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烂桃花
“我说了几次没有小情儿,你哪次听进去过?”
许逐星跟着他往里冲,冲进去前,没忘记继续用凶悍的目光威慑围过来的龟公。
被许逐星一瞪,原本看热闹的也吓得纷纷收回视线。
南风苑里面的脂粉气混着不知用了哪种劣草的香,呛得问月鼎眼睛生疼。
许逐星嫌弃地扇了扇风,跟着他在角落里坐下。
不远处,
跑堂战战兢兢给他们倒了水:“二位,可需要”
他看着像是新来的伙计,话说一半说不下去,吓得不轻。
问月鼎还在装生闷气:“把你们这最好的”
许月场上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发小试探着问:『怎么,吵架了?』
家里的事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当年他跟师兄成婚,有很多人等着看笑话,他们当年没让那些人如愿,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问月鼎否认道:『不,没有,就是闷得慌,想找点乐子。』
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你越想隐瞒一件事,到头来就越是功亏一篑。
发小轻拍膝盖,啧啧道:『嗐,老夫老妻的,闹腾啥呀?』
问月鼎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老夫老妻』这个词。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不能吵架?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必须咽下那口气?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不能有任何情绪和不爽了?
他现在就是看许逐星不顺眼,不!可!以!吗!
可惜手头没有寒食散,不然问月鼎高低要吸上几口才来劲。
跟师兄在一起后,寒食散就被禁了。
师兄不许他吸,也不许他喝酒,甚至连水都必须喝热的。
原本问月鼎身上有许多病,酒喝多了肝不好、饮食不规律有胃病、手脚发凉畏寒得要死,甚至每年春天连呼吸都会过敏。
这些年的确都养好了,但他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你们那桌带我一个呗。我想喝酒,敞开了喝。』
发小瞪大眼睛,『你家那口能让?』
问月鼎叹气,『他不让,但我想去。』
『算了,别赌气啊。你说你都有家室了,还跟我们这些野狗一起浪个啥,早点回去呗。』
问月鼎有些泄气自嘲,婚姻让他变成一个挂件,做什么都要获得许逐星的同意。
他于是敲敲桌面,『他管不着!我偏要去,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句话三年前问月鼎也说过,那时他也是想出去玩,偷偷骗了师兄说是刑部有紧急公文要值夜。结果饭桌上还没开始吹牛,师兄就推开包厢门,笑着走进来。
他就跟个小鸡仔一样被提留走了。
他当时还很愧疚,有被抓包的不安。
但现在想想凭什么呢?他只是想出去玩一天而已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他没有私通,也没有去花楼,他只是想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喘息,凭什么不可以呢!
『那要是又被发现了呢?』发小问。
『被发现就被发现呗。』问月鼎冷笑着身体后靠,大不了就跟今天上午一样,再吵一架,或者打架都行。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也许是看出问月鼎心意已决,发小耷拉眉毛,点破天机道:『可你没钱喝酒啊。』
问月鼎眉头微蹙,摸向腰侧。他好像是已经有很久没有带荷包的习惯了,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发小依旧喋喋不休,『当初你为了追他,小荷包一下就交出去了。你现在别说去喝荤酒了,素酒你也喝不起。』
不,不是这个原因。
问月鼎清楚地记得,成婚初期,他是把私产和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师兄,但也仅仅只是共享而已;与之相对的,是师兄也把平南侯府和清许山的钥匙给了他。
那时他身上还习惯带银子,是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竟然一文钱也没有了呢?
死去的记忆侵袭而来。一开始或许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忘带,后来……问月鼎眸光轻颤,庙会上、集市里、亭台楼阁处……为了扮演天真无邪的小师弟,他总是一手拉着师兄,一手拿着零嘴。
以此为前提,他不需要花钱。
因为无论是什么,在他想起来或者有兴致之前,师兄就递到了他的手里,被当成小朋友的他没有花钱的途径。
再后来就成了习惯,即便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有一起逛过庙会和集市了,但问月鼎不带钱的习惯已经养成了。他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俸禄了……
问月鼎轻咬指节,灵光一闪,打个响指道:『有了!车里!马车里肯定有钱!』
发小满面微笑,带着旁观者清的慈祥:『车里是有零碎银子,那是他留给你零花的。你要真出去喝酒,哪怕是素的,茶水费都付不起。』
问月鼎不信邪,叫来车夫对峙。丢人大发了,原来他每天能只有支配的只有一百文?
想当年问家少爷纵.情声色,黄金万两不过眨眼之间。
现如今!
一百文!
还得跟车夫要!
婚姻!
到底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问月鼎心口的火气蹭得冒上天灵盖,他几乎想立刻冲回去跟许逐星吵架,但赌气的本能更胜一筹,他拔下左手的扳指,『这块和田玉你可想要很久了。』
发小欲言又止,『我只能算你三两。』上等酒肆的门槛费就是三两。
『我这扳指可值一百两!』
发小按下问月鼎举着扳指的手,『我知道你这扳指价值不菲,可我不能再给你更多钱了。就这扳指,我明天还得给世子送过去。你是不是跟他相处久了,许逐星喊惯了,忘记他的本名?醒醒,他不姓许,他姓李!』
『平南侯府,霁月世子,天下第一清许剑。一个月,一人一剑端了三十六贼窝——我真带你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他明天就上我家捅死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发小面色发白、满眼惊惧,又像是被下过封口令,缄口不言什么秘密。
『我管他姓什么!』问月鼎揪起发小衣领,『你不带我去,我现在就捅死你。』
月鼎站在门外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推门进来。
许逐星站在门前,单手悬于半空。
这一扇门隔开他们,但隔开他们的仅仅只是木门么?
许逐星拉门的同时问月鼎也推了门,惯性让他向前,许逐星即刻张开双臂,稳稳把人接在怀里。
『没事吧?』
如果是从前,月鼎早就嘤嘤嘤地撒娇说吓死我了。
可如今他只是淡淡喘两口气,摇头道:『没事。』
有些失落的同时,许逐星发现问月鼎的嘴唇微微干裂,脸颊侧边还有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
不禁微微皱眉。
刚才在府门口,他就发现这家伙嘴唇太干了,只是那时还不是太严重,想着他至少会在办公事前喝口茶,许逐星就没提起,没想到耽搁到现在。
他总是这样,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的嘴唇很干,早饭时也没喝茶。我给你买的茶壶呢?一天泡三壶茶,嘴唇就不会起皮了。』
问月鼎闻言抿抿嘴唇。
他不爱喝水,嘴唇总起皮。清许山下,师兄让他多喝水,他踮起脚尖说那你亲亲我,让它湿润些。
师兄那么纯情哪见过这架势呀,分分钟就被拿下了。
很多人都说他们当时恩爱过了头,那爱情毁天灭地的!
只有问月鼎知道,那不过是他单方面上头罢了。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他们感情的每一次加深和甜蜜,都是问月鼎主动推进的。
一旦他累了,觉得搂搂抱抱膈应了,那他们就不会有所谓的甜蜜互动了。
没在许月场里待过的人不知道情|趣为何物。
师兄不会、不懂、接不上话茬。时间久了或许也是问月鼎腻味的原因。
有些人天然适合婚姻,会过日子;可有些人天然属于爱情,飞蛾扑火。
没有谁对谁错。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想尽快结束这段尴尬和啰嗦,问月鼎点头道:『我会喝的。』尽管那茶壶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就像他们不知道扔哪儿去的爱情。
没必要引起误会的事必须解释清楚,许逐星恳切道:『那个人刚才提到的事情……』
『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不知在焦躁什么,问月鼎打断许逐星的话语。
但师兄今天分外执着:『不全是假的。婚前宗室的确找到过我,但我没有答应。』
问月鼎又抿抿嘴唇,舔到干裂处淡淡的血腥味。
人的情绪有时真是很微妙。
极好控制却又极难把握。
有人身负血海深仇,复仇廿载却在某日见到晨曦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胆小懦弱、受人欺凌一辈子,却在某日买菜时因一道冷眼而杀人全家。
游戏人间时,问月鼎得名逍遥游。
因为他任何时候都足够逍遥,既不会愤怒,也不会痛苦。
他总能披着伪装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许逐星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内心,他想发怒、想争吵、想像疯子一样把负面的情绪倾泻到许逐星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许逐星,双手抱臂冷哼道:『没有答应,是报酬给的不够么?』
『什么?』
师兄清澈的眼睛里,装满对政治毫无嗅觉的天真和单纯。
这或许就是问月鼎最初动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环境——朝堂也好、许月场也罢。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打一个不说人话。
耳濡目染下,问月鼎十几岁就套上一层层伪装的外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年他二十岁,算计政敌失策,不得已流落他乡。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是师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当时清晨透过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师兄侧脸,师兄笑着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问月鼎魂魄飘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后来他执意将那壶水带回神都,却发现好像也就是一壶普通的水罢了。
那股焦躁蓦地散开,问月鼎泄气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许逐星拉住问月鼎与他擦肩而过的手臂。
他本想说,拒绝宗室并非是因为报酬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竟也变得矫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说我会处理的。有问题么?』问月鼎甩开那手。
『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爷爷吗?福神爷爷说,如果有误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问月鼎无语笑了,他最讨厌师兄这副爱情小白的样子,动不动就拿曾经的誓言揪出来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调.情用的催化剂,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是永恒,达到效应的同时失去作用了。
顺着这话头说下去就成了对他的道德审判,问月鼎话锋一转:『难道你就这一件事瞒着我么?』
许逐星顿在原地。不明白爱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伤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瞒着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责问的那个人了?
许逐星直锵锵道:『好,你倒是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瞒着你?』他也被情绪吊着走了。
这正中问月鼎下怀,『找你谈话的宗室有哪些?让你探查天后动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许逐星不会回答的。
但人总喜欢追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总会追问对方『你爱不爱我』一样。
那些宗室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纪,一脚踩进泥土里了。
许逐星摇头:『我不能说。』
问月鼎哼笑:『你一边说不可以有误会,一边说你不能说。道理都让你占了呢,清许剑。』
听出问月鼎笑声中的敌意,许逐星本想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但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我刚进门那一刻,你就憋着想吼这句话了是吧?』问月鼎双手一摊,『我瞒着你什么?你不全都看到了吗?』问月鼎食指戳戳胸膛,『我,妖后佞臣、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屠戮忠臣。清许剑、霁月世子,满意这个结果吗?我还要嫌犯要审,请你回去!』
他们瞪着彼此,仿佛在看仇人。
没管那通红的眼睛,问月鼎向前迈步,这回不是跟许逐星侧肩而过,而是直接撞开那肩膀。
两人相距半个身位时,许逐星转身又抓住那手,轻声道:『记得喝水。』
这回问月鼎没再甩开,五指虚张后握拳,吐出口气后同样轻声道:『你回去路上当心。』
没有抱抱、没有告别,两人就这样分开。
走出刑部,许逐星独自一人走在宫廊上。
早上的阳光不再,天空阴沉沉的。
许逐星轻叹口气。
明明是想修复感情,结果又吵架了。他今晚还要搬去书房住,怎么办?
许逐星踢开脚边石子,小石块咕噜咕噜滚到青砖的缝隙里。异色砖块铺成牡丹花的图样。
这宫廊在几年前,他跟月鼎也并肩走过。
那时月鼎还是大理寺丞,嘻嘻哈哈拉着他的手进宫谢恩。
他说天后很赏识他,愿意提拔他。
『师兄,你放心,我的官一定越做越大,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委屈。』月鼎当时满目憧憬说着生生世世的誓言,却绝口不提天后为何赏识他。
只说:『那大抵是因为我很可爱吧,嘻嘻~』
但许逐星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天后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只会卖萌打滚的混子又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月鼎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吧。
『哎哟!世子,你可终于来了!』宗正寺外,黄公公一脸慈祥地迎上前,『太子殿下正等您呢,请随我来。』
刑部后堂,隔间内。
问月鼎坐在桌前,手持一本《宣律》,不停翻卷页脚。
供词已经呈上去,天后很满意。
可他心头却依然压着一块大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了。
『早点回家』的叮嘱回荡耳边,但问月鼎却迟疑着不起身。
『哟,问侍郎不回去陪娇娥美眷,留下要跟我们这些野狗一起瞎浪哪?』发小甩着腰牌走过来。
问月鼎没成亲前,他们是一起游戏人间的搭子。
看这货走路的样子,问月鼎就知道他今晚要去做什么。
不敢回家,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不敢回家,问月鼎抬眸问道:
『你们今晚什么安排?』
出来玩也是有门道的,尤其对于朝廷官员来说。
虽然问月鼎的职位远不到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的地步,但依然要谨慎。
通常而言,喝酒分为素酒和荤酒。
素酒就是他们今天喝的这种。
找一间酒肆,包厢临街、窗户大开,只是喝酒,没有别的。即便有人弹劾,嘿!屋门打开、光明正大,落不下把柄。
荤酒就有意思了。
其中又分为三六九等。
最次的无非是青楼,好一点的则是伪装成书斋和画阁的青楼。
当然,最好的荤酒是不公开对外的,一般是某个人邀请一些人去到一间私人别院。
大门一关,应有尽有。
玩什么?怎么玩?玩到什么地步?
没去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问月鼎曾经很乐在其中,不过师兄不喜欢,此处也不便赘述了。
酒过三巡,发小打个酒嗝,『马上宵禁了,你不回去么?』
问月鼎摇头,满饮一口后道:『今晚通宵。』
发小一懵:『你家那口能让?』
『当然不让。』
问月鼎揉揉眉心。可他今晚要是回了,早上答应的一个人搬去书房住肯定黄了。
发小问:『他不是答应你了吗?』
问月鼎乐笑了,『他是答应了。但等我回去,他就会说手怎么这么冷?脚怎么这么冷?你一个人睡肯定会生病的。我要是不答应,他就温温柔柔看着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除非没有素质,否则没人会伤害善意温柔的人。
问月鼎也一样。他不怕师兄发火,就怕那带着爱意的温柔。每每如此,本能会让他适可而止,他除了回应以同样的温柔并接受外毫无办法。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师兄是知道打蛇七寸、掐他软肋的。
说到激动处,问月鼎又闷一大口酒。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熬个通宵,等师兄早上练剑的时候,偷偷回房间把枕头偷出来,这样才能顺利搬去书房住。
发小啧啧称奇,『一个拔剑出鞘必见血的人,在你嘴里永远温柔贤惠。』
从刚才开始,这货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话里有话,好像曾窥探过什么惊天秘密。
换成以往,问月鼎可能还要琢磨琢磨,但今天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许逐星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他跟他睡了七年了,能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人?
他就是个大傻蛋!路上有条狗有只猫,他都要撑把伞上去给它们挡雨呢!
问月鼎拼命倒酒,他当时差点就被可爱死了呀!这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呢!他上前问,师兄,你在做什么?许逐星当时表情呆呆的,习惯性伸手一指,大黄在吃饭。
他还给野狗起名字!
哈哈哈!差点呛到,问月鼎连连咳嗽。
师兄是符合儒家对君子所拥有一切刻板印象的。
是好孩子里的好孩子,乖得要死。
再举个例子吧,今夜无星,月色盈盈。
清许山上也曾有过一样的月色。
清许山高,高耸入月,手可摘星辰。
那年问月鼎抱着一壶酒,顺着梧桐树翻墙进师兄院子。
刚落地,一柄剑架问月鼎脖子边。
月光照亮师兄一袭白衣,只听他惊讶地说:『问师弟?怎么是你?』
问月鼎晃晃酒壶,暧昧道:『今晚月色好,我拢一壶月色酒,与你共饮。』
如果一样是道行高的人,就会收起剑,回一句『你怎知我亦在想你』。
这样一来一回搭上了,今晚两人就得在床上过。
酒的作用就到头了。
但师兄当时只是温温柔柔地笑,月光映在他瞳孔里,比烛火还亮。
他收起剑,说外头凉,给问月鼎披上外衣。
然后,炒了两个小菜陪问月鼎喝酒……
也就是问月鼎当时上头,所以还能忍着。
但对于圈子里的人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重点是睡觉不是喝酒啊!
可师兄就真的陪他喝了一晚上酒。
最后问月鼎实在撑不住了,钻进师兄原本铺着的被窝睡了。
倒也算是『同床共枕』,师兄睡外侧。
问月鼎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师兄带了餐饭打了热水,让他洗脸吃饭。
吃完饭大太阳挂天上,问月鼎只能走了。
闲扯一晚上没吃着肉,还浪费一壶酒……
所以问月鼎轻易是不碰良家的,一来良家无聊;二来良家真要搞到手了,代价也大。
他要是没跟师兄成婚,也不会说自己栽了个跟头。
又喝了几杯,问月鼎抬头望向窗外明月。
明月皎皎,也不知道师兄在做什么?是舞剑,还是吹笛子呢?
许逐星没有舞剑,也没有吹笛子,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
问月鼎望着月亮,而许逐星望着他。
“少自作多情。”
许逐星恶声恶气:“明晚我在南风苑门口等着,你们爱来不来。”
“你们不来,我也不会帮你们,正好我家里有人,不让我去那种地方。”
话到最后,带了几分酸味。
不顾姬见鲤精彩的表情,许逐星撂下两句话,径直往门口去。
出门大步走了半刻,他这才停下。
他摊开手,一只白色的团子从肩上跳到他手心。
问月鼎仰头看着他。
“看看。”
许逐星戳了戳问月鼎,兴师问罪:“你招的烂桃花,到现在都没死心。”
“可我又不喜欢他。”
问月鼎眼巴巴看他,在他手心躺平装傻。
“我饿了。”
第 112 章 认命了
翌日,月上柳梢。
问月鼎吃饱了虾饼,趴在许逐星头顶登高望远。
灯火通明的南风苑里,嬉笑嗔骂声不绝于耳。
“他们到了。”问月鼎转了个圈,仰头看树梢,“舅舅,我们走罢。”
一旁的树杈上,还蹲着一颗球。
闻言,白毛球从树上一跃而下,溅起一地落叶。
他抖了抖毛,跟着两个小辈往里去。
因为头上顶了人,许逐星不好走得太快,只像个闲散人,不紧不慢地跟在渡火宗修士后头,把问月鼎没事时的模样学了十成十。
他手里拿着一枚骨制的镂刻牌,按照问月鼎的指示给他们指路。
有妖想要拦,他就挥挥手里蕴含着灵兽气息的骨牌。
吵架之事,硬气许多的渡火修士自会搞定,用不着他们帮忙。
好不容易闯入内室,姬见鲤怕人跑了,火急火燎地同许逐星道:“你能不能走快些?”
“走不快。”
正事在身,许逐星不好甩脸走人,只冷冷道:“妖对术法的理解高于人,再往里全是暗阵,你想送死就去踩。”
果不其然,打头的术修连毁了两处阵。
从前在清许山,师兄也是这样被层层环绕的。
他就像温柔的月光,洒落在许多人身上。
而如今,阳光下的师兄,是那样光彩夺目,受着所有人的喜欢。
问月鼎垂眸,明明从前无比渴望这样的温暖,可如今只是远远看一眼,都会觉得灼热而刺伤心扉。
或许他跟师兄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卑微的蟑螂,而师兄是明媚的阳光。
曾几何时听过蟑螂暴露在日光下的呢?
『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温双难掩仰慕之情,叽叽喳喳地跑上前。
许逐星微笑颔首。
这微笑带着十足暖意,能让人燃起动力。
温双见此双手合十,哀求道:『世子世子,呆会您可千万帮我们一个忙好不好?』
『嗯?帮忙?』许逐星温和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迷茫和无奈。
『就是……』『否则,又怎能与清许派的纯阳内功一分高下呢?』玲珑意的语气有种变态的兴奋,而他的行为印证了这一点。
冰凉指尖捏上问月鼎后颈,黏腻温热的吐息又像毒蛇缠绕着问月鼎脖颈。
『许逐星不是要探听我的消息么?你可以全都告诉他,我等着他。』
『不、不!』问月鼎因中毒麻痹,双肘撑起身躯又无力趴回桌面,视线逐渐模糊。
直到这时,问月鼎才恍悟,先前玲珑意并非与他闲话家常,而是使用了一种特殊的刑讯技巧。
不是所有犯人,都能直接押去刑房,上十八道酷刑的。
有些人位高权重,那就必须使用这种怀柔手段,从家长里短谈到兴趣爱好。
表面是夸赞对方笔力遒劲,可当对方欣喜若狂,侃侃而谈篆刻技巧时,再话锋一转,询问『一个月俸三十两的官员,如何能买得起价值千金的印泥?』
至此,没见过杀伐场面的书生,多半就撂了
——人的心理防线往往也只崩溃在一瞬间。
他太自信,以至于大意了。
意识中断的最后一刻,问月鼎拼尽全力抓住玲珑意的袖子,『世子无意窥视天子近臣的秘密,只是被人胁迫,你不能伤害他!』
玲珑意全身的血都沸腾了,他贴近妻子的唇,『这么说来,他对你很重要?对不对?问月鼎,告诉我,许逐星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可问月鼎已经陷入昏迷,软软地摊在他怀里。
苍白无血色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彰显他正进入一场梦魇。
玲珑意轻叹口气,将人打横抱起放于软榻上,他坐在一端,令妻子靠在自己胸膛,俯身吻吻那拧成一团的眉心,又抓起问月鼎的手,亲吻每一根手指。
小彩虹顺着地板爬到玲珑意脚边,玲珑意微皱眉头,轻轻踢开,接着掰一小块点心碾碎,洒在地上。小彩虹抱着点心碎钻进桌椅的阴影里,只隐隐能看见那五颜六色的黑。
点心才吃一半,走廊上响起层层叠叠的脚步声,蜘蛛抱着点心顺着桌脚往上爬。
门推开,是两名年轻人,一个清俊、一个周正。
他们分别名抱元、守一,是玲珑意的心腹,也是许逐星的心腹。因为他俩还在问府,打另一份家丁的工。
『死了么?』玲珑意头也不抬,只盯着问月鼎,伸手轻轻拂过爱人发梢。
抱元沉默不语,守一抱拳,结巴道:『死、死了。』
『蛮好,你俩差事办的不错。』玲珑意拂袖,『下去领赏吧。』
两人同时下跪,守一道:『是十年前死的……』
玲珑意终于抬头,单手摘下面具,因切换心法而病态惨白的脸写满不可置信。
抱元自怀中掏出信笺。
『他叫上官若,是上官宗的孙子。十年前,上官宗联合百官进言废后……』
玲珑意立刻抬手打断,背过身,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语气说道:『下去吧。』
而在手下退出房门后,那只拿着信笺的手指节泛白,嘎吱作响。
单薄的信件只一张纸,落款在这几个字上——
『腰斩,未即死,攀爬数丈而亡』。
玲珑意双唇轻颤,将信纸放于烛台点燃。
随着信纸化为灰烬,玲珑意病态苍白的皮肤逐渐红润,瞳孔亦从血色变回漆黑,他穿过屏许绕至软榻前,满头银发化为乌黑,当他褪去玄黑外袍,露出无暇洁白的道袍时,他就彻底变回许逐星了。
『问月鼎,你这个混蛋。』许逐星咬牙,『我情愿你是现在移情别恋,这样我就可以杀了那个人。可事实上,你却在怀念十年前,你曾经爱过的人,我该庆幸你没有背叛这段婚姻么?不!这会让我更痛苦!你让我如何杀一个死人第二次!』
他紧紧抱着问月鼎,『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小彩虹终于吃完点心碎,从桌角爬下来,刚落在地面又被一脚踢飞。
『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当福伯正在为小主人和道长的未来担忧时,许逐星引着一路车队回来了。
此刻道长眼中已不见了清晨离府时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柔。
『福伯,你来的正好。我今日路过金玉坊,许多店铺都在低价倾销,见价格合适,便买了一些。你且找人都收起来吧。』
福伯刚应下,却在抬头瞬间心脏骤停。
只见门外大大小小,停了十几辆车!
十几辆!
估摸着问月鼎半年的俸禄,都要交代在这些货物里了。
『这是铭文,失传的古代文字。』许逐星随意展开一副卷轴,『您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逆着光,道长的眼神似有一闪而过的锐利,但又仿佛只是错觉。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罢了。』福伯擦去额头冷汗,『道长怎么突然搜罗起铭文了?』
福伯的反应落在许逐星眼里:这老登果然知道上官若的事!
许逐星用温和扫去眼底冷然:
『我前些天看了一篇有关铭文的文章,很感兴趣,打算试着研究下。』
『城东?』许逐星细长凤眼微微睁大,睫毛带一丝轻颤。
整个神都东贫西富,南贵北贱。
他的月鼎是受了多少苦头,竟在城东落脚?
想到问月鼎可能经历过的贫瘠,许逐星早已在心里原谅他一千次、一万次,他就是这样不值钱,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从茶楼软榻醒来时,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
一翻身,险些从软榻摔到地上——原来他四肢都被捆住了,身上还裹着玲珑意的外裳,包的严实,蚕蛹似的。
『玲珑意!』问月鼎大喊,走廊传来脚步声,身宽体盘的茶馆掌柜推开门,笑眯眯作个揖,『客官,你还真醒了。那位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掌柜说完招呼人送上热茶,白水入杯时还在沸腾。
『客官,那位大人吩咐,你必在此时醒来,让我提前准备好热茶。您可千万别担心这茶水烫嘴,他说了,等您解开身上束缚,这茶水入口刚好温热。账已付过了。』掌柜说完,又笑眯眯退出房间了。
徒留问月鼎半躺在软榻上目瞪口呆。
『不是,几个意思啊?』
玲珑意!
你有病是吧!
还玩『未卜先知』?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吧!
神经病!
问月鼎气笑了,瞥一眼『蚕蛹状』的身体,右脚用力一蹬,匕首似的尖刃从靴子前端弹出。
师兄行走江湖时,曾跟振威镖局的总把头交好,学来了靴底藏刃的技巧。
后来他们成亲,师兄为了以防万一,给问月鼎每双鞋子都做了改造。
问月鼎刚想用刀片划开绳索,却发现不对劲。
玲珑意好像知道他鞋底刀片的朝向似的,给他双手反绑了!
问月鼎猛踹椅子,直把靴子甩了,才就着刀片割开反绑双手的麻绳。
一边割、一边骂。
玲珑意!
你这狗东西!
可千万别落我手里!
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断!
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绳子割断,问月鼎扔了玲珑意的外裳,一脚踹地上,又跳着穿上靴子。
临经桌面时双腿一软,手臂撑住桌面,却见那杯红茶冒着热气,问月鼎举杯一饮而尽。
果然,茶里有一部分解药。
变态!
这人绝对是变态!
问月鼎气得摔了杯子,掌柜却又笑眯眯,
『没事,这杯子的账也付过了。这还有一套……』
问月鼎全给砸了。
问月鼎无奈下又找个路边小店。
米酒十五文
花生米十文
泡椒鸡爪三十文
盘点一下手里的铜钱,问月鼎招来小二,『小哥,你们这一份鸡爪有几个呀?』
小二麻利地擦桌子,『鸡爪都是去骨的,谁会去数呀。但三五只总是有的。』
去骨的,那就是对半开。
三五只除以二……
得,一盘鸡爪就两只。
问月鼎数出铜板放桌上,『给我来一壶米酒,一盘花生米。』
小二皱眉,又上下打量问月鼎:『客官,你穿这么好,连多一盘鸡爪都点不起吗?』
『成了亲的男人是这样的……』
『那你还来喝酒,不怕回去被婆娘打啊!』小二叹息一声,似感同身受般小声逼逼道,『不过也是,这神都的婆娘啊,就是凶。您放心,花生米我给您多盛些。』
问月鼎不知该哭还是笑,连道『好好好』,伸手作揖。
酒楼生意很好,很快人满为患。
问月鼎坐在窗边,看着街面人来人往。
不单单是不想提起上官若,
更多的,也是不知从何提起吧……
倒一杯酒,一饮而尽,指尖摩挲杯沿,一圈又一圈。
正郁闷呢,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问月鼎一个反手擒拿将其按在桌面,随着一阵『疼疼疼』,问月鼎在震惊中松开手。
那人清俊的面庞一如当年别离:『问大人现在可了不得,下了朝还这么尽职拘谨呢。』
问月鼎挠挠头,意外又惊喜:
『灵秀?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你不开心?』清俊而英挺的年轻人目光灼灼,似要把一切都熔化在久别重逢里。
『怎么会!我可开心死了!』问月鼎大笑,拍手道:『小二!鸡爪拿来!还有,柜台上挂着的所有好菜,全都来一份!今晚钟公子买单!』
温双还没开口,一声咳嗽打断他。
不是别人,正是问月鼎的另一名直属下属严纪安。
温双身法轻盈,善使暗器,藏于暗处可出奇制胜;严纪安步伐沉稳,铁臂金身,镇守御敌万夫莫开。
各自分开虽只是二流高手,合在一处却有奇效
——拖死一个顶尖高手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许逐星弯弯嘴角,他的月鼎就是绝顶聪明,知道知人善任。
想当年,月鼎初入清许山时,尚对道法术数一知半解,可仅仅半年时间,他的道法论述就远超寻常人十余年的学习。
连师父都说,问月鼎这小子有修缘的慧根在,只是太贪恋红尘,纵有慧根,亦不得悟道,可惜可惜。
可许逐星却觉得上苍这样安排正好,如果月鼎悟了道,那他们还怎么在一起呢?
推开休息间的木门,许逐星看到问月鼎坐在书桌后,拿着一本棋谱翻阅。
这棋谱书皮右下角缺了一块,还是五六年前,许逐星在桃源村买的新年礼物。
『世子与大人相聚,我二人便不叨扰了。就此告退。』严纪安说完,温双依旧可怜巴巴地望着许逐星,嘴唇翕动随时有什么事将要脱口而出。
严纪安无语皱眉,拎着温双衣领快速下了楼梯,温双还在扑腾,『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
两人走远后,许里传来细微的哀叹——『可是世子不帮忙我们就完蛋啦!』
许逐星无奈一笑,轻轻关上房门。
『温双又缠着你了?』询问自书桌后传来。
『那孩子活泼得很。』许逐星走到八仙桌边,放下食盒。
『他很仰慕你。清许山清许剑,那孩子习武的初心,就是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问月鼎放下棋谱,自书桌后起身,走到八仙桌前坐下,『今天怎么这么晚?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许逐星没有回答,眉间闪过一丝忧郁后打开食盒,柔声道:『先吃饭吧。』
问月鼎皱眉。
师兄的表情不对劲。
成亲多年,问月鼎对他的这点小动作再清楚不过。
『到底怎么回事?』他抓住许逐星摆弄餐食的手,却听许逐星倒吸一口冷气,心下一惊,掀开师兄袖子,却见雪白手背上七八个红色水泡。
『许逐星!』问月鼎紧紧拽着那手,『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自残了!』
许月场上的人最忌讳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没有!』师兄慌乱无比,清澈的眼睛里尽是急切,『是我给你做炸响铃,不用心烫到了。』
问月鼎瞳孔收缩,看向桌上依然温热酥脆的炸响铃。
师兄总会在前一天问他想吃什么。
而他总会因敷衍或无所谓说一句『随便』。
但到头来,第二天送来的饭菜都是他爱吃或者感兴趣的,且不会频繁重复。
这并不是运气,而是师兄足够爱他,愿意在每个细节照顾他的需求。
一时间,愧疚、懊恼充斥着问月鼎的内心。
『你今天晚来,是为了做炸响铃么?』问月鼎放软了声音。
『也不全是……』
虽然本质上是个颠婆,但在权谋争逐中长大的公主,布什么局必然有因果联系,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当杀手锏。那么这个人必定不是武功上有造诣,而是另有所长。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人能辅一出现,就足以让许逐星如芒在背,视作仇敌呢?
许逐星垂眸:
『我会迟来,是因为……灵霄公主来找我了。』
『灵霄?』
问月鼎略一停顿,险些咬到舌头。
世人都说灵霄生性跋扈,盯上谁都要咬块肉下来。
但问月鼎可不敢这么评价。
他见过灵霄天真烂漫的样子,但后来……个中隐情颇为复杂,而他与灵霄亦纠缠甚深。
这些师兄都不知道,此时也没必要讲,以免惹来争吵。
『你没答应她什么吧?』
暗影阁,统领影卫。
而影卫隶属皇权,作为秘密机构,其职能之大更甚于金吾卫。
影卫的现任首领名为玲珑意,江湖人称玲珑公子,他武功极高,除了当今陛下,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两年前,玲珑意参加武问大会,夺得了天下第一的桂冠。
问月鼎叹息一声,又摩挲起许逐星手背的烫伤,『当年你要不是掉下寒潭,受了内伤缺席,天下第一的位子也轮不到他坐。』
许逐星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问月鼎霎时明了。
几天前,天后安插了亲信进十二卫,意欲染指兵权。
圣人发现后,将天后安插的亲信逐一暗杀,用的就是影卫的人。可在那些人被拔除后,圣人便没了动作,既没有降罪天后、也没有惩罚天后,甚至没有训斥。
这件事知情者甚少,唯一知道内情的估计只有玲珑意。
其实,问月鼎很久以前就想会会玲珑意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毕竟此人一身阴寒内功,善使暗器,又精通毒术,是个狠辣角色。
贸然靠近只怕得不了好。
江湖中,不少人因玲珑公子与清许剑都夺得过武问魁首,而将两人相提并论。
简直可笑。
玲珑意那种人,也配跟师兄相提并论么?
师兄内功至阳至纯,外功之高可摘叶飞花,又宅心仁厚习得一手好医术,行走江湖时常悬壶济世。
这样的君子,可不是干脏活的走狗可以碰瓷的。
不过,如果没有人硬要拉着师兄跟玲珑意玩拉踩,其实问月鼎还挺想那个家伙交个朋友的。
毕竟,他和玲珑意互为圣人和天后的刀剑,各为其主却又殊途同归。
虽然危险,但既刺激、又很有意思,不是么?
『都是上头的斗争,你不要管这些。灵霄那边,我来处理。以后她再来找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月鼎,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师兄局促不安地望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有水色。
问月鼎的心不紧不慢地被刺了一下,
『怎么会,是我不好。如果当年我没带你下山,你可能还在山上开开心心地修道吧。』
本意并不是抱怨,可经他的口说出来的话再也成不了『甜言蜜语』,而是『阴冷背刺』。
果不其然,屋子里一阵沉默。
就在此时,屋门叩响。
严纪安托着一叠发黄的卷宗放在八仙桌上,行礼道:『启禀大人,这是您上午要找的其他案件的卷宗。』
『知道了。』问月鼎皱眉,眼皮都不曾抬,只烦躁地轻叩桌面,『放着吧。』
严纪安瞥许逐星一眼,而许逐星看到那叠卷宗少说有十几捆。
不敢看师兄表情,问月鼎轻声道: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灵霄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今天一定累坏了,回去早点休息。』
『那你今天还回家吗?』许逐星轻勾问月鼎小指,轻勾两下。
要是七年前,这样的小动作能让问月鼎美上一整天,可他如今却矛盾又窝心,时刻想不耐烦地发脾气,却又难挡愧疚和怜爱。
举棋不定间,许逐星贴近他身旁坐着,朦胧花香若隐若现,像兰花、像茉莉,又说不上来。
『我听他们说,窃密案了结了。』师兄嗫嚅道,『月鼎,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有很多烦心事,我不该太贪心,逼你放下公务来陪我,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你……我、很想你。』他的声音都沙哑了。
小指被勾着。
看着师兄手背的烫伤和桌上的炸响铃,问月鼎再冷血也无法拒绝,只能长长幽幽轻叹口气:『知道了,今天会回家的。』
『大人,那这些卷轴……』严纪安冷不防开口。
问月鼎没好气,不戳破,瞥眼道:『拿回去,还给分管的人,下个月再结不了案的,自己收拾东西滚。』
『是,属下告退。』
严纪安走后,楼道里传来温双发癫的呼喊:『天啊小安安你太厉害了!』
许逐星温柔笑了,俯身亲吻问月鼎额头:『那我在家等你。』
问月鼎垂眸,没躲开这个吻,也没拒绝这个提议。许逐星心花怒放,又接连亲了十几下才松开怀里的人。
拎着空食盒走出刑部,许逐星畅快地伸个懒腰。
阳光下,手背的红色烫伤十分显眼,许逐星左手按压右手手背,将染料化开后擦了。
回府马车行至半途,车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鹧鸪叫。
正闭幕养神的许逐星陡然睁眼,细长凤眼扫过一丝锐利。
『福伯,停车。』许逐星走下马车,眯眼微笑道:『我想起有些东西要买,你先回去。今天月鼎回家,你让厨房准备他爱吃的食物。酒也给他温一壶。』
马车走后,许逐星抬头,锐利眼眸望向鹧鸪鸟飞走的方向,随着人群涌动后,闪身钻进一条阴暗巷道里。
确认无人尾随后,他沉声道:『出来。』
问月鼎温柔地开口,看向他的眼神却极其复杂。
像是在看爱人,也像是在看仇人、陌路人
“没人能改变我应死的命,也包括你。”
他笑着,眼泪却从眼眶落下。
“我认命了。”
虽然经常说着问月鼎少爷脾气,可和问月鼎待了这么久,他只见他哭过一次。
还是遇上了和家里人有关的要紧事。
许逐星想要往前拽住他,可身体动弹不得。
他目眦欲裂。
他听到问月鼎的声音越来越轻。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第 113 章 同生死
一双温冷的手及时覆盖住他的眼睛。
在面前之人如坠玉般破碎的瞬间,血淋淋的场景消散。
“逐星!”
问月鼎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将他从无边炼狱拉回人间。
眼见着鲜血顺着许逐星的唇角溢出,问月鼎手指轻颤,抽出帕子给他擦拭。
“怎会突然中魇?”
凌苍粟脸色大变,连忙看向不远处的巨大罗盘。
罗盘安静地矗立着,微弱的灵力流淌得稳定。
可许逐星又的确是看了罗盘,才突然出现的异常。
问月鼎安抚着他混乱的灵力,连忙将他带到一处看不见罗盘的四角。
许逐星逐渐回过神来。『快去牡丹楼,姓问的要写字了!』
『什么!掌柜结账!』
『别喝了,姓问的要写字了!』
『哪个姓问的呐?』
『还能是哪个?!十五岁被赶出神都,十七岁又杀回神都,十八岁夺回问家家产,二十岁官拜长史却被贬斥,尔后复起,如今的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少卿、天后走狗、一个字三十两的佞臣,问月鼎呐!』
街上起初稀稀落落,很快浩浩汤汤人群推攘。
临街窗台,问月鼎一手举杯对月,一手挥毫洒墨。
纸卷纷飞,楼下众人高举双手,扑腾争抢。
你踩我、我踏你,骂骂咧咧却在二楼扔下宣纸时你争我夺。
如鲤鱼争食扑腾水面,一鱼跃而千浪起!
当世活人里,问月鼎的字能排第四。
第一是圣人,得赐墨宝可光耀门楣;
第二是天后,得赐墨宝可加官晋爵;
第三是当朝宰相裴安,门生遍布天下,墨宝在手便得同窗无数。
第四才是问月鼎。
买他的字既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能加官晋爵,更不能在朝堂上凭字认同门。
相反,因其佞臣身份,倒给这字添上一层屎壳郎外衣。
那为什么还能一个字卖三十两呢?
一定是因为他的字太丑了,丑到不可比拟,连名儒夫子都要捡了去,挂在墙上,来一个客人便用拐杖『笃笃』敲击墙面,大骂:『问月鼎那个混子!乖张叛逆!桀骜不驯!他就是只屎壳郎!带着粪球滚来滚去,谁沾上谁臭!』
众人听后便一阵啧啧应和,跟着一起骂,顺带才看看墙上的字
可日子久了,骂来骂去也就那两句。
乖张叛逆、桀骜不驯、屎壳郎……
不新鲜了。沙哑老朽宛如变态的声音依旧沉沉:
『听闻金玉坊新开一间茶楼,茶品甚好,不知问大人可否赏光?』
问月鼎皱眉,捏紧双拳、骨节作响。
无可否认,玲珑意这招移形换影已至臻至境,无愧于天下第一。
茶楼层高、临街,视野开阔。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玲珑意身上,银发边缘闪闪发光,似湖面涟漪层层荡起;玄袍蛟龙鳞片隐现光华,似跃水而出生机勃勃。
常年行于夜色的人一旦暴露在阳光下,竟也能染上几分烟火气。
此刻问月鼎再看玲珑意,只觉那股故作老态的阴森变态之气都少了几分,顺眼了些。
但玲珑意只用一个举动就让这点好感烟消月散。
『我的好朋友饿了,问大人可否赏它一口吃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通体漆黑却五彩斑斓的蜘蛛凭空出现在问月鼎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上。
问月鼎眼珠一转,决定玩个绝活,给夫子们更新下骂他的素材。
只见问月鼎倒转毛笔,反着、倒着、逆笔画写了一个『福』字。
『福』在字意中,有着美好的寓意。
如今却倒着了。
这个字辅一落地,隔天便气死一波老学究。
翰问院里尽是拐杖『笃笃』敲地的咒骂声。
『让问月鼎这个斯文败类出来!』
『这字不合祖宗规矩!离经叛道!他怎可这样写!他怎可这样写!』
『请圣人天后保全斯文!惩戒逆臣!』
弹劾问月鼎的奏折垒起来,比他本人个子还高。
但与此同时,原版的『倒福』已在交易行拍出三千两的高价。
拓印的仿本飞遍大街小巷。
最后,由圣人为此事定调:
『福到了,是好兆头。』
从此,福字倒写,竟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规定。
那张『倒福』被内廷收藏,跟快雪时晴挂于一处。
一开始笔误写错的倒福草稿,也在民间拍出八百两的高价。
这么说来,问月鼎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然而……并没有!
这家伙喝醉酒写了字,顺着窗户往外扔,自己是一张也没留哇!
事后想再写吧,被人喷『你一个看天牢的懂什么倒福精髓』。
问月鼎哈哈一笑,只道好好好。
遂不再倒写福字。
这是后话,说回此时。
问月鼎扔了倒福后不久,头一晕、手一抖,明白药劲上来了。
钟灵秀下药了。
而问月鼎刚进屋就知道了。
屋子里摆放的弥陀兰和酒里的冥罗香本身均无毒,但混在一起,便是至纯至烈的迷药兼_药。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么烈的药,上头了也更爽呀!
比吸寒食散还爽!
全身颤栗,因药物发作的刺激一波波冲击脑海,问月鼎整个人都飘在月端。
钟灵秀终于明白灵霄那句问月鼎力气大是什么意思。看着身骨瘦弱,爆发力却格外惊人。
他抬头,正与问月鼎额头抵于一处。脸颊有蓬勃热气。
此刻的问月鼎依旧眼眸半睁,但那含情的桃花眼却带了朦胧水气,看不出中药与否。
朋友跟朋友间的聊天,是有区别的。
那天问月鼎跟发小喝酒,借着酒劲,说了许多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说的话。
当时莺歌燕舞、觥筹交错,问月鼎却满身寂寥,沙哑道:
『我觉得我们就要分开了。』
发小抿半口酒险些呛到。
他是那样会察言观色,以至于听出了这话里头的真心实意,于是问道:『怎么会?』
『或许是你们在一起太久了。』
『久吗?我跟他认识七年,七年,好像很久,又好像不多。
『我年幼时,白天见着娘,晚上陪着爹,可他们在我十五岁那年死了,去掉我三岁前没记忆的时间,满打满算,我跟他们相处了十二年。
『而我跟师兄在一起七年。
『我白天见着他,晚上也见着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竟然超过我跟我爹娘一起生活的总和。
『我从没有跟一个人结下如此深的缘分,这或许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处理关系的极限。
『我越来越害怕,还怕这段关系本身,也害怕它最终会走向我无法控制的未来……』
发小沉默良久后问道:『所以,你打算……』
『我想终止这段关系了。』
但这些对婚姻有所怨怼的话,绝不能跟钟灵秀讲。
跟发小讲最多算是牢骚,可跟钟灵秀讲就一定会落成『事实』。
——因为钟灵秀从小就喜欢他。
问月鼎摸摸只有五十文的荷包,挠挠额头笑道:『谁要请你了,我刚才不都说了么,钟公子买单……』问月鼎停顿片刻,『不过,你不会……没钱吧?』
『如果我说是呢?』
问月鼎双手一摊,『那我们只能在这洗盘子还债了。』
『也不是不行啊。』钟灵秀眉眼弯弯,补充道,『跟你的话。』
『别别别!』问月鼎摇摆双手,『你交个准信,你要真没钱,我叫人把师兄喊来,让他……』
『我当然带钱了。』钟灵秀打断道。
不过转念一想,师兄这么温柔,乖乖笨笨的,可能连被撬墙角了都不知道,还谦谦君子般道谢呢。
又有点失望。
问月鼎其实挺想看师兄能为了他不做乖孩子,叛逆出格的。
但他知道,师兄不会那么做的。
先前就说了,他跟师兄的感情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是他淡了,不想追求了,他跟师兄之间就没什么甜蜜互动了。
师兄对他很好,但是师兄也会对任何一个成为他妻子的人好。
他或许不是特殊的。
在师兄的诸多追求者里,如果问月鼎不是脸皮最厚,那师兄还会选择他吗?
刚上清许山那会,感情是会变淡的。
就像热水离开炉灶后终究会变回冷水一样。
当初立誓时,问月鼎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一生一世。
他只能说,他的确曾经热烈地爱过许逐星,并愿意为了那时的爱情燃烧一切。
只是现在他凉了,做不到了。
可师兄却依然痴痴地说着『我爱你』。
怎么办,好想逃。
逃去一个没有师兄的地方,哪怕当条野猫野狗都行。
现在这样被豢养的,只能吃猫粮的日子,实在糟糕透了!
这一想法辅一出现,就有人递了枕头。
春闱将近,反对天后的势力们开始蠢蠢欲动,想着搞点事情把水搅浑,好让天后这些年的筹谋付之一炬。
天后如今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逆贼。
刑部和大理寺的任务加剧。
借着这个由头,问月鼎干脆住在刑部,一躲就是半个月。
也就是从他躲刑部起,许逐星开始每天给他定时送饭、送衣服。有时问月鼎衣服破了,许逐星当即就拿出针线,坐在他身边替他补好。
问月鼎宁愿师兄不要那么做,可每每抬头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怀疑许逐星知道他七寸在哪儿,但又觉得师兄单纯温柔,怀疑师兄就是作恶。
可躲得了情债,却躲不过乌合之众。
在反对天后的势力里,有人买通了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此人轻功卓越,借此于神都多名高官宅中窃取情报。
问月鼎派人蹲点数日,终于有了结果。
抓到人犯后,问月鼎命令心腹连夜审讯,自己则找了宽敞客栈睡了一觉。
第二天鸡鸣破晓,问月鼎吃着油条进了天牢。
最里层的隔间里,地面一片狼藉,看架势是所有大刑都上了一遍,可供词状上却一片空白。
手下人一脸焦躁地叉腰,见问月鼎来了纷纷低头行礼,满脸发虚。
问月鼎抬手示意底下人继续。
敢窃取帝国机密的要犯,要是跟鸡零狗碎的小偷小摸一样,随便审审就全招了,那不跟闹着玩一样么?
所以前半场必然是一无所获的,因此问月鼎睡个好觉,吃饱喝足,专心审第二场。
审讯还在继续。 问月鼎一旁观看,牢房是没椅子的,他挪开供词状,后靠桌面坐上桌子,修长双腿半踩着地面。
三道大刑又上过一遍,供纸依旧未添一词。
油条尖尖塞进嘴里,问月鼎直接拿起空白供纸擦嘴,『行啊小子,是个爷们。』
擦完嘴还仔细地擦手,随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拿起皮鞭,绕成圈,轻掸嫌犯脸颊。
『盗窃了这么多秘密,你手里的钱恐怕这辈子也花不完了,怎么非要贪心这最后一次呢?』
久久无言的犯人一声哼笑,抬起头。
被血污包裹的脸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张嘴笑,露出牙齿被拔光后的裸露牙床,『问月鼎。』他说,
『当年我去的太晚了,原来你睁开眼睛的模样是这样的。』
电光一闪、白光一现。
『啪嗒』一声,一条软趴趴的舌头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屏紧呼吸,只留无限哀嚎在天牢间回荡!
在下属们的眼里,问月鼎可谓是真正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他审问犯人时的奇思妙想,即便只是说出来都足以让人如芒在背。
就比如现在,
许流倜傥的问大人,引环成圈的鞭子托起犯人下巴,眉眼精致却阴森戾气,轻勾嘴角魅惑微笑,吐出轻飘飘一句阎罗般的话语:『自己的舌头好吃么?好吃多吃点,别饿着。』
没人听了不胆战心惊。
即便追随多年,心腹们也断然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问月鼎。
明面上,他脸上永远挂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像是温柔、像是天真、像是所有无害的美好事物。
可你若是信了这份天真,那便是亲手为自己刻好墓碑。
因为事实的真相是,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即便看一个包子、一根油条都是深情款款的。
暗地里,更没人敢猜问月鼎的心思。
朝廷的鹰犬、天后的走狗、刑部的爪牙……
这里头有一个是好词么?
天牢内一片肃杀。
凡是进了天牢的犯人,上了三大刑后通常也没了人形,只模模糊糊能看出个人的轮廓。
而如今,原本审讯的吏官们分立两侧,眼睁睁看着这模模糊糊的一点人形慢慢消失,成了碎肉和骨头。
而『许流倜傥』的问大人此刻几乎换了一件衣服,他刚进牢房是衣摆下渐变蓝色,如今一片深紫。
『犯人已招供了。』问月鼎拿起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蘸墨,就着墙上鲜血在供词纸上写写画画。
没人敢看写了什么、也没人敢问『你怎么写的』。
『拿去一旁晾干,下午我会亲自进宫与天后述词结案。另外,清理屋子,我记得上个月还有残余案件未曾受理,人犯都提过来。』问月鼎说完,走至角落的铜盆旁洗手,他洗得极仔细,仿佛要将皮肤都搓去似的。
心腹们从未见过问月鼎如此模样。
水声回荡在天牢内,寂静而颤栗。
倘使今日问月鼎提审的案子都结了,那么先前负责这些案子的人在做什么呢?
在吃干饭吗?
朝廷用得着养这么多吃干饭的人吗?
对于一个官员而言,终结政治生命是比直接去死可怕一千倍的事情!
别小看了这一餐饭。
当然,
重要的不是饭,而是送饭的人。
天牢内这种压死人的气场,唯有在霁月世子来的时候会好些。
问月鼎会从阴骘歹毒的现世阎王,变成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他会害怕、会慌张、会暴露唯一的软肋。师弟不放心,遂拜托许逐星照顾。
认真看完信件,许逐星抬头,看着面前局促窘迫到连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的少年。
这孩子约莫十五六岁,皮肤带着田野间的黝黑,嘴唇厚实,眼珠漆黑,模样还算端正,只是被不适合的装扮拖累了。
他身上穿着清许派发放的道袍,不合身,面料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嫌短了。
眼泪溢出眼眶,一条柔软的帕子轻点脸颊。
大师兄温柔的话语如春许化雨,洒扫人间,又似霞光破晓、鸿雁成双。
像这世间所有的完美和瑰丽。
到这里,凌水生又被一股无名之力镇住,几乎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般完美无缺的人。
眼前的大师兄温柔似水,清绝出尘,飘飘乎若谪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可他分明正为心爱之人洗手做汤羹,翩然仙君为爱坠入人间。
『大师兄……』凌水生崇拜地看着许逐星。『刑部……是在皇宫里吗?』
许逐星笑而不语,穿上挂在墙上的围裙,熟稔地和面:『你先坐着休息吧,待会儿吃完早饭,再听你说你家人的事情。放心,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消失的人。福伯,给小师弟打碗豆浆。』
凌水生于是乖乖坐下。
他已饿了好几天,当即大快朵颐。
他之前还心存忐忑,却没想到大师兄真如传闻中一般温润如玉,是举世无双的君子
他真过分,先前居然还害怕大师兄和戏文里说的那样,其实是假装的大反派,会有反转。
想到这里,凌水生摇摇头,许逐星笑着给他添粥,『慢点吃。』
此女生性要强,又自幼被娇宠惯了,撩着眼皮讲话已是她示好的最大限度。
『不知公主驾到,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么?』灵霄眉间满是愠色,显然,她不喜欢这种直白,这会有如尖刺伤害她的高傲。
高傲跟高傲是有区别的。
有些人恃才傲物所以清高。
有些人则单纯只是食利者上位惯了,因此看谁都高人一等。许逐星最讨厌这种角色,没有能力却靠投个好胎鱼肉百姓,实乃国之蠹虫。
灵霄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许逐星垂眸,看着角落刻漏水滴一滴滴落下。
换成平时,他有足够的耐心陪着任性公主绕弯子。
可今天他要做炸响铃。 油放凉了再热,煎炸出来的东西口感是不一样的,月鼎未必爱吃。
『前些日子我见了凝幽,她还是老样子,孤身一人,如今也是老姑娘了,真是可怜。』
『凝幽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一人一剑行走江湖,帮助了许多黎民百姓,未尝不是恣意潇洒的人生。』
『话虽如此,可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总是寻找一个疼爱自己的如意郎君最重要。』
『缘分天注定,寻找意中人之事,倒也强求不得。』
『说得轻巧,当年她初入江湖,若非是遇到了你,又如何能再看不上其他男人?』
『公主说笑了。臣与郡主不过是有幸同行了一段路程,到达目的地后便分道扬镳,再无缘得见。』
『再未见过?』灵霄放下茶杯,施步行至许逐星身边,看乐子似的勾唇轻笑,『是真的无缘得见,还是你不愿意见她?你真是狠心,明明知道她钟情于你。』
这种送命题,月鼎都不曾问过他,这女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地问。
关她屁事?
『在臣心里,唯有月鼎一人。臣一直把郡主当成妹妹看待。』
灶台上、铁锅里、油凉了。
许逐星捏紧双拳吐出口浊气,再抬眸时以往的温柔似水已结成寒冰。
『圣人天后二圣临朝,天后旨意等同圣旨,殿下此言实乃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语,还请收回!』
许逐星眼眸陡然掠过杀意,静悄悄地藏在浓密的睫毛下。
他温柔微笑,连声音也掩映着变回恬静轻柔的音调:『公主此话何解?逐星不太明白。』
问月鼎拦着许逐星不给他走,大骂:『你都没人追了还那么凶!』
师兄委屈巴巴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因为这种路人师弟真的存在……
问:他是怎么追许逐星的呢?
答:每天给大师兄打扫房间——默默的、细水长流地表达爱意。
这是问月鼎第一次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身上,钟灵秀头皮发麻、手掌发烫。
他弯腰,想双手穿过问月鼎后背与膝下将人打横抱起,电光火石间,一枚石子打中他右手手背,震得他整条手臂瞬时发麻,手一松,问月鼎往后一倒,落在另一个人怀里。
烛火跳动间,那人素衣白裳,一个回转已代替钟灵秀将问月鼎打横抱起。
『不必告诉我名字,我不跟鸡零狗碎的人套近乎。』说完怀抱问月鼎往上轻掂,令问月鼎更靠近他的胸膛,接着斜钟灵秀一眼,漠然冰冷。
钟灵秀嘴角轻勾。
居然这么快就生气愤怒了,这狐狸尾巴不是挺好抓的吗?灵霄那个废物,总是夸大其词。
接下来只要引诱许逐星出手,他就立刻摔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问月鼎睁眼。
毒发后他失去意识,之后脑海一片空白。
但看到自家床帘和枕边睡着的人是师兄。
他大概猜到了昨晚的情况。
么别人寻.欢作乐被道一声许.流,我问月鼎就成了罪大恶极?』
可若是许逐星松手,还有机会。
问月鼎微微侧目,看向抱着自己的青年。
或许是先前已经有了经验,他并未感觉到过多的恐慌。
不知为何,溯游盘和他的罗盘产生了牵引。
而牵引的目标只包括他们,不包括舅舅。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毫不犹豫推开许逐星,就和上次松开他一样。
可看着许逐星近乎哀求的目光,微微颤抖的肩膀,问月鼎心头一窒。
他想要狠下心抽回手,可许逐星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像是害怕被抛弃。
“”
问月鼎反手回握住许逐星的手腕。
罢了,只要保护好他就行。
他才答应了许逐星,他们都要好好的。
骗人是小狗。
第 114 章 宣泄口
短暂的晕眩过后,问月鼎五感渐消,被卷入了一段漫长的洪流。
没有浪也没有水,只有无数绚烂的因果从他身边掠过,汹涌肆意,却不濡湿他的半点肉身。
一缕金红色因果游鱼般嵌入他和他相握的手,粗暴地想要将他们分开,却以失败告终。
缠朱紧绷着绕住两人的手腕,强硬地勒出红痕。
青蓝色的灵力护着洪流之中两道渺小的身影。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的簌簌声逐渐平息,直至归于寂静。
双脚落地,呼吸到微冷的潮湿气,问月鼎终于能够睁开眼。
他还没站稳,身后重重一沉。
许逐星双目紧闭,长发散乱。
他一声不吭,无力地靠在问月鼎身上。
跪坐在地上的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呼吸却无意识间再次急促起来。
樾为之愣了一下,神情迅速凝重起来。
他按了按面前人的虎口,试图将人唤醒,见他没反应,咬了咬牙,蓦然抬起爪。
“嘶——”边叙入师门晚,他们的师父那时已近半退隐。
他虽不像许逐星那般是被问月鼎一手带大,但也算是被半拉扯起来的。
于是那时,他便被正巧喜欢民间话本子的问月鼎,灌输了一堆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以至于边叙后来最喜欢的是读书,最惧怕的却是书中的各种鬼怪怨灵。
此时他看着那团白影重新躲到了竹林后,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要绕道却又急着赶路,犹豫了两秒后,到底重新探出头。
——正看到那模糊的白团动了动,往他这边又挪了两步。
边叙倏然站直身子,木着脸毫不犹豫地再退了两步。
他脑海中一瞬间从“灵体怨气不散”到“枉死借尸还魂”都过了一遍,只恨自己没把松一从山底下买的桃木剑带在身上。
“悬河注火,急急如律……”边叙咬了咬牙,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一个诀,死死盯着对面。
他只待那一团不知是猫是鬼的白影出现在月光下,就立刻甩一个禁锢符过去,然后再赶紧冲进殿内去寻小师弟。
但那白影往前挪了两步,忽得立身子。
边叙看着他慢慢抬起头,头顶的两个尖角在月光下一点点放大——
下一秒——
“咪?”“问月鼎?”樾为之咬咬牙,继续平静开口。
“问月鼎,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问月鼎耳中一片嗡鸣。
刚才那一下摔的不轻,撞的他本就难受的肺腑一阵阵发疼。
他没忍住低哼一声,抱着双臂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好半天才听到樾为之的呼喊,慢慢挤出一个笑意来。
“我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绊了一下,一下子没站稳……”
“问宿泱。”
樾为之直接冷声打断了他的声音:“说实话。”
两边一时间都安静下来,樾为之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问月鼎虚弱却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终于传来。
“我感觉不太好……为之。”
侧躺在地板上的人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我现在……看不清也听不清,心口发冷,有些憋闷。”
——他声音说到最后已几乎全是气音,何止憋闷,怕是已经上不来气。
樾为之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他之前为了把问月鼎的命吊住,用了太多猛药,到最后已经顾不得药性相克之类的事。
后来问月鼎的命虽然保下了,但体内的药性互相纠缠,产生了许多难以预料的副作用。
到如今樾为之也不清楚,问月鼎每次受伤或经脉受损时,会导致哪种副作用的发生。
此时他听着问月鼎的话,瞬间明白了什么,咬牙开口:“……你五感出了问题。”
“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问月鼎半阖着眼,微微勾了勾唇:“出现好一阵了……我以为再过一会儿就该好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昏睡过去了一瞬,再清醒时下意识含糊开口:“而且我都已经吃了药,想来无事……”
——吃了药,却并未有好转。
樾为之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刺入掌心,他意识到问月鼎如今的神志怕是已有些不清醒。
“问月鼎,你先让自己清醒一点,你现在在哪里,周围有人吗……”樾为之咬牙,再一次恨销春尽门禁森严,让他无法立时过去。
对面的人没了声息,过了几秒,忽然惊醒般,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低低呛咳起来。
“我有点困……为之。”
问月鼎偏头咳了咳,感觉一股腥甜味在口腔中蔓延,眼前明明暗暗的光点也在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心口积压许久的闷痛却慢慢减轻了几分,除了周身有些发冷,却比清醒时还要舒服几分。
问月鼎将自己又蜷缩了几分,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先睡一会儿……别担心……”
一直跟在问月鼎脚边打转的白猫见问月鼎许久没有动静,亦步亦趋上前,伸出脑袋挤进蜷缩的人臂弯间。
问月鼎的手虚虚搭在白猫背上,微微勾了勾唇,眼皮却不堪重负般疲倦地垂了下来。
他静了几秒,指尖忽然颤了一下,紧接着骤然失了力,顺着白猫柔软的背脊一寸寸滑落,颓然落了下去。
“问月鼎,你等一下,先别睡——”那头樾为之焦急开口。
回应他的只有白猫不明所以的呼噜声。
边叙抬手的动作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
面前一只胖的脚脖子都看不出的白猫从阴影里慢慢走出,窝着尾巴蹲坐在原地,望着他戒备的姿势,好奇歪了歪头。
紧接着倏然抬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边叙身边——翻身打了一个滚。
边叙木然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瞬。
“你……”
他迟疑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脚边不停打滚的白猫,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按照民间的说法,怨灵或借尸还魂,身下是没有影子的。
而这只白猫,从刚一开始便胖的连影子都藏不住。
边叙闭了闭眼,心中庆幸幸好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下一秒,却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边峰主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刚才是在怕我吗?”
边叙:……???
他倏然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正低头舔毛的白猫。
“你——”
“你最开始都认出我是妖了,口吐人言有什么稀奇?”
另一边,樾为之灵力锁魂,操纵着那“白猫”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奇怪,像是刻意变了个声线般,诡异却又莫名……契合。
边叙木着脸站在原地,在自己疯了还是终于见鬼了之间犹豫了几秒,却听面前的白猫再次悠悠开口。
“你没疯,虽然我很想一巴掌扒开看看你脑子都装的是些什么,但时间来不及了。”
那白猫抬起头,碧色与黄色的异瞳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问月鼎的状况有些不好,劳烦你过去帮一下忙。”
边叙愣了一下,神色倏然沉了下来。
手上的刺痛让问月鼎猛然回神,他骤然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低低地呛咳起来。
“怎么了?”
旁边的边叙也闻声转过头。
他语气间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惊讶:“你从前来过这里吗大师兄,我从来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他的声音在看到问月鼎的状况后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捂着唇,半垂着头单手撑在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师兄?”
边叙伸手想要将他扶住,下一秒却看到面前的人身子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
“我没事……”
问月鼎捂唇摇了摇头,冲着他弯了下眼:“让边峰主担心了,只是不知边峰主刚才说的……愿曦阁,是什么地方?”
边叙动作倏然一顿。
房间内一片寂静,面前的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眸光微敛,双眼间一派茫然,看起来是真的——毫不知情。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你不知愿曦阁……”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他一再否认……面前的人确乎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视力还未恢复,双眼迷茫不知往何处聚焦的问月鼎茫然眨了眨眼。
暗窗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问月鼎眼眸闪了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面前的人先一步倏然站起身。
“许师弟……不,宗主应是来了。”
边叙仓皇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断续开口。
“师兄……问公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见一下宗主,一会儿回……不,我还是先不回来,我不应出现在这里……”
问月鼎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慌乱转身,一头差点将旁边的案几撞翻。
他顿了一下,仰起头无辜开口:“边峰主小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衣袍纷飞间,边叙慌不择路地一掌直接将房门拍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问月鼎默然一瞬。
淡淡的幽兰香仿佛又弱了几分,问月鼎垂下眼,在原地静坐了几秒,似是轻轻勾了勾唇。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旁边同时传来:“怎么?感动了?”
樾为之从他怀里跃下,抖了一圈蓬松的毛发,望着他悠悠开口:“没想到许逐星会把你曾经的屋子留下来?”
他顶着白猫的身子翘着尾巴转了一圈,“啧啧”开口:“确实舒适得怡,难怪你一进销春尽就吵着闹着要换屋子,原来就是想换回这间……”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面前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感动?”
问月鼎抬起眼,平静地勾了勾唇。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这处愿曦阁是什么。”
樾为之神情一愣。
他看着面前的人撑起身,微微晃了一下,寻了个蒲团慢慢坐下,清隽的腕骨凹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的愿曦阁,早在从前被一把火烧没了。”
“都是假的,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可两人分明只隔了两步远。
“等等我。”
“好。”
凌苍放慢了脚步。
尧犬的脚步放得更慢。
看着他的背影,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像是终于发现了没被堵住的宣泄口。
尧犬无声地开口,又喊了一次。
“哥。”
第 115 章 鬼打墙
问月鼎估算着时间,现在距离尧犬和凌苍离开满稻村才过去六七日,可已经即将来到凌苍的二十三岁。
也就是先前听到的那两道神秘声音中所说,他们分开的明谣十年。
遇上佳节,总得热热闹闹操办一场。
可原本该在主位的人不知所终,他旁边的位置也空着,只留下手下的修士推杯换盏。
尧犬在观星的露台处,找到了倚靠阑干的凌苍。
“尧犬?”转过头的凌苍颇为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你。”
尧犬靠着他旁边的玉栏。
“抱歉。”
他低着头:“我不知你现在听不得吵,我”
“你方才说什么?”对面的樾为之疑惑开口。
问月鼎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声。
他眨了眨眼,随手撸了一把怀里的白毛团子,笑眯眯开口:“无事……我就是闻出来的。”
樾为之眼尾抽了抽,没忍住咬牙:“……你是狗吗,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费劲千辛万苦把这个月的药给你送来不是为了听你鬼扯这些——”
问月鼎随口应了一声,抬手在白猫胖的几乎摸不到的脖颈茸毛间摸索了一下,再摊开手,掌心间已多了一个白玉药瓶。
他将那唯一的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听着传声符那头的人再次絮叨起来,第一次庆幸自己如今是个半聋的状态。
药物入体带起一股暖流,问月鼎轻轻吐了一口气 ,抬起头,再次仔细环顾了一圈四周。
许逐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戴上一层白绫,甚至还欲盖弥彰地又施了一层障眼法。
这个房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从前只有自己碾压他的份儿,万万没想到过了两年,边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问月鼎咬了咬牙,第一次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抱着白团子踱步慢慢向回走了两步,忽然开口:“我有何需要都会帮我吗?”
边叙见问月鼎似乎不赶他走了,心中舒了一口气,迅速点头:“是,我愿意帮大师兄完成任何事。”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幽香扑鼻。
问月鼎脚步一闪一瞬凑近,带着无尽笑意的眼眸直直落入边叙眼底:“违背你道德,罔顾你伦理规训的你也愿?”
边叙怔了怔,似乎没想到问月鼎会这么问般,话语一时间顿住了。
问月鼎神情间笑意更盛。
“无法兑现,便不要轻易许诺啊,边峰主。”
他弯了弯眼,
“劳烦边峰主转告许宗主这次的承诺你也无法兑现,我还有事,就不远送——”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边叙倏然开口:“可以。”
……这下轮到问月鼎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又不能真的让边叙去干一个伤天害理的事,咬了咬牙,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不远处熟悉的屋子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眼眸微闪,忽然转过头:“边峰主说的对。”
“我确实有一事不违背道德、不侵害伦常,想让边峰主帮忙。”
问月鼎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轻轻拉过边叙的手。
边叙晕晕乎乎地点头,没有注意到问月鼎唇边笑意更盛。
他毫无防备地跟着向前,被问月鼎拉着一步步向那屋子靠近。
直到两人在一扇门前忽然驻定。
“我突然想起,我今日还有一门课未上。”
问月鼎眨了眨眼,轻快的语调间吐出冰冷的话语:“劳烦边峰主——替我代课吧。”
边叙愣了一下,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下意识想要转身,却感觉手腕一紧。
下一秒,问月鼎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开房门,将边叙直接送了进去。
但问月鼎的嗅觉和触觉才刚刚恢复,眼、耳处依旧难受的厉害,尤其是眼前,一阵阵白点错落闪过,惹得他几欲作呕。
他担心樾为之发现异常,一边扶着床慢慢下地,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
“对了,之前长老殿那只乌鸦,如今怎么样了?”
一提到那只蠢鸟樾为之就忍不住生气,他哼了一声,“正在训,快了。”
问月鼎睁着半瞎的眼摸索到床边,闻声好奇挑了挑眉:“怎么?难得碰上让你棘手的东西……是个硬骨头?”
“不是。”问月鼎僵在原地,望着台下黑压压一片弟子,一时间觉得自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
——偏偏他这只鸭子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问月鼎的人生准则向来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冲着台下弯了弯眼,一边向学堂门口退去,心中已想好了伎俩,准备找个由头把边叙抓回堂前,自己借机再次溜走。
但他刚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忽然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问月鼎一惊,猝然回过头,便看到他预想中即将被坑的人正抱着双臂拦在门口,神情平静地抬眼,冲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问月鼎顿了顿,唇边的笑意不减反增。
“边峰主真是未雨绸缪啊。”
“问公子过誉了。”边叙不知何时又将称呼换了回来。
他抱着双臂,平平开口:“我只是想,传送阵毕竟是问公子最拿手的阵法之一,理应由问公子来讲授。”
问月鼎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是我最拿手的——”
边叙依旧盯着他,只慢慢开口吐出几个字:“膳房,三进三出。”
问月鼎还没什么反应,堂下的松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讶然地抬起头。
他依稀记得,在他师父提到的为数不多的年少往事中,似乎有这么一段模糊的故事。
樾为之冷哼一声,漠然开口:“是个懒骨头——什么也教不会,还要一天三顿地伺候着。”
问月鼎愣了一下,听着樾为之咬牙继续说着:“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你的直接把他一锅炖了——现在给他扔锅里,他连扑腾都懒得扑腾。”
问月鼎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唇咳了咳。
樾为之冷笑一声,又想到什么般,声音重新沉了下来。
“对了,之前你在边叙那里寻到的手稿,还有一些医书,我仔细翻了一遍,没有提到要寻的那味药。”
问月鼎愣了一下,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嗯,我知。”
他偏过头,冲着不远处的白猫招了招手,白猫颠颠地跑过来,落在他身后半步处,扑腾着一双短腿努力跟着,不让樾为之发现破绽。
对面的人对问月鼎这个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问月鼎,这不是儿戏,你得抓紧时间,你清楚你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
樾为之后续的话语问月鼎没太听清。
他有些气喘,扶着墙壁停住脚步,垂着眼慢慢平复着呼吸。
这个房间并不大,说话间他已经将整个房间摸索了一遍,除了差点把自己晕到吐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眼前明灭的白光不减反增,问月鼎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捂住唇,有些难耐地干呕了几声。
“你怎么了?”
对面的樾为之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倏然停住话语,皱眉开口:“你在干什么?”
“没事,就是转了一圈这个房间……”
问月鼎心口发堵,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来气,按着胸口半弯下腰,断续开口:“就是刚才呛了一口气,一会儿就好……”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隐脉处一阵剧痛传来,问月鼎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直接跪坐在地。
“问月鼎?”樾为之倏然站起身。
重物落地的闷响从传讯符那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问月鼎起床气犯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尧犬神色严肃,走到金娥的旁边。
只是单纯地要叮嘱事而已。
看得出来,许逐星对于这个尧犬,十分地不认同。
与此同时,还在担心他败坏他的名声。
耳边,许逐星又开始鬼打墙:“哥”
问月鼎忍无可忍,抬手把他的头摁下。
“我要睡觉。”
第 116 章 杀了他
为了制造邂逅而发生的意外越来越极端,甚至在尧犬落入某个秘境时,出现了极其离谱的中药桥段。
有无形的力铁了心,逼着尧犬停止无谓的寻找,娶妻生子,开疆拓土,回到一条所谓的“正轨”。
可给他下药,换来的只有更强硬的反抗。
尧犬折了自己的手臂,跳到寒池待了一整夜,险些冻废半条胳膊。
“凌苍哥问月鼎”
他断断续续地喊着,像是一条落水的丧家犬般狼狈,蜷缩着身子。
而岸上蒙着面的年轻女修劫后余生,收起藏在袖内的短剑,静静地往后退去。
分明是他不曾经历的事,可问月鼎看得的心拧成一团。
那浑身蒙得严实的女修很眼熟。
有风从学堂外的竹林间刮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沙沙声。
学堂内,松竹倏然回过神,脑海里不知怎的蓦然浮现出问月鼎刚进来时,边叙莫名的那一声“师兄”。
脑海中零散的记忆逐渐串联成线,松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看到问月鼎的目光压根没有落到堂下,而是半侧过身,神色古怪地望着边叙。
但只那一瞬,问月鼎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
“边峰主怎么忽然提起膳房了?若是饿了,我现在可以去给你做点吃的。”
问月鼎笑眯眯开口,一边说一边想绕过边叙出门,推了一下,却没推动。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却到底是问月鼎先落下阵来,后退一步,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边峰主说什么我都依,边峰主想要我教课,我教课便是。”
——他再不妥协,这个书呆子怕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切都给抖出来。
边叙太清楚问月鼎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身体上示一下弱,口头上也必须把这个便宜给讨回来。
“问公子本就是这门课的授课先生,教课理所当然,怎能说是为我。”边叙一板一眼地开口,直接就把他这一怀柔话语挡了回去。
问月鼎一噎,再次意识到他这个四师弟早已今非昔比。
他暗暗瞪了边叙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
窗外似乎有鸟儿从空中掠过,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问月鼎盯了窗外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间微微一闪。
他忽然开口:“常规的传送阵想必你们已经见多了,多没意思。”
问月鼎撑着桌子,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笑着开口,“大家既然都是销春尽的弟子,面对魔族都是或早或晚的事,不如我教大家一点更实用的法阵吧。”
“寻常的传送阵,就是将人置于阵法中,从一处传送到另一处,只有距离的限制,没有传送东西的限制。”
“大战时,便有很多魔族烧杀抢掠完后,借着早已画好的阵法逃离。”
问月鼎垂下眼,声音放的愈轻。
“但若是有一个符画,将其加到传送阵法上去,便能限制魔界之人传送呢?”
学堂内一阵哗然,边叙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台上笑意盈盈的人。
问月鼎却没有看他,而是忽然抬手,从指尖带出一根燃烧的金线,在半空中瞬间画了一道符咒。
“很简单是不是?它的原理就是用这字符上的阵势缠绕魔气,将携带魔气之人抑制在原地。”
问月鼎抬起手,笑眯眯开口:“你们互相练习一下,一刻钟后,我会随机点人,验收成果。”
学堂内有保存着特意留有微量魔气的符纸,供宗内弟子对战练习。
问月鼎随意点了个弟子去取,打了个哈欠,环顾了一圈,慢悠悠绕到了松一那边。
“学的很快啊。”问月鼎有些惊奇,下意识开口夸了一句。
下一秒,却见松一手指一颤,最后一笔瞬间画歪,原本萦绕在符纸上隐隐的金光瞬间暗淡了下来。
“你——”松一红着一张脸转过头,却见罪魁祸首眨了眨眼,先一步无辜开口。
“你紧张什么?”
问月鼎弯下腰,似笑非笑地转过脸,随意束起的长发从脸侧垂落:“这么想在我面前好好表现?”
他本是随意的一句话玩笑话,却见面前的人倏然涨红了脸,猛地转过头。
“我没有。”
松一咬牙,耳尖红的滴血:“那是因为……你长的太可怕了,才吓我一跳。”
问月鼎从小到大,从性格到品行都曾被人骂了个遍,但从来没人质疑过他的样貌。
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旁边的边叙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将人直接拽走。
“符纸送来了。”
他将问月鼎直接拽上讲台,径直松开手,冷声开口:“一刻钟已到,开始吧。”
问月鼎不清楚自己周围一个两个今天怎么都处处透着古怪。
他下意识“哦”了一声,转过身在学堂内环顾了一圈,忽然弯了弯眼。
“那第一个——就从松一开始吧。”
松一一愣,下意识开口辩驳:“不是随机吗,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觉得你画的很好。”
松一刹时僵在原地,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瞬间浮现了几分。
问月鼎一句话便笑眯眯堵住了他剩下的说辞。
他望着松一,神情慵懒却认真:“所以小师侄介不介意,先来给我们展示一下?”
松一站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口。
旁边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师弟没出息样的松竹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想将人拉回来,下一秒,却见松一倏然迈开步子。
“好,我去。”两年前,魔族叛乱,百年安稳被骤然打破,六界大乱。
许逐星记得,出事的前一天,他正巧被师父派去宗门外,前往人界解决某村落妖族作乱。
当时问月鼎给他的符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他也提到他已应师父之命率当时十二仙门一代弟子结阵结界,齐心抗衡。
问月鼎来信里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戏谑地让他“不必惊慌,若担忧落泪,他一算卦盘便可知”——也就是变相地说明会监视他的行程,让他不要着急回宗。
甚至他还在信末,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要求许逐星给他带个人间最有趣的玩意回来,让他也感受一下人界的灯红柳绿。
但问月鼎了解自家小师弟的面冷心热,许逐星也直接读出问月鼎随意语气下暗藏的紧绷。
他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这个决定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出事的村落作乱的不过是个百岁小妖,许逐星不到一天的时间便顺利解决,当晚便立刻往回赶。
他自认已是最快的速度,甚至怕被问月鼎阻拦,而特意断了两人的通信符。
——没想到也就因此错过了了解事情经过的最佳时机。
等他回到宗门,迎接他的便是两个惊天消息。
销春尽失守,师父阵亡,问月鼎叛逃销春尽。
许逐星被这两个噩耗直接钉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看着他三位师兄狼狈又沉默的模样,他也由最初的激动一点点沉寂下来。
三位师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许逐星不得已撑起了剩下的一切。
他一面守着销春尽,一面试图联系问月鼎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相信问月鼎真的叛离宗门。
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许逐星几乎……不愿记起。
问月鼎当面背弃于他,被六界打上叛徒名号,死生不明。
许逐星这些年一直试图找出当年发生的一切。
可惜当年了解这些事的人几乎都已相继离去,甚至他的三位师兄都闭关的闭关,离宗的离宗。
松竹:……怀里的猫咪呼噜着翻了个滚,翘着四条腿仰躺在问月鼎怀里,也不知到底听清他的话没有。
问月鼎也不在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耳尖的绒毛,声音放的极轻:“那个阵法许逐星会帮我们去查……”
“而查的时候,他一定会下意识先将它与长老院关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无尽生根。
窗外的月光在廊檐下泼下一整片白霜,问月鼎望向窗外,目光逐渐放空。
“你说……他会查出两年前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怀里的白猫后腿忽然蹬了一下,不知梦到了什么,凌空拧了个身,一爪子将昨日松一吭哧吭哧搬过来的那些旧手稿“哗啦”一下全部翻乱。
幼时熟悉的字迹倏然在眼前一一闪过,问月鼎盯着那纷飞的书页,唇边的笑意逐渐扩散。
“是了,销春尽的旧账是该翻一翻了。”
“我很期待。”
可是他声音好闷,像是夏夜落雨前低垂的云,只在霭霭暮色间麻木地等着既定的大雨,辨不出喜怒。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白猫轻微的呼噜声。
问月鼎闭了闭眼,又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方才逐渐消散的符咒再次在虚空中浮现,问月鼎刚准备将它收进储物袋内,忽然又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第一天,你就遮住了我这层面容啊许逐星……”
问月鼎垂下眼,勾了勾唇。
“那还让我白挨这一遭。”
他口中懒懒抱怨着,指尖却在虚空中划了两笔,将最后这几句话从符纸上勾去。
“算了,先不跟樾为之告你的状了……”
问月鼎轻咳两声,紧绷了一整晚的心神终于真正放松下来,顷刻间便感觉意识模糊起来。
“这次就算……咱们扯平了。”
窗外月影已近消失,一道白光闪过,白猫脖颈间的储物袋同时微微一坠。
白猫迷茫地抬起头,环顾一圈,却见自家主人不知何时靠着床头,就这般歪着身子昏睡了过去,青白的指尖落床畔,甚至还微微发着颤。
白猫凑上前,用头轻轻拱了一下,不但没将人唤醒,反而被冰的打了个激灵。
他迷茫地歪了歪头,干脆团吧团吧尾巴将问月鼎的手拢在身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好,那小师侄别紧张。”
松一一边强作镇定地点头,一边迈开腿——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问月鼎没忍住轻笑一声。
“堂中央我已画好了一个传送符,你把你刚学的符画覆盖其上,然后站在阵法中央。”
问月鼎一边往门口走了两步挪出位置,一边慢悠悠开口。
“你催动法阵的同时,我会往法阵里丢一道沾着魔气的符咒,如你符画成功,则传送阵失效。”
问月鼎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
“忘了说,这个传送阵通到哪里我也忘了,若是失败——届时我们一定会去销春尽各个犄角旮旯的石窟里去寻你。”
问月鼎一边说一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就好。”
松一:……
问月鼎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看着松一在堂中央深吸一口气,冲着他微微点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手指轻弹。
刹那间,那原本轻飘飘的符纸瞬间仿佛灌满了灵力般,迅速向法阵中飞去。
但脱手的那一瞬,问月鼎蓦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不好的预感蓦然升起,问月鼎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抬手捏诀的瞬间,迅速开口:“边峰主!”
边叙倏然回神。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反应让他跟着一瞬掠到了问月鼎身旁。
下一秒,法阵中的符纸应声炸开,难以预计的澎湃魔气瞬间倾泻而出。
同一刻,远处长生殿内的许逐星倏然睁开眼,身形一动,迅速掠出窗外。
许逐星像是已经被抢了道侣,传音在问月鼎脑中骂骂咧咧:“他自己找不到自己的问月鼎,就跑来抓你!”
“那你找我进来,用意为何?”
问月鼎把水壶打开,塞给许逐星。
“我要你,救你自己。”
原本已经温顺的声音突然变沉,像是被问到关键,找回了一点神智:“只有你能杀了他。”
“把他杀了,你才能彻底安全否则再来多少次,都有危险”
“杀谁?”
听他神神叨叨,许逐星莫名其妙。
“”
问月鼎脸色微变。
“我给你指这么多次路,你该清楚。”
罗盘震动,发出病态的轻笑。
“问月鼎,不要自欺欺人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杀?”
第 117 章 疯与傻
看问月鼎沉默,罗盘又不甘道:“你既然知道”
“安静。”
他话说了没一半,被问月鼎不轻不重地打断。
这罗盘里残存的气混混沌沌,思考些简单的事都困难,表述起来也容易不清。
让他主动说太多,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哦。”
短短两字,让原本还咄咄逼人的罗盘顿时委委屈屈地哑了声。
问月鼎温和地对罗盘道:“接下来的事,我问你,你再回答我。”
“好!”
闻言,罗盘又高兴了些。
许逐星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过神。
他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感觉眼尾微微一凉。
他有些恍然地抬起头,正看到问月鼎收回手,小心而又茫然地望着他:“你是……哭了吗?”
许逐星恍惚摇头,问月鼎顿了顿,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可是你眼尾好红。”
许逐星怔了一瞬。
问月鼎身体弱,指腹冰凉,但方才触碰他的那一处却恍若忽然滚烫起来。
许逐星过了足足两息,才终于哑声开口:“没有……我没事。”
他按了按眉心,想要开口再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感觉颈窝一沉。
面前的人忽然跪坐起身,纤细的手腕攀住他肩膀,如幼崽寻求安慰般,笨拙地在他肩头蹭了蹭:“若你真这么难过……”
问月鼎小声开口:“我可以努力……回想一下。”
许逐星动作一顿。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正落入问月鼎染着笑意的眼眸。
面前的人对上他的目光,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毕竟,我最欢喜你了。”
许逐星静了几秒,倏然抬手,一言不发地将人重新塞回被子里,微红的耳尖却昭示了一切。
问月鼎也不以为意,缩在被子里,蜷着膝盖,小声开口:“我醒来时记忆便是混乱的,除了随身的姓名玉牌,便只记得要去寻你。”
“我那时身体不好,太难受时便胡乱扯些药草塞到嘴里,但效果……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没有骗人。”
问月鼎抬头瞥了他一眼,许逐星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问月鼎这是又回答了一遍他最开始的问题。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问月鼎却已经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不过好在身体还是一点点好转起来。”这边,问月鼎刚离开庭院没多久,还未想去哪里人少的地方清静清静,就见前方屹立着一道人影,不苟言笑的冷峻侧脸,正是许久未见的许逐星。
问月鼎脚步微顿,心想今儿是个什么日子,难得跑出来一趟,却接二连三遇到了这两位。不过比起焱姬只见过两面的泛泛之交,将他带入魔域,又时常看他的许逐星则要交情深一些。
但自从他与魔尊接触,倒很少能看见许逐星的身影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他不乐意去天魔殿,还随意借口感染了风寒,一听就没人相信的说辞。
那会儿正是发现了这个世界有毛病,等待系统008的检查结果出来,自然是没心思去跟魔尊虚与委蛇。
思及此,问月鼎忽然想起了什么,端看前面一袭黑衣与以往并无不同的许逐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是看不出情绪。
许是他打量的神色过于明显,许逐星微微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解他的行径。
问月鼎晒然一笑。
“只是多日未见,感觉小星消瘦了不少,是不是没按时吃饭呀?”
闻言,许逐星眼角不由略微抽搐,虽说有了些微妙预感,但始终还是跟不上问月鼎的脑回路。
不过,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许逐星静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在这儿待得如何?”
话题转变得过于突兀,问月鼎愣了一下,这种问题着实不像是对方说出来的。
反应过来,问月鼎不由调笑着反问道:“锦衣玉食,得尊宠爱,你说我待得如何?”
许逐星微拧眉,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我想听你说真话。”
“真话便是如此。”
拧起的眉头并未松开,在许逐星看来,这句话的真实性如何还有待星议,只怕被迫无奈、委曲求全罢了。
许逐星自然是很清楚当初玄元尊者在尊主内心的重要性,哪怕是百年过去亦未变分毫。如此,恰巧与玄元尊者有着一丝相似性的问月鼎,才得以令人惊讶地存活下来,乃至是得尊主恩宠。
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许逐星看在眼里,讶然于尊主的失控竟在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而稍微思索,便大致能够猜测得出,许是尊主心境变好的缘故。
百年前造就魔界格局更迭的那一场失控,许逐星至今仍然记得,是玄元尊者的陨落致使,便该明白玄元尊者在尊主心中所占据的地位。
许逐星眼中掠过一丝忧虑,而今尊主问不是将问月鼎当成了玄元尊者,便犹如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若待尊主恢复理智,那场面恐怕……
不说尊主如何,作为玄元尊者替身的问月鼎,到时候怕是不能善终。
一时间,许逐星不禁有些焦躁,对于自己当初将人带回魔域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问月鼎可不清楚短短几秒钟内,眼前这个一脸面无情绪的冷酷男人一番头脑风暴后,便联想到了他以后的下场。
况且他又没说假话,与魔尊坦诚相见之后,他的小日子更是过得骄奢无度,抛开时常在他跟前晃悠的魔尊,那生活简直腐败得没眼看。
老实说,若没有魔尊在眼前晃来晃去,虽说挑选的退休世界出了一些差错,但如今问题解决,倒非常适合他休闲养老。
所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更没有许逐星脑补的被迫无奈、委曲求全云云。
只能说,适当的脑补有益于身心健康,而过度脑补就是在自我找罪受了。
当然,问月鼎并不知道许逐星此刻的心理活动,只瞧见对方微皱的眉问名加深了些许,未待他生出疑惑,对方便平复了眉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若你有何难言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问月鼎微微挑眉,觉得有点问名其妙,但还是顺势应道:“好。”
此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面的砂石碎屑飞舞到空中。
问月鼎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是许逐星近在迟尺的冷峻面容,他压抑自己后退的冲动,片刻之后,对方的手自耳边落下,收了回去。
问月鼎这才看清楚,那手指间夹杂着两片枯黄的树叶,估计是刚从自己头发上拿下来的罢。
问月鼎看了对方一眼,绯色的唇角扬起,笑意盎然道:
“小星真是体贴,就不知今后便宜了哪位姑娘……”
许逐星眼角再次微微抽搐。
此处氛围和谐恬静,仿若岁月静好。
而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魔尊黑沉着脸,周身一股低气压蔓延,令后面低着头的几个魔仆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喘。
“身体好些了之后……我偶尔也会闪回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问月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大多我都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似乎曾经落到一个极深的崖底,有无数只头顶金纹、凄哀鸣叫的黑鸟在我上方盘旋,似乎想要啖我血肉……”
“我想要离开,但崖底似乎还有一个……极强的血阵,吸食我的灵力,将我束缚,我只能日日如此……”
问月鼎终于说不下去,捂住唇控制不住干呕一声,偏过头急促喘息起来。
许逐星伸手撑住他的肩膀,眉心微蹙。
头顶黑色金纹的乌鸦……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长老殿豢养的鸦群。
但他前几日刚追寻那乌鸦失去踪迹,今日问月鼎又忽然跟他讲了此事。
而以鲜血为阵吸食灵力明显是妖魔产物,不可能和长老殿扯上任何关系。
整件事太过巧合,许逐星皱了皱眉,开口想再问些细节,问月鼎却无论怎样都不愿开口了。
“我有点……不舒服,许逐星。”问月鼎低声开口。
“你救救我,许逐星,我好难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许逐星没想到只这一会儿问月鼎反应便这么严重。
他生怕牵起了他什么旧疾,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摸他的脉搏。
但他手指刚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手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你是真的很难受吗?”许逐星忽然低声开口。
问月鼎依旧按着心口,蜷缩着躺在他膝盖上,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问题……”问月鼎小声开口,“可不可以不问了。”
许逐星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
他盯着问月鼎,一字一顿慢慢开口:“或许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清醒的吗?”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
他仰起头,正看到许逐星抬起手,外袍微掀,露出一直搭在他脉门上的手指。
——他的手从方才用灵力帮他退烧时起,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脉门。
方才问月鼎说他难受,许逐星下意识摸脉,才忽然意识到此事。
直到那时许逐星也才回想起,问月鼎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从始至终很平缓,没有任何异样。
——他说难受,便是假。
“我怕自己不懂医术,有所疏漏,又探了一下你的气血。”
许逐星冷冷地望着他:“你气血间沉迟已消,内扰絮乱回稳,很明显因为高热带来的神志昏沉已然消散。”
“所以问月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套我的话的?”
问月鼎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掌心死死地抵着胸口,想要张口,却又带出一串闷咳。
他身形晃了一下,倏然从许逐星身上跌到床上。
许逐星慢慢站起身,垂下眼望着面前的人,眼眸间浮现出一抹嘲讽。
他为自己刚才一瞬间松动的想法感到可笑。
——那指腹冰凉的暖意,那原以为混沌意识间唯一不加掩饰的“欢喜”……
许逐星眼眸冰冷,唇边却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低声开口:“好,你不说,我说。”
“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来套长老殿资料的对吧,问月鼎?”
他咬牙,声音中却抓紧带上了低低的笑意:“还是……你只是从始至终,都喜欢看我被你骗的团团转……”
“不是!”
许逐星手腕忽然一凉。
半伏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撑着身子抬起头,目光仓皇地望着他的。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骗你……”
面前的人脸色已经全白了,额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细细地发着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许逐星,我心口疼……喘不上气……”
许逐星蹙了蹙眉。
面前的人眼皮半阖,身子软了下来,呼吸急促的不似作伪。
房间里有一阵凉风刮过,许逐星终于忍不住慢慢上前一步。
他想先输点灵力先稳定问月鼎的情况再做打算,却在握上他手腕的下一秒,便看到面前人如触电般身子一颤,倏然甩开他的手。
“你别碰我——”
许逐星下意识松开手,掌心间传输的灵力骤然中断,下一秒便看问月鼎猛地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按着心口不住喘息。
许逐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皱眉抬起头:“我给你渡灵力……你很难受?”
问月鼎不答,似乎难受到了极点,自顾自低头急促喘息。
许逐星又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沉声开口:“你的灵脉怎么了?是——”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想起很早前,似乎问月鼎就跟他说过,他灵脉受损之事。
只是许逐星一直……从未当真。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逐渐凝练成线,月影西斜,落入窗台,许逐星望着面前人比月光还白的唇色,手指一点点颤了起来。
问月鼎方才并未说谎。
——一个人经络灵脉若受过重创,一切基于常规脉象、气血作出的推断便全部作废。
人的经脉好似枝繁叶茂的树木,随着修炼程度会长出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枝干。
因此修仙之人脉象与普通凡人不同,仙门有自己的医师。
修炼能改变经脉的走向,受伤亦如此。
那些伤势就好似树木下隐藏了一层层腐败的毒物,随时可能影响树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问月鼎并未说谎,他仍高热未退,心神不稳。
那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问月鼎,我……”许逐星颤声开口,床上的人却似乎已经压根不想理他。
问月鼎缓过一口气,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往他怀里钻,而是慢慢撑起身子,一点点挪回被窝里,阖上眼,重新蜷缩了起来。
许逐星一时间控制不住有些仓皇。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抬起手,在床上人额间轻轻拂过。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往床内侧缩了一下,许逐星默然收回手,却微微舒了一口气。
温度还是有些偏高,但终于有消退的迹象。
“抱歉。”许逐星低声开口。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攥着外袍的手微微放松,似乎已经睡熟。
许逐星静了几秒,终于抬步,慢慢走了出去。
问月鼎抬手,轻柔地拨开许逐星的长发。
长发之下,脆弱的脖颈暴露无遗,下面血管清晰可见,涌动着年轻的生命力。
如果用灵力刺下去,脖颈的主人也只会在看到加害者时,毫不反抗地接受结果。
顶多错愕又悲伤地看他,甚至愿意把头递到他手里。
凌苍说尧犬又疯又傻,可事实上不管是哪里的许逐星,在问月鼎面前都很乖巧。
尧犬说得对。
他能毫无觉察吗?
可这是他活生生的道侣。
他昨天还把头埋在他怀里睡觉,前天还缠着他绑头发编小辫,大前日还和他兴致勃勃说,往后怎么赚大钱。
他可以一直不去想,一直不知道。
直到他适合知道的那日。
问月鼎缓缓压下手,轻轻挠了下他的脖颈。
许逐星瑟缩了下,痒得压不下去唇角,反手要去挠他。
“哎,你偷袭!”
第 118 章 阴阳错
夜已深。
外头的天有些冷,两人窝在一床被子里取暖。
问月鼎睡到丑时,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听到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停。
枕着他膝盖的许逐星也跟着醒来,随他一起看向窗外。
一轮满月悬挂在天上,凌苍手里拿着玉琢,正仰着头,在溯游盘上小心地雕刻着。
离得太远,他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清晰的声音一凿一凿,有节奏地落下。
许逐星好奇:“这偌大罗盘,莫非是由他亲手雕刻而成?”
“不算是。”
许久未开口的罗盘微微亮起光:“我只是为它镌刻千道术法,让它成为灵宝。”
“多亏你们愿意留着,半日时间,我想起来很多事。”
樾为之一袭红衣坐在床旁,头发用一根红色金丝发带高高束起,发带中央顶着一颗硕大的红玉宝石。
端的是张扬无比——如果不是他现在眉间阴霾密布的话。
他听着问月鼎的话,再次冷哼了一声,手腕一翻,几根银针瞬间落到了床上没个正型的人身上,针尾还轻轻发着颤。
问月鼎“嘶”了一声,瞬间痛的打了个哆嗦。
“樾为之,你虐待病人啊!”
“不疼点你怎么会长记性。”樾为之冷笑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
“我忘了,再疼你也不会长记性,只会一次次巴巴地往火坑里跳。”
银针上附着的灵力在一点点往全身经脉里渗入,问月鼎又轻轻“嘶”了一声,单手撑起身子,慢慢靠回床头。
“哪有一次次跳,我现在不还好好地待在这儿呢吗,”他望着樾为之,轻轻笑了一下,“真跳那么多次,我不早就粉身碎骨了。”
“你以为你现在好的很吗?”樾为之直接被气乐了。
他实在懒得理这个完全不珍惜自己身子的人,鼻腔“哼”了一声,径自拂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药在桌子上,你爱吃不吃,我先走了。”
“哎,等一下!”问月鼎手指动了动,无辜抬起头,“你不把针拔了再走吗?”
“银针插一晚上也死不了,”樾为之不为所动,衣袖纷飞间继续大步向前,“等明早你自己有力气了自己拔吧,刚好时间长疗效好。”
他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的人声音忽然软了几分:“可是好痛啊,为之。”
樾为之脚步一滞。
问月鼎咳了几声,又小声开口:“是我错了,为之……真的好痛。”
“……知道痛之前干什么去了!”
樾为之倏然转过头,大步走到问月鼎身前:“我给你那个药不是让你这样毫不顾惜自己身体、以身犯险的。”
问月鼎垂着眼,微微颔首:“我知,但……”
“你不知道,问宿泱。”
樾为之冷声打断他的话。
“那个药能在一刻钟内迅速恢复你身体的致命伤,但半个时辰后会即刻昏迷,陷入心魔;如果不能最终破除,轻则永睡不醒,重则走火入魔。”
樾为之咬牙望着他:“我给你那个药是让你在危机时刻能有一线逃生机会,不是让你在众目睽睽、毫无保障的情况下陷入心魔。”
房间里一时静的可怕,问月鼎靠在床头,放缓呼吸对抗着银针带来的刺痛:“他们不会伤我的,为之。”
他对上樾为之冷然的神情,又笑眯眯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
樾为之冷哼一声,下一秒看着面前的人讨好般冲他弯了弯眼:“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你看我下次还管你不管,”樾为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开口,“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伤害你,你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
“你已经不是销春尽的人了。”樾为之冷声开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问月鼎被呛了一下,捂唇闷咳两声,有些无奈地抬起头:“你还真是毫不顾惜你的病人啊。”
“我的病人左右都要把自己作死了,不差我这一下。”樾为之没好气地开口。
他嘴上这么说,却到底听着问月鼎越发沉重的呼吸重新坐回了床边,调整了一下银针的走势。
经脉上的疼痛减轻了些许,问月鼎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他本就是被樾为之银针强行刺激而醒,此时一放松下来,神志逐渐开始昏沉起来,忍不住有些犯困。
旁边的樾为之被哄了一下后消了点气,继续沉着脸坐在床旁,细细检查着问月鼎的伤势。
他看着床上的人头睡的一点一点的,脖颈不舒服的歪着,环顾了一圈四周,轻轻“啧”了一声,忽然翻身上床坐到了问月鼎旁边。
“这破屋子你也能呆得下去,许逐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樾为之一边扶着人靠过来,一边嗤笑一声。
“连个靠枕都没有,在家里你不都真丝被、苏绣枕堆满了床,坐个椅子还得抱着猫儿,才肯勉勉强强坐下来。”
樾为之嘲讽起人来直接无差别攻击,问月鼎也不以为意,身子往下缩了缩,头往旁边自然一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我哪有那么金贵。”
问月鼎捂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忽然又抬手拍他:“你快把那个药枕拿出来,给我垫一下。”
樾为之被他气笑了,口中说着“我那药枕是给你这么用的吗”,却还是从药箱中拿了出来,小心垫到他腰下。
问月鼎得逞般笑了下,阖上眼,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要求:“我要你新做的、最精致的那个。”
樾为之怎么看怎么感觉他像个餍足的猫儿,懒洋洋爪子开花。
他轻哼了一声,也没告诉他本来拿的就是那个,继续慢慢诊着脉。
旁边的人呼吸逐渐轻缓,樾为之数了几息,装作不经意般开口:“你要寻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问月鼎微微摇头:“没什么进展……销春尽的人嘴都很严,什么也不说,许逐星又总是故意疏远我。”
樾为之调整了一下银针深浅,顿了顿,轻声开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问月鼎顿了顿。
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想起什么,冲着樾为之眨了眨眼:“对了,我前几天倒是抓到了个有趣的小玩意。”
樾为之愣了一下,看着问月鼎打了个响指,虚空中便忽然落下了一个铁制鸟笼。
——紧接着,一阵凄厉的鸣叫声从鸟笼中径直传来。
樾为之的目光落到鸟笼里吱哇乱叫的黑黢黢金纹乌鸦身上,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这是……”
“长老殿里飞出来的,凶神恶煞地就冲了过来,然后傻愣愣地在我面前一头把自己撞晕了。”问月鼎闲闲地打个哈欠,“先留着吧,以后说不定有大作用。”
樾为之听着那只头顶有金纹的乌鸦叫声越发凄厉,对问月鼎的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吵死了。”问月鼎凉凉抬眼,“你想被做成乌鸦汤吗?”
那只吓破了胆的乌鸦很明显没有听懂问月鼎的威胁,声嘶力竭地叫的更欢了。
樾为之回过神,望着面前对峙的一人一鸟,感觉自己脑子更痛了。
“你把他给我吧,我带回去帮你调教一下再给你送回来。”樾为之叹了一口气,抬手把鸟笼收进了储物戒。
他不等问月鼎开口拒绝,轻飘飘用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我可不想我的病人被一只鸟给气死了。”
床上的人静了几秒,默默靠回了他肩头,讨好般往他颈窝间蹭了蹭。
樾为之嫌弃地轻啧了一声,肩膀却不着痕迹地往下沉了沉,好让人靠的更舒服些。
问月鼎身子曾经受过重创,如今表面看着无恙,实际上内里的底子早已烂了个干净。
樾为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身的灵力都在外溢,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象。
樾为之最后不得已封了他的灵力,又用各种猛药吊住了他的性命,勉强维持他体内各种伤势间的平衡。
只是是药三分毒,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每月便会爆发一次。
毫不客气地说,问月鼎如今的身子就像个满是冰裂的白瓷瓶,美则美矣,却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但易碎品本人却毫无自觉,甚至恨不得让自己直接回炉重塑。
樾为之想着这个就头痛。
窗外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几乎已经昏睡过去的人被吵醒,轻轻皱了皱眉。
他感觉手腕和心口那里一阵刺痛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灵力一缕缕渡了过来。
“检查完了?”问月鼎闭着眼,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含糊开口。
床边的人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想要将人扶回床上。
初醒的人还有些畏寒,脱离了热源的一瞬,下意识往樾为之又怀里缩了缩。
樾为之动作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扶着他躺回床上。
这么一弄问月鼎也清醒了点,微微打了个哈欠,半撑着下巴抬起头:“我身体是不是好点了?”
——这是每次樾为之给他检查完后,他都会问的一句话。
樾为之瞥了他一眼,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好得很,好在你还没有把自己作死。”
问月鼎心情颇好地笑出了声。
樾为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握住了他的脉门,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打了个哈欠,毫无防备地重新昏沉合上眼,忽然低声开口:“你重回销春尽,真实来找那味药的吗?问月鼎。”
半阖着眼的人睫毛一颤,却没有睁眼。
“你真的不是想要重查两年前魔族入侵的真相……”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的人呼吸一滞,紧接着骤然呛咳起来。
樾为之倏然止住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枚药丸塞到问月鼎口中,到底转移了话题。
“行了,这里我也不好久待,常规的药配好后下月给你送来,我给你用灵力再温养一遍经脉后就走了……”
问月鼎勉强止住咳意。
他眼尾通红地睁开眼,下意识笑着“嗯”了一声,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倏然抬起头。
“哎,等一下,今天就先不用——”
但为时已晚,一股暖意顺着经脉流淌全身,下一刻,樾为之轻轻“咦”了一声。
问月鼎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
“你今天动用灵力了?”樾为之皱眉,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冷了下来。
问月鼎垂着眼不答话,想要把手抽回来,樾为之一翻手直接扣住他腕间穴位。
“经脉封印只有一点松动,但经脉受损程度较深,你只调用了一瞬……”
刹那间,樾为之意识到了什么,倏然低下头:“你是故意引导边叙来攻击你的?”
问月鼎终于将手抽了出来,语气轻快地试图狡辩:“没有,我那是被动防御,人家都要杀我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樾为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最后为什么把灵力收回了?”
问月鼎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想要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按住胸口微微吸了一口气:“我心脏有点不舒服,为之,我们能不能下次再说……”
“这招没用了,问月鼎。”樾为之冷哼一声。
他神情面若寒霜。
“我就说边叙那个呆子轻易不会出这么重的手,”樾为之咬牙,“原来你是故意的。”
问月鼎垂死挣扎,小声开口:“你又不认识他,你怎知他不会?万一他恨我入骨……”
“边叙是你养大的,再恨你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死手。”
樾为之冷冷开口:“我不清楚他,但我认识你。”
问月鼎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问月鼎?那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让你在崖底自生自灭……”樾为之越想越气,倏然站起身。
他拂袖就想直接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人轻声开口:“许逐星见到我的第一天跟我说,我曾出身销春尽。”
樾为之脚步倏然一顿。
他神情间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他怎么……”
窗外的月光西斜,铺了满床,落到问月鼎未及约束的长发上,恍若一瞬白头。
他勾了下唇,唇色却比月光还白上几分:“所以我要确认,边叙是不是也知……”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颤了一下,骤然伏下身去,闷哼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樾为之倏然回过神,快步走上前将人扶着靠坐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脉搏。
“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了。”问月鼎按着胸口,呼吸急促。
“扶我,再坐起来……我有点喘不上气……”
他嘴唇已染上点点乌紫,不过这两句话间冷汗便布满了全身。
樾为之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骂一句“该死”。
——他刚才一时气昏了头,忘了问月鼎的发作日期已经临近。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人迅速盘膝坐好,掌根抵着他后心,将灵力一点点打入问月鼎体内。
昏暗的房间内似乎有无形的雾气蒸腾而起,形成了一套半透明的结界,虚空间的气流似乎都逐渐缓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两人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问月鼎苍白着脸,终于发出轻轻一声呛咳,呼吸平缓下来。
樾为之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往问月鼎嘴里又塞了一枚药丸,慢慢将手撤了回来。
“我刚将你体内第一波发作压下去了,但之后……”樾为之低声开口,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面前脸色苍白的人攥着他的手腕,目光却落向门口的方向,微微蹙眉。
“有人要过来了……”问月鼎哑声开口,声音依旧难掩虚弱。
樾为之皱了皱眉,忽然抬起手往窗口那一弹。
玄色的衣摆在窗外不远处一闪而过,樾为之还没反应过来,问月鼎已蓦然睁大眼。
他倏然坐起身,直接把樾为之往床下一推。
“你干什么?”樾为之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跌下床。
他眼疾手快扶住旁边的桌子,咬牙转过头:“怎么,在销春尽待了一个月,学会过河拆桥……”
“许逐星要来了。”问月鼎急促开口。
樾为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一时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时辰:“这个点他过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但你不能被他发现。”
问月鼎一边说一边跟着踉跄下床,焦急地将人往门口推。
“你快走,我不想被捉奸在床。”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谁跟你有奸情……不是,许逐星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捉你——”
“现在没有,万一今晚之后就有了呢。”问月鼎脱口而出。
樾为之:??
问月鼎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贴了一张御风符,顺手一掌拍开了窗。
樾为之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脸都青了。
“你大爷的问月鼎,我清清白白一身,凭什么要翻窗出去——”
“许逐星现在离这里还有不到五步。”
问月鼎望着樾为之,声音冷静的可怕:“如果你现在不走窗,那就只剩藏床底一个选项了。”
……樾为之僵硬了两秒,倏然转过身。
窗棱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樾为之的身影瞬息间已消失不见。
问月鼎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窗外的凉风一吹,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感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毒素又翻涌起来,周身逐渐滚烫,大概是起了烧。
周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问月鼎晃了下头,迷迷糊糊地想着先回到床上。
但高烧让他整个反应都迟钝。
他没有注意到刚才胡乱披在身上的外袍正逐渐下滑,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逐渐虚浮,直到脚下忽然一软。
“嘶——”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问月鼎再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跪坐在冰凉的地上,迟来的疼痛从手掌和四肢蔓延开来。
他平常就怕疼,周身的高热让他的触觉更加倍敏锐起来。
问月鼎疼的眼前发黑,想要撑着站起来,却一时间连骨头缝里都夹着疼。
晚夏的深夜气温已是偏低,青石板上的寒气更是透骨的凉。
问月鼎怔愣地坐在原地,莫名感觉一阵委屈。
帷幕被掀开,里面面色苍白的青年瞳中带了诧异。
他不想鱼死网破伤着尧犬,也挂不住脸,便只能压低帽檐躺平。
后头训练有素的修士一涌而上,将渡火宗修士和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的姬见鲤拦在身后。
“喂!”见追不上,姬见鲤气得都忘了阴阳怪气。
“哪有你这样,直接抢人的!!!”
这一番土匪行径,看得问月鼎,甚至是许逐星都目瞪口呆。
不愧是他自己。
轻而易举就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第 119 章 骗感情
敞亮的厅堂里,尧犬和凌苍相顾无言。
书架上两只人面四足青铜摆件转动着眼珠,默默依偎到一起。
“好尴尬。”
许逐星讪讪。
问月鼎眨了眨铜制的眼睛,沉默赞同。
尧犬死死盯着凌苍,像是要吃人。
凌苍刚被放下来颠得反胃,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终于,尧犬开口。
“抱歉,我方才实在是迫不得已。”
凌苍轻轻点头。
“许久不见。”
边叙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想要将掌心的灵力收回。
但下一秒,面前的人忽然爆发出一股磅礴的灵力,边叙心神一凛,掌心灵力下意识倾泻而出,却忽然感觉面前的人收了力。
边叙神情间闪过一丝愕然。
两人周围的威压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问月鼎捂住胸口,控制不住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到身后的书架上,骤然喷出一口鲜血。
书呆子力气还这么大。
问月鼎心中暗骂一声,按着胸口的手飞速在衣袍暗袋里摸索着什么,却控制不住周身力气的流失。
书架上的夜明珠随着这一撞剧烈摇晃,一颗颗滚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碎裂声。
书架前的人也眼前发黑,实在是站不住,身子摇晃了两下,顺着书架一寸寸无力下滑,按着胸口,跪坐在在一片清泠泠的碎片间。
他神情狼狈至极,却还是抬起头,勉力冲面前模糊的人影笑了笑:“西峰峰主好身手。”
边叙皱眉望着他,也不回话,只慢慢上前几步,忽然单膝落地。
他半跪在问月鼎身前,径直伸手往他心口按去。
这幅画面乍看起来很是温馨——如果不是问月鼎自己坐在一片血泊中,面前的人刚才又差点杀了他的话。
问月鼎心知再让这书呆子这么来一下自己就真死了。
他抬手想拦,手臂却无半分力气,只抬起了半寸,便脱力地重重坠了下去。
问月鼎苦笑一声,暗叹一声自己自作自受。
他仰起头,对上边叙看着陌生人一般冰冷的目光,感觉周身的伤口越发痛了起来,唇角却没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罢了,也算是没白费。
他看着边叙的手一点点逼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灵力在一点点聚集。
在碰到他心口的那一刹那,旁边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急急地挡在了问月鼎身前。
“师父,您等一下!”
松一终于跑了过来,伸长了手臂挡在问月鼎身前。
问月鼎借着这一空隙,勉强提起一口气,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枚药丸,迅速送入了口中。
他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几分,目光却逐渐涣散起来。
面前的两人还在对峙,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人这一点小动作。
边叙动作一顿,没有说话,但慢慢将目光转向了两人间的松一。
松一迅速开口:“师父,我知道您心中有疑虑,但您能不能让我先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他有些紧张地挡在两人身前,咽了一口唾沫,脑袋此时还有些宕机。
他还没完全搞明白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相信自家师父判断不会有误,但又不愿相信问月鼎真的和魔族有关。
边叙望着他,平平开口:“他身上有魔族气息。”
“我知,但他曾经在魔族结界内救过我和松竹师兄,万一有什么误会”
身后问月鼎压抑的咳声再次传来,松一深吸一口气,更加加快了语速。
“我不是在为他开脱,师父,但他本就是个病秧子,身子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怕是受不住您这一击。”
松一眨眨眼,小声开口:“我先吊住他一条命,不然人死了,您也问不到对不对?”
边叙举着手静了几秒,忽然撤回手,进而倏然站起身:“有理。”
松一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人,一边伸出手一边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样?把手腕给我,我看看你具体伤的怎么样”
松一话说到一半已伸手拉住问月鼎的手,却被皮肤的温度冰的一激灵。
他直觉哪里不对,倏然抬起头,整个声音忽然变了调。
“问月鼎!”
书架前的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原本跪坐的姿势因为脱力而跌坐下来,歪头靠在角落,层层叠叠的布料堆叠在蜷曲的双腿上,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脚踝。
脸上仿佛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唇色苍白的可怕,被松一一推,身子晃了晃,径直软在了他怀里。
——而松一甚至感受不到怀里人的呼吸。
松一快要吓疯了。
“喂,你醒醒,你怎么了”
他一手撑住身子不住下滑的人,一手去寻他的脉门,想要往里面输灵力,“问月鼎,别睡,你清醒一下”
怀里的人身子冰凉,周身没有半分力气,恍若布满冰裂的白瓷,一碰就要碎掉。
“师父,您帮帮我”输进去的灵力仿佛石沉大海,松一慌了神,有些绝望地抬头望向边叙。
下一秒,却听边叙低声开口:“他还活着。”
松一怔了怔,有些仓皇地去摸问月鼎的脉搏,却依旧感受不到任何跳动。
“没有,他没有我听不到”
“他体内还有灵力流转,”边叙皱了皱眉,神情也有一些疑惑,“很弱,但确实存在。”
一般灵力波动弱到这个程度,基本上不是个废人,就是重病卧床。
这么一想,刚才两人打斗时,边叙似乎也没感受到问月鼎身上的灵力波动,甚至还没有现在昏迷时波动明显。
但面前的人刚才活蹦乱跳的不说,甚至还给他制造不小的麻烦。
边叙本就嗜书如命,对新奇之事有着强烈的兴趣与执着。
他再次慢慢蹲下身,一点点凑近问月鼎,原本木然的神情间终于多了一丝兴味,伸手又要去够问月鼎心口的脉门。
下一秒,却看到面前双眼紧闭的人身子一颤,神情间浮现出一抹痛苦,紧接着蓦然张口。
“咳——”
边叙意识到不对,迅速往旁边一闪,却还是被飞溅的血沫落了半身。
“咳咳咳抱歉,我刚没看到你,不是有意要,咳咳”
问月鼎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却是冲他勉强勾了下唇,整个人还有些脱力,靠在松一肩膀上一连声地咳着,背脊微颤。
边叙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弄脏的衣袍,干脆直接脱下来扔到了一边,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三人之间,只有松一反应最剧烈。
“行了,你醒了就先闭嘴,别说话了。”
他惊慌与欣喜交织在脸上,伸手再次按住问月鼎的脉搏,在确认面前的人是真的活过来后,忍不住又絮叨了起来。
“你知不知你刚才都已经连呼吸都没有了,你身体到底什么情况,有哪里难受赶紧说出来”
松一扶着面前的人重新靠回书架上,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面前的人笑着打断他的话。
“我没什么事,多许小师侄关心。”
松一只当他又在为了不喝药耍无赖,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配合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真的快要死了。”
“上次你说我给你煎的药没用,那你这次自己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得知道你身体的具体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问月鼎眨了眨眼,忽然“哦”了一声。
“我确实有些不舒服。”
松一满意地抬起头,却看面前的人抬起手,冲着他微微晃了晃。
“刚才摔下去的时候一时没控制好力度,掌心被碎片划破了,能否麻烦小师侄帮忙包扎一下?”
松一:
他直接气结:“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只见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边叙伸出手,径直按住了他的脉门。
问月鼎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挣扎,下一秒却看边叙转过头,望向松一:“他身子有旧伤,但确实已无大碍。”
问月鼎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边叙只是过来给他把脉。
旁边的松一也怔了一下,进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不可能!”
他迅速伸手按住问月鼎另一边脉搏,意识到了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问月鼎的脉搏确实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除了能摸到如之前般身体底子弱的一塌糊涂外,压根没有刚受过重伤的脉象。
“这不可能”
松一喃喃开口:“你刚才分明”
“刚才身体确实有些不舒服,所以晕过去了一瞬,但我已经没有大碍。”
问月鼎弯了弯眼,再次想要往后抽手。
松一怔怔地松开了手,边叙拉着人的手指却忽然一紧。
问月鼎顿了顿,抬起头,正对上边叙漆黑的眼眸。
他恍惚了一瞬,紧接着便听边叙低声开口:“所以你已入魔?”
藏书阁内静了一瞬,松一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
妖、魔两族的灵力流转和修仙之人不同,修仙讲究中庸而为,选择细水长流;妖魔却向来只图一时快意,往往一蹴而就。
因此,入魔之人修行和受伤的恢复程度,都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修炼漫长枯燥,仙门百年来常有坚持不下的人选择入魔,修为突飞猛进,但常因心境未达同样境界,最终落得个走火入魔、屠戮四方的下场。
松一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却看问月鼎神情不变,无辜地歪了歪头:“我没有啊。”
“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边叙依旧握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
“哦,你说这个啊”
问月鼎弯了弯眼,忽然别过头,目光落到不远处地上的两张黄符上。
“峰主想必应该听说过驱魔符吧。”
边叙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旁边的松一却意识到什么,讶然抬头。
驱魔符需要根据魔族气息来锁定对象,因此本身符咒上就会带上些许魔气,便于精准锁敌。
边叙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他单手按着问月鼎,另一手一抬,直接将两张符召了过来。
他手指翻转了一下,那符纸上画的阵法确实是驱魔所用,上面萦绕着些微魔气。
——但刚才感受到的魔族气息却似乎没有这么微弱。
边叙神情间浮现出些许疑惑,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面前的人先一步笑着开口。
“所以刚才就是个误会,我也没有什么大碍,西峰主不必放在心上。”
——问月鼎先发制人地直接把这个话题掠了过去。
边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松一倒是长舒了一口气,没忍住又瞪了问月鼎一眼。
“你还没什么大碍呢,刚才吐血都吐的不要命了。”
松一小声嘟囔:“这么喜欢受伤,怕不是恋痛”
问月鼎扶着书架慢慢站起身,不置可否地弯了下眼,悠悠开口:“小师侄此言差矣,我可是最怕痛了。”
他眼前有些发黑,神情间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在松一的搀扶下快步向门口走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快了许多,问月鼎看着石窟口透出的近在咫尺的光亮,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但在离门口几步之遥时,旁边的边叙忽然开口:“你方才在高兴什么?”
问月鼎脚步一顿。
“从我之前向你出手的那刻,你仿佛心情就一直很好。”边叙紧紧地盯着他。
这个书呆子的感觉还真是敏锐的可怕。
问月鼎眉心跳了跳,面上却依旧笑眯眯地看不出异常:“峰主多虑了。”
“我第一次见到峰主,怎能不高兴?”
他眼前有些发晕,刚才那枚药丸的副作用在逐渐显现,问月鼎踉跄了一步,挣脱开松一的搀扶,靠着书架笑了笑。
“你在看到我衣服纹样的时候才知我是西峰峰主,但在那之前——”
方才打斗的一帧帧场景在脑海里重现,边叙缓缓开口。
“——在那之前,你情绪很明显就已很兴奋了。”
边叙盯着他:“你之前认识我?”
问月鼎眼前已是一片明明灭灭,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没有说出话。
他只微微摇了摇头,下意识慢慢继续往外挪。
边叙紧紧盯着问月鼎的脚步。
问月鼎往外走时,脚下的步伐虽有些踉跄,却并未踏错一步。
——仿佛早已熟知。
边叙皱了皱眉。
面前的人给人的熟悉感和记忆中某个人越来越相似,但样貌却又似乎……并不一致。
一阵清风从石窟门口刮过,隐隐露出问月鼎腰间的一块无字玉牌,边叙瞳孔骤然紧缩。
他上前一步,蓦然开口:“师兄?”
下一秒,他看着问月鼎扶着石门的手指一瞬间攥的青白。
他神情间似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又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
“峰主认错人了。”
问月鼎踉跄着后退一步,头顶的发簪有些松了,几缕发丝从两侧垂落,隐隐露出苍白纤细的脖颈,脆弱而又执拗地骗过去不去看他。
问月鼎笑着摇了摇头,仍旧慢慢往外走去:“我不是你师兄……”
松一注意到问月鼎唇色又隐隐苍白起来,他有些慌张地想要上前,却见边叙已先一步拦住问月鼎的去路。
“那你为什么称松一为师侄?”边叙挡在问月鼎身前,咬牙低声开口。
松一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见过自家师父在书册之外,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一旁的问月鼎耳边已满是嗡鸣声,过了好半天才听清边叙说了什么。
他几乎已分不清周围是真是幻,静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心悦许逐星啊。”
下一刻,松一便看到,自家师父神情间再次浮现出强烈的错愕。
面前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抛下这枚重磅的人却浑不自知,身子晃了晃,在一片碎光间倏然软了下去。
“他不乐意,我怎敢强要他?”
“是,你没用前头强要。”
罗盘幽幽道,随后少爷脾气上来挂不住脸,安静下来。
许逐星僵硬地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问月鼎。
他瞳孔收缩:“哥你先前知道?”
问月鼎红着耳根,尴尬地低下头。
用后庭强要一天一夜这种事,还是别让许逐星知道为好。
被一提醒,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
“哥。”许逐星跪趴着,吐出口中的圆卵。
他笑得绝望,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你要是不喜欢男人,怎么能对我有反应。”
等到问月鼎最脆弱的失神瞬间,他这才哀哀地小声念着。
“你真的,没有一点、一点点喜欢我吗?”
第 120 章 忆前尘
大年夜。
问月鼎和许逐星挺着胸脯,并排挤在屋檐上狭窄的燕巢中。
眨眨豆豆眼,问月鼎挪动着滚圆的身躯,探头往下看。
屋里划拳猜酒的声音热闹,凌苍和尧犬则仿若未闻。他们倚靠着阑干聊天,如同年少时一般。
明知道凌苍突然对他好必有妖,可尧犬依旧宛若做梦般幸福,嘴角自始至终没下去过。
聊了会过往的事,尧犬被劝着喝了两杯酒,凌苍看着时间差不多,从纳戒中取出一枚面具。
燕子晚上视力不好,挤在窝里只能看到那是一枚鲜红色的鬼面,
问月鼎扑棱着翅膀飞离巢穴,想要凑近去看清楚。
凑近些看,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问月鼎那个气啊。
他辛苦了十几天都没能找到的赤霞灵果,主角随手一摸就摸到了。
这就是气运吗!
该死的主角,该死的气运之子,该死的天道!
感觉自己这几天的努力仿佛像个笑话的问月鼎在内心对着天道竖中指。
“呃……师尊?”被死亡凝视的许逐星顿时冷汗直流。
也是,他误闯了自家师尊练剑的场所,师尊会生气很正常。
毕竟师尊练剑必然会和翠云峰知会一声,届时翠云峰也会告知各弟子今日不可去后山。
可他是偷偷摸摸来的,理论而言他就算请假也该待在丹峰,外出得和郭燕说,所以不认为他会离开的郭燕自然不会告知他后山的事。
更别提刚才那一下,万一自家师尊没控制好力道,剑气打在他身上……
他死了不打紧,但要是害得他家师尊落了个弑徒的罪名,那他才是罪该万死。
“你为何会在此处?”问月鼎收了剑,冷冰冰地问道。
“近日弟子炼丹一直难有寸进,因此与郭燕师姐言明,想休息一日调理身心,谁想路过论道殿时听闻师尊在后山练剑……”
许逐星立刻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弟子两年未见师尊,甚是思念,故而想……想来见一见师尊。”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问月鼎觉得自己要不是知道剧情,真就要被这主角给骗过去了。
什么思念师尊,这小崽子分明是跑来偷懒的吧。
书中可是写了,主角因为难忍碧霄剑仙苛刻的修行,时常偷跑。
碧霄剑仙虽然很生气于主角的这种行为,但念在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也没真的过分责罚他。
顶多就是等他玩回来后守着他,让他在山顶挥一千次剑而已。
现在主角被他扔去了丹峰,离了他这个师尊,主角怕不是偷溜得更欢了。
而主角随便偷溜一次,就能找到赤霞灵果这样的宝物。
他辛辛苦苦地毯式搜索了十几天,毛都没找到。
想到这儿,问月鼎的怨气更重了几分。
“那个……师尊?”许逐星小心翼翼开口。
他能感觉到碧霄剑仙释放的冷意并没有停下。
看来他师尊真的很生气他这次的行为。
许逐星有点儿着急起来。
他并不想让师尊讨厌自己。
不过这个冷意与其说是对着他,似乎更像是对着他身边的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的许逐星侧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边。
是他本来准备找的赤霞灵果?
他师尊在看这个?
想到这儿,许逐星灵机一动,立刻摘下了灵果,双手奉上。
“?”
看到许逐星的动作,问月鼎顿了顿。
他刚才不仅仅在怨念自己之前的辛苦劳动,还在怨念这小崽子。
毕竟现在虽然找到了灵果,可事实上,这得算是许逐星发现的。
他完全没理由将灵果给拿走。
这小白眼狼怎么就今天跑来后山偷懒了。
现在他要是强行夺了灵果,别人不得说他碧霄剑仙小家子气,连徒弟的东西都抢。
可不拿走,他这几日到底在努力什么。
越想越气的问月鼎,周身散发的寒气自然更重了几分。
但他糟糕的心情却在许逐星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主角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果子给自己?
问月鼎纳闷。
主角的性格,那是绝对的守财奴。
得到的宝贝怎么可能舍得给他人。
就算是书里的那些老婆们,能得到的也只是主角看不上后替换下来的东西。
这赤霞灵果对主角的体质有大用。
在摸到的那一刻,主角应该就有感觉。
怎么会这么大方把果子交出来?
正当问月鼎疑惑时,许逐星开了口。
“师尊,今日是弟子有错,弟子愿领责罚,弟子知晓师尊也看不上这颗普通的灵果,但弟子心系师尊,这灵果恰巧在此时出世,可谓吉兆,因此还望师尊收下这枚灵果。”
“……”
主角说得好有道理诶。
不愧是主角,真会找借口。
问月鼎心思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虽然徒弟这么说了,但他做师父的又不能真收!
当他不知道这主角只是随便推辞两句,就等着他拒绝吗!
明知是个套还不得不往里钻,问月鼎气呼呼地开口,声音愈加冰冷:“不必,你收着便是。”
“师尊,弟子是真心的,况且这灵果看起来口感应当不错,内里蕴含灵力也尚佳,配得上被师尊品尝。”许逐星继续把果子往自家师尊那儿推。
这下问月鼎是真的诧异了,确实,这东西对碧霄剑仙而言,只能算是个口感还可以的水果。
根本算不上有多珍贵。
但主角真的舍得这么给出来啊?
扫了恭恭敬敬地许逐星一眼,问月鼎眯起了眸子。
他又不是真的碧霄剑仙,真正的碧霄剑仙或许不会抢自家徒弟的东西,但他可不会放过剥削小白眼狼的机会。
尤其是这个机会还是小白眼狼自己给的。
因此,问月鼎一挥袖,便收走了灵果,又扔给了许逐星一枚晶莹的灵石。
“为师也不白拿你的。”他淡然地说道。
一枚极品灵石,拿到外面买十颗赤霞灵果都绰绰有余。
但如今主角被他困在丹峰,根本没有能用极品灵石的地方。
守着宝山用不了,嘻嘻,气死你。
问月鼎美滋滋地这么想着。
而拿到了灵石的许逐星则睁大了眼。
尤其是在发现自家师尊周身的气息居然肉眼可见地开始回暖,更是把眼睛瞪得滚圆。
这么想来,他家师尊似乎确实很喜欢各种灵果灵酒。
洞府内摆放的各色灵果就没曾断过。
嗯,决定了,等未来他能下山,一定想办法多买点好吃的灵果回来犒劳师尊!
愉快地收起灵石,许逐星这么想着。
瞥了许逐星一眼,问月鼎见他一副没见过灵石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撇撇嘴。
真是小家子气,哼。
狗主角。
在心里不客气地又骂了一句,问月鼎提起许逐星,带着他化作虹光来到了邙山,将他扔回给了北山真人。
至于北山真人怎么惩罚这个溜号的小崽子,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刻意遗忘自己才是许逐星真正师尊这件事,问月鼎潇洒地走了。
留下许逐星和北山真人面面相觑。
从许逐星那儿得知了七分真三分假的事情经过后,北山真人无语了片刻,挥挥扇子。
“未经许可擅离丹峰,将辟谷丹再炼十炉。”
“是。”许逐星老老实实领命。
另一边,回到了洞府的问月鼎,则拿出了赤霞灵果端详了一番。
这果子确实还不错,放在手里就能感受到其内流转着的一丝火之本源气息。
不过这也就对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有用,再往上用处就不大了。
翻手重新将果子收回了储物空间,问月鼎现在还不准备吃了它。
他手头的灵果可是有很多很多,全都是碧霄剑仙囤的。
不得不说,碧霄剑仙和他爱好还挺一致。
随便取出了一枚水系灵果,问月鼎啃了一口。
好吃,好甜!
口感有点像橘子。
三两口将灵果吃完,问月鼎满足地拍拍手,坐回床上。
正当他准备重新开始推演阵法时,忽然感觉一道剑符落在了自家洞府门口。
站起身,问月鼎走出去,接过了那道悬停在半空的剑符。
这是他掌门师兄发过来的。
阅读后,问月鼎恍然。
原来是剑阁每七年一次的开阁收徒将在两年多后举行。
一般而言,开阁收徒,都是邀请门派内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前往。
不过通知自然是得所有人都通知到,毕竟万一有哪位大佬突然就想收个徒呢。
天启剑阁作为云歌大陆上最顶尖的几大门派之一,门派内高阶修士可不少。
一般在外,一名元婴期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自称宗主。
而在天启剑阁内,元婴期修士连个单独的山峰都排不上。
不到离合期,就老老实实在自家师尊山峰内待着吧。
唯有到达离合期的弟子,才被允许去山腰处单独开辟洞府。
而到达空冥期,则可以独占一峰,自称峰主。
不过山峰也是有区别的,剑阁内最顶尖的九大主峰,峰主至少都是寂灭期修士。
至于再往上,那就是大乘期,也就是碧霄剑仙这个级别。
跨过大乘期,则进入渡劫期。
一旦渡过雷劫,便会立地成仙,前往仙界。
只可惜,这数万年来,整个云歌大陆上再没能出现一位渡过天劫的修士。
甚至更有传言,天道有损,登仙梯已断。
目前整个云歌大陆,明面上最有可能跨入渡劫期,渡过天劫的修士,便是碧霄剑仙。
也因此,拥有着碧霄剑仙的天启剑阁,每次开阁收徒,都会被挤得爆满。
就算不能拜入碧霄剑仙门下,拜入别的寂灭期大能麾下也好啊。
或者空冥期,再不济离合期修士也可以,他们不挑的!
要知道外界的离合期修士,那可都是能自称一方老祖的存在了。
面都不一定能见到那种。
也就三大顶尖门派中,才能偶尔遇到离合期修士讲大课授道。
所以作为三大顶尖门派内,唯一拥有着修真界公认实力第一修士的天启剑阁,每次收徒的热闹可想而知。
问月鼎摸了摸下巴,表示有点兴趣。
尤其他还是挑选弟子那个。
虽然他并不打算收徒,但是不妨碍他去看热闹呀!
打定了主意,问月鼎心情愉悦地回复了剑符。
结果等他刚回到洞府,还没来得及坐定,就察觉有人出现在了他的洞府外。
疑惑的问月鼎重新走了出去,就见一名白袍少年正恭恭敬敬站在那儿。
见到他出来,少年对他行了一礼,随后道:“师叔,师尊有请。”
……吔?掌门师兄找他啊?
虽然不清许怎么回事,但问月鼎还是点了下头。
然后化作一道虹光来到了天启峰。
天启峰是天启剑阁九大主峰之首,也是掌门居所。
在进入殿厅后,问月鼎抬眼便见到了那名正负手立于厅内的男子。
“师兄。”问月鼎开口。
承影真人扭头,看向了自家这位惊才艳艳的师弟。
他还记得初次与自家师弟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他才十几岁,师尊浮云真人某次云游回来时,便丢了个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给他。
“往后他就是你师弟了,你这个做师兄的可要好好照顾他。”
浮云真人这么笑眯眯地说完,就拍拍屁股,再次出门云游了。
留下他和一个小婴儿大眼瞪小眼。
所以碧霄剑仙可以说……是被他一手拉扯大的。
所幸碧霄剑仙天生早慧,并不怎么需要他操心。
他还记得那时那个可可爱爱每天追在他身后喊“师兄”的小团子。
怎么长着长着就歪成一座冷面无情的大冰山了呢。
承影真人感觉有点愁,他可不承认是自己教歪了师弟。
“师兄?”见承影真人盯着自己不说话,问月鼎茫然地又喊了一声。
“啊。”承影真人迅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问月鼎开口,“师弟啊,你当真要参与此次的开阁收徒?”
“有不妥之处?”问月鼎疑惑。
“那倒没有。”承影真人顿了顿,“只是若外界得知碧霄剑仙也会在本次开阁露面,怕是蜂拥而来的人数还得再翻个倍。”
“哦。”问月鼎皱了皱眉。
他并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
所以想了想,他补了一句:“我只是心血来潮,是否真要收徒,还得看机缘。”
潜台词就是,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没打算收徒,师兄不必特意宣扬。
但很明显,承影真人没意会到。
“那是自然,能做咱们剑阁唯一剑仙的弟子,必然得是天骄中的天骄。”承影真人笑吟吟地说道。
他早就说师弟该多收点徒弟。
不然一个人住星泉峰上多寂寞啊。
看来他每次的剑符没白发,他家师弟终于被他说动了。
之前碧霄剑仙将许逐星带回来时,承影真人还以为自家师弟改性子了。
结果小孩没带两天,就被他师弟扔去了北山那儿。
最终他家师弟还是一个人孤零零住在星泉峰上。
如今他又动了收徒的念头,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可不得帮帮忙。
于是,在问月鼎不知道的情况下,“碧霄剑仙将在本次剑阁开阁时,至少收一名徒弟”的谣言,就传遍了天启剑阁管辖的所有城池。
甚至都传到了其他两大宗门的领地上。
以至于开阁当天,面对着差点将天剑城挤塌了的报名人数时,问月鼎彻底傻了眼。
可问月鼎在宗里闲散惯了,家里人也纵着他,他压根没杀过人。
他张弓搭箭,对准那还有些瘦削的背时,一时心软。
箭射歪方向,不出预料地被对方察觉到行踪。
“谁?!”
少年暴怒地扑向他,像是只急眼的小狼。
他眼中是纯粹的愤怒,如火一般张扬。
他想给他个机会。
阻挡着少年的攻击,问月鼎鬼使神差地想。
算人的卦很容易算错,宁可暂放不能错杀。
他可以跟他走一段路,观察他一阵,但凡他有一点危险的迹象
他一定毫不犹豫杀了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