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忠孝全
许逐星问他名姓时,不擅长起名的问月鼎,情急之下,随口拿了生母的姓氏当名。
等到满稻村事了,他原本想跟着他去暄城。
结果许逐星蛊毒发作,半夜留了封信给他,急匆匆不辞而别。但好在问月鼎半夜又被妖骨痛醒留了心眼,循着他的灵力也去了暄城。
这一段路比问月鼎想得要长得多,是话本里少年人最常见的冒险。
往后的三年,他们为不同的目标同行,鲜少分开。
时间越久,想杀许逐星的心思就越淡。
许逐星只是被迫早熟,又装得凶恶,内里还是个半大少年。
熟了粘人又听话,跟在他后面小尾巴一样,一口一个哥。
他愣了一瞬,紧接着迅速收敛神色,装作无辜地后退一步,和许逐星茫然对视。
他不懂许逐星的怒火从何而来,心中却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无论许逐星一会儿过来质问什么,都能一概遮掩。
但许逐星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过身,顷刻间便消失在阴影里。
问月鼎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无声舒了一口气。
但他被许逐星这么一惊,出了一身冷汗,眩晕感不减反增,连带着胸腹间都涌起一阵闷痛。
问月鼎试了试,发现自己这下真是一步也挪不了了。
他为自己这个破身子又叹了一口气,转头环顾了一圈,想扶着桌子慢慢挪到松一那里。
下一秒,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
问月鼎眉心微蹙,身子下意识往旁一侧,动作却忽然一僵。
他脸色倏忽间苍白了几分,强行往旁挪了半寸,好险不险正避过猛然袭来的东西。
“咣当”一声闷响在耳畔炸开,问月鼎偏过头,目光扫了一眼落到地上的棍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脸叹气?”
随着一声冷哼,长老弟子的声音果不其然从远处一点点逼近。
他脚尖一挑将棍子抓到手中,活动着手腕,转头狞笑着望着面前半倚着桌子的人。
“是叹自己没了退路,还是叹这回没人再替你出头了?”
问月鼎歪了歪头。
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松一身上,松一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微微别过头,避开了问月鼎的目光。
——只身子却还有意无意侧向问月鼎这边。
问月鼎轻轻勾了下唇。
“我是在为你担忧啊,小师傅。”问月鼎转过头,将目光重新落到面前人身上。
他情真意切地开口:“我是在叹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长老弟子愣了一下,脸瞬间涨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上前一步,冷笑一声:“我本来想着你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想让你道个歉就放你离开,谁知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问月鼎抬起头,语气真诚:“多许好意,但我一时半刻实在走不动,还是免了吧。”
长老弟子一噎。
他只以为问月鼎在嘲讽,气极反笑:“好,好,这是你自找的。”
他将棍子一甩,狰狞着脸上前,开始一条条堆列问月鼎的“罪状”:“你其一伪装授课先生,欺压宗门弟子,其二事后不知悔改,肆意妄言,我只好替宗门先行行使门规——”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却看面前的人不避不闪,只笑眯眯盯着他,在他扬起棍子时,忽然一扭头:“许宗主——”
长老弟子动作一滞。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慌张往外瞧。
在看到学堂门口空无一人后,瞬间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你乱叫什么?”
问月鼎也不理他,只依旧微微侧头,懒洋洋继续唤着:“许宗主,你再不出来,就要准备替我收尸——”
“哪里来的许宗主?许宗主怎么可能来管你这一无名小卒。”长老弟子狞笑一声,将手中棍子高高举起,径直向下劈下。
“你目无章法,我现在就来替宗门清理门户——”
问月鼎不躲不闪,半靠在桌前仰着头,琉璃色的桃花眼眼褶内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神情笃定。
——只背在身后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张符。
棍风夹杂着怒意呼啸而下,旁边原本装作漠不关心的松一迅速向前跨了一步,下一秒,却感觉一阵劲风忽然刮过。
“砰”的一声闷响,长老弟子手中的棍子瞬间飞了出去,他大叫一声,后退一步神情痛苦地捂住手。
松一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许逐星一席玄衣长身玉立,缓缓收回手,正一错不错挡在问月鼎身前。
他背对着问月鼎,目光微垂,漠然望向面前的人。
“你方才说——你替宗门清理门户?”
许逐星声音仿佛带着无尽寒意,语气冰冷:“你也配?”
那长老弟子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全没想到许逐星真的会来这种弟子的处所。
长老弟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神情惊惧交加,忍痛捂着手腕弯腰行礼:“是我僭越了,宗主,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咬了咬牙,还是垂死挣扎般重新抬起头:“但是他,就算他真是教习先生,在这里欺压宗门弟子,根本德不配位,请您明鉴啊宗主——”
问月鼎眨了眨眼,望向面前目光怨恨的人,没忍住小声开口:“其实我不当这个教习先生也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许逐星冷声打断。
“长老殿弟子,不尊师长,行止僭越,按门规,罚论功堂禁闭——三个月。”
——这是直接承认了问月鼎的身份。
问月鼎挑了挑眉,旁边的松一有些意外地抬头,那长老弟子整个人直接崩溃了。
“三个月?可是,宗主——”
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手臂一紧,却已经被门外候着的论功堂的人先一步“扶”住,将人硬生生带了出去。
问月鼎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腕一翻,手中的黄符瞬间凭空消失。
他刚才不躲不避,就是赌许逐星可能会让他受伤,却绝不敢让他现在真死在这里。
——还好,他赌赢了。
“多许许宗主。”
问月鼎心中心念电转,面上却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就知道许宗主不会见死不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许宗主日后若有什么需求”
他话没说完,却被许逐星冷声打断:“你方才为什么那么说?”
问月鼎愣了一下。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逐星看着他茫然的神情不似作伪,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他方才本是寻着长老乌鸦的踪迹一路追寻,却不知为何失了踪迹。
更没想到刚好听到问月鼎那样一句自怨自艾的话。
他望着问月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说:‘问宿泱确实是个无可救药、十恶不赦的恶人。’”
问月鼎眉心一跳。
学堂内还在因为方才瞬息的变故喧闹不已,问月鼎盯着许逐星,表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他轻声开口:“许宗主方才就是因为这句话生气的?”
他看着许逐星微蹙的眉心,表情却一点点玩味起来。
“可是这句话——”
“是许宗主曾经自己说的啊。”
周围的喧嚣猛然一静。
许逐星瞬间皱眉:“放肆,我何时曾说过这种话?”
他神情间控制不住浮现出一抹怒意与失望:“随意栽赃,自甘堕落,你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问月鼎——”
面前的人听着许逐星的那番话,唇边的笑意却越发深了几分。
他懒洋洋举起手,比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好好好,许宗主明鉴,是我放任自流了。”
“这句话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问月鼎也不解释,只歪了歪头,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模糊传来:“可是我上山时,‘许宗主’说的这句话可是已在坊间传开了——我不过只是复述。”
许逐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冰冷,深深地望了问月鼎一眼,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问月鼎唇角的笑意随着他的身影远去,终于一点点淡了下来。
时值清晨,有点点暖光透过窗几洒入房廊,投下一片橘色,压低了房梁,像是夏夜落雨前低垂的云。
周围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俩人方才那一瞬间的交谈。
许逐星一路疾行,一直走到房廊最尽头,才倏然停下脚步。
他闭了闭眼,忽然抬手,旁边值岗的弟子立刻快步上前。
“宗主有何吩咐。”
“寻几名弟子,去坊间打听一下有关问月鼎问宿泱的传闻,收于我听。”许逐星低声开口。
那个弟子低声领命,转头刚要离开,却听许逐星再次出声。
“若有像方才那般太过不实的即刻辟谣。”
那个弟子愣了一下
坊间有关问宿泱的传闻大多都是骂名,骂来骂去早已不知真假,甚至大多数人会全部信以为真。
那个弟子一时间没理解这个“不实”应当怎么定义。
他抬头想要追问,却看许逐星的身影早已消失。
另一边,本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却还徘徊在房外的竹林里。
问月鼎半夜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再猛然一睁眼便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他急急忙忙地冲出房门,绕了一圈后,终于成功地——迷路了。
“都说了给我换个屋子”旁边不知哪里飞来的乌鸦不住地鸣叫,问月鼎叼着发带,有些烦躁地随手扎了个发髻。
许逐星给他找的这个住所实在是太过偏僻,今早冲出门时他还在庆幸还好有地图,等真走出来才发现——这路和地图上描绘的哪一条都对不上。
问月鼎半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
他晕晕绕绕又转了一刻钟,在第三次绕回竹林三字交叉口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愤愤地掏出昨晚连夜被送来的地图看了两三遍,也没找到地图上所指的那条路。
“你大爷的樾为之,你最好别被我发现你是故意的”
问月鼎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股脑将地图重新塞回了怀里。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三枚铜钱。
铜钱泛着古铜色的微光,问月鼎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随手掐了个诀。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拿他教的摇卦来找路”
问月鼎把“从坟里爬出来把我骂死”咽了下去,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又掏出一张符纸,比了个起手式。
“七政四余,各有定数——”
他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燃,同一刻,三枚铜钱缓缓漂浮在空中。
问月鼎半支着下巴,手指微微一拨面前的铜钱,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问月鼎手指一颤,下一秒,半空中原本漂浮的铜钱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倏然向前飞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铜钱不偏不倚,正正好打到许逐星额头中央。
问月鼎的表情倏然凝固了。
溯游盘困惑。
祂曾经是个绝对公平的天,直到今日,还很难懂人的情。
“本尊看得出,你还很想活。”
“因为我的同门、族人、挚友、家人,他们一样想活,也该活。”
白泽身形颀长,卷云般的尾在裹挟着花香的风中流淌。
他低下头,温和又坦荡。
“与其苟活在桃壤,不如尽人事,求改天命。”
他活于世,本就是微尘芥子,碌碌庸庸地在不起眼处混沌度日,也只想平庸地活。
可总有人愿意惦念着他,想拉他一把,让他走到热闹的戏台上,看更高处的风景。
好友们每年都要给他寄信,热闹的雪片飞进四季如春的桃壤,如今已经堆满整整三箱。
宗里也时不时送来吃食,长老们隔上许多年,就得来看望他一次。
弟妹已经成人,都走得是康庄大道,他不必为他们担心。
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他有机会忠于母族,孝于养父,无愧亲、友。
到死之前,问月鼎都未曾后悔自己的抉择。
这是当时远离纷争多年的他万般无奈下,能做,也必须做的唯一一件事。
他只是觉得遗憾
是全了忠孝。
可情与义,他都负了同一人。
第 122 章 情与义
许逐星来得猝不及防。
被他抢走的时候,看到沙泽那巍峨的新门派,问月鼎以为,许逐星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更好模样。
但当许逐星极力压着情绪,哀哀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时,问月鼎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对情绪的感知力算是上佳,却无法深究许逐星看他的眼神里,那复杂晦暗的情绪究竟为何。
是他种下的因,可他时日无多,已来不及让它平稳地结出善果。
既然最后只会结絮果,那唯有让病根彻底烂掉,才能让果实不生,加速愈合。
他尝试着待他冷淡抗拒,让他对他失望。
无济于事。
“什么喜欢,你在胡乱说什么”松竹脸“腾”一下就红了,难得有些着急地开口辩解。
旁边的松一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师兄难得恼羞成怒的反应,“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问月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弯了弯眼,随口“哦”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动作却忽然一滞。
问月鼎顿了顿,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地,转而左顾右盼地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一直观察着他的松一好奇开口。
“你来我们宗门到底是要干什么?先说好,宗门历来惩恶扬善,你若是来宗门寻求帮助的,最好先表明你的身份、来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对面的人抬起头,笑眯眯地冲他勾了勾手。
有潋滟的柔光从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间转瞬即逝,等松一再回过神时,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问月鼎面前。
紧接着,他便听问月鼎笑眯眯地开口。
“我来宗门啊,是寻我的心上人。”
松一:???
他脸瞬间爆红:“不,不是我,你在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
“我知道啊。”
问月鼎微屈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无辜开口:“我现在起不了身了,想麻烦小师傅扶我起来一下。”
松一:
——他算是知道刚才问月鼎习以为常的神情是怎么来的了。
“你别再胡说八道,我就来帮你”
松一嘟嘟囔囔别过头,想要上前一步去扶人。
但他刚往前探了一下,身前忽然被人一拦,紧接着松竹微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阁下到底是谁?”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垂眸开口:“师弟不懂事,阁下请不要捉弄于他。若阁下想要我们的帮忙,烦请先报上名姓。”
问月鼎看着面前小道士一本正经的做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弯了弯。
他仰起头,刚准备继续说什么,神情却一凝,侧耳听了几秒,忽得转过头去。
“有东西要过来了。”
松竹怔了怔,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
周围安安静静,连原本时有时无的鸟鸣声似乎都逐渐远去,没有半分异样。
旁边的松一也忍不住开口:“你在说什么啊,且不说这周围什么也没有,而且这已近宗门门口,谁敢在这里放肆。”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你要没什么事麻烦改日再来吧,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可不想因为你挨骂——”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什么,瞬间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自己不是能起来吗——”
面前一袭白衣墨发的人撑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站起身,捂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小师傅刚才对我还那么主动,短短几瞬就已经变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松一一下子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问月鼎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他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侧耳听了几息,正色道:“到我身后来。”
松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皱眉向远处望去,松一却还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模样。
“什么躲你后面?我刚才探查过了,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响动,比平时还要安静”
“你不觉得,是有点太安静了吗?”
问月鼎盯着不远处树林里的某一点,轻声开口。
周围的鸟鸣声早已消失,连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寂的囚笼。
松一看着一旁随风微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树叶,微微瞪大了眼。
旁边的松竹已经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将问月鼎挡在了身后。
松一回过神,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心知今日一定是赶不上晚归的门禁。
他哀嚎一声,一边絮絮叨叨嘟囔着“又要挨骂”,一边也赶忙上前,拔出长剑和松竹并肩而立。
“行了你别乱动了,就算是有蹊跷也应是你躲我们身后,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宗门的地盘,你虽然身份未明,但来者即是客,理应我们保护你。”
他没有注意到,问月鼎听到那句“来者即是客”时,神色古怪了一瞬,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
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小道士一左一右护在问月鼎身前,身上的袍袖无风自动,随着长剑的一点光晕飘飘扬扬。
问月鼎盯了他们一会儿,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松竹依旧冷静地注意着四周,松一被问月鼎直接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刻,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乱出声”
问月鼎对着他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却还是在左顾右盼地寻觅着什么。
松一:
“我听到了,听到了。”
问月鼎敷衍地点点头,忽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麻烦你让一下。”
松一:?
他终于有些急了:“我警告你,你别乱动啊,你本来就受了伤,躲在我们身后我们还能护着你,要是乱跑跑丢了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旁边起来的劲风呼了满嘴。
松一吃了一嘴的土,手忙脚乱地“呸”了两声,好不容易重新转回头,正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向前飘然而去。
松一:!!?
“你干什么?你疯了——”松一急声开口。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从面前传来,紧接着清润的声音从黑暗中破空而出。
“西北,乾位。”
松竹一剑破开不知何处袭来的劲风,听着问月鼎的声音愣了一下。
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听下一刻,问月鼎的声音再次传来:“离散符,快!”
那声音清冷却仿佛带着某种威压,松竹下意识照做,手腕一转拿出一把离散符,径直向西北方甩去。
符咒在脱手的那一刻瞬间燃起,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一片目眩神晕间,松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不顾眼睛的刺痛,努力睁大眼朝前看去。
他看到那一袭白衣血迹斑驳的人一指点在虚空,清隽的手腕一转,一笔划出一道流畅的符画。
紧接着是一声轻呵。
“破。”
令人滞涩的憋闷感瞬间消散,旁边的松一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大声喘着气。
“好厉害,刚才那第一击你是怎么知道的?”
松一坐在地上,抬头望向问月鼎。
他们刚才应该是不知何时被笼进了对方的结界。
刚才的风动无声、天色昏暗都是结界造成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他们的感知。
当时第一击的时候他和松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问月鼎抢先一步接下,替他们抢了那一点先机,他们后面会一直处于绝对被动的状态。
“是风。”
问月鼎后背靠上树干,捂唇咳了咳,紧接着似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
松一看到似乎有血色从上面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在意,愣了一下,瞬间恍然:“是袖袍的鼓动方向!”
问月鼎揉搓着袖口那一点暗色,勾了勾唇,点了下头。
“你们运气于剑,灵气充盈时带起的风把他们袭来的风向掩盖了,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细微的变化。”
——但松一清楚,那绝对不是仅靠仔细观察就能做到的。
结界的设立就是为了控制。
结界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操控,既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又可以掌握先手,先发制人。
——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沉着冷静异于常人,要么是深藏不露实力非凡。
松一眼中的惊佩与好奇几乎不加掩饰。
他一骨碌爬起来还想问什么,却见问月鼎突然似笑非笑地一转头:“这是宗门心法最基础的课,小师傅看起来没少逃晚课啊。”
松一:?
他张了张口,看着问月鼎一边说一边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逃晚课不可取啊。”
莫名被戳到痛处的松一:???
他好不容易顺平的毛再次炸了:“什么逃课,我可从来没有过,而且你知道我们宗门晚课那些老头讲的有多无聊——”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理论,松竹忽然抢先一步挡到他身前。
“阁下到底是谁?”
他上前一步挡在松一身前,神情紧绷:“阁下怎么会知道我们宗门的心法授课,又怎么会对我们的符咒、术式了如指掌”
世间六道十三门,以四门为首。
扶摇念起春销尽,上京洲畔十四城。
——上京洲、十四城、扶摇念、销春尽。
上京洲善药,大隐于市;十四城地处荒漠,唯武是尊。
扶摇念为近年突然崛起的一道宗门,善符咒、卦象,最为神秘,不为外人所道,但却稳稳与其余三门比肩。
销春尽擅剑道,当年宗主一人一剑横扫八荒,一举清退魔族。
因此销春尽传世的也基本是剑术、剑心,像符咒等其余的法道,几乎只用于门内自学,不为外人所道。
但松竹刚才在白光中看到问月鼎画符的手法,分明就是他们宗门最惯用、最基础的起符方式。
双眼隐隐传来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这一点异常,松竹握紧了手中的剑,却发现问月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问月鼎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袖子,盯了他几秒,忽然抬手冲他起了一个手势。
松竹本就紧绷的心神瞬间警铃大作,他下意识抬剑格挡,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笼在眼前的柔光。
松竹一愣。
“闭眼。”
问月鼎夹杂着咳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么一把的符炸都敢直视,眼睛不要了?”
他收回手,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踉跄了一下,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眼睛的刺痛随着柔光的消散逐渐缓解,松竹见问月鼎没有再说话,迟疑了一瞬,再次缓缓睁开眼:“你”
他心中的各种疑虑几乎已经到达了顶点,张了张口,却见对面的人晃了晃,身子一软忽然朝地上跪了下去。
离他最近的松一被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撑住旁边的人,面前的人却仿佛浑不受力,脱力地直往下坠。
松一好险不险在最后一刻揽住了他,一起跌坐了下去。
松一急声道:“喂,你醒一醒,你怎么了,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松竹疾步上前,半蹲下握住问月鼎的手腕。
他被皮肤那冰凉的触感冷的皱了皱眉,还没按实,却感觉面前的人轻轻一挣,将手腕倏然藏了回去。
“你刚才伤到我了,小师傅。”问月鼎缩在松一怀里,虚弱抬起头。
“你要对我负责啊小师傅,快带我回宗门治疗”
松竹眉心跳了跳,他咬牙:“我何时伤了你?刚才那一剑我都没起剑气”
“魔族来之前。”
问月鼎眼眶微红地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湿漉漉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你打向我的那个符咒小师傅难道忘了吗,真的很痛的。”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问月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听松竹缓缓开口:“那是个显形符。”
问月鼎委屈的神情瞬间一滞。
“没有威力,只能显形。”
“阁下精通符咒,想必知道显形符的作用吧。”
旁边的松一反应过来,倏然一把将问月鼎推开:“骗子,你又想骗我!”
问月鼎身子被推的晃了一下,松竹盯着问月鼎,语气微沉:“阁下三番五次、处心积虑想进我宗门,到底所为何事——”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问月鼎身子一颤,忽然爆发出一阵疾咳,紧接着偏过头,喉头一滚,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鲜血正好喷到旁边的草丛间,阳光映射下碎成一地淋漓的血点。
问月鼎咳的直不起身,捂住唇弯下腰,清瘦的背脊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松一神情间露出些许不忍,又想要蹲下身,被松竹死死拉住。
“阁下若身上真有伤,我们也不会为难阁下。但阁下须得告诉我们,来我们销春尽到底所为何事?”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垂着头,如墨的长发垂落下来,随着他细碎的呼吸微微颤抖,遮住他半身寥落的血迹。
半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撑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三枚铜钱倏然浮现在手指间。
问月鼎低头静默了几秒,忽然抬头往两人身后那朱红色的大门望去。
朱红色的大门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但问月鼎盯了几秒,忽然轻轻露出一个笑意。
“我都说了,我来宗门找我的心上人。”
松一“哼”了一声,只当他又在满嘴跑胡话:“什么心上人,你又在这里胡编乱造,你有本事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亲自去问——”
问月鼎却不答,撑着旁边的树干摇摇晃晃地起身,慢慢走到木门前站定。
朱红色的大门色迹斑驳,往底下一点,还有不知哪来的一道道刻痕。
树荫的光斑落到门上,遮住了陈旧斑驳,也遮住了面前人眼底翻涌的情绪。
问月鼎垂下眼,指尖从那些刻痕上一点点描过,轻轻按了按,忽然转头冲松一笑了一下:“好啊,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收回手,屈起手指在门上一推一捻,葱白的指尖仿佛寥落的蝴蝶,在门上似乎随意划了几下。
松竹看着问月鼎那个手势,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那个手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下一秒,他看着问月鼎屈起手指,在门上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下。
松一的眼睛瞬间睁大:“你疯了吗?都这个点了叩什么门——”
此时早已过了今日的宵禁时间,晚归的弟子一般都缩着尾巴想办法骗过看门人,偷偷溜进去,万分小心着别被抓获,再挨一顿棍子。
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过来敲门。
松一扑上来就想要制止他,在碰到问月鼎的那一刻,忽然感觉手臂重量一沉。
面前的人如玉山倾颓,直接往旁边软倒了下去。
松一扶住他,愕然低头:“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问月鼎微弱的声音轻声打断:“一会儿谁应门,谁就是我的心上人。”
松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问月鼎却没有再说话。许逐星身依旧的魔气翻涌,可他的神智出奇地清醒,身体也逐渐能够动弹。
突然,黑黢黢的浓烟里出现了一缕光亮。
两人凝着灵力齐齐抬头,一本残破的,只有虚形的书悬在天上。
这本书像是被撕毁过一般残破不全,书脊部分更是少了大半,只能用灵力狼狈缠住,才不散架。
“为什么?”
它再一次问他们。
他半倚在他怀里,手指有些无力地攀着面前人的手臂,似乎轻笑了一声。
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支撑不住般一点点缓缓合上。
紧接着如玉山倾颓,白衣伴着血色轰然倒下。
松一急道:“喂,你——”
他话还没说完,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终于缓缓打开。
松一急的满头大汗,也来不及看是谁,只急道:“喂,那个谁,你的心上人晕倒了,你快来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松竹僵硬的声音响起:“参见宗主。”
松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绝望地抬头,正对上许逐星无波无澜的眼眸。
松一两眼一黑。
四周一片寂静,许逐星半天都没有说话,松竹悄悄抬头,却发现自家宗主并没有看松一。
——而是目光紧紧落在了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那人身上。
松竹忽然想起,问月鼎刚才叩门前那看似随意的手势,其实是符道里的一个古老的致敬起手式。
——仿佛意思是久别重逢。
冯越尴尬地搓了搓手,强硬找补。
“说自己一定要对少宗主好!”
“哥。”
他有意给两人挽尊,可许逐星嘀嘀咕咕,声音更大了。
而且带了几分凶恶。
“你再不吃饭,我只能喂你。”
“喂你,你又不肯,耷拉着脸要躲”
其他修士纷纷左顾右盼,识趣地出了屋。
冯越看着面如黑炭的左丘允,不住地咽口水。
算了,帮不动了。
师弟,许逐星
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 123 章 天塌了
前尘往事流淌,幕后的祂迫切地希望他们分开。
看着许逐星愈发繁忙,问月鼎默默数着日子和他来找他的频率。
许逐星强硬的手腕起了效,他至少从看着濒死,成了看着半死不活。
问月鼎很惭愧。
因为留着再好的身体,也只能方便他去赴死而已。
在三年之期还剩下半年时,一场持久的战役席卷沙泽一带。
近些年灵脉萎缩得厉害,原本安逸的宗门们纷纷坐不住,卸下平日淡泊的伪装,着急去抢夺灵气还充裕的部分。
他们都深谙一件事——再不去争抢,迎接宗门的唯有凋敝一条路。
作为此段灵脉的持有者之一,许逐星也避无可避被卷入其中。
终灵山,销春尽宗门。
时值正午,艳阳高照,终灵山山间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雾。
两个身着玄色道袍的小弟子,缩着衣袖,牵着一匹马战战兢兢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你慢点走,师兄,今天的晚课不是还早”
“什么晚课,你忘了长老说的今日魔族躁动之事吗?”
走在前面的人明显年长一些,皱眉将人往前拉了几步,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何况今日宵禁时间也提前了,你再不快点,忘了上次让看门人拿棍子满宗门撵的时候了?”
牵马的弟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快走了两步。
销春尽宗内的看门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不知年岁,不知来处,不知修为,只脾气火爆,性格古板。
自两人有记忆起,便一直守着销春尽的大门。
“这几月宵禁都提前了多少次了,还有这魔族躁动的事,提了这么多次从未有人碰见过,我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牵马的弟子虽然脚下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
“噤声。”走在前面的弟子沉声打断他的话。
“传闻魔族如今的门主便是从销春尽叛逃出去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牵马的人愣了一下,讶然抬头:“什么?”
有关叛逃那人的所有画像、资料已全部销毁,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传言。
年长那人顿了顿,只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又催促道:“快些走,这周围的灵气流动,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对。”
牵马的人闻言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了几下,又逐渐放松下来。
“我未曾感觉有何不同啊,师兄,怕不是你感知错了吧。”
年长的那人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远处朱红色的宗门大门已若隐若现,牵马那弟子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师兄,咱们这不是已经快到宗门了?现在时间还早,大门应该还没落锁,咱们赶紧回去别被看门人抓到”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横过一条臂膀。
正絮絮叨叨的弟子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被吓的直接“啊”了一声,瞬间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怎么了师兄?是出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转到宗门前的台阶上,突然噤了声。
面前的青石板上蜷缩着一个人。宴客的时间定在炼丹交流小会结束那日,既然开口邀请了,问月鼎干脆请所有参加小会的弟子同去。
白日里众人就有些心不在焉,关注小会的长老们见状频频皱眉,心道自家弟子怎么回事,好在其他长老的弟子也同样不在状态。
众位长老只以为临近结束,弟子们想着回宗,却发现宣布小会结束后,所有弟子齐刷刷地看向问月鼎,目露期待,此外还隐约透露出些许紧张来。
长老们一脸迷惑。
随后便见问月鼎一扬手,道:“走,上山!”
其他人便动作迅速地跟在后边一块离开了。
众长老:这是要做什么去?上哪座山??于是纷纷给自家弟子中带头的那个传音。
接到传音的弟子:“师尊,问道友邀请我们去出云峰做客。”
长老们:???出云峰我都没受邀上去过,你们这群小辈倒是好运气。
众人看向五长老,矜持问道:“青阳,你能不能也邀请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出云峰见识见识?”
五长老:“……”
五长老一脸匪夷所思:“我自己都非请勿入,还邀请你们。我敢邀请,你们敢去?”
众长老:“……”
正直正午,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将血迹斑驳的白衣用微光包裹,及腰的乌色长发绕过腰肢散落在侧。
那人身形微屈,侧卧着,只露出小半张瓷白的脸。
——宛如一幅暖阳下的凄清画卷。
“好美”
牵马的弟子不自觉感叹出声,下意识想往前一步,却被横在面前的胳膊再度拦下。
“阁下是什么人?”年长些的弟子皱着眉,沉声开口。
躺在地上的人动也未动,树林里不知哪里拂过一缕风,将长发下掩映的半张脸庞逐渐浮出了几分。
瓷白如玉,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宛如初绽的梨花。
不知是昏是醒。
牵着马的弟子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挡在前面的人也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反应过来什么,咬咬牙,忽然抬手直接向前甩出一道符咒。
“哎,松竹师兄——”
牵着马的弟子瞬间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想拦,却被强行按下。
“你别被他蛊惑了,松一。”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紧绷着身子盯着对面的人。
“今日魔族躁动不安,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可万一 ——”松一急声开口。
“我有分寸。那个符咒若他没问题自然无事,但若他真的与魔族有关”
松竹的声音随着符咒的靠近逐渐低了下去,旁边的松一也没再说什么,紧张地转头望去。
下一秒,两人却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道符咒没有打中面前的人,但也没有偏离,在接触到那一袭白衣的一瞬,就这么突然凭空消失了。
四周一片寂静,松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
“难怪师父前几天让我多跟着师兄一起学。”
松一喃喃开口:“我原以为是为了让我向你学习,原来是为了监督师兄学啊。”
松竹:
“那是为了让我监督你不要逃晚课。”松竹咬牙。
“我的符咒没有问题,刚刚”许逐星脚步一滞。
“四师兄原来刚才是从那里来。”
许逐星目光沉沉,无声勾了勾唇:“我从不知,四师兄何时有闯人寝殿的癖好……”
“大师兄刚才晕倒在里面。”边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许逐星身子一颤:“他如今……”
“如今已没事了。”边叙匆匆开口。
他不待许逐星追问,继续迅速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处愿曦阁?又为什么把大师兄的禁闭放在这里……”
“他又没做错事,我为何要关他禁闭。”许逐星侧过头,直接略过了他第一个问题,低声开口。
边叙皱眉:“可你还是把他关到这里……”
他神情疑惑,平缓的语气说着最激烈的词句:“大师兄失忆了,你不是真的要……软|禁,还是金屋藏娇……”
许逐星感觉自己一瞬间看遍了民间那些话本子。
边叙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抬眼:“你是在保护他?”
许逐星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他,面沉似水。
边叙又想起了什么,倏然转过头,声音一点点紧绷起来:“之前学堂那个污蔑他的弟子,去哪里了?”
樾为之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叫一片良心喂了狗。
他瞬间从问月鼎怀里挣脱:“问宿泱——”
“好了,不闹你了。”许逐星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面前人衣衫不整、眼眶通红地抬头望过来。
问月鼎似乎没有认出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眯了眯眼,忽然绽开一个笑意。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许逐星。”
一阵寒风吹来,面前的人瑟缩了一下,却是冲着许逐星笑着扬起手,眼眶越发通红:“我好冷啊,你能带我回去吗?”
许逐星僵在原地。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忽然听到身后另一段脚步声传来:“师弟,你怎么不进去……”
边叙的声音在看到房间里的一幕时戛然而止。
他蓦然睁大了眼
问月鼎眼前一阵明一阵灭,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木。
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拉扯着经络撕扯开来,一瞬间冰火两重天。
“……你做什么?”
许逐星皱了皱眉,刚想上前一步,却见问月鼎再次往后挪了几分,撑着身子倚在床脚,警惕地往他这边望来。
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许逐星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
问月鼎的五感……好像出了些问题。
问月鼎捂唇咳了咳,重新恢复了一派温然。
他抬起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帮我一个忙。”
“去帮我听听那俩人在说些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松竹瞬间噤声,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几声压抑的闷咳从面前传来,躺在地上的人有些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袖口露出几分,在胸口按了按,身子似乎又颤了一下。
松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不自觉颤了一下,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请问阁下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面前的人抬起了头,直直往向他这里望来。
松竹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仿佛忽然间被吸入了幽暗的深潭,黑如曜石的眸子无波无澜,虹膜上映照的暖光又如蝶翼般迷惑人心。
——像是最精美的玉瓷,脆弱但分外危险。
松竹无声地张了张口,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失了神,就这么直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眨,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师傅”
松竹一时间没有听出那懒散语调间的不对劲,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下一秒,他便看着那天仙一般的人冲着他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开口:“小师傅这般看着我,可是喜欢我呀?”
松竹:
——他活了一十八年,第一次有一种梦碎了的感觉。
可现在要求没缓过气的道侣放开他,实在是有些过分。
他给师兄们递了个歉意的眼神,继续低头给许逐星顺毛。
屋外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
“哥!”问海晏兴奋地推开门。
他运气真好,刚赶来桃壤找兄长,兄长就醒了。
兄长一定受了很多苦,他要好好安慰
看清屋内的景象,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僵硬住了。
问海晏的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一个碍眼的大卷毛旁若无人靠着问月鼎的肩膀,黏糊糊地抱着他亲爱的兄长
像是鹫山里喜欢乱拱灵草,还喜欢撅着屁股开屏的胖鸟一样让人讨厌!!!
第 124 章 给你摸
顶着问海晏和左丘允灼灼的视线,还有父亲复杂的神色,好不容易分开些的两人讪讪避开视线。
后知后觉让问月鼎的家人前辈瞧见他扒着问月鼎不松手,许逐星脸皮再厚,都抬不起头来。
只有承渡沉浸在自己的诊脉之中,把屋内微妙的气氛抛之脑后。
“你们是遇到机缘了?”
良久,他面带喜色,抬头问两人。
“修为都比我印象中增了许多,就是极为不稳。”
被他一提醒,问月鼎试探着调动灵力。
灵力流畅地在他指尖运转,比先前还少了滞塞之感。
得出结论,他缓缓收拢手指。
他现在的修为居然连着往上了两层,已经到达元婴四重。
他看向许逐星,许逐星也面露惊奇。
“你想要防谁?销春尽里有谁能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许逐星静静望着他不说话,边叙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悬火帖上,声音戛然而止。
他倏然抬起头:“长老殿?你觉得真是长老殿做的这一切?”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师弟,你到底……”
“我没如何。”
许逐星低声开口,打断边叙越发凝重的话语:“不过是常规问讯后,让他从哪来……回哪去罢了。”
边叙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昨日长老殿三长老莫名暴怒的传闻。
“你把那弟子遣回长老殿了?”边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那弟子污蔑同门,已按门规废去灵力,逐出宗门。”
许逐星慢慢抬起头:“送回长老殿,不过是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如两年前那般,插手多余的事。”
边叙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蓦然沉了下来:“你还想要重查两年前的事……”
下一秒,许逐星手指一动,那悬火帖瞬间消失在两人间。“许逐星寝殿?”
白猫翻着肚皮在床上蹬了蹬腿,传声符那头,樾为之狐疑开口:“你怎么知道?”
问月鼎眼眸闪了闪,一时间没有说话。房间内终于恢复一片寂静,过了不知道多久,打更声响起的那一刻,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
他神色清明,除了脸色苍白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甚至唇角微勾,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问月鼎重新按住自己的脉门,手指一颤,偏头吐出一口血,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他懒洋洋半撑起身,忽然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道符咒从虚空中骤然浮现,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咪倏忽从暗处窜了出来。
径直扑到问月鼎怀里。
“回去告诉樾为之。”
问月鼎垂下眼,纤细的指骨不经意间揉搓着猫咪的耳朵,鸦羽般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将琥珀色的眼眸隐隐染成暗色。
“许逐星信了。”
许逐星身上一直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清冷淡漠,好似幽兰逢春。
让他莫名心安。
方才他嗅觉还未恢复时还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再醒来时,一下子便闻到了房间内熟悉的淡香。
问月鼎一直很喜欢这个味道。
不似他一般,因为常年吃药,整个人仿佛泡在药罐子里,萦绕着一股摆脱不掉的清苦药味。
问月鼎从来不喜这一点,但他也能以此为由,理直气壮地往许逐星房间跑。
【二师弟给我改的药方又好苦,我喝不下。】问月鼎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佯装委屈地抬头。
【能不能借小师弟房间用一下。】
他本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赖在许逐星身边,没想到对面的人蹙眉放下书,犹豫了几秒低声开口:【大师兄是……想让我在这里喂你喝吗?】
正捏着鼻子试图往嘴里灌药的人一呛,瞬间咳了个半死。
【不,不用了。】
问月鼎缓了一口气,望着对面不明所以的人,一瞬间有一种带坏小孩的愧疚感。
——不似现在般,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什么也不说。
另一边,边叙从论功堂出来,步履匆匆地往许逐星那里走去。
他在接到许逐星传音入密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审完那个长老殿的弟子后,竟然还真的发现了些古怪的东西。
边叙下意识觉得不对,又深入探查了一下,还真的打听到昨日长老殿莫名异动的消息。
周围一片昏黑,只有头顶月亮明晃晃地坠着。
边叙心中着急,借着月光抄了一个近路,刚转过拐角,忽然感觉面前一道白影闪过。
“谁——”边叙倏然抬起头。
周围却一时间没了声息。
边叙皱眉,疑心自己太过紧张,下一秒却忽然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猫叫。
他倏然转过头,望着眼前熟悉的白团子,眼睛蓦然睁大。
“你不是被大师兄……”
他后退一步,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诈尸了?”
另一边,指挥着白猫的樾为之嘴角抽了抽。
——问月鼎如今在销春尽处境之艰难,已经到了需要装神弄鬼的地步了吗。
“四师兄多虑了。”
许逐星抬起头,目光沉沉:“四师兄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不是一直认定,大师兄就是叛出宗门、堕入魔教。”边叙脚步一闪径直挡在他身前,声音也冷了下来。
“既如此,还有什么必要旧事重提——”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一道威压骤然袭来,边叙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便看到面前的人径直掠过了他。
“四师兄请回吧。”
许逐星低声开口:“学堂的事既已查明,过几日我会把问月鼎放出……”
“九渊。”
许逐星的脚步倏然一滞。
边叙站在落后他半步的地方,望着面前如今已长为一宗之主的小师弟,又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事到如今,你到底信不信他,九渊?”
一阵穿堂风从门廊前吹过,翻飞的衣袖带来彻骨的寒凉……
他看着许逐星微微回过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边叙愣了一下,神情一时晦暗莫名。
他闭了闭眼,忽然匆匆向外走去:“好,我明日再来。”
许逐星皱眉:“你来做什么……”
“记忆缺失是并非不可逆,大师兄失忆了,便是得了病,是病就总能治好的。”
边叙头也不回地越过他,木然开口:“我想让大师兄亲口说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拐角。
许逐星定在原地。
方才边叙说的“问月鼎晕倒在房中”的事在他脑海里萦绕,许逐星缓缓吐了一口气,到底慢慢转向了暖阁的方向。
下一秒,他神色忽然一凛,倏然转头,周身威压瞬间铺开:“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胖乎乎的白猫晃晃悠悠从拐角处慢慢踱了过来。
他望着许逐星,下一秒忽然冷冷地口吐人言:“顽冥不灵。”
许逐星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眸色微冷,缓缓抬手,面前那白猫不闪不避,只忽然抖了抖身子,眼眸似乎一瞬变的茫然,紧接着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许逐星周身灵力一点点聚拢,下一秒,忽然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不远处唤了一声。
许逐星怔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手腕轻压,漫不经心地将白猫缓缓举起。
“好久不见,许宗主。”
问月鼎从昏暗中一步步走出,将重新恢复懵懂的白猫揽在臂弯里,懒懒靠在墙边,随手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家养的毛团刚学人言,不过都是囫囵吞枣,让您见笑了。”
许逐星脸色沉的可怕,却没有管白猫方才说的什么,而是哑声开口:“你之前唤了一声什么……”
问月鼎垂着眼不去看他,只抬手逗弄着怀里的猫,淡淡开口:“许宗主听错了吧?我方才未曾出声。”
许逐星皱了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看到面前的人身子晃了一下,捂住胸口低咳两声,有些哀怨地抬起头。
“许宗主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都弄痛我了。”
许逐星静了几秒,紧接着手指倏然一收,周身的灵力瞬间消散无踪。
下一秒,他便看着面前的人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径直向后走去。
“你去哪?”许逐星瞬间脱口而出。
“回去关我的禁闭啊。”
问月鼎抱着猫,似笑非笑地转回头,“阶下囚要有阶下囚的自觉,要不是这小东西突然跑出来,我也不应出现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懒洋洋地又冲着许逐星微微欠身:“宗主若要惩罚,悉听尊便。”
面前人虽勾着唇,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似乎隐约带着些淡漠疏离。
许逐星下意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话音刚落,便看面前的人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衣袖翻飞间,身影已倏然消失不见。
虽然化成山玉的白泽没有意识,可许逐星还是不放心。
“我问过舅舅,你是我的道侣,就能一起去。”
问月鼎想了想着接下来的清闲日子,心情愈发地好。
他眨了眨眼,犯起困。
垫在他脖颈处的小臂依旧绷着。
问月鼎心生一计。
嘭。
灵雾飘散,一团圆滚滚的幼兽枕在许逐星的臂弯。
许逐星看呆了,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也跟着变得放松。
毛茸茸的小白泽,带着清苦的药香,像是一朵不小心掉下来的云。
问月鼎趁他还在迷糊,大方地将蒲公英一样的尾巴塞给许逐星。
他眨巴着大眼睛,仰头看许逐星。
“给你摸。”
第 125 章 常安乐
翌日。
两人跟随着凌苍粟去打理同族们化成的山玉。
用清泉水擦拭玉石,拿术法拂去满地的枯叶。
凌苍粟一个个介绍着白泽们,偶尔冒出几句对同辈的抱怨。
“我小时候,她总拿我家的果子,还变出虫吓人。”
“还有他好多年没见了,之前胖得和球一样”
对于小规模的灵兽族群来说,哪怕是彼此间没有血缘关系的妖,也都视对方如家人。
懒散平和,是刻在每个白泽血液里的本能。所以在金乌争斗不休,人魔两族针锋相对时,他们早早地修建村落,过着与世隔绝的安逸生活,内部也少有矛盾。
可现在那些静心修饰的家,已经成了一间间被时间磋磨过的空屋。
问月鼎看着他的背影,尝试和舅舅复述溯游盘内的景象,可一如既往地无法开口。
有浓重的乌云慢慢聚拢,遮挡住月色,也遮挡住地面上掠过去的两道身影。
边叙跟在那白猫身后,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没有将大师兄关在禁闭崖底?”
他眉头紧皱:“这不可能,销春尽一应奖惩事务都是由论功堂负责,除了那禁闭崖便再没其他禁闭所在……”
“我怎么知道,”白猫前腿一蹬,越过一处矮灌,幽幽开口,“谁知道你们宗主脑子里在想什么。”
边叙皱眉看了他一眼,樾为之感受到他的目光,意识到什么,微微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要是还想救问月鼎,别说我对你们宗主大不敬,就算是一会儿我踩在你头上拿你当爬架,你也得忍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操纵着白猫又跃上殿侧的一个高台,在一处隐秘的暗窗旁停下,尾巴一甩踱了半圈:“到了,就是这里。”
“正门你们宗主藏的太好我没去找,只能劳烦边峰主跟我一起翻窗户了。”
那暗窗是从里面扣上的,樾为之清楚,以这猫伸利爪都费劲的肉掌,是绝对扒拉不开的。
他蹲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边叙帮他将暗窗打开,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白猫四爪在半空中迷茫地扑棱了一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边叙一手将窗扣震开,另一只手拎着他后脖颈处,面无表情地直接甩了进去。
樾为之:??
他倏然一蹬腿,挣脱下来的同时咬牙开口:“你要是要敢再如此……”
边叙目光直直从眼前还没他小腿高的毛团上略过,一言不发。
樾为之感觉自己毛都炸开了。
——他打定主意,一会儿问月鼎醒来时自己绝对一声不发,不能让问月鼎抓到他半分把柄。
另一边,边叙环顾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
他从来不知许逐星还有这个房间,乍一看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但他没时间细瞧,目光落到房间中央时,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
问月鼎一袭白衣散落身下,青白着脸,仿佛一块冷玉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气息,不知已昏迷了多久。
他整个人浑不受力,被扶起时,歪歪靠在边叙怀里,控制不住地就往下倒。
边叙急急唤了两声,见怀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垂着头,忍不住倏然抬起头。
“他怎么了?”边叙咬牙,“是不是你……”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宗主对他做了什么?”樾为之没好气地瞪了问月鼎一眼,爪子在床上扒拉了两下,到底也正色起来。
“我的灵气锁魂马上就要结束了,可能只能再维持一会儿,你一会儿注意一下。”
问月鼎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点头,樾为之也不再浪费时间,从床头一跃而下,扭着尾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转过头抖了抖耳朵。
“让这猫之后留下来陪你吧,反正也在边叙那过了明路,”樾为之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边叙若还以为他是借尸还魂,多少也能对你有些忌惮。”
问月鼎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试图抗议:“不用,这猫留在这还得我照顾他……”
“你想什么呢,”樾为之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留他在这里就是为了下次你再作死的时候能知会我一声。”
问月鼎无辜地眨了眨眼。
“还你照顾他,他照顾你别把自己搞死了还差不多。”
问月鼎讨好般弯了弯眼,下一秒便看着樾为之如往常般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甩着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扑腾了出去。
另一边,暖阁外。
“我当时询问完,便将那弟子交还给论功堂,带去禁闭崖;但来之前我又去查了一下,禁闭崖此时空无一人,甚至论功堂的审讯记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我原以为是幕后之人为掩人耳目将人带走,但实际上——是你做的吧。”
边叙低低开口:“是你后来又将他带走了。”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紧:“你表面将师兄与那弟子一同关了禁闭,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将两人分开,将问月鼎保护起来,同时又能最快速地对那弟子进行审讯,得出结果。”
许逐星转过竹林时,便又看到那只白猫孤零零地蹲坐在路中央。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便看那白猫颠颠地跑过来,径直往他脚下——扑了个脸朝地。
许逐星眉心跳了跳,却看那白猫仿佛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般,抬起爪子在空中抓挠了一下,扑腾着又打了个滚。
——许逐星第一次有一种,他是不是被讹上了的错觉。
他迟疑着蹲下身,缓缓开口:“你……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猫咪四爪朝天躺在地上,歪着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许逐星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有没有同你提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九渊?”
许逐星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刹那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秒,却听问月鼎清越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
他又唤了一声:“九渊。”
许逐星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从前,自己日暮练功回来,问月鼎早早半倚在门前,漫不经心垂着眼,却在看到他时一瞬笑开的模样。
许逐星下意识无声张口。
樾为之一巴掌把他输灵力的手打开,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毫不客气地一蹬腿踩到边叙肩头,垂下头用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问月鼎的眼皮,又碰了碰他唇角,沉声迅速开口。
“你点水沟、涌泉两穴,再寻一根尖细的东西,直刺风池。”
——这是重伤吊命时才会用的重穴,若真刺下去,就算醒了也不好受。
边叙手指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听旁边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放心,他死不了。”
樾为之冷笑一声:“他要是现在敢死在这里,去冥界我也要把他抓回来。”
边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下一刻,忽然感觉脖颈间微微一凉。
“但若是因为你让他出什么意外——你没死我也要把你打到鬼界去。”
——如果不是现在横在边叙咽喉前的是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猫爪外,这个威胁还是有点效果的。
边叙静了一瞬,感受着问月鼎越来越弱的鼻息,闭了闭眼,手指倏然一转。
一根注着灵力的银针凭空出现在指间,紧接着毫不迟疑地落了下去。
银针入穴的那一刻,怀里的人同时闷哼一声,紧接着控制不住地骤然痉挛起来。
“按住他,别让他挣扎。”樾为之焦急开口。
问月鼎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灰败下来。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迅速由浅转青,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紧接着背脊骤然弓起,倏然撑起身子——
“咳咳——”
问月鼎偏过头,咳出一口乌黑的淤血,紧接着一瞬脱力,脖颈后仰重重向后倒去。
但人好歹是清醒了过来。
边叙一把将人托住,另一边,樾为之也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好险,赌对了。
问月鼎体内的伤势应是又有变化,他这一段时间没在他身边,还按照从前配了药,才导致气血逆行,一时受不住。
这伤势发展的情况有些快,樾为之皱了皱眉,却到底松了一口气,前爪一蹬落到问月鼎腿上,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猫形,伸出爪子搭到他脉间自然开口。
“你下次要再敢这么吓我,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呛咳着讶异抬头:“你是樾……”
樾为之倏然意识到什么,猫爪一颤,倏然收回爪,浑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也抖了一下:“我不是……”
但为时已晚。
樾为之眼睁睁看着,问月鼎的神情由讶然转为好笑,轻咳一声,抬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
“好,真乖。”
樾为之:……
旁边的边叙不明所以,问月鼎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收回手撑坐起身,冲着边叙微微颔首。
“多许边峰主又帮我一次。”
边叙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问月鼎这般客气,别扭地别过头:“不用许,要许就许你这只猫妖来的及时吧。”
问月鼎笑眯眯点了点头,忽然一抬手,将樾为之直接揽到怀里:“当然,之后定给他多加条小鱼干。”
怀里的某人直接炸了毛。
“你松手——”
樾为之下意识挣扎,下一秒却感觉这白毛团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爪一缩,自然地窝着尾巴团成一团,在问月鼎怀里蹭了蹭。
樾为之:……
问月鼎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却又牵动了肺腑旧伤,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边叙皱眉回过头。
他现在有满肚子的疑虑想要追问,忽然注意到什么,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周围。
他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这是……”
“嗯?”问月鼎眼前还是有些发晕,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他闭上眼,抬手一点点揉着太阳穴,下一刻,却听面前的人低低开口:“这里是大师兄你……从前的愿曦阁。”
问月鼎愣了一下,手指倏然攥紧。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猫叫从怀里传来。
“你大爷的问月鼎,轻点——”
樾为之咬牙抬起头,却看问月鼎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有些恍然地怔在原地。
许逐星侧目看他:“不过,为何突然会这般想?”
“不算突发奇想,我从小就想过无拘束的日子,而桃壤看着很合适。”
问月鼎轻巧道:“想每日都能睡到不想睡,能吃上各色各样的吃食,醒来就能看到青山绿水,想去哪处,都随时可去。”
如果能和许逐星一起,那便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
上辈子未遂的心愿,只要这辈子填补,就不会留下遗憾。
“好啊。”许逐星搭着他的肩膀,强压下心中的苦涩。
“那我得努力,早点让你过上好日子。”
问月鼎心思细,但从来都不难懂。
支撑他活得洒脱乐观的,也从来不是掺杂着刀光剑影的所谓鸿鹄志。
他的要求也很简单,一直都无非是吃好睡好玩好,身边人也安安稳稳
可凭什么?
如此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却吃了比谁都多的苦。
第 126 章 渡心魔
问月鼎被噩梦扰得早早起床。
他随手取了篮子,带着同样睡不着的许逐星,朝着南边的小林走去。
“我看里面长了一年四季都出的野山笋,还有麻椒,可以搭着鱼吃。”
问月鼎被噩梦折磨得眼底有些乌青,可食欲依旧只增不减。
许逐星本就对睡眠的需求低,瞧着比问月鼎还精神点。
他拎着从承渡那边借的割药用弯刀,教压根不会挖笋的问月鼎如何刨笋。
试了两下,问月鼎发觉自己做不好,就把弯刀还给他,自己在附近采些野果山菌。
“还是你厉害些。”“师尊的遗体,弟子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呢。”
听着这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问月鼎眼角微抽,就想吐槽一句:你保存为师的尸体是想要干什么?!
但随即便想到主角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心思,不由微微呆滞,他拒绝细思极恐。
不过,当眼睁睁看到自己百年不腐的尸首,被主角安置在精美的冰棺内,那种心情估计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有这么一个荣幸,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尸体?就问还有谁吧。
此刻,狂风骤雨都无法形容问月鼎的内心,若被他知晓,这具身体还被某个主角这样那样时,不知又是怎么一个心情。
大概,这个以前由系统捏的壳子,已经不能要了罢。
殷云槐的这一手操作,把问月鼎都整不会了。
半响,他才无语凝噎道:“保存为师的遗体做什么,逝者为大,应入土为安。”
殷云槐笑了笑,“未曾想师尊竟有此凡俗之念,倒是弟子的不是了。”
说话间,他缓步来到了冰棺旁,垂眼望着冰棺内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的雪白身影,垂在身侧的手掌蓦然收紧。
然而,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但若如此,弟子又怎么忍心,将师尊埋入那暗无天日的地下。”
“况且,又该如何压制弟子的思念……师尊,您、可懂么?”
他侧头来看向问月鼎,分明是一袭尊贵白袍仙气缥缈的形象,俊美的脸上尽是柔和之色,连眼神皆是温和缱绻,没有半分戾气。
可问月鼎却隐约有些发毛的感觉。
他不懂,一点都不想懂。
但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终是确定了某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跨着篮子,夸着已经被他哄得七荤八素的许逐星。
一个时辰后。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将许逐星思绪拉回。另一边,暖阁内。
樾为之看着床脚的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跃上床头,轻轻“啧”了一声:“怎么?难过了?”
“嗯?”
问月鼎有些恍惚地抬起眼,下意识扯出一个笑意:“我难过什么?”
他垂下眼,轻声开口:“仿制品虽是仿制,倒也挺逼真的……说起来,我应该高兴,当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一场大火里都烧了个干净,也难为许逐星造了这么个所在……”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疏离漠然,连向来萦绕着些许笑意的桃花眼间,都没半分喜色。
“只是他既如此,早去做什么了。”
樾为之一时不言。
问月鼎闭了闭眼,偏头咳了咳,哑着嗓子漫不经心地继续开口:“如今也不知,他建这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樾为之对问月鼎的过往也大概知晓几分,无声地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能说出一字。
他前爪在地上烦躁地扒拉了两下,白猫被他的情绪带动,也“喵呜,喵呜”地呜咽起来。
问月鼎闻声淡淡偏头,下一秒,却看那一团毛球忽得凑到他近前。
樾为之翘起尾巴,俯下身,艰难地用脑袋将问月鼎的手一点点拱开,身子团到他腹间,有些嫌弃地把尾巴一点点缠到了他腕骨上。
问月鼎一愣,神情间终于多了一份讶然:“你……”
“别难过。”
樾为之从他怀里仰起头,轻声开口:“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不值当的。”
他一边说一边生疏地偏头想去蹭他掌心,却被这白猫会错了意,身子一扭,直接躺了个四脚朝天。
问月鼎没忍住轻笑出声。
樾为之脸上有些发烫,但反正丢的又不是自己的脸,咬了咬牙,到底忍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轻声开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小月。”
“别怕,有我在你身后。”
问月鼎捏了捏怀里猫咪爪下的肉垫,没有说什么,心情却明显好了几分。
樾为之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警告般开口:“还有,我今日之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好啊,”问月鼎眨了眨眼,忽然弯下腰,笑眯眯凑到他近前,“那作为交换,你再叫一声来听听?”
他倏然回过神,在问月鼎望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抬手给他施了一个障眼法。
施完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问月鼎现在处于一个……半瞎半聋的状态,施了也没多大意义。
面前的人似乎确实没什么反应,依旧披散着衣袍跪坐在角落,过了几秒,有些犹豫地歪了歪头。
“……许逐星?”
他没有听到应答,迟疑着想要撑起身,神情间却忽然闪过一丝痛楚,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捂住胸口歪歪斜斜地就往旁边倒。
许逐星瞳孔微缩,倏然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掌心间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目光落到问月鼎衣摆下裸露出的微红脚趾上,手上忽然一个用力,单手揽着人的腰,将他直接扶坐到床上。
问月鼎低低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似乎害怕般,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许逐星抽了一下没有抽回来,没忍住皱眉低下头:“你……”
但他刚一开口,却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小声开口:“不对……你是,边峰主?”
许逐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却见面前的人仿佛以为他是默认般,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抱歉啊,我现在有点听不清,你如果想说什么,不如写在我手上?”
他一边说一边仰起头,笑眯眯摊开另一只手,甚至故意逗他般,屈了屈手指,神情间带着一丝微妙的餍足和愉悦。
——这是对他从未有过的神情。
许逐星莫名心里有些发堵,不知是因为问月鼎认错人还是他浑不在意的态度。
他过了几秒,才慢慢抬起手,翻过问月鼎的掌心,写下几个字。
【你怎知是我?】
问月鼎微微撇了撇嘴。
“许逐星才不会对我这么温柔。”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攥着他的手倏然收紧。
问月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嘶”了一声,想要往回抽手:“你干什么,痛……”
攥着他的手一点点放松,却依旧按着没有收回,只继续在他掌心慢慢写着。
【你眼睛和听力是怎么回事?】
问月鼎转着手腕,随口回道:“没什么,老毛病了,过一两天就会好的,不用在意。”
两指宽的白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半歪着头,一头乌发用一根素簪随意揽着,几缕发丝垂落,只露出一双缀着些许笑意的薄唇来。
——看起来似乎对如今这个浑噩状态并不意外,甚至算得上是习以为常。
许逐星却莫名从其间察觉到了他些许不安。
他皱了皱眉,开口还想问什么,面前的人却先一步开口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这是何处?许逐星不是要关我禁闭吗,为何要带我来此?”
他一边说一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去碰眼前的白纱,再次被烫得缩了一下手:“嘶——还给我戴了一个这个东西。”
许逐星皱眉将他不安分的手拉回,慢慢写道:【像是一个暖阁,其余,不知。】
问月鼎等了几秒,见“边叙”似乎没有再写的意思了,疑惑地抬起眼。
“不知什么?不知我为何来此?还是不知为何要给我戴这白绫——”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掌心再次微微一沉。
【都不知。】
问月鼎唇角抽了抽。
“那你怎么过来的?”
【误打误撞。】
——这就是故意避而不谈了。
问月鼎被他这一反应气乐了,咬牙抬起头,忽然感觉“边叙”在他手上又写了一句话。
【昨日那符纸上的魔气非你所为,为何不解释。】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序,问月鼎愣了一下,也没有否认,只微微点了点头。
“是。”
面前扶着他的手颤了颤,又再次落下一句话:【为何?】
问月鼎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边峰主有带昨日的那些符纸吗?”
面前的人怔了一瞬,紧接着慢慢递过一张来。
问月鼎抬手接过。
他指尖在那符纸上摩挲了几秒,忽然勾了勾唇,紧接着一抬手,将那符纸直接吞了下去。
许逐星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倏然站起身,抬手便想去拦:“你——”
但面前半聋的小瞎子已经将符纸咽了下去,捂唇咳了咳,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抬起头。
“无事。”
他似乎怕他不信般,笑眯眯地又伸出另一只手腕,示意他去按他的脉门。
“我真的没事,这符纸已然废了,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我刚才吞下去时,将上面的魔气全部打散了。”
许逐星咬牙望着他没有动,问月鼎见他不接,晃晃悠悠将手腕又放了下来。
“这符纸魔气浮于表面,很明显是匆促加上去的,并不牢固,不过一晚上便已消散了大半,很好引出。”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手腕再次一紧。
【你证明就证明,吞它做什么。】
问月鼎唇边忽然浮现出一抹狡黠:“因为有趣啊。”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忽然挨了一记暴栗。
“嘶——我就随口一说。”问月鼎捂住额头哀嚎一声,迅速往后缩了缩。
他透过白绫,没有聚焦的眼眸茫然眨了眨,在确认“边叙”不会再打他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只是证明一下,这个方法简直粗浅的可笑。”
问月鼎揉了揉额角,慢慢放下手,语气间多了几分嘲意:“我若真想要引魔入宗,绝不会做这么劣质的符咒。”
——这话虽然狂妄,但却确实是个实话。
房间里静了一瞬,问月鼎似乎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寻到一处软被,蜷缩着重新躺了下来。
“边峰主今日偷溜进来,就是想问这个的吧。如今问也问完了,若无事还是尽早出去吧。”问月鼎笑着开口,一语便道破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回抽手,下一秒却感觉掌心一阵细密的触感再次传来。
【那许逐星问你时为何不说?】
问月鼎手指颤了一下,“……不想说。”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漫不经心般开口:“许逐星反正也不信我……说了又有何用。”
他一边说一边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罔顾我那么欢喜于他……”
许逐星:……
房间内再次静了下来,站在床前的人没有动,迟疑着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却听床上的人含糊开口:“边峰主还不走吗?”
“当然,若是被许宗主发现,我也不介意和边峰主共享一床……”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问月鼎迟缓地勾了勾唇。
他确实也已经到了极限,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在腰间的玉牌上摸了一下,下一秒便直接坠入了黑甜的梦境。
问月鼎想了想,认真地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望着他无辜的神色,清隽的长相,许逐星的反胃立竿见影地好了。
眨眼之间,原本软下去的地方也重新硬了回来。
“好看。”许逐星贴上去,痴痴地应。
“你一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就对了。”问月鼎眨了眨眼。
“你对我有反应,是因为觉得我好看,与其他无关。”
他振振有词:“你又是我道侣,想想我就大方想,谁都不能管着你。”
“嗯。”
贴着他蹭着,已经完全无法思考的许逐星稀里糊涂地想。
不管了,问月鼎说得都对!
第 127 章 我不嫁
是夜。
泡在浴桶里,问月鼎变成小白泽,坐在尾巴上漂浮在水面,昏昏欲睡。
方才在床上还话唠着的许逐星变得安静。
他鞠一捧水,看着流水从指缝里悄然溜走。
“你想听哪些我知道的事?”
问月鼎睁开眼:“你想说何事,我就听何事。”
“嗯我觉着说其他事前,得先和你说清天修之后的情况。”
许逐星想了半晌,道:“你发现的邪书来路不明,有控制整个天修气运的能力,这是三族后面达成的共识。”
“因着其并未被完全销毁,所以安全的只有中部往西、往北的灵脉。”
问月鼎却并没有听清许逐星在说什么。
他神志还不是很清明,迷蒙间似乎隐约听到谁说了一句话。
他一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恍恍惚惚抬眼,先一步看到对面的许逐星。
许逐星背手站在一步开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神情微冷地望着他,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问月鼎蓦然清醒了几分。
他垂下眼,唇角没忍住流露出些许涩意,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
他闭了闭眼,再次抬起头,冲着旁边的边叙笑了笑。
“多许……边峰主方才唤醒我。”
边叙蹙了蹙眉,开口刚想问什么,下一秒却听到许逐星先一步冷声开口。
“刚才那魔气是你造成的吗?”
问月鼎微微一愣。
他一时间几乎没听清许逐星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混沌的意识才终于逐渐回笼。
他眼眸闪了闪,似笑非笑地盯了许逐星几秒,没有说话,而是先一步将目光转向一旁。
同一刻,被松竹押着的那名弟子果不其然慌张开口:“宗主明鉴,刚才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方才问公子让我去取符纸,我取来后交到他手里后便没再管了,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想到了什么,忽然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张符纸。
问月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讶异般,轻轻“啊”了一声:“连证据都给我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扶着他的手一紧,紧接着,边叙木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
“长老殿规定,在销春尽引魔入宗可视为大不敬,”边叙咬牙低声开口,“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那个弟子是长老殿门下吗?”问月鼎忽然轻声开口。
边叙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是,如何?”
问月鼎摇了摇头:“无事。”
边叙皱了皱眉,只继续开口:“两年前大战后,长老殿对魔族深恶痛绝,你……”
“我知道。”
问月鼎转过头,眼皮微抬,望了他一眼,眼眸间却似乎带上些许兴味,“所以你瞧,这出戏真的好生有趣。”
……边叙这回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问月鼎踉跄了一步,看着旁边的人黑着一张脸大步向后走去,抬手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他环顾了一圈,随意寻了一张桌子靠在一旁,懒洋洋抱着双臂继续看戏。
那个弟子将手中那枚符纸毕恭毕敬地呈到了许逐星面前。
“宗主,我刚刚偷偷留了一张符纸,想抽查前自己先练练,但还未曾使用。宗主若不信,可对比一下我这张和问公子手中剩余的符纸,看看有何区别。”
许逐星抬手接过那张黄符,他转头望向问月鼎,问月鼎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几秒后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在兜里掏了掏,拿出那一沓符纸递了过去。
许逐星却没有立刻接。
他眼眸微冷地盯了他几秒,终于缓缓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问月鼎手举的有些酸。
他闻言疑惑地歪了下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许宗主现在不接吗?我手有点累,能先放下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人神色骤然冷了几分。
许逐星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从中抽了一张符纸来,注入一点灵力,将两张纸同时甩向空中。
那名弟子手中的符纸没有什么反应,问月鼎那张却一瞬燃烧起来,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同一刻响起的,还有那名弟子的尖叫声:“宗主,您看,我并未骗您!他定是想借着授课的机会将魔气沾染到众弟子身上,引诱他们入魔,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喉头一紧,嗓子莫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唔唔”地嗫啜了两声,转而愤怒地望向不远处的问月鼎。
问月鼎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一旁,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一道莫名的劲风刮过。
许逐星打断问月鼎的目光,袍袖一挥,倏然将半空中的符咒驱散,抬起头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问月鼎?”
明明是很紧张的局面,问月鼎却倏忽从许逐星一系列动作间,品出了些许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抱着双臂盯了许逐星几秒,终于慢悠悠开口。
“我若说不是我,许宗主信吗?”
许逐星没有直接回答:“理由。”
问月鼎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宗主也没有怀疑我的理由啊。”
他话音刚落,许逐星背在身后的手倏然一颤,指尖狠狠掐入伤口。
他仿佛整个人僵住了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问月鼎并没有注意到许逐星的异常。
他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前两步,似乎想从许逐星手中拿过一张符纸,下一秒,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开口。
“没有理由吗?”
“之前四师兄在和你交手时,就感觉到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问月鼎动作一顿。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许逐星死死盯着他:“松一、松竹遇见你的那一天,也刚好是魔族余孽忽然莫名来袭。”
学堂内一片寂静,问月鼎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绽放开一个笑意:“许宗主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许逐星盯着他,冷声开口。
“我说了,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问月鼎轻声开口,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不够。”
许逐星盯着他,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来历不明,身份未知。”
"问月鼎,我需要知道,你和我们还是一心吗?”
——又是这句话。
问月鼎心中莫名烦闷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原本伸出去的手也一点点垂了下来。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感觉自己又有些站不住了,后退两步,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我没做过的事,怎么证明自己清白?更何况——”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过,问月鼎捂唇咳了几声,似乎气力不济般,单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
“许宗主心中已有了答案,还来问我做什么?”
房间内静了一瞬,边叙皱眉不语,旁边的松一忍不住上前一步:“宗主,方才问公子还救了我,我感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身后的松竹皱眉想要止住他的话语,但下一刻,许逐星微沉的声音忽然在学堂内响起。
“问月鼎藐视门规,引魔入宗,处禁闭以惩戒。”
“长老殿弟子不尊师长,肆意妄为,同样按门规处置。”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长老殿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依旧死活都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有论功堂的弟子走入堂内,有人来到问月鼎身旁,刚想将人扶起,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趴在桌子上的人晃了晃,身子一瞬软了下去
他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意识,原本虚虚搭在一旁的手腕一折,骤然落了下去,整个人也脱力地往下倒。
不远处一席玄衣的人倏然转过头,脚下瞬间一动,下一秒却看旁边的边叙倏然上前,将问月鼎抱了个满怀。
许逐星静了一瞬,原本抬起的脚不着痕迹地又一点点落了回去。
下一刻,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慌张开口:“宗主,您的手……”
许逐星似乎愣了愣。
他慢慢垂下眼,将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
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开裂,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一点点滴落,许逐星盯了几秒,没有处理也没有将手再背回去,只重新抬起眼望向边叙。
“他怎么了?”
“他在发烧。”
边叙伸手按住问月鼎的脉搏,皱眉抬起头:“宗主,这件事疑点太多,不如先……”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许逐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带下去。”
边叙倏然抬起头。
许逐星半垂下眼,目光落在问月鼎半垂在空中无力晃动的指尖上,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
“带下去。”
“师弟——”边叙忽然换了一个称呼。
他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许逐星倏然转过头,目光冰冷地望向他。
“四师兄,两年前发生的事,你忘了吗?”
“但现在并不能直接确定他和魔族……”边叙咬牙,却被许逐星打断。
“他来历未知,所有的一切又都和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逐星眉眼沉沉,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犯过一次错,不能再拿这个不确定,让整个销春尽冒险。”
边叙声音倏然一滞。
他手指一寸寸松开,任由论功堂的弟子从他手中将问月鼎接过,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沉着脸大步向门口走去。
但他刚走没两步,却似乎又听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有些错愕地转过头。
许逐星依旧垂手站在原地。
有鲜血顺着他指尖一点点滴落,他半身站在阴影里,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边叙的目光。
边叙皱了皱眉,却到底重新转过身。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调转了方向,径直向不远处押着长老殿弟子的人走去。
“宗主要求,这个弟子由我处置。”边叙伸手将他们拦住,低声开口。
“两位将他交给我吧。”
脑海中冒出悬在许逐星腰间的玉骰子,他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说我是变态,砍了你蹄子收藏,还把蹄子做成文玩。”
许逐星无奈:“可你的前蹄沾染魔气,不削去一部分,整个都会坏死,我也没办法。”
问月鼎留的那点残魂意识都不剩了,傻乎乎到喊他都没反应,居然还有心思臭美,非得变成漂亮的文玩才满意。
残魂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偶尔喜欢跑到草垛旁边晒太阳,还喜欢到有饭香味的地方去凑热闹。
盯着残魂睡懒觉,是许逐星为数不多心情好的时候。
他活着,就剩下这点盼头,当然尽数满足问月鼎的要求。
他越说越委屈:“而且那是你给我的,他已经把你的其他地方带走了,还要和我抢。”
问月鼎:
糟糕,遗书写得太着急。
忘了处分自己的尸体了。
第 128 章 扒裤子
不知不觉在水里泡了太久。
擦着湿湿漉漉的长发,问月鼎安静听许逐星叨念着上辈子他身后的风评。
许逐星格外喜欢说和他有关的事,只有这时,他淡漠的情绪才会有些起伏。
“到处都在传写你的话本,唱和你有关的戏,有些宗门给你修庙修祠。”
许逐星抖了抖卷发上的水珠,收住后面的话。
——很多人猜问月鼎到底是不是他爱而不得的人,不过他一直藏着,没让他们知道。
他还要干许多腌臜事,问月鼎不必沾上这种不甚光彩的绯闻。
他清楚这是刚才贸然动用灵力,经脉里的药效和封印同时被惊动,开始翻天覆地地折腾起来。
刚才身后那个弟子的那句话如一块冷硬的石头般,直直堵在他胸口,叫他喘不过气。
心口憋闷之感愈重,问月鼎苦笑一声,揪着前襟的衣服,不由得弯下腰,张口微微喘息。
他气息清浅急促,唇色却渐渐发白,甚至透出一股青来。
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冲到了自己身前,焦急地询问着什么;有人从自己旁边冲了过去,伸手揪住自己身后那人的领子,一声声地质问。
但问月鼎此时难过的什么也不想管。
他只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强撑着一口气,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了怯。
问月鼎脑海中一片混沌,恍惚间以为自己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稳了,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嗡鸣的耳畔模模糊糊间传来一阵喊声。
——好吵。
周围仿佛隔了一层水雾般听不真切,问月鼎皱了皱眉,别过头想要躲开那些莫名的呼喊,却感觉那声音越来越大。
——师兄,你怎么样?
——醒醒,师兄……
“师兄!”
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在他耳边炸开。
周围包裹的水压一瞬骤然消失,问月鼎骤然吸了一口气,如脱水的鱼儿般猛得扬起脖颈,大口喘息起来。
他腿下发软,控制不住地想往地上坐,踉跄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被边叙半扶半抱地拢在怀里。
他听着边叙慌张开口:“师兄,你怎样……”
问月鼎此时也没力气纠正他的称呼了,青白的指尖努力攀住他的胳膊,喉头滚动,艰难将涌上来的血沫吞咽下去,才终于攒出力气来拍拍他的胳膊。
“别叫……叫魂儿呢。”
问月鼎抬起头,勾着他的指尖晃了晃,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让我坐一会儿……”
他嘴上这么说,整个眼眸却仿佛已经涣散了般,脖颈控制不住往后一仰,身子打了个晃,脱力般直直地就要往下跪。
边叙在他腰那里迅速托了一把,先一步跟着蹲下身,让人偏头倚在他肩头,才没让问月鼎直接跪坐在地上。
问月鼎蹙了蹙眉,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似乎被这一坠带的恢复了一点意识。
“没事……就是刚才移动的快了,身子受不住有些头晕,没什么大碍。”
他喘了一口气,又撑不住似得垂下眼,有气无力地勾了下唇:“别怕,你让我缓缓就好……”
他说的是真话,但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的人咬牙开口:“闭嘴。”
问月鼎迟缓地眨了下眼,似有些惊奇边叙难得的这般疾言厉色,却到底也没精力再折腾了,只恹恹地“哦”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
于是边叙便看着,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合上眼的一刹那却一瞬失去了意识。
他近乎脱力地靠在边叙肩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片灰败。
边叙唤了问月鼎两声,人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
——他更加笃信鬼才能信问月鼎刚才的那套说辞。
边叙咬了咬牙,单手按着问月鼎的脉搏输着灵力,同时冲着不远处的松一疾声开口:“还不过来?”
死死拽着那弟子领子的松一骤然回过神。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想松手,却又忍不住想继续质问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下一秒,松一手腕忽然一紧,不知何时过来的松竹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开口:“这里我来,你先去看看问公子情况。”
松一咬了咬牙,骤然松开那弟子的衣领,转过身,匆匆走到边叙身旁。
边叙径直飞速开口:“他脉象很乱,我诊不出,你专攻医术,之前又替他把过脉,你来看。”
松一也不敢再犹豫,低低应了一声,迅速伸手按在问月鼎青白色的手腕间。
问月鼎的脉象还是一如既往的沉杂无序。
松一之前几次想要寻出个症结,却又觉得他这个身子仿佛就像个四处漏风的茅草房,哪里都是漏洞。
他探了一会儿,刚想再摇头,忽然却又察觉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他刚才……有吃过什么药吗?”
边叙蹙了蹙眉:“没有,怎么?”
方才脉象里那一刹那的异样稍纵即逝,松一此时又有些不确定了:“我刚才仿佛探到他经脉里……”
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松一下意识停止话语,边叙将人扶靠着坐起来些许,低声开口:“师兄,你怎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怀里的人颤了一下,紧接着蓦然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一轻,那苍白的腕骨蓦然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
问月鼎感觉浑身的经脉仿佛要碎了。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毒素在边叙灵力的催动下重新躁动起来,心脏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不堪重负般一阵急一阵缓地跳着,让他烦闷欲呕。
问月鼎清楚边叙这是没有信他的话,想用灵力帮他疗伤,心中只能暗暗苦笑。
他原先本想不着痕迹地拂开边叙的手,但越来越强烈的痛苦让他神志逐渐昏沉起来。
他烦躁间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如溺水的人般下意识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躲开这痛苦的根源。
但他越挣扎,周身的禁锢却越紧。
问月鼎疼的狠了,忽然一偏头,张口便想去咬自己的手腕。
边叙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慢了一拍。
“问月鼎——”
他瞳孔骤然紧缩,眼看着已来不及,下一秒,忽然看到一只绣着玄色暗纹的衣袖伸了过来,径直挡在问月鼎手腕前。
边叙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手中一空。
他倏然抬起头,正看到许逐星站在原地,正伸手将问月鼎揽到怀里。
“……宗主?”
许逐星却没有看他,只皱眉望着怀里的人。
问月鼎眼眸紧闭,单手痉挛地攀着他肩头的衣服,身子发颤,正张口狠狠咬在他手腕处。
那一口应是极深,边叙能看到有暗色的痕迹从玄色衣袖间逐渐侵染出来,许逐星却只眉心微蹙,似乎感觉不到痛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远处的松竹押着那名弟子走到身前,见状立刻伸手想将问月鼎拉开,却见许逐星忽然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制止的动作,松竹怔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宗主,那是您执剑的手,万一伤了……”
“等一下。”
许逐星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另一只手按着问月鼎的脉搏,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
“问月鼎?”
他那声压得极低,手指划过面前人泼墨般的长发,似乎在颈间轻轻揉了一下。
——仿佛在怜惜地触摸什么珍贵的事物。
边叙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旧日的光景。
他和三师兄练完功回到小院内,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大师兄赖在冷着脸的小师弟旁边,举起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抱着双臂乐呵呵看戏的二师兄,看到他们进来,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院外的晚霞倾倒了两人半身的旖旎,问月鼎枕在他腿上,许逐星单手攥着一本书,似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反而时不时点一下头。
旁边一声轻哼让边叙倏然回过神,他再抬起眼,却看到许逐星收回手,将怀里逐渐清醒的人松开。
——恍若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将醒未醒的人踉跄一步,摇摇晃晃地又要往旁边倒。
边叙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人扶稳。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许逐星微冷的声音传来:“你平常难受时,就是这么咬你自己的?”
边叙微微一愣,下意识转过头。
问月鼎听得颇为不自在。
沉迷话本的松一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扬了扬手中的书:【我看话本里写,经年不见但又思念之人便可称为白月光——唔!】
松竹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一巴掌捂住松一的嘴。
【抱歉,师父,我们不是有意……】
【白月光?】边叙忽然冷笑了一声。
【不,死了的才是白月光。】
松竹一愣,他抬起头,边叙神色冰冷:【祸害遗千年,我不信他就这么轻易死了。】
他语气带着无尽的寒意,眼眸却深不见底,仿佛带着亘古间的无垠怒火。
松竹注意到,自家师父握着书册的手正无意识一点点攥紧。
【他要是如今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
边叙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落到面前神情茫然的两个小徒弟身上。
他倏忽意识到什么,闭了闭眼,到底没再说下去。
那天之后,自家师父便再没提起过从前的事,松一偶尔好奇追问,也被他直接否认了。
久而久之,连松竹也疑心他那天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故事。
问月鼎:“不重要,但它是亵裤。”
察觉到许逐星无法理解他介意之处,问月鼎严肃又耐心道:“将心比心,是如果我在和你只是好友时,撕烂你的亵裤,而且不让你穿,你会如何想?”
许逐星没吭声。
问月鼎听到了他极力压抑的笑声,顿感不妙。
“我不该不让你穿,是我的错。”
果不其然,许逐星认真道歉后,懒懒散散道:“但要是你想扒我,随便扒都行。”
“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我现在就给你扒。”
他侧身,凑到问月鼎耳边轻声道:“反正明日不出门,我也可以不穿”
他被问月鼎捂住了嘴。
问月鼎一阵憋闷,背过身去。
“我对你的亵裤不感兴趣。”
扒一个不珍惜亵裤的人的亵裤,是没有意义的事。
第 129 章 钓鱼佬
盯着残破不全的咒法,问月鼎小心添了几笔。
许逐星记的术法//颠倒得很严重,需要拼凑出可能有用的术法,再轮番试过去才行。
因着帮不上忙,许逐星只能坐在旁边,安静又焦虑地等待结果。
看问月鼎眉头微蹙,他帮忙想着极其冒险的馊主意:“可以试着用术法牵引记忆,再让我想起些上辈子的事。”
“犯不上。”
问月鼎收住笔:“祂虽然还在,但早已没上辈子那般一手遮天。”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大胆猜测哪怕是祂,想要搅得天修鸡犬不宁,也需要够长的铺垫。
所谓的“作者”明确说过,想要名正言顺地让他远离许逐星,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更别提其他更大的事件节点。等他再醒来时,不出意外地感觉身边多了一个毛绒团子。
问月鼎抬手摸索着将白猫揽在怀里,下一秒,听到樾为之的声音从白猫颈间传来。
“醒了?”
樾为之哼了一声,在另一边打了个响指。
白猫颈间的储物袋光芒大盛,一个药瓶倏然向问月鼎飞来。
问月鼎慢半拍转过头,在最后一刻抬手接住,有些无奈地开口:“你知道我现在是个半聋半瞎的状态吧。”
“我只知道你玩的很开心。”
樾为之哼笑一声:“你早知他是许逐星吧?”
问月鼎没有立刻回答,忽然抬手覆上面上的白绫。
刚才吞下去的那一张符纸的灵力此时已悬在经脉,问月鼎掌心聚力,终于借着那上面的灵力冲破了白绫上的封印。
他摘下白绫,眼眸依旧有些涣散,却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最开始……确实是不知的。”
他捂唇咳了咳,慢悠悠开口:“但很轻易……就猜到了。”
——那肌肤相近时脉搏间的跳动……做不得假。
问月鼎垂了垂眼,语气间似乎多了几分愉悦:“你瞧,他方才的反应多有趣。”
樾为之冷笑:“所以你昨天明明能当场证明,却偏偏不说。”
“你不会真是因为生许逐星的气了吧?”
问月鼎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迅速弯了弯眼:“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撑坐起身,双腿垂落在床侧,一晃一晃地动着,好似玩心大发的孩童。
“他昨天明显也看出来了并不是我,却依旧强行激怒我,将我关到了这里。”
问月鼎抬起头,依旧模糊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四周。
“若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许逐星的寝室内,有这样一个温柔乡呢。”
所以在他们离开溯游盘一段时日后,祂依旧没有动静。
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已经没法阻止他们。
祂能不让他们向其他人说出因果,却没法继续向他们隐瞒过往。
而且现在,天修有着新的天道,和溯游盘势均力敌。
虽然那个天道看着很弱小而且不靠谱,但至少还算公正。他们仍然有一段喘息的时间用于准备。
思绪变得清晰,问月鼎不紧不慢道:“我们现在暂且做三件事。”
“想办法还原寻找窥天卷的术法,等付燃灯的回信,稳住修为和元神。”
他上辈子再弱,好歹活了快一百年,有分神修为和一身因果,且死意已决,毫无顾忌。
这辈子但凡还有点机会,他都不可能再拿自己当因果容器,留许逐星一人活着,去和祂同归于尽了。
边叙曾说过,他有一个年长他们几岁的大师兄。
大师兄虽年长几岁,偏总笑眯眯的没个正经,三两句话便总能哄着其余四个师弟跟他一起四处惹是生非。
——然后在被抓包时,再随机选一个师弟推出去顶罪。
【那师父你们不会生气吗?】松竹疑惑开口。
边叙摇了摇头。
【我对他生不起气。】
——别说他们了,连他们的师父一般都不忍心罚大师兄。
大师兄身子不太好,几乎可以算是药罐子里长大的。
偏能力强,脾气又好,虽是开门大弟子,却从没半分架子。
他不起坏心眼时,眉眼间便温和得出奇。
抱着双臂懒洋洋往那一靠,倦懒似地半垂着眼,软着嗓音,一边说一边去勾你的手。
他常年总是生着病,指尖总是冰凉冰凉的,像一块总也捂不热的冷玉,清泠泠的勾人。
边叙记得,他第一次就是被大师兄“虚弱”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师弟,我今天身子难受,心口闷的厉害,你行行好帮我这一次。我要是进去被关了禁闭,出来不直接去了半条命。】
大师兄苍白着脸,低低咳嗽了两声,身形微晃,眼眸低垂:【若是再不慎生一场大病,过年时,谁带你们偷溜下山,去看河道灯会啊?】
几个师弟每每被他哄的晕头转向,稀里糊涂间就心甘情愿替他受了这个惩处。
事后被蜜糖罐一哄一逗,又乐颠颠地跟着他继续作妖。
边叙记得,当时自己在禁闭崖底时没有半分不忿,满脑子都是大义凛然地想,自己也能保护的了师兄。
结果出来当天,边叙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刚准备去大师兄那里报个平安,顺便安慰一下大师兄不要为他难过。
下一秒,却听到面前传来“叮当”的几声酒壶碰撞声,边叙抬起头,便看到自家便宜师兄拿着两壶白玉小酒瓶,懒洋洋坐在树间,冲着他弯了弯眼。
【四师弟辛苦,过来喝酒,我自己酿的。】
边叙:……
后来他才发现,自家这个大师兄满嘴几乎没半句实话。
——尤其是当他真正难受的时候。深夜,子时。
问月鼎是被心口间一阵刺痛扰醒的。
他喉头一阵猩甜,撑起身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才感觉心口的憋闷减轻了些许。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作死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现在难受了?”
问月鼎抬起头。
他望着床边正一根根收拾着银针的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训我的樾为之?”
可惜他们当时已经被哄习惯了,每次出事都自觉站出来领罚。
——仿佛是知道大师兄能在背后为他们撑腰一样。许逐星话音刚落,便瞧着怀里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倏然抽手,想要往回缩。
——这是交易失败,想要反悔了。
许逐星被他这个反应气笑了。
掌心间的手骨清隽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偏偏还浑不自知地总是添些伤痕。
许逐星担心他病中不知轻重伤了自己,又疑心他会不会又在演戏,干脆一伸手直接按住问月鼎的手臂,禁锢着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外袍遮盖下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似乎意识到自己逃跑无效,干脆直接开始惯用的“耍赖”。
“就最初失忆醒来的那段时间……但我也记不清了,”问月鼎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好难受……”
许逐星直觉他有所隐瞒。
但问月鼎额间逐渐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许逐星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缓了下来。
“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的‘之前’还有其他大概的时间阶段吗?”
许逐星低声开口,攥着问月鼎手腕的手指不自觉一点点收紧。
“有没有模糊的时间记忆,比如失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失忆前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许逐星的声音有些发颤,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
而面前的人神情间带着一丝困惑与好奇,似乎不懂许逐星为何忽然间如此激动。
许逐星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细细想来,除了他们最小的那个师弟最开始曾冷着脸势誓不同流合污外,其他几人没几下就毫无迟疑地立刻屈服了。
【小师叔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松竹好奇开口。
【他不喜欢大师伯吗?】
边叙摇了摇头:【不会。】
他顿了顿,似想到什么,赌气般又补充了一句:【大师兄最喜欢小师弟了。】
但大师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大师伯终于被抓了?】松竹讶然抬眼。
边叙点了点头,唇边似乎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
在某次,大师兄带着他们三人去膳房偷零嘴时,一不小心把鸡笼里一窝子母鸡全给放飞了。
那是一窝待下蛋的母鸡,受了惊后四处乱跑。
整个宗门鸡飞蛋打了一整天,而据传某个长老在不慎被从天而降的鸡蛋打中时,偏巧隔壁炼丹炉当天刚好发生了意外。
——据说当时,有弟子确切地闻到了蛋花的香味。
第二天,他们师父黑着一张脸,难得将他们的大师兄关了禁闭。
销春尽惩处类的禁闭是在一片断崖底,崖口设了结界,结界内无风无声,无休无止,没有时间的流逝。
所有的灵力、法阵在崖底会全部失效,一般人绝对无法从内部离开。
他们三个师弟也曾商量着悄悄去给他送吃的,但师父这次似乎铁了心要惩罚大师兄,直接安排了两个门仆守在结界口。
几人偷溜了几次,都被一一擒获。
但大师兄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在被关禁闭的第三天,他莫名从膳房搞来了一堆吃的。
然后就开始了每日往返,一天早中晚一顿都不落下。
直到七天后禁闭结束,自家隐隐后悔的师父心疼不已地亲自来接人,便看到自家大弟子抱着不知哪里搞来的一床被子,睡的正香。
——脸色似是比禁闭前,还要红润上几分。
边叙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家师父脸色当时直接青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松竹好奇开口,却见边叙摇了摇头。
【我不知,大师兄从来没说过。】
边叙低声开口:【但他从前便喜改写各种阵法……怕是又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改了阵势,避开了结界限制。】
松竹当时年幼,从来只知对着课本一本一眼地学,从未想过还能自己改编创造。
【这个大师伯好有趣……】他下意识感慨,忍不住脱口而出,【师父何时能引我们见一见这个大师伯吗?】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边叙的神情忽然一静。
【我寻不到他。】边叙低声开口。
【他……消失了。】
松竹隐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声地张了张口,一时间有些无措。
旁边翘着脚正看话本的松一却忽然开口:【那大师伯这算是……师父的白月光吗?】
松竹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许逐星血气上来,自信满满地否认:“我当然陪你去。”
问月鼎冲他笑:“好。”
十日后。
问月鼎微笑着坐在湖边,斗笠上趴着一只不知从哪冒出的胖山雀。
钓鱼,好幸福。
能和许逐星一起钓鱼,特别幸福。
一旁的许逐星抱着鱼竿,顶着和问月鼎一模一样的斗笠。
他双目无神,注视着远处的涟漪。
许逐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他原本好像只是陪着问月鼎,不想他扫兴。
可现在,他怎么真觉得
钓鱼还挺有意思的?
第 130 章 烂尾文
四月后。
用废了堆积如山的符咒,问月鼎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在某个普通到不能普通的清晨,许逐星坐在床边擦拭缠朱,一群纸人绕着床打打闹闹。
问月鼎忍着困倦,反复试着昨晚画了一半的符。
在试到第三张时,手中灰扑扑的符箓溢出五色的流光,和许逐星描述的极为相似。
他连忙唤来许逐星。
捏着符咒细细看过,许逐星的心跳加快。
这不是问月鼎第一次做出类似的符,但无疑是同他记忆中最相似的一次。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兴奋。
问月鼎小心地驱动符箓内的灵力,视线顺着摇曳的流光而去。
细弱的光钻过窗的缝隙,从那盆长势旺盛的啼藤叶片下溜走,吓得啼藤蜷紧叶片。
屋里气氛凝滞,两人都不敢喘大气。
到了第二日,问月鼎提起刚睡醒没多久的许逐星,就和扔烫手山芋一样,将他扔给了北山真人。
看着一句话没说头都不回就跑了的问月鼎,北山真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恭敬站在自己身边的许逐星。
“你可别怪你师父啊……你还小,等长大就知道你师父的良苦用心了。”北山真人晃着扇子说道。
“弟子明白。”许逐星认真说道,“师尊的安排定有用意。”
“嗯。”见许逐星确实没有心生怨怼,北山真人满意地点点头。
尔后,他挥挥手,唤来了自己的大弟子:“郭燕,带他去熟悉一下。”
“是,师尊。”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郭燕走出,笑看向了小团子许逐星,“许师弟,跟我来吧。”
且不说许逐星后来在邙山修行时,被不知道多少次的炸炉弄得灰头土脸,问月鼎甩开了他自认的大麻烦主角后,却是感到一身轻松。
重新坐回了床上,问月鼎正想和预计那般直接闭死关时,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魔族必然会撕裂空间降临,那他在此之前把那处先封印起来不就好了。
为什么非得等到魔族出现再去弥补啊。
又不是那种沙雕电视剧,战斗结束了警察才姗姗来迟。
这么想着,问月鼎站起身,御剑直接飞出了天启剑阁。
结合脑海中碧霄剑仙的记忆,与小说里描述的情节,问月鼎操纵飞剑,飞了接近半月,这才来到了空间裂缝可能出现的地界,鬼泣峡谷。
这是一处狭窄的峡谷,传闻内里常有诡异的哭泣声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因此周围十里八村都躲这峡谷鼎鼎地,常年人迹罕至。
不过深谙科学知识的问月鼎却觉得,这大约只是风穿过峡谷时,由于峡谷内地貌的缘故,而产生的回声罢了。
毕竟小说里从未说过这峡谷内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说地形易守难攻,这才让魔族占据了地利。
按照小说所写,第一只魔族被发现踪迹是在七年后,而那场大决战则是十三年后的事。
架着剑将整座峡谷扫荡了一遍,问月鼎倒确实没发现魔族踪迹。
但在他神识探查下,却发现了一处空间波动不对劲。
那处空间的壁垒就仿佛吹弹可破的泡泡,正摇摇欲坠。
似乎有汹涌的力量妄图将其捅破,好冲入云歌大陆中。
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问月鼎飞至高空,观察了一下四周。
周遭的山峰上有些稀疏的树林,鼎处则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流。
根据地势来看,似乎确实可以布下一座阵法,将这空间稳固下来。
但很快,问月鼎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书中只说,碧霄剑仙使出了锁空镇界大阵,这才封印了那处空间裂缝。
可他翻遍了碧霄剑仙的记忆,都没找到类似的阵法。
……那阵法该不会是碧霄剑仙根据现场情况现编的吧?
碧霄剑仙可是剑道与阵法上的天才,他悟得出来,不代表他问月鼎也行啊??
在空中呆愣了片刻,问月鼎回过神,将这处地点记下后,扭头就架着剑往剑阁冲。
剑阁内有不少古老典籍,他不信找不到!
再不行,他就去和风行子谈谈。
想他归一宗主打阵法,总该有点门路吧。
这么想着,问月鼎又花了半月工夫,回到了剑阁。
随后便一头扎进了藏道殿内。
好消息是,他翻了小半个月,真的从中找到了锁空镇界大阵。
坏消息是,这是残本。
残本只记录了一个名为虚空撕裂大阵的阵法,而锁空镇界大阵是虚空撕裂大阵演变而来。
当虚空撕裂大阵运行完满时,就会由破坏转为守护,蜕变为锁空镇界大阵。
并且残本注明,该阵威力极大,若无阵盘辅助,则需人命去填。
也就是说,在小说中,当时阵盘破裂,碧霄剑仙如果不拿自己的命去填,那整个云歌大陆都可能在虚空撕裂大阵的阵法威能下被撕成两半。
……所以主角知道这件事吗?
他要是在知道的情况下,故意毁坏了阵盘,那这就是妥妥的弑师啊。
甚至都不是能用“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以为师尊只是吓唬自己”,这样的话来当借口的事了。
问月鼎皱了皱眉。
算了,主角就是个白眼狼,自己多防着点就是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得根据残本内的虚空撕裂大阵,想办法推演出完满的锁空镇界大阵。
这怎么可能啦?!
他又不是真的碧霄剑仙!
将残本内容记下后,回到洞府内的问月鼎苦恼地栽在了床上。
这大陆怎么就没有第二个碧霄剑仙啊?
他不想当那个天塌下来后被砸的高个子啊!
在床上毫无形象地滚了一会,问月鼎唉声叹气地爬了起来。
没办法,他既然穿越过来了,不修理那什么空间裂缝,魔族攻进来就要修理他了。
借助仙冥石推演阵法他还能努努力。
上阵和魔族厮杀他是真的没底。
天知道穿越前他连鱼都没杀过。
……嗯,看来他之后还得去一趟剑塔。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又穿成了战力第一,未来免不了有要动用实力的时候。
到时他堂堂碧霄剑仙,晕血了可不行。
不、不就是见个血嘛,剑塔就是专门创造出来给弟子历练厮杀的地方。
里面有许多凶兽尸魔,有一些就长得像人。
他总得去练练胆。
坐在仙冥石打造的床上,问月鼎脑海中的思绪动得飞快。
他再一次翻看起碧霄剑仙的记忆,这一次则是认真体悟着对方对剑道与阵法的感悟,努力吸收这些知识为己用。
然后再根据残本,去推演完整的阵法。
好在他拥有记忆指引,就仿佛有一个自己带着他,手把手地进行着修炼。
这使得问月鼎的进步飞快。
甚至都让他产生了,“或许自己在修炼上也很有天赋,并不比碧霄剑仙差多少嘛”,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等记忆指引到达了尽头,需要他自己去推演阵法时,那当头一棒便下来了。
与之前神速的进展相比,即使在仙冥石的加持下,他的阵法推演速度也慢得和乌龟爬一般。
“……唉,果然,没有主角命啊。”
苦笑了一声,问月鼎重新沉静心神。
就这样一晃,便是两年多过去。
问月鼎猛然从推演中惊醒过来。
掐指察觉到时光流逝,问月鼎站起了身。
这是他自己为自己定下的时间限制。
阵法推演先放放,主角在穿越过来的两年后的夏季,可是在剑阁内找到了一枚赤霞灵果。
这小白眼狼既然有弑师的心,就别怪他去抢对方机缘了。
要不是那果子必须得在两年后才成熟出世,问月鼎早就和处理大阵一样,先去摘了。
摩拳擦掌了一通,问月鼎按照书中所写,向着后山遁去。
而同一时刻,已经能熟练地在炸炉时提前一秒跑路的许逐星,今日跑去找了北山真人的大弟子郭燕。
由于许逐星一直都表现得十分乖巧,修炼起来也很认真,所以在听到许逐星说想请假休息一日时,郭燕也没说什么。
与上一世被碧霄剑仙摁头挥剑的主角不同,这一世的许逐星,在北山真人的指点下,已然在修炼上入了门。
也必须得入门,不然如何炼丹呢。
只不过他的修为一直都被北山真人压着,到现在也才炼气二层。
所以他只能勉强做到在炸炉前一秒逃跑。
当然这也是许逐星自己有意识压制的结果。
否则两年多过去,以他的魂力,怕不是都快筑基了。
要知道修仙者修仙,得先修心,心性上去了,才能掌握更高层的法力,随后魂魄真灵才能跟着增长。
可现在的许逐星,不论是魂魄还是心性都不差,所以他其实只需要往上填法力就好。
但考虑到自己的体质,许逐星还是决定好好打基础。
再说这可是他师尊为他铺的路!
等他师尊允许他正式修行剑道后,他再一鸣惊人,让他师尊刮目相看!
脑海中浮现出了碧霄剑仙未来可能会夸赞他进步神速的身影,许逐星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捂住了脸,有点儿想入非非。
不过现在许逐星有点愁,自从他师尊把他连着屋子打包一起扔到丹峰后,就再也没来看过他。
而他也没机会回星泉峰看看自家师尊。
但他隐约觉得自家师尊似乎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
因为之前北山真人看他实在思念碧霄剑仙,所以悄悄告诉他,碧霄剑仙之前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立刻翻了一遍藏道殿,随后便跑去闭关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师尊在忙什么,但肯定是因为有事才没办法来看他的。
许逐星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他虽然会遵循师尊的教导在丹峰好好学习,可今天他必须得出去一趟。
原因无他,此前他曾看到那魔头在今日前往后山,摘取过一枚灵果。
那果子对他的体质有好处,能够将九劫雷云花的所有精华激发,让其与自己的身体灵根完美融合,并且给予自己一丝火焰一道的感悟。
如果能抓住那感悟,自己便能得到火焰一道的威能,将来便有更大的把握萃取丹火。
说到底,这赤霞灵果能带给他的,与他现在在丹峰努力修行得到的结果相差不大。
但有宝物干嘛不取呢。
能节省一天是一天啊。
所以许逐星还是请了一天假,摸到了后山。
后山并不是什么禁地,但一般而言也没什么人会过来。
毕竟后山只是一大片森林,说天地元气不如阁内专门布置的洞天,说风景不如外界的山川湖海,自然平日里也就不会有人来了。
再加上后山还有专门的人手打理,万一破坏了什么,怕不是会被翠玉峰的师姐们提着耳朵骂上三天三夜。
所以许逐星走得还是比较小心翼翼的。
然而他走着走着,却忽然感觉一道熟悉的剑气气息霸道地横扫了过来。
若是剑阁普通弟子,怕是早就神色大变赶紧后退了。
但许逐星却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越过层层树影,许逐星一眼就看到了不鼎处正持着碧霄剑的碧霄剑仙。
……和他周围被砍得光秃秃的树林。
啊这……
许逐星一时没敢走出去,转而躲在了树后,疑惑地看着自家师尊。
师尊似乎是在练剑?
许逐星歪了歪脑袋。
因为许逐星的魂力十分强大,再加上问月鼎也没刻意去感知周围,所以压根没发现自家小徒弟就在附近。
此刻,正站在一大片树桩中的问月鼎,有点儿头疼。
他是按照书中所说来找果子的,可书里给的范围实在太宽泛了。
时间很宽泛,只说是夏季,地点很宽泛,只说是后山。
这让问月鼎忙活了十几天,都没能找到那枚所谓的赤霞灵果究竟在哪儿。
总不至于必须得主角来才能找到吧?
问月鼎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于是,在空忙活了十几天后,问月鼎杀气腾腾地冲上了翠玉峰,找到了峰主灵芷仙子。
“是谁惹咱们师弟不高兴了呀~?”
翠玉峰上,灵芷仙子正捧着茶,笑吟吟地看着伴着剑光落下的问月鼎。
“借后山一用,练剑。”问月鼎言简意赅地说完,给灵芷仙子扔过去一枚灵晶。
“瞧师弟说的,用呗用呗,都是一家人,哪需要这样啊。”灵芷仙子笑眯眯地说着,手底下抓走灵晶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这可是灵晶,100颗极品灵石都换不到的那种。
也就碧霄剑仙财大气粗,随手就能扔一颗出来。
这边问月鼎知会了一声后,便再次扭头回了后山。
然后,借练剑之名,开始疯狂砍树。
他就不信了,把后山推平还找不到那枚赤霞灵果。
于是,就出现了许逐星此刻看到的场景。
“雷鸣。”腻了的问月鼎一剑劈出。
如惊雷响彻天地间,轰鸣声紧随而至,剑光仿佛化作闪电,一瞬就将问月鼎周遭百里范围的树全部切了个粉碎。
“……”跌坐在地的许逐星呆滞。
得亏他个子小,问月鼎这一剑也不是冲着他来的,这才逃了一命。
“许逐星?”在砍了树后,问月鼎顿时发现了坐在树桩边的那道身影。
两年多未见,小团子长高了不少,五官也展开了些许,依稀能看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稚气。
“师、师尊……”许逐星咽了咽口水,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
一低头,一颗闪烁着淡淡红光的果子正藏在草丛间。
而向着许逐星走过来的问月鼎同样发现了那一枚小巧的灵果。
沉默片刻,问月鼎死亡凝视摸着灵果一脸不知所措的许逐星。
干,狗主角!
卡文,卡着写不下去话本了。
请假停更,应该是暂停写话本的意思。
如此一想,原本莫名其妙的一段话,逻辑瞬间变得通顺。
他松了口气:“你在书里,应该也不会有二十个妻子了。”
“真的?”许逐星大喜过望。
“嗯。”
问月鼎神色复杂:“因为他虽然说着只是停一个月,恐怕是再也不会写这本话本了。”
没有后续,二十来个老婆自然也不复存在。
“为何?”
许逐星没听懂这两处的前因后果。
而且问月鼎看着是不低落了,可瞧着有些无奈。
“因为连着好几次推辞,而且说辞敷衍,基本上就是不想写了。”
问月鼎沉痛。
许逐星了然,同情道:“那你应该、确实是很了解。”
想到自己那半柜子有始无终的话本,问月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