。 虽然回忆中伴随这位恩师出现的永远是让他学到颤抖的高深学识,风少雨仍认为自己是被爱着的孩子。 而帝所遗弃的爱恨里,不仅是对族群的眷恋,更是将他抚育十七年的师徒之情。 少雨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帝从一开始就自称老师的原因。老师仅授业,师父才是情同父子。帝在他心里比生父更亲,帝却只当他是一个继承学问的学生。 所以,其它灵巫为了后裔安危宁可反抗比自己更强大的首领,帝却不会为他在人间停留。 风少雨听话,刻苦,自七岁起便不再睡眠,以调息之法补充体力日夜完成帝所布置的课业,年仅十七便偃术大成。那时的他还不知何为众生,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老师的期待。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老师心中无足轻重的事实,更讨厌失败,不愿人族因自己德不配位而陷于战乱。 就像普通人家的少年会用关在房里不吃饭的方式与父母致气,少雨叛逆地不使用龙脉将自身置于必死之境,也是暗暗期待帝会为他推迟离去。 可他终究做习惯了懂事优秀的弟子,即便是帝决定自裁离去之时也不曾坦言自己的怨愤,仅是恳求道:“我知道诛仙灭魔是老师唯一夙愿,只求你等幼子长成再离去。” 言语中是为幼龙挽留父亲,真正求的却是——能不能别走,至少等我再长大一些。现在的我还扛不住人族首领的重担。 “他本不该生出灵识。” 不知是真的没听懂,还是装作不懂,帝的回应很是淡漠。 少雨见他对亲子尚且如此无情,更不愿自取其辱,只在老师面前冷着脸道:“少雨闯的祸自己收拾,自会庇护他们平安长大,享受帝子该有的尊荣。” 帝若离去,虚日灵巫一定会殉葬。内有叔伯表兄觊觎族长之位,外有九巫氏族虎视眈眈,少雨已是自身难保。 然而少年人的傲气不允许他低头,见挽留无效便抢先拂袖而去,再次拒绝了帝的飞升之邀。 他说:“老师心中有大道,少雨亦有自己所求之道。宁可世代转生风氏子,也不再为你之灵巫。” 这才是当年的真相,风少雨并不是邻安想象中的少年英雄。他自幼与偃甲相伴,不识亲朋好友,更不识人间疾苦,他都不认识几个人,如何知晓何为众生? 他转世千年一统天下,为的是自己少年时咽不下的那一口气。 若说私心之外尚有什么可取之处,或许就是仍有几分担当,当真保住了自己留下的两只龙。登上帝位之后,也被迫担起了人族首领的职责。可这样的他终究无法真正共情于民,学会的是权术和制衡,而非民心。奚商仅是将封建帝制发展至巅峰,然后无可避免地一步步走向腐朽,将人族变得更糟。 人族历史本该具备自己的修正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奚商却因初帝的重生不断续命,不论如何堕落都不会真正灭亡。风少雨拥有人族最强的大脑,这份才智让他足以挽救任何危局,可他只能重生于风氏血脉,永远不可能根绝作为腐坏根源的宗室。当复活的身躯崩坏,昙花一现的英主陷入沉睡,一切牛鬼蛇神便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地搜刮百姓挽回损失。 如此循环往复,他的存在反倒成了人族最难渡过的劫难。 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最后一世的风十七才放弃复辟奚商。他抹去自身千年记忆,选择作为庸碌平民了此残生。 秋小寒想告诉邻安,他真的无需愧疚,风十七原就是风少雨选定的终结。他们的姻缘并不是阴差阳错的命运捉弄,而是风少雨千年前埋下的善果。 当年短暂的相处并没有改变帝的心意,却让他生出了些许舐犊之情。他离去之前将帝血化作枫叶掩去了长安天子的气息,让其不会被任何灵巫发现。 直到几经转世的少雨重新一统人族,在枫林里沉睡了千年的龙才被他挖出来,作为人族图腾供奉于殿堂。 然而那时还是龙蛋的邻安并没有受到任何庇护,一旦落在灵巫手中,不是被吞噬就是沦为炼器素材。 秋小寒很庆幸自己当时一心只想与老师作对,帝说蛋中是他的恶念不宜孵化,他便非要将蛋孵化,并且让这孩子享受万千宠爱,褪去一切恶念,快快乐乐地长成慈悲天子。 为此,他决定将蛋藏起来,等到解决了人族内部矛盾再于太平盛世中慢慢孵化。 他为蛋选定的藏身之处便是帝的陵墓。少雨相信没有一个灵巫敢掀开帝的棺木,只要成功下葬,帝陵便是最安全的庇护所。 当然,为了让灵巫们相信帝不会归来,风氏再无威胁,他会死在帝陵之中,用凄惨至极魂魄分离不得翻身的死法。 邻安不知道,少雨临死前之所以伏在帝的棺木之上并不是在呼唤那个早知不会回应的老师。他为的是以自身之血遮去棺中的龙蛋灵气。他毕竟是帝最优秀的学生,只看一次便能复刻老师的咒术。帝赋予长安的是血染枫叶,少雨留给邻安的则是亲手炼制的金缕玉衣。 他的年少,他临死前的悲愤哀切,他往日不问世事的孤僻性情,这些都让灵巫们对他的临终之言深信不疑,以为他日夜哼唱的那首曲子便是帝所传授的招魂曲。 殊不知他心中满是叛逆,便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对老师唤上一声。 他唱的只是哄睡的摇篮曲罢了,那是帝唯一给他唱过的歌,来自李无名的记忆,名为《致我已然遥远的蓝色母星》。 那时帝尚未建造轮回井,世间并无转生,纵是灵巫也只能借尸还魂。 还魂必须吞噬生者魂魄,魂魄不全便不能施展。风少雨知道敌人不会给他复活的机会,所以先下手为强,采集风氏全族之血喂养蚀灵血蛊,又将自身魂魄炼制成母虫器皿,虽被封印一魂一魄,残魂依旧能够转移至风氏血脉所服用的子蛊,在他们死后占据其身躯以巫傀之身重生。 风少雨凭借偃甲之术名扬天下,以至于世人全然忘了,养蛊才是风氏的看家本领。 复活之后,他捡回了用蛊之术,再不使用帝传授的偃甲技艺。 蛊虫毒辣,他的性子也在征战中变得冷漠,坐上帝位后更是宛如只知权术的政治机器。 他建立奚商,试行多种制度,在重生中不断被自己推翻或完善。凭借过人天赋分析灵巫血脉得出修行之法,推广之后便形成了修真门派。 他想证明自己不需要依靠老师传授的偃甲技艺依旧能凭本事带领人族走上星空。帝留下的烂摊子他会收拾干净,并比帝做得更好。 奚商的统治很稳定,他却没有挖掘帝陵接回藏起来的蛋。 因为那时的他是比老师更无情残酷的帝王。即便是面对友好的长安天子,他也仅是供奉神坛保其平安,祭祀之时告一声风调雨顺便罢,全无亲近交流之意。 这样的他不可能消除那孩子与生俱来的恶意。或许,龙蛋永远都不会有孵化的那一天。 他是寄生于蚀灵血蛊的乱世厉鬼,本以为死去那日所唱的摇篮曲便是此生最后的柔情与善意。 却没想到,最后并不是他拯救作为帝之恶念的幼龙,而是邻安唤醒了离家出走的少年风少雨。 那个风少雨还不懂如何伤害他人,即便因身份落差满怀怨怼,唯一能想到的报复就是不听老师的话。 纯良之人的恨其实很浅,他将自己埋进老师的陵墓,等的仅是那人功成归来时的一声“抱歉”。 而现在这也不重要了,秋小寒重拾昔日封存的偃甲之术,所求的是将他心爱的金玉之龙放出名为风十七的牢笼。 第255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根据八方风雨楼最新研究, 人族死后的魂魄皆会归于地府,然后于轮回井中消除情感与记忆,凝聚出新的生魂再次来到人间投胎转世。 只不过, 轮回井消除前世记忆的方式并没有孟婆汤那么温和, 它的工作原理更像是一座灵魂磨坊。 记忆和情感就像写在纸上的文字,是储存于魂魄灵子的一种信息。纸被撕碎文字便再也无法被解读。同样,只要魂魄破碎,其承载的记忆情感自然也就化作无法识别的尘埃。 每日投入轮回井中的死者魂魄就像是倒入磨盘的一粒粒豆子,时刻经过反复碾压化作碎屑, 直到从物理上失去了承载记忆的功能才会被导出轮回井。这些研磨过的碎屑就是新魂诞生的原材料,经过混合搅拌重新塑形,最后随机投放人世成为母体中的新生儿。 轮回井制造的每一个新魂都是由无数魂魄碎屑杂糅而成, 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所以,凡是轮回造物都是重新开始,没有前世。 只不过, 任何规则都存在漏洞,轮回也不例外。 比如身为海兽的徐天仓就能以毒素标记风刻魂魄, 毒素入海便生成一层薄膜,包裹着被标记灵魂化作水母漂浮于海洋。 轮回井只感应人族魂魄清除记忆,将其判定为水母之魂便不再理论, 被伪装的风刻之魂便顺利混进投胎队伍,得以完整转世。 狡猾的水母好歹还在走流程, 白陌这个法外狂徒却是直接走了佛门带着记忆渡劫的特殊通道。 而邻安天子掌握用土捏人的神技之后则是直接跳过轮回, 死后把人的灵魂保住换个泥壳子就是重生。 如今精怪乱舞, 轮回逃票之法已是五花八门。然而, 三千年前的风少雨却是第一个将精怪的被动重生化作主动技能的开创者。 在他的咒术之下,只要身负风氏血脉就会在出生时携带蚀灵子蛊。子蛊是母蛊寄生于其它生命的备用粮, 当被寄生者死去,母蛊便会潜入死者尸身,吃掉子蛊收获这具身体的毕生功力。 说来风少雨的思路也是清奇。蚀灵血蛊专门寄生灵气充沛的生命供养自身,不论灵巫还是妖族都对其深恶痛绝。 他却师其长技反以灵识寄生蚀灵母蛊,只要母蛊吞噬了风氏后裔体内的子蛊,他便趁机将这尸体炼成巫傀,于此间复生。 母蛊刚吃完子蛊就被锁在风少雨体内,只能以自身灵力供养这本该死去的身躯行动。 待灵力耗尽身躯崩溃,饿坏了的母蛊得以脱离,必定匆匆忙忙地寻找新的子蛊补充灵力,而风少雨也就迎来了下一次重生。 如此重复一千年,若是来自深海的蚀灵血蛊能够说话,大概有很多“动听”言语想跟风少雨交流。 只不过,这也导致了风少雨并不能决定自己会以什么身份重生。 魔尊灭世那年,风氏抱着保存血脉的念想送了一队年轻人远遁海外。谁知这队人误入了天庭封印大天魔身躯的海岛,而风少雨偏偏就重生成了尚在母亲腹中的风十七。 婴儿无灵智,他在母亲腹中做了不知多少年死胎,全然不知外界风雨。 当随着浪潮脱离封印之时,奚商早已灭亡,九州已是李氏天下。 风十七被尸气侵染算不得活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生育能力。而前朝西梁已屠尽天下风姓之人,世间再无风氏一族。 在渔村醒来的那一刻,他知道这就是最后一世了。 一千年过去,他尝试过各种手段去修复各方势力的裂痕,却始终无法阻止人族走向分裂。 百姓想的是吃饱饭,世家贵族想的是把资源都囤在自己家里再干死别的家族,就连新成立的修真门派也是以武力强逼世家上供天材地宝,只在乎自己的长生不老。 先进的技术,改变世界的知识,具备智慧的人才,这一切都被修真世家深藏于自家院落。 修真世家搜刮凡俗世家,凡俗世家便加倍搜刮百姓。百姓活不下去了也无法在修士跨时代的战争能力下造反,只能于内部再次分裂出各种等级互相欺压。 于是,修士奴役官员,官员奴役百姓,寻常男人无法抵抗上位者,便设定三从四德奴役女人,女人则只能熬到年老之后以孝悌之道奴役子女。 在这一套牢不可破的循环之下,奚商获得了千年和平。直至魔尊攻破长安之前,再未出现过十巫之乱这般将整个人族分裂成数十个国家的乱世。 在这一世之前,风少雨始终认为,牺牲最弱小的群体获取整个种族的繁荣稳定,这是合情合理的进化方向。 他从没想过,在失去他,失去奚商以千年血汗供养的世家门阀之后,人族仍能凭借寒门修士组成的天道盟重获新生。 风少雨本是帝选出的至纯之魂,只要愿意随时可以飞升成仙。 他没走,是因为人族需要一个制服十巫统一天下的强大领袖。 所以千年来舍弃人身寄魂蛊虫,任由权势污了自己的七巧玲珑心,建造了一个没有战争的奚商。 风少雨自认算不得好人,可他至少承担起了作为帝的继承者该有的责任。他以为,自己应该是死而无憾的。 可是,当尚是孩童的风十七看着渔民们欢欣地抬起李将军神像进庙,那无比熟悉的神像面容还是让他忍不住怀疑——或许这千年时光不过是一个无知少年的自作多情。 也许老师才是对的,即使他也去往天上,人族依旧会在历经多年磨难之后自己寻找新的出路。 他看着渔民们争先恐后地参拜庙中神像,一如数千年前部落同伴仰望首领一般虔诚。忽然就有些想念那位发誓永不和解的老师,以那一位的暴脾气,若是碰上这场面怕是立马就会一脚踹翻神像震惊四座吧。 脏兮兮的小孩在李将军像前自嘲地笑了笑,从此封印千年记忆,世间再无风少雨,唯有混日子的活死人风十七。 风十七舍弃了一切求知欲,混迹民间有一日便过一日。做了千年的王侯将相,过得最舒心的却是这段身为平民百姓的时光。这种什么都不追求,什么不思考的日子,颓废,无能,但快乐。 可他并不怀念,甚至很是后悔。如果风十七不是如此颓靡,他一定能保护好邻安,那个有些任性的幼龙也不至于独自承受百年孤寂。 风少雨曾以为帝的恶念会是烦躁、蔑视、讥讽这类负面情绪,唯独没想到,其名孤独。 由孤独而生的邻安每日都待在繁华市集,为的就是远离孤单。可惜,自从风十七死后,世间的一切繁华他都只觉吵闹。 如果早知道会遇上邻安,风十七绝不会允许自己浑浑噩噩度过那么多年。 带着这样的遗憾,秋小寒从重生那日起便废寝忘食地学习,甚至比当初的风少雨更加努力。毕竟风少雨只是在完成老师的任务,而秋小寒虽然不记得了,冥冥之中却始终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必须获得保护什么的力量。 往事常有悔恨,秋小寒也知不可挽回,如今只能向前看。继任盟主之位让邻安天子恢复自由只是第一步,他看着白辰诚恳道:“邻安这些年的一言一行都在复刻他幻想中的风十七。我想让他找回自己的模样,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是我必须做的事,因为如今只有我还记得原本的他。” 白辰没想到他所求竟是这个,好在九尾狐心思通透,略为思索便道:“邻安天子对风十七的记忆早已模糊,如今所模仿的风十七大多是自己想象出的样子。我想知道,你想要的是记忆中的少年邻安,还是真正的他。” 当红娘白辰可是专业的,秋小寒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深思片刻方才认真道:“我只希望他能脱离过去枷锁,轻松快乐地做自己。” 当真是对挚爱之人才有的愿望,白辰只能叹道:“世道不太平,谁又能轻松呢?” “那便让它平。” 秋小寒对此倒是信心十足,不然也不会亲身前来极北之地与白帝结盟。 这话李无名爱听,当即就指着天际道:“凡事总得做了才知道结果。你们看,何苦这不就赢了?” 此言一出,白辰才发现海上对决竟已分出胜负。纵使道缺身负日宫之力,何苦所钻研的却不止是月宫之力。在日月灵气不分胜负之时,一道剑气将空间斩破,一片混沌的虚无缝隙将日光尽数吞噬,谁也不知道虚空缝隙的另一头是什么。反正,以一剑之威撕裂空间的剑君已是唯一胜者。 即便相距甚远,那道空间裂缝也是清晰可见。白辰本已尽可能高估玄门之人,却不想何苦竟连虚空之力都能掌控,只能赞叹道:“好一招剑破虚空,看来他二人这些年为了返回故乡也是没少钻研。” 李无名倒不在意自己那天下用剑第一人的名号再次受到威胁。只是在细看之后忽然喃喃道:“那道缝隙后的星轨好像有些眼熟……” 第256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 闹剧终要落幕, 或者说,自天庭众仙应下邀战将仙与人的战争化作个人对决之时,一切就已有了结果。 世间的惨烈纷争往往是源于赢家不知足, 输家不服输, 唯有各自克制才能长久安定。人族无法长久保持克制,所以九州土地之下尽是旧时代的尸骸。 千年混迹名利场,秋小寒对人性已经失去了美好幻想,但他不得不承认,天庭是人族有史以来最有风度的输家。 当剑君破空一剑斩出, 自知无法破招的道缺并没有仗着何苦顾念旧情不愿伤他而胡搅蛮缠,沉重一叹便爽快认输。 而观战的众仙虽然沉默着,到底也没有谁提出异议, 最终还是接受了再次离开人间的结果。 这样的场面让随着秋小寒而来的白辰也颇为感慨,人族最喜欢制定规矩,也最喜欢违背自己制定的规矩, 能说到做到还真少见。 如今回头看,北境大天魔为飞升之路平添的心劫属实立了大功。 一切尘埃落定, 身为盟主的秋小寒终于现身,仙帝青虚子也踏云而来。只要他们不发声,一切冲突就没有官方定论, 如今双方首脑相会,便是要定下一个明确章程了。 青虚子在人间时是天道盟盟主, 飞升后又做了仙帝, 二者相争最为难的就是他。好在徒弟长大了, 不必他拉下老脸两边劝和就让天庭暂且安静了下来。然而, 如今的他终究是仙帝,即使回归天外是大方向, 他也要尽可能保证采用的方式安全高效。 而这,无疑就需要天道盟的配合。 秋小寒当然不会让天庭自生自灭,他很清楚秩序只存在于温饱之中,饥寒交迫之时再正直的人也会被逼成野兽。对修士而言,灵气资源就是至关重要的温饱问题。 天道盟的底线是人间不能出现不受现有律法制约的新势力,只要天庭遵守现有秩序不再挑起纷争,他们愿意为仙人探索星海提供一切支持。 之前的难处在于仙人认为自己拳头大完全不必受委屈。如今何苦出手定下了不与凡人争地盘的基调,便算是天庭主动退了第一步。 玩政治的核心就是利益交换,秋小寒也不是什么愣头青,这便代表天道盟来给甜枣安抚人心。 虽然风十七在云城和谈时就差掀桌子砸人了,但已经卸任的前盟主和他这个现任盟主有什么关系呢?天庭和天道盟吵过架吗?反正刚刚出关的秋盟主什么也不知道。 万众瞩目之下,推轮椅的步天歌冷着一张厌世脸看不出情绪,轮椅上的秋小寒更是泰然自若仿佛无事发生,将手中一叠图纸递给青虚子便道:“不负仙帝所托,众仙暂居洞府的图纸已经完成,李剑仙也愿意开放剑域。若无修改之处,明日便可动工。” 青虚子可不记得有委托过天道盟做图纸,但他也是统领过多方势力的个中老手,这便欣慰一笑,仿佛二人早已约好一般,只道:“秋盟主辛苦了。” 他原本以为这图纸只是天道盟画的一张饼,低头一看却发现竟真的是完整设计。 天墓境有一道由无数天星碎屑组成的防护环,从远处看就像是剑刃闪烁的银芒。这就是由剑仙掌控的剑域。 这些游离在九天之外的残骸虽然唤作碎屑,其大小却足以狙击坠落天星,随便找来一片就是尚未开发的广阔土地。 而秋小寒图纸中的设计便是驱使偃甲将游离在剑域中的天星残骸连成一片,为众仙建造暂居之所。 青虚子此前倒也不是没考虑过剑域,只是这些天星碎屑都是仙魔二境投放的食物残渣,其中灵气早已被榨干,莫说种植灵材挖掘灵石,便是打坐调息都难,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却不想,秋小寒竟提出了另一条解决之道。 这些天星既然会被仙魔二境捕食就证明它们原本是有灵气存在的,只是灵气被吸光才化作荒芜废石。那么,我们就用九州灵气充能让它们复苏。 最后一张图纸画的是一只偃甲巨龙,它以抬龙江灵脉为脊骨,海水为铠,风霜为须,其名少雨。少雨之龙将载着抬龙江灵脉以三年一期往返于剑域和九州之间,同时为双方提供灵气。 因距离并不算远,少雨之龙离去时九州其它灵脉尚能稳住抬龙江灵域,对九州的影响仅是抬龙江附近三年灵气淡薄。 这份方案受损最大的是抬龙江沿岸城市,这些城市从前属于万宝堂和水月山庄,水月山庄倒台后被万寿书斋接手。万寿书斋愿意献出这部分利益保住百行首性命,万宝堂则是自愿割肉为勾结黑市的叛徒赎罪,协调起来倒是不难。 而且灵气复苏往往会催生出新的精怪,只要那些天星残骸重新复苏构建出属于自己的灵域,少雨之龙就可以不再奔波重新沉眠于江水之下。 秋小寒甚至给这些洞府设置了移动功能,往后若是净化了仙界哀雪或者仙人们寻到了新的居住地,完全可以把洞府转移过去,极为贴心。 少雨之龙的背上还装载着各式船舱,用以运输建造洞府所需的材料,也可以将尚不具备飞升能力的工匠送往天上。可以看出天道盟并不甘心永远停留于地面,在秋小寒的原定计划中这类偃甲本就是人族开发星海的载具。 正因普通人无法在其他天星上生存,所以需要全民修行。而要大规模生产星空偃甲,也离不开能够炼器的工人。 秋小寒自接任盟主之位那日就做好了规划,他将重拾人族荣光,返回银河之上。 洞府的建造之法都难不倒青虚子,但少雨之龙的构造他就半分都看不懂了,至于最关键的提取龙脉之法,秋小寒根本没提。 这是将长安天子和邻安天子当作能源使用的禁术,在这方面,秋小寒只相信自己。 图纸是秋小寒在何苦离去后才开始画的,他在奚商和世家贵族打了一千年交道,对天庭并不信任。 事实上,他原本想为少雨之龙装备的是歼星法器。原理来自于旧人族的采矿舰队,只不过他们的采矿方式是直接把小行星打碎然后整个拖走。 帝将旧人族的军械知识都传给了风少雨,这只是其中成本最低的一个。 秋小寒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大威力,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在九州开一炮实验一下,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会给九州天子造成什么损伤。 好在玄门并非世家,因为剑君的挺身而出,总算不必由天道盟拿出大规模杀伤武器做出威慑了。秋小寒隐隐有种预感,如果是作为外人的他出手,天庭未必会认怂,两败俱伤的概率极高。 所以,即便天庭与天道盟思潮不同,他也愿意尝试共同发展。 毕竟,天庭和天道盟关系再差也不会比人族和妖族更差了。 在技术领域你永远可以相信秋盟主,这份图纸无疑令青虚子极为满意,他相信任其它仙人看了也挑不出半分毛病,只能叹道:“天道盟费心了,以后有需要天庭相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众仙必定鼎力相助。” 秋小寒也不客气,直接道:“那便多出些力吧,早日建成新洞府剑君也就不必跑去海上切磋了。” 仙帝与天道盟盟主定下了为天庭重建洞府的方案便携手而去,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明智地集体失忆。 两个大佬说无事发生就是无事发生,至于海上搞出的大动静,没听见秋盟主说的吗?那只是剑君闲得无聊和道缺圣君在切磋而已。 什么?天道盟和天庭剑拔弩张?没看见我们盟主和仙帝正谈笑风生吗?谣言,全是谣言! 至此,一场风波化作无形,除了剑君背了口切磋拆家的锅,大家都没什么损失。 白辰来时也看过秋小寒的图纸,在天外建几座城可是个大工程,估摸着天道盟这时候也没空招待他们,这便与李无名找到了靠在礁石上看海休息的剑君。 道缺这种融合了金乌妖丹的老头子不好对付,何苦也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了。最后斩破空间的那一剑几乎抽干了他全部仙力,如今连站起来都难。 这副狼狈的样子不适合出现在大众面前,好在李无名和白辰都是老熟人,他也就懒得装了,随意往沙滩上一躺,挥了挥手便算是打招呼了。 李无名许久不曾与人过招,这时倒久违地对剑产生了兴趣,凑过去便道:“你最后那一剑有点东西啊。” “抱月归乡,我和何欢那狗东西天各一方的时候弄出来的新招。” 何欢飞升时被帝困在大雷音寺,何苦则是随师父到了天庭,二人是真正的天各一方,若不是还能靠意念进行短暂交流,只怕何苦早就满世界找另一半去了。 独居广寒宫的日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劈开一条空间隧道直接穿越到何欢面前,谁曾想有一日就真正斩开了一条缝。 这事说起来玄乎得很,连何苦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如今他也只能感慨道:“果然玄学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人被逼急了什么都能给弄出来。” 因为想要劈开空间,结果就真的劈开了。 李无名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的练剑之法。只不过,同样是分居两地,何欢没能发掘出这项能力,唯有何苦不知不觉地做到了。这其中必定是有原因的。 可惜何苦自己也不懂其中原理,李无名也只能换了一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有没有发现那道缝隙后的星系有些眼熟?” 此言一出,何苦立刻坐了起来,“你也这么觉得?我感觉那像是银河系。” 只是,说完他又有些自我怀疑,“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心中的幻想,毕竟天道剑意这玩意儿明显不怎么科学。” 第257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何苦担心虚空后的星系是自己幻想出的海市蜃楼, 李无名却坚信那就是人类文明发源之地——银河系。 何苦是古人类还魂,他所在的时代人类并没有星际殖民的能力,更不可能改造其它星球。虽然此时剑痕已散, 李无名通过记忆中的惊鸿一瞥依然在星系中找到了熟悉的机械星环。即使因为距离显得微小模糊, 他也认得出,那就是历史课本上记载的远古采集站。 人类征服第一个殖民星时尚未掌握激光采矿技术,只能建造空间站以飞船运输资源。在实现机械飞升远迁新星之后,人联并没有拆除这些落后时代的原始采集站,而是将它们作为地球博物馆的配套设施用于星际游客的历史教学。 也正是因为这些设施的存在, 以李长安为首的地球派才坚信人类只要回到母星就能重整旗鼓再战星海。 那些远航求存的日子李长安日夜都在研究母星史料,不论重生多少次都不会认错这片希望之地。 而星图中唯独缺少地月二星,更是证明这很可能就是现存的银河系。 然而, 面对李无名的肯定何苦很不自信:“我不觉得自己有强悍到能打通时空隧道。” 白辰通过在极北之地的实际操作对天子权能已有心得,此时便提出了更符合实际的看法:“天道剑意是向天道借力的规则之剑,或许是帝建立了二者通道, 这条空间规则又恰好回应了你的执念。” 要说剑君一剑就捅出了天墓境通向银河系的时空隧道,何苦自己都不信。但是, 若他并不是时空隧道的建造者而是发现者,倒极具可能。毕竟天道剑意本就是源自于帝的规则之法。 此时,李无名也从记忆中搜刮出了一个科学侧解释:“灵子跃迁技术。” 星辰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 如果只是依靠舰船飞行,人类飞到全体灭绝也没法离开银河系。旧人族之所以能够建立跨越十数个星系的庞大帝国, 靠的就是依托于灵能研发出的灵子跃迁技术。 通过以灵能定位建造出的跃迁站, 同星系之间的星球跃迁只需不到半小时, 辗转相邻星系也不会超过一天。 而李长安返回地球会如此艰难也是因为战争中使用的灵子武器破坏了人联所有的跃迁站, 以至于地球派舰队只能凭借最原始的舰船航行寻找未被基因武器污染的故土。 那时李长安还曾庆幸通往太阳系的跃迁站最早被破坏,战火未曾波及没有重要军事设施的太阳系。 如今的李无名对此倒是有些遗憾了, 热衷于自我毁灭的愚蠢直立猿就该接受母星的物理教育才能学会重新做人。 总之,当初作为观光胜地的太阳系必然存在多个跃迁站。既然最原始的资源采集站都未曾崩坏,这些采用了最新科技的跃迁站自然还保存完好。 而融合了李长安全部记忆的帝无疑掌握了灵子跃迁技术。虽然旧人族的跃迁必须依托星球中转站进行无法做到一站式跨星系,像这般两点之间同时跨越多个星系更是只存在于幻想小说的奇点技术。但是,成为天墓境之主的帝在灵能运用上无疑远胜旧人族,如今更是经过了数千年的研究,超越旧人族也是很正常的事。 就在人类重复着王朝循环彼此厮杀时,帝从未放弃探索未知,终究独自寻到了回家的路。 如今人族走的是修仙之路,与旧人类已不是一个体系,李无名并未做具体说明,只大致说了是怎么回事便遥望天空,沉默着不再言语。 九尾狐对情绪极为敏感,白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就道:“那也是你的故乡,如今能回去了为何反倒颇为忧心?” “并不是所有生命都能承受跃迁时的灵子转移,过去旧人族最先进的巨像战舰也仅能进行相邻星系转移。” 李无名无奈地叹气,为了方便听众理解,又举例道:“如今的我也就比巨像强上些许而已。” 由帝亲手扶持的新人类文明确实比靠自己摸索规则的旧人族走得更快,只李无名一人就胜了过去的科技结晶。然而,天下终究只有一个李无名。 而他,不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会为了自己独活感到高兴的人。 空有灭世之力却无法救世的剑仙只能哀叹:“帝进行跃迁之时便是下一次生命大灭绝开启之日。 届时人间生灵必定全灭,仙魔都不一定能存活。” 即使不进行跃迁,当仙魔二境完全相撞之时夹缝中的天墓境也会湮灭。对天墓境之主来说,被仙魔占据的当前星系已然没有发展空间,跃迁至不受仙魔二境拉扯的银河系安稳发育来日复仇无疑是最佳选择。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灭绝的生灵,就像过去数次大灭绝之后的物种大爆发,总会有更能适应环境的物种成为新的霸主,不过是又一次生态循环罢了。 许是融合了帝魂的关系,李无名竟隐隐能理解帝的思维,然而以他的立场定不能舍弃如今活着的生灵去迎接没有后患的未来。 可是,世上也只有他没资格对帝刀刃相向,因为他是唯一始终被母星庇护之人。 李无名从不是把难题憋在心里自己解决的人,他相信群策群力,此时也不怕被视作异类,对何苦直言道:“整个天墓境或许只有我没有半分风险,因为我融合了帝魂,他不死,我不灭。” 白辰的心情并不平静,本以为把妖族内部收拾好与人族保持势均力敌便算是完成了作为妖王的使命,却不想又迎来了大家都得死的末日预言。 偏偏这时候眼前还站着一个凭借独一无二的历史特性永久豁免生存竞争的濒危保护动物,纵使身为此人道侣白辰也不由艳羡道:“难怪连秋盟主都对你颇为嫉妒,感慨你才是真正的太子。” 至于同为古人类却因诈尸时新人族已经泛滥成灾而被踢出保护名录的何苦,他正揉着拳头对帝的亲儿子跃跃欲试,“现在绑架你还来得及吗?” 李无名居然还认真考虑了一番这个提议,他可没忘记秋小寒自称能让帝现身,秉着绑票也得先找到家属的原则,立刻催促道:“总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尽快与帝取得联系。” “这么自信?”何苦倒是被他整不会了,反而劝道:“帝当初分化爱恨就做了抉择,事到如今怕是不会受情感干扰。” “总得试一试,我们这群逆子一起上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李无名不认为帝会为谁改变跃迁计划,他试着模拟帝的想法,又道:“我想,他应该不介意让我们死个明白。” 帝的目标是脱离被仙魔二境夹击的困境,生灵灭绝只是顺带的,他并不会因此停歇脚步,也不会因为李无名多问几句而提前灭绝人类。 对天墓境之主而言,旧时眷顾的人族也好,作为天墓境遗产被继承的妖族也罢,只要没达到旧人族那般凭借技术就足以对其造成启发的层次就只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可是,他们有旧人族的知识积累,有妖族世世代代与灵气协同进化的实践经验,以如此坚实的基础原就不该输给从零开始的旧人族。 帝不会阻止生灵发展,甚至正是因为对他们的毫无进益感到失望才主动切断了与人族的联系。 只要这个态度不曾改变,二族就有机会为存活做出变革。 李无名要确定的就是帝的想法,以及,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白辰不愧是与剑仙心灵相通的狐狸,瞬间就理解了李无名的意思。九尾狐不懂技艺却知人心,只是略作思考便指出了二人盲点:“最初的帝对人族技艺不屑一顾,如今却要依靠旧人族力量摆脱困境,现在的他对旧人族的灭亡还会是全无遗憾吗?他至今仍以你的面容现身人前定然有自己的考量,而且是无情造物主不该有的考量。” 本是试着猜测,白辰越说越觉得可疑,这便看向李无名,“一时无情又如何,只要仍活着终究会生出新的感情。我记得你说过,情本就是智慧的伴生物,无情道的真谛是学会控制感情,而不是一味抹杀自欺欺人。”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习惯了天道无情的李无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如今被白辰一点才恍然大悟,“是了,帝与我融合的代价是共享我所掌握的一切知识,自然也包括修行心得。” 他此前可没说过什么融合的代价,白辰闻言便凉凉瞥了一眼过去:秘密一个接一个挖都挖不完,这么会藏东西,这男人是狗吗? 李无名自知失言,连忙握着小狐狸的手深情款款地忽悠了起来,“希望还是有的,就像我控制不住自己喜爱你这小狐狸一样,帝未必就能控制自己对人族的期待。” 忽悠归忽悠,奈何白辰复活后就发誓要做只诚实面对自己的狐狸,终是任由此人又把秘密埋了起来,只勾了勾嘴角:“多说点,我爱听。” 可惜剑君并没有成人之美的自觉,双手往这对有情人之间一横,随即左手牵狐狸,右手拉剑仙,这便踏云向天道盟聚会地而去。 “有希望就上!赶紧的,咱们先把他剩下的几个逆子绑了再说!” 第258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帝在人间留下的逆子着实不少, 与其感情最深者应是名为师徒实则养子的风少雨,也只有他真正与帝朝夕相处过。正因曾感情深厚,对于帝舍弃一切远赴天外的选择他才久久无法释怀。如今的秋小寒只是接受了彼此已为陌路的现实, 再不复往日亲厚。 由帝魂分裂而出的长安天子与邻安天子则是在魂体上与其联系最为紧密, 若能击败帝完全可以篡夺权柄取而代之。曾受过帝血庇护的付红叶对这个父亲倒还有几分微薄好感,尚在胚胎就当作偃甲素材被赠予风少雨的邻安却满怀怨怼。若是要在帝与人族之间做出抉择,白辰相信邻安天子一定会毫不犹豫给这父亲一刀。 要说如今还对帝颇为亲厚的,便是从未与其正面接触仅是通过帝魂记忆知晓其存在的李无名了。对此李无名自己的评价是——距离产生美,就算经常写日记抱怨你学习不好, 谁又能真正怨恨待在老家给自己打钱的老父亲呢。 白辰对此的评价是——这话别让邻安天子听见,我怕他控制不住脾气抡起秋小寒的轮椅砸爆你的狗头。 诡异的是虽然彼此境遇不同,这四个逆子的私交居然还不错。如今因那父亲齐聚一堂, 付红叶与李无名两个脾气好的就着茶水点心谈笑风生,唯一有些尴尬的反倒是被邻安天子幽怨凝视的秋小寒,好在他还有宝贝轮椅在侧, 往轮椅上一躺便是条除了做偃甲什么都不会的咸鱼,免疫一切情绪纷扰。 眼看邻安天子已经挽起袖子准备砸轮椅了, 再考虑到这孽龙肯定舍不得砸心上人最后遭殃的还得是围观群众。白辰终于出声打破了他们这些兄弟的友好交流:“所以,你们打算怎么把帝找出来?” 帝是天墓境之主,这片天地所有规则皆由他掌控。他即万物, 灵气所在之处帝皆与之同在。严格来说,如今帝就在他们身边, 只要心愿一动就能知晓他们一切谈话与行动, 只是他不想知道或是知道了也不做任何回应罢了。 这样的存在若是自己不想现身, 谁也没法强行抓住他。 风十七看起来不着调办正事还是靠谱的, 这便认真道:“天道规则是天墓境成形的基石,他虽是天道之主拥有制定规则的权柄却也不能随意更改。经我不知门多方验证, 帝崩逝之后世间才出现转世轮回之说,而妖族历史从未出现魂魄之类的存在。可见魂魄是近代才衍生出的新规则。新的东西少不得漏洞,魂魄之法与天墓境原本法则还需漫长时间进行磨合,所以才会出现游离人间的鬼,甚至是鬼神这般诡谲存在。” 与妖族和修士体系相比,鬼神之力确实就像是规则自行衍生出的BUG。 白辰若有所思,似有明悟,“鬼因尸而生,帝魂虽已离去,他的尸首却留在了人间。” 李无名闻言也露出了恍然神色,同样看向了邻安天子,“那是以地球残骸凝聚而成的身躯,与他存在不可切断的因果。你这些年沉迷起死回生之术,想必没少研究那具遗体。” 邻安天子端的就是一身反骨,看着李无名这张脸便冷笑:“那是自然,我每隔七日便将他拆解一遍。” 看看,这就是遗弃孩子的恶果啊。 李无名对他的孝子周常倒是没意见,只诚恳建议:“以后记得把尸体的脸蒙上,莫要杀疯了误伤盟友。” 秋小寒本想劝解几句,看了一眼邻安那熟悉面容便又咽了回去,只对李无名道:“你既得了白剑仙传承,应当听闻过鬼巫之术。” 李无名点头,“传闻鬼巫一族是帝的守陵人,通晓镇魂之法。既然当初十巫早已离心,想必传闻也多有不实之处。” 人族史官皆是凡身,岂知上古秘闻。好在秋小寒这个当事人现身说法,当即便道出了事情真相。 “自古利益动人心,十巫之间早已水火不容,全靠帝的威望镇压才不敢生事。帝离去之后,他们灭风氏一族将我分尸而死,最怕的就是帝魂归来为我复仇,虽然斗得你死我活,却也年年选出各族精英充作守陵人。防的不是外界盗墓贼,而是陵墓里埋着的尸体。” 风少雨终究做了千年帝王,虽然如今选择以被深爱着长大拥有光明未来的秋小寒作为主人格,提及过往时言语中却是掩不住的森然冷冽。 “帝魂从未因我归来,倒是我自己建立奚商举世灭巫。这些旧时余孽带着各族密藏躲进帝陵负隅顽抗,我便封死帝陵入口成全了他们,让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守陵人,就在地底为我守丧,永世不见天日。” 他也知帝王无情着实不讨喜,此前从未在邻安面前展示这一面。只是白辰曾劝过,他与邻安遭遇多番变故,形成了彼此都愿意为对方付出一生却又全然不了解对方的诡异关系,亲密却又危险。正因不够了解,思虑太多反而容易伤了彼此情分。左右同在天道盟今后少不得朝夕相处,不如各自以真实性情重新熟识,坦诚方才是长久之道。 秋小寒觉得白狐狸此言很有道理,如今便不再掩饰,不想动弹时便如风十七一般躺着做咸鱼,提及旧敌也不去掩饰千年不散的仇视,做偃甲时依旧认真不理会外物。现在的他就像是在不知名时空有了风少雨和风十七经历一瞬间长大了的秋小寒,记忆与情感的融合很是顺遂,却不知邻安会如何看待? 那么邻安又是什么反应呢? 他坐在凳子上看。 好吧,精怪的脑子确实没想那么多,只要这个人活得舒心不躲着他就够了。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性情怎么看待他都无所谓,只要还活着就好。 所以,一直因帝的消息面色不悦的邻安天子此时反倒舒心了一些,甚至轻松道:“我只知鬼巫一族无法离开帝陵,为此使尽阴邪手段。没想到竟有这些情由,还是你知道的多。” 他二人正在慢慢适应新的相处方式,白辰也乐于见到天道盟内部稳定少生事端,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对当前状况有些担心:“照这么说,这鬼巫一脉未必愿意协助我们。” 修士是灭巫主力,天道盟作为修士团体自然不会相信旧巫残党。邻安天子这便道:“不妨事,我们这位帮手本就恨极了鬼巫一脉,不会纠缠祖上的陈年旧事。” “你说的可是散仙无盐女?” 白辰记忆极好,当即便想到了过去曾见无盐女在听闻古代旧事时露出愤恨之情。 散仙联盟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位散仙皆是百行首暗中收下的不记名弟子,平日在天道盟与万寿书斋事事相怼以求避嫌,暗中却协助百行首收拢三教九流的散修,配合其行事。这事藏得极深,也是白陌强行与百行首融合,天道盟对其相关之事进行彻查才得以明了。 只能说白陌玩弄权术的天赋当真是刻在骨子里的,转世成正道之人也是狡兔三窟。不过百行首爱权却不害人,七位不记名弟子成了散仙仍对他言听计从也正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其救出的苦命人。 邻安天子不愿秋小寒卷入权势斗争,这盟主之位起初也曾属意百行首。因万寿书斋常年整理史料,这发掘帝陵的工作便是由百行首负责。 而无盐女便是他自帝陵中带出的一部活史书。 风少雨的魂魄早已离去,被困于帝陵的鬼巫一脉也不可能为他书写史书,邻安所知的过往皆是无盐女脱困后所书。除去这些上古旧史,其中还有鬼巫一脉为了脱离帝陵所研究出的诸多咒术。而帝陵之中最为珍贵的研究素材,自然就是帝的遗体了。 可惜无盐女获救后便只跟着百行首,虽然愿意配合天道盟行动,却提出了一个条件。 “她希望保住百行首性命。” 此前天道盟对于如何处置百行首一直颇具争议,邻安天子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索性就以前盟主不管事之由全权交给秋小寒处理。 如今无盐女这样一提,总算可以尘埃落定了。 这个处置倒是与白辰不谋而合,如今只道:“雪国会隐匿白陌一切讯息,史书工笔不提一字。后人永远不会知晓他与百行首的关系,他将作为一个不存在的历史阴影永世囚于大雪山。” 如此百行首声名不损,他的故旧便可暂时安分了。至于如何让无盐女认真出力,那是天道盟该解决的问题。 秋小寒做这些事早是游刃有余,略与白辰商议了些许必要的准备工作,最后只道:“鬼祭三日之后便可进行,白帝若是无事便在海边散散心吧。贵国太子与副盟主应该已经到达朔海,查出来的脏东西还是尽快处理为好。” 看来朔海之事已有定论,大雪山这些年的风平浪静下到底藏了多少蛀虫也当揭晓了。 白辰知晓逃避也无用,眉目微微一沉,终是平静颔首:“也好,那便叨扰了。” 第259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黑市虽是白陌耳目却不是由他所创, 人族历代都不缺杀人越货之徒,早在奚商时期便有了这用于销赃的地下交易市场。 黑市最初是被奚商猎杀的旧时残巫在主导,灭巫之后便是奚商的世家大族暗中接受, 奚商亡国又落在了魔修手里。而朔海徐氏便是在天道盟清扫魔修势力之时, 凭借徐天仓在后商的超凡地位接手了这藏污纳垢之地。 徐年与徐天仓同为登岸海兽,和一直寄生于人类身躯不长脑子的水母不同,她每年都要吃掉三百六十五个不同种族的脑子,自然要聪明许多。 哺乳类海兽的先祖是自陆地逃进海洋避难的妖族,虽然在四海天子海洋生命不许拥有灵智的绝对法则下退化掉了思考能力, 妖族通过吞噬同类达成进化的基础技能却还在。 甚至因为海兽的脑部极为特殊,她还能将被吞噬者的古髓全挂在自己的脑子里,随时可化作它们相貌并继承古髓所记载的全部技能。 用李无名的说法就是, 古髓是妖族留给自己后代的保底系统,只能用基因密码启动。而年就是卡了BUG的**,开局一只鱼, 进化全靠吞。 偏偏她登陆之时正值人族妖族交战,简直遍地都是食材, 自然进益神速。 年继承妖族灵智之后就不屑于跟没脑子的水母为伍了。她把捕猎到的妖族投喂给了游荡在海岸的哺乳类海兽,将刚刚开智的它们带上岸自成一脉,为与海兽作区分便自称海妖。 可惜万物相生相克, 人族没有妖丹没有古髓只靠文字语言传承技艺,简直就是海妖天生的克星。即使她每年都坚持不懈地吞噬人族, 仍旧无法获取人族的核心技能。 在天道盟成为最后获胜者大肆捕杀妖族余孽时, 这新生的海族便只能默默归隐, 不敢露出非人身份。 好在她曾以生下白陌为交换吞掉白微一个化身, 得到了九尾狐的传承。凭借九尾狐的幻术和徐天仓的亲戚关系,海妖一族便成了朔海徐氏。 徐年的目标很明确, 九州大陆食材丰富还允许生灵长脑子,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留在陆地上。但人族不会接纳吃过人的她,她只能躲在黑市这样的阴影里苟活。 可她还想吃更多种族,想把世间的妖都吃个遍,让海妖也和人族一样发展出丰富的饮食文化,将世间万物调制成最美味的模样。这般美好愿景如果只是因为人族也在她的食谱上就不能实现,那也太遗憾了。 所以,她决定将徐氏发展成人族世家。在海妖朴素的世界观里,人族的世家子弟不种地也不捕猎却能天天开宴会流水式地吃东西,绝对是有办法合法吃人。 事实也确是如此,她自接手黑市之后便不怕人族了。原来这食物链顶端的霸主也不过是市场里任人买卖的货物罢了,甚至还不如妖族幼崽值钱。 当年她在白微的妖族大军里唯一吃到的妖族就是白微自己,想动一个小兵都怕被那疯狐狸煲了鱼头汤。 这样想来若是白微赢了她的食材便只有人族一种了,那该何等单调。虽然那是只味道极好的狐狸也不似其它食材对她避之不及,但还是死了的好。听说是人族剑仙杀了那狐狸,也不知道烤的时候有没有加孜然,但愿不要浪费了上好的食材。 那一年,打着饱嗝的海妖女王微笑着将酒水洒向脚下土地,真心实意赞美着:“妖族暖胃,人族暖心,感谢大地的馈赠。” 在那个人族无法批量生产海船的年代,徐氏是唯一能进行海运的家族。数不尽的妖族俘虏和违禁品通过船只被送到他们所在的海岛,又分销至陆地各处,一直持续到今天。 比起人族,海妖更像是妖族的死敌,毕竟他们上岸的第一步便是找到一只妖吃掉。在凭借黑市获得大量财富之后,他们更是四处收购妖族幼崽建起了养殖场,通过各种手段繁育更合口味的食材。那些被白氏狐妖贩卖到黑市的妖族,大多都进了这些养殖场。 女妖数量稀少,他们便大量收购便宜的人族进行繁育。只有家主长老才能吃纯种大妖,地位低一些的普通海妖便只能吃人族混血的半妖。 并不是所有半妖都能觉醒妖力,那些只继承了人类血脉的半妖没有古髓,在海妖看来是完全没有营养的垃圾食品。这些没有食用价值的幸运儿会被徐氏以弟子的名义培养成死士,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出个意外人间蒸发送进黑市做打手。 他们真正父母大多早已端上餐桌,名义上的亲戚朋友都是吃过家畜没有他路可走的自己人,即使失踪也不会惊动天道盟。想要重见天日,要么犯下让天道盟无法招安的大罪入伙,要么就作为并不稀缺的养殖副产品死在地牢里。 徐朝阳和徐浮月便是这一类,而且是白陌接手黑市后根据其恶趣味被当作正义侠士培养的一代。若不是作为见证了水月山庄恶行的关键证人被百行首带去万寿书斋保护,他们在踏上归途时便该进了黑市地牢。 徐氏能在天道盟眼皮子底下隐藏多年靠的就是帮万宝堂做脏活,近些年为水月山庄供应女婴又加入了其通过姻亲关系打造的上层关系网。纵使玄门多次进行围剿黑市都能提前收到风声保住最关键货物,只抛出一些外围死士应付天道盟。 如今水月山庄解体,万宝楼正值大清洗,和黑市做过生意的人为了减刑毫不犹豫地供出了一切利益链。这自人族建立王朝起便存在的污垢终是被挖了个干净。 为了将黑市一网打尽,这一次天道盟派出的清剿队伍是由何苦亲自带领的天兵天将,何欢坐镇魔教确保不会有任何残党得到魔修庇护,而白辰则是封住海洋,堵住徐氏最后的逃生之路。 徐氏也知道人族妖族都容不下他们,故而一直住在海岛上,若是事发就回到深海,笃定天道盟也没法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他们。 大海到底是四海天子灵域,不论天道盟还是雪国都没法在其中找到逃逸的海妖。 所以,白辰请来了这片海域真正的主人。 月黑风高,潮汐十年如一日地洗刷着海岛,试图修复这些因四海天子与九州天子的板块斗争而隆起的战损。 第五洋就站在海水与陆地交界处,墨蓝长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深邃眼眸注视着远处象征着天兵天将的白色流光,神色却不为所动,只是保持着一贯的不可捉摸。这世上没人能猜出他的心思,连帝都不行,因为他脑袋空空什么都没在想。 在他左侧,徐天仓的桃花色头纱随风飘扬,虽是当着天子的面诉说徐年叛变去陆地的往事,语气却是平平淡淡完全不慌,毕竟他同样脑袋空空什么也没在想。 至于为什么讲故事,当然是因为白辰送了他一笼热腾腾的小笼包。 或许这就是他和徐年走不到一路的原因,徐年为了追求营养美食什么都敢干,而他这种浮游类更喜欢被动。 和徐年不同,在海中水生水长的徐天仓并不能吞噬妖族,他只能用凭依的方式从五官挤进人类的大脑,像人族驾驶马车一样操控这具身体。 虽然凭依人类身体后他也能使用这个大脑进行思考,但大脑的开关完全由他掌握,只要他不想就不会受到任何知识的污染。 所以他不会嫌弃小笼包也不会嫌弃风刻,永远都在享受吃垃圾食品的快乐。 徐天仓是很好懂的,毕竟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虽然这水母在白辰答应找风刻之后才肯干一点点不累的活,至少只要每天投喂他就懒得自己去捕猎会动的妖族。 比起他,第五洋就难以琢磨了。即使白辰当着他的面投喂他养的水母,这位四海天子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关我屁事”四个字贯彻到底。 但是,白辰知道他今天一定会来。 “据说徐年已经死了,杀了她的是一个刚进养殖场的外门弟子。” 白辰注视着平静的海面,淡淡道出这个令天道盟无比惋惜的消息。他见四海天子没有反应,又继续道:“那个人就是徐舟失踪的大哥,他杀徐年的理由是徐年要吃他养的狼。” “当然,这说法来自那只被他救下的狼。那只狼还说你就是他的主人。” 徐年吞噬了那么多大妖,身负不知多少神通,她又颇为惜命躲在海岛上从不显山露水,最后却死在一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手里。若不是此事由锦衣郎亲口诉说,白辰也是不信的。但是,若这个外门弟子就是四海天子,徐年会死也就不离奇了。 此言终于让第五洋瞥了白辰一眼,他好像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徐氏海岛,只平静道:“海兽不允许拥有灵智,违者死。” 四海天子并不在乎海兽是否背叛,就像徐天仓,只要在他面前的时候保持没脑子的样子就不会有事。但是,若长了脑子还展示给他看,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白辰并未急着让锦衣郎面见四海天子正是因为如此。锦衣郎一直记着那位修士的救命之恩,也因那人杀了徐年后跳海而亡便带着为恩主复仇的执念苦修至今。但以四海天子的性子,他可能真的只是上岸闲逛发现了一只叛徒海兽顺手杀了然后跳海回去睡觉而已。白辰甚至怀疑他已经不记得徐舟和锦衣郎是谁了。或许,还是先让锦衣郎有些心理准备才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至少白辰确定了对于长脑子的海兽他是真杀。 妖王勾了勾嘴角,看向远处海岛的视线尽是冷意,“他们也是海兽。” 果然,四海天子扫了一眼见势不好纷纷跳海逃生的海妖,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那就都杀了吧。” 第260章 第二百六十章 天子是灵域规则的掌控者, 一举一动皆是天威。 长安天子与邻安天子怜爱人族,虽掌控着整个九州大地,作战时却只用树叶流风这般不会影响大地板块的温柔手段, 实际动用的权能不足百分之一。 而四海天子不同, 他完全不在乎战损,一个念头便断了整个朔海的灵气循环。甚至不需要什么大动作,只是将氧气抽离水域,便见一具具尸体浮出海面。 不止是逃亡的海妖,这片水域的普通鱼类和其他海兽也不曾幸免, 适应了千万年的环境突然就变得无法生存了,只能这样莫名其妙地迎来了末日。 各色鱼尸夹杂着海兽尸身密密麻麻铺满幽暗海面,无神的眼睛在月色下隐隐反射着诡异的光。 死鱼已经伴随潮水冲刷铺向海岸, 四海天子却不挪动脚步,站在尸体之中神色如常地看向白辰,“你邀请我时说可以永久解决海兽出逃的麻烦。如果最后拿出的只是这么些小鱼小虾, 我的起床气可不是三百年海啸就能消除的。” 这一刻,白辰再次意识到, 眼前果然是当前最危险的天子,他权能未必最强,却拥有其它天子都做不到的杀伐果断。 一群自陆地擅入海洋又偷偷跑回去了的海妖确实不足以勾起四海天子兴趣。他要是真在意, 在发现徐年之后就该直接发动海啸吞了整座海岛,而不是跳海回去睡觉。 今夜之所以应邀而来, 全因白辰提出可以替他解决海兽长脑子跑路这个千古难题。 白辰也知道和不带脑子的海洋生命不能兜圈子, 这便直言道:“你既然进过徐氏, 应该知道他们一直在研究离体培育古髓的技术。不久前, 我们雪国在锦衣郎的带领下成功攻克了古髓分离和离体发育难关。” “我们想要让新生的妖族有一颗不受干扰的大脑学习最先进的知识技巧,又不想放弃古髓中传承的古老经验。目前提出的方案是新生妖族幼时将古髓暂时封印, 在学院统一学习基础知识,待到成年再继承古髓中的经验进行融会贯通,从而达到古今合一。 妖族的力量来自妖丹,失去古髓只需要重新学习力量的使用方法。但是妖族成长周期各不相同,幼崽又是最危险的阶段。现在的雪国也根本没有时间等待新一代成长,我认为还是让古髓尽早发挥作用更合适。” 白辰所说已是雪国最高机密,四海天子却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这跟海兽有什么关系?” “简单的说,妖族多了一个来自祖先的大脑,海兽又没有脑子,不如我们分一个给海兽,大家都刚刚好。作为交换,这些移植了古髓的海兽将继承先祖的血脉亲情成为妖族幼崽的教父教母,替祖先养育他们,传授古髓中的知识技能。” 这是白辰见到徐天仓之后就在考虑的一个方案,妖族现在需要大量青壮年建设极北之地,仅靠陆地残存的妖远远不够。 比起浑身心眼子的人族,连脑子都没有的海兽无疑更容易融入妖族社会。更重要的是,四海天子完全没有建立海洋文明的意愿,对获得智慧的海兽来说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雪国就是它们的家园。 古髓承载的是妖族将自身知识经验传给后代让它们不要犯错生存下去的愿望。虽然因环境变化导致后代逐渐被古髓夺取了身体掌控权,永远无法突破先祖极限,等级固化阶级分明。它终究是为了保护后代而在运行。 典型例子就是徐年三百六十五天必须每日吃不一样的物种,除了人类没有重复食谱,这不是因为她挑食,是被吞噬的妖族古髓在禁止她同类相食。 当然,白辰很清楚四海天子并不在意海兽未来,给出的交换条件更是切中要害。 “我可以与你共同制定法则,所有上岸的海兽和与他们达成共生关系的妖族都会实行海葬。极地天女苟延残喘之时尚能让白氏身处寒冷之地便无法生育,你我皆是盛年,在寒气与海洋所在之处执行这样的法则并不难。” “你不需要承担海兽成长所消耗的资源,却可以收获他们吸收了极地灵气完全成熟的尸体,甚至还有伴生妖族做附赠品。雪国有了海军便会在海岸筑造防线,你也就不必再担心会有产生灵智的海兽偷偷上岸死在别处。” 对四海天子来说,海兽活在哪里不重要,只要最后死在海里就够了。 白辰相信他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反正海洋生物不在乎礼仪,近日情绪低迷的小狐狸也就不笑了,平铺直叙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不管不问,海葬的尸体自会返还灵气,而我要的也只是他们活着时创造的价值。” 情绪不佳时和没脑子的海洋生命待着确实不错,果然四海天子完全没在意白辰语气,只是用一副血别溅我身上的表情道:“让外来生命吸收自己灵气却死在别处,你疯起来倒是不比之前那只狐狸好多少。记住,不论你从前是什么,如今你与极地之灵才是一体,一旦极地之灵全部被我吞噬,你就会消失。” “我相信妖族不会只有极地一块领地,如果同时集结妖族和海兽的力量还不能胜过人族抢占星海,那作为妖王的我也确实该死。” 白辰看起来性子柔和,胆子却从来不小。幼时就敢把自己妖丹掏了,濒死前还跟来杀自己的剑仙眉来眼去,如今不过是赌海兽加入雪国创造的价值大于付出的灵气,对他来说甚至连刺激都谈不上。毕竟是白微后裔,还是有些疯劲儿在身上的。 许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自寻死路的同类,四海天子眼神清明了许多,似是把许久不用的脑子重启了一次,难得话多了起来。 “所谓生命不过是灵的聚合体,这些残躯中的灵并没有消失,它们会被其它海兽当作食物吸收或者沉入海底哺育珊瑚海草,不过是换一种形态加入灵域循环罢了。我不明白你们为何一定要执着于让灵以固定形态‘活着。’” 祂行走于海面,潮汐将死去的海洋生命卷入海底,伴随限制解除,劫后余生的朔海渐渐复苏,挺过了一劫的种族已经跃跃欲试去抢占空出的生态位。而祂只是默默看着,平静道:“这片海域的灵汇聚在一起才诞生出了我,海兽也好,海植也罢,都是我为了管理灵域分裂出的触须。这之中有一些触须在大脑中生出了名为灵智的肿瘤,认为自己不再是我了,想要脱离出去,而我只是将毒瘤摘除,让它们回归于整体。” 祂没有回头,海风已将白辰反应送到,“你的表情像是无法理解?” 这一次白辰是真的惊了,“你居然看得懂我的表情?” 四海天子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我也曾经与陆地精怪犯过一样的错,误以为生了病的触须真的是另一个我,试图将曾经完美一统的灵域分裂成数份。是天星之劫让我明白了那是错误的进化方向。 我存在的意义是让灵传承下去,我所思考的不应该是如何让触须感到幸福或是自己不再孤独,而是为灵选择更安全的去处。 不论是转移至神魔二境加入新的循环,或是跟随帝前往新世界继续以海洋的状态存在,灵都在延续。届时,伴随灵存在的是现在的我,或是新生的我,亦或者不再有我,这都不重要。” 毕竟已经作为海洋存在了这么多年,他当然更愿意继续下去,所以才会承认帝是义父,配合他掌控天墓境。 “帝将我困在岸上,让我作为人过了一段日子。你们所说的感情,我只是体会不深,并不是完全不懂。正是见过了你们因个体思维产生的种种内耗,我才坚持唯一灵识的进化路线。如今帝也承认,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另一种出路。” 白辰毕竟不是天生精怪,对于这种灵域生命没有灵智却由一个主体灵识统一支配的生命形态只觉诡异。不过他多少明白了为何四海天子对自己的态度突然缓和了许多。 “海兽也是你的一部分,如果我视海兽为敌,便是与你为敌。我选择妖族与海兽共生,便是与你共生。” 果然,四海天子的态度确实因为白辰的海兽安置方案有了改变,原本垂落至脚踝的黑发突然分两侧散开,后颈上一只隐形触须渐渐显现,而这触须的另一端竟链接着一直当背景板的徐天仓。 “他仍维持着与我的灵识共享,我知道你用包吃包住让他来找我,也知道他想要和一个人类进行繁殖行为,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海兽的事都去找他,不必烦我。” 从远古时期活到现在的老妖怪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四海天子用触须赞赏地拍了拍徐天仓的头,眨眼间又缩回后颈全然看不出痕迹,随即又对远处的浮尸嫌弃道:“而他们生活在海洋却疯狂抵抗我的精神触须,拒绝加入我们的生命共同体,该死。” 白辰原还有些疑惑他对灵智的判定,感情是通过共享记忆进行扫描,旁的不说,反正拒绝的肯定产生了个体意识,杀就完事了。 只是,徐天仓的记忆—— 白辰看向某只吃饱了正准备下海飘一会儿的桃花水母,“你什么都给他共享了?” “哦,他嘬了口我的伞帽,把淡水换回了咸水,问题不大。” 徐天仓安详地躺着,最近的运动量过大,他打算顺着洋流飘回极北之地,这期间都不干活,白辰不用联系他了。 “你们这个生命形态对陆地来说还是有些太先进了。” 白辰以前就觉得这群海洋生物难以评价,如今更是坚定了这个看法。然而一抬头四海天子竟已没了踪影,总不能把徐天仓这唯一指定的外交官也打水漂。 白帝叹息一声,无奈走出了妖族变革的第一步——算了,先捞水母吧。【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60-267 第261章 第二百六十一章 海兽上岸并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执行的计划, 妖族能否与海兽和睦相处更是需要长久观测。 白辰目前只是在极北之地的海岸划分出了一块试验地由锦衣郎先行测试,待到总结出了具体的社会化方案才会逐步向其它妖族聚居地推行。 四海天子不会记得陆地上偶然遇见的一只狼妖,锦衣郎想要走进恩人的视野就要成为世上最了解海兽的权威。如果有一天他比四海天子更了解海洋的进化之路, 或许那位正在成为神灵的自然生命就会记得他的名字了吧。 从锦衣郎听见这个想法的时候白辰就知道, 今后把海兽相关的事务交给他便足够了。 人族的舰船在海洋不可能胜过海兽,十年之内雪国一定能抢先获得海洋霸权,如此极北之地便真正安全了。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可惜白辰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今夜的朔海灯火通明,人族修士和妖族士卒不断进出海港, 黑市残党正一个个被提审。 黑市本身并没有多么强大的武力,不然也不会龟缩于海岛。过去天道盟的剿灭行动失败是因为万宝堂和水月山庄这两家千年名门的袒护,如今二者相继倒塌, 仅凭黑市打手根本不是玄门的一招之敌。 雪国这方也没什么困难,如今九州妖族大多归顺白辰,新加入的国民只认白辰这一个妖王, 离了白辰的白氏于他们而言毫无威严,下起手来自是毫无负担。 更别提百行首看热闹不嫌事大, 坐着牢还主动提供了白氏勾结海妖的证据和双方与万宝堂进行交易的各处据点,直接将曾经的盟友卖了个干净顺手又捅了万宝堂一刀。 多亏了白陌的果断投敌,雪国才发现这些年白氏借由追求真爱等等敷衍理由离开大雪山的狐妖都进入黑市成了一方主事, 其中就包括沉醉的母亲。 或许这就是他主动交代证据的原因吧,对白陌而言不论雪国太子是依法将生母处刑还是徇私放过她都是一件趣事。而其它妖族对此的反应就更有意思了。他让白氏狐妖在黑市担任高位为的不就是今日的好戏? 百行首确实是跟白陌融合了, 完美继承了那只坏狐狸喜欢折磨人的恶趣味。不过百行首残存的良心似乎也影响了白陌, 这从没干过一件好事的叔叔竟让李无名给白辰带来了问候。 “我这侄儿该认真想想, 成为妖王是他自己的意志还是白氏多年的驯化成果?如果是后者……劝他节哀。” 虽然听起来勉强算是人话, 带话的李无名神色却不怎么好,看来他也很清楚答案是什么。 九尾白狐是最强的大妖, 要让这样生来就拥有顶级妖力的强者心甘情愿地为弱者付出,甚至打破妖族自保为先的常识为保护弱者而死,应该怎么做?答案是成为它的家人。 白氏有幸得到了一只无父无母的九尾白狐,这是绝佳的机会。狐仙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行,照顾白辰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白氏妖族身上。于是他们借助人族教导君主的仁义理论将它驯化成了一个愿意为国民而死的君主。但他们并不打算引进臣子对君主的忠义,只留下了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部分。对同族友爱,保护弱小同类,为群体牺牲,这都是人族最高尚的精神,怎能说是不好的教育?他们只是单方面让王接受这样的教育,自己不这样做而已。 白辰是白微后裔,只要正常长大就会自然而然觉醒九尾白狐的力量。即使没有被狐仙爷爷带回大雪山就在救了自己的李无名身边长大,他也会是强大的妖。 从一开始,就是大雪山需要他。 白辰知道今夜会有很多白氏同族哀泣着呼唤他的名字,毕竟现在他是白氏唯一的希望。虽然他们早在五百年前就选择了白陌。 五百年前陆问一个人类修士为何能够突破大雪山的重重守卫精准地出现在白辰面前? 继位为狐王的白云侧为何处处掣肘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雪山与玄门的关系一步步恶化? 白辰复活后为何白氏一族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个嘘寒问暖的故旧都没有? 这些问题的答案以洞察人心闻名于世的九尾白狐难道真的不知道吗?他只是刻意不去追究罢了。 如果在一切东窗事发之前白氏能来到他面前坦诚一切,或许他们还能继续保持这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的过家家。 白辰相信狐仙爷爷是真心疼爱自己。毕竟狐仙爷爷是白危月和白微的养子,即使是强颜欢笑过去的白微也曾努力试过将他当作同类去关爱。所以他也会照顾作为白微后裔的白辰。 但是其它白氏狐妖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心,白辰是真的不知道了。或许也曾经有过情义,只是最终仍抵不过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族,所以才会配合白陌将陆问送到他的面前,进行所谓的考验。 白辰选择报恩失去了妖丹和强大妖力,于是他们就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这个不负责任的小狐狸,果断投入了白陌的怀抱。 他们想要的王是九尾狐,只要是强大的九尾狐就够了,并不是非白辰不可。 “白陌是白微之子,道行比我高深,心计也胜过当年尚且年幼的我,更不会做出为一个人付出妖丹失去力量的蠢事。白氏会选择他并不是无法理解的事。 只是,这个理所当然的选择让我死前的心心念念成了一个笑话。” “他们用整个童年驯化我,从小就告诉我,只有我成为王才能拯救大雪山。我信了。” “感情用事是我的缺陷,可我若不是一只感情用事的狐狸,又为什么要理会旁人死活去做这个没有半分好处的妖王?” 年轻的妖王赤足漫步于沙滩,刚历经大劫的海水并不干净,血腥染红了他的脚指,就连话语都冰冰凉凉,不带任何温度。 李无名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踩着带血的脚印,沉默地陪伴着只在自己面前展现伤口的王,仿佛与黑衣一起融进夜色。 白辰很少这样絮絮叨叨地说话,在人前保持王者的矜贵已经成了刻进骨髓的习惯。幸运的是,在李无名面前他不需要高贵,不需要冷静,至少现在的他还有一个可以自由崩溃的地方。 白辰曾经想过,如果有一日再次落难失去力量变成废物,第一个赶来救他的一定是李无名。何苦何欢大概也不会慢多少,付红叶、步天歌出于道义也不至于袖手旁观…… 还有白微,如果那只老狐狸还活着,不论白辰做过多少与其背道而驰的事,只要开口求救,老狐狸就一定会来救他。 白辰过去以为自己是家族里最正常的狐狸,因为他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需要保护的同族,所以不会像白微跟白陌那样到处发疯。 事到如今却发现,原来这样的他心里所信任的竟全是立场微妙的人族与恶戚。 少时的白辰只与白氏狐妖亲近,其它妖族都只是效忠于白氏的下属。重生后虽然认识了沉醉和诸多妖族,终究时日尚浅,谈不上情深。 他如今必须冷静下来处理海兽的理由竟然是不能辜负把极北之地交给自己的白微,真是讽刺。 现在没有为过往动摇的时间,少时记忆白辰已用裂魂之术暂且封存。虽然已没有具体记忆,也忘了所有白氏妖族的名字,仅凭残存的情绪仍令他如此不快。 该庆幸百行首让白陌有了些许人性吗,如果这时候被那个叔叔落井下石,怕是当真要道心破碎了。 白辰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所有烦恼与被封存的记忆一同放下,转身抱住了始终陪着自己的男人,闷闷地说:“暂时要忘记我们初相识的那段回忆了,待到一切结束取回记忆恐怕我得拿你撒气哭上几天。” 白辰已经长大了,他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李无名知道自己只需要陪着他就足够了,不过,他还是轻轻拍着自己伴侣的背,轻声问:“小狐狸,看见雪国的妖族安居乐业你是高兴还是厌恶,或是完全无所谓?” “那自然是高兴的。” 白辰的回答毫不犹豫,随之而来的就是李无名那双揉着他头发的大手和男人一如既往的轻快话语。 “所以,你只是在做让自己高兴的事。看见同族悲惨你会不愉快,看见同族幸福你也会感到安心,为了不必再看见白氏这样的糟心事,你做了妖族的王。我所看见的妖族历史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知是裂魂之术效果卓越还是李无名这人天生就拥有搅乱气氛的异能,白辰内心的动摇竟被奇怪的发言渐渐平复。竖起狐狸耳朵蹭了蹭这人的手,重新振作的妖王抬眼看向远处热闹的海港,原以为自己不会有勇气亲眼面对,现在却道:“失踪的母亲居然出现在黑市,现在沉醉心里应该不好受。走吧,也不能把一切都交给一个尚在成长的太子,白氏的处置终究还得由我盖棺定论。” 第262章 第二百六十二章 徐氏之所以能在黑市占据主导地位就是依靠海妖的海运优势, 作为大本营的朔海更是在近海处的珊瑚礁建满了水牢用以储存货物。多亏了他们的勤劳,步天歌的抓捕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抓住一个黑市贩子就地往旁边的水牢一塞就完事了, 可谓相当有效率。 徐氏海兽几乎不离开海岸, 黑市在九州的地下市场多是由区域性管事负责。这些管事有人族有妖族,也有海妖与人或妖的混血,甚至还混进了几个厌恶生命的小精怪,是真正的鱼龙混杂。在天道盟和妖族还在互相博弈的时候这些一肚子坏水的地下势力倒是抢先完成了种族和谐。不得不承认白陌的能耐确实不一般,若不是他爱着人族又喜欢折磨人族的扭曲个性作祟让其懒得认真发展海妖势力, 只怕扫平黑市的行动不会这么顺利。 徐氏海妖大多选择跳海逃逸,白辰既自请解决他们,天道盟便负责处理岸上留着的这部分。对于这种将同类送给海妖作为饵食的叛徒步天歌也不愿采取温和手段, 果断将审问工作交给了魔君何欢,只要结果不计生死。 于是当白辰和李无名来到朔海时,第一个碰上的便是被何欢赶出水牢守大门的老熟人何苦。 白辰素日狐裘不离身, 就算在烈日炎炎的海边都是一袭冬装,可谓是看一眼都觉火热, 让人特别想把他衣服扒下来。然而,今夜白辰那仿佛长在身上的狐裘居然收起来了,只着浅色薄衫赤着脚被李无名抱着。若不是还有李无名这个标志性的剑仙坐骑, 何苦险些就没认出自个儿的老朋友。 啧,九尾老狐竟作楚楚儿女态…… 虽然心中第一反应是如此, 奈何剑君素来怜弱见不得湿漉漉的狐狸, 这便主动迎了上去放柔声音关怀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来自老友的关怀差些让白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意识挠了挠胳膊这才道:“自然是来安慰我家小孩子。” 何苦少年时就常上大雪山, 也是少数见过白辰与白氏同族相处场景的人,他很清楚自幼陪伴白辰长大的亲族与成年后才结识的同类是完全不同等级的存在。对白辰来说, 被白氏背叛就等同于玄门掌门被同门抛弃,这可是连何欢用了几百年才跨过去的坎。 “别逞强,现在你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要是李无名不行我陪你喝酒吐苦水。你放心,我有何欢那厮喝醉了痛骂步邀莲的记忆,保证骂起人来比云城的排水沟还脏!” 云城的排水沟居然能跟何欢的嘴相提并论,看来得提醒步天歌管一管云城的卫生状况了。 如此这般想着,白辰比起泄愤反而更想笑一笑。本以为何苦飞升多年,再相处时彼此多少会有些生疏,没想到短短几次相见便又回到了少时抵足而眠的时光。虽然亲族没法自己选,至少由他自己选择的友人和恋人都是极好的,如此这一生总算不是白活。 “我用裂魂之术封存了过去记忆,待到合适的时候自会寻你诉苦,若是搅了你们好事被何欢撵你可得拦着。” 银雪狐的大脑没有遗忘功能,只能通过裂魂之术将不重要的记忆分开储存。白辰虽然传授了何欢裂魂之术,自己使用却还是第一次。 何苦原还疑惑白辰为何神色如常,听了此话倒是明白了。他倒不觉逃避可耻,立刻回:“你放心,我剑心似铁刚好克制何欢的心相世界,现在可以揍十个他!” 他方才那句“李无名不行”明显是被李剑仙记住了,此时记仇的剑仙便挑衅了起来,“这么狂?你就不怕被何欢听见?” “他在审问犯人,里面的场景少儿不宜暂时不会出来。” 剑君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丝毫不慌。李无名闻言轻笑,“所以你这个小朋友就被赶出来了?” 何苦可是能跟何欢朝夕相处还不置气的人,此等挑衅根本不放在心上,当即挑眉一笑,“就算过了五百年我在他心里也还是纯洁的青少年,怎么,你这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东西嫉妒吗?” 果然跟脸皮似铁的老东西文斗不是明智之举,李无名无奈一叹,果断转换思路向白辰告状:“小狐狸,他攻击你男人,挠他!” 这两个玩剑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下限低,奈何今天李无名带了家属,最后还是白辰闪着寒光的爪子终结了比赛,自知双拳难敌四手的何苦只能抗议:“靠,双打犯规!” 虽然修士们都很好奇剑仙和剑君到底谁才是剑道第一人巴不得他俩认真打一架,李无名倒是没有这个兴趣,只是伏在白辰肩头得意道:“怕了吧,我可是被狐狸包养的男人,请尊称我为极地之主的龙王赘婿。” 何苦倒是不意外此人之无耻,毕竟他自己在没外人的时候也不怎么要脸,何欢更是有没有外人都不要脸。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的是李无名那熟悉的用词,“这种土味文学居然流传到了星际时代?” “大概是因为经典永流传?” 李无名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如此奇怪,很快反应了过来,“难怪你对何欢的收藏不感兴趣,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何苦脸上已摆出一副“请你们这些未来人不要流传奇怪东西”的表情,机智的白辰只瞥了一眼就道出真相:“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既然是何苦感兴趣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偏偏李无名完全没有维护旧人族形象的想法,甚至积极地向小狐狸分享老祖宗的黑历史:“只是人类挖掘自身欲望进行的朴素创作,帝在我老家的遗迹挖出了很多电子废料,等他出现我偷偷入侵数据库拷贝给你,也算跨种族文化交流了。” 人类灭亡后的遗迹为什么会挖出这种东西啊?你们都世界末日了居然还沉浸在奇怪的精神世界里吗! 虽然何苦对于旧人类的陪葬品颇具异议,此时更为关注的却是另一点,“他都跑到你老家去了?不对,你怎么连这都知道?难不成你小子还是个双料间谍?” “我也不知道,我似乎在天墓境具备很高权限,想知道什么当天晚上就能在梦境得到答案,甚至能看见帝正在做什么。可是清醒的时候就失去了那种权能。” 李无名并不是刻意隐瞒,事实上很多事情他也是当天才知道答案。梦中的天墓境是完全对他开放权限的数据库,他可以搜索任何讯息,但这些讯息并不会主动弹出。而且梦中他的意识也没那么清醒,虽然曾与帝对视过,出现的画面却像是信号很差的高延迟视频通话,传递过来的全是杂音,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好在天道盟召唤帝的仪式就快完成了,到了那时一切就会有答案了吧。 李无名的异常状态瞒不过自己的枕边人。修士本不需要睡眠,可李无名自从被师父解除封印之后每日必定准时入睡。熟睡后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着身边的白辰,仿佛不这样做第二日就会忘记醒来一般。 有些事并不需要多说,就像李无名可以在小狐狸身边放心沉眠,白辰也相信在自己身边醒来的这个人一定会是李无名。 他们都失去了过去的亲族,与世间的联系也会伴随漫长的寿命一点点随时间消逝。所以只能依偎在一起,互相记住有关对方的所有,即使有一天在无常世事中迷失自我,也能通过对方的眼睛记起自己到底是谁。 这一人一狐之间流动着旁人无法干涉的默契,何苦很有眼力见地不再询问,这便转移了话题,“虽然不知道你跟帝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你能摸进他的数据库,挖出来的东西也给我传一份儿呗。” 诚然何苦想要的只是星际时代的黑科技,奈何魔君收集颜色书籍的爱好令李无名的理解出现了些许偏差,闻言只道:“毕竟我也不是什么见色忘友的人,为了久违的精神食粮你就来极北之地打个几百年白工吧。” “滚蛋!” 正直的剑君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此人居心叵测的诱惑,“我被你家狐狸忽悠着收下的小徒弟刚入门就得去服役坐牢了,以后你得尊称我为何牢头。” 好吧,他也不是意志坚定地拒绝打白工,只是已经被步天歌抢先预定了,后生可畏啊。 “徐朝阳也被徐氏牵扯进来了?” 白辰已经料到天道盟此次定会严惩黑市相关之人,却不想竟连剑君弟子都免不了牢狱之灾,该说步天歌不愧是玄门掌门吗,当真是铁面无私。 “毕竟他也是徐氏出身,白陌还有意借水月山庄之事将他和徐浮月安插在百行首身边。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观察几年为好。” 徐朝阳是海妖与人族的混血,因天赋出众和特殊身份而被白陌选中一直在地面被当作正常修士培养,并未参与黑市运营。不过他修行所用资源到底来自徐氏,最终还是和其他徐氏培养的打手一般被处以三年劳役,观察期间不得离开工地。 当然,这只是尚未做过案的少年人,那些已经为黑市办过事的徐氏修士能不能活着走出何欢的心相世界都不好说。即便能活着出来也是百年起步的刑期,只能接受剑君的改造教育加入工地搬砖。 徐朝阳对这个判决倒是没什么意见,他本就厌恶徐氏,只要能和徐氏斩断关系就算再搬十年砖又如何? 剑君为了小徒弟被迫作为牢头再就业也没什么怨言,反而乐观道:“坐牢又不是不能学剑术,万一他龙场悟道了呢。” 天道盟此举也算是向天下昭示严惩黑市的决心,连剑君的徒弟都要服劳役,自然不会再有人敢为其他涉事修士求情。 不过考虑到徐天仓与徐朝阳之间的前世孽缘,白辰还是提醒道: “我劝你认真教他,要想对抗奇奇怪怪的海洋生命只怕他得成为天庭战神。” 李无名来的路上已听白辰说过四海天子与徐天仓的诡异联系,甚至暗暗怀疑自己跟帝是不是这种共生关系的升级版。毕竟帝明显是想到什么就先做个实验试试看的行动派,他研究了四海天子那么多年总不会真的只是在海底抓水母吧? 考虑到海洋生命那诡异的进化方向,就连素来随意的李无名都难得劝道:“你也不想自己徒弟走何欢爱看的剧情吧。” “反正都坐牢了,这剑就往死里练吧。” 何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收的徒弟就没一个像人的。反正他已经教出过一个天下第一的付红叶,再来个天上第一的小徒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剑君能跟魔君你侬我侬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心态乐观,既然白辰看起来确实情绪稳定便决定回去训练小徒弟,挥了挥就告别道:“我得走了,你们要是心里有事就来找我跟何欢喝酒。那厮好歹研究了几百年心学,虽然大部分时候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偶尔认真起来还挺能超度人的。” 当然,对于这样的好意暂时还打算留在阳间的白辰果断谢绝,“喝酒可以,被魔君超度这种特殊待遇请让鬼神去享受。”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 沉醉这个太子成长得比白辰预想的更快, 黑市之事白辰全程不曾插手他竟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始终没有搬救兵。 徐氏府邸如今已成了天道盟和雪国临时办公之地,白辰往妖气最浓的厢房走去, 很轻松就找到了沉醉。 只是和预想的郁卒氛围不同, 当他推开门所见的竟是满满一桌海鲜。只着寝衣的雪国太子一手拿筷子一手拎着螃蟹腿正在认真奋战,见了推门而入的白辰便一脸惊讶道:“祖师爷爷,你怎么来了?” “你这宵夜还挺丰盛。” “螃蟹是步天歌下海抓林开天生火煮的,他们说敢浪费明天就用我打窝。” 虽是如此说,沉醉手里的螃蟹爪子却半分没有放下的意思, 局促的神情比起为母亲郁郁寡欢更像是偷懒摸鱼被师父抓包。 白辰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沉醉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对这个生母没什么感情。 沉醉也不是真的傻子,一时惊讶之后便明白了白辰为何而来。念念不舍地放下螃蟹为两个长辈添了筷子, 待白辰与李无名入座方才感慨道:“林开天为我买光了整个市场的海鲜,步天歌一大早就带我去御剑冲浪,如今连祖师爷爷也来了……” 步天歌是被母亲深爱着长大的, 林开天虽然自幼就跟母亲关系不好但心里仍希望母亲能够爱着他,所以在白氏事发之后他们由己及人对待沉醉也比以往温柔, 以各自的方式试着安慰这位突逢大变的雪国太子。 然而,沉醉内心确实没啥波动,他是在赤狐族中长大与白氏狐妖本就不亲, 自小根本就没有母亲这个概念。许是父亲给予的爱多到过剩,他在成长过程中从未有过缺爱的想法, 比起地牢里那个血缘上的母亲, 对他细心教导的白辰反倒更像是母亲。 虽然装作闷闷不乐的样子看步天歌下海抓鱼林开天生火做饭很有趣, 他在白辰面前还坦诚了起来, 只道:“其实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难受,比起担忧素未谋面的生母我更高兴大家如此照顾我, 我可能也是一只没有心的坏狐狸。” 沉醉是被父亲娇养着长大的,本就不是那种会装作没事逞强的性子。不过,若是没有两个小伙伴陪了一日,他的情绪也未必能如此稳定。 如果在得知生母情报的时候步天歌没有把他拎起来一起御剑出海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沉醉晃了晃脑袋没去纠结这种没发生的问题。从前白辰叫他去跟步天歌交朋友,他只当这是玄门势强不得不为,如今才明白,祖师爷爷为他选的交际圈都是值得真心相待的好人。对在感情中容易上头的妖而言,不论友情还是爱情,选对了人真的很重要。 沉醉很清楚,自己过去跟白辰毫无交集,祖师爷爷如此上心仅是因为他是白氏这一代的继承者。素味平生尚且如此,牢里的那些白氏狐妖也不知承载了祖师爷爷多少心血。 只可惜,祖师爷爷当初为了白氏选择放下李剑仙的情义终究是错付了。时至今日,牢里的那些蠢货仍是叫嚣着要见白辰,要他为了当初的养育之恩徇私枉法,半分没想过这会给已成妖王的祖师爷爷带来多少难处。 在沉醉幼时父亲曾问过他想成为什么样的妖,那时的他懵懂地不知如何回答,只想着作为内定的大雪山之主一生吃喝玩乐享受着小妖吹捧混日子。 如今倒是有了答案,他想成为值得人付出真心的妖王。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步天歌和林开天能为他抓螃蟹,他就敢为了好兄弟把家里的大水母给绝育了。白辰尽心教他成王,他也定然要为祖师爷爷扫清一切烦心事让其安心归隐。 如此一想,雪国太子便拿着筷子坚定道:“祖师爷爷,我是你手把手带出来的太子,你别想着那些不识好歹的旧亲戚,只看着我就好。” 白辰本是为安慰他而来,却不想这小子反而安慰起他来了,当真倒反天罡。 然而,面前的年轻狐狸虽尚且稚嫩却是一片赤诚,见他不言语又加重了语气:“我很厉害的,连林开天那个奸商都只能被我薅羊毛,我以后一定能让雪国挣很多很多钱,用国库给你养老。” 白辰在世六百年有五百年都是死狐狸,本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岁数,如今方才醒觉原来自己当真跟何苦是同辈人。人族都是徒孙辈在叱咤风云了,他也终于熬到了可以退下来的时候。 终究还是有回报的,也不算满盘皆输。 这些天难得有个好消息,白辰宽慰一笑,这便考校道:“那么,我厉害的雪国太子准备如何料理黑市余孽?” 沉醉并不是全靠一腔热血上头做事,他这些日子独自主持朔海事宜已经颇有章法,或许谈不上完美无缺却也没出现任何纰漏。故而面对白辰问话丝毫不虚,这便冷静地回答:“天道盟正在审问被捕的管事们,我们准备进行联合搜查将各处据点迅速击破。月姑姑已经调动魔教高手率先出发,毕竟这些地下的事还是魔修更为擅长。 目前的安置方案是妖族的受害者由月姑姑带回大雪山进行适应教育。人族则暂时安置在魔教领地由万宝堂出资负责今后一切生活费用,直到受害者能够作为修士独立生活为止。魔修对他人漠不关心,在魔教领地受害者的苦难至少不会成为邻里的兴趣谈资。” 月星石已经适应了在雪国的生活,因做事尽心又负责诸多幼崽的启蒙教育,如今妖族都尊称她为月姑姑。没有及时除去月静流仍是她的心魔,如今自请负责善后,沉醉自无不可。 不过难处也是有的,他顿了顿就道:“但是黑市中最多的是半妖以及人与海兽的混血。他们都是在地牢出生被关在笼子里长大,海妖只将他们当作牲畜连怎么说话怎么走路都没教过,根本无法与我们进行正常交流。目前我跟步天歌还没讨论出合适的安置方案。” 从头开始教育一个人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如今人族和妖族都是最为忙碌的时候,确实很难抽出人手安置这些混血儿。而半妖和海兽后裔都颇具武力,也不敢随意把毫无社会常识无法交流的他们放入普通人之间,倒真是个难题。 白辰略为思索,这便给了一个主意,“人族排外,妖族也容不下弱者,就将他们交给山神罗吧,树精们生前都是老人,让他们带带孩子也不错。” “那他们需要的生存物资……” 沉醉刚起了个话头便有了想法,不待白辰回应就自发道:“雪国已经出了力钱财自然该由天道盟负责。水月山庄虽然倒台了千年来积累的财富和资源可没消失,至于怎么让人把吃下去的好处吐出来那是秋小寒该头疼的问题,我们只管伸手要人要钱就是了。” 如此就算暂时安定了,也不知道下一个黑市又会在多少年后再次出现? 白辰并不认为此后便会天下太平,并不是哪个坏人无中生有催生出了黑市,而是世间阴暗的交易太多,最终便形成了庞大的地下市场然后选出了一个最符合他们心意的头儿。 蟑螂并不会因为一次大扫除就绝种,一旦放松警戒忘记清扫便又会卷土重来。白辰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提醒沉醉时时清扫,不可因祸首伏诛而掉以轻心。 实践果然是最好的老师,沉醉对黑市的处理远比白辰预想的要好,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出海抓螃蟹。 如此白辰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这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还不忘嘱咐:“早点休息,别吃撑了。雪国之主即便不是风华绝代至少也不能胖成球。” 沉醉抓向螃蟹的手顿时一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确实有些发福的小肚子,只能沉痛地闭眼:“我让侍卫给徐天仓送过去,反正他什么都吃。” 天杀的徐天仓,凭什么只有他怎么吃都不胖,就因为他是水母吗?一天吃十顿饭居然还偷懒不干活,必须得把这个违背常理的家伙抓起来绝育了! 白辰倒不知雪国太子对某只水母的怨念,出了院门便抬眼看了夜空。 自白危月升天之后天上便有了两个月亮,白辰原以为自己怎么都不会习惯这般异常的夜晚,却不想只过了这样短的时间就已经看惯了,甚至有些想不起过去只有一个月亮的夜晚是什么模样。 李无名这些日子一直陪着他,只是和过去相比安静了许多,似乎时不时就会梦游天外。好在此时他没有做梦,从背后环抱着这和自己纠缠了大半辈子狐狸,轻声安慰道:“小狐狸,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是因为有你。你就是我的太阳,有你在我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至于一无所有。”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直白的回答,李无名难得惊讶了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念头,我——” “邻安天子能接受秋小寒是因为他从未了解真正的风十七,他们本就需要重新熟识彼此。我不行,我爱的只是李无名。” 这一次白辰反手扣紧了他的手,没有给这人糊弄过去的机会,在对雪国彻底放心之后他终于戳破了窗户纸。 “帝是至高无上的神明,李长安是旧人族仅存的希望之光,而李无名仅仅只是独行人间的落魄剑客。与他们相比,李无名的存在似乎对这个世界没什么价值,可我仍希望你只是李无名。” “你还不是帝,但你可以是帝。李无名已经到达了人的极限,你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变成帝更好地保护我,对吗?” 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这是九州最动荡一年, 白微陨落妖族建国,海兽迁徙鬼神入世,剑仙祭天仙魔回归, 人族两个千年名门接连倒塌, 大量宗门遭受牵连非议不断,可谓天上天下没有一块太平地。诡异的是,如此动荡之下竟没有多少伤亡。人族平民照旧歌舞升平,很多小妖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就被叫去登记了户籍,虽然不知道是干嘛的, 总之妖王叫干嘛就干嘛,主打的就是一个适应环境。 白氏一族的陨落似乎没有对雪国造成任何影响,白辰本以为引入海兽之事会因此受到干扰, 却不想小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依旧踊跃报名领养海兽,只一天就将徐天仓带来试验的第一批海兽全部领走。据说人族有关水产养殖的相关书籍已经在雪国卖到了脱销, 万寿书斋的印刷工坊灯火通明正连夜加印。 白辰还是低估了小妖对变强的渴望,他们不在乎海兽会捕食妖族, 反正以前大妖们也是一言不合就让他们上桌当主菜。这些海里来的大家伙有着可以和大妖抗衡的战斗力,只要管饭就帮他们保护孩子,在小妖看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至于白氏与黑市的勾结, 虽然大妖之中不乏痛恨者,小妖却只感慨还是大妖好啊, 抓他们崽子居然还得偷偷摸摸地跟人族合作。以前天狼族吃我们崽子都是看一眼对胃口了直接生吃, 爹妈敢拦就正好加餐。要不兔妖羊妖怎么都在赤狐族地盘打洞呢, 就因为赤狐族自己有果园牧场不缺吃食, 只要替他们干活就不会吃你。 故而,当锦衣郎前来汇报时, 白辰还久违地有些吃惊,“你说雪国内部一片欢欣,国民都在赞颂我,没有半分不满?” 如果不是确定锦衣郎是不爱粉饰太平的正经性子,白辰都要怀疑自己这新招募的臣子已经被人族腐化学会溜须拍马了。 锦衣郎见状却是无奈一笑,“王,你似乎总认为自己对我们不够好。可是在我们看来,你身为最强的妖却从不奴役我们,甚至希望我们好好活着,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仁慈。” 白辰太会选朋友,他总是被人族中性子最好的一批人环绕着,就连白陌这个焉坏的亲戚行事也颇为拟人。他从未直面过妖族底层的野蛮与血腥,也不知道自己将雪国国民生活水平直接对标天道盟治下平民的念头有多奢侈。 但是太先进了也不是好事,至少在妖族普遍还信奉弱肉强食的时候蓦然引入其它规则未必不是另一种混乱。锦衣郎自己就是小妖,也跟着老师见识过天道盟的管理方式,他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给出了自己的谏言。 “人族有人族的活法,妖族也有妖族的活法。比起被王庇护着安分种地经商,我们更愿意靠卖命从你这里得到自保的力量。 只要王允许我们生存在你的土地,我们可以为你撕碎任何敌人,不论善恶。” 妖族终究是凶兽,即使是最柔弱的小妖也不愿失去自己的尖牙利爪,他们想要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为此即使过得很苦也无所谓,付出任何牺牲都可以。现在的他们仍害怕享受。 是要给予妖族自己认为对的生活,还是他们想要的。 白辰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在锦衣郎申请全面引渡海兽扩建海军的文书盖上了象征着九尾白狐的爪印,同时将与天道盟采购农事偃甲的贸易清单递了过去。 “告诉我们的国民,我需要你们去学习,去变强,去繁衍生息养精蓄锐,去为雪国探索星海开疆扩土。只要妖族始终保持进取之心,极地之主将与尔等共生,寒霜所及,便无灾殃。” 锦衣郎高兴地离去,眼中唯有壮志,被海妖豢养为食材的日子似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阴影。白辰知道,这是独属于妖族的旺盛生命力。要活着,要成为强者,待到成为顶级掠食者再去伤春悲秋。 他想起了那晚李无名给自己的回答。 “小狐狸,我梦见了一个很可怕的未来——天地倾覆,生灵灭绝,你也消亡,只有我继承帝的位格不死不灭,从此,唯我永恒。 醒来之后我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我必须找回旧人族的全部科技,不能再停滞不前。” 那是李无名唯一的心魔。人族灭绝,李氏覆灭,白辰夭亡,他在这世上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始终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他不想再独自活到最后了。 为了与他一同面对这心劫,白辰终于有了发展灵域的野心,连带着雪国的发展策略也激进了起来。 如此也好,妖族需要极地之主的庇护,白辰也需要妖族为自己探索星海。王与国民终于不再是单方面的扶持,彼此需要的共生关系或许可以让他与妖族走得更长久一些。 白辰与人族修士正停在邻安城外扎营,过去一月城中百姓在天道盟的指挥下陆续迁移,曾经的人族最大城市如今已是一座空城。这一切都是为了埋在这座城池下的帝陵。 白辰踏云落在城墙之上,不久前还繁华鼎盛的坊市入眼已是一片寂静,难免有种文明落幕的寂寥感。他寻到了坐在轮椅上同样眺望着城市的秋小寒。 邻安城的居民早已超过百万数,短短一月迁徙如此庞大的人口必定一地鸡毛,秋小寒也因此成了骂声最多的天道盟盟主,修士之中甚至有了让何欢来都比他强的说法。白辰还听说,前几日他的膳食中出现了来自天魔的无色之毒。下毒之人也不知是黑市残党还是万宝楼或水月山庄遗留的故旧。风十七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把付红叶拖去学厨艺,从此只许秋小寒吃他亲手端来的吃食。 天道盟盟主是人族修士第一人,过去不论再怎么闹腾也没人敢对盟主下手。奈何秋小寒此番变革破坏的旧规则太多,免不得有些世家宁可人族一起完蛋也要让他停下,终究开了先河。 秋小寒倒还是那副永远在自己世界沉思的模样,似乎半点没受舆论影响。同为一族之首,白辰自不会忽略他,这便上前打趣道:“恭喜你,才上位不到一年就超越何欢成了老人家最讨厌的人。” 风少雨世代为帝,加起来被史书骂了不下三百页,时不时就被叔伯兄弟臣子故友造反砍一刀,自己下手杀的老熟人也是数不胜数,这点风浪自然不放在眼里。此时他抬眼看了看在天上盘旋警戒的金玉之龙,只是平静道:“这种要死很多人还难免牵连无辜的差事由我来干最好。他们太喜欢人,被骂了会伤心,事要是办得不圆满也会伤心。 而我一直缺胳膊少腿的,早就习惯了世间的诸多不圆满。” 秋小寒与前世记忆的融合进行得相当顺利,已经能够将风少雨的经历当作自己的过去随意闲谈。白辰过去还不觉有什么,此番亲身尝试过裂魂之后才知有多不容易。他只是将白氏相关的记忆封存便已觉同过去存在不少割裂,甚至对昔日选择有过很多动摇。也难怪白微白陌这些经常裂魂的狐狸一只比一只疯。 就在白辰拍拍脑袋强迫自己正常点的时候,秋小寒眺望着熟悉的城池倒是难得感慨了起来,“多看几眼吧,今日不论事成与否,世间都不会再有邻安城。” 帝陵深埋于邻安城之下,一旦进行全面挖掘整座城池必然塌陷,这是早就勘测过的结果。谁能想到,曾经风十七为保这座城市战死于城外,如今却是秋小寒来亲自主持挖掘帝陵令其消失,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好在他的心态够稳定,短暂的失落之后便平静道:“我会在这里重新建造一座最辉煌的城市,它将胜过长安成为仙魔人三界最为繁华的所在。” 这话白辰就不爱听了,他妖族的都城待到建成可未必会输给人族。不过这种比拼还得是以后互相竞赛,如今只道:“这话你该说给天上飞的那只龙听。” “还不到时候,他会有负担。” 秋小寒认真想了想,事实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很认真的,作为风十七摆烂的日子才是短暂的颓废时光。他完全理解邻安对自己偶尔流露出的陌生,奈何邻安天子过不去这道坎总是会因此愧疚。那条龙听见他要拆除邻安城竟露出了“太好了你终于动手了”的放松神情,也真是让他无所适从。 “他怕自己做不到像过去想象的那般爱我。可是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想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我。” 秋小寒难得苦恼地叹了声气,不过很快就伸了个懒腰靠在了轮椅上,拉了拉某只龙出门前特地盖在他腿上的小毯子就道:“处习惯了总会适应,早晚有他发脾气揍我的一天,慢慢来吧。” 许是适应了天道盟找道侣不走寻常路的风格,白辰居然不觉他们对彼此诡异的诉求有什么奇怪,只是斜了一眼年轻又很老的新任天道盟盟主,“真该叫他下来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分明很‘风十七’。” 意外的是秋小寒竟没有反驳,只道:“等到他能自在地一脚把我踹起来的时候,我会让他看见的。”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天道盟挖掘帝陵的工作也到了收尾的时刻,伴随一座座建筑沉入地底,深埋数千年的陵墓逐渐现世。 由灵巫驱使法则自然生成全无加工痕迹的石制建筑,各色宝石镶嵌其间浑然一体,唯有悬挂的青铜灯带有些许人工痕迹,正是奚商前期独有的风格。 这是一座沉眠于地下的巨大石城,同时也是与地面浑然一体的阵法,每一处坑道都是阵法的一部分。以古时的生产力,这般规模的陵墓堪称奇观,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远胜目前出土的所有古代遗迹,必定是各族灵巫倾尽全力之作。而这人族最后的万众一心精诚合作便是为了镇压帝尸,让那位远去天外的帝王永远不会再回来。 看见这庞大封印的瞬间,白辰忽然有些理解帝为什么不再出现了。反正最用心抚养的一代人已经不愿再见到他,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此行白辰已知晓了天道盟的全盘计划。 帝混迹人群时一直以人的身躯管理着天墓境,这副身躯早就被他炼化成了比仙魔法宝更坚固的神器。不止具备掌控天道法则的权能,甚至连他自己都毁不掉,只能以放血的方式令其失去灵性。即便如此,这具尸体上残余的法则之力仍未消失,只要帝魂回归便又是天地之主。而这也是灵巫修建陵墓将其封印的原因。 只不过,伴随风少雨建立奚商开始灭巫,被迫迁移进帝陵避难的灵巫后裔们又有了新的想法。 “最初的灵巫都是被帝复苏的精怪,他们的身体由帝创造,血脉本就与帝同源。将灵巫之血注入帝尸令其短暂复活,再由鬼神与其结合产下帝子继承天地权柄,倾覆整个天墓境。这就是当初那群叛徒竭尽全力想出来对付我的办法。” 秋小寒的叙述轻描淡写,皱着的眉却透出了些许忌惮,可见这计划于他未尝不是危机。 而白辰也明白了过来,“那个鬼神就是无盐女?” 秋小寒点了点头,“寻常人的身躯承受不住帝的精血,鬼神虽是鬼巫一族试图将人族灵魂转化成天子的失败品,却同时继承了精怪的法则之力和人族特性,或可一试。她是鬼巫血脉,自幼就被父母施以咒术承载了所有灵巫的世代怨恨,只要死去便成鬼神。灵巫的献祭已经完成,她的血是唤醒帝尸的最后一道钥匙。可她在这座陵墓中坚持了千年都不肯死,直到百行首将她挖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见白辰神色无异才继续道:“她自小在陵墓中为蛊虫鬼怪环绕,被救之后始终在寻找解咒之法。她说自己熬了这么久只是想要知道阳光的触感,想要闻见鲜花与食物的味道,想要作为正常人短暂地活一回。她不想还没活过就莫名其妙地为了那些折磨自己的人牺牲。我也没想到,为了保住百行首性命,她会主动放弃这千年的执念。 还好李剑仙本就身负帝魂,我们不需要帝子,她仍可以鬼神之身等待复活,并不是全无希望。” 说到这里,秋小寒的神色有些怀念,“他待学生极好,不看出身,有教无类。即便学生没有天赋也会为其安排合适出路,比父母更用心。因为他的学生几乎全是平民百姓,想要修炼资源便必须与世家名门争权夺利。苍天府亦是名门,我们的关系并不好,但也没那么不好。” 许是忘记了年少之事的缘故,白辰心情意外的平静,甚至坦然道:“白陌本就擅长洞察人心,若他愿意照顾某人,自然是无微不至。” 然而天道盟终究不愿以白陌之名称呼自己的同道,纵是历尽风雨的秋小寒也不甘心地问:“真的无法对他施展裂魂之术吗?” “白陌比我更精通裂魂之术,若是愿意,他自己就可以分开。千年的疯狂如何能被百年的教化治愈,与其回到天道盟成为你们的隐患,不如化身囚笼永久锁住这份威胁。 就是怕你们心软,他才选了跟白陌有仇的我。他知道,我恨白陌,我不想放过他。” 这是白辰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直言对白陌的情绪,他不宽容,没有那么好的性子,昔日的死他放不下。 说出口之后心情蓦然就轻松了很多,可他终究不糊涂,便又道:“我能明白你们为何执着于他。白氏一直教我王者当为大事委屈自己,容不得半分私情。而当他始终以白陌的姿态面对我时,我就知道,他在告诉我,恨吧,无需强迫自己和解,不必放下。” 正因都是聪明狐狸,所以有些事无须明说,一个眼神彼此都懂。然而今日白辰还是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他与秋小寒算不上朋友,正是因为不熟有些话才能说出口,就像秋小寒也只在邻安天子看不见的地方展现他像风十七的那一面,在熟人面前他总是表现得特别‘秋小寒’。 不过,他们现在好像熟悉一些了。秋小寒就难得关怀了一句,“你太容易与人共情,这只会让自己受伤。” “还好,不是坏事。” 白辰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他不打算改,他其实远比自己表现得任性。所以,他又补充道:“我还是讨厌白陌,我会一直骂他。” 秋小寒从不笑,此时却忍不住动了动嘴角,他发现这个今后必定与人族博弈多年的妖王意外的有意思,至少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当然,妖族进口偃甲的费用还是一枚铜板都不会少,毕竟不熟。 第265章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道盟对帝陵早已勘测多年, 无盐女更是在这座地下牢笼中生活过千年时间,由她主持的挖掘工程自是顺利进行,天色还未暗那座封存着帝尸的主墓室便重见天日。 挖掘完成之后天道盟修士就进行了撤离, 如今仍停留在帝陵的是同时化作龙身掌控着九州大地的长安天子和邻安天子, 以极地之主身份继承风雪权能的白辰,虽无灵域却熟知上古巫术和帝之权能的秋小寒,作为唤醒帝血钥匙的无盐女,以及最为关键的李无名。 在场已是天墓境当前最强战力,龙身进不去墓室的长安天子将整个帝陵的天花板都给掀了开, 两只龙正浮在上空俯视着二者理论上的祖坟。白辰则是推着秋小寒的轮椅将他送到了帝棺之前。 帝陵封闭时风少雨正伏在棺木之上,他在与叛军的交战中失去了一臂一腿,未断的那一臂却死死卡在了帝的棺材板上, 始终没让帝棺彻底合上。 当灵巫后裔再一次打开帝陵时,风少雨的尸体虽然化作白骨其血却将帝尸完全浸泡,至今不曾干涸。 那具白骨早已在奚商灭巫时期就被灵巫后裔施以咒术挫骨扬灰。然而灵巫后裔用尽手段也无法消除棺中血水, 更无法将帝尸从这血水中捞出,最终只能将自己的血也注入其中试图污染帝尸短暂地进行操控。 这些血最初的主人曾跟随帝精诚合作建立起了人族第一个帝国, 也曾在激烈厮杀中将这个帝国彻底推倒,连史书都全部付之一炬不留半分文字。而今世间仅存的灵巫之血都汇于帝棺中重新融为一体不分彼此,数千年的仇恨与厮杀仿佛一场幻梦, 除了秋小寒竟再也无人记得。 帝所用的身躯完全复刻了最后人类李长安的基因,自然与李无名相貌相同。白辰早知此事, 然而当真看见这血棺中的尸骸时仍是忍不住惊讶。 他与李无名真的太像了。九尾狐本就具备幻化之能, 识人从不依靠相貌。白微的人形也模仿了这张脸, 白辰一眼就能分辨他和李无名。但帝与这不同, 他们的相似是来自灵魂层面更本质的东西。如果不是李无名正活生生站在身边,白辰真的会以为躺在棺材里的是他。 毕竟是跟道侣相似的尸体, 秋小寒完全理解白辰的迟疑,并没有催促他这便自行上前观察着帝的尸身。 风少雨和风十七都在遗憾中接受了自己的死亡,所以三者记忆融合的时候才会是仍想活下去的秋小寒作为主导。不过灵巫的传承本就源自最初的精怪之魂,他虽经过数次重生灵魂却始终如一,此时仅是来到帝棺之前便重新掌控了旧时咒术,只道:“这是我最后的巫术,一旦他回来,不论身处何地我都会第一个知道。” 然而帝终究不曾归来,即使如今所有逆子齐聚一堂试图篡位,他也不曾睁开眼。 秋小寒已经放下执念,自轮椅站起,动了动手指便将这千年不散的巫血分开。他对帝尸没什么兴趣,只是捞出了几枚碎裂的蛋壳小心收好。他死前将龙蛋藏在了帝棺之中,邻安孵化后残留的蛋壳自然也在此处,正好趁此回收留作纪念。 除此秋小寒便对帝棺没什么念想了,这就看向无盐女,“动手吧,就算帝醒了,有这灵巫之血我也能困他三日。” 无盐女仍是一袭火红婚服,额前用以镇压鬼气的符纸已经被她取下,露出了那张原本美艳却被刻满了猩红咒文的面容。灵巫咒术化作锁链般的血红咒文自这半鬼之躯不断涌出,初生的鬼神之力正与帝棺中的巫血遥相呼应,似乎正催促她完成作为祭品的使命。 她厌恶灵巫的姓氏,也厌恶将自己当作祭品的父母所赋予的名字,她从来只称自己为无盐女。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是百行首为秘密收下的七个平民弟子所赐予的称号,是她离开这座坟墓之后真正拥有的家人。 那是与白辰无关的故事,无需向何人叙说,只要远在大雪山自认为灾殃画地为牢试图远离他们的那个人还记得就够了。 “告诉师尊,我们仍在等他归来。” 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在帝陵苟延残喘千年都不肯就死的灵巫末裔将匕首刺进了眉心。这最后一滴血落入帝棺的瞬间,所有巫血为之沸腾,鬼神之域满载着所有灵巫的怨恨展开。那具早已死去的帝尸正在化作鬼躯缓缓复苏,正如灵巫所料,虽然其内在空空如也仅是一具躯壳,天地仍为之震动,所有权能尽数归于其身,就连白辰都感觉自己短暂地失去了对霜雪的控制权。 在巫血维持燃烧的短暂时间,这具被怨念污染的尸体就是天地之主。 然而,原该与其诞育帝子篡夺权柄的女鬼却并未进入帝棺,她撕毁了满是咒文的猩红嫁衣,只着一袭苍白丧服飘然离去。鬼神无法与活人共处,散仙联盟已自请开荒天外,诸位同门正在规划如何于天体修建新的山门,她又怎能缺席? 她念头通达潇洒离去,留下的众人却紧张了起来。 按照邻安天子的预测,帝在发现权能变动的瞬间就该降临。若他仍不现身,便由李无名离魂进入帝尸切割权能,大家瓜分天境之主的权柄,联手夺了这鸟位。只要天墓境不再由帝控制,他出不出现也就不重要了。 灵域是精怪存在的根源,按理说在这权柄被篡夺的时刻帝无论如何都该现身。可此时的帝陵异常平静,以至于白辰总觉何处存在异样。这对即将离魂进入帝尸的李无名来说无疑是一种危险预兆。 帝是天墓境之主却远离灵域独自探查星海,这本就是风险极高的举动。据说旧人族会在行事前做好失败后的备份计划,而李无名就是帝留下的备份。若帝安然无恙,李无名就只是身负帝魂的普通人类。一旦帝在外探索时不慎陨落,李无名便会继承他的权柄成为新的天墓境之主。 至于为什么会是李无名,大概是因为帝相信以他对母星的执念一定会前往星海调查自己为何陨落。 这是李无名对自己身份的预测,以他近期的异状来看,去往旧人族星域的帝状态并不好,隐隐已有启动备份的趋势。 如今情势似乎正验证着这个猜测,而这也代表着,李无名即将面对足以令天墓境之主陨落的未知风险。 帝无疑是个麻烦的对手,但他不在了对天墓境却不一定是好事。尤其当白辰知道负责给他善后之人是李无名的时候。 白辰下意识想抓住李无名的手却抓了个空,虽然没有回头,但九尾狐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自己被躲开了。 李无名怎么会躲开他? 就在白辰察觉不对的瞬间,秋小寒也发现了巫血的异动。他猛地将视线从那具无主帝尸转向了白辰身后,素来宛如偃甲人的冷漠面孔头一次露出了复杂神色,“你果然回来了。” 这是面对故人才有的语气,而他的故人明显不是李无名。 帝还是回来了,可他没有夺回那具假冒自己占据了天墓境权柄的躯壳,而是出现在了李无名身体里。 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无名不可能毫无抵抗地把身躯让给旁人,因为白辰就不带半分防备地站在他身前,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小狐狸处于这样危险的境地。 诡异的是,就在白辰收到示警想要远离时那原本躲开他的手却又扣上了他的手腕。 九尾狐是以敏捷见长的大妖,白辰本该轻易躲避却被抓个正着,仿佛所有警觉都已失效,他竟无法从这个抓着自己的“李无名”身上感知到任何威胁。 白辰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灵性直觉,此时却不得不怀疑了。都到了这时候,他怎么还是认为抓着自己的这个人是李无名?难道帝还具备干扰认知的能力? 他并没有思考的时间,因为空中的邻安天子在发现变故时就果断化作灵光没入了帝尸之中。 天道盟筹备已久的篡位不可能没有备份方案。如果李无名出了意外就由邻安天子占据帝身,他本就是由帝切割出的一部分又由帝尸孵化,同样可以取而代之。只是夺取天地权柄会比原本就拥有控制权的李无名困难许多。 好在,虽然操作起来并不爽利他仍快速掌控了这具该死的身躯,一个眼神天地威压便齐聚此地。自刎而死的尸体无法发声,愤怒的意念却如惊雷一般在天地间回响——“老东西,放开那只狐狸!” 邻安对帝全无感情,若发展成与帝交战的形势便由他主导出手,这原是早就商量好的对策。可是,谁也没想到帝会抓住白辰。 此情此景分明只有白辰与他毫无干系,原该连名字都不知道。 然而帝并没有作出任何回答,他甚至没有同邻安争夺权柄,抬眼间便从众人眼前消失了踪迹,唯一带走的就是被其紧紧抓住的白辰。 第266章 第二百六十六章 白辰已是极地之主, 虽然对灵域的具体操控必须通过无字天书以批阅奏折的方式进行,在感知天地规则这方面却与正经天子无异。 所以他很清楚此时天地权能仍归于帝陵,眼前的李无名并不能越过自己操控风雪。可是, 他也完全不受邻安天子阻挠, 缩地千里一般轻而易举地就将白辰带到了大雪山。 是的,仅是眨眼之间,他们就从邻安城下的帝陵来到远在九州边界的大雪山,期间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天地法则也未做出任何阻挠。 就像是从更高维度对世界做出了更改, 他给出了白辰和李无名要出现在大雪山的结果,于是所有规则便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自我修正——是的,这个时间白辰就应该在这里。 如果物理法则说这不可能, 错的就是物理,它应该重新编辑自己,将引力调整成能够将其实现的数值。 这就是他每次苏醒都会被动开启的唯一权能——适我者生。 李无名的状态不太对, 但是灵魂异常地稳定。他并没有什么特别举动,只是一如既往地添了炭火去泡茶, 仿佛他们仅是寻常地出了趟远门,喝杯茶暖暖身子便无事发生。虽然,此时做出这样的反应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白辰并没有躲避, 探究着上下观察这最熟悉的人,随即试探着将尾巴放在桌上。只见这人条件反射地就摸了上来, 小狐狸所有疑虑顿时打消, 肯定地唤道:“李无名。” 果然, 李无名毫无异样, 立刻应了一声,“是我。” 虽然有些邪门, 但只要人没换白辰就没什么可怕的。裂魂之后的狐狸都会有些癫,白辰的理智当下残留得有限。刚刚割舍了亲情的他正处于害怕被放弃的状态,只要李无名不丢下他跑路,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当然,凭借残存的理智白辰还是维持着表面平静,只是轻叹道:“干嘛突然这样,怪吓人的。” “涌入的信息太多有些过载,我需要锚点确定自己当前是谁。” 许是沏茶的过程确实有稳定心神的功效,李无名的神情已恢复得同往常一样,只是说出的话令听众着实难以平静。 “一直以来我所见的记忆都是真的,只是视角错了,以此推断出的结果自然也就全是错的。因为外貌一致,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就是最后的人类李长安。可我一直以来都忽略了,回忆是第一视角,我原该看不见自己。” 如果他不是李长安,是记忆中一直注视李长安的存在,难道—— “我不是李长安,人类史中记载的帝才是李长安。” 他的话验证了白辰的猜测。如此帝开启灵子跃迁的理由终于明了,他要把母星带回旧人类星系,这就是他最后的使命。 李无名对自己的新身份接受得很快,或者说此时他反而是轻松的,因为一直以来的困惑终于解决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李长安,可情感与记忆总是对不上号。他总是以太过淡漠的情绪去对待记忆中的诸多灭亡,也曾担忧这是被帝魂侵蚀逐渐失去人性的征兆,害怕某一天就被帝取代变得不再是自己。现在方知他原本就没有人性,只是这一次的梦太过投入才变得有些拟人,那没事了。 “星辰与人类对时间的认知并不一样,对我们来说花费几亿年去做点什么才是寻常进度。坠毁在天墓境的地球核心的确与天墓境炉心融为了一体,只是直至今日融合仍未结束。 炉心的原初灵气是万物本源,被我当作旧人类标本保存着的李长安在融合过程中受其影响化作精怪。他趁我长眠带走了一部分地球残骸,来到地表世界试图在这里重新创造人族,之后便是你所熟知的新人族历史。” “不必为我冠以神名,我什么都不曾做,仅仅只是在此长眠而已。 如果没有李长安,地表的冰期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人族不会诞生,妖族亦将灭绝。或许会在几亿年后从微生物重新开始演化,那也是与当前生命无关的新物种了。 帝这个称号属于李长安,他才是地面生命的神灵。” 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并不复杂,毕竟正经事都是帝干的,他只是跟以前当球的时候一样在地底圆滚滚地睡觉而已。 正如过去的旧人族, 第一次醒来,他们诞生了。 第二次醒来,他们已远去。 第三次醒来,他们悄然消亡。 彼此的时间流速完全不一样,所以只需注视,不必结缘。 白辰如今已习惯了自己道侣身上的谜题重重,不就是对象从小球变成了大球嘛,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只是,他得先确认这颗球会不会某天自己跑了,“那李无名又是怎样的存在?” “是我的梦。” 这个回答倒是在白辰预料之外,李无名的情况与转生的精怪并不一样。他是本体生成的梦境,不论在梦中发生什么本体都不会受到影响,如果不是帝这个特殊存在,他到死都不会想起自己是谁。 “我偶尔会在长眠的过程中换一种生存方式体验生活,当过恐龙,当过三叶虫,甚至用猝死的学生身体上过大学,这是我的休息方式。” 至于他死后这具学生身体因为容颜不老被当作研究对象放进了人类博物馆,这事就不必告诉何苦了。 “虽然这一次被帝发现出了很多偏差,倒也不失为一场美梦。” 他并不会给梦中的自己赐予特殊力量,所以过去总是死得很快。这是活得最久的一次,也是第一次尝试去爱另一个生命。美梦不愿醒,所以天墓境之主会一直睡下去。 “人的本能就是到死都不想工作,很遗憾,李无名不死我就无法从梦里醒过来,灵子跃迁注定无法取消。 天墓境将于一千年后迎来技术性调整,请所有居民进化出星际航行能力自行避难。——总觉得这么说邻安天子会直接一刀剁了我,所以想跟你先商量一下通个气。” 李无名说这话时仍折腾着茶饼神色平稳,仿佛并不是在发布末日倒计时而是通知一声明日有雨。 白辰自然无法像他这般平静,一千年这个时限并不算长,情况远不如最初预测的乐观。 而且,李无名如今的态度也有些奇怪,“你现在似乎不再反对灵子跃迁了?” “因为我通过帝的勘察日志终于明白了天墓境到底是什么。” 他们很早就知道天墓境是拥有自行生成灵气能力的稀有恒星,然而因为地球自己就是颗可以产出灵气的怪异行星,起初便不觉这有什么特殊之处。 直到帝突破天仙境的重重防御,直面其本源知晓了天仙境从诞生到覆灭的全部经过,他才发现,天墓境本不该是这个模样。 这世上曾有一颗原初之星,它是最初的灵气之源,是仅凭一己之力将灵气辐射整个宇宙孕育所有高等生命的至高存在。 众星环绕它而生,不断扩展形成了一个个星系,以及无数智慧生命所形成的各色文明。 正如灵域会随灵气积累生成精怪,原初之星也萌生了自我意识。 阳光远远洒在身上很温暖,可是如果与太阳靠得太近任何生命都会湮灭。 灵气作为比光更高等的能源亦是如此,即便是当前宇宙最高等的生命在靠近原初之星时亦会被分解成灵子彻底消散。祂的周遭一片虚无,祂拥有最高等的智能最广阔的视野,可祂只能看着,因祂而生的生命如此繁荣,一切热闹都不属于祂。 祂也想要拥有生命。 脆弱的, 渺小的, 可爱的, 属于我的生命。 于是,祂熄灭了自己的炉心,缩小了自己的体型,拾取行星碎片化作外衣将自己完全包裹。 即使炉心熄灭,祂残留的余温仍足以令这片宇宙存活五十亿年。二十亿年之后,灵气终于足够稀薄,祂的外衣上生成了原初之海,祂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小生命,那就是最初的妖族。 而这时,遥远星系中的大多数文明已然湮灭,唯有最为强盛的天魔境与天仙境尚在苟延残喘。 他们依靠原初之星而生,原初之星却将自身封存。仙境之主与魔境之主就像在旱季发现唯一水源被堵住的野兽,他们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砸开那层外壳唤醒原初之星,直到最后一丝灵智都随时间湮灭也不曾成功。最终纷纷倒在了水源之外,只余周遭尸骸仍重复执行着最初的命令。 这是命中注定的失败,精怪依灵域而生,当熄灭炉心的那一刻原初之星便已陨落,此地亦是只余一具尸骸。 天魔境、天仙境以及环绕在天墓境周遭曾有过生命痕迹的所有星辰,皆是挣扎着来到水源最终绝望死去的文明残骸。仅有这外壳上的生命依靠着母亲尸体的余温残活至今,这便是名为溺爱的第一天灾。 余温亦有散去的一天,这片宇宙本该消亡。直到同样任性的原初之星碎片自位面另一侧宇宙流浪至此,它坠落于大地,缓缓沉入熄灭的炉心。 祂已到来, 祂将远行, 祂是仅存的希望, 祂是名为重生的灾殃。 第267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来自异域的神灵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李长安将祂称作地球灵识, 视祂为母星,唯有祂自己知道,那并不是祂的起源。 祂曾经短暂地住在太阳上, 许是恒星的运动太过无聊, 便俘获路过的小行星随机选择一个邻近的幸运儿飞了过去。砸出了月球这个卫星的同时也在这未来被命名为地球的行星上安了家。如果说原初之星是无法移动的巨大熔炉,祂就是四处游荡的打火石,落在何处都能点燃星星之火。 流浪至此祂并不是一时冲动,人类灭亡之后的银河系索然无味,祂只是出来寻找新的乐子。于是祂驾驶着地球残骸坠落于天墓境, 吞噬原初之星重燃生命之火,正如几十亿年前点燃地球一样,这仅是一次搬迁。 流离失所的人总是不自觉美化故乡, 李长安对母星亦是如此,所以才会因自己的背叛行为而痛苦,最终形成了帝那样扭曲的性格。 人类是与祂伴生最久的生命, 人类的一切特质都是源于对祂的适应。如果人族逆天而行,那就代表反抗祂才是与祂共存的最好方法。 所以, 对于李长安带走地球残骸自认彼可取而代之的叛逆行为,祂并不如帝所想的那般愤怒。帝在地表所做的一切祂都知晓却没有干涉,只是于世界内侧继续消化着满脑子都是爱的原初之星, 偶尔看一眼这想要代替祂重塑世界的勤奋小子感叹一声“很好,很有精神”。 祂对人类的社会学兴趣不大, 但丰富的灭绝经验告诉祂——如果执着于让生命按照你想要的方向成长, 它们就会用各种方式死给你看。还不如放任自流, 至少死了也不可惜。 李长安吸取了旧人族的教训, 从一开始就统一了人族的种族和文化,消灭宗教, 打击宗族,男女同工同酬……他几乎规避了过去所有引发战争的矛盾点却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为了精怪与人族能够长久共生,他创造出了灵巫令二者可以通婚。精怪血脉的引入彻底改变了人族生态,旧人类的一切制度都源自于人类在身体机能上的平等。然而精怪的后裔天生就拥有超凡力量,普通人穷尽十代也不可能到达他们所在的层次,从此王侯将相有了种。 灵巫比起虚无缥缈的星空更想重新整理强者与弱者的社会关系,李长安也无意带着一群封建奴隶主回到人联的都市,最终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从此,帝不再干涉人族远遁星空寻求归乡之法,人间的灵巫各族将帝定下的制度全部推翻,把旧人族踩过的坑又悉数踩了一遍,直至今日天道盟仍在为了适应新环境而不断试错修正。 与一手带大的新人族分道扬镳虽然可惜,却不足以摧毁李长安的意志。即使独自升天他仍一步步探索星图,进行多种试验,回收灵子跃迁技术构架出了回家的通道,甚至直面天仙境核心窥破了天墓境真相,知晓了原初之星的存在。 归家之路就在眼前,他却停下了。战胜了天仙境的李长安已经足够强大,他终于感知到了祂的存在。 原来母星没有陨落,他所继承的地球残骸仅是祂褪下的外衣。真正的祂一直在默默吞噬着原初之星的残躯,一旦吞噬完成这片宇宙便将迎来重生。至于新生的代价,自然就是旧时代的灰飞烟灭。 这是重塑宇宙的天灾,还在执着于封建游戏的人族与妖族连观测都做不到就会在九州大陆解体时消亡,天子天女亦将伴随灵域解体一并湮灭,自以为已逃到安全地带的仙魔也不例外,都得死。 祂将以一场璀璨的大爆炸抖落原初之星的残骸,天魔境、天仙境以及这周遭的一切星辰都会如灰尘一般被重启熔炉的灵气浪潮抹平。这于祂只是漫长睡眠之后半梦半醒打的哈欠,拍拍灰尘便可以穿着新衣服再次踏上旅途寻找下一个停留之地,届时那将是新生命的乐园。 幸运的是,人联废墟所在的星系距离天墓境足够遥远,祂的起床气还不至于波及另一个宇宙,只需启动灵子跃迁,这一切也就与他无关了。 所以,当祂投向人间的化身被自己拦截时,李长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节外生枝的蠢事,那些愚蠢的新人类明明早在千年前就拒绝了他的船票。 那个很多年后会被人们称作李无名的化身对此也很不解。 祂已经很久不曾做梦了,这一次纯粹是因为对原初之星的吞噬遇上了一些小麻烦。 原初之星曾是足以将智慧生命铺遍一个宇宙的强大存在,这种燃烧自己供养他人却什么也得不到的纯粹奉献令祂陷入疯狂最终熄灭了炉心自我毁灭。即使如此,祂的残躯仍旧抱着想要供养生命的执念生成了九州四海,温养着妖族这最后的生命。而吞噬祂的这一位偏偏是点子来了就做版本更新根本不管生命会不会大灭绝的活爹,二者相性简直差到了极点。 进食期间食材一直在嘴里挣扎的感觉着实不怎么样,所以祂决定满足这个愚蠢同类的遗愿,投射梦境捏个化身去跟祂所爱的妖族贴贴,只要残念消除也就不会消化不良了。至于醒来之后妖族也会覆灭,祂们都不在乎。反正溺爱的关键是取悦付出爱的那一方,被爱的过得怎么样并不重要。 李无名原该作为妖族降生,毕竟他的目标是触摸原初之星所爱的生命,人族这种外来入侵物种根本不在名单里。奈何地球这个壳子被祂套了几十亿年确实有点东西,以至于只是继承了残骸的李长安都能将刚刚入梦的祂逮住,一时间双方都很尴尬。 “麻烦找个妖族妈妈把我塞进她的肚子,最好是摸起来手感好的,谢谢。”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李无名,即使作为灵魂之球被李长安捏在手里祂也一点都不急。反正梦中化身不论遭遇什么都无法对本体造成伤害,祂有无尽的灵魂可以浪费,死了再捏一个就是。 “我很惊讶,您居然……有点像个人。”李长安没想到和母星的第一次交流会是这样,祂居然会说人话,而且还有一些奇怪的幽默感。 “我上一次梦境附身的就是人,他是人类0号标本,你是一号,现在我就是在模拟他跟你对话。” 祂很了解人类,也不排斥与人对话,可祂仍对人类的灭亡无动于衷。 李长安很难形容此时复杂的心情,最终只道:“这次轮到我研究你了。” 他的敬称很灵活,充分发挥了人类有奶才是娘的主观能动性。不过李无名并不介意,祂从不在乎,即使化作灵魂之球被人捏在掌心仍漫不经心地自转:“研究完记得把素材归位,做人要有素质。” 李长安就这样留了下来,他拿出所有手段去研究这道母星化身,试图通过它寻找祂本体的弱点。为此甚至把藏在地球残骸里的另一具人类标本挖了出来。 可惜0号标本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类,当初祂只是在入梦那一秒死去的人类中选择了一具最年轻的尸体附身,后来因为尸体不会变老还惹了不少麻烦,日子着实过得不怎样。以至于身死梦醒的时候带了些起床气,吓得当时的人类以为太阳要炸了不惜一切代价发展航空建在了第一艘移民飞船,从此开启了对银河的远征。 值得一提的是,后来这具为人类航天事业做出杰出贡献的标本被李长安给弄丢了,新人类的修士捡走了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步青云。 这些插曲当时的李无名都不在乎,祂必须先进入一具身躯才能根据环境拟态出该生命应有的灵魂。在那之前祂仅仅只是母体于人间投射的一道剪影,即使可以模拟0号标本与人对话,终究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可李长安却很喜欢跟祂对话,0号标本的遣词用句似乎让他找到了故乡的感觉,即使知道祂只是智能AI一般的存在仍旧将祂当成了数千年来唯一可以沟通的人。 祂没有感情但祂与本体共享知识,祂知道,这个离群太久的群居生命已经孤独到疯了。 他给自己设置的目标分明是回到故乡却滞留异星执着于与此无关的研究。他很清楚,旧人族已经灭亡,跃迁之后等待着他的只是满载失败回忆的坟墓。太清醒的人做不到自欺欺人,能够回去了之后他才醒悟,没有人的故乡毫无意义。 诚然他可以再次创造人类,如扶持长安部落一般带领新人类重建故土。可这必然又会伴随无数新生的纠纷和矛盾,而他已经失去了不断解决问题的心力。最悲观的时候他甚至试图复活0号标本,想要将一切转交给这个古时候的同类,自己代替他去躺着做标本。 原来人的精神真的是有极限的,地上那些旧相识谁能想到一意孤行的帝居然也会有折腾不动的时候。 他终究还是老了。 那时,面对这一直试图通过研究自己战胜母星的逆子,祂头一次做出妥协,“或许我可以转世成人,反正人也可以跟妖贴贴。” 李长安似乎不明白祂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只当这是模拟0号标本的人话练习没理祂。 好在祂能理解人类的想象力是有极限的,又仁慈地解释道:“物质决定意识,你可以把我塞进你的肚子里再生出来,这样我就有了你的血肉和灵魂,我会是你的同类。” 祂的目标是转生成生命去摸妖族,可李长安不肯放祂走,而李长安又想要同类,那让李长安把祂生出来好了。你管我叫母星,我管你叫爸爸,大家各论各的,问题就都解决了。祂认为这无疑是个完美的点子。 可惜愚蠢的李长安并不能理解这个倒反天罡的奇思妙想,果断拒绝道:“很遗憾,我没有生孩子的爱好。” 对此伟大的祂只能遗憾地表示,“你真挑剔。” 不过,祂的点子似乎给了李长安些许启发,原本暮气沉沉的人思索许久,突然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意,“我可以放你转生,但是你必须实现我的愿望。” “我只是梦的投影,没有本体的力量。” 要不然祂也不会被李长安困在地府。 李长安并不理会祂,只是一味呓语,“我无法吞噬你,也找不到战胜你的方法。但你可以吞噬我,将我化作你的一部分。身躯,灵魂,思想,记忆,名字,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是的,只要我成为你……” 仿佛放下了所有负担,他释然一笑,“如此于我也算是另一种意义的回归母星。” 祂并不懂这个失乡者的心情,但祂牙口很好,这不是难以实现的愿望。 于是,祂吃掉了李长安,带着李长安的血肉与灵魂降生。 祂仍旧是祂, 如果愿意,祂也可以是李长安。【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全文完结】 第268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李无名是一位远古存在的入梦化身, 于梦来说最容易醒来的时刻就是意识到这是在梦中的瞬间。 当李无名在帝陵中完整消化了帝的所有记忆与权能时已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只差一步那个正在睡梦中啃食着原初之星的恐怖存在就会睁开双眼,好在那一刻白辰回头了。 祂满载着原初之星对妖族最后的溺爱降临于世, 以人类凡躯久经波折一步步走到今日, 若于此时回归,醒来又会带来何种余韵? 答案很明显,睡个懒觉迟几万年起床上班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而此梦不尽兴无疑会令祂不悦很长一段时间。 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祂选择继续睡下去, 直至在梦中看到眼前这个小生命的终局。 小小的生命, 脆弱的生命, 某日仍会先我逝去, 令我欢喜又忧愁的, 我所爱着的小狐狸。 神魂稳定之后,他便取代帝成为了天墓境的主人, 天地法则尽在掌中。至此帝最后的布置完美收官。 名为李长安的最后人类穷尽科学与玄学之力仍无法战胜那注定会毁灭一切生命重置宇宙的母星,但他成功让祂在梦中短暂地成为了人。他的记忆与人格成为了祂拟人的数据库, 在模仿他体验人生的岁月里,祂终于产生了活下去的情感和欲望。为了活下去,祂必须想办法带领世间生命战胜祂自己。 这就是帝留给他所创造的人族最后的希望了。 李长安最后已意识到新人类正在形成属于他们自己的修真文明, 即使成功去往旧人族星球挖坟也不可能成为旧人类文明的继承者。他们虽然是基因上的同类,终究不是同道中人。 他已完成旧人类最后的使命, 自诩文明人的傲慢该结束了, 他将作为被淘汰生命深埋母星成为新的化石, 此后众生的未来再与他无关。 李无名为了稳固自身认知于大雪山停留了三日, 确定神魂稳固方才召集各方势力将这些隐秘一一告知。 虽然李长安的一切已经作为祭品献给了祂,他仍选择继续使用李无名这个并不好听的名字。他打算将李长安的过往经历整理归档, 待新人类到达旧人类存在过的都市星球重建星际文明便将这些资料上传博物馆,如此应该比一方无用的墓碑更合这个唯物主义者的心意。 当得知帝已彻底消失,长安天子哀叹一声沉默许久,一直表现冷漠的秋小寒在帝陵独自守了一夜谁也不知道他对那具最熟悉的尸体说了些什么。就连风十七也不见喜色,只是带领不知门修士和天庭仙人一味研究李无名公布的星际航路。 短暂的哀悼之后当下的人们仍要努力活下去。众人之中最豁达的当属何苦,即使知道母星穿越到自己身上还替他上了大学也很快接受了现实,只斜眼看着李无名这害自己一辈子停留在高中文凭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说,白辰要是挂了你就会把家炸了带球跑?” 不得不承认,0号标本确实是天赋型选手,他是懂总结的。 李无名不语只是一味科普自己:“李长安给我起的官方名称是噬星者,我可以分解星辰将一切物质转化为灵子进行再组合。形态上与长安天子相似都是无形的灵子组合体,他是披上了草木当作龙鳞才能肉眼可见,我则是周遭一直围绕着吃剩下的星辰残骸,远远看着就是环绕着诸多星辰的银河。不过我一般都在各种星辰的内部长眠很少以本体出现,当前应该没有任何生命具备观测我的能力。” 虽然如此,李无名还是掏出了一张自画像证明出卖自己信息他是认真的。看着画中那披星戴月的神秘存在,他自己也不由苦恼道:“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们起床的时候不掀被子,但回到本体的我与作为人族生存的我并不是一个纬度的生命,你们不能指望我吃完饭就一直端着碗傻站在原地不洗碗也不出门。” 李无名还是这么懂比喻,众人终于生动形象地理解他的难处,所以风十七果断对白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听我的,这个道侣太会跑了你得想个法子囚禁他,正好帝陵修一修还能用,我建议你先把他的腿给打折了关进去。” 这个没有理智全是感情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成,何欢更是慷慨地当场赞助了一打捆仙绳。 如果说何苦是永远热血的高中生,何欢这厮就是失学后一肚子坏水的社会闲散人士,李无名大度地不去跟标本计较,只是伸手捂住小狐狸毛茸茸的耳朵,“请不要给别人的道侣传播你们那些奇怪的XP。” 白辰怀疑这人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摸自己耳朵但他没有证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毛茸茸地找个道侣谈情说爱为什么突然就成了避免世界灭亡的关键人物了,这么随便的世界真的合理吗? 好吧,世上不合理的事多了去了能有什么办法。事已至此,先上工吧。 帝此前已打通了天墓境与旧人族之间的跃迁通道,升天后的白危月便是最后的节点,只需顺着它的轨迹航行便能到达帝所建造的跃迁站台。既然宇宙熔炉重启的大爆炸已经不可避免,那么在爆炸之前将九州的所有生命和精怪通过灵子跃迁打包带走便是唯一解。 跃迁站的守卫者是帝融合旧人族AI技术和炼器技巧制造出的仿生人,如今已经输入了于一千年后直接跃迁带走九州大陆的默认指令,且灵子跃迁只能由李长安的基因密码启动和关闭。李无名早已继承了李长安全部基因,如今这已不是问题,难处反而在于跃迁之后该怎么做。 根据李长安的记忆,旧人族的灭亡源自于一场持续千年的战争。能够将一个银河帝国从生物层面上彻底灭绝的绝不是什么强大舰炮,而是专门针对人族基因的基因武器。 细菌,真菌,病毒,或许还有更多存在形式,针对人类基因制造的天灾级基因武器遍布每一个星球。那些星球依旧宜居,植物茂盛水源充沛,甚至旧人族建造的大气改造系统仍由AI主持良好运行,只是任何基因层面上与人相干的生命在落地的瞬间就会消亡。 如果只是人类内部战争断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奈何战争的另一方是已经将思维上传至端脑的数字生命,他们用以活动的仿生人完全由机械建造,自然免疫生物武器。或者说,他们之所以大规模污染宜居星球就是为了逼迫老派势力上传数字人格放弃血肉机械飞升。 然而活着的人类看着以城市为规模成片死去的亲朋好友岂会放弃反抗。人联最后的指挥部解开了所有智能AI的伦理限制,将全星系武器库的管理权限转移给了AI,并下达了毁灭一切非人类生命体和将数字人格视作病毒进行消杀的最终指令。 数字终究是属于AI的领域,就在李长安启航寻找母星的前一日数字帝国的端脑已被人联释放的超级AI攻陷,虽然最终活下来的只有这艘返回起源之地的移民舰船,最后的胜者仍是活着的人类。 战争往事是往后挖坟的考古学家该研究的东西,如今众人头痛的是他们要掌控这些宜居星球不止要面对无所不在的天灾病毒,还有一个掌管着旧人族所有武器生产线的超级AI。虽然这个AI最后录入的管理者权限属于当时最高指挥官李长安,但吞噬了那么多数字人格的它还认不认主真不好说。 甚至可能远不止于此,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那片帝国坟场又孕育出了什么鬼东西,他们还是不要低估旧人族的作死能力为好。 纵使如此,至少那些星球的生态环境与如今的九州高度一致,理论上应该完美适配九州天子的自然法则。如此,科学上已经无解的死地从玄学角度未尝没有攻克希望。 比如付红叶在琢磨了片刻后就给出了一个方案,“我不了解什么是天灾级基因武器,但是如果你们告诉我具备什么功能的草木能将其消除,我就能将它们种满灵域。” 风十七的灵域法则主攻矿物,虽然对矿石造物有独到见解,这种生态方面的问题就不在他的涉猎范围了。不过他的思维方式可能是与旧人族科学家最接近的,既然不了解就搜集样本去研究,立刻道:“我的想法是咱们先培养出一支探索队伍跃迁过去探探路。问题是那什么天灾武器听起来玄乎得很,人族修士过去怕是危险。” 语毕他便看向了九条尾巴铺在地上明显不是人的白辰。白辰自然看懂了他的暗示,也不推脱,这就点头道:“妖族愿意做这个先锋,我也可以与四海天子沟通让徐天仓去试上一试,反正水母肯定跟人的基因没什么关系。” 天墓境之外皆是无主之地,谁先拿下资源就是谁的。如今正是各方势力洗牌重新排位的最好机会,谁也不希望自己在新世界落后于人。 魔教原本对拯救苍生不感兴趣,如今作为教主的独活倒是积极道:“鬼魂怎么都不算是人吧,魔教至少可以说服一位鬼神参与探索。” 他这么一说李无名才发现,没有身躯的鬼神不止不怕基因武器,甚至可以无任何副作用地进行灵子跃迁,不愧是卡着物理学BUG诞生的唯心侧存在。 众人也发现了这个盲点,魔教素来与鬼神交好,如此倒是抓到了个崛起的好机会。 只是,这群追求自由放纵的魔修被天道盟盯着小打小闹自己玩也就罢了,若是攻守之势逆转于普通人就是一种灾难了。 步天歌眉头微皱,何苦见状立刻就道:“鬼神又不是魔教独享的盟友,回头你跟我们上天去忽悠步邀莲,何欢只需三句话就能将他拿下。” 眼看魔教崛起的希望刚冒头就惨遭挖墙脚,三长老当即踹了一脚开会还用捆仙绳做吊床躺着看话本的魔君,“管管你吃里扒外的另一半。” 对此,何欢这个业务熟练的狗叛徒只是礼貌一笑,“又要久违地背叛魔教了,怪不好意思的。” 商月狐:【哔——】 今天的大雪山集体会议也是在魔修们优美的话语和众人打成一片中热闹地结束。待到众人各回各家,白辰随手收拾着自己方才记下的文书,忽然发现近日心情竟出乎意料的不错,被白氏一族背叛带来的彷徨仿佛已是很久之前的事。看来给自己找点正经事做果然是遗忘过去的最好方法。 这些日子各方势力常在大雪山讨论未来布置,起初是因为李无名不愿意挪窝大家只能时常来看一眼他死了没,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从前来的只有雪国在天道盟的合作伙伴,偶有魔修来凑个热闹,如今李无名身份特殊,倒是连天庭和鬼神都时不时来瞅一眼。既然往来势力越来越多,白辰索性就修了个外事别馆,大事开会,小事唠嗑,没事还可以供各家小辈打架拌嘴悬赏相亲,很是热闹。据说别馆落成当日何欢还想亲笔题个联合国的牌匾,好在刚动笔就被何苦给打了出去。 不论如何,有个稳定谈话的地方总是好的。用何欢的话说虽然大家基本尿不到一个壶里,至少可以保证不尿到对方身上。 李无名是最了解白辰情绪变化的人,就着雪后初晴的干净阳光泡了花茶送到小狐狸面前,不由感叹道:“看来多跟熟人聚一聚也挺好,自从登基之后你过得越发压抑,如今总算松快了许多。” “我从前在白氏的教育下总认为王不能为自己而活,我为之奋斗的应当是全族存活天下苍生这样更宏大的理由。可我的心其实并没有那么伟大,所以即使雪国一步步在变好,我却总是很累。” 如果他如人族皇帝那般自身没有力量一切权力都来自于百姓的供奉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可妖族的力量来自于血脉传承并不是其他妖赋予的。偏偏白辰本身物欲极低也不享受被弱者敬畏,过去的他相当于将白微赠予自己的遗产分给其他妖族去收获些许被感谢的情绪价值,虽然有一时欢欣终究难以长久。 他曾经很难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敢告诉李无名心底的迷茫,害怕喜欢圣君的李无名认为这只小狐狸大权在握就长歪了。 或许该感谢白氏不留余地的背叛,如今的白辰终于清醒了过来。妖族和人族是不一样的,在自己的精神坏掉发疯之前,他必须重新调整自己与妖族的关系。 “除了白氏自幼灌输的我必须要有的理想,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我能平和对待人族并不是因为我对世界充满善意,反而是因为我对其他妖族足够淡漠。这样的我若是持续承担妖族的重担早晚会出问题。 幸运的是,现在我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是白辰第一次直面本我,不去美化自己,不为自己寻找借口,接受自己并不高尚的事实,他看向李无名,诚实道:“我想要你。不止是梦里的你,还有梦醒之后的你。” 白辰曾认真思考五百年前的自己为何偏偏就为李无名那么神魂颠倒,即使这个木头剑仙想尽办法躲着他,他仍百般纠缠就是放不下。虽然很想纯洁地解释成这就是爱,实际上他也清楚,这是因为得不到。 就像是挂在天上的太阳,那么温暖,那么闪耀,狐狸短短的爪子根本够不着,可他就是想要,想要尽全力往太阳升起的地方狂奔。 当初的他靠理智拦住了自己,告诉那只妄图夺走太阳的任性狐狸这是不对的,这是贪婪,是不纯的欲望,是身为王的他不该有的妄念。所以向着太阳而去的狐狸停下了,履行王的义务死在了正确的地方。 这一次,李无名成了比太阳更遥远的存在,对狐狸的吸引力比从前更盛。 而他不打算克制了。 就像当初的白微明知水里的月亮根本不可能属于自己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伸出爪子打捞。如今同样的小狐狸抖抖毛甩掉所有枷锁,一往无前地向那遥远的太阳发起了冲锋。 如果这是爱,这就是追寻爱情。 如果这是欲望,那我就沉溺贪欲。 我不在乎人们如何书写这种情绪,我只需要你是我的,完完全全是属于我的。 “我想成为全宇宙第一个观测到你,唯一能触摸到你的生命。仅是梦中的你为我停留这远远不够,我要摸去你的巢穴将你整个叼走。” 白辰觉得自己大抵是传染了白微的疯病,现在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往外说了。他将李无名的自画像仅仅抓在手心,暗暗发誓这种疯话此生只说一次,终是继续道:“为此我需要妖族为我探索宇宙去知晓你的一切,我们不再是单方面的施舍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样各取所需或许能让我与妖族同行得更长久一些。” 就像李长安的长安部落终究是在与他分道扬镳之后一步步成了今日的天道盟。白辰知道雪国终有一日也会不再需要他的指引,他并不贪恋权力这种随手可得的东西,只希望届时能是光荣地隐退,彼此好聚好散各自走向光明的未来。 狐狸抖落的细碎毛发落在李无名的掌心,白辰的神色是执着倔强,宛如平静的疯狂,可那不断抖动的狐狸耳朵却出卖了其内心的不安。毕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离经叛道。 这即使发疯也只会咬伤自己的小狐狸总是因为道德标准过高而看低自己,如此炽热直接的告白已是它堕落的极致。 除了疯狂的狐狸哪还有生命会去喜爱噬星者这种一举一动皆是天灾的远古怪物。 李无名轻笑着抱起自己的小狐狸,即使是人形仍将他举高高,待到白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方才得意道:“我就知道没有狐狸能拒绝从眼前飞过去的球,遇上我你这辈子算是完了。” 这个天杀的男人还是这么懂比喻,白辰只觉牙痒痒,偏又吃他这一套被钓得死死的,只能恨恨威胁:“别让我刚表白就咬你。” 李无名也觉自己好像不懂浪漫,这便正色补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把我拿下。”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肩膀立刻就多了一道犬牙印,只能无奈地抱着狐狸往家走。 咬就咬呗,总归这狐狸是钓到了,不亏。 【全文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