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但龙傲天白月光》 1、路人甲 浑身传来骨碎般的疼痛,仰头,问月鼎看到红云遮日。 他正身处战场。 四周全是罡风和兽吼的声音,满地残破尸骸。 而他是这尸骸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又是梦。 从十八岁生辰结丹开始,他一直做着同个噩梦。 这已经是第三日。 梦里,未来他所在的天修界灵气枯竭,战火四起。 一不知来路的玄衣鬼面横空出世,他冷心冷血,杀人如麻,一心只求得道成仙。 而问月鼎空有天品灵根和大宗少宗主的身份,却碌碌无为一辈子。 最后,他死在玄衣鬼面挑起的人魔两族混战中,潦草结束一生。 第一次做梦时,问月鼎只当是一场噩梦。 可梦醒后查阅典籍,他才知自己遇到了上苍降下,能预知未来的太虚幻梦。 古书有言,幻梦为上天感召,只有极少数天资高的修士在突破时境界会遇见。 染血的破碎珊瑚珠滚落在地,被一只小手捡起,放在问月鼎的手心。 “本尊说过许多次。” 稚嫩的童音带了怜悯:“这从不是梦,就是天修界的未来。” 他自称天卦,是天道的一部分。从第一次噩梦便存在,不断地提醒问月鼎面对一切。 身上的血肉正在被寒鸦啄食,问月鼎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没看天卦,而是侧过脸,目光投向远处若隐若现的人影。 那人个头高挑,玄衣银甲,头戴赤色鬼面。 他正在战场上拼杀。 男人利落提枪,毫不留情地刺破面前修士的胸膛,身下战马嘶鸣。 问月鼎对气的感知能力远强于常人,他看不清玄衣鬼面的脸,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缭绕的魔气。 此人是魔,或是魔修。 顺着他的视线,锦衣银发的男孩也看了过去。 “没错,他就是杀害你的始作俑者,玄衣鬼面。” 天卦故作成熟地压低声音:“他不光害你丢性命,还让你的宗门凋敝,父亲早逝,弟弟入魔,妹......喂喂!” 观察着问月鼎的反应,天卦十分不满:“你在没在听?” “在听。” 温柔清朗的声音终于响起,像是春风般,并未带多余的愤慨。 “你不觉得痛苦、悲伤甚至愤怒?” 叉着腰,天卦非常不解。 依照他对凡人的了解,问月鼎回过神来,应该气疯了,立刻想提着剑去杀玄衣鬼面才对! “有点。”问月鼎垂眸。 或许是他修为不够的缘故,梦中的画面一直不清晰。 高糊的笼统场景看一遍是难受,可看三五遍,他早已麻木。 ......有点,总比没有好。 天卦咳嗽两声,终于开始说正题:“要想阻止一切,你必须杀掉那未来会四处惹事的玄衣鬼面。” 这也是祂找问月鼎的目的。 但他真的要被问月鼎这副烂泥不上墙的样子气死了! 问月鼎终于上道了些:“我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天卦一直在撺掇他杀掉玄衣鬼面,态度殷切到反常。 “说来话长,嗯.....” 天卦犹豫了下。 “简单讲,就是那玄衣鬼面的命格不在六道轮回之中,自他出现,整个天修界都开始脱离原本的运作轨迹。” 他的语调严肃许多。 “作为天道的一部分,本尊不能直接插手凡间的事,为你预知小部分天命已是极限。” 眨了眨大眼睛,天卦殷切地看着问月鼎:“杀他即救世,对你和本尊都有利无害,你还能做救世主呢。” “怎么样?” 一阵静默。 “可我打不过他。” 问月鼎诚挚道。 天卦真是押错宝了,他就是个仗着家大业大,浑噩度日的纨绔子弟。 他不想做救世主,也没本事打让天道都头疼的气运之子。 “您要不换个帮......” “不不不。”天卦急忙打断他的话。 祂蹲在地上,摇晃着问月鼎从各种意义上,都快要散架的身体。 “本尊相信你!” 呵呵。 才怪呢! 天卦观察了问月鼎很多年,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懒鬼,除了天品水灵根和好皮囊一无是处。 他每天早上睁眼就是巳时,上午浇花下午打牌,傍晚遛鹩哥看闲书晚上睡觉,雷打不动地摸鱼划水,谁来都劝不动。 主打一个能划一天是一天。 要不是祂这十几年问了上百次卦,每次卦的卦象都落在问月鼎身上,谁愿意相信这绣花枕头!!! 嘎巴。 问月鼎露出白骨的胳膊被拽断,掉在地上。 自知动作太大,天卦讪讪收回手,放轻声:“况且玄衣鬼面厉害,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 “现在他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孩,修为高不到哪,非常好杀。” “那他真正的名字是?” 左右是在梦里,问月鼎没计较自己断胳膊的事。 “不知。” 不知? 问月鼎微微蹙眉:“长相呢?” 梦里的玄衣鬼面就没摘过面具,他压根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 “......不知。” 天卦心虚地看着地面。 问月鼎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万物瞬息万变,即使是天道,也不可能完全知晓未来!” 天卦恼羞成怒:“且他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气保护着,让他完美融入天修界,本尊无法感知到他。” 问月鼎:...... 那他是要把整个天修界翻个遍? “不过你也别担心,他降生的那几年,本尊捕捉到过一丝他的气。” 天卦怕问月鼎当场咸鱼翻肚撂挑子,连忙可怜巴巴鼓腮帮。 “这样!” “你去随意找个罗盘,我让他的气附着于罗盘,罗盘就会指引他的大致位置。” “不过,也只能是非常笼统的位置。” 一口气说完,天卦深吸一口气:“问月鼎,这当真关系到你自己,还有天修界的未来。” 问月鼎不语,只看着他。 想了想,天卦补充道:“还有你家人的命。” “我知道了。” 听到家人,问月鼎这才应声。 “别再碌碌无为下去,快醒醒!” 天卦无奈。 “你是想在宗内成长起来,集结修士把玄衣鬼面杀了,还是趁早出门去游历,把没成长起来的他杀了都行。” “若你真能成事,本尊做不了别的,至少保你万事顺遂,明鹫宗万年风调雨顺。” “等你的好消息。” 天要亮了,太虚幻梦最多只能持续三天,这是祂联系凡人的唯一途径。 再联系问月鼎,需要等他下次突破境界。 接下来,全看问月鼎自己的造化。 弥漫的血腥味消散,杀声连天的战场逐渐远去。 一切归于寂静。 “哥。” “.......” “兄长,醒醒!” 男孩的声音刺痛问月鼎的耳膜,问月鼎迷蒙地睁开眼。 阳光刺目。 雕花木门、千年松木桌椅,放在桌上的吊兰和乌金香炉...... 还有书柜上面,多数都九成九新的道书。 这是他的房间。 视线聚焦,和他有五六分像的少年正无奈地看着他。 “海晏。” 对上他认真到可怕的视线,问月鼎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来由地心虚。 “早。” “不早,已经巳时了。”问海晏哭笑不得。 “再睡下去,兄长连午膳都赶不上。” 他今年十四,比问月鼎还小四岁,却唠唠叨叨像个小大人。 “刚结丹必须巩固心脉,不然金丹会不稳。” 问月鼎看着他,一时有些发愣。 是完好的问海晏。 梦里给他收尸的时候,他的弟弟赤红着双眼,浑身都是血。 他手足无措地驱赶着上前来的鸦群,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哥。” 问海晏垂着手,不知该从哪里抱起问月鼎被风一吹,就会散架的残躯。 “爹马上就来,你撑会、我们回家。” 他颠三倒四地哀求着。 “回家......不要你做宗主了,不要你学剑法了!” “你想睡到几点就几点,我,我给你养最好看的鹩哥,买最好的手串。” 思绪回笼,问月鼎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虽然现在的问海晏,肯定不会纵容他买手串,还会黑着脸劝他把养着的鹩哥送人。 “月月蝈蝈。” 一个小脑袋探出来,是个长得白白胖胖,只有四五岁的小萝卜头。 “起床。”三妹问海清眨了眨眼,做了个鬼脸。 “太阳晒屁股,羞羞。” 他们的娘三年前走了,爹又忙,妹妹和他们兄弟俩亲近。 坐起身,问月鼎摸了摸妹妹的头,从床头柜给她拿了颗玉米饴。 是还没有对着他的牌位哭了一整晚,郁郁寡欢地彻底断送求仙路,又仓促嫁人的妹妹。 一切都没发生。 “你先去练功,我马上来。” 问月鼎对问海晏道。 他还需要独处一会,整理思路。 “谁信。” 妹妹还在场,问海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马上马上,你这一马上,又是一日过去!” 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他还是牵着问海清往外走。 “月月哥加油。” 问海清握着胖乎乎的小手,认真道。 弟妹们离开后,问月鼎收敛笑意。 他起身,在自己抽屉里的纳戒中翻了翻,随便找个罗盘出来。 他喜欢收集亮晶晶的小玩意,所以手头有不少罗盘,这罗盘指针只是摆设,根本动不了。 可当他将罗盘拿出时,指针颤颤巍巍,居然真朝着南边指去。 玄衣鬼面就在南边。 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问月鼎将罗盘收起。 他从没杀过人,但也不是活菩萨。 对他来说,家人和宗门更重要。若是只是杀个人就能杜绝掉隐患,倒也是省力的事。 仔细想想,天卦提的两个办法都不错。 一个是在宗门尽快成材,再在玄衣鬼面兴风作浪前,以大宗弟子的身份扼杀掉玄衣鬼面。 一个是出门修行找机缘,顺便寻找玄衣鬼面踪迹,趁他没长大,先把他杀了。 但选哪个,问月鼎还没拿定主意。 他懒惯了,一时也算不出哪个方法更省力。 挽起青丝,用银丝血玉凤头簪固定住。 披上银白色的长衫,问月鼎用对他自己来说已经很快,但仍然算得上拖沓的速度,将衣服上的配饰缠好。 就算懒,也不能邋遢。 抬眸看去,铜镜内的青年全须全尾地站着,身上没一处伤疤。 他唇角带了很浅的笑意,左眼尾下缀一颗小痣,睫毛很长。 那柳叶眼里,墨蓝色的瞳孔清澈似浅池,却缺乏焦距,让问月鼎整个人都瞧着懒散。 收拾好,又是两刻钟过去。 问月鼎的屋门隔音极好,当他推开门,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往他的耳朵里塞。 和往常一样,明鹫宗少宗主的屋门口挤满了人。 “睡觉,睡觉,勿扰,谢谢!” 看门的鹩哥八筒被养得油光水滑,几乎胖成一个球。 它站在银架子上,张着嘴徒劳地喊着,嗓子都冒烟了。 “勿扰!” 可惜,没人听鹩哥说话。 “兄长,一日之计在于晨,我们赶紧去练功吧!” 问海清已经被领走了,问海晏殷切地看着他。 哥哥是他叫醒的,自然跟他走。 “二公子你稍等,在下有件事和大公子说。” 一年轻掌事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隐晦道:“少宗主,有修士给您递了帖子,打听你有无道侣,我不好替您决断.......” 问月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才刚十八,这也太急了。 “胡闹。” 问月鼎还没表态拒绝,一道如钟般洪亮的声音响起,吓得小掌事缩了缩脖子。 只见一白发老者吹胡子瞪眼,正是宗里资历最老的左丘长老:“少宗主还小,道侣的事往后稍,别让情情爱爱带坏了少宗主。” 问月鼎:..... 那他倒也没小到会被带坏的地步。 “少宗主。” 威严的视线投向问月鼎,问月鼎的背后一阵发凉。 “老宗主说了,宗门的账务您要学着看。”佝偻着背的长老背手叹气,“这都过去半月,您半个字都没动,这不应该吧?” “我活这般大,看着四任宗主长大,您真是我带过最不省心的一位。” “大公子......” “少宗主......” 对上数双目光如炬的眼睛,问月鼎机械一笑。 刚才还在想要不要离开。 现在他想好了。 他得赶紧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坏透了 半月后,离离野。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路上行人寥寥几个。 一白衣公子带着帷帽,缓慢地走在泥泞小道上。 帷帽上的薄纱随着风荡,透过纱,隐约可见青年闭着目,头一点一点。 像是累得要睡着了。 而他的腰间,明晃晃地缠着一只钱袋子。 好机会! 踟蹰再三,一只不安分的手鬼鬼祟祟伸向钱袋。 可那手离青年堪堪三寸时,白衣公子猛地睁开眼。 蒙雾般的蓝眸定定地看着动作僵硬的小贼,青年脸上带着微笑。 可这笑在没得手的贼眼中,颇为瘆人。 他怎么察觉到的? “大爷,您.....” 青年的声音还带了困倦。 没等他说完,那贼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我是恰巧路过————” 声音消散在雨丝里,伴随着狼狈跌倒的声音。 “哎呦喂!” 摇摇头,问月鼎继续往前。 离家七天,他已经遇到过多次类似的情况。 等到繁华城镇,得把身上惹眼的衣服换掉,省得总招贼惦记。 他离宗非常仓促,临行前的准备难免会出纰漏。 因为起初,长老们并不赞同让刚到金丹期的他离开。 是他那素有神算之称的父亲似是早有预料,不问缘由地强势保他,问月鼎才得以趁夜悄然离开。 临行前,明鹫宗宗主,也是他的父亲将他送到山门处,给他留下个要求。 “月鼎,此次离宗,对你极其重要。” 向来温和的问谨难得严肃,再三叮嘱:“不可懈怠,把它当作次云游苦修。” “机缘,匿在跬步间。” “是,孩儿知晓。” 问月鼎认真应下。 苦修,自是不能太讨巧,不可频繁用术法偷懒。 父亲会主动提及,定是算到了什么,他自然照做。 于是问月鼎白日赶路,晚上留宿客栈,这般过去七天。 腿部隐隐传来酸痛,他停下脚步。 因为懈怠,问月鼎虽有修为傍身,身体素质却没比没修为的人好到哪去。 休息的空隙,他从纳戒中取出罗盘。 罗盘非常脆弱,到人气多的地方就会失灵,只能在人少的地方用。 先前一直都指着正南方的指针,反常地偏向东南边。 若不是失灵,罗盘偏移方向,只可能是玄衣鬼面就在东南边不远处。 虽不相信找人如此轻松,但他还是必须去探究竟。 站起身,问月鼎朝着东南方走。 前边隐约可见挨山的小村落,被薄雾笼罩。 再靠近些,村口坍塌的石柱边,用于书写村名的碑已经破碎,被荒草丛掩埋。 现在是春时,却没人在田地里耕种。 放缓脚步,问月鼎感知到人鬼交杂的气息。 ————村里有人,也有鬼。 若是其他人,早该掉头就跑,可问月鼎只觉得高兴。 甚至隐隐兴奋。 若是能尽快找到玄衣鬼面,他就能真正睡个好觉了。 问月鼎就近敲响一家禁闭的门,想先找好今晚的落脚地。 雾比方才更浓。 敲了半天,屋里都没传出声音。 村中安静,连敲到第四家,问月鼎才终于听到句人话。 “谁?”男人的口气不算友善。 “我是路过的商人,想借您家暂住一晚。” 问月鼎撒了谎。 百姓们未必亲近修士,但要听说是商人,都知有利可图。 “不行!” 没有犹豫,里面传出声。 “不光我家,全村都不待客。” 问月鼎还想说,男人又补了句。 “去去,赶紧走!” 问月鼎只得继续往前,朝着靠山的地方去。 前边的房子更少,而且多数都是年久失修的破屋。 鬼的气息越来越重了,找到家看着还算新的屋,问月鼎再次敲响门。 咚、咚。 没有应答。 他敲门的同时,一只惨白的手搭上他的肩。 嗒。 触感很轻,像落叶掉在肩膀上。 森寒之气弥漫,问月鼎的帷帽被人恶作剧般拽落,连带着扯下他头上那只血玉银纹凤头簪。 簪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如瀑的青丝散开。 眨眼间功夫,问月鼎身上看似装饰的细长红绫宛如灵蛇般扭动,绞住他身后作乱的手。 这是他从小戴着的法器缠朱,以柔克刚,能轻松制服比他修为低的妖魔鬼怪。 “嗬——嗬.....!” 身后的“人”被制服,发出哀叫。 问月鼎这才转过身。 一张血红色的面具,直直地冲着他。 瞳孔骤然紧缩,问月鼎脑海中不受控地蹦出梦里血糊糊的画面。 难道眼前“人”就是玄衣鬼面? 可面前这位兄台鬼气缠绕,分明是活尸,而不是魔。 品种都对不上。 其次,这红鬼面长得未免也太寒碴。 瞪着两只田鸡似得眼睛,挑着大眉毛,撅着嘴嬉皮笑脸。一点也不像枭雄,倒像泼皮无赖。 鬼面瞪着清澈到愚蠢的田鸡眼睛,盯着他的脸。 “你。” 他僵硬出声,声音难听得像锯木头。 “嘿嘿,回家。”他伸出手,傻呵呵道。 “好看......和我走、走吧。” 夜色深重,问月鼎自然不敢贸然和红面具离开。 而随着夜色加深,红面鬼身后的雾里,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人影”。 村里的活尸数量惊人,问月鼎只想抓走红面具,并不想惊动别尸给自己找麻烦。 从纳戒抽出一张符胚,他熟练添上潦草的几笔。 这是赶尸赶鬼的挪鬼咒,一般正道修士压根不学这般邪的咒法。 问月鼎画符的间隙,红面鬼傻笑着,不住往他身上贴。 就在他的手要往问月鼎胸口摸时,金红色的灯火突然亮起,划破浓稠的黑夜。 突然出现的强光,害问月鼎下意识眯起眼。 等他视线重新清晰,活尸的身后,亮起双如兽般的金色瞳孔。 刺骨的阴冷之中,问月鼎感受到丝缕炽热的活人气。 骨节修长的手鬼魅似地搭上活尸的肩,带着扳指的拇指用力下压,将活尸往后重重一带,顺势丢在墙边。 闷响过后,烟尘四起。 红鬼面的面具剥落,露出里面腐烂得只剩白骨和碎肉的脸。 问月鼎定睛看向来者。 这人穿了一身黑,单手提盏明灯,另手熟练地压着活尸的面门,下手果断到狠辣。 不知为何,问月鼎本能地对他提起警觉。万年不变的心跳,也因此漏半拍。 天已黑透,怎会有人突然出现? 警觉过后,问月鼎心中升起疑惑,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夜游者中的一员。 察觉到问月鼎探究的视线,黑衣人抬起头。 “你是谁?” 他的声音很年轻,还带点变声期的沙哑,虽说着关心的话,语调却十分轻快。 “大晚上怎在外游荡?” 借着提灯的光,两人视线相对。 这居然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长相凌厉,乌黑的长发微卷,五官轮廓立体,像是有几分西边人的血统。 “我是个商人,恰巧路过此地。” 拍去帷帽上的沾的灰,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长发披散的问月鼎往后缩去,故作惊惶。 “幸亏少侠出手相救。” 问月鼎说得诚恳,心中却不情不愿。 他还想把红面具兄台搬走研究,要是没来人就好了。 “夜里有瘴气,你走不了。”少年用脚拨开挡路的红鬼面,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靠山的地方安全,你先在山边休息,等明日卯时。” “好,多谢提醒。” 问月鼎继续装傻充愣。 “啧。” 察觉到活尸还想起身,少年嫌弃地松开摁着他的手,长靴狠踹上活尸的胸口,没有一丝怜悯。 碎肉横飞,活尸惊恐地看着他,像是见了阎王,想叫却又不敢叫。 “啊,啊啊————” 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小。 问月鼎脊背发凉,往旁边躲了躲。 太血腥了。 “走了。” 提上灯,少年草草扫了问月鼎眼,狭长的金眸里满是探究。 “离活尸远点,别在这待太久。” 他的话里,似乎有别的意味。 问月鼎回了个故作发怯的笑。 雾气之中,提灯的光忽明忽灭,直到消失不见。 少年离开,四下又再次只剩浓重鬼气。 问月鼎收敛起惧色,往前走几步,缓缓蹲在活尸面前。 找点线索不容易,他还是想把活尸带走。 红面活尸像是被少年踹懵,胸口已经血肉模糊,安静地流着口水。 问月鼎伸出手的同时,一只带了温度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金属的冷光闪过,开刃的短刺架在他脖颈处。 危机当前,问月鼎的手指本能蜷缩,呼吸却只微微急促。 这少年比他想得厉害。 乡野小村里,居然有能到筑基后期的年轻修士。 “就知道你赖着不动,肯定没好事。” 一声清脆的响指,少年指尖燃起烈焰,重新点燃提灯。 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睛里满是警惕,原本随意的语调骤然淬冰。 “说!无缘无故,和活尸接触作甚?” 被灼灼视线盯着,问月鼎张开手。 手里躺着的不是符咒,而是枚早就准备好的银簪。 “少侠,冷静。” 深吸一口气,问月鼎像是还在状况之外,无辜道:“簪子被他夺了去,我只是想捡回来。” 他早就存了防备。 自己猜得没错,这少年肯定是在调查什么,不可能轻易离开。 “从尸体手里捡发簪.....” 少年的声音更近了,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在戏谑。 “一个商人,居然这般大胆。” 没等问月鼎反驳,带笑的语调沉了些。 “你和活尸,当真没关系?” 架在问月鼎脖子上的刀背非但没离开,反倒贴得更紧,甚至有意无意地摩擦,划过他的下颌。 冰凉的触感宛若蛇的毒牙,附着在脆弱的血管脉络上,似下一刻就会刺破血肉。 在黑衣少年看不到的地方,缠朱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绕到两人背后。 问月鼎不想节外生枝,但要是这少年真对他起杀心,缠朱会瞬间将他制服。 “......活尸?” 问月鼎了然。 原是把他当成了制造活尸的罪魁祸首。 睫毛轻颤,问月鼎小声道:“我若是和活尸有关,怎会轻巧让你抓住。” “要是不信,可以把我带走盘问。” 对上少年咄咄逼人的视线,问月鼎的眼神依旧温和如水。 抬起手,他指向浓雾:“可这里,实在是不适合继续待下去。” 看了眼浓雾中越来越多的“人影”,少年的态度终于松动。 贴在脖子上的冰凉被缓慢挪开,少年背后的缠朱也悄无声息地撤离。 问月鼎这才能直起身。 经过刚才的闹剧,他的衣领让树枝勾破,又因为疲惫脸色苍白憔悴,显得有几分可怜无助。 “我找不到地方投宿,又不敢到处走,才滞留在此。” 问月鼎从钱袋里拿出一枚下品灵石,坦荡地对上少年的目光:“若是少侠不介意,我想去你家里借宿一晚。” 盯着那枚能顶十两银子的下品灵石,少年眼睛微微睁大,警惕更甚。 自己刚才差点伤了这人,他怎可能不计前嫌。 “我只想好好休息。”问月鼎又掏出一枚下品灵石,真诚道,“明早便离开。” 下品灵石折出剔透的光太亮,让人挪不开眼睛。 “就一晚。” 思忖片刻,少年将刀收回刀鞘。 这白衣人再奇怪、再危险,该挣的钱也得挣。 “随我来。” “呜呜.....!” 在乱中又被踹了一脚的红鬼面活尸动弹不得,幽怨又愤怒地盯着少年。 像是不舍得问月鼎走。 可当少年看向他时,他又吓得只敢哼哼。 “多谢。” 最后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红面具,问月鼎跟在少年身后:“我该如何称呼少侠?” “尧犬。” 黑衣少年提着灯,带他避开活尸:“我是个跑腿的,不用叫我少侠。” 这自然不是真名,但问月鼎也没在意,轻轻颔首。 反正是萍水相逢之人,名姓只是为方便称呼。 走到半路,问月鼎问:“村里发生了什么?” “这几年死的人,最近突然从地里冒出来。” 放缓脚步,尧犬侧目看向他,像是想试探他的反应:“他们虽然没神智,但还存了点先前的习惯,会在村中游荡、敲门。” 可问月鼎的关注点在别处,对他的话压根没反应。 “所以,刚才那位红面具的也是?” 他对其他活尸不感兴趣,只想知道红鬼面的身份。 他隐瞒修为,让少年将他“抓”走,本就是为套少年的话。 以及,找个能安稳睡觉的地方。 “他?”尧犬收回视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轻嗤一声,“这人生前就是个没本事的地痞流氓,戴个面具方便招摇撞骗。” “哦,对了。” 侧目,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问月鼎。 “他啊,最喜欢调戏过路的,漂、亮、小、娘、子。” 他的话,无疑是晴天霹雳。 其实早在红鬼面让个筑基期修士踹翻时,问月鼎已经心凉大半。可想到临走时红鬼面那幽怨不舍的眼神,他还是不免陷入沉默。 所以闹半天,他以为的“玄衣鬼面”,只是个对他恋恋不舍,要把他带回家的色鬼。 “......” “那他真是坏透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哎呦呦 事已至此,情况明了。 那位兄台戴着红面具,只是恰巧。 ......也不知道还得过几天一日睡不足六个时辰的日子。 问月鼎的心像是掉进冰窖。 “我家就在前边,比较简陋,你将就一晚。” 不知为何,尧犬觉得这人听闻缠着他的是流氓,气压低了许多。 像是知道什么噩耗。 “哦,好。” 回过神,问月鼎跟着他进了屋。 尧犬或许瞒了许多事,但在家宅简陋这一点上十分实诚。 他的屋靠着山建,离其他村民的家很远。屋里湿气颇重,看得出不常住人,除床桌椅柜外,几乎没多余的摆设。 “我在暄城做工,这次回乡只是凑巧。” 看他站着没动,尧犬同他解释:“所以没多收拾。” “原来如此。” 问月鼎敷衍地乱回。 谎话连篇。 就尧犬刚才展现出的能力和心理素质,不像是做工的,倒像是买人家命的。 尧犬依旧对他心怀警惕,时不时看向问月鼎。 “床我早上收拾过,你就睡床。” “就一张床,你睡哪?” 问月鼎迟疑。 “你不用管。”尧犬耸肩,“你给了钱,安心睡就是。” “但是明天一早,你必须.......” 他回过身去,发现坐在桌边的问月鼎已经双目紧闭,就这么睡了过去。 而他的钱袋,还明晃晃地挂在腰上。 放下茶杯,尧犬无语凝噎。 这人可能真和活尸没关系,更像是个出门在外不知防备,哪户地主家的傻儿子。 要住别人家里,他保证这姓问的早上起来,浑身上下被扒得就剩条亵裤。 也罢,只留这麻烦一晚。 确认对方已经去见周公,尧犬提上灯打开门,悄无声息地重新消失在夜色里。 问月鼎缓缓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了眼门。 随后,倒头继续睡。 翌日,午时。 抱着臂,尧犬没好气地看着眼前依旧在熟睡的青年。 .......六七个时辰,怎么有人这么能睡。 探了探问月鼎的鼻息,尧犬松了口气。 还好,活着。 他已彻底对问月鼎没脾气。 说好只收留他到早上,但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就再让他睡会。 就在尧犬犹豫做午饭要不要给问月鼎留时,屋门被重重敲响。 “许......尧犬,村长找你,正往你这来哩!” 掺杂着方言的声音像是破锣,敲得睡死过去的问月鼎悠悠转醒。 “谁?” 他带了点起床气,一时没反应过来,懒懒地问了声。 一声下去,全场寂静。 “你屋,咋、咋有别人。” 静默片刻,那报信的村民结结巴巴地问。 姓许的小子打小就是招灾的煞星,正经名字都没有,克死娘后就跑去别的地方闯荡,干的据说也不是正经事。 他的屋偏得很,平时都没人敢来,居然还有别人睡在里头? “你去和村长说,我马上出来,少嚼不该嚼的舌头。” 尧犬也不窘迫,朗声道:“我的屋,我爱让谁住让谁住!” “是,是。” 想着有求于他,村民好气叠声应:“那你快点,村长带了大人物来,急得很。” “嘁,大人物......” 等那村民离开,尧犬冷哼一声,看向问月鼎:“你快走吧。” 看对方这副懵懂样,他好心提醒:“别把钱丢了。” “多谢。”问月鼎这才将钱袋绑紧。 他拿出两颗灵石递给尧犬,状似不经意问:“村长找你,是和活尸有关?” 这村子非常古怪,昨天的流氓不是他要找的人,不代表村里其他人不是,他需要一个留在村里的理由,方便他调查玄衣鬼面。 “嗯。”尧犬答。 “村长想解决掉活尸,在找村里所有帮得上忙的想办法。” “他还找了个附近宗门的修士,等会一起来。” 他话锋一转:“我看那道长脾气不好,你不想惹麻烦就早点走。” 听闻此,问月鼎的动作顿了顿。 修界各处散落大大小小的宗门,他们根据盟会签订的条律,庇佑固定范围内的百姓,帮他们降妖除魔。 离离野离暄城近,按道理此处出事,庇护他们的宗门是暄城的大宗..... “那修士姓什么?” 问月鼎猛地看向尧犬。 “姓齐。” 尧犬不明所以。 不好,真可能是他! 问月鼎的动作快了许多。 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半刻钟后,他急匆匆地打开屋门。 他手里捏着隐身的符咒,就等离开尧犬的视野后就藏匿起来。 可天不遂人愿,他和一锦衣华服,油头粉面的修士撞了个正着。 “哎呦!”那粉面小生面带诧异,随后眉毛一扬。 “你怎么在这?” “好巧,齐公子。” 硬着头皮,问月鼎微笑着和来人打招呼。 冤家路窄,该来的躲不掉。 暄城最大的宗门是试锋,不算是大宗,但因为和现在凡间天子关系匪浅,所以试锋不少弟子行事作风极其张扬。 齐改是试锋掌门的独子,和问月鼎向来不对盘。 可偏偏两家宗门靠得近,打交道很频繁,每次两边见面,齐改都赶着问月鼎阴阳。 “啧啧。” 惊讶过后,齐改“哗啦”一声抖开折扇,眼中带了玩味。 “这不是我们鹭原鹫山明鹫宗宗主长子大公子兼少宗主剑修问、月、鼎吗?” 很长的头衔,他却说得很顺溜,咬字清晰无比。 像是梦里已经骂过无数次。 问月鼎:...... 本来还想装成路人,齐改倒好,把他名字、底细全扒出来。 就差报他八字了。 没等他说话,齐改抢着道:“我奉掌门之命来此驱鬼,匡扶正道。” 他用扇子挡着脸,上下扫视问月鼎:“问小宗主,你是来这作甚?” 啥,来了啥子宗主仙人的? 顶着村民们惊异目光,问月鼎微笑。 “我恰巧路过。” “路过?”齐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重哼了声。 “你这四体不勤的懒人,怎会无故会来这穷乡僻野,定是问老宗主让你来驱鬼。” 说着,他看向一边佝偻着背的老村长。 “是吧,李村长?” “齐仙长......” 被骂自家是穷乡僻野,老村长却也只敢疯狂擦汗,尴尬道:“村里求来的修士只有您。” 这活尸出现已三月有余,而且活尸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瘴气弥漫半个村子,不少青壮劳力都染瘴气生病,害得家家户户夜晚屋门紧闭。 他们试过请各种道士和奇人来找活尸出现的根源,却收效甚微,怕活尸们哪日暴起尸变,这才一步三叩地求仙门的人来帮忙。 那可是仙家的弟子,能求来一个都不错,谁有本事求第二个? “你看,我所言非虚。” 问月鼎无奈。 他真就是个路过的。 这下,语塞的轮到齐改。 “修士当以斩魔除鬼为己任!” 他上前一步,火气更甚:“问月鼎,你贵为明鹫宗少宗主,就算真是路过,可来都来了,岂能坐视不管?” 齐改平生最恨问月鼎。 因明鹫宗的历史遗留原因,只要宗主嫡子嫡女的灵根在上品及以上,那他的孩子生来就是下一任的明鹫宗宗主。 而他哪怕是试锋门主的独子,也没法直接继承门派。 就因为这原因,他得到的资源永远比不过问月鼎,吃的苦也比问月鼎多。 问月鼎是天品水灵根,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却什么都有。 他刚满十八,不光睡个觉都能突破金丹,还能每天养花遛鸟,玩麻将叶子牌。 而他齐改天资上品也不算差,却二十有三才勉强结丹,每日苦苦往穷地方跑都难寻机缘,还总被拿来与问月鼎比。 一想到去年麻将连输问月鼎三场,他就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他连麻将都打不过这懒鬼! 他不服,也不认。 至于怎么整他,齐改心里已有打算。 问月鼎肯定懒得管闲事,只要他当众退缩逃跑,那自己在牌桌上丢的脸面,在长辈那吃的哑巴亏,就都能找..... “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什么?” 如意算盘落了空,齐改睁大眼。 “活尸横行,瘴气频出,必然有人在背后操纵。” “若诸位需要我,我可以留在村内,调查此事。”问月鼎温和地着看向村长,“您觉着呢?” 瞌睡有人递枕头,正巧,他也需要个留下来调查玄衣鬼面的理由。 “可这活尸不伤人,瘴气却不眨眼。” 老村长听过明鹫宗的传闻,对问月鼎不太放心:“而且之前有不少道长来过,不光没结果,还被瘴气伤了修为。” 那暄城说书的都说,明鹫宗的少宗主是个混不吝,青面獠牙..... 眼前人虽不是青面獠牙,但瞧着也不像厉害模样。 “听到没?”齐改挑衅地看向问月鼎。 “活尸麻烦得很,你还打算管?” “自然。” 收起懒散模样,问月鼎不紧不慢道:“修士当以斩魔除鬼为己任。” 自己说的话被问月鼎拿去用,齐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他重重拍了拍胸口:“好,那我们来比比看,谁能先解决麻烦!” 人群之外,尧犬冷冷地旁观着一切。 “恰巧路过”的大宗少宗主,“柔弱不能自理”“被活尸吓得六神无主”。 哈。 他好像救了不得了的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救救我 “仙长愿意帮忙,当然好!” 反应过来,李村长忙接问月鼎的话:“正巧齐仙长隔壁的屋宽敞,又空置着。” “如若您不介意,我让人收拾出来给您落脚。” “不行!”齐改连忙开口。 要抬头就得见问月鼎这张远看人畜无害近看面目可憎的脸,他得气得睡不着。 他一声出去,四下顿时安静。 意识到态度不妥,齐改悻悻地别开视线:“我.....我得不眠不休找破解瘴气的方法,怕是会扰问大公子清梦。” 可他的心思太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 “真是辛苦齐公子。” 老村长局促又尴尬地笑两声,缓解气氛。 “那我便不去了。” 问月鼎微笑着阴阳回去:“还是齐公子的正事要紧。” 正巧,他也嫌齐改烦。 “我想继续住在尧犬家,不用再腾地方。” 人群之外,看热闹的尧犬睁大了眼。 问月鼎形迹可疑是事实,保不齐就没安好心。 他才不想让这满嘴胡话的家伙,继续在他家留宿。 “我......” 可当他看到问月鼎的手时,又默默住了嘴。 那一看就养尊处优的手心,状似无意地躺着两枚下品灵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目睽睽下,尧犬笑容骤然灿烂。 “我当然欢迎问道长。” 想到尧犬在村里的风评,村长迟疑片刻。 “行,听仙长的安排。” 他看向尧犬:“本想让你帮齐道长去给送辟邪符,但问道长想住你家,你就先跟问道长。” “行。” 尧犬随意应下。 问月鼎别开视线。 尧犬似乎和村里人的关系很一般。其他村人怕他,而他也游离在人群外。 不过他住尧犬家只是图省事,这些弯弯绕绕与他无关。 “问月鼎,我已想好万全对策。”临走前,齐改不忘大放厥词。 “等本公子的好消息,你是输定了!” 他好像没同意比试,又是齐改自作主张。 问月鼎回他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目送齐改领着一堆人远去。 “鹭原鹫山明鹫宗宗主长子大公子兼少宗主?” 尧犬憋着气:“你不是恰巧路过的商人么?” 一长串的头衔飞来,砸得问月鼎起满后背鸡皮疙瘩。 他耷拉着眼,有些尴尬:“你记这作甚?” 他自己都记不住,尧犬倒是记得牢。 “自然要记。”尧犬气极反笑,“我才知道,昨晚遇着的居然是大人物。” “若是同你说我是修士,你肯定把我当邪修处置。”问月鼎弱弱辩解。 “我惜命,又打不过你。” “......罢了。” 看问月鼎这副模样,尧犬有气,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咽下:“你若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他好歹收了问月鼎的钱。 问月鼎思忖了会:“那等傍晚时,我需要你带路。” “行。” “白日无事,我先睡去了。四下少人,”问月鼎又开始犯困,“烦请两个时辰后喊我。” “睡觉?” 尧犬看了眼头顶,太阳好端端地挂在天上。 “自然。” 问月鼎一脸理所应当:“今晚恐怕不能睡,那只能白天睡。” “......” 尧犬无语凝噎。 他对问月鼎是否能解决麻烦持怀疑态度,但问月鼎的睡眠质量,他倒是十分认可。 半晌,他撂下句话。 “您自便。” 戌时。 问月鼎走在凹凸不平的村道上,跟着尧犬往村西的乱坟岗去。 这是满稻村内尸体最多的地方,活尸自然也由此产出。 他注意到沿路看到的家家户户,几乎每间住人的屋,屋门上都贴着一张符。 “爹,这符真的有用吗?” 一个小孩吸吸鼻涕,小声问:“之前也贴了符,还是有人敲门。” “不许说胡话!仙长给的符,肯定不一样。” 男人虔诚地对着符拜了拜:“希望瘴气早些除,才好下地干活。” “先前来过不少道士,结果拿的符都没用。” 尧犬揉着手腕:“也不知这齐公子能否靠得住。” “门上贴的是镇晟符。” 问月鼎压低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确有避邪驱鬼的作用。” 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能看出齐改尽力了。 符咒虽然不能让活尸和瘴气消失,但至少能把他们阻拦在每户的门外,让村民们睡几天安生觉。 “他们在做什么?” 路上,问月鼎还瞧见了不少捧着竹扎、泥塑的村民从另条道过来。 和诚惶诚恐的村民们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很淡的香火味。 “拜佛。” 夜色渐临,尧犬将手里的灯分了盏给问月鼎。 “村子东边有个小佛庙,先前香火断了好久,最近好些人都爱往佛寺去。” “是因为活尸的事?” 在遇到麻烦的时候,人才更容易想起神佛。 “或许?”尧犬轻笑。 “不过就算那庙里真有佛,早几年断香火时,也该跑完了。” “乱葬岗就在前面,注意看路。” 他提醒问月鼎:“这片地不好走。” 往前走几步,问月鼎感觉脚下踩到什么硬邦邦的玩意。 低头,是一截蒙着泥的白骨。 他赶忙触雷般挪开脚。 四周散发着淡淡的腐味和血腥味。左手边一个个隆起的坟包边上泥土松动,黏糊糊的土壤里,还露出破布片和类似腐肉的碎块。 “活尸会从坟包里面爬出来,天亮再爬回去。” 尧犬的胆子大得出奇,他指向地上一处洞:“有些爬得慢,来不及把自己埋住,就会留个洞在外面。” 越听,问月鼎的脸色越白。 倒不是被吓出了好歹,是让这的鬼气刺激得不适。 对气的感知太敏锐,更容易受到气的影响。 天还没黑透,乱坟岗的阴寒气已经重得出奇,很难想象天黑后是何等光景。 脚边传来簌簌的声音,像是硕鼠挖洞。 低下头,问月鼎和一个还算完整的活尸大眼瞪小眼。 活尸还是个半大小孩,半截脸让土埋着,少了手指的手可怜巴巴地捏着颗坟头草,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像是颗小萝卜头。 问月鼎礼貌地让开道。 “他们出来的越来越早,最开始得天黑透才出来,现在傍晚就会开始挖地。”尧犬收起轻松的态度。 “你要查就尽快,附近的瘴气要起了。” 更早出现的活尸,也带来更重的瘴气。村里的瘴气还没出现,坟头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黑色的雾。 “得罪。” 眼前的活尸已经整个冒出地,问月鼎轻声念了句,将一张符往他背上拍去。 这是用来窥探怨鬼记忆的符咒,而魂魄被强行囚禁在死躯中的活尸,某种意义上就是怨鬼。 炼尸不是简单事,凡是有人炼活尸,就算不直接接触尸体,也至少得来乱葬岗下阵。 多抓几个活尸问话,比自己抓瞎好得多。 可符咒接触到活尸的脖颈,只是发出黯淡亮光,符上的咒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而那活尸的头转了大半圈,懵懵懂懂地看向问月鼎,丝毫未受影响。 “不管用吗?” 尧犬不懂符法,只看出问月鼎的脸色不甚好。 问月鼎又换了张符,结果同刚才一样。 他动作太慢,弄得那半大活尸都不耐烦了,一瘸一拐地离开田埂。 “符没问题,可对他们不起效果。”捡起落在地上的符,问月鼎确认上头的纹路。 尧犬提过,之前来的道士用符也没效果。 莫非不是符的问题? 此地的活尸本就特殊,或许不能被划在怨鬼的范畴。 可仙家用的符,全都是在把活尸当怨鬼的基础上才能起效。他针对怨鬼的符无用,齐改贴在门上辟邪的符同样可能失效。 心中冒出荒谬的猜测,他看向一旁浩浩荡荡出发的活尸们。 “我们跟着活尸,去看他们会不会和往常一样敲门。” “不过......估计得等很久。” 看着晃悠半天才挪出去半步的活尸,问月鼎感觉一阵头疼。 就活尸这速度,等赶到附近的居民家再敲门,怕是至少半个时辰。 今晚真不能合眼了。 “这倒不用。” 尧犬若有所思:“我有个办法,一刻钟就见效。” 问月鼎好奇:“当真?” 尧犬修为不过筑基,居然还有此等本事。 “当真。” 尧犬脸上的笑容深了些,露出颗虎牙来。 一刻钟后。 “呜呜呜......” 瘦巴巴的活尸被尧犬提溜着,拖行到山边小屋门口,碎肉被划拉一路。 他毫无反抗之力,被粗暴地丢在地上。 “敲门。” 尧犬踹了他脚,居高临下下令。 “呜、唔好!” 这活尸压根不敢忤逆他,忙不迭点着都快要掉下来的头,战战兢兢敲了两下。 咚,咚。 齐改的符咒不要钱,尧犬的屋自然也贴了。 门上符咒亮起,但是活尸安然无恙。 “继续。”尧犬继续指挥他。 可再敲几次,符咒都拦不住活尸。 “嘶,还真是不管用。” 尧犬回头,看向目睹他全程暴行的问月鼎。 问月鼎没吱声,脸色因为活尸身上的鬼气愈发苍白。 他嘴唇紧抿,默默往后退了退。 尧犬的蛮劲比一般筑基期修士大太多,还好没惹他。 “这人本就不是好东西。”尧犬以为他的脸是被吓白的,忙解释。 “他生前拐了村里好些小孩去卖米肉,换好钱就去暄城赌,最后是让村里人活活打死。” 原来如此。 问月鼎了然,往前挪几步。 少侠仁义。 又是一刻钟。 花花绿绿的符咒贴了活尸满脸,上面用朱砂、矿墨写的符文歪七扭八,瞧着颇为瘆人。 活尸眼珠暴突,抖若筛糠:“救,救.......” 他依旧安然无恙,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 要不是已经死过,他能再被吓死一次。 那双无光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恐怖又模糊的人影。 “我会的所有镇怨鬼的符,对他都不起效。” 问月鼎语调惋惜,温柔轻叹:“连化尸化骨的咒都没反应,很难办。” 看着问月鼎苍白但平静的面庞,站在他身后的尧犬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化尸化骨..... 问月鼎这明鹫宗,它真的正经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忘了吧 “我想见李村长,有些事得问他。” 问月鼎起身。 “我带你去。”尧犬将活尸拨弄到一旁,给问月鼎一块满是药味的布。 “他家附近瘴气重,把口鼻捂住。” “多谢。” 夜晚的满稻村静悄悄,只偶尔冒出活尸挪动的声音。 问月鼎抬头看了眼无月无星的天。 今夜天象非常糟糕,希望只是他多想。 “救命,救命!” 走到半路,一阵尖叫声自不远处传来。 “快、快来人————” 两人齐齐停住脚步。 尧犬举灯:“去看看?” “走。” 那呼救声再没下文,但越走近,问月鼎越能听到清楚的抽噎,和因为过于紧张而断续的呼吸声。 浓重瘴气中,隐约可见三道身影。 高个的男活尸,肤色青白得不正常;矮瘦许多的年轻女人,她怀里搂着个木呆呆的小女孩。 “小桔,别过去。” 搂着孩子的妇人低声哀求:“他不是你爹。” 她的手已经因为脱力抽搐,居然还是拉不动这瞧着只有五六岁的女童。 孩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执拗地朝着男人伸出手,手背上还带着新鲜的血痕。 “爹、爹爹。” 她的声音很含糊,像是在梦中发出。 “小桔很想爹.....” 那男尸的状态也不对。 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周遭的瘴气都在围着他转,试图钻入他的身体。 隔着几米,尧犬的手背冒出火焰。 惧火的活尸却一反常态,没有害怕地后退,只是往前的步子更慢了些。 不起效? 眼中掠过丝诧异,尧犬只得冲上前去,将活尸撂倒在地。 “带她进屋,不用管我们。”趁着尧犬对付活尸的功夫,问月鼎在女孩背上贴了张符。 “她着瘴了,所以才会看到幻觉。” 贴符的时候,他注意到女孩手臂上的伤不像擦伤,而是抓痕。 符咒散出青蓝色的荧光,原本重得诡异的女童被女人轻松抱起。 “仙长的大恩情,民女....民女定用命报答!” 妇人断续着说完,抱着昏迷不醒的孩子,踉跄躲进屋里。 惊惧之下,她仍然没将门关死,给两人留了条退路。 刚被尧犬揍趴在地的活尸转眼间又要爬起。他喉咙里发出类似兽类的咕噜声,动作比刚才更敏捷。 “不对劲。”尧犬皱眉,“力气怎这般大?” 问月鼎的态度难得严肃,看向活尸指尖残留的血迹。 “他怕是要尸变。” 接触稚童血的活尸,尸变概率极高。 闻言,尧犬毫不犹豫,点燃火折抛向活尸面门。 来村的道士都提过,对付活尸最有效的办法是将其烧毁。 可火焰落在活尸身上,只点燃几缕乱发,便迅速熄灭。 火光转瞬即逝,清楚地照出活尸眼球中布满血丝,整个眼白都成水红色。 “不行。”问月鼎制止住还想尝试点火的尧犬,“得先制服他。” 他的符几乎同时拍在暴起的活尸身上,不出意料地不起作用。 “吼!!” 像是为印证问月鼎的话,活尸突然发难,浑身痉挛,朝着两人暴怒扑来。 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似人,更类野兽。 尧犬反应快,后撤曲膝,用十成力才又把活尸踹开。过强的反力推得他往后踉跄两步,问月鼎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肩。 在浓重瘴气中尸变,现在的活尸恐怕不比尧犬要弱。 符咒无法生效,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我来。” 纳戒发出细碎微光,一柄长剑出现在问月鼎左手上。 布满裂纹的剑鞘闪着寒光,玉晶剑柄上满是岁月留下的古朴痕迹,剑穗上坠了支半透明的佩。 它的岁数,恐怕比几百个问月鼎还大。 “刀剑无眼,退开些。” 长剑出鞘,锋芒毕露。 剑气刮起问月鼎的长发,微弱的灯火下,他握剑的手几乎和瓷白的剑身同色。 “你真能行?” 不放心的尧犬攥着匕首,被问月鼎用眼神制止。 瞳孔终于有了焦距,他专注地看着尧犬。 “退开。”问月鼎又重复一次。 “我对付他,你找机会用箭将活尸烧毁。” 尧犬拇指有扳指,又随身带弩,火折扔得奇准。比起肉搏,他大抵本就擅长射术,只是先前不适合施展。 语罢,问月鼎艰难提剑。 玉白色衣摆泛起流光,他朝着再度起身的活尸冲去。 活尸也不甘示弱,迅速地举起满是血污的手抵挡。 见阻止不了对方,尧犬连忙从随身带的包裹里取出弩。 很快,他明白了问月鼎那句“退开”的含金量有多高。 嗡鸣声混着阴风,乱飞的剑气砍到百年老松树上,留下一道一指深的豁口后拐个弯,将路边的瓦罐劈得粉碎。 眼睁睁看着旁边的杂草被掀起,尧犬侧身躲开剑气,加快装弩速度。 难怪齐改说问月鼎修剑道,问月鼎本人却从不把剑背在身上。 ......因为他根本不会用剑! 问月鼎举手投足温吞,配上那张脸有几分舞剑的美,提剑却手法生疏无比。 他只有在格挡的时候还算有模有样,攻击起来毫无杀心,慢得像老爷爷做五禽戏。 而那把看着就来路非凡的剑,更是和问月鼎有仇。 敌我不分的剑气劈得七扭八歪,只有几道砍在活尸身上,剩下的都用来刮草皮和地缝。 问月鼎能一直不落下风,纯粹是靠着修为够高,强压着活尸。 终于,活尸猛地伸手,暴怒地破开漏洞百出的剑招。 “吼!!” 问月鼎重心不稳,往后跌去。 打个趔趄的功夫,尖利指甲抓向他的心窝。 一支箭划破迷瘴,及时插在活尸腕上。 青白色手一抖,只抓破层丝织的薄外衫。 嗖—— 又是一枚箭矢,精准钉入活尸腐烂的脑袋。 尸体没有痛觉,可被打着要害也会分心。他手一松,和问月鼎拉开距离,想要拔插在颞颥里的箭。 “快!” 背后,尧犬的声音清明。 稳住重心,问月鼎用尽全力,将长剑插入活尸的胸膛。 危机时刻,那乖张的剑终于肯配合他。 剑身震动发出鹿鸣声,剑气凝聚出刺目的光,汇聚成鹿蹄模样,狠踏上活尸胸膛。 活尸抽搐着想要抓问月鼎的袖摆,但以失败告终。 他的五官冒出粘稠液体和诡谲灰雾。 带着火灵力的剑射来,刚才怎么都点不燃的活尸像是被绑了稻草,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晃悠悠直起背,问月鼎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呼吸。 “别喘气。” 一张还带着他人体温的布及时捂住他的嘴,摁得没轻没重:“附近瘴气重,吸多了会生病。” 尧犬又朝他伸出只手:“起来。” “咳咳......” 被压着唇和鼻腔,问月鼎不适地干咳了几声。 他感觉到,捂着他脸的手动作稍微温柔了些。 被尧犬拉起时,问月鼎脚步虚浮。 他已经很久没提剑,若非符用不了,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发生什么,动静这般......” 聒噪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 姗姗来迟的齐改面露尴尬,用扇子不住敲着手心。 “你们.....”他支支吾吾。 “还挺熟啊?” 他的死对头正被用布捂着嘴,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而捂问月鼎嘴的另一人面色不善,冷漠地看着他。 闻言,尧犬忙松开手,将布递给问月鼎。 问月鼎倒是没意识到尴尬,和他道声谢,才搭齐改的话。 “方才活尸尸变,我们已经解决。” “尸变?” 跟着齐改一道来的修士们都变了脸色。当时他们也是听说这村里活尸不伤人不尸变,才敢跟过来。 怎么处理尸变,门主也没教过啊。 齐改修术,自然清楚尸变的严重性。 他的脸色不甚好看:“什么?” “不光是尸变,还有村民着瘴致幻。”问月鼎敲敲妇人家的门。 寡妇匆忙地打开门,怀里的孩子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仙人!”她要跪下,被问月鼎扶起来。 揭掉女童后背失效的符咒,问月鼎看向她开始发黑的伤口。 “我不会治着瘴,只能暂时封住瘴气,让它不影响心智。”他看向齐改。 “你带了医修?” “带了。” 齐改还没从问月鼎说的话中回神。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次普通试炼,会牵扯到活尸尸变和活人中瘴导致致幻。 就和桃壤的蠊虫一样,一个尸变活尸出现,就可能出现一群。再加上足以致幻的瘴气,这根本不是刚过金丹的修士该对付的麻烦。 “救她。” 问月鼎的语调不容置疑,生生把齐改拉回现实。 “好,好。” 齐改脸色煞白,狼狈点头。 问月鼎给女人递了个眼神,女人笨拙和问月鼎行礼,抱着孩子匆匆跟上齐改。 “瘴气深重。”问月鼎看向跟随齐改赶来的村民,“早些回吧,各位。” 四下安静。 他刚刚的每句话都重重砸在村民们心里,每个字都足以散播恐慌。 可听着问月鼎平和的语调,恐慌竟一时间没能爆发。 “都回去,听问公子的。” 还是村长打破寂静:“得亏问公子今晚恰巧路过,否则怕是要生出血案来。” “是尧犬的功劳。” 问月鼎没心思接漂亮话。 使剑非常折损体力,正事办不成,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行了。”眼见村长又要换人夸,尧犬不耐地打断他。 “再拖下去,今晚谁都不用休息。” 看向尧犬,问月鼎的心中充满感激。 “你们早些睡,我去看看小桔那女娃儿。” 李村长讪笑一声,打算识趣离开。 “李叔。” 尧犬突然开口叫住李村长。 他眸色沉沉:“你应该清楚,我愿意给你帮忙,是因为周姨于我有恩。” “她的遗愿是希望村里能一直安宁,家家户户平安,没有小人作祟。” 说到“小人”二字,他刻意加重。 “是。” 李村长被说得局促,但还能勉强维持面上的镇定。 “我定会配合仙长们,尽快揪出制造瘴气的罪人。” “如此最好。” 尧犬这才肯放他离开。 路上,两人无话。 问月鼎是太困,尧犬则是有心事。 天上的阴云散了些,露出明月的一角。 “把嘴捂上。” 眼见着问月鼎迷糊着松开手,尧犬提醒他。 说完,他想到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若是你,怕是根本不会着瘴气。” “是吧,没、有、修、为的鹭原鹫山明鹫宗宗主长子大公子兼少宗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睡着了 尧犬越想越气。 他之前觉得问月鼎被活尸轻薄就算了,方才居然还担心问月鼎没修为会中瘴。 这人长得文弱,却修为不浅,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家伙。 寒风过,问月鼎被长串头衔硬生生给尴尬清醒。 他噎了下,刚才的稳重荡然无存。 “....你怎还记着。” 都是齐改惹的祸。 尧犬挑眉:“齐公子的嗓门够大,想忘都难。” 他倒没记仇,只是存了点想看问月鼎窘迫的报复心。 回应他的是阵寂静。 片刻后。 “....” 和他并肩走的白衣人突然加快脚步,走到他前面,像是因为心慌意乱。 “问公子?” 尧犬试探开口。 问月鼎的脸皮有这么薄? 想着,他的底气散了些。 尧犬清楚不光问月鼎做的不地道,他自己也没几句实话。 真要纠起来,反倒可能是问月鼎占理。 问月鼎不理他,只往前走。 眼下阴云散去大半,迟来的月辉洒在他身上,为他天生偏浅的发色铺了层霜。 “当心!” 眼见问月鼎要往树上撞,尧犬眼疾手快摁住他。 他耐着性子:“你看路,我不提就是。” “.......” 问月鼎被他摁着,十分安静。 尧犬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拨开帷帽帽帘,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问月鼎呼吸平缓,双目紧闭。 睡着了。 着了。 了。 深吸一口气,尧犬默默放下帽帘。 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强忍住把问月鼎丢在村里的冲动,他拽着问月鼎的胳膊,把他往家里带。 问月鼎对一切浑然不觉,让他牵着,乖乖地被拖走。 除去天塌下来都能睡着的问月鼎,今晚没一个人能睡安生。 巳时刚到,尧犬家的破木门被敲得险些报废。 尧犬黑着脸打开门,白着脸的齐改小心地往里面看。 “问月鼎醒了没?” 尧犬侧身,示意他进来。 迎接齐改的是一大团在蠕动的被子。 昨夜,问月鼎被拖回来后,精准地找到了床的位置。 动作迅速又迫切,让尧犬怀疑他在路上是装睡。 尧犬本就不爱睡觉,给了钱的问月鼎理所应当地霸占了床。 “这都巳时了,你还没起?” 要不是齐改的心思落在别处,高低得奚落问月鼎几句。 放到一般的宗门,辰时之前就得起床修炼。 “嗯......” 蝉蛹停止蠕动,里面冒出一只颤巍巍的手,好看的手背上,淡青色血管纹路很浅。 他的腕上带了串价值连城的菩提,齐改看了都眼红。 “何事?” 问月鼎的声音含糊不清。 “你昨天晚上救的寡妇,她女儿救回来了。”齐改加大嗓门。 “你要不要去看看?” 闻言,问月鼎这才从被子里爬出来。 他是和衣而眠,虽然睡不舒服,但也是无奈之举。 “我去洗漱......” 他用和活尸类似的速度挪动步子。 “祖宗!” 齐改被他急得一身汗,巴不得把脸盆子扣在问月鼎脸上。 被催了几句,问月鼎才不情不愿地加快了动作。 整理好缠朱,问月鼎依旧睡眼蒙眬。 走在路上,他问齐改:“有吃食吗?” “你还要吃?” 齐改欲哭无泪。 一般的金丹修士三五日吃一顿就行,他昨天傍晚还见到问月鼎跟在尧犬后边,捧着个半个玉米啃了半天。 问月鼎平静点头。 他在家一天吃五顿,出门在外一日一顿,并不过分。 鸡贼姓问的! 肯定是知道他爱随身带零嘴,净想从他身上薅好东西。 “有有有!” 齐改黑着脸,从纳戒里掏出糕点来:“这可是五味斋的糕点,整个暄城就一百盒,我自己也就两盒。” “多谢。”问月鼎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毫不客气将精巧的木匣子搭扣打开。匣子内拼着四块豆糕,当着齐改的面,他给尧犬分了一块。 “给,齐公子送的。” 齐改先前偷换他的灵草种子,害的他种出来一大堆花生和山药,他还没找齐改算过账。 一个敢给,一个也是真敢要。 “多谢齐公子。” 顶着齐改要杀人的目光,尧犬忍笑接过一块。 “不客气。”齐改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这世界上,居然和问月鼎一样欠揍的人。 村里名义上的医馆,其实只是穷郎中住的小草房。等他们到时,躺在草床上的女孩正好醒来,女人正在焦心地照顾她。 她们旁边围了一圈人,有齐改带来的低阶修士,也有帮忙的村里人。 “小桔,快谢过仙长们!” 看到来着,妇人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昨晚多亏他们救你。” “多谢仙长。” 女孩依偎在母亲怀里,声音还很弱。 “她还好吗?” 问月鼎问旁边的医修。 “没大碍,就是要调养。”医修心有余悸,“得亏送来得及时,要是晚点,怕是不好说。” “听到没!” 妇人抹着眼泪:“下回不管梦到什么,都不能再往外乱跑。” “娘。”女童的声音更小了。 “我不是做梦,是爹爹真的在敲门。” “小桔!” 女人忙制止她。 “真的!”小桔固执地举起没受伤的手。 “爹还夸我乖,说给我带了从庙庙里求的红绳,让我挂在手上。” “他还说他不走了,给娘扯了布,要吃娘包的....唔!” “别说...别说了。” 妇人捂住她的嘴,将女孩抱在怀里。 “好好养病。”她声音哽咽,情绪也濒临崩溃。 “所以昨晚尸变的活尸,是小桔的爹?” 趁孩子注意力被转移,问月鼎小声问站在门口的村民。 “不是,那就是村口一家生病走的儿子,死的时候都没成婚,和这娘俩压根不熟。” 男人把他带远了些,这才敢接着说:“小桔他爹前些年在外头给人建屋子,叫房梁给.......” 他顿了顿:“因为离太远,他尸体都没拉回村里,哪能成活尸。” “小桔娘也是苦,一直瞒着孩子,年年和她说过年她爹就回家,给她扯布、买糖。” “村里经常遇到会大规模死人的疫病?”问月鼎问。 他见过的不少活尸,都是得瘟疫而死。 “是,一来就死一片。”男人又忍不住叹气。 “您看,李村长家在村里算得上富了,可他的媳妇是早年病死的,娃儿也得瘟疫去了。” “他家都这样,更别提其他家。” “他家里人就他一人?” “是。” “但他和他媳妇都是好人,所以村里人听他话。”男人声音变得更小。 “就和您待在一起那尧犬,他娘先前就和他媳妇关系好。” “尧犬性子很怪,据说他能回来,也是看她的面子。” “原来如此。” 问月鼎想到了昨夜尧犬口中的“周姨”。 他岔开话题:“瘟疫这么猖獗,让医修来治过瘟疫么?” “求过,没用。”男人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满稻村附近灵没脉,不光是疫病.....旱灾、蝗虫,隔一两年就得来一次。” “佛也拜了,仙也求了,都只能管一阵子。” 谢过满脸苦相的男人,看着面前破败的满稻村,问月鼎一时无言。 一方灵脉不光是修士修仙的必备条件,也掌握着当地气运。 没有灵脉的地方,禾苗不生,灵兽不来,瘟疫多发,百姓孱弱。 满稻村的位置很尴尬,被明鹫宗和试锋门夹在中间,恰好在两边灵脉的辐射范围外。 “问月鼎!” 齐改快步走到他跟前,心事似乎更重。 他拽住问月鼎的袖子,指节发白:“跟我走。” 他把问月鼎拉扯到稻草垛边,左瞧右瞧,确认四下无人。 “你赢了。” 他不情愿道。 问月鼎莫名其妙:“我赢什么?” “比试。”齐改不自在地盯着鞋尖,扇子一张一合,“你.....你确实比我厉害点,我承认。” 问月鼎这才想起齐改撂的狠话,点点头:“所以呢?” 齐改肯老老实实认错,未免有点太稀奇。 “我头次来这种地方。” 齐改顾左右而言他。 他先前都在门内修炼,最多出来猎个兽,和老爹见见其他宗门的弟子,入目皆是光鲜,哪见过这么多活尸。 “我也是。”问月鼎也很苦恼。 这事比他想得麻烦,今晚又睡不了了。 “所以我......我打算回门求援,暂且离开满稻村。” 齐改咬牙。 退缩是懦夫行为,可看那着瘴的小女孩发青的脸,设想着今晚可能发生的事,齐改真的觉得害怕。 符咒对活尸失效,偏偏他又只会术法。 要是哪步出错,村里大批死了人,他回宗会被责罚,爹娘的脸面也会丢尽。 “行。”问月鼎十分平静,“那你回吧。” 没有齐改预料之中的落井下石,甚至没点惊讶的情绪。 齐改张了张嘴,最终只冒出句:“你要是想走,可以和我一起离开。” 毕竟问月鼎原本就是恰巧路过,算得上是被他卷入麻烦里。 问月鼎眼中终于有了点讶异:“我为何要走?” “你是睡傻了?!” 齐改忍无可忍:“尸变随时可能出现第二次,保不齐就是今晚。” “你和人联手才救一个小桔,还把自己弄得狼狈,要是冒出三四个小桔,你能救下吗?” 他眼睛发酸,声音沙哑:“明鹫宗少宗主的身份本就特殊,要是真酿成祸,你打算被人怎么说道?” 他是讨厌问月鼎,但不希望他名声更坏。 一张崭新的帕子递到齐改跟前。 “齐改,处理满稻村活尸是试锋给你的任务。” “不是我的任务。” “我知道。”齐改用力眨了眨眼,自暴自弃。 “那你笑我吧,我确实可笑。” 笑他狂妄自大胡乱下战书,明明什么都没做就预设困难,临阵脱逃躲在自家宗门后面。 “你去找增援并无不妥,试锋的长老们一定比你我要强。” 问月鼎的声音天生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砸在齐改混乱的思绪中。 “而我答应过村里人,会帮他们解决麻烦。” 他认真道:“这是承诺,不是任务或你我间的赌约。” 任务可以放弃,但认真许的承诺不行。 这是问月鼎早早离世的母亲,生前一直和他强调的道理。 所以问月鼎虽经常搪塞掉宗里给他的修行任务,但他答应父亲把离宗当苦修,就不会偷半步的懒。 “我不能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心中鬼 齐改肿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良久。 他吸了吸鼻子,终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觉得就我们,真能行?” “我算过卦,结果还不错。” “又是卦。” 听他这么说,齐改破涕为笑。 除了问月鼎,哪还有剑修不喜欢舞刀弄枪,就爱算卦。 “行,你说结果不错,本公子就信你一回!” 他清楚自己输得彻底,但他也是大宗门的子弟,才不会被问月鼎挫锐气。 给宗门的求援自然要发,可他不打算走了。 “那自然更好。”问月鼎微笑。 冷静了些,齐改给他传音:“说说,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问月鼎答:“村里活尸泛滥,本就不像是人为。” “你的意思....有法器灵物作祟?” 闻言,齐改刚好些的脸色骤然变差:“可至少得要玄阶往上的法宝,才能催化活尸。” 满稻村实在太穷太荒,他只当是搞鬼的人藏得太好,从未往这条道上设想。 “不光如此。” 问月鼎颔首。 “这件灵物得是至善至纯的法宝,才能让魂魄未散的尸体化成活尸,还不心怀怨念。” “至善?”齐改嘴唇哆嗦。 “都至善了,为何要造出活尸。” “不知道。” 见齐改脸色煞白,问月鼎好心关切:“你害怕?” 怎能不怕! 驭尸的术法,有些聪明点的筑基期修士都能学,可玄阶灵宝换算过来能顶一个元婴修士,他们不可能镇得住。 可已经说不走,齐改也只能摇摇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怕。” “趁着天没黑,你带人去村里查近些年村里出现的古怪物件。”问月鼎道,“尤其是和佛家或者医修有关的法宝。” 修剑或是术,手上都难免沾血,而佛修和医修的法宝受耳濡目染,内里会更加纯善些。 “行。” 齐改勉强道:“我这就去。” 走一半,他停住脚。 “对了。”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问月鼎。 “抱歉。” 他之前的确太针对问月鼎了。 “抱歉什么?”问月鼎茫然后了然。 “是三年前下围棋偷我黑子,五年往八筒窝里放鹌鹑蛋,还是.....” “打住。”齐改那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烟消云散。 “你未免也太记仇了!” 他都快忘光了,问月鼎居然还记得。 “哎呦.....” 被问月鼎注视着,齐改脸红得像猴屁股:“抱歉就是抱歉,你何须管我对不起哪个?!” “没关系。” 问月鼎十分大度。 下棋最后赢的还是他,那鹌鹑蛋孵出的小鹌鹑,也已经被放归山林。 “等下。” 哼唧几句,齐改突然想到什么:“我去找灵物,你做什么?” 问月鼎依旧微笑。 “去见村长。” 毫无疑问,村长李吉是满稻村最奇怪的人。 遇到活尸大规模出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立马求助离得最近的试锋门,而是在村子本就拮据的情况下,破费请一群道士,再舍近求远找回不通术法的尧犬。硬生生拖了几个月,弄得满村都是瘴气才肯开口求援。 若非李吉不作为,事态根本发展不到如今的地步。 而他在村民们心中的名望不低,满稻村又有多次面对恶劣天灾时,向修士求援的经验,按理来说不会犯低级错误。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件事!” 听他说完,齐改一抚掌:“我来时本想着入乡随俗,投宿在村里人家中,可李村长非要给我们收拾村头角落里的空房。” 那地荒得很,还有老鼠打洞,入夜给他吓得够呛。 “可就你和尧犬两人去见他,当真能行?” 越想,齐改越后怕。 万一这村长表面上是寻常老头,背地里是黑山老妖,专吃问月鼎这种不爱动所以肉质软..... “他怕尧犬不似作假,怕是真没修为。”问月鼎无奈,打断他的幻想。 “我自己去就行,不打算带尧犬。” 毕竟尧犬是李村长请来的人,他无法完全信任尧犬。 送走神叨的齐改,问月鼎从角落里出来,拍了拍袖子,打算直接离开。 “去哪?” 他回过头,是尧犬斜靠着门。 “找李村长。” 问月鼎还是说了实话:“不是大事,我去就行。” 尧犬不爱凑热闹,肯定不会多管闲事跟着他去。 可这回,尧犬一反常态。 “带我一起。”他走到问月鼎跟前,“正好,我也有东西要和李村长要。” 闹这一出是何用意? 问月鼎的睫毛颤了颤,心中疑虑不增反减,可瞧着还是那副温吞模样:“那走吧。” 就算他不同意,尧犬也能去李村长家,倒不如让他在他身边。 “你要拿什么东西?” 走在路上,问月鼎状似不经意问:“或许我能帮上忙。” 尧犬短笑,话里有话:“难得问公子这般热心。” “是我家里人的遗物,被李吉拿着。” “我回村,一是因他已故的妻子对我有恩,二是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他的语调漫不经心,可问月鼎听出,尧犬的心情不怎么好。 “抱歉。” 他似乎触了尧犬的伤心事。 “没事。” “你觉得李吉这人怎么样?”尧犬侧目看向问月鼎,单刀直入,“依我看,他压根不想村里太平,活尸消失。” 问月鼎颇为意外。 尧犬是在试探他? 他故作惊讶:“此话怎讲?” “揣着明白装糊涂。”尧犬轻哼了声,“你不就是觉得我和李吉的一伙的,所以才独自去找他。” 若是其他人,早该被他的话砸懵,顺着尧犬的话往下,暴露自己的意图。 可问月鼎只是微愣了下,随后道:“听起来,你怀疑李村长很久了。” 依旧将自己的态度撇个干净,把话题推回尧犬身上。 真狡猾。 “当然。”尧犬磨了磨犬齿。 “周姨对我有恩,和李吉无关。” “她希望她守了四十来年的村子能太平,我只完成她的遗愿。” 他与村里人关系疏远,不管怎么和李吉虚与委蛇,李吉都拒绝让他探查各家宅院,给他更多线索。 调查一直停滞不前,尧犬需要他人的帮助。 放眼满稻村,齐改一行人扑在试炼的结果上,不停计较得失进退,其他人则更指望不上。 只有这个性格温吞又古怪,一天大半时候都是副心不在焉模样,但又真敢提剑挡在活尸面前的问月鼎,在关心满稻村的死活。 “我知道了。” 问月鼎思忖片刻:“依你之见,我们才是同路人。” “.....嗯。” 虽然说服了问月鼎,可尧犬还是憋了股气。 本来没打算和他交这么多底,但问月鼎实在太谨慎。 问月鼎没说几句话,没透露出线索,言语也毫无攻击性,却一直在牵着他的鼻子走。 “你家人的遗物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取走。” “若有需要,我会帮你。” 视线相对,问月鼎的瞳孔依旧朦朦胧胧,让人猜不透他的淡笑里藏着什么心思。 遗物定是很重要的,如果尧犬说的是事实,那这是他给尧犬的承诺。 事已至此,尧犬的来因、目的都已明晰,他没有拒绝尧犬的理由。 “我需要知道你回村后的经历。” ...... “不知二位要来,我这就去备茶。” 李村长弯着腰,仓促地要去烧水,被问月鼎叫住。 “我们不久留。”他的微笑如沐春风,“不请自来,本就是我的不是。” 可他旁边的尧犬远没他这般温和。 自打进了村长家里,他的心情就不太好,抱着臂,警惕环顾着四周陈设。 面对不知来意的两人,李村长汗流浃背。 “不必紧张。”问月鼎的柳目微弯,半边脸被从破窗落进来的阳光照到,衬得他眼下泪痣格外明显。 “我想问些村里的情况。” 闻言,李村长松了口气,“我定知无不言。” “近些年,村里......” 神色变得严肃,问月鼎的嘴唇轻启。 慢悠悠的语调念了许久,弄得原本焦躁的尧犬都开始昏昏欲睡。 而这段时间,问月鼎观察完四周环境。 地面非常干净,可李吉家的饭桌上碗叠得乱七八糟,与地面对比明显。 他能闻到艾草焚烧的浓烈味道,久久不散。 “屋里的艾草味这般重,是为驱虫?” “不是。” 李村长的面上僵硬一瞬,苦笑,“想用艾叶驱下瘴气,求个心安。” 问月鼎点点头。 “瘴气必须尽快除去。” 他直白道:“最方便的办法,是纠集一批人,趁夜将活尸烧毁。” “这.....万一烧到田该如何是好?” 李吉回答得很快,似早在心头有了预设。 “请您信我,不会波及田地。” 问月鼎言辞恳切。 “可活尸生前多是村里人的亲朋好友。” 李吉的手握紧又松开:“要是烧了投不了胎,或投胎成残废,我没法和他们交待。” 问月鼎了然点头。 显然,这更接近李吉的真实想法。 “可他们的亲人要是死于他们之手,你更不好交代。” 一直安静站着的尧犬终于开口:“死人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更重要。” “知道,我当然知道。” 李吉避开他的视线。 尧犬的视线偏移,看向问月鼎的手。 一条红绫安静地缠在问月鼎那提不动剑的左手上,不住地往他指尖蹭。 指节微动,问月鼎在回应红绫。 最开始,红绫一直在问月鼎的衣服上当点缀。而进屋后,它贴着墙钻进了李吉家的后院,再悄悄摸回来。 “怎么样?”微俯下身,尧犬轻声问问月鼎。 问月鼎眼中带了笑。 挺神奇。 他们一直不怎么信任彼此。 毕竟他们的相识,本就源于猜忌。 可如今,他们却在齐心办同件事。 “后院草垛下边,有个地窖。” 他看着尧犬,语速依旧缓慢,落到李村长耳中却像是魔音。 “不!!!” 声音震得问月鼎耳膜生疼。 一直都没急眼过的李吉失声,下意识地往去后院的门处靠。 他还没冲过去,就被尧犬摁在墙上。 “地窖里藏了活尸。” 问月鼎站起身,推开长着绿苔的后门。 他面上笑容减淡:“李村长,可是您的儿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前尘怨 两刻钟前。 “所以李吉喊你回来,是让你夜巡满稻村,保证活尸不伤人的同时,驱赶外来者。” 听完尧犬的陈述,问月鼎总结。 “且他以留全尸做借口,要求你不伤害活尸。” 也是难为李吉,如此煞费苦心。 先挑中既有适合巡夜的火灵根,又胆大且熟悉村里地形,还人缘不好难以了解内情的尧犬。再用尧犬的恩人和他家人的遗物要挟,引尧犬回村。 而尧犬的存在,很好地维持着村里短暂的安宁,平衡了村里活尸和人的关系。 只可惜..... 想到被尧犬粗暴拖行的恶人活尸和满地碎肉,问月鼎的眼皮狂跳。 尧犬一身反骨,并不是个好控制的人。 “对。” “因为他的要求太奇怪,我多留了心眼。”尧犬拧眉,“有次巡夜路过李吉家门口,我听到院子里有搬重物的动静。” “他年纪大了,不可能晚上干活,但他家就他一人。” 问月鼎问:“你对他儿子的印象如何?” “李大祥和他爹一样好面子。” 尧犬冷冷道:“拿他家的积蓄到处结朋唤友,李吉惯着儿子不管,逼得周姨四处借钱。” 问月鼎诧异。 按村里人的说法,李吉家境不错,为人热心,可按尧犬的说法,里面似乎还有隐情。 “周姨和李大祥走了有多久?” “周姨已经走了快五年,李大祥去年才死。” “五年太久,她不可能再成活尸。” 问月鼎若有所思:“那你在活尸里面见过李大祥吗?” “没见过。” 尧犬笃定。 “那我猜,他在李村长家藏着。” 问月鼎轻声道:“而且藏匿活尸的不止李吉一人。” 尧犬的话,几乎印证了他的所有猜想。 当时齐改闹脾气,不让他住自己隔壁的偏僻空屋后,李吉不是被他们争执吓到,而是因其他事紧张。 随后,李吉默许他住在尧犬家中。 尧犬在李吉眼中算得上危险角色,可他却没有多提醒问月鼎一句,建议他更换住处,这不合常理。 而齐改、尧犬住的屋位置都很偏,远离其他村民。 像是害怕他们住在别处,发现什么秘密。 登门拜访,问李村长事是假,打他个措手不及,方便让缠朱去调查后院是真。 李吉家后院的布局很乱。 缠朱搜了半天,发现个被草垛压住的地窖,地窖旁是没焚烧完的艾草,还有很微弱的阴森气。 有尧犬控制着李吉,问月鼎省了不少麻烦。 走到草垛前,他好奇又生疏地拿起生锈的草叉,打算清理草垛。 手一歪,差点叉上自己的脚。 “嗤.....” 紧绷的气氛快活许多,他身后绑着李吉的尧犬差点笑出声。 默默把叉放了回去,问月鼎尴尬地掏出一张符。 乱风刮过,干草落了一片,木制的地窖出现在问月鼎眼前。 为防止四体不勤的大公子操作不当掉进去,尧犬清理掉剩余的草屑,利落帮他撬地窖。 “多谢。” 问月鼎擦了擦汗,看向被绑在凳子上的李吉。 他嘴里被塞了布条,脸涨成猪肝色。 “不管他。”尧犬边开地窖,边和他道,“他嘴里的真话比你还少。” “......” 问月鼎默默收回视线。 总觉得尧犬在骂他,但他没证据。 “好了。” 一声闷响,尧犬起身。 地窖里面冒出一股难闻的酸腐味,恶心得连尧犬都皱了皱眉。 问月鼎掩住鼻子,很勉强地蹲在地窖口,缠朱则吓得躲在他背上。 下面黑黢黢一片,但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佝偻着身体,躲在角落里。 像是死透了。 一声巨响,椅子被李吉掀翻。 他像是顶着壳的王八,眼睛暴凸,匍匐着朝地窖爬去。 “唔......劳烦帮我盖上。” 问月鼎站起身,顺了顺胸口,胃里翻江倒海:“活尸白天不能动,开着也没用。” “少爷脾气。” 尧犬嘀咕了句,快速将地窖盖拢:“你要审李吉?” 问月鼎点了点头。 “求您别动他!” 嘴里的布被取掉,李吉嘴唇颤抖,声音带着哭腔。 问月鼎好心把椅子扶起,“村里藏着活尸的人家不少。” 所以村里人总把除瘴挂在嘴边,却很少对活尸有敌意。 “这就是你拖延着不让解决活尸的理由。” “那是我儿...我唯一的儿。” 眼见事情败露,自知不能瞒天过海的李吉落下泪来:“他得瘟疫后,我跪着求佛,头磕破了,都没救下他的命。” “大祥走的时候还没三十岁,媳妇和人跑了,连个后都没留下。”李村长脸上的肌肉抽搐,像是笑又像哭。 尧犬忍无可忍。 他的手压着椅子,手上青筋暴起:“他先前骂我没爹的野种,后面打他媳妇,骗周姨的钱。” “怎么惨的是李大祥,赖的是别人!” “可他是我家的香火。” 恐惧之下,李吉嘴唇发白,不知哪来的胆子,他大吼:“他敲家门,他说要回家,我能不开吗!” “周姨染病的时候,您给她开门了吗?” 强压着怒的一声落下,像是当头棒喝,李吉瞬间安静。 尧犬的语调很平静,可问月鼎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比刚才更差。 “借着周姨的遗愿让我回来,却半句周姨都不愿提。” “除了自家香火和在村里的好名声,你谁都不在乎。” 说着,尧犬想到了很多零碎事。 周姨会偷偷给他塞红皮的鸡蛋,可那会她家也就一只会下蛋的母鸡。 她往他娘枕头下放的布料很软,是村里女人们最爱的喜庆红色。 她说她名字很难听,让尧犬一直叫她姨就行。 她说她在村里长大,就喜欢村里,没想着出去。 最后她生了病,浑身起疹子。从郎中那回来,被李吉和李大祥关在门外。 他要她去他家歇着,她急急避开他的手,只说病会传染,她有去处。 后来,他再没见过她。 ...... 尧犬打小颠沛流离,其实在满稻村也没待几年,他以为自己早把好事、赖事忘了干净。 其实没那么好忘。 手心亮起火,尧犬看向地窖,眼中灼灼:“活尸就不该存留于世。” 尤其是李大祥这种将母亲拒之门外的渣滓。 “住手!!!” 李吉用眼神恳求问月鼎。 可问月鼎不为所动。 从尧犬开始说话起,他就只是安静地注视这一切,像是不管俗世的谪仙。 “许尧犬!” “我把你要的东西给你,你放过大祥,他已经死一次了,给他留个全尸————” 脑子一热,李吉口不择言。 “要是你娘也在活尸里面,你会这么狠心吗?!” 砰。 毫无预兆地一声巨响,那绑着人椅子在地上重重翻滚了几圈,一条木腿被彻底掰断。 尧犬金色的瞳孔缩成一团,胸膛重重起伏,像是发怒的兽。 “你说什么?” 问月鼎终于有了动作,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腕。 “尧犬。” 温和的声音在他身畔响起:“停下。” 那果真不像握剑的手。 上面没一点茧子,只有手腕处的那串冰凉的菩提,咯得他骨头微痛。 问月鼎握得很松,可能随便一用力,就能挣脱开。 在经脉里乱窜的暴戾陡然凝滞,尧犬乱糟糟地想。 “停下。” 问月鼎又重复了次,声音很轻。 盛怒之中,尧犬没有甩开问月鼎。 他握紧的拳缓缓松开。 “仙人,救我!” 李吉趁乱求救。 “把他的东西还他,我保李大祥全尸。” 问月鼎居高临下看着他,再没扶他的动作:“要是还想村里的活人能活下去,就配合我,莫要得寸进尺。” 对他来说,这已经算得上重话。 “.....是,是!” 李吉在地上慌乱蠕动。 问月鼎给李吉背上贴了个符,这才让尧犬松绑。 刚一松绑,李吉看都不敢看两人,连滚带爬地回屋取东西。 “你怕我杀他?” 尧犬的呼吸依旧很重:“我有分寸。” 问月鼎不答,从纳戒掏出个盒子,分了块糕点给他:“给。” 这糕点剔透,做成牡丹花模样,看着就是金贵玩意。 尧犬全无胃口,但还是谢了他。 “齐改那盒豆糕,你不是吃完了?” 他勉强笑着:“怎么还有?” 问月鼎这人不光能睡,也能吃。 而且什么都吃,金贵的糕点爱吃,玉米棒山药蛋也不挑。 爱吃爱睡又不胖,他很少见这种人。 “我自己带了。”问月鼎理所应当道,“拿他豆糕,本就只是气他。” 幼稚。 “......谢谢。” 尧犬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轻声道。 他确实太冲动了。 “你杀不杀他,那是你的事。” 闻言,尧犬诧异地看问月鼎。 问月鼎拿了块糕点,将盒子收起。 “可你现在杀李吉,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做的,但你还得为周姨查活尸的事。” 他认真和尧犬分析:“你看,等临走之前把他打一顿或者杀了,然后赶紧跑。” “天高皇帝远,你也再不回来,满稻村的麻烦找不上你。” 尧犬:..... 他竟然觉得,问月鼎说得很有道理。 这人,还怪好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聪明人 “这是尧犬要的玩意,仙长看看。” 李吉的一条腿像是被摔折了,走路一瘸一拐。 他避着尧犬,将旧木匣递给问月鼎。 陈旧的木匣上没有任何花纹,和集市里十文钱三个的匣子差不多。 问月鼎看也没看,又将匣子塞给尧犬。 眼见李吉想溜,他在他肩上轻拍下。 “别急。” 李吉背后的符亮起,他瞬间肌肉发僵,动弹不得。 “活尸出现前,村里可有异常?” 问月鼎问。 “没有。” 李吉还在斟酌,就听到自己发出声音:“那会村里收粮没多久,很太平。”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无法控制言行举止,被迫讲出实情。 眼珠爆凸,李吉难以置信地看着问月鼎。 原来仙门里的仙人,也会用逼供的手段! 问月鼎回他以微笑。 对满嘴谎话的人,自然不能以德报怨。 “那段时间,村里人经常做什么?” “卖粮食,赶集。”李吉一板一眼道。 “去庙里祭拜,保佑平安。” 尧犬已经将盒子收好:“你们不是嫌那庙不灵么,怎么还去?” 他对村里破庙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无人问津时。 “庙早年很灵验,是你和你娘来了之后.....才才才变得不灵。” 被迫说实话的李吉抖若筛糠,就怕尧犬再给他一拳。 可尧犬捏着盒子,只冷冷瞥了他眼,便转过身去。 问月鼎无奈:“我想庙与灵验与否,和尧犬没有关系。” 村长领头搞偏见,尧犬怎可能对其他人和颜悦色。 “可尧犬三年前离村,过没多久,这庙又灵了。” 李吉巴不得扇自己嘴两下,几乎要晕过去:“就是他们娘俩的问题。” 该死的嘴,快别说了!!! 问月鼎拍了拍尧犬的肩膀,继续问:“寺庙灵验之前,还发生过何事?” 他已经听到很多次村里人提庙,明明村里已经没什么钱,还有不少人去佛庙祭拜。 而且寺庙,极有可能和佛修的法宝扯上关系。 “有,有。” “两年半前有个商队,领头的好像是惹了事,跑来避风头。” “见他们有钱,满稻村帮了他们一把.....” 符咒黯淡,灵力消散。 村长支支吾吾地不说了,祈求地看着问月鼎。 “继续。” 问月鼎无情地又掏了张符,贴在他背上。 “他们听说村庙的佛像手里,原本的石菩提早些年碎了,为报恩,就送给村里半颗菩提。” 李吉生无可恋地看着天,接着倒豆子。 “石匠把菩提嵌在佛像里,佛庙变得灵验许多。” “怎么个灵验法?” “求子、求亲,还有让......让死人活过来。” 李吉捂着嘴,大喘气:“有天我喝醉了,跑去求大祥回来,没过半月,大祥他就真就回来了!” 一阵鹰啸打破问话。 扑棱着翅膀,圆滚滚的鹰降落在问月鼎肩头。 “胡了。” 问月鼎喊出鹰的名字,颇为无语。 是齐改想胡牌想疯了,才会起这种名字。 和嘴硬的齐改不同,胡了倒是很热情,不住地蹭蹭,抬起一只脚。 脚上绑着一张纸条。 取下纸条,它瞬间变成卷轴模样。 上面满满当当,列举了齐改认为可能是灵物的物件。 什么医馆里三年不刷的药瓶,谁家长得像鬼脸的洗脚盆,一百年前的夜壶...... 尧犬看得眼角抽搐。 头一次这么后悔自己识字。 而凌乱的字迹正中,佛庙的菩提,被繁反复画上红圈。 两边信息重合,齐改也问到了。 问月鼎迅速给他回了信。 看李吉累得打摆,他手指微弯,将符咒收回。 “问仙长,您不能信许尧犬!” 术法解除,李吉咽着口水缓解嗓子疼。 他头昏脑胀,恨恨地看着尧犬,声音嘶哑:“您不知道他在暄城,是给伏异司做......” 闻言,尧犬的瞳孔骤然缩紧。 可没等他有动作,李吉就先被回过神的问月鼎贴了哑符。 收回手,问月鼎不紧不慢:“李村长,您可以休息了。” 他对伏异司略有耳闻。 这是个散修组织,专门收留有修为但没有宗门,生活困苦的散修。 伏异司的散修被外界称为伏异客,他们活在暗处,不以真容真名示人。只要给钱,杀人放火的腌臜生意也做。 伏异司风评不好,可他既然相信尧犬,自会信到底。 李吉的话是真是假,问月鼎不关心。 信任来得太突然,让人无所适从。 尧犬怔怔看着问月鼎,刚窝起来的火瞬间消了大半。 “走,去佛庙。” 无视成了哑巴又动不了的李村长,问月鼎带着神色复杂的尧犬离开。 一场血案被扼杀在摇篮里。 走在路上,时不时能看到嵌在泥地里的破纸钱。 烧纸的人比问月鼎来时更多。 “仙长。” 问月鼎低头,看到一张长着大片黑紫疤痕的小脸。 去不掉的疤痕,是每个从瘟疫中死里逃生的孩子的标志。 他很瘦,所以步子像猫儿一样轻。 “你们....也要烧死姐姐吗?” 问月鼎蹲下身,平视着他,柔声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男孩的声音沙哑难听:“因为之前来的道长都说,要烧死他们。” 大家不希望家人被烧死,所以村长把道长请来,又都赶走。 可爹说,这回来的仙人很厉害,谁都赶不走他们。 “您不要杀她,她很好的。” 男孩怯懦,但仍着急解释:“每天晚上,她都会给我带梦,哄着我睡觉,就和先前一样。” 问月鼎静静听着。 “我,我娘说过....” 到底还是分不清生死的年纪,男孩越紧张,说话越颠三倒四。 “一个人会苦一辈子,最后只会死一次的。” “她死了一次,我不想她再死一次。” “好。” 问月鼎温柔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不会烧死她。” 他握着男孩的手,小手上细小的伤疤逐渐痊愈。 “谢谢仙长!” 男孩存着对修士的敬畏,懵懂让开道。 “这才是李吉能拖延这般久的原因。” 往前走了一段,问月鼎轻声道。 若非瘴气影响农耕、侵害活人,满稻村根本不会向外界寻求帮助。 困苦的生活让人麻木,整个村里弥漫着悲观的气氛。绝望之下,他们将活尸当作神佛的馈赠。 有人在瘴气里回忆过往,沉湎幻觉;有人拒绝外来者的到访,却在深夜打开门,让亡者归家。 “世道如此。” 尧犬早已麻木。 他年幼时一路颠沛流离,除了满稻村,还见过更多的炼狱。 他实在是很难共情满稻村人。 数年前,因为愚昧,他们把他这外来者视为怪物,数年后,他们又因为愚昧,想强留死人。 “就算他们不愿,活尸也拖不得。” 方才的男孩也有中瘴的迹象,只是没女孩那般严重。 “前面就是满稻庙了。” 和无数野庙一般,这佛庙没有牌匾,没有名字,在哪地,就随着地名叫,寓意保佑一方太平。 夕阳搭上了天的边缘,夜幕即将降临。 小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有村民正匆匆地从庙里往家中赶。 他们不敢看尧犬,而看向问月鼎的眼神敬畏又惶恐,像是在看神明,又像是在看判官。 庙前,站着问月鼎熟悉的身影。 “问月鼎————” 支起结界,齐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 他身后站着一排修士。 “你怎么在这?”问月鼎诧异,“不是让你今晚留在村里。” 他给齐改发信,是要齐改保护好村里的百姓,而非喊他来佛庙帮忙。 “本公子心好,才不会放你进去送死。”稳住心神,齐改吊起眉。 “你先同我回去,试锋的增援明早就到,到时候咱们直捣那厮老巢,管他灵宝镇物,菩提舍利,都不在话下。” “没错。”他身后的胖医修背着手,大义凛然。 “逮捕嫌犯!” “......” 尧犬扫了眼左边那容不下十人的破庙。 他怀疑齐改是带人来添乱的。 “来不及等明日。”问月鼎微微摇头,“今夜不会太平。” “你怎么知道?” “算的。” 其实不算也能知道。小桔的体质和大部分孩子没差别,她出问题,别人也就是前后脚的事。 “你算的就......”被尧犬盯着,齐改连忙改口。 “就肯定没问题。” “所以你们快回去。” 问月鼎好言相劝。 “那也不行!”齐改瞪着眼。 “就算你今晚要去,也不能只有你们两个犯险。” 差点忘了,这才是他来庙边堵问月鼎的原因。 “问公子,带上我们!” 他后边的修士像是上了发条,整齐划一出声。 “我们一走,村里的修士只剩下你们。”问月鼎不为所动,声音变得严肃。 “保护百姓需要足够的人手,你们的任务是别再让活尸触血尸变。” 齐改还要辩,问月鼎懒得齐改掰扯,一张符贴在齐改脑门上。 “唉唉————” 齐改的脚不受控制地往回走。 他没想到,问月鼎这剑修的符法居然在他之上。 艰难地扭过头,他恶狠狠地骂:“问月鼎,你敢咒我。” “我和你没完!!!” “去吧,我不想浪费符。” 问月鼎看向旁边缩成一团的修士们:“村里一定比满稻庙安全,你们也不希望自家公子受伤吧?” 修士们小鸡啄米:“问公子,你请保重!” “这么爱用符法,你可别给我下咒。” 尧犬好笑地目送一溜人远去,随意道。 “你说晚了,我刚下过。” 来真的? 尧犬难以置信地看着问月鼎,不自在地摸向后背。 问月鼎微笑着胡诌:“不过它不想见人,所以自己隐身了。” 尧犬:...... 背上空空荡荡,他是被耍了! 放下手,尧犬不怒反笑。 “你不会还要说,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吧?” 问月鼎煞有介事,点了点头。 “对。” 多亏尧犬提醒。 他才知道,原来还能这么编。【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渡苦世 问月鼎其实不擅长开玩笑,但现在尧犬的状态不好,他认为得活跃下气氛。 只可惜,尧犬比他更有幽默感。 对此,问月鼎深感遗憾。 “多谢你的冷笑话。” 尧犬失笑,利落推开沉重庙门:“聪明的少宗主阁下。” 听问月鼎扯一通,倒还真没刚才紧张了。 寺庙内部比问月鼎想得更小。 一尊比小民居高点的佛像,就足够把其塞得满满当当。 蒲团破损,地上落满脏污纸钱和木制品碎屑。内里没有点灯,光只能从漏风的屋顶里钻入,显得庙里阴气森森。 佛像表面擦的很干净,可问月鼎仍然无法分辨这是哪位佛——因为这佛只有半阖的双目还算完好,口鼻部位损毁极其严重。 佛像的两腮处凹凸不平,不似自然风化所致。 “到灾年,村里就会有拜过佛,却没能如愿的人来佛庙毁佛泄愤。” 尧犬的声音不大,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佛像俯视着他们,下半张脸可怖,上半张脸慈悲。 它的手作捧状,高举到眉前。 闭眼感知四周,问月鼎终于探到一丝极其微弱又异常的气。 温和、虚弱、毫无杀心。 属于灵物的气。 他抽出一张符,脚下生风。 视野高了许多,他清楚地看到佛像的两手中间,捧着枚婴儿拳头大的圆珠。 用帕子拂去佛手上的积灰,原本灰蒙蒙的隆起变成血红色。 一般人不识货,可能把它当个染了色的假木疙瘩。 但问月鼎就喜欢收藏菩提,他识货。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般大的血菩提。 它表面带着根系般的纹路,完美嵌入佛手,难以看出埋入佛手的部分是否完整。 再厉害的乡野匠人,也无法让菩提和佛手严丝合缝。是菩提自主长入佛手,成为佛的一部分。 问月鼎落回地面。 找对根源了。 佛家的灵物最是心仁,又原本就有度化之能,炼出不属于怨鬼之流的活尸并不稀奇。 “刀。” 他向尧犬伸出手。 尧犬将刀递给他,问月鼎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心。 他对痛觉不敏感,可仍没忍住皱了皱眉。 “你做什么?” 尧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问月鼎的动作。 “画阵。” 鲜血落在地上,自动汇聚成细密纹路。 天地玄黄,能算上黄阶的灵宝都非凡物。 而这万年血菩提在极度的虚弱下,仍能隐气并催化活尸,恐怕已近地阶。 天色渐暗,周围温度骤降。 “有活尸靠过来。” 尧犬的听力好,敏锐察觉到异常:“乱葬岗离庙很远,他们不该来得如此之快。” “渡他们的佛受威胁,他们自然着急。” 问月鼎画完阵,手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尧犬,拖住他们。” 血菩提在休眠的状态,他必须得唤醒它。 毕竟把满稻村闹翻,想必也非这佛宝的本意。 佛庙外,眨眼间便围了一圈的“人”。 无数道麻木空洞的视线透过破窗墙缝,安静落在问月鼎与尧犬身上。 他们在昏黄的日光里静站,像是虔诚的参禅者。 寒光闪烁,长剑从纳戒里被取出。 剑鞘震动,发出不甘的剑鸣。 这是问月鼎六岁生辰时得到的剑,可十二年过去,请命一直都不愿认他为主。 问月鼎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对此亦不强求。 可事态紧急时,他不得不用它。 利剑出鞘,歪斜的剑光朝着佛腕劈去。 金丹期的剑气足以崩毁千斤磐石,却只将佛手砸开裂缝。 是血菩提在庇护佛手。 几乎瞬间,庙外炸开锅。 哐,哐哐—— 杂乱无章的拍门声从四面八方爆响,有几只腐烂的手已经塞入缝隙。 “救我...我不想病死...” “我媳妇在等我回家,她怀着孩子,要喝药...” “就是个假庙,全是假的...老子拜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 无数道含糊的声音涌入佛寺,有虔诚的祈祷,也有恶毒的唾骂,活尸们肆意宣泄着生前未圆的欲望。 火箭射出,已经探入庙里半条胳膊的活尸发出哀嚎,仓皇缩回手。 “问月鼎,快!” 尧犬抬弩,又逼退一处活尸。 手被震得生疼,问月鼎再次举剑。 又是两道剑气,砍得稍微准了些。 碎裂声响,佛手终于崩落,刚好落在血阵中央。 暗红色的血阵骤然变成莹蓝色,佛掌正中,原本黯淡的菩提迸发出金光。 问月鼎站在佛手前平复呼吸,猝不及防地被光裹挟。 活尸们的祈愿渐远,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清晰人声。 声音自菩提中发出。 “我想要我哥的病快些好,就算换我得病也行。” “佛祖保佑,我的丈夫早日康复,孩子平安出生.....” “菩萨菩萨,您能让我的爹爹回家吗?” “我娘说他在暄城很累很累,不要让他这么累啦。” 渐渐地,一种声音越来越多。 “神明保佑,有瘴气便有瘴气罢,我想留住他。” “我想和我妻子团聚,愿意为此承受瘴气之苦。” “您能变出这么多活尸,能让她也活过来吗?” 声音越来越大,浓墨重彩的情绪杂糅,几乎要把问月鼎淹没。 日头已沉。 庙外的活尸们锲而不舍往里探,一双双腐烂的手破开窗。凝聚起的瘴气也趁虚而入,从孔缝中往里钻。 火焰将一缕瘴气击退。 尧犬捏着手腕,已经开始招架不住。 而问月鼎却像是傻了,愣愣地盯着佛手。 忽然间,他的手指抽动了下,猛地掐向手心。 刚愈合的伤口再度破裂,鲜血溢出。 刺痛之下,问月鼎得以从菩提营造的幻觉中抽身。 低头,他看向佛手。 “您所做的一切,就是满足他们所有人的祈愿?” 有一瞬间,他似乎成了血菩提的一部分。 残缺的万年菩提被当做赝品丢弃于此,在贫瘠的土地上被嵌入野庙佛手。 白日聆听活人的愿望,夜晚听活尸的哭喊,佛家的宝物有了渡世之心。 “吾本无愿,为尘愿来。” 一道很年轻的声音自佛手中心发出。 “为和吾说话,你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是有何心愿?” 虽被问月鼎斩下栖居的佛手,可它丝毫不生气。 “我希望您让您生出的活尸消失,瘴气退散。” 眼见尧犬已经快撑不住,问月鼎飞快地说着。 从血菩提的气中,问月鼎就能感知到它并非恶类,甚至算得上纯善。 这是他斩佛手强行唤它的原因。 面对能讲道理的高阶灵宝,问月鼎不想用暴力手段。 “抱歉,吾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因为有许多人,同吾求的愿与你截然相反,吾要圆大众之愿。” 血菩提上的纹路闪烁:“地上的人求吾,要和他们的亲人团聚。” “地下的魂求吾,要再见一见阳间的人。” “死者不能复生,唯有将他们变成活尸,方可圆夙愿。 起初,求它的人要健康,要温饱。 它尚有余力,勉强能做到。 后来它的灵力越来越弱,他们求的越来越大。 他们要这片地上生出灵脉,要再无饥荒。 它做不到了。 菩提本就有转化之能,为他们变来活尸,让他们见日思夜想的家人,是它唯一能做的事。 相见家人的人太多太多,它就干脆趁着还有余力,将所有能化活尸的死者全部转化。 可现在,这青年却要它停手。 血菩提到底只是物件,只能待在佛寺,见不到外界的情况。 他无法理解问月鼎的想法。 “可您所以为的百姓如愿,却为此地引来灾祸。” 问月鼎攥紧了手中的剑。 “何为灾祸?”血菩提困惑,“吾是在度化。” “死者可以渡去极乐世界,自然也能渡回困苦人间。” 它丢失了一半身体,也丢失了一半记忆。 它不记得自己为何流落至此,也不记得曾经的主人,是否同他说过渡为何意。 可能只要求他的人都满意,那便是度。 “尧犬。”问月鼎不答他,而是看向尧犬。 “退回来。” 等尧犬退回血阵,一道剑光猛地劈向破碎的庙门。 因为劈歪,最后劈到窗上。 没了薄弱桎梏,屋外的活尸们拖着残肢断臂和汹涌瘴气,朝佛手扑来。 “吼!!!” 可没走几步,活尸和瘴气被血阵截在外。 水灵根有净化之能,天品水灵根着的血自然能避煞。 问月鼎发什么疯? 尧犬没料到他如此激进,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捏紧弩,警惕观察四周聚拢的活尸。 “此为灾祸。”背对着灰蒙瘴气和无尽活尸,问月鼎像是身处炼狱与人间的边缘。 他平静道:“他们平日不入佛寺,您可能还没见过您的造物。” “耳听为虚,您该看看真正的满稻村。” 不是村民嘴里的祈愿。 而是那个因活尸肆虐,而农耕停滞不前,活人中瘴患病,死者残魂无法超脱的满稻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红鬼面 问月鼎捏符抬手,瘴气纷纷让开条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坍塌的庙墙之后,外边天还没黑透。 可放眼望去,荒野间只有瘴气,没有人烟。 苍白纸钱被风卷起,庙宇附近的田地荒弃,远处传来不知谁的哭喊声,喊着让自家孩子别出去。 “.....他们未曾提及这些。” 血菩提茫然。 它被安置运到庙宇的时候也是黄昏,村里不算热闹,但仍有孩童在田埂间嬉戏。 他们的爹娘喊他们回家,声音也是带了笑。 现在,给佛奉香火的人多了,砸佛骂佛的人少了,它以为一切都在向好。 也有想要瘴气退散的人,可和央它留下他们挚亲的人相比,数目实在是太少。 多数人的愿望,不才是民愿吗? “来找您的人只多不少。” 问月鼎脸上惯有的笑意全无:“可您该发现,他们带的贡品越来越差,脸色也愈发憔悴。” “.......” 血菩提沉默。 活尸和瘴气感知到他的动摇,纷纷躁动不安。 血阵黯淡,问月鼎画下包圈缩水,原本还能拉开点距离的两人,只能背贴着背。 尧犬的背很烫,是火灵根使用过度的原因。 “一切因您而起,您理当了结一切。” 问月鼎步步紧逼。 他举起剑,剑尖对准打头的活尸咽喉。 “若您不愿,我只能另寻他法。” 这活尸的身体蒙在雾中,眼珠发红,隐有尸变的征兆。 “抱歉。” 终于,血菩提再度发光:“后生,你是对的。” “可吾已无力驱散瘴气。” 它的强项本就是度化,而非破瘴。且造过活尸之后,它已是强弩之末。 “不必您来破瘴。”问月鼎脚下的法阵已经七零八落。 “您只需将残魂渡入黄泉,让死者重入轮回,瘴气由我们破。” 我们? 尧犬一脚踹开摸过来的活尸,无奈看他。 啧,又不打商量就给他揽活干。 血菩提不敢相信这两个修士,因为他们太过年轻。在它千万年的寿命衬托下,稚嫩似刚破壳的雏鸟。 “拜托你们了,后生。” 事到如今,它也只能相信。 金光升起,血菩提从佛手中升起。 和煦的光照亮昏暗的佛寺,不住有灰烟从即将尸变的活尸身体中冒出。 躁动的活尸们安静下来,虔诚地仰起头。而瘴气则在光照下愈发狂躁,灰黑色的烟满屋乱窜。 进不去活尸的身体,它们慌乱地汇聚成了一团,想摧毁光芒中心的血菩提。 离了活尸,它们将不复存在。 必须要阻止这场真正的度化! 瘴气的啸叫声强盛,问月鼎跪在阵中。 “拖住它们,片刻就好。” “行。” 一人生出的星火,在数十活尸生出的怨气面前无比渺小。 尧犬非但没怯战,反倒在本能驱使愈发兴奋,竟一时没落下风。 问月鼎沉下心,迅速用朱砂覆盖住鲜血,只寥寥几笔,就将破碎法阵换成了别的阵式。 速度之快,看得血菩提都愣住了。 阵术如暗流般千变万化,敢在原有的符法术法上变阵,得极为胆大心细。 这后生,绝对是个术法上的天才。 问月鼎对一切浑然不觉。 他所读驭尸术法最后一页,是讲述如何将自己的魂魄和亡者魂魄相连。 而所有术法本质都相通,就像水总能找到最细微的裂缝通过,凝聚成泉汇聚江河。 学会连接亡者的魂魄,他就能尝试让自己的魂,连接神剑的剑灵。 落下最后一笔,问月鼎将长剑插入阵中。 “抱歉,请命。” 他发挥不出天阶灵剑的全力,就让剑灵自己发挥。 村头。 齐改正在费劲用术拖住被瘴气影响的孩童,急得满头大汗。 突然,孩童七窍冒出黑烟,晕倒在地。 “公子,快看天上!” 跟随他来的术修大喊。 齐改诧异地仰起头,周遭灰黑色的瘴气凝成股,正齐齐朝着满稻庙的方向涌去。 “糟糕!” 满稻庙内。 咔,咔。 问月鼎收拢手指,入地三尺的灵剑被轻松拔出。 金丹一阶,五阶,九阶..... 因为与剑连通,他的修为,硬生生被强拉到了半步元婴。 他睁开眼,因为身体里被塞了一半器物的魂魄,瞳中黯淡无光。 “若我晕厥,把我带回去。” 他看向奋力抵挡的尧犬,一字一句。 “好。” 尧犬看不懂阵法,只直觉问月鼎又干了危险事。 在他的注视下,手不能提的问月鼎轻松挽了个剑花,如灵鱼落水,反身刺向背后袭击的祟气。 缠朱趁机从他肩上弹射出去,将袭来的瘴气捆得严实。 被换进来的剑灵魂魄愤怒于他的自作主张,在他的骨血中躁动。可问月鼎的意识始终占上风,剑灵也只能配合。 尚未彻底凝聚的黑雾被剑气劈开,瘴气一哄而散,由整化零,恼怒地朝着问月鼎扑来。 原本提剑都喘的问月鼎像是不会累,抬腕劈砍接回刺,数十道瘴气化为清风烟消云散。 可瘴气的数量实在是太多,破开一缕,又是下一缕。 “.....真麻烦。” 尧犬的弩已经没了作用,他看着依旧黑压压的瘴气,沉下脸色。 问月鼎也不知道给自己用的什么邪咒,估摸撑不了太久。 深吸口气,他终是下了决心。 尧犬解下身后干瘪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枚面具。 这鬼面赤红为主,辅以黑色,凶神恶煞,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表情似哭似笑。 他将鬼面覆于面部。 尧犬背对着问月鼎,金色眼睛逐渐变为血红,瞳孔缩成竖线。 面具上的花纹隐隐发光,完美地将面具下不属于的人族气息收敛。 手心原本已经细弱的火焰如流星般扑向瘴气,在空中连续爆开,像是场绚烂的打铁花。 有瘴气要仓皇逃跑,也被烈火蚕食殆尽。 剑气往左,烈焰扑向右,两股灵力交织,周遭的瘴气越来越弱,血菩提得以彻底散开灵力。 金光自满稻庙扩散,向整个满稻村波及。 终于,虔诚看它的活尸们齐齐地低头,朝着庙门的方向走去。 它们走得很慢,很安静。 还在村里游荡的零星活尸受到感召,也停下敲门的动作,朝着乱葬岗去。 终于,最后一缕成气候的瘴气消弭在庙宇间。 问月鼎没受重伤,可身上被划了几道小口,长发也在乱中披散。 他瞳孔无光,提着剑还要往前,被缠朱和尧犬摁住。 “没有瘴气了。”尧犬将掉在地上的发簪塞给他,“你醒醒!” 缠朱不会说话,只能劲地在问月鼎手腕上打圈。 一不小心,傻乎乎的灵器把自己转晕,把尧犬的手腕也缠了进去。 还稀里糊涂打了个结。 哐当。 问月鼎用剑撑着身体半跪在地,尧犬险些被他带倒。 血阵迅速消退,他的瞳孔有了光,可脸色迅速发青,浑身颤抖。 用太激进的术法,总得付出代价。 “唔......” 他捂着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 请命剑的剑身闪烁着灵光,像是在嘲笑他的孱弱。 被暴躁的剑灵影响,问月鼎满脑子都是杀祟,压根不记得其他事。 尧犬...方才怎么了来着? 他还在茫然里,只感觉到尧犬似乎紧拉着他。 “问月鼎。” 尧犬的声音带了愠怒:“让你的破红绸子给我松开!” 低下头,问月鼎这才发现缠朱干的好事。 它把他们的手,绑得像暄城福满楼名菜状元鱼头上菜时,吹唢呐的小二身上的大红花。 “缠朱。” 问月鼎头疼欲裂,指挥因为被骂破红绸子,而委屈巴巴的缠朱松开。 想到尧犬替他拖了许久时间,最后还让缠朱绑了,问月鼎深感愧疚。 他会给尧犬加钱的。 如果伏异司有任务点评,他也会专门去给尧犬打个十分。 侧过头,问月鼎想要认真谢尧犬:“多谢......” 感谢的话说了一半,微张的嘴唇僵住。 问月鼎的瞳孔骤然缩紧,原本急促的呼吸几乎骤停。 他的瞳孔之中,映出一张红鬼面的轮廓。 不是小混混那闹着玩似的鬼面,是一张正经的凶煞鬼面,满含戾气。 许是缺氧所致,恍惚间,尧犬因为年少还显单薄的身影,和梦里宽肩窄腰的背影重叠了一瞬。 那一切不幸的根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小摊贩 刚透支过的身体经不住半点刺激,眼皮一耷,问月鼎直挺挺昏死过去。 “问月鼎,喂.....” 尧犬的声音慌乱又模糊,离他越来越远。 失去意识前,问月鼎感觉到枚温热的硬物落在掌中。 血菩提发出黯淡的光。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青衣人影。 “后生。” 模糊人影发出和血菩提类似的声音:“吾有一事相求。” “若你愿帮吾,吾愿奉上全部修为,助你早日结婴。” 而他对面,是团深蓝色元神。 金丹期修士的识海并不强大,问月鼎甚至无法在其中凝聚成人形。 “何事?” 元神意识模糊,只本能地接话。 “吾自知犯下滔天罪,本该自毁谢罪,可吾渡化活尸时,想起来些许过往。” “吾本有主,可十年前的一场仙魔战役里,吾被魔族宵小拦腰斩开,落于沙场,这才辗转多处流落至此。” “落叶归根,吾想求您将吾带回吾主身边,他是医家名门,杏林妙手,带发修行的......” 它话未说完,识海内的元神突然剧烈地抖了抖。 好疼。 谁在动他的肉身? 一团糟的佛庙里,问月鼎缓缓睁眼。 尧犬掐着他的人中,缠朱胡乱摁着他的穴位,两个大聪明硬生生把人医醒。 可血菩提的话,问月鼎才听了一半,了。它光顾着夸自家主人,根本没露有用的信息。 天修这般大,找个信佛的医修,和他找玄衣鬼面一样难。 还是寻个时间,拒绝掉血菩提好了。 “别摁了。” 头越想越疼,问月鼎虚弱道:“.....疼。” 尧犬松了口气,放开手:“可算醒了。” 把给名门公子吓晕的黑锅,他背不来。 脑子稍微能转后,问月鼎视线聚焦,才意识到尧犬还戴着鬼面具。 他赶紧重新闭上眼。 “你的眼睛怎么了?” 尧犬还以为他眼睛受了伤,小心发问。 “没事。” 思绪万千里,问月鼎重重叹了口气。 “只是太累,不想睁开。” 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行。” 尧犬语调古怪。 估计是当他傻了。 揉了揉额角,问月鼎的嘴张了又合。 他终于道:“无缘无故,你带面具作甚?” “李吉不都说了,我是伏异司的人。”尧犬把水壶塞给他。 “伏异司办和项上人头有关的大事,带面具是规矩。” 仔细想想,是真有这么个规矩。 就是尧犬不像守规矩的人。 接过水壶,问月鼎猛灌了一口。 他好声好气:“事已办好,你能否把面具摘了?” 他的灵力已经耗干了,动个手指都累,受不了任何打击。 现在的问月鼎无法思考尧犬是不是玄衣鬼面,只怕自己睁眼瞧见鬼面又晕过去。 面具下,尧犬的嘴唇紧绷一瞬。 自然不行,他的瞳孔还没彻底恢复成乌金色。 “我摘面具作甚?”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地轻松:“怎么,问公子不会真怕这吓小儿的鬼面吧?” 问月鼎的头脑彻底宕机,自然没了平日的伶牙俐齿。 “摘、了。” 他只能虚弱地重复。 头一歪。 又晕了过去。 “唉!” 看问月鼎要倒下,尧犬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混乱之中,问月鼎腰间的钱袋掉在地上,亮晶晶的灵石洒了一地,晃瞎尧犬的眼。 有钱就是好。 把他安顿到墙边,尧犬没好气地将灵石塞回钱袋。 “大胆妖孽,哪里跑!!!” 一声巨响,神仙来了都修不了的庙门彻底宣告寿终正寝。 齐改衣衫凌乱,连扇子的扇骨都折了,显然在路上和瘴气殊死搏斗过。 他身后的几个修士也没好哪去,胖医修让人搀扶着,这才能走动道。 恶狠狠地扫视四周,齐改和拿着钱袋的尧犬面面相觑。 视线下移,他看到了墙角处衣衫不整、长发披散、不省人事的问月鼎。 咬着嘴唇,齐改才忍住没发出尖锐惨叫。 这是劫财,还是劫色? 他那本就不聪明的大脑彻底萎缩了。 “你、你你把他怎样了?” “小声点。” 尧犬的状态也不好,他把钱袋塞给问月鼎,敷衍齐改:“可能太累,他晕过去了。” “啊,太累,原来是太累。”敲着扇子,齐改观察四周,实现乱扫。 听起来更奇怪了! 定了定心神,他试探问:“问月鼎是对付菩提透支灵力才累晕的?” 其实,还可能是被他吓晕了。 可尧犬毫不心虚:“当然。” “快让你带的郎中给他看看。” “好好。”齐改如梦方醒。 医修诊治问月鼎的功夫,他问尧犬:“你们这是都解决了?” “嗯。” 齐改张大嘴:“怎么就解决了,他这般厉害?!” 村里的瘴气,可全往满稻庙挤,他都准备好和他们一起横着进去竖着出来了。 “嗯。” “老天爷。”齐改一拍脑门,想起什么。 “可我找的人还在半路呢,岂不是白找。” “嗯。” 后背一冷,齐改这才觉得不对。 他竖眉:“你不是和问月鼎话挺多的,怎么就会和我说嗯?” “嗯。” 尧犬打了个呵欠。 这人忙没帮多少,话倒是挺多。 真烦。 “问公子没事。” 医修诊完脉上前禀报,拯救尴尬中的齐改:“他只是太虚了。” “啊?”齐改瞪大眼。 “打个灵物,怎么把自己打虚了。” “是灵力损耗过度,丹田虚,不是别的虚。” 医修急忙改口:“得用补灵力的丹药。” “这好说。” 齐改将镶着大宝石的纳戒取下,从里面拿出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丹香四溢。 他难得大方:“帮我记着,他后面得要还的。” 服下丹药,问月鼎依旧闭着眼,只是脸色不再苍白如纸,呼吸也匀称。 把了脉,医修松了口气:“问公子好多了。” “那他怎么还不醒?” 摇着破掉的扇子,齐改不解。 “问公子他...本来也没晕。”药修擦了擦汗。 “是睡着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沉默了。 须臾后。 “天杀的问月鼎。” 齐改肉疼:“等会他一醒,就让他把我的五阶丹药吐出来!!!” 可他还是没等到问月鼎醒来。 庙里先来了群村民,苦着脸说活尸们聚集着往地里钻,又说村里有个娃儿身上的瘴气没清干净,还说村里貌似有活尸还在游荡。 无法,齐改只能继续让尧犬照顾问月鼎。 “给本公子看好他。” 他带人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问月鼎悠悠转醒,看到的是张活生生的人脸。 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俊朗的少年正往火堆里丢着柴:“睡醒了?” 齐改来时,面具就已经被尧犬收回包袱里。 看着尧犬的脸,大脑重新工作的问月鼎思绪万千。 “怎么?” 尧犬被他盯得不自在。 “你的红鬼面是哪来的?” 稳住声调,问月鼎温和地询问。 尧犬的脾气是有点暴,可他觉得尧犬本性向善,而且也不嗜杀。 打心眼里,他不希望尧犬是玄衣鬼面。 可罗盘指着满稻村的方向,就算存在在指村外更远东南方的可能,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没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血性,必须谨慎确认尧犬的身份。 “伏异司统一配的,也可以自己买。” 尧犬挑眉:“你要是真怕,我往后不拿出来就是。” 反正一般也遇不到要他入魔的危急情况。 “也不是怕,只是觉得那只红面具很熟悉。” 问月鼎浑身冷,往火边靠了靠:“你能给我看看么?” “行啊。” 尧犬翻了翻包袱,从里面掏出只红色的鬼面。 做了许多心理建设,可问月鼎接过鬼面时,手仍停顿了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只红面具,没他昏睡前看到的可怖。 似乎不是同一个? 可偏偏那会头脑发昏,他没记住鬼面花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端倪。 “还要看吗?” 尧犬掏了掏袋子:“我这还有不少。” “还有?” 双目睁大,问月鼎诧异地看他。 只见尧犬又拿出两只鬼面,一黄一绿,各个长得凶巴巴。 “当然了。”难得见问月鼎情绪波动这般大,尧犬好心多解释了几句。 他又掏出一只蓝色的,拿在手晃了晃:“面具是损耗品,一个用不了多久。” 他的包袱在他身后,和纳戒一样,是件能纳物的小灵器,看起来浅,实则能装一车东西。 问月鼎自然看不到,包袱最深处还藏着只红面。 那才是他最早看到的鬼面。 盯着一排花花绿绿的面具,问月鼎彻底没了脾气。 而尧犬兜里,貌似还有。 “你是卖面具的吗?” 问月鼎深深地看着尧犬,诚心发问。 这么恐怖的玩意,尧犬居然有一大堆。 “你怎么知道?” 尧犬惊讶:“伏异司没活的时候,我的确会拿些杂货摆摊去卖,不止卖面具。” 说罢,他抖了抖袋子,摸出个胖乎乎的拨浪鼓。 又一抖,掉出来个棉织的眼罩。 比起面具,其实尧犬还是觉得问月鼎可能更喜欢这个。 问月鼎:...... 太好了,真是杂货小贩。 他没救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现世报 “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眼见着问月鼎越来越丧,尧犬哄小孩似得把一枚红面具塞在他手里。 “拿着。” “多谢。”问月鼎笑得勉强,但还是收下了鬼面。 “还是去乱葬岗看看吧。” 善始善终,他不放心齐改。 “你身体能行?” 问月鼎恹恹地点头。 “我没事。” 他体质特殊,灵力亏空再厉害,只要多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瘴气退散,明月亮得出奇。 一盏灯在田埂间摇曳,一路摇到乱葬岗。 原本荒凉的乱葬岗聚集了许多人,有活有死。 陆续还有活尸从村子里走出。有活人在拦他们,但更多只是默默地看。 活尸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坟头,没有坟的就就地坐下。 这是他们死后,头回看到真正的晴夜。 四周太安静了,有人或许想放声大哭,但最终也只是啜泣着。 一枚纸钱乘错了风,落在白衣修士脚下的杂草丛里。 “不往前去?”尧犬问身旁的人。 问月鼎摇摇头:“你想去?” 没心思用发簪打理头发,他从尧犬兜里薅了根发带,潦草地扎上。 风一吹,头发还是会乱飘,挠得他脸颊微痒。 “我才不去,去了他们也怕我。” 尧犬提醒他:“可他们敬你,你不去,功劳全是齐改的。” 不远处,齐改正被百姓们团团围住。 “那归他好了。” 闻言,问月鼎的心情好了些。 他本就不想出风头,要是齐改得了功,齐门主能少念他几句,齐改的任务也完成了。 两全其美。 抬起手,一张符咒脱离他手,飞向乱坟岗。 它碎成千万芥子,飘洒在坟头上。 这不是对付怨鬼的咒,而是唤醒将散孤魂的咒法,一般对活尸不起效。 但问月鼎想试试。 芥子落下的地方,活尸们的身上泛着淡光。 不同的淡光涌向不同的人,不同的家。 面前的姐姐怎么呼唤都没声音,脸上带疤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张开手,拥抱住姐姐身上散发出的暖光。 像是早亡的少女,给弟弟最后的拥抱。 “姐姐......” 他嚎啕大哭。 有人拉开阀门,哭声不再被压抑,充斥着坟头。 哭过后,明天就是彻底的新一日。 成人可以重整荒废的田地,孩子可以在黄昏时玩耍,他们不会留在瘴气里,提心吊胆守着秘密。 “默默做事,不被人知道。” 尧犬不解:“值得吗?” 他无法理解问月鼎。 他只知道真属于他的一切,他又争又抢,也一定不会拱手让人。 “没必要。”问月鼎温声道。 功劳只会把他往明鹫宗少宗主的位置上推得更近,可他迫切地想要远离。 他坐上宗主的位置,于问家、明鹫宗还是他,都是不幸。 突然,齐改福至心灵,抬头看向他们的位置。 他的僵笑终于从容了些,激动地和围着他的百姓说了几句。 百姓们齐齐看向问月鼎,眼中带了热切的感激。 遭了。 问月鼎心中暗道不妙。 “仙人!” 被他救过的寡妇跑到他面前,率先出声:“先前您救了我家丫头,今日又多亏了您。” “是啊。”一个男人接话。 “活尸的动向不对,村里又有不少孩子中瘴,着魔似往外跑。” 瞧见铺天盖地的瘴气涌入佛寺,看着因为瘴气稍稍有异就意识全无的活尸,在鬼门关走一遭,他们才明白想强留死人的想法太过天真。 “齐公子原本打算放火,多亏仙人在庙里做法,才让我不用将死去的爹......” 说着,他也哽咽。 “您是我们的再造恩人!” 坟头烧纸的男孩挤开人群:“多亏仙人,阿姐才没再死一次。” “谢谢问道长。” “言过了。” 问月鼎喉结滚动,露出个天衣无缝的微笑:“能有今晚的太平,是齐公子护村的功劳。” “仙人谦虚,我们都懂。”妇人连忙道。 “方才齐公子都在说您的好,您可别推拒了。” “是。” “他说明早试锋的仙人一来,您的功绩他都会如实禀报!” 闻言,问月鼎彻底站不住了。 饭都喂到齐改嘴里,齐改不帮他多揽点功就算了,还要往试锋传消息。 要知道试锋从门主到弟子,个个都是大嘴巴。 传着传着平村乱成平镇乱,万年菩提变成十万年。 眼见问月鼎笑容发僵,像是要翻肚皮的鱼,尧犬连忙架住他。 “问公子劳累,诸位有事,明早再谈。” “您千万好好休息!” 此言一出,乡亲们更加激动。 为了他们村,只是路过的问月鼎居然做到如此地步。 “您的恩情,我们定会写入村志!!!” “好,好。” 尧犬护着快要晕死的问月鼎仓促离开。 他屁股后面,还跟了条辛苦维持秩序,但无人在意的缠朱。 问月鼎的这一觉格外地长,也格外安稳。 睡梦中没有鬼面,没有血菩提,只有冗长的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细微的嘈杂声将他唤醒。 睁开眼,入目是一圈的脸,十来个穿着试锋校服的人关切地看他。 “你醒啦。” 齐改的声音带着欣喜。 被人注视得发毛,问月鼎瞬间清醒。 他缓缓起身,往后靠了靠:“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一道夸张的女声响起,站得最近的合体期女修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月月,你把你言姨担心死了!” “娘。”齐改尴尬,“他人好着呢。” 发觉到问月鼎不自在,旁边的一圈试锋门修士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默默退下。 “还敢说?” 言潋没好气地拍着齐改的脑门:“死孩子正事不干,人家不想比,还拽着人比试。” 齐改抱着鹰,讪讪道:“娘,我这不也干了事。” “是。”言潋噗嗤一声笑出声,“那谁见着我时,抱着我哭得半死不活。” “说什么....娘我没用,可我没跑,我不是孬种。” 问月鼎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娘!”齐改气成了红色。 “你们!” “抱歉。”问月鼎诚恳道,“我只是想到了别的高兴事。” “你又没说错,害羞什么。” “小改不孬,是独当一面的修士了。”女修收敛起笑,“我们这些长辈来得太晚,才让你们受罪,错在我们。” 她看向安静装蘑菇的问月鼎,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看给咱月月都饿瘦了。” “过几天和姨去试锋,姨包下福满楼,请你吃饭。” “不必了,言姨。” 问月鼎弱弱地岔开话题:“村里怎么样?” 他昏睡三日,试锋的增援已到,村里应该太平了才是。 “我们在善后,别太操心。” 言潋笑着摸他的头,轻声道:“这么会操心事,真是长大了。” 第一次见问月鼎,他还躺在襁褓里。 “言姨。”问月鼎轻笑,“我都十八了。” 他娘朋友遍天下,言姨是关系最亲的几个之一。娘走了,她总想着给他们兄妹三人做些什么。 “好好,是大人了。”言潋一左一右,笑着搂住两个孩子。 “你们都是仙家未来的骄傲。” 齐改一扫刚才的愤懑,得意像个孔雀,问月鼎倒是有些失神。 “尧犬呢?” 扯了会闲话,问月鼎问。 这是尧犬家,可这般久都没见尧犬。 “你醒来前刚出门。”齐改道,“最近村里不少人在祭拜,他也去了。” “我去找他。”问月鼎的睡意彻底消散。 尧犬随时可能离开,罗盘在村里不起效,他得尽快确认尧犬身份。 “您不用担心我。” “行,你别太累。” 言潋心大,见他坚决,轻巧应了。 “娘,咱俩是不是忘了告诉他。” 问月鼎已经离开,齐改才如梦方醒:“明鹫宗不是说了,他二弟要过来。” “对啊。” 言潋和儿子面面相觑:“小晏是不是今日下午就来?” 可问月鼎已经跑没影了。 “算了,当给他个惊喜吧。” 乱葬岗。 尧犬扫着坟包上的落叶,李吉呆呆坐在他不远处的坟头,手边丢着酒坛。 村里焕发生机,可他像是老了十岁。 “尧犬。” 他醉醺醺喊住尧犬:“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牵头留住村里的活尸,赶走道士,和村民打包票瘴气不碍事...桩桩件件,他存着都十成私心。 可他费尽心机,他的儿子还是在那个没瘴气的晚上爬出地窖,义无反顾地往坟边去。 被定住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那日之后,满稻村再无活尸和瘴气。 有部分村民不满,甚至和修士又哭又闹,但更多人接受了告别。 他们回到田边,开始正常的生活。 “是。”尧犬毫不客气。 “你之前受到的所有苦难,都是你的报应。” “......” 李吉低头:“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是应该的。” 喝了酒,他的话格外多:“你娘走那天,我在你家窗前,看你跑出去买药。” “我听到她拜托盼死照顾你,说给她的盒子,一定要等你离开前再还给你。” 他一直记着。 可尧犬离村那日,他躲在屋里,将盒子偷偷藏起。 “周姨说过,她不喜欢别人喊她名。”尧犬打断他,“别觉得我娘的遗物还我,我们债就清了。” 他面无表情。 “你这种人,迟早和李大祥一样不得好死。” “尧犬。” 清风似的声音传来。 问月鼎气喘吁吁,小心翼翼在各个坟头间穿行。 尧犬脸上的冷意消退。 只短短一瞬,面相都和善了不少。 “你醒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话本子 地点不对,问月鼎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来看看乱葬岗的情况。” 他试探问:“这是...周姨?” 尧犬在扫的坟没有立碑,李吉旁边的坟,倒明白地写着李大祥的名字。 “对。”尧犬擦了擦手。 “附近杂草太多,我给清理下。” 问月鼎走上前,蹲在坟前。 闭眼片刻,他站起身:“她已经全须全尾地离开,这辈子理当会过得很好。” 他感知不到任何魂魄残存的痕迹。 “借你吉言。”尧犬笑。 不知何时,李吉已偷摸狼狈溜走,只留下满地酒坛碎片。 扫完墓,已是半下午。 走在崎岖的乡道间,问月鼎才问:“离了满稻村,你打算去哪?” “回暄城,你呢?” “走一步看一步。”问月鼎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去哪,取决于尧犬是不是玄衣鬼面。 想着,他岔开话题:“你除了弓弩,可还会别的武器?” 一般修士年少时用的武器,会陪伴他到飞升或是陨落,而他梦中玄衣鬼面每次出现,都提着长枪。 “会点刀法,其他就不行了。”尧犬好奇,“问这作甚?” “只是好奇。”问月鼎温声道,“觉着你年纪很小,可似乎什么都会。” “不至于。” 尧犬七荤八素地低下头,像是太久没被夸,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一时竟没细想问月鼎的话中深意。 “你先回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得到了答案,问月鼎摩挲着袖中罗盘。 尧犬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罗盘说了才算。 “给你留饭吗?”尧犬问。 试锋的人来了,也不知道问月鼎还稀不稀罕他家那点玩意。 “留,谢谢。” 和尧犬分开,问月鼎朝着东南面走。 “问仙长!” 路上,时不时有热情的百姓和他打招呼,请他去喝酒用饭。问月鼎礼貌应着,步履始终未停。 终于,他走到无人的村边缘处。 四周的气变得简单,问月鼎从袖中拿出罗盘。 他的掌心渗出细汗。 打开罗盘的盖子,许久不见天日的指针一动不动。盯着看了会,罗盘所指依旧是东南。 而东南面,妥妥在尧犬家的反方向。 玄衣鬼面不在满稻村,而在更远的地方。 或许是东南面的暄城,又或许是夹在暄城和离离野中间的村落。 松了口气,问月鼎不知是悲是喜。 罪魁祸首不是尧犬,他是很欣慰。可他的旅程依旧要继续,也不知何时才能遇着真的玄衣鬼面。 问月鼎原本打算再观察一会,可远远地看到有村民过来,他只得把罗盘收回。 难免有好奇修士的村民想凑热闹来看他,他不好在一处久留。 纳戒中。 咔哒。 僵硬的罗盘指针延迟开始移动,乱颤的幅度越来越大。 最后,指针偏离了东南方,倒了个贯,直挺挺往西北方指去。 只是这一切,问月鼎自是看不到。 走到半路,他感觉到丝缕无比熟悉的灵气。 可这灵气对应的人理当在宗内,不可能出现在满稻村。 回到尧犬家时,试锋修士已经撤退,尧犬刚好端了芋艿烧肉和炒青菜上桌。 走了太多崎岖路,问月鼎有气无力:“今晚吃这般好。” 尧犬给他分了筷子。 “拿了你这么多钱,总不能苛待你。” “多谢。” 问月鼎捏着筷子,慢吞吞夹了一筷。 饭吃到一半,熟悉的气越来越近,重到他无法忽视。 .....不是错觉,是他真在附近。 问月鼎连忙站起身。 “问月鼎,有惊喜!” 须臾后,门被重重敲响。 尧犬冷脸打开门,齐改一脸兴奋地挤进来。 “你看谁来了————” “兄长!!” 更兴奋的声音传出,震得问月鼎耳膜嗡嗡作响。 他一动,肩上传来闷痛。 ......闪着了。 “我好想......” 少年的言语戛然而止。 他许久未见的大哥正痛苦地捂着肩,似乎身受重伤。而一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卷毛,正戒备地看着他。 他哥怎么和这种人住在一起? “海晏?” 问月鼎控制好表情,呼唤着石化在门口的少年。 回过神来,问海晏狠瞪尧犬:“我哥怎么了?” 尧犬面露无语之色,往后退了几步。 这兄弟俩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我没事。”问月鼎顺了顺气,连忙快走上前,“来找我,怎么也不和我说声?” “哥!” 问海晏扑到问月鼎怀里。 “你走的时候不也是和爹说了,和三妹说了,就是没和我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我很担心你。” 齐改举起扇子,挡住眼睛。 不是为避开哥俩温情一幕,而是不敢看问月鼎现在的惨状。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长身体,他这一扑,差点把他那刚走完漫长村路,尚且孱弱的大哥给送走。 “......海晏,松手。”问月鼎重重咳嗽了两声,强颜欢笑。 “抱歉,我当时走得急,并非故意不告知你。” 当然是故意的。 妹妹岁数小拦不住他,而且和她不告而别,容易给孩子留下童年阴影。 可海晏已经半大,性子又犟,要是让他知道,他铁定走不了了。 “宗里还好吗?” 他顺着少年的肩。 “好着,爹最近头疼没犯过,就是妹妹老念着你。”问海晏这才松开手。 “还有左丘长老,他给你气疯了!让你不到元婴就别回去。” “但他肯定说的是气话。” 他可怜巴巴看着问月鼎,央求:“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哥贵为少宗主,在外面风餐露宿,睡破床,吃粗饭,还和不知来路的家伙住一起,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大不了回宗后,他每天晚一个时辰催他哥练功好了。 “没事就行。” 听到家里都好,问月鼎的笑意更甚。 他从纳戒里翻出个锦布包袱:“给你和三妹带的小玩意。” 他又翻出一个:“这个给爹和长老们。” “原想着过段时间再给,你来了,就顺道给你。” “所以你还是不肯回家。” 问海晏没接,嘴角耷拉:“为什么?” 他一直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离家。 兄长走后宗里都不热闹了,八筒绝食了两天,左丘长老失了能念叨的对象,也变得没精神。 “这是我的修行。”问月鼎摸着他的头,“等哥哥结束一切,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 “我和你保证。” “......” 问海晏依旧难过。 “来,看看给你们带的礼物。” 问月鼎顺势把包袱塞到他怀里。 “好吧。” 看着满脸憔悴的问月鼎,问海晏逼着自己露出笑。 “那我也要看!” 齐改看气氛不对,硬着头皮凑到跟前。 包袱解开,里面是整整齐齐堆好的书。 “打坐偷懒十八式、五年筑基三年练气......” 看着书名,问海晏揉了揉额角。 “哥,我觉得海清她...还没到能看懂这些的地步。” “也不知道我要出去几年,提早给她备着。” 问月鼎理直气壮。 “好吧,那下面呢?” 问海晏拍了拍书堆。 “下边是给你挑的。” 闻言,问海晏脸上浮现出期待。 这一定是流落民间的剑谱或者道书吧? “谢谢哥!”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 笑容僵在脸上。 “做宗主的岁月间?” 齐改搭着问海晏肩膀,一字一顿念出标题。 “本尊.....欲成仙??” 盯着被带出来的另一本书,尧犬面露困惑。 “.....如何成为少宗主???” 抬起头,问海晏一言难尽看着自己长得仙风道骨,实则一身懒骨的大哥。 “哥,我不爱看这些。” 他气冲冲:“而且我不需要学会做少宗主,你才是少宗主。” “不要推卸你的责任!” 被发现了。 问月鼎心虚地低下头。 “就是。” 齐改一脸愤慨:“你要是真想推卸责任,为何不把少宗主的位置推卸给我?” 话没说完,他被言潋没好气带离现场。 “人家一家子说话,你瞎凑热闹。” “哪来的一家子,尧犬和问月鼎又又又不是一家子——” 齐改走后,周围清静不少。 “我前些天在镇里挑了好久。” 没从弟弟那得到认可,问月鼎期待地看向全程冷静的尧犬。 尧犬:..... 他没表情,只因他觉得问月鼎干出这种事,丝毫不让人意外。 并没赞同问月鼎的意思。 看着已经快碎掉的问海晏,尧犬隐隐有些同情他。 “我不太认字,不懂这些。” 他果断装傻,避开问月鼎的视线。 “......” 问月鼎表情未变,但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 他其实不是个好兄长,根本不懂弟弟妹妹。 他只是觉得金银玉饰、法器道书,明鹫宗都不缺。可话本闲书,是仙山里没有的稀罕玩意。 “其实也挺不错的!” 尧犬连忙改口:“依我看,这话本名字这般精彩,肯定好看。” 一道期待的目光落在尧犬身上。 问月鼎从纳戒里摸出本话本,递给他:“给。” ——《少小离村〔壹〕吾于暄城当杀手》 ...... 尧犬沉默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果盘呢 吵吵闹闹到戌时,没忘记自己是大家公子的问海晏深知赖着不走是无礼之举。 “哥,我明早来找你!”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尧犬家。 尧犬将话本放进包裹,起身去拉门闩。 “可算清静了。” 他随口调侃:“你这弟弟,是真记挂.....”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手僵在门闩上,指尖不受控地发颤。手掌上的血管纹路,呈现出异样的黑紫色。 问月鼎看不到尧犬的表情,只察觉周遭的气变得躁动。 他连忙道歉:“抱歉,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门闩被推动,尧犬抽搐着收回手:“你还打算住几日?” 他压着声,才勉强掩住异常。 “可能得三四日,我还身体没好全。” 对尧犬态度的突然转变,问月鼎十分不解:“你要是麻烦,我.....” “不用,你想住几天都行,把身体养好。” 手背上的黑紫色褪去,尧犬转过身。 “只是我可能明早就要离开满稻村,往后三餐,你得找齐改和你弟弟去解决。” “怎这般仓促?” 问月鼎蹙眉,看着尧犬白得可怕的嘴唇。 明明下午,尧犬还不是这个说辞。 “突然想起来有急事。” 尧犬不在意地笑笑:“挣钱要紧。” “往后.....” 他顿了顿:“我不会回满稻村了,可能你我不会再遇。” “对了,你能喝酒吗?” 他没头没尾地问。 “我酒量不好。”问月鼎的嘴唇微抿,“尧犬,你还好吗?” 要是尧犬需要他帮忙,他想他不会推拒。 “当然好着。”尧犬嘴唇上终于有了血色,四周的气也再次变得正常。 “只是想你我也算过命交情,分道扬镳前该喝一杯。” “......” 问月鼎垂眸。 尧犬再早熟,也不可能彻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或许是他的错觉,现在的氛围不像是两个没认识多久的朋友分开,更像是尧犬想要去赴死。 “以茶代酒。” 压下心头的不祥,他微笑着举起面前的茶杯:“许尧犬,祝你此行顺遂。” “你也是。”尧犬倒了杯水,“愿后会有期。” 尧犬食言了。 他没在清晨辞行,而是于夜中离开。 少年走得很急,灯笼都没提上,但还是带走了那本名字很糟糕的话本。 他轻手轻脚,唯恐把问月鼎吵醒。 可问月鼎还是醒了。 等到门被合上,他才睁开眼,望向破窗外的茫茫夜色。 圆月已经变成弯月,今夜的星相混沌,他也无法参透。 一个拢共没在村里待几年的人消失,并未在满稻村引起太大波澜。 “尧犬儿——” “他娘这么喊他,其他人也就这么喊了。” 只偶尔有拉着他说话的村人,会主动提起许尧犬。 村里唯一的老秀才咋舌:“其实名字贱的人很多,什么狗剩大壮麻子之类的,所以他叫尧犬,大家也觉得正常。” “但我是觉得奇怪!” 见问月鼎没制止,他越说越来劲:“他娘认字,又瞧着斯斯文文,理当是读过书的。” 秀才振振有词:“认字的人取的名字不该这么糙,所以我觉得尧犬更像乳名....” “说起尧犬,这孩子也是可怜。” 旁边看热闹的婶子叹气:“当时满稻庙不灵验,加上尧犬长得就不像中原人,所以多数人都躲着他们娘俩,也没过问过他们过得好坏。” “孤儿寡母的命很苦,不管他们是从哪来,都是村里对不住他们。” 可迟来的后悔毫无用处。 眼见又要往尧犬的身世上扯,问月鼎不想听,果断换了个话题。 等到他修为恢复得差不多,就是该离开的时候。 三日后。 原本荒废的田地里杂草被除了干净,平日安静的村口挤满送行的人。 “哥,我舍不得你。” 问海晏可怜巴巴,抓着问月鼎的手:“你真不和我走?” “你和海清成人之前,我一定会回去。” 对修士来说四年很短。 可问海晏只有十四,自然觉得四年无比漫长。 “大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咬了咬牙,压低声。 “我其实知道,你在满稻村干了了不得的事。” “可若是代价是你受内伤昏迷,我宁愿兄长没干过。”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不愿谈问月鼎的功绩。 “知道了。”问月鼎轻笑,“别像个小大人一样苦着脸,过得开心些。” “多听爹和长老们的话。” “当然!”问海晏认真道。 “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做个合格的明鹫宗弟子。” “祝少宗主一路平安,早日云游归来!” 一起来的明鹫宗修士齐声道。 “多谢诸位同门。” “齐改。” 和自家弟弟唠完,问月鼎没忘记敲打他。 “回门之后,少说多做。” 他毫不怀疑试锋修士添油加醋的能力。 “我都懂,这还用你说?” 齐改敷衍地点头。 不就是少说问月鼎几句坏话,多说他的好,让他名声变好变大嘛,他都懂! 不,他觉得齐改根本没听懂。 看着得意洋洋的齐改,问月鼎说了几句无果,无奈地止住话。 在许多人热切的目光中离去,他并不适应。 走出去几步,白衣青年回过头。 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们朝他挥着手,喊着他仙长。 显眼处少了李吉——他两天前病倒了,也不知能否挺过去。 修士们内敛些,只是默默看着他。问海晏低着头,像是怕自己哭出来。 问月鼎冲着他们微笑,随后背过身去,走入茫茫原野。 草木愈发茂盛,四周也变得安静,顺着罗盘指的方向,问月鼎走入山道。 山中人迹罕至,可问月鼎反倒觉得自在。 每次因为宗务需要,和父亲去别的宗门串门,他总会找各种方法,去草木茂盛的角落躲清静。 比起热闹的城镇和村落,他更喜欢山川和林野。 “吱——” 一只松鼠落在他肩上,好奇地睁着漆黑的豆豆眼,歪头看他。 问月鼎拿了一块桃酥,掰碎喂给它。 “吱!” 带了些灵智的松鼠满足地摇着尾巴,替他指了最近的山道。 缠朱从树上捞了颗早熟的杨梅,在泉水里洗了洗,再递给问月鼎。 “多谢。” 缠朱高兴地晃了晃。 半刻钟后,它卷着一枚红盖子的蘑菇,兴致勃勃地塞给问月鼎。 “....谢谢,不必了。” 罗盘指针左歪右歪,时灵时不灵。 就这般过去几日,越过山林,问月鼎的视野里出现城镇的轮廓。 路上人迹罕至,他甚至连个戴面具的人都没见过,自然没出现意外之喜。 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暄城。 又是昼夜交替的时候。 和在满稻村时一样,问月鼎打算先找地方落脚。 一旦踏入城镇的地界,原本还算有精神的问月鼎又开始昏昏欲睡。 “小公子!” 猝不及防地,一个带着红面具的人凑到他跟前。 这红面具笑得开怀,是喜面而非鬼面。 经历了前两次乌龙,这回的问月鼎冷静了许多。 “何事?” 他客气地问。 “我们酒楼今天刚开业,所有菜品价钱砍半,还有喷火戏法可以看,您看要不要赏个脸?” 好不容易抓到个愿意搭他腔的人,他十分热情。 “不必了。” 这还没尧犬像玄衣鬼面。 问月鼎在心里直叹气。 可他刚才没推拒的动作,已经被附近揽客的人尽收眼底。 衣着华贵,低着头走路,不擅拒绝..... 这岂不是妥妥的冤大头! 转眼的功夫,问月鼎被团团围住。 “小公子,我们家酒楼开业第二百五十日,您进去我给你送鲜果!” “小公子,你这脸这般好,品味一定高雅!” “要不要去我们香粉铺子.....” “小郎君。” 一个高个的壮汉挤进来,占据最佳推销点位。 他朝着问月鼎眨了眨眼:“咱们春花楼里,有全暄城最好看的姑娘。” “抱歉,不必了。” 问月鼎客气地拒绝后,默默掐了个诀。 “要是不喜欢姑娘,还有俊俏小伙。” 龟工不肯罢休:“都是新来的妖族男孩,您..... 他还没说完,问月鼎站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一刻钟后。 心神俱疲的问月鼎走入挂着“临江仙”牌匾的客栈。 临江仙是全暄城最偏的大客栈,问月鼎迅速要了最偏的一间屋。 他先前溜出来打牌,都是直接开个法阵直通牌桌,从没正面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无法忍受不夜暄城的过分热情,问月鼎重重躺在床上。 他头脑里现在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睡下没多久,一阵激烈的爆竹声再次将他吵醒。 是隔壁的茶铺开业,请了舞狮的。 面无表情地直起身,问月鼎往自己身上用力摁了几下,熟练地封住听觉。 随后,他倒头继续睡。 可梦里依旧没个安稳。 “吾刚恢复些灵力苏醒,便着急来找你。” “抱歉...可扰你清梦?” 血菩提局促地看着眼前的一坨元神。 原本该是球状的元神瘫倒在黑暗中,像是流心蛋黄,可见其主之绝望。 “没事。” 问月鼎没脾气道:“你说。” 来都来了。 “吾感觉到吾的另一半就在附近,吾的主人也在。”血菩提激动,“劳烦你帮忙留意,事成必有重谢。” “行。” 问月鼎刚要问具体在哪处,血菩提的幻形就因灵力不支,又消失了。 讲话讲一半,当真是件烦人事。 流心蛋没入黑暗,继续沉睡。 翌日,未时。 问月鼎被饿醒了。 在床上缓了一刻钟,他规划好了今日的行程。 得去找点吃的,再买几件衣服,继续查玄衣鬼面。 许久没来过暄城,问月鼎也不知哪处菜好,便凭着记忆,找上了之前和齐改吃过饭的福满楼。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福满楼离得近。 “哎呦,问.....” 福满楼的掌柜是个人精,试锋给酒楼投了钱,他自然认得所有齐改的狐朋狗友和死对头。 他热情地迎上去,忙被问月鼎制止。 “我有任务在身,简单吃点。” “好说!”掌柜的连忙降下声,“您随我来。” 现在不是饭点,菜上得很快,小二也知趣地没打扰问月鼎。 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问月鼎胸口终于舒坦些。 可隔壁原本安静的雅间里面,开始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一开始窸窸窣窣,到后面吵得上火,就变得越来越大,隐隐夹杂着“叛徒”“师门”之类字眼。 “抱歉,问公子。” 问月鼎还没说话,小二尴尬推开门:“隔壁也是几位修士,似起了争执,您看要不要换个地方坐?” “不必。” 问月鼎懒得挪窝。 而且他觉得传出的争吵声里,有一道很耳熟。 小二走后,声音更加清楚。 “大师兄,及时收手!” 伴随着拍桌声,一个女声无比愤慨:“你背弃师门,误入歧途,实在荒唐。” “师姐冷静。” 小一些的男声传出,像是在打圆场:“但大师兄的做法实在不合适。” “只要师兄放弃邪路,早些和我们回谷请罪,未来这谷主的位置,无人能和师兄抢。” “不必多说。” 这回说话的,是被指责的“大师兄”。 他的声音,反倒比“师弟”年轻:“师弟师妹的心意领了,可我去意已决。” 这声...... 问月鼎放下茶盏。 他果然没听错。 和血菩提发出的一模一样,这就是血菩提所模仿的修士,它的主人。 走出门,他瞧见隔壁雅间门口,鬼鬼祟祟贴了一群跑堂。 有些过分的人,手里还塞着瓜子,满眼都是求知欲。 师兄妹反目、师兄弟阋墙,大宗恩怨...真是太精彩了!!! 看到问月鼎,跑堂们一哄而散,给他让出最佳吃瓜位。 乱中被塞了个果盘的问月鼎一脸茫然。 等等,他好像不是来听墙角的。 刚才似又有股熟悉的气过去,但太弱且转瞬即逝。 归还血菩提要紧,他不想留这吵他睡觉的玩意。 按下疑惑,问月鼎轻敲雅间的门。 ... 没了八卦可听,跑堂们自然各干各事去。 只有个跑堂悄无声息走到无人角落。 撕下脸上的面皮透气,露出一双金瞳。 他怎么会在? 少年的脸色惊疑不定,手背上的经脉隐现出青紫。 “孙大某!” 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假名:“给云阁雅间客人的果盘呢?” 稳住心神,尧犬贴上面皮。 “来了!” 低下头,手中空空如也。 对哦。 果盘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认错人 敲门声打断屋内争执。 “你是...” 一绛衣男修推开门,看到问月鼎的瞬间,面上的惊异之色难掩:“问少宗主?” 看着对面激动到几乎要当场认亲的修士,问月鼎十分诧异。 毫不意外地,他完全不认得对方。 “我是衍灵山术玉真人门下六弟子,午炬之。” “令尊去衍灵山时,我曾与您有一面之缘。” “原是衍灵山的前辈。” 问月鼎礼貌地和他颔首:“您这般提及,我是想起来些。” 怎可能记得。 他是去过衍灵山,可那会他才五岁,只知道吃睡。 对衍灵山,问月鼎略知一二。 衍灵山距离暄城千里,位于世外幽谷,是正统修医道的门派。术玉真人,似是衍灵山的掌门宋生仁的仙称。 修士化神后会有仙号,他爹也有,不过问月鼎向来不爱记这些繁琐玩意。 毕竟凡间的字、仙人的号,都没单纯的名好记。 女修和青衣男修听闻,也忙起身。 女修长相清冷,表情严肃,话也很少:“木茭,术玉真人门下二弟子。” “久闻问公子之名。” “在下......” 青衣修士犹豫了下:“在下承渡,是带发修行,云游四海的佛修。” 他穿着最为朴素,长相温润。 同问月鼎一样,承渡左眼下也有颗痣。只是痣的位置偏些,不是泪痣,而是哭痣。 他话语一出,木茭的脸色微沉,午炬之也面色古怪。 碍于外人在,他们都没说什么。 “晚辈问月鼎,见过三位前辈。”问月鼎忙行礼。 粗略看,里面最小的武炬之都至少三百岁,修为更是比他高不止一个境界。 “承渡前辈。” 眼见着事态又要往客套上发展,问月鼎直切重点。 “我有要事找您,这才唐突打扰。” 他开了纳戒,在只有两人可见之处,给他漏了血菩提一角。 看到菩提纹路瞬间,承渡脸色骤变。 “这是小友从哪得的?”他又惊又喜。 “借步说。”问月鼎将血菩提收回。 一屋子人心不齐,还是别把事明晃着讲出来为妙。 “好,小友请!” “可师兄.....” 木茭想拦,午炬之忙用眼神示意她。 “师姐不常出来,可能不知。” “那可不是一般金丹修士,是明鹫宗的公子。” 两人走后,他才小声道:“虽说他不是能成事的性格,但别逆着问家为好。” 观景高台之上,凉风习习。 四下无人,问月鼎将门合拢,取出血菩提。 “是路过一小村时偶然所得,它希望我能帮他寻到原主。” 承渡激动得脸上微红,忙从袖中拿出半颗菩提。两半拼凑,严丝合缝。只是一半耀眼,一半黯淡。 “多谢小友!”他抱拳躬身,“我来鹭原暄城一带,就是为寻遗失的本命灵宝红佛泪。” “原本还能感觉到红佛泪的灵力,可几日前感知突然消失,我还、还以为......” 他一着急,说话开始结巴:“要找不到了。” “物归原主就行,前辈记得把它妥善收好。” 躺在承渡手心,黯淡的那半菩提发出温润的光。 它着急向承渡诉说什么。 “好,我知晓。” 睁开眼,承渡歉疚地看向问月鼎。 “红佛泪同你承诺过,寻到我时,要把自身修为渡给问公子。” “可眼下,我急需完整的红佛泪来治西北瘟疫。” “若你、你不着急.....我愿立下血誓,在救人之后,将红佛泪的灵力奉上。” 他又开始结巴。 失一半本命灵宝,他修为下跌一整个境界,炼药炼丹都力不从心,更无法救治大疫。 可又多亏这后辈雪中送炭,才避免红佛泪灵相寂灭,彻底消散,他无权违背承诺。 承渡十分愧疚。 “不必,治病要紧。” 问月鼎原本也不想要。 他只是嫌这颗叫红佛泪的血菩提很烦,影响他睡觉。 “多谢。” 承渡取出个药瓶:“我身上没值钱物件,只有我新炼的七品蕴灵丹,赠予问公子。” “我落、落脚在临福馆,若问公子要其他报酬,随时可来找我。” “多谢。”问月鼎欣然接受。 二弟喜收藏丹药和道书,丹药可以送给他。 拿在手里,他能感知到灵丹散出的气饱满又浑厚,的确品阶极高。 在灵力不足时仍能研制七阶丹药,这般天分的医修,在哪个宗门都是座上宾。且从刚才细碎的争执里,可知承渡是两个医修的大师兄。 衍灵山掌门的首徒,一个气海纯净的大善人,怎会叛离师门,变得如此落魄? 可承渡不善言辞,越说越局促,问月鼎自不好再多问。 和承渡分开后,他下楼结账。 “您来得正好!” 胖掌柜将一个锦布包塞给问月鼎:“方才齐门主知道您来暄城,说您好静,就不喊齐少爷来烦您了。” “只给您捎些素淡的新衣,让您务必收着!” “多谢齐叔。”问月鼎礼貌道。 “我离开前,定去试锋拜见他。” 估摸是前些天他和言姨偶然提过,穿出来的衣服太惹眼,言姨上了心,又告诉了齐叔。 下次打麻将,他一定给齐改放水。 和掌柜借了屋,问月鼎打算先把扎眼的绣冰纹白衣换掉。 打开布包,都是料子很好,但颜色很素的衣物。 比划一番,问月鼎犯了难。 年长的修士对时间流逝普遍不敏感。 就像他爹总觉得齐改还是个小胖子,在齐叔眼里,他也还是个半大少年。 除去件宽大的青色衣袍,其他衣服都穿不进。 拔掉发簪,扎好发带,换上青衣,问月鼎把脸仔细又洗遍,慢吞吞推门而出。 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可折腾一番出来,盯着他的人也没变少。 先前的衣服惹眼归惹眼,但因缺乏烟火气,不少人不敢直接看。 而现在问月鼎穿得文绉绉,又长得温润,活像个赶考的俊书生,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反倒更多。 “公子。” 离了酒楼,问月鼎往前走,一小厮模样的人冒出来。 “我家小姐在茶楼开了雅间,想请您一叙。” 抬起,一群富家少男少女靠着木栏,好奇地看他。 “抱歉。”问月鼎客气对小厮道。 “我还得照看孩子,怕是没时间。” “您有家室?” 小厮诧异。 “是。” 问月鼎信口编:“我正要给他买糖去。” 糖画摊前。 “我要就吃糖,就要呜呜....” “乖,宝儿是大孩子了,” 一个女人柔声安慰哭闹的孩子:“大人都不吃,咱们也不吃。” “娘,你骗小孩。” 那孩子不服气,嘴撅得能挂油瓶:“那他是大人,他不也吃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问月鼎左手揣着烧饼,右手拿了个糖画寿桃。 还是专门加大的寿桃,足以吸引全城小童的目光。 感受到小孩娘复杂的视线,问月鼎脊背一凉,加快脚步离开。 原本想找处清静的地方用罗盘,可到处都人挤人,他迷了路,干脆顺道买点吃食。 绕了半天,问月鼎可算找到出城的小道。 来往的人是越来越少,可他却觉得不妙。 人变少,盯着他的视线却还在变多。 过杂的人气严重麻痹他的感知,谨慎起见,问月鼎不再往偏僻处走。 可为时已晚。 阴风掠过,结界转眼间支起,将他困于囹圄。 一群手持各种武器的黑袍人从各处冒出,麻布黑袍上绣着类曼殊沙华的图案。 他们脸上都带着面具。 各种颜色的鬼面都有,光红鬼面就有三个。 此情此景,问月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他心脏不好,实在见不得鬼面开大会。 为首的红鬼面身材高大,面具也最为凶神恶煞。 更要命的是他身后背着一杆长枪,身上还隐约散发魔气。 要是放到之前,看到如此符合条件的红鬼面,问月鼎定会又惊又喜,急切想把人拖走。 可经历两次乌龙,他已然能从容控制住自己。 “诸位这是......” 问月鼎手里的糖画还有半个,和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格格不入。 “等下——” 一个戴黑色恶犬面具的人急走上前,声音带着喘,像刚赶来不久。 “找错了,要找的就不是他!” 他的声调不清,甚至分不出男女。 趁他说话的功夫,问月鼎迅速观察四周。 除去领头红鬼面,没一个人的修为能到金丹。他是水灵根,此处邻水,打起来对面不占便宜。 符咒在他手心亮起,蓄势待发。 “怎么不四?” 红鬼面一开口,显得不太聪明:“柳目、面白、眼下痣,不就四嗦他?” “撒了他,我们早点交差。” “要杀的人眼瞳青绿,不是蓝色!” 黑鬼面无语,指着问月鼎。 “你看他哪里绿了?” 举着糖,问月鼎茫然地看着两人。 所以这是杀手干活,结果杀错人了...吗? 有点倒霉,早知道出门算一卦。 “蓝色、青色不都一样。”红鬼面重哼。 “而且他这衣服芥末绿,你小子看不见?” “你......” 黑鬼面想骂粗话,不知碍于什么,硬生生忍住。 “看!” 红鬼面掏出个嘴歪眼斜,含胸驼背的简笔画像,举到问月鼎旁边。 他愈发自信:“这不四一模一样。” 问月鼎瞄了眼画像,有些沮丧。 这也太丑了。 说不动红鬼面,黑鬼面转而指着问月鼎。 “喂。” 他语气稍和缓些。 “你要不想死,就把头抬起来!” 问月鼎:...... 好凶。 他默默抬起头。 白皙的脸上被指尖摁出个印,又迅速消下去。 点着他的脸,黑鬼面怒不可遏。 “他长这样,画像这般丑,哪里像他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黑犬面 “侬废话今个咋怎么多?” 红鬼面不耐烦地举起枪:“管他四不四,都见着咱们了,能放他走?” 问月鼎左手背在身后,食指微弯,划亮黯淡的符咒。 很感谢黑鬼面努力捞他。 不过看起来,其他人不打算放过他。 “给我桑!” 红鬼面一声令下,枪甩得虎虎生风。 深重的魔气,利落的枪法,糟糕的脾性..... 问月鼎的眼睛越来越亮。 什么都对得上。 他反身避开长枪戳刺,脸上还是被擦出道血痕。 问月鼎丝毫不惧。 他抬手,符咒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水面,掀起重重绿浪。带着浮萍、枯叶的水冲击着结界边缘,铺天盖地地往岸上卷。 除去躲闪及时的黑鬼面,所有鬼面人都毫无防备,顷刻被淋成落汤鸡。 红鬼面的面具上挂满了纯野生浮萍,水顺着缝隙涌入面具内。 趁他们分神的功夫,问月鼎右手曲指控水,左手掐诀,袭向红鬼面身后的结界。 多亏黑鬼面拖延时间,他才能找到结界的破绽处。 可咒法落在结界上,结界毫发无伤。 糟糕。 太久没看记错了,刚才那是搬运诀,不是风袭咒。 幸亏除了看戏的黑鬼面,没人瞧见这小插曲,问月鼎连忙丢出张符补救。 他看不到的地方,黑面具下的少年唇角勾了勾。 几天不见,还是功夫半吊子,又喜欢用阴招。 咔、咔。 符咒覆上的瞬间,结界出现裂痕。 “不对。” 一白鬼面慌乱:“医修怎么会杀招?” 杀术和刀剑,都会损医修道行。 原来他们要杀的是医修。 闻言,问月鼎抬腕唤出请命,两道歪去魔渊的剑气劈出,彻底断送对方念想。 “早说认错人了。” 一直在看热闹的黑鬼面出声。 “合体期医修还能试着杀,可这合体剑修若藏了招,我们如何与他斗?” 问月鼎猛地看向黑鬼面。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是合体期。 可其他鬼面居然真信了他的话,原本还有杀心的黑袍们节节往后退,只有红鬼面还不甘地站在原地,持枪随时要上前。 结界上的裂缝还在扩大。 好机会。 找上门的红鬼面,不要白不要。 毫无征兆一声巨响,结界彻底碎裂。 “撤!” 这下所有人都信了黑鬼面的话,转眼散开不见踪迹。 只有红鬼面低下头,发现自己被条固定在树上的红绸死死捆住。 他和问月鼎修为相近,可因为急于挣脱,被问月鼎寻机会缴了械。 长枪落地,将湿软的泥压出坑来。 问月鼎的手腕被震得生疼。 “你个狗东西!” 从未设想过杀手反被猎物绑架,红鬼面气急败坏,骂着问月鼎压根听不懂的脏话。 他骂了半天,问月鼎才在缠朱配合下,费劲给红鬼面点了穴。 又是破结界又是缴械,他其实已不剩多少灵力。 幸亏鬼面人们毫无团结可言,再加上黑鬼面煽风点火,一个个跑得飞快,无人在意被落下的红鬼面。 打斗多少会闹出动静,他得先想办法把这壮汉搬走..... “大胆!”一声厉喝传来。 “今夜暄城治安严管,有试锋门与城主府同查,何人敢寻衅.....” “怎么是你??” 刺目的光照得问月鼎睁不开眼。 拎着缠朱的一端,将五花大绑的红鬼面藏在身后,问月鼎看向下巴脱臼的齐改。 “他突然领着一群人冒出来,说要杀我。” 指着红鬼面,问月鼎一脸无措。 嘎巴。 将下巴合回去,齐改愣愣问:“那怎么被绑的是他?” 闻言,问月鼎低头:“我害怕,就把他捆了。” 齐改忙遣散凑过来的城主府府兵。 “伏异司想在暄城驻扎,得卖我试锋面子,他们不敢动明鹫宗。” 等附近只剩下试锋修士,他压低声:“你和我说老实话,怎么惹上伏异司了?” “似是他们找错目标。” 问月鼎将鬼面们的对话转述给齐改。 闻言,齐改尴尬:“所以...还是我爹送的青衣惹了祸?” “齐叔也是好意。” “你要担心,我找些修士护你。”齐改摇着扇子,“我娘要是知道你让人追杀,不得骂死我爹。” 这事说小是乌龙,说大可是两个宗门间的矛盾。 “不必麻烦长辈,你瞒着就是。”问月鼎诚恳道,“我只有一事相求。” 他看着地上又被上了圈捆仙锁的红鬼面:“我想把他带走。” “为何?” 齐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红鬼面哪里特殊。 “按规矩,这人要去伏异司领罚。” 不过伏异司司主下手狠辣,这个罚,多半是要命的。 “帮我一回。”问月鼎叹气,黯然神伤。 “我看他长得像我一位故人,怕他误入歧途。” “行...吧。” 齐改拗不过,扬了扬扇子:“可这是我第一日巡城,闹出这么大动静,总该给个交代。” 问月鼎真诚地看着他。 齐改顿觉不妙。 ... “您的意思是,伏异司的人抢您友人的...糖和烧饼?” 府兵巡头匪夷所思地盯着折断的竹签。 “是。” 齐改用扇子掩住抽搐的嘴角:“或许是伏异司没给发月钱,他饿疯了。” 天杀的问月鼎,把他留在这,他难道能编出朵花来? 客栈里。 “呜呜....” 红鬼面被捆在椅子上,仍然不甘心地激烈挣扎,手腕上的青紫色纹路触目惊心。 “抱歉。” 问月鼎画了个隔音的结界,解开他的哑穴。 “可你若是被押去伏异司,怕是也活不成。” 和尧犬先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更多是为威胁不同,这红鬼面是真想杀他。 对不讲道理的人,问月鼎向来没好脸色。 红鬼面一开口,又是串脏字。 问月鼎喝了口茶。 “你们要杀的人叫承渡。” 他话音落下,红鬼面的脏话停了片刻。 猜对了。 问月鼎把凳子挪远些。 他们长得不像,可鬼面们描述的特征,两人恰好都有。 承渡有合体期,所以黑鬼面一误导,让其他伏异客也觉得他能有合体期。 就算是合体药修,也远不是一群金丹和练气能对付的人。 问月鼎不担心承渡,他担心的另有其人。 他试图和红鬼面沟通,可不管他说什么,红鬼面都拒绝交流,只是骂得很脏。 问月鼎的耐性本就不算好,听到他问候起他爹娘弟妹,脸色越来越差。 站起身,手搭在狰狞鬼面上。 他倒要看看,这红鬼面下是人是鬼。 “滚!” 红鬼面的骂声止住,声音带上难以抑制的惊恐。 “你个没爹没娘的兔崽子,给老子放嗖!!” “你很怕被我看到脸。” 问月鼎的手缩回去些,语调毫无起伏:“为何?” 红鬼面还没松口气继续骂,白皙的手将面具抬起一个角。 “不料,不料!!” 红鬼面吓得半死不活,两腿发颤,连连摇头。 “你还没弄清状况。”问月鼎微弯下腰,打量着这只面具。 木然、冷漠和温和,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迹般地混杂于同一张脸上。 “是你该求我。” “说。” 面具又被往上揭了些。 “....被看到脸,会死。”红鬼面呼吸急促,“真的会死!” 他哀求:“我知错了,您放过我。” 话音未落,他剧烈地抽搐起来。 问月鼎猛地松手。 红鬼面的脖颈处,正飞速爬满紫色纹路。 他褪下红鬼面的黑色手套,整只手已经成了紫色。只查看的功夫,一刻钟前还嚣张跋扈的红鬼面没了气息。 揭开面具,入目是张满脸横肉的脸。 他惊恐地大张着嘴,露出魔族那天生发达的犬齿。 从下颌到头顶,密密麻麻爬满弯曲的紫色,像极了曼殊沙华的花瓣。 问月鼎愣住了。 脑子里闪过尧犬手背上一模一样的纹路,问月鼎走到桌前,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一直都难以轻巧地面对死亡。 ——你能喝酒吗? 他想到不久前,许尧犬这么问他。 黑犬面具戳他脸时,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他知道那是尧犬,从他为他说话起就知道。 尧犬离其他人都很远,所有伏异客里头,只有他身上有酒气。 他还没找到陪他喝酒的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戳你脸 搁下茶盏,将尸体用术藏好,问月鼎起身推门。 他还记得承渡住在临福馆,他是他能最快找到的好医修。 可问月鼎还没遇到承渡,倒是在临福馆门口被午炬之叫住。 “问公子。”他笑得殷切,“又见面了。” “我来找承渡前辈。”问月鼎草草地应过。 “您可知他住在哪间屋?” “巧了!我刚从师兄那出来。” 午炬之热情地带他进店:“他就住在二层最里边,我带您去。” “多谢。” “分内事。” 走到楼梯拐处,午炬之还在喋喋不休:“您和我师兄,可是旧相识?” 他试探地偷瞄问月鼎。 “只是一见如故。” 问月鼎不咸不淡。 承渡身上的气很干净,可午炬之的气,却让他感觉到不适。 “啊,这般...”午炬之读得懂脸色,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抱歉,是我僭越。” 他苦笑:“和您说这些有的没的,其实是看您和我师兄投缘,想着您说不准还能劝劝他。” “是劝他回宗?” 问月鼎终于来了兴趣。 “自然。” 午炬之忙开话匣:“他说什么都不肯归谷,非要当那无门无派的散佛修,回西边给魔族治瘟疫。” “可他是仙家子弟,哪能和魔族.....” 他声音拖长,一脸为难。 “我尽力劝他。” 送走满意离开的午炬之,问月鼎来到承渡落脚的屋前。 打开门,面容年轻的修士魂不守舍,显然是听到了午炬之的话。 “我不劝前辈,是有其他要事相求。” 问月鼎同他行礼:“可否难为前辈随我跑一趟?” 闻言,承渡的态度这才松懈。 “好说。” 两家客栈离得不远,为防止伏异司下手,问月鼎专挑热闹的地方挤。 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们。 推开门,浑身发紫,已迅速开始肿胀腐烂的尸体映入承渡眼帘。 他瞬间严肃,跪在地上取出针来。 “可是在半刻之内,毫无征兆发病?” 观察尸体的时候,他不复先前的胆怯。 “是。” 问月鼎在旁边说,承渡手上动作不停。 一刻钟后。 “是蛊。” 拔出银针,承渡将一截带血丝的紫红色取出。 他皱眉,“此人背后有下蛊者操纵,才导致他体内的蛊发作。” 问月鼎忙问:“可有解法?” “实不相瞒,我有一友人也中了此蛊。” “这蛊我未曾见过,不过我先前和魔族学了些解蛊的办法,可以尝试着破。” 承渡说话流利,不再结巴:“但需要时间。” “有劳您了。” 问月鼎同他行礼。 “此外,还有一事......” 他避重就轻,把遇到伏异客的事告诉承渡。 “抱歉,是我连累你。” 听完问月鼎傍晚时的遭遇,承渡又开始怯懦:“可,可我从沙泽才来没多久,并未和人结仇。” 沙泽在西边,为人魔两族混居之地,距暄城几千公里。 “您仔细想想。” 承渡轻轻摇头:“我,我成弃徒后,随一老僧云游。” “我自知心不诚,不能算得上出家,可更无法归门修道,便弃了俗姓李带发修行。” “此后,便不,不与人深交。” 他磕磕绊绊说,问月鼎拼凑出了承渡这些年的境遇。 老僧圆寂时,将自己的法宝红佛泪赠予他。 “它已有千岁,仍不懂真正的仁善为何。” 老僧虚握住他的手:“承渡,你做它的主人,也做它的师长。” 红佛泪闪烁着承认承渡,而他为表决心,也在老僧面前,将自身修为与红佛泪相连。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后他流落至西北,被魔族所救。 与仇视魔族的西南、东南一代不同,沙泽之地的两族百姓世代共存,友好往来。 承渡受两族百姓恩惠,便隐姓埋名,于沙泽一带行医。 本以为此生就这般过了,他也早都不做升仙的梦。 可近些年两族边境闹瘟疫,原本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回。 瘟疫之下,百姓患病死亡不计其数,而两边戍边的修士谁也不退。粮草、药草不通,疫病持仍无有效解法。 承渡看在眼里,焦心无比。 可在十年前的战场上,他帮忙诊治两族伤患时,蕴含他半数修为的红佛泪被一入魔剑修一分为二。 他醒时,红佛泪只剩一半。而另一半,他先前找过许多地方,始终都找不到。 如今他空存合体期的名头,真正的修为只有元婴。没有本命灵宝,无法开炉研丹。 而恰好此刻,他感知到消失已久的半枚菩提,重现于暄城一带。 欣喜若狂的承渡来到暄城,被四处找他的师弟和师妹截住。 衍灵从未放弃他,只要他愿意放弃边境的魔族。 “十年前....” 问月鼎若有所思。 他娘陨落前参加的最后一场战役,也是发生在十年前的沙泽。 “不过恐怕有人不想让您救魔族,才会和伏异司买您的命。”按下心思,他叮嘱惴惴不安的承渡。 “请您暂时不要轻信身边任何人。” “我曾救过师弟和师妹的命。” 听出他话里有话,承渡愣了下,弱弱地应:“我觉着...不是他们想害我。” “可寻常人雇不起伏异司杀高阶修士。”问月鼎严肃道。 “且除他们和我,没人认得您。” “好...我明白。” 以研究蛊毒为由,承渡留在临江仙,在问月鼎隔壁落脚。 直到快爆开的尸体让承渡收进纳戒,问月鼎才觉得屋里的气氛松快些。 已是深夜,他坐在榻上昏昏欲睡。 嗖—— 一枚袖剑捅破窗纸,掠过问月鼎正前方,精准地扎在墙上。 察觉到来者为谁,问月鼎起身拔出袖剑。 忍着困走到窗口处,不远处的巷子里,一盏明灯摇曳。 .....又睡不了了。 好像每次遇到尧犬,他都会没法睡觉。 问月鼎和掌柜的要了盏灯,闯入茫茫夜色。 暄城还在吵闹着,可狭隘阴暗的小巷里静得出奇。 “尧犬。” 问月鼎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又见面了。” 尧犬靠着墙,着装一如在满稻村时。 “你怎么会来暄城?” 他看着问月鼎,直到他走到他跟前,才开了口。 尧犬端着没好气的语调,但细听还夹杂着无奈和强压的怒意。 问月鼎比他从容得多,手里的莲灯发出暖光,映得他眉眼温柔。 “想置办几件不惹眼的衣物。” “可你买的衣物还是惹眼。” 尧犬打量着他一身青衣,怎么看怎么不满。 他往前踱步:“哪有寻常百姓,会用桑蝉丝做素袍。” 问月鼎不答,岔开话题。 “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向尧犬不自然垂落的右手。 “...你不必管。” 尧犬态度生硬,避而不谈:“早些离开暄城,算我对你的忠告。” 问月鼎抬手,在墙上写下“蛊”字。 落下最后一画,尧犬的眼睛越睁越大。 他失声:“你怎么知道?” “先前看到你手背上的纹路古怪,所以多问了承渡几句,他同我说了。” “李承渡。”尧犬喃喃自语。 “他果然知道解法。” “这事我自有打算。” 他抬头,凶巴巴盯着问月鼎,想要抱臂却因受伤,只能背着手:“你离李承渡远点。” 问月鼎想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 “没人在监视我。”尧犬看出他的顾虑。 “蛊种在右手骨里,只要断掉连接手骨的经脉,司主就管不到我。” 被控制了几年,他总不可能对这破蛊一无所知。 问月鼎错愕。 “那你的胳膊...” 为来提醒他,尧犬硬生生把胳膊弄断了。 “我结实,筋骨很快会复原。” 尧犬被他关心得局促,不自在地避开问月鼎的视线。 “言归正传。” “问月鼎,你听没听进我的话?”他没好气道,“先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好管闲事!” 一个路都懒得走的人,遇到不认识的医修,居然会随手帮忙。 原本他跟了好些天都快得手了,硬生生让问月鼎搅黄。 问月鼎蹙眉:“你遵从司主的意愿杀承渡,伏异司一样不会放过你。” “谁要杀他?” 尧犬愣了下,随后气恼:“我是抓他给我解蛊!” “等等。”问月鼎也愣了。 “你抓他,不是为给伏异司交差?” 他和尧犬都对对方有误会。 他以为尧犬要为杀承渡去复命,尧犬也当他是莫名好心泛滥。 “伏异司给我种蛊阴我,我怎么可能听命。” 尧犬像是听到了笑话:“老子...我没砸他们场子,就已经不错了。” 问月鼎悬着的心落地。 原来到头,他们都在忙活同件事。 “既然如此,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尧犬别过眼,依旧油盐不进:“他的死活、我的蛊,都和你没关系。” “尧犬。” 问月鼎沉吟片刻,真诚道:“你觉得我们算不算朋友?” 尧犬猛地抬头,见鬼似地看着他。 他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了。 “你...你说这做什么?” “算不算?” 问月鼎放缓了声调。 “算,当然算!” 终于,尧犬让问月鼎盯得破了功。 “不把你当朋友,和你在这大晚上废话?” 冷漠又抗拒的态度崩塌,他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摁着问月鼎的肩:“刀架你脖子上都没敢贴你皮,半句重话都没和你说!” 连他今天那黑面具,都是怕这祖宗看到红面太多应激晕过去,才临时换了。 他崩溃:“你说我今天哪对不住你?” “你非得找死,和我对着干!” “你扔我糖。” 问月鼎义正辞严。 他还记得,那寿桃是尧犬顺手扔了。 还给踩了一脚。 尧犬:。 深呼吸几次,他气得闭上眼:“我赔你一个行了吧,问少爷!” 问月鼎垂眸,继续控诉。 “还戳我脸。”【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一根筋 “我开玩笑。” 眼见着尧犬气得真要闷声掏钱,问月鼎忙制止他。 “既然你我算朋友,你先前又能为周姨的遗愿与我合作。” 问月鼎不紧不慢:“那为何不能为自己再信我一次。” “不一样。”尧犬抹了抹脸,强迫自己冷静。 “替人解蛊,没你想得简单。” “那你打算如何让承渡帮你?” 问月鼎收起笑:“是生抢血菩提威胁他,还是趁伏异司和他打起来,想办法从中渔翁得利。” 尧犬脾气太硬,还极认死理。能坐下谈的事,总摆出攻击姿态把自己放恶人的位置。 就像今天,尧犬分明是不想把他卷进来,说出的话却活像威胁。 “......” 少年眼眸闪动,却依旧固执地紧绷唇线。 “许尧犬。”见他不语,问月鼎轻叹一声,“你当很清楚,我不是烂好人。” “你要非得一根筋,谁都帮不了你。” 风声停歇,只有灯火摇曳,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终于,尧犬低下头。 他声音发闷:“要是我的蛊能解,我一定会拿命护住你和李承渡。” “你得同我保证....不拿自己以身犯险。” 这话太肉麻,可他不得不说。 经过满稻村一事,他明白问月鼎远比看起来要不规矩。 他不吝用偏门办法达成结果,温和的皮相下,骨子藏着股亦正亦邪的飘忽劲。 “好。”问月鼎柳眉微弯,“一言为定。” 两拳相碰,这是市井间的承诺方式。 “现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问承渡?” 尧犬看了眼受伤的右臂:“我得尽快回伏异司,不然惹人怀疑。” 他取出沓叠好的薄布,塞到问月鼎手中。 “这是我查到关于蛊的所有线索。” “对了。” 凑在问月鼎耳边,许尧犬压低声:“我不知买李承渡命的人是谁,但我知道买他命的人要伏异司做干净,把杀他的罪责嫁祸魔族。” “多谢。” 问月鼎收下,掏出盒五品药膏:“治脱臼断骨的药,收着。” “麻烦你们。” 尧犬低下头,像是顺毛后垂着尾巴的卷毛犬。 “举手之劳。”问月鼎背身提起灯,笑着回眸看他。 “我还不熟悉暄城,事了之后,带我去买点不扎眼的衣物。” “嗯。” 尧犬的眼睛亮了些。 “等事了后。” 两点灯火散开,消失在巷子的两个尽头。 问月鼎敲开承渡的门。 “有些进展。”承渡苦着脸,“但离解蛊差得远。” “正好,我拿到些新线索。” 问月鼎将尧犬记下的笔记摊在地上。 他的字迹飘飘洒洒,居然还算好看。 笔记记录的时间间隔很长,恐怕是尧犬每次找机会让手骨折,才敢偷摸下笔。 布上写着,尧犬曾从资历老的伏异客那打听到,此蛊名为牵丝傀。 牵丝傀并非蛊虫,而是可植入人身体的灵植。 下蛊者不光能听到中蛊者的言语,还能随时控制蛊植威胁中蛊者的命。 若是中蛊的人不守规,细密蛊丝会瞬间钻入他的灵根灵脉、五脏六腑,让其痛苦而死。 “叛逃离司者,死;真容暴露者,死;真名暴露者,死....” 看着罗列在笔记上密密麻麻,需要遵守的规矩,承渡脸色铁青:“伏异司司主,当真、真是活阎王。” 问月鼎也捏了把汗。 还好他懒,懒得刨根问底尧犬的真名。 笔记上不光记录着牵丝傀的信息,还有很多伏异客蛊发后的症状。 看得出来,尧犬为了解蛊,还自学了点医术。 再往后翻,记着不少修士的名字和修为,最后都一一涂去。 这些人不光有药修,还有人旁边标着“术”字。 结尾处,李承渡三个大字被朱笔圈起。 “这是何意?” 承渡不解地看向问月鼎,眼中闪烁着和年龄不符的天真。 问月鼎:..... 他想要绑架你的意思。 他笑容温暖:“是他觉得您可信,专门嘱托我来找您解蛊。” “原来如此!”李承渡恍然大悟。 “我定然不负所托。” 小半时辰后。 “有办法了!” 坐着补觉的问月鼎被承渡摇醒。 “多亏这笔记,我才想起来自己曾看过类似蛊植的解法。” 他欣喜地拿起记录病症的几页纸,将问月鼎带到肿胀的尸体前。 “这蛊的根源在手,但脉络遍布全身。” 他热情地指给不情愿靠近尸体的问月鼎看:“斩断根源,也只能暂时切断蛊的联系,蛊依旧能在其他器官重新生根。” 他喋喋不休,说了许多问月鼎听不懂的话,在问月鼎快睡着时,终于讲到重点。 “想要破蛊,得要中蛊者利用灵力将蛊的根脉震开,再用灵根摧毁蛊的根源。” “听起来很危险。” 掐了掐脸,问月鼎逼迫自己清醒。 随便让灵力在体内乱震,有可能蛊没事,反倒把自己震成残废。 “可以找旁人帮忙引气,后施针固脉,降低风险。” “但有蛊在体内,人的灵力会变得极乱,我的气感可能不足以引导他。”他惭愧道。 “得找个气感极佳的术修帮忙,凭借气感梳理他的灵力,引气助他破蛊,再由我施针。” “而且.....” 越说,承渡越没底气。 “这蛊种下去太久,已根深蒂固,帮忙的术修但凡带偏一点灵力,自己都可能遭到反噬。” “可还有别的方法?” 承渡犹豫片刻,小心道。 “或者找给他下蛊的人来解。” “......” 问月鼎垂眸,看向死状凄惨的红鬼面。 “气感好的剑修能否替代术修?” “当然可以。”承渡忙答,“只是剑修一般都是根骨佳,气感会差修术道者一大截。” 取出手套带上,问月鼎蹲下身来。 红鬼面死透了,可因承渡施针的缘故,他身上的气还没散。 他闭上眼,手指摁在鬼面肿胀的胳膊上。 问月鼎的耳畔变得安静,心中杂念越来越少。 隔着布料,透过浑浊的气,他脑海中绘出灵脉的脉络。隐约还有盘踞在人体灵根上,密密匝匝的蛊。 他手指缓慢移动:“您看看他身上的灵力,可是依照这般运转?” 承渡连忙上前,再三检查问月鼎划过的地方。 他的气感在医修中算得上好,可仍然费半天劲,才能确认问月鼎指的方向完全正确。 “没错。” 惊愕之后,他惊喜万分。 “问公子的气感当真好!” 能在死人身上摸到引气的点,活人自不必多说。 承渡顿时有了信心:“我有八成胜算能在不损根基的情况下,将蛊斩草除根。” “有如此气感,为何不修术道?” 他十分好奇。 抬眸,问月鼎满脸纯良。 “当时头脑一热选的。” 不知道啊。 他爹说剑修好偷懒,考核简单,还能少见左丘长老,他就学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不许动 蛊算有了解法,接下来便是承渡遇到的麻烦。 尧犬留的笔记上写得清楚,想要伏异司罢手,得杀死委派任务的人,或让他撤去委派的任务。 “派来杀您的修士最高只有金丹。”问月鼎倒了两杯茶,“说明去找伏异司的人很清楚您修为大跌。” “我想,知道此事的人应当不多” 承渡十分诧异。 “我、我只在十日前和二师妹、六师弟提过,连沙泽的百姓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里,谁更痛恨魔族?” “午师弟。” 承渡毫不犹豫:“三百年前,我路过一被魔修洗劫的村落。” “他家人被屠尽,我只救下了藏在柜中,尚且年幼的他。” 越说,他声音没了底:“可他是我带大的,从小就和我亲近。” “我今日见过午前辈后,让缠朱跟着他。” 摸着手腕上的缠朱,问月鼎弯起指:“他很警惕,没跟多久就跟丢了。”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缠朱看见他没往落脚的客栈去。” “而他去的深巷,藏着伏异司接头用的钱庄。” 伏异司没有明面上的据点,可眼线遍布暄城。 看了尧犬的笔记,问月鼎才知午炬之七拐八拐,究竟是往何处去。 茶盏落地,发出脆响。 “抱歉。”承渡慌忙地想去捡,被问月鼎拦住。 “一旦您落单,伏异司随时会找上门。” 问月鼎收回手:“他想要您的命,还要把您的死栽赃给魔。” “前辈,人都会变。” 越听,承渡脸色越白。 就算不愿接受,也该明白当下的情况。 他是医修,但凡伏异司多派点精锐,修为没恢复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真是师弟...恐怕要师尊出手。” 承渡的拳头松了又紧:“我有块能联系师尊的玉牌,一直未动过。” “您确认衍灵谷能帮上忙?” “是。”承渡坚决,“我虽和师尊理念不和,但我信他。” “若是谷主能主持公道,这方法可行。”问月鼎沉吟片刻。 他对衍灵不了解,内斗之事,当事者自己处理更好。反正有他在,伏异司暂时不敢动承渡。 “您同谷主商议,我去学如何引气牵动灵力。” “等等!” 此言一出,吓得承渡玉牌掉落在地。 “你、你你不会引气化灵?” 治蛊的难点在于中蛊之后,中蛊者体内的灵力走向难以捕捉。 而要捕捉灵力要用到的引气化灵,本身其实只是种最常见,用于帮助他人加快灵力运转、辅助修炼的办法。 就和打坐一样,十岁小孩都会。 问月鼎不语,只心虚地别开视线。 他自己不修炼,也没人敢找他帮忙修炼,他自然没学。 “完了.....”承渡绝望地双手发颤,“这再简单,也得要几日才能学会。” 三五日之后,也不知那中蛊的小友还能不能活着。 “没事。”打开门,问月鼎宽慰他。 “我去看道书,很快就能学会。” 他的基本功稀烂,所以纳戒常备砖头厚的《修道入门百问》,方便抱佛脚。 居然还是看书自学? 那岂不是要更久! 望着灵巧溜出的问月鼎,承渡险些昏死过去。 两个时辰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问月鼎睡眼惺忪地重新推开门。 “前辈,我已学会。” 他中途没忍住,睡过去一刻钟,耽搁了时间。 “学会了?” 承渡刚和师尊说完话,眼圈还在发红。 闻言,他难以置信。 “是。” 问月鼎抬起手,承渡的手背一热,灵力竟真被轻巧调动。 “不过还需要再练。” 承渡目瞪口呆。 两个时辰,真让他学会了。 “我先前就学过点。”被他直勾勾盯着,问月鼎忙找补,“只是后边忘了。” “原来如此。” 闻言,承渡勉强冷静些。 “我已和师尊沟通好,他们会派人来暄城。” “只是衍灵谷距暄城颇远,纠集修士、起阵都需要时间。” 修士们活得太久了,平素反应普遍慢,而大宗门的层级又复杂,费时间是没办法的事。 想到昨夜午炬之很可能去过伏异司,问月鼎放不下心。 总觉得他今晚有动作。 打开窗,从高处看去,远处试锋门辉煌的建筑若隐若现。 问月鼎摊开手,将灵力汇入缠朱,红绫顺着窗沿迅速爬远。 看着缠朱消失在视野中,他眼皮发沉。 问月鼎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而且连着几日休息不足,身体已经开始抗议。 “前辈....我休息会,有事喊我。” 下一秒,他便靠着窗,一动不动。 他睡的太快太突然,承渡都没反应过来。 往前凑了半身,他发现问月鼎双目紧闭,呼吸缓慢。 战战兢兢伸出手,摸了三次脉,承渡才敢确认问月鼎只是站着睡着了。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能睡。 心落回肚里,他这才轻手轻脚,回到被剖开的尸体前研究。 问月鼎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看了眼天色,他估算自己睡了半个时辰。 在剖尸体的承渡也被吓一跳,问月鼎用眼神示意他藏好。 他在门口的文竹下藏了纸人,能看到来者是满脸焦急的午炬之。 打开门时,屋里已经没了承渡和尸体的踪迹。 问月鼎满脸惊讶:“午前辈?” 开门的瞬间,他意外地察觉到了尧犬微弱的灵力。 炙热,带着极强的攻击性,是尧犬故意散给他作警示的。 门口只有一个午炬之,可伏异客极有可能在附近。 他拇指微动,花盆里的纸人偷偷溜走。 见到他,午炬之像是见到了救星:“问公子可见过我师兄?” 问月鼎眼神躲闪:“我昨夜请他来临江仙,同他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分开了。” 他关心地问:“发生了什么?” 午炬之压低声:“有些事,我不知道方不方便与问公子说。” “您说。” 午炬之左看右看,随后白着脸道:“其实,我发现我师兄这些年和魔族有勾结!” “我师姐嫉恶如仇,跑去找师兄一直未归,我怕他和师姐起争执,酿成错。” “怎会如此?”问月鼎学着他脸色一白。 “我觉得承渡前辈并非恶人。” 尧犬的灵力越来越近,他必须得尽快解决掉午炬之。 “我也不肯信。”午炬之背着手,微微弯腰,“所以我想请您随我去找他。” “若不是自然最好,若是,也能有人劝他。” “这.....” 问月鼎低头,故作纠结。 “抱歉,我骗了午前辈。” “我有办法找到承渡前辈在哪,可他说不想见你。” “可这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午炬之眼睛亮了。 “好吧。” 问月鼎犹豫片刻,纠结地取出一块玉牌:“他让我拿着这个,去联系灵衍谷的人。” “这上面有他的灵力,您可以用玉牌找他。” 看到衍灵玉牌的瞬间,午炬之脸色骤变,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恐惧。 他的秘密,绝不能让师尊知道! 情绪波动下,他周身用于防护的灵力终于露出破绽。 两人手指相接的瞬间,一颗血红的珠子全力击向午炬之垂下的左手,将他袖中的眠散打散一地。 而问月鼎也摧动灵力,反手掏出药粉洒向午炬之。 午炬之惊愕地瞪大眼,肌肉瞬间变得酸软。 “你.....!” 医修极难中药中蛊,除非这药是师兄专门拿来对付他的。 他知道师兄和问月鼎待在一起,他动不得问家的宝贝疙瘩,只能引这天真后辈怀疑师兄,再让伏异司趁虚而入。 可他从没想过,烂好人师兄会对他存戒备,也没想过这风评一直不佳的后辈如此胆大。 “只是软骨散。” 门重重落锁,障眼法消失。 承渡低头不忍看他:“师弟,回头还来得及。” “师妹她.....” 午炬之死死盯着玉牌,眼眶通红。 他刚开口要说什么,一枚药丸趁机塞入他嘴里,入口即化。 眨眼功夫,午炬之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眼皮一翻,瘫软在地。 “缠朱确认过,木前辈没事。” “至于午炬之,您往后再劝也不迟。”问月鼎一改刚才的天真纯良,脸上满是冷色。 “伏异司来了。” 他在掌柜的算盘底下也藏了纸人。 眨眼的功夫,原本躲在暗处的伏异客察觉午炬之有异,已冲入临江仙内。 许是他们不愿闹出大动静,没杀吓得缩在柜台下的掌柜,只点了他的睡穴。 一只缠着布的手挪开算盘,摸走压在下边的纸人。 他没撕毁它,只是闷声不吭把它藏进衣襟里。 问月鼎的视野骤然变得清楚。 这次出动的伏异客,保守估计是上次的两倍多。 硬拼肯定不行。 心下一计,他将不省人事的午炬之丢在旁边,唤出请命。 “前辈,帮我。” 他简单地叮嘱几句。 承渡不知他用意,但还是选择相信。 “好。” 咬着牙,他也祭出银针。 与此同时,尧犬怀里的纸人探出头,费劲伸出短手,往最前边指去。 伏异客们动作飞快,已经摸上了二楼。 原本混在末尾的尧犬,已经走到最前。 问月鼎给承渡使了眼色。 门猛地拉开,冰凉长剑抵住尧犬的脖子。 尧犬瞳孔骤缩,下意识要反抗。 胸口一闷。 他低头,小纸人手脚并用,用力拍着他的胸提醒他。 见尧犬看过来,它停止动作,紧紧贴在他里衣上装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代桃僵 “别动!” 问月鼎提着嗓子。 尧犬忙顺势装出吓傻的模样,任由问月鼎拖拽。 问月鼎迅速将尧犬拉入屋内,费劲把他手反剪。 他的背后已经渗了层薄汗。若放平时,仅仅凭他的力气,是真制不住尧犬。 蹲在门后的承渡忙摘下尧犬的手套。原本只在手背上有的紫色纹路,如今已经蔓延到尧犬手腕处。 蛊在发作。 承渡迅速用针麻痹他的痛觉,利落地挑断尧犬右手的经脉,减缓蛊毒蔓延。 两个慢性子用上浑身劲,急得红了脸,这才迅速摆布好一切。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本就心中没底的伏异客们慌乱一瞬。 要不是发现雇主有异常,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白日便大动干戈地行动。 “怎还还有人醒着?” 有人失声:“刚刚绑人进屋的修士,不是昨天抓错那问家的公子....” 到底是专业的,他很快收声冷静下来。 “我是明鹫宗少宗主。” 面对高壮的伏异客们,“绑架”着尧犬的问月鼎丝毫不惧。 透过半开的门,他冷沉沉地看着他们。 “我并未招惹你们,为何对我穷追不舍?” 伏异司怕自己不见光的事被知道,他偏要闹大,让伏异客不敢动手。 “要杀的不是你。” 伏异司多数是粗人,也不会讲漂亮话。 为首的青面具扛着大刀:“让开,把你屋里的人交出来。” “屋里的人?” 问月鼎微微思索,轻笑道:“好。” 承渡正在给尧犬拿药,旁边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顶着两人诧异的视线,浑身紫色,已经被开膛破肚的红鬼面踉跄站起身。 啪嗒。 他的左肺囫囵掉在了地上。 承渡咽了咽口水。 糟糕,解剖后忘记拼回去了。 尧犬手指抽搐。 “他怎么也在?” 他和伏异司这群家伙关系不好,回司后没看到这魔族,他还以为他跑出去喝酒未归。 结果是让李承渡掏心掏肺,还被问月鼎做成活尸了。 “不知。” 承渡这才发现,自己也没问过这红鬼面的来历。 他试探:“可能是....问公子特意给你找的?” “这不重要。” 眼见尧犬手腕上的蛊又要蔓延,他忙捂住尧犬的眼睛:“稳固心神,否则你也会变成他这般。” 红鬼面弯腰,将掉出来的部分胡乱塞了回去。他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走,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液体。 看到红鬼面的一刻,所有伏异客都吓得够呛。 “他,他怎么变成这样?” 像是很畏惧术修和蛊,原本就不齐的军心瞬间涣散。 就连为首的青鬼面,都吓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们不走,也是这下场。” 站在红鬼面身后,问月鼎忽地笑了:“实不相瞒,我有些上不了台面的爱好。” 他相貌与气质皆不阴柔,反倒非常和煦。 可这一笑,伏异客们皆是脊背发凉。 被捂着眼的尧犬:.... 若他没猜错,问月鼎的爱好是指睡觉。 迎着众人惊恐视线,问月鼎笑容更甚:“而且谁都拦不住。”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传出。 尧犬面无表情。 对,说的还是睡觉。 “怕什么——” 青鬼面大声喝:“我们这么多人,怕他区区两人?” “想想司主交待了什么,万万不能无功而返!” 太好了。 他就等这句话。 问月鼎眉眼弯弯,用力拽起午炬之的领子。 “自然不让你们无功而返。” 提了提。 没提动。 又使劲提了提。 还是没提动。 尧犬和承渡齐齐撇开眼,假装没看到。 问月鼎尴尬地画了个风咒找补,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把午炬之丢了出去。 砰—— 一百多斤的人砸在墙上,重重一声响。 “给你们下令的人已死。”他无视伏异客们惊诧后退的反应。 “你们的任务理当算结束了。” “死...死了?” 青鬼面朝着旁边的矮个子打手势。 矮个子上前去探鼻息。 “真死了。” 他讪讪缩回手,拿不定主意:“怎么办?” “.....”青鬼面迟疑。 “既然死了,那确实.....” 话音未落,他的手臂突然剧烈抽搐。 “啊!!!” 青鬼面痛苦地大叫着,腰瞬间蜷缩。 和尧犬在满稻村的最后一夜时一样,是司主在控制蛊植。 问月鼎攥紧符咒,不动声色往后撤。 像是会传染,其他的伏异客也纷纷开始出现异样。 回头看去,尧犬手腕上的蛊,已经蔓延到小臂上。 问月鼎看不见他黑犬面下的表情,但他没在一片哀嚎声里,捕捉到丝毫尧犬的声音。 承渡忙又扎了几针,尧犬手臂上的枝节延伸终于变慢。 “司主有令。” 刚才还在打退堂鼓的青鬼面缓慢直起身:“不惜代价,速杀李承渡。” 他声音发颤,语调坚定又恐惧:“凡有怯战者,死!” 重达百斤的大刀闪着寒光,猛劈向问月鼎。 在被刀攻击的前一秒,问月鼎眼疾手快支起屏障。 手被反力震得生疼,手腕上的白玉菩提珠串被震开,莹润菩提子散落一地。 他忙用空出来的左手抬符,指挥红鬼面扑向伏异客。 没了鬼面的红鬼面眼珠被蛊丝爬满,浑身肿胀。 “吼!!” 他咆哮着冲向人群。 红鬼面死后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可对伏异客们的威慑力极强。 问月鼎继续抽出风符,丝毫不敢懈怠。 试锋和城主府都在赶来的路上,他只要再拖延一小会。 必须省着灵力,还得给尧犬解蛊。 乱刀之下,红鬼面原本就散装的血肉四分五裂,风盾也岌岌可危。 混乱之中,守门的伏异客踉跄上楼。 他急道:“有一队穿试锋校服的人直冲临江仙来,幻形结界无法维系!” 闻言,伏异客们的攻势愈发迅猛。 他们踩过碎肉血水,甚至是同伴的身体,不要命地往前冲。 “杀!!!” 无法,承渡只能加入战局,帮问月鼎稳固结界。 血菩提剧烈地发着光,脆弱的护罩迅速加固。 可在十数种武器发疯般的攻势下,护盾再次出现裂痕。 人数差距悬殊,问月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旁边的承渡也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一把尖刀刺进护罩的裂口,直逼问月鼎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金红色的火焰越过他鬓边,直插入青鬼面的额头。 带着灵力的火舌疯狂蔓延,看似可怖的面具碎裂成焦黑块状,掉落在地。 面具底下,是一张眼珠暴突,难以置信的惊恐面庞。 真容示人者,死。 他还没来得及喊,脸上瞬间爬满蛊丝。 “回去躺下!” 问月鼎侧目,厉声道。 “他肯定知道我不安分了。” 尧犬利落抬弩,笑着又是两箭。看着随意,却箭箭穿过伏异客的面具。 他满不在意:“不快点解决他们,拖得久了,我不还是死。” 他答应过不让问月鼎受伤,他会拿命保他。 只是这种话,尧犬从没说过,当然说不出口。 窗外,试锋的修士已经团团围住临江仙。 “谁允许你们伏异司违背承诺,在城中作乱,搅乱民生,残害正道修士?” 齐改面上不复倨傲,转而带着焦急和恼怒。 扇子划出金光,击向结界。 “是不把我试锋放在眼里?!” “给我杀!” 齐改的嗓门奇大,声音直传到二层。 问月鼎和李承渡都已灵力耗尽,经不起任何意外。 好在一切也快结束了。 尧犬勉强松口气,看了眼糟心的手臂。 至于他自己....如果能活下去,那是他命大。 刚要往回退,他的余光瞥到一抹紫色。 熟悉又令人厌恶的紫色脉络。 右手剧烈地抽动着,里面的蛊丝寻到同类,兴奋无比。 被它刺破手背,钻入骨髓的记忆历历在目。 .....他居然也在。 这蛊的方向,是冲着问月鼎去。 “问月鼎,闪开!!!” 尧犬的反应比他的思维更快。 一道力重重将问月鼎撞开,肩膀传出闷痛,他被尧犬摁在墙角。 紊乱的呼吸交缠着,一只手强势地压在问月鼎胸口,摁得他喘不过气。 尧犬跪坐在他面前,双腿中间压着他的右腿,黑犬面凶神恶煞地张着嘴。 “尧犬,你.....” 嗒。 一滴血落在问月鼎手背上,比他腰间佩戴的血珊瑚还鲜艳。 呼吸凝滞,问月鼎眨了下眼。 是从黑犬面里流出来的血。 “司主.....” 第二滴,第三滴。 尧犬脱力,倒在他身上:“司主也来了,他要给你下蛊。” “他修为在合体往上,很少露面...你千万当心。” 鬼面具里流出的血越来越多,滴在尧犬胸口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血糊糊的小纸人双手抱头,慌忙从尧犬怀里爬出,贴到问月鼎手心。 短手指指尧犬藏在背后的左手,小纸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随后抽搐一阵,躺倒在问月鼎手心装死。 问月鼎把纸人揣进怀里,猛地抓过尧犬的左手。 原先费劲才能掰动的手,此刻轻巧就被他攥紧。 尧犬没力气制止他,只能不住摇头。 “别、别动。” 问月鼎充耳不闻,强行拉开用布缠成的手衣。 原本干净的左手手背里,正有新的蛊丝缓慢地钻入。 而尧犬右手上的蛊愈发严重,手背已经开始发胀,呈现出僵死态。【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副司主 问月鼎抬手要碰蛊,被尧犬使全身劲躲开。 扭动着的蛊植见缝插针,将裸在外面的蛊丝彻底塞入他的手背。 粘稠的血沾满青衫,问月鼎艰涩张嘴,到头只冒出两个字。 “...尧犬?” 无人回应。 尧犬向来直挺的脊背无力地垂落,身体重心压在问月鼎肩上。 结界被试锋修士支起,终于脱身的承渡顾不得喘气,匆忙上前检查尧犬的情况。 “他、他何时又中一蛊?” 瞧见尧犬的右手,承渡脸色骤变,忙把他从问月鼎身上拉开。 “一枚蛊还好说,可若是两蛊同时出现.....” 他半跪在地匆忙下针,愁眉难展。 伏异司原本就被问月鼎又吓又打,折腾得心力憔悴,人多势众的试锋门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将他们揍得伤的伤,退的退。 一剑修要来扶问月鼎,被他抬手制止。 “先管伏异司。” 问月鼎看向已被封住的窗。 蛊方才是从窗缝间爬入,他现在追不出去,只能指望试锋有所收获。 “天杀的伏异司,敢动到本公子头上来。” 齐改一扇子敲晕还在地上抽抽的伏异客,挤到问月鼎跟前。 “你、你你这怎么弄的?” 看见问月鼎胸口、袖口上满是血,他吓得用扇子捂住嘴。 “这不是我的血。” 问月鼎轻声道。 一身血的小纸人配合地探出头。 它指指旁边昏迷不醒的尧犬,头一歪,做出晕死状。 可惜齐改晕血,压根没往问月鼎胸前看。 “你没事就行。” 齐改松了口气,旋即得意,“多亏了本公子来得及时。” 他爹其实看伏异司不顺眼很久了,偏两边有约,只要伏异司不伤害仙门修士和暄城百姓,试锋可以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多亏缠朱通报,让他们抓到伏异司的小辫子,能好好敲打番这群阴沟里的老鼠。 自己今天这么帅,回家后娘不得夸死他! “问公子。”承渡扎完针,额头上已盖了一层薄汗。 “我只能暂时止住牵丝傀恶化,蛊拖不得,须在半日内解!” 闻言,问月鼎从失神的状态中迅速抽出。 “承渡前辈若撑得住,我可立刻辅助您解蛊。” 因透支灵力,他的身体忽冷忽热,呼吸都变得凝滞。 可他必须要试。 “我是撑得住,可....”承渡结巴了下。 “可你修为尚浅,灵力透支严重,不适合再消耗灵力引气。” 他存着丝微弱的幻想:“你可还认识和你气感一般好的修士?” “你们要做什么?” 折扇抖开,沉浸在喜悦中的齐改自信道:“气感好的修士,本公子不就是!” 说罢,他挤开问月鼎凑到尧犬跟前。 迎接他的是浑身插满银针,裸露肌肤上布满诡异脉络的黑犬面修士。 手一抖,齐改的脸色青了片刻。 但他仍然嘴硬:“本公子的气感是比问月鼎差了点,可也算中上,肯定能帮上忙。” 承渡无奈给他泼冷水:“若是只有一蛊,气感上佳便能解。” “可现在他体内有两蛊,两蛊蛊丝纠缠交错,凭问公子的气感,都未必能理清他的灵力。” 闻言,齐改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放眼天修界,没几个人族气感比问月鼎好。” “不过....” 他灵机一动:“妖族的气感普遍上佳,要不我去托人找找妖修,就是要点时间。” “我能行。”问月鼎毫不犹豫,从纳戒取出蕴灵丹。 “救人要紧。” 可用蕴灵丹补充灵力,极易走火入魔。 承渡还想劝,问月鼎走到尧犬身旁。 “前辈。” 他看向尧犬的左手,语调平静:“当时他若没扑开我,中蛊的人是否就该是我?” 蛊专挑人最虚弱的时候往身体里钻,不光尧犬,问月鼎也满足这一条件。 “....是。” 承渡不忍再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先稍作准备。” “我这还有点丹药。”齐改这才勉强搞懂些情况。 他肉疼地掏出个锦囊,丢给问月鼎:“拿着,算你欠本公子的。” “多谢。” 问月鼎蹲在地上,手指划过尧犬的手臂。 两条蛊线很干扰判断,他脑海中的脉络杂乱模糊。但得亏左手的蛊还不稳固,从左往右去剥丝抽茧,他仍然能循到灵力走向的规律。 “别太丧气。”齐改拍拍问月鼎的肩膀。 他很少见问月鼎黑脸,这副模样还不如他平素那副欠揍的笑面顺眼。 “等他好了,约不约麻将?” “行。” 问月鼎低头看向尧犬,嘴角微往上些:“带他一起。” “好!” 齐改高兴:“希望他不会打麻将。” 这样就不止他一人被问月鼎气得睡不着了。 把尧犬搬到床上,两人片刻也不敢耽搁。 即使承渡针法了得,尧犬的右臂、右肩依旧不可避免地被蛊毒攻占。 指尖发出淡蓝色的光,问月鼎的手指极慢地往上滑。 他的灵力所剩无几,必须用到刀口上。 青蓝色的灵力牵动污浊的金红灵气,朝着蛊丝的分岔处靠拢。 承渡也拿出十分的精神,用银针利落地稳固脉络。 一刻钟后。 还在昏迷中的尧犬手部突然剧烈抽搐,与此同时,一截手指长的紫红脉络被灵气撞碎。 承渡脸上出现喜色。 尧犬的求生意志很强,心脉也比寻常人健康,解蛊比预想中顺利。 光左臂未成形的蛊,他们紧赶慢赶,清理了一个半时辰。 而右臂延伸到全身,杂乱如麻的成熟蛊丝才是难关。 问月鼎的情况不容乐观。 丹药只剩最后五颗,而他因灵力暴涨又迅速损耗多次,像平静水面被反复投入石子,思绪愈发躁乱。 眼睛一花,问月鼎的指尖不受控地颤抖。 汗水划过下颌落下,和尧犬胸口处的血水融为一体,顺着肌肉线条流向腰际。 只是偏差丝毫,尧犬呼吸骤然急促,身上的蛊又延伸半寸。 “......” 迎着承渡投来的担忧视线,问月鼎在额上贴了静心符,闭眼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幸好他的情绪本就比旁人迟钝平缓,走火入魔的征兆很快便消失。 心绪刚归于稳定,有一道极其模糊的声音混入他的思绪。 “会驭尸,会破蛊,年仅十八....” 那声音喃喃,像是寻着了稀世宝贝。 起初,问月鼎还当是灵力损耗后的幻觉。 可这雌雄莫辨的声音越来越响,轻佻又狂热的语调在他指尖未死的蛊丝中传出,顺着他的灵力炸开。 “问小公子,你真是不世之才!” 问月鼎努力控制住手腕,这才没被影响。 他抬眸看向对面,承渡面色不改。 似乎只有他能听到蛊里发出的声音。 “你听得见吧?” 见他不理睬,声音愈发地大:“蛊是我所下,我可不出面给他们下令,自然也能循蛊找你。” “司主。” 问月鼎这才分了点意识给他。 “聪明。” 少年笑嘻嘻:“我起初真没想到,金丹剑修和虚弱的合体药修,居然真能破蛊。” 问月鼎回以沉默,专心梳理手头的脉络。 “怎么?是不是生我气,怨我想给你下蛊。” 少年声音透着故作天真的残忍,如盘踞在落叶上窸窣游走的蛇:“可我破例逼他们下死手,给你下蛊,其实归根到底,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所以尧犬受的罪,明摆是无妄之灾。 问月鼎的睫毛微颤。 司主像是读不懂气氛,接着好奇追问:“你为何不修术道,要学剑道打打杀杀?” “你又为何不行正道,要用蛊术玩弄人命?” 被吵得忍无可忍,问月鼎漠然反问。 手头的蛊丝已出现裂痕,他终于能分出点神。 “这不是玩弄。”少年的语调骤然阴鸷。 “他们只要安分待在伏异司,我不会动他们,还会给他们银钱,供他们吃喝。” “可总有人想跑...比如许尧犬。” 司主轻蔑道:“他年少时在荒郊差点被灵兽咬死,是我救了他的命。” “给他下蛊,他就该受着!” 问月鼎像是被妖怪缠上的和尚,不怒不骂,只平静地听。 逮着个人便开始自顾自发表坏种言论,这司主要么年轻时是传淫教卖假药的,要么就是生活里没朋友憋得慌。 反正蛊的控制权已易主,司主爱浪费灵力瞎折腾,他求之不得。 终于,司主说得口干舌燥。 “你为何如此抗拒我?” 他十分不满:“我们分明是同类人,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不吝用邪术。” 问月鼎的眼中毫无波澜。 手指轻掠过尧犬的脖颈,蛊丝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欸,你别赶我走!” 声音弱到将近消失,司主终于开始急。 “我看你气感绝佳,要不要考虑改正归邪,加入伏异司?” 他态度诚恳到诡异,像是毒蛇叼着蛇胆给人拜年:“我可教你妖族蛊术,传你魔族秘法,扶你做未来司主。” “到时你想要尧犬给你做牛马、当条认主的狗,我都可以教你如何做。” 他诱惑道。 “这不比你拼死救他,还可能捡回条养不熟的狗强?” “抱歉。” 问月鼎面无表情,将蛊丝震碎成齑粉。 “懒得学,没兴趣。”【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睡个觉 位于暄城另一隅的无名小当铺里,趴在破木柜上的少年鲤鱼打挺,呲牙咧嘴地直摩挲着手。 “哎呦!” 他上半脸带着喜庆的红狐狸面具,只能瞧见下半张脸生得讨喜,红唇皓齿,唇珠圆润。 ....他活了千年,居然被个金丹修士落了面子,夺了蛊的控制权。 思及此,他恨恨捏碎手中已黯淡的蛊丝。 冷静些后,少年摆弄着自己披散的长发,赤着脚踩上地。 他踱步走到角落里的铜镜前,身上银饰叮当。 脏污铜镜里的镜影突然抬眸,不再和镜外人同步动作。 “命伏异客贸然闯入试锋的地盘,你可知自己酿成大错!” 镜影神情冷漠,厉声道:“我们惹不起明鹫宗,惹不起问家,少引火上身。”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惹他就是。” 狐面少年无趣地松手,编好的辫子再度散开。 反正他算了一卦,就算他不找问月鼎麻烦,问月鼎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平。 临江仙。 耳根终于清静,问月鼎下手越来越快。 强行调用灵力反倒硬生生撑大了承载灵力的气海,倒逼他修为迅速上涨。 蛊丝黯淡、碎裂、消失。 他机械地重复着,从自己的灵脉角角落落,搜刮任何能用的灵力。 “成、成了!” 不知过去多久,承渡沙哑又惊喜的声音传来。 随着尧犬右手腕处的碎裂,手背上的蛊根扭曲错位,逐渐停止抽动。 两道蛊,解了足足六个时辰。 问月鼎有几次险些昏睡,尧犬的呼吸也近乎停滞,身上的蛊一度蔓延至下颌处。 若是蛊丝爬到脑中,神仙来都没药医。 但凡问月鼎多错两次,尧犬的意志力弱点,两人的结局就是一疯一死。 是他们救了对方。 “....他手背上的紫色怎还未褪去?” 问月鼎听着自己的声音,觉得陌生虚浮。 “只是蛊根残骸。”承渡收起银针。 “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死透。” “好。” 问月鼎僵硬地启唇。 尧犬替他挡蛊,他也替他破死局。 尧犬履约了,他也是。 眼前一黑,问月鼎彻底失去意识。 人还直挺挺坐着,可身体已在眨眼间进入休眠。 “辛苦了。” 哪怕问月鼎听不见,承渡轻声道。 若是寻常的年轻修士,根本抗不出这般冗长的灵力输出和精神折磨。 屋外夜色沉沉,屋内昏黄的灯火给问月鼎苍白的脸色添了血色,可仍然显得他憔悴异常。 因为睡得太急,他的手还碰着尧犬的胳膊。 未收走的两股灵力缓慢流淌,阴差阳错交织在一起。 ...... 一团软乎乎的蓝色元神在无边黑暗中扭动。 他太虚弱了,所以走在地上,像是半透的软冻,尾处一弹一弹留下条拖尾。 问月鼎的身躯已经陷入休眠,所以元神也要找一处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刚找到合适的地方打算躺下,硬邦邦的火球从天而降,直直砸到他旁边。 问月鼎忙往后滚了一周,十分不满。 他只是找个地方睡觉,是谁来和他抢位置? 他浑噩困倦,只觉得火球有点眼熟,可眼熟在哪,他说不上。 “问月鼎。” 火球比他脑袋清楚,从砸出的坑里爬出来,一闪一闪发出声:“对不起。” “为何道歉?” 蓝球十分困惑地打个哈欠。 “说要保护你,结果反倒给你添麻烦。” 火球滚到他跟前,瓮声瓮气:“还差点牵连你,都是因我还不够强。” 刺啦。 因为靠得太近,火球把蓝球烫出蒸汽。 抖抖乱飘的蒸汽,困得半死的蓝色元神含糊地已读乱回。 “没事、这没什么。” “不止这些,还有.....” 火球俨然把他当成忏悔用的小佛庙,不管他是否认真听,继续检讨:“我起初不该对你有偏见,认为你又懒又馋,还满嘴谎话,又心眼坏。” 蓝色元神抖了抖。 “尧犬。”回过神,问月鼎后知后觉意识到来者何人。 他迅速滚离尧犬旁边,没好气道:“你不像是在和我道歉,像是在骂我。” “不是说你不好,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尧犬忙凑过来:“不是现在。” 若是寻常的尧犬,铁定说不出这些麻嘴的话,也没脸贴上去。 若是寻常的问月鼎,也定会温和一笑,大度说无妨。 可金丹修士的元神还很弱,若不加以控制,本身懵懂如孩童,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十分实诚。 尧犬一凑,问月鼎就躲。 尧犬再贴,问月鼎直接刨坑埋沙。 “我们是朋友,你还躲着我。” 尧犬很失落。 这可是问月鼎自己说了,他们是朋友。 “没有朋友会在我帮他后,还说我又懒又馋,且很坏。” 问月鼎继续埋头打洞。 “你好热,离我远点。” 他喜欢温暖的被子,不喜欢到处冷冰冰的识海。 但他确实快被尧犬热得睡着了。 离掉那好脾气的外壳,问月鼎记仇记得明明白白。 “我错了。”看他埋不动,尧犬的元神趁机赖皮,趴在他旁边。 “我也是头次遇到你这种人,所以才会嘴拙,不知该如何同你说。” 闻言,蓝色皮冻侧过球脸,死亡凝视着火球。 “我这种人?” 又懒又馋又坏的人。 “我其实见过许多大宗子弟,他们瞧不上出身低微的散修。” 火焰窜起又落下。 “可你不同,你不会瞧不上我,也不怕我。” “那是他们的错。”问月鼎认真道。 “我既然愿意救你,那就算你脾气差,说话很凶、煮饭还忘放盐,我也不会瞧不上你。” 他一直没说过尧犬有次煮的土豆,一点味道都没有。 “嗯,好。” 哪怕只是不聪明的元神,尧犬依旧品出来他在报仇阴阳他。 但他还是高兴了许多。 “你说我们是朋友。” 问月鼎问:“你得告诉我,你真名究竟为何?” “等你醒后我再和你说。” 尧犬的元神居然扭捏起来:“现在说,你又忘了。” 元神只是修士识海的一部分,代表最深层的本能。两个小球间幼稚的对话,大抵是不会被苏醒后的他们记住的。 “好吧。”蓝色圆球伸出只小手,又打了个哈欠。 “我要睡了,晚安。” 尧犬还没开口,问月鼎已经变成一滩冻状物,睡得昏天黑地。 “嗯,晚安。” 他埋在旁边,也睡了过去。 醒了睡,睡了醒。 问月鼎不知道这般过去了几日。 他只知道他第三次醒来时,在他旁边,把他烫出过好几次蒸汽的尧犬消失了。 说明尧犬的肉身已醒。 问月鼎的元神浪费宝贵的半刻钟睡眠,才思考明白。 他很欣慰。 他继续闷头大睡。 他不知道,自己的床前,每天都会坐满一排的人。 承渡本体已带着血菩提去治瘟疫,但他还是分了部分神魂,尽责指导医修诊治问月鼎。 此刻,数道期待的视线正落在承渡的分身上。 “这.....”放下手,承渡擦汗。 “救人的人比被救的人睡得还久,实在少见。” 旁边的木茭愁眉不展。 她和问月鼎不熟,但若是没问月鼎提醒,她怕是真要被师弟药倒,拿来当要挟师兄的筹码。 所以她也希望这后辈能尽快苏醒。 “大师兄的意思是,还要给他换方子?” “不是方子的问题,他身体好着。”承渡无奈,“灵力旺盛,偏就是不醒。” 一般的人和魔,只要身体勉强恢复就会苏醒。 只有妖的体质特殊。 他们寿命冗长,在休眠中依旧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受伤后也会沉眠更久。 可问月鼎横看竖看都是个人,这让他摸不着头脑。 “劳烦各位,让一让。” 麻木的声音响起。 尧犬端着盆水,走到问月鼎跟前。 他看着问月鼎依旧恬淡的睡颜,眼中掠过丝难以察觉的难过。 “快去歇着。”承渡忙劝他。 “别看他这样,你其实比他更虚。” “就是。” 连齐改都看不下去:“又不是你的错,你不也给他挡了蛊吗?” 尧犬身体素质惊人,昏迷三天就醒了,醒来第三天就能下床。 可他像是疯了。 他醒了十五天,其中能下地的十二天,每天一睁眼,就是冷脸给问月鼎又端水又煎药又抄方子,半句话不说,忙得脚不沾地。 承渡每天信誓旦旦问月鼎能醒,尧犬每天给问月鼎煮粥,问月鼎每天都发挥稳定,呼呼大睡。 最后,尧犬又默默把粥吃光了。 苦。 太苦了。 所有人都面露不忍,只有缩在角落的问海晏抱着自己的双剑,气冲冲盯着尧犬。 就算知道罪魁祸首不是许尧犬,可麻烦同他有关,他还是难以不怨他。 这人瞧着就不安好心! 保不准就是图他家的灵石、丹药、和心法,才对他哥这么好。 思及此处,问海晏看尧犬的眼神更加愤懑。 放下水,尧犬态度恹恹。 “我不累。” 肩膀上贴了一排已经洗干净的小纸人,尧犬抓起床头蹦跶的缠朱,就要带它去洗澡。 “他这...到底是啥意思?” 目送冷脸洗缠朱的尧犬远去,齐改从未看懂,却一直大为震撼。 这不人不鬼的样子,活像拖家带口照顾瘫子的苦命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30 第 24 章 月有盈 “不知。” 胖医修往嘴里塞着问海晏带来的鹭原特产白灵果,含糊地应着自家少爷。 “不过若四问公子不醒,他恐怕要一直颓丧惹。” “唉。” 齐改做作地叹了声:“造化弄人。” “等等——” 一直都很安静的问海晏突然惊喜喊:“兄长的眼睑,方才好像动了!” “真的假的?”齐改忙定睛。 别说。 问月鼎睫毛还真在发颤,只是幅度弱得像停在枯荷杆上的蜻蜓。 “哥。” 问海晏跪在床前,握住问月鼎冰凉的手。 “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海晏!” 他浑身颤抖,声音哽咽。 “问二公子,你大哥只是睡着了,没死没瘫也没残。” 齐改眼角狂跳:“别说得这般吓人。” “海晏?” 在问海晏悲情的声声呼唤下,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传出。 “哥!!!” 问海晏俨然把齐改的话当成耳旁风,红了眼眶,抱着问月鼎的手不撒开。 承渡来了精神,连忙搭上问月鼎的另只手给他诊脉。 “可算醒了。” 问月鼎要再不醒,他都得怀疑自己医术不精。 “哥,我前些天闭关了,昨日才得了消息,趁着夜出关赶过来。” 问海晏一肚子委屈:“我不在,你又没顾及自己。” 问月鼎的眼睛睁开条细缝,因为不适应光照,很快又重新闭上。 “我听着有人喊我,声音耳熟。” 被扶着坐起,他阖目笑道:“就知是你在,我该醒了。” 问海晏皱了皱鼻子,想抱他,却不敢抱。 从小就这样。铸月瞧着悠然喝茶的师兄弟,哑然失笑。 到底是一个宗门出来的,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也对,师徒缘分强求不得。” 药修转开话头,又说了些尘堰的情况,多数是许逐星在同她一问一答,问月鼎在旁边安静听着。 听到尘堰的病情没有好消息,他就放心了。 终于,铸月看向问月鼎,说起正题。 “言归正传,其实我特意邀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铸月长老请说。” 莳叶谷派药修不鼎余力诊治尘堰,虽然没有缓解他的病情,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带头的铸月无疑是持明宗的座上宾。 铸月犹豫了片刻。山水画晕开墨色,灵鼠尾制作的笔尖太软,画不出西寰刀削斧劈般的景。 不管怎么构图,问月鼎都不甚满意。 等到他画出第三幅废稿时,也到了他们启程的时候。 离开那日,灵兽谷的谷主、少谷主,连带其他未走的大能都为他们送行。 白却对他的态度大为转变,恭敬地请问月鼎入宗门法阵。 “此次剿魔,持明宗真乃劳苦功高,白某随时欢迎诸位再来西寰。” “天下修士皆为家人,灵兽谷与持明宗友谊长存!” 热情的兽修们跟随自家谷主,声音洪亮。 “白谷主,我们告辞了。” 许逐星微微作揖。 土黄色的宗门大阵亮起,随着高阶土灵石迅速消耗黯淡,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阵法之中。 中土阆山,持明宗。 这是整个九州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也是离九重天最近的宗门,从中飞升的大能数不胜数。 持明宗广纳贤才,剑术药三修都收,其中弟子却只有百人。 而这届掌权的修士里头,又只有行二行三的尘堰和谷雁锦收过内门弟子,足以看出持明宗的要求之严格。 高耸山顶在云雾中看不真切,唯有走过山脚到山顶的千阶石梯,再越过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方能窥得持明宗的全貌。 可这条路太长,长到山下凡人哪怕大声嘶吼哭喊,也不会惊到山巅道人。 云雾弥漫里,隐约能见扫地的修士缓慢移动。 最近绵绵秋雨依旧频繁,只要一夜不管,山路上就会堆积残花败叶,因此常常偶有灵鸟造访,啄食落叶腐草中的残果。 洒扫的外门弟子们从上往下一步步走着,宗主不在,秋困又来得急,他们心不在焉得厉害。 “你们说宗主和副宗主什么时候回来?” 哪怕平日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几月都见不着宗主的面,这些大人物就如同云雾般飘渺,他还是觉得好奇。 另个小修士打着哈欠,砸吧两下嘴:“不知道,但我看尘堰师伯今早等在大阵处,说不定今个就能来?” 发话的修士反驳:“我看未必,宗门大阵不一定是接宗主他们啊。” 他们权当玩笑说着,百级天阶外的宗门里发出绕梁的钟响,震得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咚——咚—— 弟子们纷纷停住手上的动作,侧耳细听。 钟鸣足有九声,伴随着灵鸟惊飞。 “宗主,是宗主!” 反应快的弟子瞪大眼睛,险些丢掉手中笤帚。 “宗主他们真回来了!” 可看着手上的扫把,他们只得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后看了几眼,心有不甘地继续埋头洒扫。 “见不到也是好事。” 为首的弟子自我宽慰:“要是副宗主也在,那还不如不见呢。” 每次副宗主跟着宗主都会生气,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副宗主骂。 宗门大阵前。 尘堰身着乌金色长袍站在最前,身后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和亲信们。 一群人乌泱乌泱,瞧着倒是大阵仗。 在场几乎全是他的人,他底气颇足,眼中满含阴冷,却在看见大阵亮起的一瞬变成热切。 众目睽睽下他迎上前去,有意无意把问月鼎晾在旁边:“恭迎宗主回宗!” “莳叶谷想请问副宗主出面,去南疆诛魔。” 她并非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宗门的名义,可见事态严重。 问月鼎蹙眉:“南疆有魔患?” “正是。”半月后。 “真是羡慕你这体质。” 谷雁锦松开手冷冷道:“半死不活又杀不死,调养下就转好。” 听到她的风凉话,问月鼎反倒放松下来。 这具身体脆弱但难杀,眼下./体质停止恶化,甚至还在缓慢变好。 已经入冬,问月鼎畏冷,寝居里全是取暖的法器,甚至他桌上都摆了只冒出火苗的小暖盆。 谷雁锦待了会就隐隐觉得热。 偏偏问月鼎和没事人似的,还裹得厚实,原本苍白的嘴唇终于显出红润来。 “我得去找二师兄了,你好自为之。” 她扫了眼问月鼎堆在桌上的公务:“若是忙不过就来找我帮忙,别又把自己身体弄垮。” 正如许逐星所说,尘堰是中咒,而不是生病。 连药修门派莳叶谷里头的药修都对尘堰的病束手无策,问月鼎早已不是宗门里头病情最危急的了。 “我会注意分寸,师姐先去忙要紧事。” “师叔可真不像有分寸。” 青藿替谷雁锦收好药箱,笑道:“否则宗主也不会不放心,总往师叔这儿跑。” “青藿。”【宿主。】 一个胆战心惊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您您这回做的有些过分了。】 系统的语调比起跟随问月鼎444号系统小心许多,甚至称得上卑微。 作为高位面的造物,它却一反常态,在恐惧着自己的宿主。 它错误抓取宿主,反而招惹到了一个疯子。 不,是一个怪物才对。 过分吗? 许逐星眼中闪过困惑,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并没理会脑海里的系统。 茶杯偏了点,他再次小心挪动,手指被杯沿带出个印痕。 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世界。让尘堰进去半天,怎么他就受不了了呢? “大师兄————” 星星有声音在唤他,宛若穿霾的朝阳,却带了丝因病气而起的沙哑。 手抖了下,刚才精心摆好的茶杯尽数错位。 许逐星眼中病态的冷漠顿时替换成温和,他没管错位的茶具,快步走出石亭去。 星星地,问月鼎站在棵还没落叶的红枫树下。 银色长发草率地扎起,一身黑白相见的劲装显人姿容,可火红的枫叶衬得他嘴唇上血色更少,淡色的瞳仁里却似落了星火。 和许逐星四目相对,他脸上笑容更甚。 “大师兄。” 他又唤了声。 谷雁锦哭笑不得,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孩童就是不记事,几月前还怕问月鼎怕得不得了,现在就敢和问月鼎说玩笑话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问月鼎眼下的性子,比之前亲和千倍万倍。 “嘘。”再度睁眼,依旧是暗巷石土和残布混合铸成的危墙。 只稍微逗留了会,巷口处已经有鬼鬼祟祟的乞儿聚集,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问月鼎。 问月鼎往暗处走几步,低声念个诀隐匿身形。 “人呢?” 不安分的乞丐往里探头探脑,可惜一无所获。 趁着他们骚乱,问月鼎已经使轻功两三步跃上危墙,翻出墙头全身而退。 沈摧玉的破屋只能容得下男子走三五步,里头景象用符咒已经探得一览无余。 他对术法的控制并不纯熟,隐身很快就会暴露,此地显然已经不适合久留。 系统似乎是真没多余的能量讲废话了,从他来到白骨丘就一直保持沉默,让他耳根清净得不习惯。 覆盖他头上的黑色护帽被狂风掀开,又让只双骨节分明的手重新罩回。 银蓝色的瞳最后扫了眼身后的白骨丘,问月鼎脚点沙地,剑气在他身边萦绕,发出又似鹤唳又似短兵嗡鸣的声音。 风沙掠过,修士转瞬便没了踪迹。 过去小半个时辰,问月鼎已经出现在了灵兽谷的寝居内。 时间卡得非常好,没过多久,例行给他诊脉的修士也到了门口。 “问副宗主,我进来了?” 今日来的修士是药修宗门莳叶谷的人,之前在药寮见过问月鼎,所以对他的态度很恭敬。 问月鼎挪开放在唇边的帕子,上面是触目惊心的殷红色痕迹。 吸入太多沙尘又剧烈使用轻功,说不难受自然是假的。 他将帕子攥在手里,默不作声藏起来。 “进。” 问月鼎嗓音如常,一身沙土早已被风拂去。 哪怕内里再不中用,也不能在其他宗门修士面前露怯。 药修弟子进来后也不敢多耽搁,替他诊过脉后谨慎地调了药。 他能感觉到问月鼎方才似是剧烈活动过,但他也不敢多说,只得委婉提醒。 “您大病初愈,还需少思虑,多静养。” “好。” 问月鼎收回手去,关心问:“今日药寮还忙得过来吗?” “忙得来,您安生休息就是。” 药修抿嘴笑:“说起药寮,这些天您帮了我们不少忙。” “我们没来得及谢您,只能备了些药放在药寮,还望您离开时带上。” 莳叶谷在南疆,因为路星,所以离开得也最早。药修们能临走前想起来给他备谢礼,倒是意外之喜。 “多谢了。” 持明宗不缺灵药,但见药修态度坚决,而且送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珍宝,问月鼎也就收下了。 临走前,药修又冲他行一礼:“我师尊还叮嘱我,若是问副宗主去南疆,随时欢迎您来莳叶谷做客。” 那天问月鼎力挽狂澜杀死魔兽,不光救下了灵兽谷的兽修,也挽救了些无辜的药修。 无论其他宗门怎么看问月鼎,他们莳叶谷这次,着实欠了他人情。 十二年一次的剿魔终于到了尾声,卸下负担的修士们神色轻松,灵兽谷中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年轻的男修们热烈地讨论着西寰的烈酒和魔兽,还有自家师尊和师兄弟的奇闻轶事,勤奋些的剑修则汇聚在一起研习功法,温读道书。 据说持明宗的问副宗主从来不看功法,但他们也不是问副宗主,得够努力才能摸到成仙的门槛。 问月鼎从抽屉里拿出只编得精巧的蝈蝈,递到青藿手上,眨了眨眼:“给师叔点面子。” “呀!”青藿惊喜。 她看向谷雁锦,谷雁锦咳嗽了声,默许她收下问月鼎送的小玩意。 “谢谢师叔。” 青藿认真道了谢,不忘改口。 “师叔是宗里最有分寸的人!” “这才对。” 问月鼎凤眼微挑,原本是高岭花的长相,生生给他弄出几分俏皮。 “你修身养性到开始做草编了?” 谷雁锦好奇。 问月鼎拉开匣屉。 原本塞满短刺匕首的地方,如今半边放着笔墨纸砚,半边放了许多凡间才有的草编。 茂盛的野草随处可见,但把野草轻巧编成小动物或者蝈蝈笼,得需要手很巧才行。 谷雁锦无语凝噎。 修士保留些之前的爱好很正常,但多数人都只是盘个菩提奏个琴,最多贪点口腹之欲。 “不知问副宗主是否还记得老魔尊?” 老魔尊穹窿在位时好战嗜杀,而后被持明宗带领仙门斩于北境。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那时许逐星都只是个内门弟子,问月鼎还没有出生。 继位的新魔尊和仙家依旧对立,却也因忌惮仙家懂得谨言慎行,此后八百年未曾起大波澜。 “自然记得,可老魔尊被封于北境寒池,为何与南疆扯上干系?” “师弟,你做得很好。” 许逐星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之前只有通宵赶稿才会喝茶,对茶也没讲究,趁着小厮还没过来,压低声音问许逐星。 “师兄你见识广,这儿什么茶好些?” “理应是当地产的垣春白,眼下正好为藏了半年,入口上佳的时候。” “那就来壶垣春白。” 问月鼎看了眼价钱,虽然贵,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好嘞!” 小二殷切道了声好,又急匆匆跑开去招待另边的客人。 “师兄放心,我没乱花你给的钱。” 问月鼎摸出腰间布袋:“这几日得了空,我自己挣了些灵石。” “给你拿着,就是给你当花用的。”许逐星失笑。 “不必替我省,平日都在宗门里,也没用上灵石的地方。” “知道师兄有很多秘宝和灵石,但我不能总仰仗师兄。” 虽然初来乍到,但他会学着当上个合格的副宗主,不靠其他人荫蔽,而能庇佑同门。 “师兄帮过我许多次,若是在南疆看上什么灵宝,我一定想办法替师兄取来。” 外头的光从半开的窗落入茶馆,他眼中的光像细碎的星。 混世魔王不再混账,就又成了原先的天之骄子。 “好。”许逐星轻声道。 “师兄信你。” 说书的进去喝茶缓气,趁这功夫瞧热闹的百姓也散了些。 茶水端上桌,问月鼎浅尝,确实较寻常白茶入口回甘。 想到谷雁锦叮嘱过他的身体不宜过多饮茶,问月鼎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高鼻深目长发微卷,长得倒是还算俊朗。 “诸位。”他修魔之事让沈摧玉揭穿,随后便被沈摧玉借口清理门户当众杀死。 一剑穿心,潦草下线。 他和沈摧玉无冤无仇,只因和许逐星是师兄弟,碍着这病娇疯子的眼。 浏览完自己的两千字全部剧情,问月鼎难以置信。 “书里说沈摧玉当时只有金丹期,怎么能杀掉化神期入魔修士?” 【主角攻有主角光环呀,炮灰再厉害,也只为衬托杀掉他的主角攻更厉害呐。】 系统的语调变得严肃。 【所以我负责任提醒宿主,不要试图杀死沈摧玉!】 【主角作为世界观的核心,会受到规则庇佑,没到该死的时候,就不会死。】 总有不怕死的穿越者,想要靠杀死主角保平安,最后没有一个好下场。 “那我呢?”问月鼎幽幽道。 谁来管他的死活。“吼————”女修们素来熟络得也快。 “别怕,我家元宝不咬人的。” 兽修少女将怀里的三尾狐塞到腼腆的药修怀中,旁边的剑修冲小狐狸做了个鬼脸。 小狐狸“嘤嘤”抗议,软绵绵拍了她一巴掌。 “喂喂——你不许笑!” 剑修捂着脸,气鼓鼓追着哈哈大笑的兽修跑。 但这份热闹没传到掌门宗主这辈的修士身上,他们多数依旧过着清净平淡的日子,只是没营养的会比平时开得更少。 问月鼎取了药后,临时搭建的药寮也算彻底歇业,他干脆就如同之前所说,跟在了许逐星身边。 大能们活得养生,许逐星还是最养生的那个。 他可以算是没任何物欲,打坐看书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其他时候则星程处理些持明宗的内务。 他活得人淡如菊,连带着问月鼎变得心如止水。 许逐星在打坐,问月鼎就伏案翻看晦涩难懂的经书,偶尔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之前的工作就需要长时间静坐,所以他倒没觉得有多不适应。 许逐星打坐结束,见问月鼎托着腮作画,起身从储柜高处拿下个小木匣子。 “白谷主给的果干,可以解药的苦味。” 他搁到桌边。 问月鼎的笔下山水已经初具规模,听到许逐星的声音,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 “多谢师兄。” 问月鼎打开木匣,里头是灵果腌制的蜜饯,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味,但只有极少的几颗。 许逐星不贪口腹之欲,却细心记得自己师弟喜欢凡人的吃食。 想到白妄热情给许逐星塞特产,许逐星无可奈何收下的模样,问月鼎险些没忍住笑。 他愈发感觉到所处的世界无比真实。 许逐星是个很好的师兄,这里也并不是个书中那般糟糕的修真界。 可自己吃独食总归不好。 “师兄也吃些。” “特意留给你的,我就不吃了。” 许逐星摇头:“往后离开西寰回到持明宗,你就得少食五谷瓜果。” 问月鼎脸上笑容僵了下。 在西寰过得太自在,险些忘记自家宗门规矩严明,不许喝酒不许吃油辣,就算有吃食也都是些清粥小菜。 “那我能多带些蜜饯回去吗?” 仗着许逐星脾性好,两人这几日又熟络起来,他不甘地小声嘀咕。 “回去后的药也不会变甜。” “不可,但能给药里多加甘草。” 许逐星语调温温柔柔,没半点强势。 不等他多劝,问月鼎乖巧地收好木匣:“好,那我这几日吃完,不贪口腹之欲。” 许逐星磋商正事时偶尔会强势,但对待他这个师弟素来好脾气。 他自然不会在小事上和许逐星顶嘴,惹他生气。 草木飞扬,五百年犀角魔兽被轻松撂倒在地,发出闷响。 银蓝光掠过,问月鼎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利落地一刀封喉。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见过万年魔兽,对付小体型的百年魔兽,甚至都不用他拔剑。 鲜血溅在朽苔和落叶上,两米高的魔兽挣动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问月鼎被血腥味呛得轻咳了声,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他已经适应了修者的生活,可猎杀魔兽终究还是让人生理不适。 暂时没找到老魔尊的线索,问月鼎便用闲暇时间揭了城里的悬赏赚点小钱。 寻找魔兽的踪迹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再狡猾的魔兽也逃不过剑修的眼睛。 除掉吃了近十个孩童的魔兽,还能得一千上品灵石做赏钱,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五百年魔兽的血肉还卖不出价,问月鼎半跪在地,只切下魔兽的兽首。 看了眼身畔的元神,这几日许逐星都没通过元神联系他,眼下元神还是副迷迷糊糊,不开灵智的模样。 “师兄,你那还好吗?” 许逐星的元神不答,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问月鼎习以为常。 若是这两日许逐星再没反应,他得去给谷雁锦传消息询问。 他俯身用山野间溪水洗净刀上的血迹。刀尖上的血很快就顺水流走,可沾染在手套上的斑斑血痕极难清洗。 问月鼎无法,只能先将手套褪下收好,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幕篱蒙面,带着兽首回城复命。 悬赏是城主府发的,当值的巡卫见着问月鼎把兽首掼在地上,嘴都合不拢了。 这魔兽狡猾又谨慎,屡屡犯事食人,之前还从城主组织的围剿中脱身。 十来人都制服不了的魔兽,居然让眼前的青年一人制服。 而且青年衣着整齐,身上只有极淡的血腥气,丝毫没有经历一场恶战后的狼狈。 这是仙家人。系统傻乎乎地应下,边怀疑统生,边喏喏消失。 支开系统,问月鼎安心闭上眼。 许逐星是个适合结交的朋友,他坦坦荡荡没有沈摧玉那种心思,自然行得正坐得端。 至于系统,纯粹是淫||者见||淫。 他没注意到的是,屋内书桌装饰用的镂空雕花内,一张符咒悄然化为灰烬。 一墙之隔,许逐星捏碎手中的符,轻巧拂开飞灰。 可当他摊开手,掌心已经是片被掐出的血肉模糊,正在快速地愈合。 问、泽、鼎。 他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手边的镜子不知何时蒙上厚重的雾,白衣修士原本温柔的脸色堪称冷漠,眼中俱是不定的思虑和戒备。 留着满室灯火通明,他这才阖目而眠。 巡卫们交换个眼神,离得近的接过榜纸:“少侠仁义,犀角兽除,是了却南垣城一桩心头大患!” 问月鼎不语,他凶名在外,怕说多了话声音让人给认出来。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折扇“哗啦”一声划开,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今个我要讲的事,可不是诸位都听腻歪的负心汉当上驸马爷,农家子成了金凤凰。” 他显然早已适应被注视,自若地一抚掌。 “而是仙人和魔尊之间的事!” 台下一片哗然。突兀的颜色激得问月鼎眉头微微皱了下,险些睁开眼来。 再仔细看,苍白色居然是半新不旧的纸符。 符咒上符文消失,显然已经失去了效力。白花花铺在床上、地上颇为瘆人,硬生生把床榻妆点得宛如即将下葬的棺椁。 问月鼎看不懂符文,但这阵仗,肯定不是在替沈摧玉祈福。 又是谁做的?问月鼎离开危楼时,缠绵的雨已经停了。 西寰的夜来得比中土更早。此刻云雾拨开,碎星落满天,锣鼓声喧闹得很,红艳艳的灯笼随处可见。 人间的烟火气本就不比道门中的冷香差到哪去,只是两番不同的光景。 燃月佳节,整片西寰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暂且忘却之前的心酸和贫寒。 【宿主,综合过往的经验来看,我真的衷心劝您不要和主角受过燃月】 系统第三遍重复这句话时,问月鼎终于忍不住打断它。 “这是回灵兽谷的路,我们不去集市过节。” 他倒是想过燃月节,可时间地点都不允许。 本就是两人私底下来的危楼,能隐蔽些就隐蔽些为好。 况且在危楼被捂了一日,他也胸口发闷,要是再在风沙中待会,喘病又得犯了。 喘病是原身困在北境冻土半月后患上的,胸闷则是因为原主修的剑道和魔性有冲突。 见过嘴硬要强的,可原主这种嘴硬到瞒着一身病的人,问月鼎也是第一次见。 系统的操心实在是多余,他之前二十余年没喜欢过谁,也不会对许逐星生出情爱之心。 【那,那就好。】问月鼎做了个梦。 梦中的许逐星被枷锁囚禁,风光霁月的人无助地蜷缩在床榻角落,宛如折翼之鸟。 他颜色偏浅的右瞳近乎全瞎,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像行尸走肉,断丝傀儡。 因为习惯了黑暗,所以当屋门漏出些光,反倒害得他蜷得更紧。 “师父,您怎么又没吃饭呢?” 病态的声音越来越近,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这可不行。” 声音温柔又强势:“您可以讨厌我,但不能伤着您自己。” 一阵长久的静默,许逐星盯着墙角,一言不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毫无征兆地,沈摧玉突然发疯。 “我们在西寰认识的时候,您不是这么看我的。” “师父,您会再喜欢我的,对吧?” “” 问月鼎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支起身。 他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此刻开眼见光,宛如劫后余生。 就算之前在危楼是他的错觉,单从眼下来看,真有人比他更希望沈摧玉死。 问月鼎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驱动纸人去探究竟。 可狂风吹过陋巷,带起纸符乱飞,床上的符咒也被裹挟起来,其中几张翻了个面。 用于通感的灵符皲裂失效,彻底断了和问月鼎视线的联系。 在视线归于黑暗的一瞬间,问月鼎看见床上有张符中间,还有未消散的极淡字迹。 最后一秒,他迅速将扭曲蜿蜒的字迹记下。 在坐的基本都是没修为的普通人,顶多有些低修为的妖和修士,他们在柴米油盐和疲于生计中挣扎,这辈子都接触不到什么魔尊,什么仙人。 问月鼎端起茶盏。“我和大师兄眼下都好,二师兄可以放心了。” 问月鼎道:“我原本还当有什么要紧事,让你急得非要用灵符来看。” 他语调很松快,可话里却赤裸裸带了刺,嘲讽的意味连傻子都拿听出来,更别说尘堰了。 尘堰的面子挂不住了。 他作为持明宗的掌事,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问月鼎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和他对着干。 “好了。” 他刚要发作,许逐星适时出声。 尘堰勉强精神了些,以为许逐星终于开口是忍不了问月鼎跋扈的态度,想要出言制止。 哪知许逐星瞧了眼外头的天色,看向问月鼎:“喊你来这,是看你在药寮里太劳累,提醒你别耽误服药的时辰。” 可问月鼎记性并不差,而且惜命得很,之前许逐星也没特意提醒过他服药。 隐约察觉到许逐星是趁尘堰在,才故意让他过来,问月鼎心照不宣地顺着往下说。 “还真差点忘了,多亏大师兄提醒。”原本安稳大半日,谁知药修离开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问月鼎原本只是发堵的胸口开始剧烈疼痛,他的思绪不受控地变得烦躁。 【宿主宿主!】 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停地呼唤他。 问月鼎闷哼了声,左手捂着嘴,重重咳嗽了几声。 须臾后,咳嗽声渐止。 他缓缓移开左手,掌心粘稠的殷红沿着腕处滴落。 嘀嗒。 床头柜上铜镜映照出他左边的银蓝色的瞳孔变成猩红,痛苦和暴戾涌动在其中。 黑色丝线顺着原本就堵塞的筋脉牵动,问月鼎额角处早已冷汗涔涔。 糟糕。 这几天身体里的魔性太安分,让他险些忘记原身修魔多年,现在早已魔性入骨。 好不容易熬过魔兽,要是草率折在原身的魔性上,未免也太亏了些。 【原身依靠自身强大内力压制魔性,他平时性格骄傲又独来独往,所以暂时还没人知道他修魔。】 【可眼下您还无法驱动原主内力,才会让魔性趁虚而入。】 这回摊上个炮灰中的炮灰,系统也很着急。 仙门副宗主被人发现修魔,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魔的气息即将外泄,问月鼎反应极快,捕捉到系统说的字眼。 催动内力。 他抹掉唇边黑血,生涩地催动尚且还在排斥自己的内力,试图借此压制住深入骨髓的魔性。 筋脉尽断般的痛苦充斥全身,可问月鼎只是咬着牙,继续压制想卷土重来的魔性。 筋络逐渐顺畅,随着他掌控丹田里的灵气,原本蠢蠢欲动的魔性被重新压制回去。 危机有惊无险地解除了。 他额角不住渗出冷汗,大口喘着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回到中土后得尽快寻办法除掉魔性,免得落人话柄。 见他没出大碍,系统也松了口气。 绑定问月鼎,自己的零件都得老化十岁。 【宿主,为省电我往后会减少出现次数,请您尽量不要作死。】 想到宿主靠在许逐星肩上的一幕,系统忍不住提醒问月鼎。 【尤其是干类似抢主角攻魔兽这种事!!!】 他是炮灰系统,信奉小心使得万年船。 得亏问月鼎机灵,否则就他的炮灰剧本,肯定要被魔兽当场拍死没商量。 问月鼎慢条斯理擦掉手背上的血,面露不解:“主角攻灵兽本就是修士们捕获,怎么就算我抢?” 系统想了想,问月鼎说得居然有点道理。 它一时语塞。 【那,那不要和主角受亲密接触总可以吧?】 “你们那把两个男的靠下肩膀叫亲密接触,这么封建?” 师弟受伤,师兄借个肩再正常不过,怎么被系统说得他像对许逐星干了什么似得 。 而且许逐星这么正派,肯定也不会东想西想。 系统被说得沉默了。 好像也很有道理,可是,但是 见它没反应,问月鼎语重心长:“少看些狗血文,免得戴有色眼镜看谁都不对劲。” 系统cpu过载。 “没事就去休息。” 不然听着咔吧咔吧的纠结机械音,他都睡不着觉。 【哦哦,好。】 “我这就去服药。”“也没什么要紧话,只是我有些记挂掌门和四师弟。” 尘堰迅速调整好仪态,言语有些不自然。 “正巧我和大师兄说着师弟,四师弟就来了。” 问月鼎“哦”了声,脸上笑意略浅了些。 他将怀中纸卷齐整压在松木桌上。【宿主,你、你你你!】 燃月节这么好的气氛,两人独处,师兄弟 系统泪流满面,巴不得把自己脑子里256G污染主机的狗血文都抠出来,防止自己东想西想。 这踏马和约会有什么区别———— 问月鼎对它的嘶吼充耳不闻,粲然一笑。 “师兄,带上我吧。” “可我似是听见二师兄说我杀心重,性子莽?” 听到他玩味的话,尘堰的脸色骤然变白。 他平时和弯弯绕绕的修士打交道多,可眼下问月鼎不循规蹈矩,把他的心思赤裸裸挑在明面上,反倒是让他感到难以应付。 他看向许逐星,希望见着问月鼎嚣张模样的许逐星可以管一管。 偏偏平素温和的许逐星没有替尘堰解围的意思,只是安静听他们说话。 问月鼎自然更不会惯着尘堰,说完话后,眼神都没往尘堰的方向投。 他被传是玉面修罗,也和长相脱不开干系。问月鼎笑起来明艳,可笑意只要不达眼底,就仍然瞧着不好相与。 “怎么会呢。”尘堰强笑着打圆场,“师弟怕是走得急给听错了。” “也对。” 问月鼎皮笑肉不笑:“二师兄每日为宗门忙前忙后,怎么会是这种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 “正是如此。” 尘堰厚着脸皮应声。 “去吧。” 许逐星态度反倒比刚才更加温柔,全无追究问月鼎说话过冲的意思。 该说的都说完了,问月鼎抱起纸欣然道:“既然没我的事,就不叨扰师兄们了。” “等到回宗去,再和二师兄讨教宗门账务之事,替宗门分忧。” 临走前,他没忘了再给尘堰心窝子捅一刀。 符灰化成的人形动作僵硬,尘堰的脸色从青白渐渐变黑,差得像刚刷过丹炉的帕子。 他刚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说书人近乎没有灵根,就算真知道什么魔尊的事,也多半是二手消息。 说书人对观者的反应很满意。 “这事呐,得从我父亲那辈开始说起。” 他神秘兮兮:“他曾经救过落难的魔尊穹窿。” 问月鼎拿杯的手一顿。 台下的人显然不信,有个中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拆台:“这怎么可能!穹窿死了多少年,哪能是你父辈能遇上的人物。” “此言差矣。”说书人摇了摇扇。 “我父亲有些灵根,多少也是元婴修为,怎么就不能见到魔尊了?” 问月鼎接着喝茶,百无聊赖。 他可以确信说书人在瞎编,元婴修士的孩子灵根可以差,但绝不会近乎于无。 而且元婴期修士,确实不够格和魔尊碰面,更别提救过魔尊。 今日多半上演的又是话本里头“有个朋友”,“有个父辈”之类,往后全靠瞎编的戏码。 但民间的故事假中掺真,在没线索的境遇之中,依旧有听下去的价值。 “况且我只是留恋红尘无修仙之意,却不是全然没有灵根。” 见台下还是嘘声和质疑居多,说书人嘴硬道:“八十年前我游历至中土,可还受到过九州第一大宗持明宗宗主,许逐星的赏识。” 问月鼎: 他师兄怕不是什么金牌导师,总要被些闲杂人等拉来打广告。 他看向许逐星的元神。 元神闪烁,许逐星罕见的沉默振聋发聩。 好的,他懂了。 问月鼎果断倒茶,选择装傻当个路人甲。 在场的人太多了,问月鼎只能浅笑以回应许逐星的元神,心头涌起丝缕苦涩。 师兄信任他。 可若是师兄发现他也修魔,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说,飞升的仙人就会变成星宿,高悬在天上。” “她希望我能追上星斗,堂堂正正化神登仙。” “所以”太久没和别人提起这名字,尧犬下意识顿了顿。 旋即,他坚定道。 “我叫许逐星,追逐的逐,星月的星。” 可惜他这些年都是在泥地里折腾,为了活下去,干的也都是不干净的事,半点都没圆她的梦。 “倒真是巧。”问月鼎喝了口茶,意外道,“你名中有星,我名里带月。” 星和月,听起来就像是一类事物。 “是很巧。” “你这月鼎的鼎,应当是鼎盛的意思?”许逐星酒劲上来,虚搭着问月鼎的肩猜测。 “所以你的家人,是希望你的仙途如明月皎洁?” “不是。”问月鼎放下水壶,嘴角还留了极浅的笑,“是我爹算到了,我命中有多次大劫。” 死劫,情劫,仙劫,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 只是这都是他爹的说辞,他自己不太在意,所以给许逐星讲起,态度也非常轻松。 能活到哪天是哪天,多活最好,少活他也没办法。 特别是什么劳什子情劫,问月鼎甚至都不相信,权当他爹眼花了。 他只喜欢睡觉玩乐,情情爱爱,那是他从小到大都不理解,也没兴趣的事。 闻言,许逐星愣住了。 “月有盈亏,每一月都会消失一次,可每逢十五,又总高悬于空,亘古不变。”问月鼎也仰头看向明月。 晖光洒满他束起的长发,问月鼎的目光如水般平静而温和。 月会沉寂,但永远都有鼎盛的时候。 “他们希望不管遇到何种坎坷,都能活下去。” 第 25 章 命中劫 “你不可能这么倒霉,就算是,也一定有办法。” 许逐星忙安慰到:“你看,你身上有劫,我又命硬得很。” “保不齐我们两个走一起,还能冲一冲劫难。” 他不懂六爻八卦,纯粹是在乱点谱。但问月鼎没戳破,只是同他碰了碰壶。 “我也是这般认为。” 他话锋一转:“可我身上劫难多,你和我同道,估计往后日子不会太平。” “这算什么。”许逐星哼笑,“反正就算没你,我也没活得多太平。” 问月鼎: 许逐星及时搀扶住晕倒的问月鼎,任由未干的鲜血染湿自己的广袖。 原本想要上前帮忙的修士动作僵住,没有许逐星发话,他们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危机已经散去,西寰风声掩不住围观者窃窃私语。 “问前辈今日当真可靠。” 演月门女修面露赞许:“进退有度,我本来都以为他要和魔虎同归于尽了。” “是啊,我之前对他的看法太片面,真是不该。” 旁边灵兽谷的少女不好意思道。 言语间多是对问月鼎的赞扬之声,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混入其中。 “切,我看问月鼎又在逞英雄。”问月鼎正要回他,不星处几乎同时传出惊叫声。 “不好,这畜牲怎么跑出来了!” 他朝着兽寮的方向看去,随着一声巨响,十米高的兽寮破开个窟窿。 蕴含灵力的白土砖碎成齑粉,一只黢黑利爪破墙而出。 看到这只爪子,问月鼎浑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难怪刚才的兽吼声耳熟。【正在绑定宿主10%】 【50%】 【100%。】 【绑定成功,444号生存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意识构筑的空间里,散乱思绪再次汇聚。 喋喋不休的陌生机械音在问月鼎耳边嗡鸣,十分聒噪。 【如宿主刚才所见,您已被拉入本仙侠修真小说里,我稍微来迟了几分钟,请您见谅。】 【唔,长话短说,您需要生存到全书剧情结束,才能回到之前的位面。】 穿书和生存。 问月鼎捕捉到系统话中的重点。 五感还没恢复完全,他用眼神示意系统接着往下说。 刚才的所见所感提醒他,眼前一切看似荒谬,实则真实。 【现在为您调取小说基本信息。】 他的眼前亮起一串字符。 【书名:《口口口口师尊口口》 标签:古代纯爱 /狗血/口口/强制口 主角:沈摧玉 许逐星】 若真如系统所言只是普通修真小说,书名和标签怎么会有这么多屏蔽词? 问月鼎顿感不妙。 被口得七零八落的书名他自然认不出,但主角栏的“沈摧玉”和“许逐星”倒是让问月鼎觉得很眼熟。 他是个画师,几年前有位小说作者希望他来绘制个人志封面,报的主角名就是这两个。 两个名字能让他记几年,是牵线的编辑告诉他,这不单是本仙侠修真小说。而是本过于古早,放到现在肯定过不了审的狗血高肉师徒文。 问月鼎那时还没成年,哪见过这种阵仗,所以简纲都没细看,客气回绝了作者的邀约。 他发不出声,用审视目光看向扮标点符号装死的系统。 狗血18x爆改普通修真文,系统也知道自己说得比诈骗页游广告还不靠谱,尴尬眨眨豆豆眼,生硬转移话题。 【咳咳咳,基本信息投放完毕,正在为您同步小说内容。】 【警告!违禁内容过多,为保证宿主看完依旧身心健康,正在加急设置屏蔽词。】 他遇到系统前,正是这只似豹又似虎的魔兽洞穿了他的胸膛,让他昏迷一整日。 万年魔虎浑身缭绕不详的黑气,仅存的眼珠猩红,獠牙足有一米长,尾部还布满厚实尖锐的鳞片。 即使浑身是伤,魔虎仍有余力破开施加封印的兽寮。 保命要紧,问月鼎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果断拔腿就往外跑去。 “灵兽谷是兽修宗门,他们家兽寮这么不结实?” 边跑,他边用意识和被吓破胆的系统对话。 【一般来说是很结实的,可这只魔兽是沈摧玉的猎物呜呜呜,谁也困不住的。】 系统惊魂未定,顾不得装高冷。 他本来是想装死省点能量,结果一抬头宿主迷路撞到魔兽嘴边。 简直是太可怕了! 【咱咱咱们离星点就好!】 “和沈摧玉有什么关系?” 问月鼎来了兴趣,脚步慢下来。 这分明是修士们合力捕获的魔虎,原主这化神期为抓他都身负重伤,沈摧玉再有主角光环,也不能在当小乞丐时就轻松杀掉万年魔虎。 【宿主记不记得书中写过沈摧玉拜师前,靠着猎杀魔兽获得盘缠和修为?】 “记得。” 沈摧玉十四岁那年对许逐星一见倾心,在许逐星离开后失魂落魄。 恰逢此时,他在荒林中擒获只身受重伤,且来路不明的万年魔兽。 已经油尽灯枯的魔兽对一心拜师的沈摧玉来说,那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杀死魔兽,卖掉魔兽皮肉做去中土的盘缠,留下内丹和兽骨自己修炼筑基。 倚仗着万年魔兽,他在十七岁那年筑基完毕,有资格成为持明宗的内门弟子。 问月鼎瞬间了然,猜明后续走向。 魔虎被活捉后关在灵兽谷内,它发狂破开阵法,修士们层层围堵,最终还是让魔虎剩一口气逃离。 好巧不巧,躲藏的魔虎被在山里寻找机缘的沈摧玉寻到,又好巧不巧,沈摧玉刚好有能力杀死魔虎。 难怪灵兽谷的兽寮困不住它。 因为在剧情里,它本就该属于沈摧玉。主角攻的光环作祟,魔兽想要按照原定计划去给沈摧玉送虎头。 沈摧玉作为主角还真是人事不干,但便宜占尽。 问月鼎停下脚步。 想得美。 他背上的剑正在发烫。 这把本命剑叫通判,北境玄铁塑身,麒麟骨化柄,玄鸟尾编剑穗寒玉悬挂于上。 问月鼎是少见的水火双灵根修士,通判也随他一般,既能引火又能分浪,对煞气和恶意极其敏感。 利剑出鞘。 通判发出兴奋的嗡鸣,周身升腾起冰蓝色的火焰。 如果围剿的人中算上受伤,但仍是化神前期的他。 沈摧玉还能如愿以偿捡到魔兽吗? 【宿主————!!!】 “他就算不来,咱们灵兽谷一样可以把魔兽抓住!” “对对,本来就是个武疯” 许逐星抬眸,分明是看向灵兽谷谷主,却吓得几个在非议问月鼎的修士心虚哑声。 “白谷主,我先行带四师弟离开。” 白妄今日也着实被问月鼎震撼到,原本坚定要问月鼎卸任的念头产生动摇。 “今日之事是我灵兽谷疏忽,等到问副宗主痊愈,我必携礼登门重谢!” 许逐星微微颔首。 “有劳白谷主善后。”【宿主,怎么样?】 系统小心翼翼发问。 “狗血至极。” 问月鼎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宿主,您在做什么?】 系统眼睁睁看着问月鼎踉踉跄跄打理好衣衫,用搭在床头的剑支撑着起身,表示非常不解。 “去找许逐星。” 问月鼎的声音艰涩,每说一句话都是灼烧般疼痛,幸亏能用意识和系统交流。 原主招人嫌,指望别人替他去喊许逐星,还不如他主动去找。 反正也没人敢拦持明宗的副宗主。 【去找许逐星?!】 系统两眼一黑,差点直接去见主系统。 【我检测到您现在身体羸弱,急需静养!】 他作为炮灰生存系统,只见过哭爹喊娘星离核心角色保命的,没见过自己半死不活,还跑去作死的。 问月鼎勉强站立片刻,终于能缓步往前走。 “系统,你说我杀不死主角,改剧情走向总没问题吧?” 【当,当然了。】 因为不改剧情,宿主必死无疑嘛。 系统晃了晃不聪明的脑袋,结合问月鼎的举动,数据库里冒出来个荒谬的想法。 ————莫非宿主想斩断沈摧玉和许逐星的孽缘,阻止他们相遇? 他探究欲一向重,却难得不想纠结书中细节,怕上辈子吃的饭都吐出来。 “既然我在这本小说里,那我扮演的角色是谁?” 文中描写的主角攻受都是黑发,可他晕过去前,看见自己是银发。 他不是文中虐身虐心的师徒二人,可书里似乎也没这号银发配角。 系统支支吾吾。 【唔,宿主还是自己看吧。】 它话音落下,问月鼎脑海中再次多出段记忆。 ————和他面容一致的银发修士躺在寒冬中。白雪茫茫覆于身,长发凌乱散开,银蓝色的瞳孔彻底失去生气。 他的表情分明还是温柔平和,但总让白妄觉得带着凉薄。 像被蜥蟒蛇一类的走兽注视般的寒意。 没等白妄胡思乱想,许逐星已然带着问月鼎不见踪迹。 这是要不要他派些药修过去啊? 白妄将转瞬即逝的念头抛之脑后,抬手遣散看热闹的修士们。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它蹭了蹭他的手,旋即又沉了下去。 再浮上来,它嘴里叼着一只还没死透的鱼,憨憨地瞪着三角眼看向问月鼎。 目睹一切,许逐星彻底失言。 他可算明白问月鼎身处野外时,为何还能如此松弛了。 人家是野外求生,他是逛园子。 性子暴躁的鳄和蛇都亲近他,其他灵兽自不必多说。 良久。 “你是如何做让灵兽不攻击你?” 许逐星大开眼界。 第 26 章 大凶卦 “不知。”问月鼎把鱼还给鳄鱼。 “从小就如此。” 左右不是坏毛病,他也没深究过。 “走了。” 眼见鳄鱼越聚越多,许逐星连忙把玩心大起的问月鼎拖走:“进山之后,你再玩也不迟。” 怎么到头来,他比问月鼎还上心突破的事。 穿越沼泽,又费了三日时间。 “青藿。” 眼见问月鼎模样痛苦,谷雁锦连忙唤来自己的亲传弟子。 稚气未脱的半大少女连忙上前:“师尊请说。” 谷雁锦边搭着问月鼎的脉,利落翻开随身带的杏木药箱,边吩咐青藿。 “速去灵宝阁取引水珠,再带到湖心小筑去。” “是!”“怎么在这?”许逐星颇为意外。 问月鼎解释道:“我来找二师兄,想请教些账务上的事。” “可二师兄他似是有心事,我就没多打扰他。” 他其实本来就是顺路来找许逐星,担心师姐把他的病说得太添油加醋,只是搬个尘堰当借口。 但刚才和尘堰狭路相逢,问月鼎发现他确实很奇怪。 尘堰见到他没冷嘲热讽,也不阴阳假笑,反倒是撞鬼般匆匆而行。 问月鼎给他让开道,他憔悴看了眼问月鼎,就闷声离开了。 他不清楚许逐星和尘堰说了什么,让尘堰变成这副模样。 反正肯定是尘堰的错。 “他修炼遇到瓶颈,会闭关清修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哐当———— 结实的灵杉木板发出呻||吟,看起来轻便的佩剑轻易把小筑的地板硬生生砸出个半米深的大坑来,尘土飞扬。 问月鼎: 不愧是九州第一剑修的剑,好强的杀伤力。 无辜掉在坑里的通判呆滞了会,周身光芒大盛,怨气冲天地抗议起来。 可强行催动内力把它引上来,又容易牵引体内魔性 。 问月鼎半蹲在洞口费了好大劲,总算把通判给安抚住,让它勉为其难在坑里待一晚上。 可谷雁锦明早要来问诊,这么大的洞逃不过她的眼睛。 接下来还得和她解释自己没有一意孤行修炼,只是不小心把家砸了个洞出来。 越想问月鼎越头疼。 为了明早不会因为经脉紊乱被谷雁锦教训,他只得先上床睡下。 清晨。 问月鼎原本打算主动去药寮找谷雁锦,可谷雁锦不走寻常路,早了半个时辰来到湖心小筑。 她走进屋,看到问月鼎身后根本藏不住的大坑,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 “你真是” 问月鼎尴尬笑道:“如果我说是通判自己掉在坑里,师姐会信吗?” 嗡———— 在坑里躺平的通判发出不满的鸣响。 骗子! “不信。”谷雁锦抱胸冷漠道。 “要是让我发现你的经脉比昨天更紊乱,我就让宗主没收通判,给你换把练气剑修用的木剑。” 问月鼎脊背发凉。 他见过那种木剑,都是给十一二岁小孩玩的,还没他小臂长。看谷雁锦的模样,她未必是开玩笑。 所幸谷雁锦看诊结束,舒缓了眉头。 “经脉已不再紊乱,略微拥堵是正常事,三日内不要用内力。” 问月鼎敷衍地表达了同情:“二师兄果真是思虑过重。” “三师妹已经将你的情况告知于我。” 但他们也没熟到这种地步,这都是什么! 问月鼎忙乱驱逐掉头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往后翻去。 谷师姐说得没错,果然不能太缺乏休息,容易胡思乱想。 他太过聚精会神,居然都没发现有个化神期修士悄然靠近。 双修已经是最后一条。无奈之下,他只能忿忿往回看,企图找到点鼎漏的线索。 “在看什么?” 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出现,问月鼎“啪”地合上书,像是偷看漫画被抓包的学生。 许逐星好奇地微弯着腰,单手撑着书桌,异色的杏瞳中满是不解。 看起来他没看到书上内容。 顾不得想许逐星怎么悄无声息出现在藏书阁,问月鼎松了口气。 现在的师兄还不知道那些和刑具一样的古怪淫具长什么样,也没经过人事。 还好没污染到师兄纯洁的眼睛,否则他罪该万死。 下一秒,许逐星斯文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的头凑得更近了些,擅自瞧见书中内容。 “四师弟是好奇双修的事?” 问月鼎松掉的气噎在嗓子里,险些失去重心跌在地上。 许逐星显然也不想多提尘堰,话题转回问月鼎的身体上:“若不是她如实相告,我都不知你已虚弱到如此地步。” 不想听的还是来了。日子一天天翻过,这是问月鼎在藏书阁的第五天。 “你若是再不保重身体,也别找我给你开药了!” 因为被谷雁锦厉声警告过一次,问月鼎不得已,把每日整理书籍的时长缩短到四个时辰。 眼瞧着明蜀依旧鬼祟,宗里流言蜚语尘嚣之上。 弟子们背地里在说尘堰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癔症的程度。 问月鼎也留了心眼,愈发地防备起明蜀。【亲爱的宿主,系统温馨提醒您不要作死,不要接受主角受送来的任何礼物】 和问月鼎这些天相处下来,勉强搞清楚他行事风格的系统走流程劝着他 。 问月鼎压根不听,所以它也就意思意思警告两句,就躺平摆烂开始省电。 “我的东西被他没收了又送回来,也能算他送我礼物?”问月鼎敷衍着系统。 “与其担心我和许逐星发生什么,你不如想办法查查沈摧玉现在在哪,好让我有防备。” 【我才不知道!】 系统气急,破罐子破摔。 这届宿主太难带了,每天不是想坏主意,就是要套它的话。 它绑定的都只是个炮灰,哪能随意获取主角攻的行踪。 【宿主这么关心沈摧玉的行踪,有本事就自己去查。】 “行啊。” 问月鼎目的达成,笑眯眯地应下:“那我自己查,你就别多嘴了。” 【你,你!】 发现被耍的系统吱哇乱叫,一怒之下选择关机。 没了系统插科打诨,问月鼎脸上的笑意渐淡。 最近他过得还是太顺了些,顺得他都觉得不自在。 希望风平浪静的背后,没其他波涛汹涌的麻烦事在等着他。 尘堰的“病”出乎意料地严重,且在问月鼎接过玉帛的第二日便开始恶化。 怕尘堰看见问月鼎病情加重,谷雁锦把他拦在门外,只简单告知了问月鼎当下情况。 原本尘堰还能清醒四个时辰,可现在几乎连人话都不能好好回答。 他每晚做着离奇的梦,却每晚都会准时入睡,然后在睡着时饱受折磨。 持明宗对他可算仁至义尽,谷雁锦看不好他,还打算去求莳叶谷的药修过来。 问月鼎星星看向弟子们进进出出的小筑,许逐星恰好从正门出来。 谷雁锦早就怀疑尘堰是中了咒,只是其他术修看不出来,还得许逐星亲自去看。 许逐星脸上是思索表情,问月鼎好奇:“大师兄,二师兄他现在怎样?” “像是中了魇咒。”许逐星微微露出困惑模样,“而且是很高阶的咒法。” “大师兄也解不开吗?” “不能,我一试图解咒,二师弟便痛苦万分。”许逐星叹息,“解铃还需系铃人。” “需要下咒的人来解?” 问月鼎思索:“那岂不是找不到谁下的咒,就没法解了。” “是。” “再看几日,若是莳叶谷的药修来后还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将他五感封印,再慢慢寻解法。” 封印五感,尘堰基本上就成植物人,别说仙途,命途都废了。 这下连问月鼎都有点心疼尘堰。 “这下咒的人也是阴狠。”他啧声。 “麻绳挑细处剪,居然把咒下到人梦里。” “的确。” 许逐星移开目光,不想深聊这话题:“我听三师妹说,四师弟过会还要去藏书阁?” “对,想去看些书,而且里头清净又安全,还方便核账。” 这几天尘堰干不了活,问月鼎早晨粗略算了下宗门这几天花费的灵石数目,都找到了不少漏洞。 尘堰在时喜欢贪小利,觉得账目突然少点钱也没什么,可问月鼎看得难受。 “多看些书是好事。” 许逐星赞同。 “是。” 又想到昨日晚上“双修”的乌龙,问月鼎摸了摸鼻子,适时止住话题。 “师尊。” 路过的青藿提着到她膝盖的药匣,眨巴着大眼睛,用空出来的手指了指许逐星和问月鼎的方向。 “师伯和师叔怎么不看对方呢。” 她最近看见师伯和师叔关系变好,分明都是会认真听彼此说话的才对。 “别理他们。” 谷雁锦揽着自家小徒弟。 “嘁,谁知道呢。” 他不信尘堰让明蜀每日跟着,就只是为找他不快。 整理的任务已经临近尾声,他这几天放慢了动作,开始查找秘籍中有关魔性记载的部分。 这类典籍多半都是医书,毕竟数万万年来,因为各种原因堕魔的修士数不胜数,有不少药修潜心研究魔性,并且对此颇为建树。 在一堆晦涩高深的书籍里,问月鼎找到了个很贴切的比喻,和他当下境遇基本吻合 。 古籍里记载,如果将修士原本的修为比做白水,魔性功法就是往里头加了茶。 只要茶叶不去除,哪怕茶汤变多、替换掉水,都是无济于事的。 越看,问月鼎的心越往下沉。 原主变强心切,找的魔功千奇百怪又多又杂,想要化解体内魔功,还需要他花大量时间去研究和了解。 可他只剩下三年命了,哪来的大量时间。 【宿主,炮灰生存的难度就是很高,您加油嘛!】 回宗后,他还计划继续查沈摧玉的行踪,洗掉身上的魔性,不能再躺回床上。 “三师姐怕是说得太夸张了,我不至咳咳咳” 一阵冷风过,他语速本来就偏快,冷不丁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 迎面对上许逐星不赞同的目光。 这下是跳进镜泊都洗不清了。 “不至于如此。” 青藿接过她的掌事玉牌,提起裙裾快步离去,头上的玉簪急急抖了抖。 随后,谷雁锦屏退了药寮中其他外门弟子,把窸窸窣窣的声音杜绝在外。 她手中捏着玉针,准确扎入问月鼎手背上的穴位。 剧烈的痛感从手部传出,问月鼎额头细汗又多了些,呼吸更加不顺畅。 “忍住。” 谷雁锦声音冷淡,又扎入一根玉针,冷叹:“都是你自己作的孽。” 她虽然言语犀利但并无恶意,更多是日积月累后对问月鼎的无奈和失望。 面对个持才傲物,从来不听她劝的师弟,谷雁锦当然说不出好话。 可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问泽忍住闷哼,一言不发。 随着谷雁锦施针的动作,他原本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都平静下来。 谷雁锦松了口气,又恢复成懒散模样。 “好了。”她眨了眨眼,又开始犯困。 “最近注意休息,别再想着修炼。” “多谢师姐。” 听到他道谢,谷雁锦颇为意外地抬起头来。 问月鼎回了她个友善的笑。 谷雁锦看似孤僻又懒散,实则嘴硬心软,医者仁心。可她并不讨作者喜欢,在原书中也下场非常凄惨。 原因仅是因为她对沈摧玉态度防备,拒绝给他提供一些“助兴”的药,就让沈摧玉这疯子记恨了。 在一次意外被魔族弄瞎双眼后,沈摧玉拿她的性命要挟许逐星同他欢好,屈从于他。 谷雁锦仍然明亮的眼睛和记忆中无神的双目交叠,问月鼎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 ————鲜血染红缠在她眼周的白绫,谷雁锦跪在地上,固执地咬着唇不发一言。 许逐星就算看不懂卦象,也猜出情况不妙。 “肯定是我捡错了壳。” 他脑子转得飞快,忙找补到:“我当时就觉得这像对,甲鱼壳!” “所以拿它算卦未必准。” “许逐星。” 问月鼎收拢龟壳,轻叹。 “我只是见识少,不至于分不清乌龟和甲鱼。” 第 27 章 平安扣 “我觉着还是再算一次。” 许逐星只尴尬了一瞬,随即正气凛然道:“否则你凭白担心,睡不好觉。” “我有规矩,卦不再卜。”问月鼎轻摇头,“而且我其实不担心。” 炼气期五次,筑基期三次,加上三次大境界,突破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突破不了也没事,不死就行。” “你最好是真能放宽心。” 【宿主,请您不要试图突破境界了。】 系统忍不住劝他。 【书中写您半步成仙,您就暂时只能到半步成仙。】 毕竟许逐星再厉害,也都只是为了他和沈摧玉的感情服务。 许逐星不语。问月鼎低下头,黑黢的利爪正好贯穿他的胸膛。 随着皮肉撕裂声响起,鲜血染红一身青衣。 伤了只眼的万年魔兽呼出炽热腥气,刺耳的咆哮声暴怒异常,不星处混杂着修士们的阵阵惊呼。 他头疼欲裂,瞳孔因为失血而散大。 看着鬓边垂落的染血银丝,问月鼎极力思索。 这是哪里? 求生意志驱使他本能抬剑,朝着魔兽受伤的眼睛再次刺去。 “吼——!!!”“出人命了————” 问月鼎双目一凛,低头往下看去。 第五层聚拢了好些人,入眼是一片猩红的血迹,想不注意到都难。 人群中间,一个身着侍人着装的少年趴倒在地上艰难地匍匐着,瞧着皮肉完好,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才会流出这么多血。 而且这受伤的少年似乎是平地冒出来的,片刻前问月鼎看那处,分明还没他的踪影。 发出声音的侍从显然是小题大做了,少年虽然身受重伤,但最多只是半死不活。 那少年似是觉得被人注视窘状狼狈,缓缓地抬起头想要直立,随后又无力地垂首,重新跪倒在地。 人群一阵哗然,但没人上前去搀扶他,都在冷眼旁观。 在看到少年面容的短暂瞬间,问月鼎的脊背一阵发凉。 浓眉大眼,面容英俊。紧绷过头的系统尴尬嗫嚅,终于安静关机闭麦。 它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它频繁出现,只能希望宿主后面能自己靠谱点了 想着后面望不到光的十年,系统狠狠给自己掬一把伤心泪。 愁死统了! “师弟?” 身后人走路的动作变慢,许逐星回头看去,放慢脚步等着他。 问月鼎最后看了眼满城灯火,又看向眼前人的杏瞳,快步跟上许逐星的脚步。 “来了————”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像问月鼎记忆中尚未长开的少年沈摧玉。 他是全书的主人公,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印象中踩着他的肩膀露出阴毒表情的主角攻,现在似乎是遭到了折磨。 他莫名成了危楼的侍人,如丧家犬般被人围观,颜面尽失跪倒在修士们跟前。 沈摧玉怎么出现在这,还是他看错了? 如果真是他,作为主角攻怎会是如此惨状。 既然系统说他作为炮灰不能动沈摧玉,是谁有本事虐待他。 变故来得太快,问月鼎头脑中嗡鸣。 没有犹豫,他果断朝着楼梯冲去。 沈摧玉的死活他不关心,当务之急,是确保许逐星 “师弟。” 似乎是回应他的期盼,许逐星清冽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问月鼎木然转过头,白衣修士正朝他走来,声音略带歉疚:“方才和故交说话,耽误了些时间。” “楼下是” 他显然也听到了楼下越来越大的动静,循着声往下看去。 问月鼎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片刻后,许逐星面露悲悯,语调也染了同情。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伤得这般严重。” 他语调真挚,显然并不认识沈摧玉。 “着实可怜。” 回应他的是魔兽更为激烈的还击。 原本紧握于手的配剑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哀鸣。 没给问月鼎审视周遭情况的时间,五感渐退,疼痛剥离出躯体。 眼前一片黑,他再次失去意识。 【您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如就暂时先服从啊啊啊啊!!!】 系统话没说完,便传出惊慌的尖叫。 它宿居的识海突然动荡不安,强烈的负面意识扭曲地朝它扑来,化神期修士的情绪险些摧毁它的数据库。 毫无征兆地,刚还安安静静的许逐星对它起了杀心。 可动荡只是片刻,眨眼间,许逐星的识海再次恢复一片死寂沉沉,所有情绪藏入无波的水面中。 这就是它的宿主,识海荒芜,行为诡谲。 许逐星步步为营,却也偶会控制不了病态的情绪。【宿主,许逐星给您带了什么啊?】 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 “一万一千灵石,定魔祟位置的罗盘,八张七品符” 问月鼎清点着,自己也匪夷所思。 【够了,我不想听!!!】 系统崩溃。 它本来休眠得好好的,问月鼎一声喊把它喊起来。它还以为是啥要紧事,屁颠屁颠开机醒来。 说好的不在它面前清点许逐星给的礼物呢。 能不能有点诚信啊! 许逐星的元神飘在问月鼎身边,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干。 问月鼎看向元神:“师兄,这也太多了。” 这都够他在南疆原地开宗立派了。 元神稳定地闪烁着光,缄默不语,依旧是副和许逐星断联的懵懂模样。 “看来师兄还在闭关,左右也没办法把纳戒还给他了。” 问月鼎转而同系统语重心长道:“我说了许多次,少看些狗血文,就不会看什么都暧昧。” 系统委屈巴巴。 【这是我的工作,宿主您别太为难人了。】燃月节头日,西寰难得下了雨。 为赶上午时的拍卖,问月鼎和许逐星早早打扮成凡人,低调离开灵兽谷。 细雨裹挟着粘腻的潮气,问月鼎的新伤已经好透,但旧疾却在此时作祟。 湿气钻入骨缝中,他浑身的关节再次变得不自在,喉咙也开始发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在忍不住咳嗽了五六声后,许逐星停下脚步:“前面有家铺子,我去买顶伞来。” 他身上的旧疾自然不是买伞就能解决,但少淋些雨总没坏处。 问月鼎咳嗽得眼尾发红,苍白的脸颊也染了薄色,去露面显然不合适。 “有劳师兄了。” 他在屋檐下躲着雨,静静看着眼前凡间的盛景。 自打来到书中,他就再也没提笔作画过,西寰的风土人情别具一格,百姓们热热闹闹的模样让他手痒难耐。 和他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同,西寰的百姓非但没觉得蒙蒙细雨败兴,反倒是高兴得很。 大人提着桶接水,孩子们就在雨中撒泼胡闹。 “下雨喽!” 孩童们赤着脚走在雨中,溅起混着砂粒的水珠,又笑闹着跑开。 落在末尾的孩子脚板打滑,手上攥的红灯笼不慎落到地上,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前扑去。 没等他惊叫出声,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他,又替他拾起沾湿的灯笼。 “谢谢谢您。” 孩童惊魂未定,仰头看向戴着斗笠的青年。 男人扎起的银发如瀑,藏在碎发下的眼眸明亮。 好特别的容貌,男孩一下子看呆了。 难道他是天上的仙子吗? 见男孩没反应,男人将灯笼递给男孩,摆了摆手,扎入雨幕之中。 “谢谢————” 他上次见到主角把这么多钱给炮灰,还是在一本包养替身金丝雀的文里! “行了,我不用师兄的灵石就是。” 许逐星不可能会挪用宗门的账,这些灵石无疑是他几百年的积蓄里拿出的。 无功不受禄,问月鼎本来也没打算动这笔钱。 系统心里稍微好受了些,嘀嘀咕咕嘟囔了几句,伤心地关了机。 问月鼎就是不安分。 要是他的宿主是许逐星那种性子,那该有多好啊。系统回过神来,失声发出尖锐爆鸣。 光天化日,宿主居然敢明目张胆抢主角攻的经验! 因为刚才的剧烈跑动,问月鼎身上的伤口开裂得更加厉害。 粘稠的鲜血从他的胸膛洇出,弥散在风沙中的甜腥味引得魔兽打了声响鼻,朝着问月鼎的方向看来。 魔兽不比灵兽,向来记仇且戾气深重,自然记得把它逼到绝境的白发修士。 拜问月鼎所赐,它左眼处已经成个黑窟窿,看见他的一瞬,魔虎滔天的恨意涌上右眼。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等到问月鼎抱着纸卷离开,尘堰心里憋着一团邪火,郁闷得很。 “本以为四师弟已经改好,但现在看来还是太过桀骜不驯。” 他极力克制,让自己的语调中不带太多愤恨。 同是剑修,他还比问月鼎大了三百余岁。可仅是因为他天赋比不过问月鼎,就被问月鼎抢走了本该应得的一切。 “他的确还要磨练心性。” 许逐星颔首,难得赞同他的话:“所以回宗后,得劳烦二师弟多担待了。” “大师兄,这!”她痛苦地浑身发抖,回应她的只有掌门师兄屈辱的喊声,还有沈摧玉施加于他恶劣的“玩笑”。 “师尊,你也不想你三师妹出什么事吧?” 终于,浊泪从白绫中洇出,谷雁锦抽噎了一声,拼命地摇着头。 她研制灵药救过千万人,却因为毕生心血都扑在悬壶济世上,最后因没有足以自保的武力,只能苦苦挣扎。 修真者过于强大的灵识无限放大问月鼎的思绪,破碎的残忍片段在问月鼎脑海中闪过。 他呼吸急促,剧烈地捂嘴干咳着。 “师弟?” 谷雁锦睁大眼,担心地看着他。 终于,问月鼎的咳嗽声渐渐平息。 “我再给你带些药回去和罗汉果煮水喝。” 瞧着分明正值好年华,却不珍惜自身健康的师弟,谷雁锦恨铁不成钢。 “师尊。” 恰好这时,她的亲传青藿也赶了回来。 青藿小心看了眼问月鼎,随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显然是她在湖心小筑的所见所闻。 “啧,又是管不来的麻烦事。” 良久,谷雁锦叹了口气,看向问月鼎。 “但我会替你转告宗主。” 她对问月鼎失望,对尘堰暗搓搓的小心思也没什么好感。 既然看出来问月鼎的糟糕境遇是尘堰动的手脚,她就会替问月鼎如实转达。 不管是作为医者还是师姐,这都是她应尽的责任。 “多谢师姐。” 问月鼎压低声:“但我早上经脉紊乱的事,就不麻烦大师兄他” “不行。” 谷雁锦干脆利落打断他:“我看你管不住自己,所以必须让宗主了解你现在的身体有多糟,让他来管你。” 问月鼎讪讪住嘴。 怎么许逐星和他监护人似得。 “不过几百年过去,你倒是终于学聪明了。” 谷雁锦冷冰冰的脸上终于带点笑:“今日还知道遇到麻烦不意气用事。” 问月鼎摸了摸鼻子。 “师姐谬赞。” 果然他在宗门里的形象,完全是个空有武力,却顾头不顾尾的巨婴。 “四师弟说笑了,我没有夸你的意思。” 谷雁锦收敛住笑:“若是下回你的脉象没有好转,我会再次禀告宗主,让他对你严加看管。” 问月鼎: 尘堰险些失声。 也就数月不曾见,许逐星何时如此偏袒问月鼎了。 难道是他借着宗门事务,从中抽取灵石的事被发现了? 这绝不可能。他也不是第一日这般做,之前干了这么多年,许逐星也没追究过。 他又惊又疑,思绪混乱之下,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大师兄,恕我直言,四师弟眼下还没有能力掌事。” “让他执掌宗门的账务,迟早会出祸患。” 许逐星的手指轻抚过桌面,声音不疾不缓,却渐渐带上了压迫感:“他是副宗主,就需要去学着如何掌事。” “此事就按纸鹤中书写的来办,我自有分寸。” 白衣修士垂着眸,举手投足依旧优雅温柔。 明明看起来一切如常,尘堰却瞬间冷静下来,甚至背后生出带着寒意的畏惧。 大师兄和之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刚才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在通知他。 到底还是当了多年管事的人精,尘堰顿时明白了。 从一开始许逐星就打算袒护问月鼎,自己现在说再多都没用,反倒可能惹得许逐星对他有意见。 “是。” 无视脚下布阵的兽修,魔虎张开血盆大口,不顾一切朝着问月鼎的方向扑去。 两方都带着重伤,问月鼎反身藏在树后,让魔虎的全力一击扑了个空。 气浪翻起黄沙,呛得问月鼎呼吸困难,耳边嗡嗡作响。 他手腕上的绑带也溢出血来,刺激得魔虎更加兴奋,独眼红得发紫。 在主角攻那被顺理成章收服的魔兽,在他这显示出极其顽强的斗志。 陆陆续续有修士聚拢过来,却没几人敢贸然上前。乱糟糟的声音中,隐约有人在喊他。 “问副宗主,请您快些离开!” 成为魔虎的目标已经没有退路,问月鼎边躲闪,边观察魔虎的动作。 因为耳朵和眼睛都受了伤,魔虎的反应愈发迟钝,破绽也越来越多。 它的体力即将殆尽。 越到危急关头,问月鼎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就是现在。 他遵循着脑海中的剑谱,终于在十余次后撤后,开始提剑反击。 问月鼎一跃而起,利剑带起的风破开狂沙,闪着寒光的通判干脆利落刺瞎了魔虎的右眼。 怕一击不成,问月鼎旋剑,又补了一击。 在魔虎暴怒扑咬之前,趁它视觉尽失,问月鼎从虎身上跳下,避开布满硬甲的虎尾。 剑身燃起金红烈焰,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魔虎唯一健全的腿也被废掉。 “吼————” 攻击系统是要受罚的,但劫后余生的系统慌忙收起要惩罚许逐星的念头,果断选择忍气吞声。 比起惩罚宿主,还是统命要紧。 许逐星缓缓站起身,这次小境界突破失败,导致他略微受到反噬。 鲜血从他唇边流下。 许逐星不在意地擦拭干净,径直走到法镜前。 法镜连通他的元神,里头赫然是南疆的大好风光。 问月鼎已经到达南疆,他乔庄打扮了一番,将自己少见的银发银瞳变黑,脸也施了易容,同原本的长相只有五分像。 但哪怕只有五分像,还换了身低调的黑衣,他走在路上还是极其惹眼的。 许逐星的元神安静飘在他身后,除去问月鼎,没有人能看见其实体。 人们摩肩接踵,问月鼎压低斗笠,确认跟在后头的元神没掉队,才走得更快了些。 【宿主,许逐星送你纳戒,你就不能不收吗?】 系统不满。 许逐星也真是,宿主就出个小星门,至于还专门给他弄个装行李的纳戒吗? “不能。”问月鼎用心声答。 现在他都穿过宗门大阵来到南疆,系统现在要他还回去,实在是强人所难。 【好吧。】况且持明宗的藏书阁分内外阁,内阁因为藏有珍奇孤本设过禁制,有长老的牌子才能入内,所以这份活倒真还适合问月鼎,总比落在外人手里强。 “所以你去不去?”她看向问月鼎,“要是不去,我就同宗主说了。” “自然去。” 能进去藏书阁内阁,代表他也可以边整理边看。或许里面会有关于解除自身魔性的线索。 心中微喜,问月鼎面上不显:“定不负宗主所托。” “就知道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 谷雁锦起身:“别到时候和二师兄一样,四个人里头两个都病得起不来床,传出去太丢人了。” “二师兄严重到起不来床,是生什么病了?” 问月鼎感觉到了异样。 昨天来看,尘堰虽然虚弱得奇怪,但还星没到卧病在床的地步。 谷雁锦匆匆提起药箱,懒散的神色变得复杂。 “心病。” 据尘堰的内门弟子说,他师尊总是半睡半醒模样,深思恍惚,可身体却并无大碍,才急着求她去看。 若是心病倒还好。 可若是被什么咒魇住,她也无能为力。 早已习惯的系统声音平淡。 它本来也没指望问月鼎还回去,就是走个流程。 【收纳戒就算了,您能不能把许逐星的魂还回去?】 自打宿主来到南疆,那团光球就寸步不离跟在宿主。 如果说收纳戒只是师兄对师弟关照,那这可是主角受的魂,只有主角攻能有这种待遇。 问月鼎纠正道:“那是元神,不是魂。” “而且现在还回去也不妥,人生地不熟的,元神迷路了怎么办?” 系统: 胡言乱语,化神修士的元神怎么能迷路! 【好吧,请宿主在我关机休眠的时候再打开纳戒,或同元神交流,避免刺激到我。】 【我处理器不太好,怕被气得回去保修,保修很浪费积分的。】 随着天色晚去,温度越来越冷。 “许逐星。” 问月鼎的头脑又清醒了些:“不太对。” 他凑到许逐星耳边,压低声:“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 不是敌意,而是另一种说不上的,类似“我们都懂”的眼神。 看他凑过去咬耳朵,兔巫医瞪大眼睛,忙转过头。 眼角余光看到问月鼎手腕上的平安扣,许逐星被他无意中吹的气弄得耳根微红,没好气道。 “都和你说了,他们没安好心!” 第 28 章 白泽角 挥之不散的焦糊味弥漫,问月鼎不适应地连声咳嗽。 山火真正烧着的时间都不到一刻,可就这点时间,已经足够烧掉半边山。 许逐星把他放下,给他喂了点水。 “落下来的妖族修为如何?” 重新回到许逐星背上,问月鼎问阿梭。 不消片刻,两道人影消失在夜色中。 求仙者多是为长生踏上的道,与之相伴的便是冗长的岁月和堪称无趣的苦修。 问月鼎不喜欢这种生活。 他喜欢红尘滚滚,也喜欢星山广阔,修行说着自在,实则本就是种枷锁。 但即使并非他所选的道,他也要闷声往黑里走,在结局前不回头。 十年很长,但前路的轨迹并非全然不可寻。 回到灵兽谷,一切看似如常。【咳咳咳,您,您是炮灰嘛。】 系统吞吞吐吐。 主角可以越境界杀他,他不能动还没成长的主角。 问月鼎无语凝噎。 按照书里写的人设,沈摧玉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放任他混进持明宗,这家伙迟早想办法把和许逐星有关系的人都杀了。 “我能不能就此星离两位主角?” 他真诚发问。 与其冒生命危险掺和主角们的麻烦事,不如找个地方钓鱼赏花,退隐山林。 【可以是可以。】 【但据系统分析,作为主角受的师弟,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盯上,死法高达999+种哦。】 【比如,沈摧玉在深山老林找到隐居的您杀死;把您做成人彘拿去威胁许逐星;您闭关时被拖出来乱棍打死;您走夜路撞见他们xx然后被】 系统如数家珍,连机械音都变得阴森。方才气焰嚣张的魔虎彻底成了无头苍蝇,它仓皇地寻找自己的目标,可问月鼎已见好就收隐匿在树后,不给它还击的机会。 有化神大能拖够时间,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灵兽谷的修士们阵法已成,原本在议事的长老和宗主们也匆匆赶来,魔虎插翅难飞。 剑收回鞘,问月鼎边擦掉脸上粘的砂土,边抬眼望向魔兽。 他的手背被粗粝砂石磨出血,血痕被抹到颊边,显得触目惊心。 随着伤口开裂,他的思维又开始迟钝,问月鼎却对此浑然不觉。 魔兽停止挣动,风沙渐息。 银发修士孑然一身负剑站着,夺目眉眼间染着血,宛如尊下凡的杀神。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所有人如释重负。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兽修大着胆子,冲问月鼎行礼:“今日真是多亏问副宗主!” “要不是问副宗主,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个兽修腿都软了,踉跄着走到问月鼎跟前,差点哭出来。 “前辈真是我的大恩人!” 他们多数只有金丹修为,面对万年魔兽六神无主,面容俊朗的化神剑修提剑挡在他们身前,别提有多可靠。 片刻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其中就数兽修们喊的最起劲。 “多谢问副宗主!!!” 问月鼎没劲说好听话,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缓慢往前走去,人群四散开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对他敬重。 他的视线很模糊。 在万千陌生面孔中,问月鼎试图寻觅那个分明素未谋面,却已经在心中形成确切画像的身影。 “四师弟。” 问月鼎动作一滞。 刚好,他要找的人也在找他。 声音不大不小,却破开人群,清晰传到了问月鼎耳中。 循声看去,是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影。 阴阳瞳,眉心钿,修真界仅此一人。 正是许逐星。 “是许宗主,许宗主来了!” 一呼百应,众人纷纷给他让道,使得许逐星分明被人群簇拥,却又显得像抽离人海。 术修的配剑多数是摆设,可许逐星的仪态比多数剑修都好。他的手虚搭在剑上,愈发显得像棵立在沙洲的柳树,飞于大漠的仙鹤。 耀眼烈阳映得他偏浅的瞳孔近乎灰白,而深色的那只依旧黑得不见底,衬得他温润长相多了分含蓄的冷。 因为比白发剑修略矮,许逐星微仰起头,刚好和问月鼎四目相对。 他走到问月鼎跟前,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一个适合师兄弟交谈的位置。 除了问月鼎,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而问月鼎现在身心俱疲,自然没看出许逐星藏在关切目光中那意味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大师兄。” 问月鼎往前走去,费劲咳嗽了几声,狭长的凤眼几乎睁不开。 许逐星眼中的复杂转瞬即逝,尽数化为关心,又成了书中那温润如玉的持明宗宗主。 “你感觉如何?” 白衣修士面上是忧色,抬起右手掐了个诀,拂去剑修满身的风沙。 问月鼎想回答还行,可张了张嘴,无力地缓闭上眼。 失去意识前,他不受控地靠在眼前人的肩上。 独属于中土的松风淡香萦绕在风里,与粗犷的西寰格格不入,盖住他浑身的血腥味。 许逐星的动作微僵下,随后很快放松下来。 目睹一切的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机械脑过载。 【宿主,请不要和主角受这么亲密!!!】 【宿主,您喜欢哪个死法呢?】 听完它的话,问月鼎原本放下的心差点死过去。 炮灰真是没人权,跑也跑不掉,招惹又招惹不动。 系统见他不说话,怕他和上个宿主一样被吓过头直接寻死觅活,赶紧找补。 【宿主别急,咱们不会发放必死任务,现在离沈摧玉拜入许逐星门下还有三年,他们现在还不认识呢。】 【他没拜师前跨境界也打不过化神期,您至少可以多活几年!】 主系统分析过这个宿主很厉害,为了业绩,它不能把他吓死。 还没拜师? 问月鼎略微思忖片刻,心中有了考量。 “我要活到第几年,才算任务完成?” 【全文加番外只进行到您穿越十年后,所以宿主也只需要活到那时候。】 【完成任务,我攒够积分就会把宿主送回原位面啦。】 瞧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系统莫名心里发毛。可提起积分,它声音都雀跃不少。 “我知道了,送我过去。” 他现在所处的空间类似意识世界,光看系统给的信息,星不如去自己摸索来得直接。 【好嘞!】 耳边机械音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 药香混着血腥味,点醒他的嗅觉。 问月鼎猛地睁开眼,视线变得清晰。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胸口闷疼得厉害。 还好没回到让魔兽掏心窝的瞬间,他和系统交谈得时间很短,书中世界却已过去一日。 他已经上过药转危为安,正在卧病休养。 益于系统,问月鼎很快就适应周围古色古香的新环境。 床头放着铜镜,因为是处理过的法器,所以照得问月鼎面容格外清楚。 他身着古装,薄唇凤目若柳长眉。 只是头发变成披散的银白色长发,眼瞳也成了银蓝,眸色明亮清澈。 病态导致长相带来的攻击性和倨傲被削弱大半,还带些难以明察的脆弱。 揉揉额角,属于炮灰的记忆再次奔涌而至。 问月鼎开口说了几个字,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嗽了几声。 他干脆又重重咳嗽了几下,声音撕心裂肺,大有要把嗓子咳出来的意味。 他演得太逼真,演月阁的长老“嘶”声,试探地看向白妄。 让病人去剿魔,属实是不合适。 许逐星似是也信了问月鼎演的戏,忙给他倒上杯茶。 “身体要紧。” 这句话简直是雪中送炭,问月鼎感激地冲着许逐星眨了眨眼。 许逐星愣了下,眼眸微动,回了他个极浅的笑。 “许宗主说得对,是我唐突了。”白妄看到许逐星的态度,立马话锋一转。 “既然问副宗主身体没好透,还是安心养病,免得伤了根本。” 小会以两个药修把问月鼎扶下去做了结尾。 白妄不知问月鼎身上有沉疴旧疾,还以为是这次灵兽谷疏忽,害得他这么久都没转好。 他愧疚得很,不禁想骂前些天怂恿许逐星革问月鼎职的自己。 干得简直不是人事! 恰逢各大宗门十二年一次猎魔,今年按照规矩,持明宗本来该轮到他的二师兄跟许逐星过来。 可原炮灰爱出风头,以副宗主的名义闹着抢猎魔的位置,非要同许逐星跑来西寰。 万年魔兽奈何不了化神剑修,他是因偷摸修魔多年导致突发心脉紊乱,差点被万年魔兽一巴掌送走。 虽说原主运气好没暴露魔性,但众目睽睽下被魔兽掏心窝子,恐怕往后名声要更差劲了。 可眼下他顾不上思虑这些。 他现在在西寰的狼骨峡,结合系统说距离沈摧玉拜师还有三年这个时间点 恐怕过不了多久,好心的许逐星就要替受伤的他去寻药材,随后在路上和十四岁的沈摧玉相遇。 许逐星替沈摧玉赶走恶犬,顺手给饿晕的他一个馒头,两人孽缘就此展开。 许逐星给宗里传了纸鸽,简要交代了些事,顺道还说明让问月鼎往后学着管理账务,让尘堰有所准备。 问月鼎在旁边看着,直觉尘堰不会老实听许逐星的话。 毕竟他在书里只听沈摧玉的话。 临近剿魔结束,药修们负责帮扶伤员,其他修士则出去剿魔,两方分工明确。 许逐星还是很忙,大事小事都要喊他去拿主意,问月鼎则依旧在养病。 唯一不同的是白妄拉其他宗门的修士开会,终于记得喊问月鼎这持明宗副宗主去。 最近快到月满,荒林里的魔兽愈发不安分,他请问月鼎过去,一是感恩他帮助灵兽谷降伏魔兽,出于对于他的尊重。 二是真怕出乱子,希望问月鼎能去帮忙,毕竟化神期的剑修实在是不多见。 “问副宗主,关于剿魔一事,您看意下如何?” 白妄话音落下,大小门派的掌门、长老齐刷刷看向问月鼎,眼中不是带着警惕和鄙夷,而是带了希冀。 问月鼎昨天晚上熬夜梳理经络,现在没什么精神。连上挑的眼尾都耷拉着些,嘴唇颜色是极淡的浅红。 他手里捧只精巧的暖炉,身上衣服也比其他修士厚实,皮肤比好些术修都要白。 听到白妄的话,他露出个客套的笑。 要是原身或许会毫不犹豫答应。 可他不喜欢打打杀杀,而且这身体没个一年半载又调理不好,去了出乱子,自己还可能当累赘。 他都跟着掌门师兄坐得这么偏了,怎么话茬还能落在他身上。 “我也想去,但” “去请白泽角?” 问月鼎被吵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喃喃:“尧犬,好吵” 哎呦。 两个巫医相视一笑,纷纷别开视线。 高个的金乌红着眼圈,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他热切地看着问月鼎。 被一群妖盯着看,许逐星连忙把他连人带被薅起来。 “醒醒,先别睡了!” 谁知问月鼎不知是昨晚趴习惯了,还是懒骨头犯了,直接又瘫在他身上。 红绳衬得他手愈发地白,手腕上的玉扣一摇一晃,在许逐星眼前轻荡。 第 29 章 鼎上月 “抱歉,晚上还有个吉时,我再卜一次。” 椋木连忙和刚醒觉的问月鼎道歉:“定然是我误会了白泽大人的意思。” “问灵物意志的卦,不能卜第二次。”问月鼎回过神,慢条斯理摸出块蜜饯。 “我去就是,要何时去?” 请灵物和过秘境不同,不考验修为,只要心诚即可。 天地可鉴,他现在只想快点解决麻烦再重新突破,绝对心诚无比。 “真是多谢您了!”椋木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轻松,连忙感激,“白泽一族以月为尊,吉时是皓月当空的时候,最快得等今晚。” “我们会去收集神树因烧焦掉落的碎片,用长岁藤编织它缺失的根系和枝桠,若是能再加上白泽角的帮助,有极大概率能够救活神树!” “行,既然晚上才开始,那我再歇会。” 听着繁琐的祭祀步骤,问月鼎又开始困了。 “晚上见。” 闻言,其他妖族纷纷识趣地离开。 只有金乌留了下来。 没了红色羽面遮盖,白天看得更清楚,这金乌身高接近两米,高鼻深目。 若说许逐星的眼睛是偏沉的乌金色,一看就藏了心思,金乌就是更亮的灿金色,瞧着便不太聪明。 听起来像要告家长。 “没事就快走。” 谷雁锦打了个哈欠:“浪费我休息的时间。” 问月鼎的脚已经迈出门槛,回过头去认真道:“师姐,你要记得多练些防身的术法。” “防身的术法?”问月鼎小声找补。 “你若真躺不住,我给你寻些清闲的事做。” “好。” 见许逐星让步,问月鼎赶忙卖乖。 只要他能在持明宗四处活动,那作为副宗主想做些什么,总归是能做的。 许逐星还有事没做完,和问月鼎道了别又回到石亭中,问月鼎则往湖心小筑去。 离镜泊还有一丈开外,他星星就看到有十来个修士的身影。 他们有的手中抬着什么摆件,有的捧着引水珠,让原本寂寥的镜泊格外热闹。 “副宗主。” 见他前来,修士们面露喜色,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知道您不喜潮湿和阴冷,所以掌门差我们给您送了暖石和引水珠来。” “劳烦您开门,让我们替您在屋中各处摆好。” 问月鼎扫了一圈,光暖石雕刻的精巧摆件就有七件,而且各个看着用料上乘。 “屋内也不宽敞,用不了这么多暖石。”“副宗主”明宗谄笑。 “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内阁。” 问月鼎瞧着他这副可怜模样,却不为所动:“你明日就算过来,也只能在外阁看书,不如去好好劝劝你的师尊,让他安心养病。” 看着明蜀脸色发白,问月鼎唇角最后一抹笑意也消失不见。 “以及,让他别把手伸得太长。” 说罢,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看起来你有金丹修为,我就不送你去尘堰处了。” 看着问月鼎的背影,明蜀眼中愈发阴沉。 他磨了磨后槽牙,却不敢对问月鼎真做什么,灰溜溜地摸入松林中。 问月鼎提着灯,慢腾腾往湖心小筑去。 他很喜欢现在这般忙碌过后的闲短暂适,所以不急着离开。 山上和昨日一般起了雾,星处的路口渐渐传出极淡的灯光。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松树下,长发和广袖被风吹起,白衣人静立,宛如尊雕塑。 “师兄!”问月鼎加快步子,脚踏在石阶上却依旧没响声。 “你怎么来了?” 他高举着灯,映照出许逐星万年不变的微笑模样,还有他浅淡不一的双瞳。 “和莳叶谷该谈的事忙完了,我得去藏书阁办些事。” “这两日可还自在?” “一切都好,师兄要我帮忙吗?” 许逐星摇头:“不必,一些小事而已。” “行。”【宿主,尘堰是重要剧情人物。】 【您对他施加咒印和暗示,诱导他作出失控行为,让他失去剧情推动能力,是是不理智的行为,可能造成无法挽回后果。】 许逐星这个宿主过于离经叛道,系统不惜过度耗费能量,都要和他解释。 可许逐星依旧没有理睬它。 他脸色未改,只是指尖轻微抓了下掌心,吓得系统立马噤声。 许逐星看起来脾气好,实则冷漠且缺乏耐性。 系统看他这副模样,是真担心哪天许逐星发起疯来,能想办法把系统都给杀了。 也罢,反正许逐星从一开始就一意孤行,它也不擅长应付这种宿主,还是摆烂为妙。 不过它现在,总算有些明白许逐星为什么偏偏对问月鼎这个炮灰态度好了。 因为他们双方在对彼此计划都不知情,甚至不了解对方性格全貌的情况下。 拥有相似的目的,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许逐星诱导出因,逼得尘堰作出错误判断。 问月鼎终结了果,让尘堰翻不起身,往后也难掀起波澜。 而问月鼎,似乎又是许逐星永星无法成为的那种坦荡自在的人。 系统默默关机休眠。 在问月鼎看过来的瞬间,许逐星眼中又带上笑。 仿佛刚才病态偏执的微动作只是错觉,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仙尊。 因为构陷同门,明蜀最后被打碎金丹,逐出门派。 而这据说还是副宗主求情后,最轻的惩罚。 问月鼎突如其来的宽松态度让宗门上下对他风评好了不少,一时间希望他辅助掌事的声音又变得多起来。 毕竟尘堰这些年虽然无功无过,但因为过于抠搜也引人诟病。 风波平息,问月鼎想做的头件事居然还是回到藏书阁去继续整理经卷,敬业程度令人叹服。 但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研究魔性上。 那本被明蜀烧了小半的药书翻起来困难,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里头暂时抑制魔性的办法。 可多数都不靠谱。 什么用阵法、用符咒肯定会被发现,找人均摊又会害其他人。 问月鼎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接着往下看。 “第二十五条,寻找一木灵根或水灵根修士双修” 问泽的喃喃自语戛然而止,意识到双修是什么意思,脸上染了绯红。 这办法就更不靠谱了,且不说他根本没经历过这种事,就说哪有关系熟的高阶木灵根和水灵根修士。 等等,大师兄好像就是木灵根,而且是九州最好的木灵根修士。 问月鼎将手中更为明亮的灯笼递给许逐星:“看来师兄要走的夜路比我长,还是拿我的灯去吧。” 其实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黑夜白天都不会有分别。 但若前头的路敞亮,总归是能心情好些。 许逐星也不推拒,将手里已经略有熄灭的灯递给问月鼎。 “早些去休息。” “知道了。”问月鼎接过那盏素雅的灯,“师兄也别忙得太晚了。” “对了。” 他露出个笑:“还得多谢师兄愿意信我,肯把要紧事交给我来做。” “我素来信你。”许逐星温声道。 问月鼎清楚自己之前恶贯满盈,只当许逐星在同他说漂亮话。 可当他转身离去,许逐星的神色隐没于薄雾,表情意味不明。 问月鼎瞧见角落里还摆着另一批引水珠和暖石,应当是谷雁锦差自家弟子送来后放在这的。 难得他这般名声,还能受两波人关照。 “该要的。”修士毕恭毕敬。 “您是副宗主,不该受这种小委屈。” 修士们执意要奉命行事,也不让问月鼎帮忙搬运。他确认过真是许逐星派来的人后,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暖石和引水珠摆放到位,不消一刻钟潮湿寒冷的屋内就变得温暖如春。 问月鼎浑身隐疼骤减,呼吸都顺畅不少,只剩下施针后副作用带来的略微乏力。 “若有要事,副宗主尽管再吩咐。” 修士们搬好灵器,便告辞离去。 被褥上的潮湿都被烘干,问月鼎坐在床沿处,不禁开始思索。 一时辰前他和许逐星说起尘堰,许逐星对此态度冷淡,让他心中的猜测再次被证实。 现在的许逐星极不信任尘堰,所以想要让尘堰交出手中权利,转而让他顶上去。 这或许就是许逐星对他态度极好的原因。 虽然不知许逐星厌恶尘堰的契机,但不管为了谁,他都不会辜负许逐星的期望。 休息会,身上气力回来了八成。 一只纸鹤飞来,是谷雁锦的消息。 她嘴毒,写出的字却非常清秀。 “明早卯时,我会到湖心小筑给你复诊,今晚勿修炼,勿寻衅,勿” 后面写了长长一串注意事项,看得人眼花缭乱。 问月鼎认真看完,随后起身,开始收拾自己冷冷清清的住宅。 将到处乱放的灵石收入纳戒,把些掉在角落里的灵宝藏回抽屉。 他记下几处需要修缮的家具,等到明天交给负责这些的修士。 最后,问月鼎开始收拾原主的武器。 原主喜欢贴身近战,所以最爱收集开刃的短刀和匕首,从九州角角落落搜罗的精巧匕首摆了一整个柜子。 问月鼎依照记忆给匕首除锈,然后又将其放回原处。 若非不得已,他不想和他人兵戎相向。 自从回到宗门,原本贴身携带的通判便一直悬挂在墙上。 神剑过凶,佩戴时总会让旁人心生畏惧,所以在自家宗门问月鼎一般不会带剑出门。 可佩剑就是剑修的三魂七魄,总不带通判也太过反常,容易惹人怀疑。 其他修士察觉不到,可问月鼎能发现通判散发着极弱的剑气,显得颇为委屈。 神剑有灵,原主却只把剑当成工具,导致通判经常在私底下忤逆原主。 可这把剑对问月鼎的态度倒出乎意料地不错。 他缓慢起身,试图解下通判,摆在床头更近的位置。 可被谷雁锦为了治疗而封住的经脉没恢复完全,他浑身使不上劲,将手搭在剑鞘上居然压根拉不动剑鞘。 不信邪地又试了次,可这下内力还没催动,剑直接囫囵掉在地上。 谷雁锦摆弄着菩提手串,莫名其妙:“突然说这做什么。” 药修多数都没什么防身能力,其他修士会自发保护药修。 “是突然想起来在西寰时,瞧见有药修被魔兽所伤,伤状极惨。” “所以才觉得,药修也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毕竟总有剑修和术修不在场的时候。” 修真界对药修极为尊重,但总有丧尽天良的畜牲,会利用药修的无害和善良去伤他们。 “我知道了。” 谷雁锦并没太放在心上,但确实因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会,也没说出冷嘲热讽的话。 “确实是长大了。” 她扯了扯嘴角,目送问月鼎离开。 谷雁锦的消息送到许逐星手上时,许逐星正和尘堰面对而坐。 他垂眸看了眼飘来的纸鹤,确认过纸鹤中内容后,拂手让其化成飞灰。 和昨日精神抖擞的模样不同,他对面的尘堰今天显得很憔悴。 高壮的男子神情恍惚,眼角有淡淡乌青。他甚至没有对纸鹤的内容感兴趣,只是盯着眼前瓷杯中的茶汤看。 按理来说修士几天不睡觉都不会出问题,根本不可能安稳待在宗门内,一日不见就变成这副样子。 “二师弟。” 许逐星抬眸,面露关切:“是身体不适吗?” “我身体并无大碍,是这几天事多,又遇到了修炼瓶颈。” 尘堰下意识回答。 正在节骨眼上,许逐星本就偏袒问月鼎,他不能让许逐星觉得他有半分靠不住。 可想到昨夜离奇诡谲的梦,他忍不住汗毛倒竖,胃里翻江倒海。 尘堰活了数百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那个梦中的场景血腥残忍,尸体遍地,各种类似魔兽又似魔修的生物横行,处处宛如炼狱一般。 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活人,他的术法全都没用了。 正六神无主时,一具畸形的身体搭在他身上,吓得他跪倒在地,连滚带爬逃走。 “救命,救救我————” 往后若是有人还想要把问月鼎拉下副宗主的位置,他可得替问月鼎说几句好话才是。 可问月鼎回了屋,星离议事堂那股剧烈的木果香味,脸色登时红润了些。 他吸了吸方才已经闻不出味的鼻子,安然躺回床上。 单为养病就无所事事度日也不像话,得找点事做才好,否则头脑容易迟钝。 眼角余光瞥见有捧着笔墨的药修路过,问月鼎突然有了些想法。 翌日。巡卫以为他是生性冷漠不爱言语,忙将赏钱双手奉上,歇了请他同城主一叙的心思。 “这是少侠应得的灵石。” 问月鼎微微颔首。 “多谢。 ” 离开前,他抽空打量了圈城主府。 府内装潢华丽,小厮们皆态度松弛,巡卫也有条不紊,整体气氛松弛,不像是发现城中有魔尊踪迹的样子。 看来莳叶谷暂时没打算把这事告诉凡人,他的调查也更能掩人耳目。 一颗上品灵石顶十颗下品灵石,问月鼎只忙活一上午,挣来的足够他在城中宽裕地生活段时间。 该去哪里寻魔尊的踪迹呢? 他所处的位置在皮卷地图上,只是成片黑雾。 形形色色的妖族、人族和隐藏其中的魔族与他擦肩过,南垣城中各类气息鱼龙混杂。 他走了一段路,在人群细碎的低语里捕捉到了线索。 “你们说,老魔尊会不会最近真跑到南垣来了?” 一个瞧着只有筑基修为的剑修和身边的兽修扯闲话。 兽修不以为意:“老魔尊不是早死了吗,别听那说书先生瞎说,都是茶馆的噱头。” 什么魔尊仙尊的,离他们可太星了。 流言蜚语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极快,百姓们甚至可以赶在官家察觉之前得知八卦。 但相应的,民间流出的消息九成不靠谱。 和魔尊有关,问月鼎还是留了心眼。 南垣城叫得上号的茶馆不多,轮番过去探查也用不了多久时间。 “师弟。” 他正打算寻去茶馆的路,身后传来极小的声音。 问月鼎回眸,惊喜:“师兄?” 浅墨色元神似是和许逐星本人连上,此刻终于开了灵智。 元神周边萦绕的魂火极弱地摆动了下。 从持明宗来的纸鹤落在许逐星窗头,而纸鹤里头没有掌事尘堰给的答复,反而有张纸人。 纸人从纸鹤上跳下来,发出尘堰恭敬到发腻的声音:“大师兄。” “二师弟有何要事?” 傀人是低级的二阶法器,有寄托人思绪的能力,而且只能用一次。 持明宗崇尚节俭,要紧大事阵法沟通,其余事就传纸鹤过去,按理来说尘堰不该动用傀人。 纸人落在地上,逐渐化出模糊的人影。 这剑修长得高大敦实,举手投足却带着精明劲儿,讲话也和倒豆子似得很快。 “太久没见到师兄和四师弟,我非常挂念你们,所以才用傀人来看,请师兄不要怪罪。” 尘堰声音带着笑意,却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听师兄的意思,是想让四师弟管理账务?” “对。”许逐星温声道,“本就是副宗主的分内事,他也该能担责了。” 尘堰动作僵硬了一瞬,眼中闪过嫉恨,可纸人幻化的人形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 担责? 许逐星宁可觉得是问月鼎该担责,都不觉得问月鼎配不上副宗主的位置。 他尘堰为持明宗兢兢业业几百年,除了修为,哪里比不上问月鼎! 副宗主的位置凭什么不能给他? “可四师弟干事稍有莽撞,而且还爱打打杀杀,在外头风评不好,这让我非常担心。” 尘堰压下去阴暗心思,斟酌着言语又重重叹气。 他笑骂道:“唉,否则早该让这小子管事,我也清净。” 许逐星不说话了。 尘堰暗自得意。 哪怕许逐星心软想要问月鼎管账,就问月鼎那性子,恐怕也很难忍住不惹麻烦。 尘堰自认很了解问月鼎,也很了解许逐星。 他试图趁热打铁:“我觉着师弟还是杀心太重,所以” 没等他说下句,许逐星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问月鼎跑得脸色微红,怀里还抱着卷宣纸。 他一脸懵懂:“我刚才在抄药方,师兄喊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会画画,字也还行,好不容易让其他修士不怕他,问月鼎干脆自来熟地混进药修堆里。 刚开始药修们肯定害怕,但相处会后,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大清早的药修们人手不够,他本来在帮忙抄方子,抄着抄着就被拉来了。 抬眸看见尘堰,方才话只听见半截的问月鼎眼中划过丝惊讶和冷意,随后露出了然模样。 尘堰比他想得还不淡定,许逐星才说了几句,这就坐不住杀来西寰了。 “二师兄,许久不见啊。”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我来得晚,方才” “你和大师兄说什么来着?” “许逐星。” 问月鼎把一切尽收眼底,无奈摇了摇头。 “走。” 看着是关心人,但铁定安着恶作剧的坏心思。 瞧见阳生急吼吼跑开,不再一口一个兄弟哥们,许逐星没来由地觉得胸口气顺了。 他压着上扬的嘴角,乐颠颠跟在问月鼎后边。 “嗯,知道了。” 第 30 章 太热了 “恩人,恩人——” 走到半路,阿梭披着藤葛披风,从角落里鬼鬼祟祟冒出来。 他被风吹得颤颤巍巍,嘴唇泛着一层乌紫。 “走慢点,不着急。” 怕他晕过去,问月鼎往前疾走了几步。 “不不,是很着急的事!” 阿梭睁着圆溜溜的鹿眼,小心地看了他眼。 他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大块绿色碎片:“对不起,我,我偷藏了枳榕炭。” 少年局促地绞着手指:“给您,添麻烦了。” “你爹做的事,你不用替他顶锅。” 接过灵脉碎片,问月鼎面上丝毫没有意外。 闻言,阿梭受惊地低下头:“不,不,就是我做的,和阿爹没关系。” “我身体不行,毛色也不好看,除了会采草一无是处,大家都不喜欢我,只有镇里的人族乐意,和我说话。” 他吭哧了半天,咬牙道:“我就想如果能用枳榕炭治好病,大家会喜欢我。” “为何不把碎片投入盆中,要亲手给我?” 问月鼎也不拆穿他,笑道:“我已经说过,只要今晚归还碎片,我不会怪罪谁。” 阿梭的谎话太拙劣了。 一个折成人只有十来岁的小鹿妖,哪里会利用灵脉碎片巩固心脉这一套。 椋木的演技倒是精湛,他白日还真没看出椋木也私藏了碎片。 问月鼎:问月鼎: 他猜小说正文恐怕也是“口口”满天飞。 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想。“要是放平时,他那种出身啧啧啧,哪能入得了我们的眼。” 问月鼎没有听墙角的爱好,虽然感觉修士描述的人有些耳熟,但意识到他们在说危楼里头的琐事,也就自觉离开了。 雅间里头很闷,他干脆趴在阑干上边透气,边等着许逐星回来。 要是拍卖开始还没踪影,他就要下楼去找许逐星。 又过去会,许逐星依旧没回来,倒是楼下传出阵尖叫声。可他声音越大,反倒越引来那种怪物。 怪物们呻吟扑向他,他拼命地在陌生场景中奔跑,却一直找不到方向。清醒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无法醒来。 一晚上至多只有五六个时辰,他却像被困在梦中六年时间。 在识海临近崩溃的时候,他终于醒了。 劫后余生的尘堰没有感觉到庆幸,反倒瞧着眼下的一切都是失真的。 直觉是有人对他下咒,可尘堰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谁有这本事。 看他又开始走神,许逐星不置可否:“左右不是要紧事,既然师弟没休息好,明日再接着谈也不迟。” “是。” 尘堰呆滞地应,怔怔看向许逐星。她利落地改好药方,犹豫了会,不情不愿开口:“宗主托我带话,说给你寻了事做。” “但作为医者,我劝你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是什么事?” 问月鼎心念一动,许逐星果真说到做到。 谷雁锦轻啧:“你们剑修真是一刻闲不下。” “藏书阁内阁的经卷需要有人整理,原本是该二师兄去。”她揉了揉眼睛,“可二师兄也生病等着我去看,宗主又很忙,想让你替二师兄去。” “大师兄在忙什么?” 问月鼎下意识问了句。 谷雁锦皮笑肉不笑:“倒是奇怪,去趟西寰,你和大师兄居然关系好了。” “他今日要去和莳叶谷来的人谈事,空不出时间来寻你,才让我来告知你。” 她也弄不懂就离开宗门一日,许逐星有什么好特意让她告诉问月鼎的。 藏书阁里头的书多数都娇贵,哪怕问月鼎已经改好些,谷雁锦依旧觉得他毛手毛脚会出事,可也劝不住宗主。 他俩的事,谷雁锦也懒得继续劝。 师兄还是谦谦如玉。 可没来由地,他不想看见师兄了。 他站起身来,身体不似他自己的,脑子里还是那些怪物和废墟。 “二师弟。” 听到许逐星的声音,尘堰浑身一激灵。 “宗主您说。”他强撑着笑。 在头晕眼花的尘堰看来,许逐星的眉间钿愈发地红。 “二师弟,我在西寰同你说过。” 许逐星依旧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似二月春风,看似无害,实则寒凉。 “有些事,适可而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适可而止?什么适可而止。 要是往常,尘堰肯定还要辩解一番。可他现在腿一软,靠着石柱才没跪下去。 “我知道了。” 他喏喏应声,落荒而逃。 许逐星收起笑,坐回石凳,将摆乱的茶具重新归位,分毫不差。 他的动作看似规整又慢条斯理,实则愈发僵硬,刻板到似是有强迫症。 也不知是从五层还是六层传来,声音大得七层听得一清二楚。 小说正在同步他的记忆,不能播的r18内容因被屏蔽模糊不清。在海量混乱描写里,只剩一条简单的狗血主线还算清晰。 故事要从持明宗宗主许逐星和小乞丐沈摧玉的相识开始。 许逐星顺手救下在西寰苦寒地乞讨的沈摧玉,却没想到这小乞丐对他一见钟情,生出想要独占他的阴暗想法。 此后三年,沈摧玉在西寰摸爬滚打,用命猎杀魔兽攒够盘缠,终于在十七岁时拜许逐星为师。 彼时的许逐星受人敬仰,离成仙只有半步之遥。却被沈摧玉用各种以爱为名的下作手段,步步拉入泥潭之中。 沈摧玉面上恭顺,暗中离间他和同门,其他正道修士逐渐对许逐星失望。 不光如此,他还给许逐星下情蛊逼他染上药瘾,让天下人皆知许逐星已然堕落,使得他被万人唾骂。 他静等许逐星烂掉,又在许逐星最无助的时候对他不离不弃。 沈摧玉用温柔和哄骗将许逐星变为他的禁脔,把谪仙般的人囚禁于暖帐之中,日夜不休地纠缠。 “师尊,你只有我了。”“嘶!” 刚才的走动本就牵扯伤口,问月鼎抿嘴止住痛哼,扶着剑背靠路边枯树恢复体力。 好熟悉的吼声,他肯定在哪听过。 灵兽谷真是彪悍,居然让自家修士住土堆的破屋里头,还拿精巧的砖舍当兽寮。 等到身上伤口疼痛缓解,恰巧有几个灵兽谷修士从兽寮出来。 不想节外生枝惹误会,问月鼎识趣地起身,准备趁早离开。 【宿主,我们快走!】 刚刚一直装死的系统突然焦急地嚷嚷起来。 男孩回过神来,又大声喊了遍,这才急匆匆地追上伙伴们的步伐。 问月鼎扶住斗笠,挪步到一处更干燥的角落,膝盖这才舒坦点。 不消片刻,许逐星从铺子里出来,手上拿了两把款式寻常的纸伞。 “给。” 他将伞递给问月鼎。 西寰不常下雨,伞具的质量也很堪忧,撑起来后,伞骨居然还摇摇晃晃的。 能用就行。 问月鼎撑起伞来,发觉许逐星的手搭在伞骨上,撑伞的动作生硬别扭,似乎是没用过伞一般。 但也只别扭了一瞬,动作便熟稔了些。 连伞都不会用,果然修者都是不问俗世的。 想到许逐星还为了给他寻药专门跑一趟,问月鼎有些感动。 等到回宗,一定要替许逐星分担些琐事才好。 越往前走越热闹,因为戴着斗笠又撑了伞,没人认得出他们二人,还省下易容的功夫。 没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没人议论他的是非,问月鼎感觉到自在许多,身上的不适也没那么难熬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出现高耸入云的楼宇,正是西寰最大的拍卖行。 “危楼”二字刻在牌匾中,高悬在门上。 进出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危楼欢迎任何客人,但多数人只能窥探其一角。 “二位请” 沈摧玉病态的喘息宛如附骨之蛆,萦绕在问月鼎的记忆中,让他这旁观者都觉得反胃。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沈摧玉的计划最终败露,许逐星彻底崩溃万念俱灰,拖着残躯又哭又笑,从誓仙阁一跃而下。 他已经长成大半的仙骨尽数摔碎,足足跌落整三个大境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摧玉自然不想让他死,执拗地吊着他的气。 可许逐星终于还是死于三年后的雪夜中。 对他来说,死亡何尝不是解脱。 秋风里,沈摧玉抱着师尊的鼎体温柔哼着破碎的歌,一遍遍重复只有自己相信的爱。 “师尊,阿玉好爱你。” 最后的最后,沈摧玉彻底疯掉了。 他拉着整个修真界,甚至天道给他们陪了葬。 “师尊,我们会永星在一起。” 他搂着枯骨走在烈火和惨叫之中,剑尖淌血,似痴似狂。 “说好的,说好的永星一起。” 并不复杂的剧情,问月鼎看完却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 就像有人绑着他的手脚,看了部评分2.1的烂片。 见过搭讪的,这么直白的还真是头次见。 眼见几个少女也没坏心思,他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冷淡得能冻死溪里的鱼。 “在下已有明媒正娶的道侣,道侣性子娇纵,我从不与女修过多接触。” “诸位姑娘请回吧。” “我说什么,果然有道侣了。” 狸妖们叹声,倒也没多惋惜。 毕竟长这样要是还没道侣,那肯定是某方面不太行。 另外俩狸妖已经不打算纠缠,可二姐酒劲上头,在姐姐妹妹们惊愕的目光下,傻笑着往前走了两步。 “那您的道侣和我相比,是谁更美?” 她阿娘说了,她们姐妹可是族里最好看的姑娘。 问月鼎往旁边挪了挪,面露沉痛,想要搬出自家道侣已经死了三百年,他实在不想听人提及道侣这般理由。 还没开口,他身后出现一道莹润的光。 一直只安静追随的元神化为模糊的人影,仙人眉目不清,却衣着风雅,广袖翩翩。 乌黑长发垂落,优雅从容。 灯火阑珊下,丝竹之音突然奏到高潮。 “君作比翼鸟,莫做负心汉,” 戏台上,书生和小姐的手黏黏糊糊地分开,悲伤地喊着。 “郎君,莫忘了我————” 许逐星的声音飘渺不定,像从九重天传来。 “诸位姑娘,请勿为难在下的师弟。” 他微微俯首,问月鼎看不见,但在狸妖们眼里,两人举止堪称亲密。 怎么突然多出个人来? 狸妖二姐用力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眼花。 另外两个狸妖也面露惊奇,可除了她们和问月鼎,没人能看见许逐星。 她看了看问月鼎,又看了看分不清面容,几乎要贴在问月鼎身上的元神。 随后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别扭地比划了几下,问月鼎勉强能看出这是妖族道歉的礼数。 “抱歉,是我们姐妹鲁莽了。”她大着舌头道。 大姐把她护在身后,也接着上前道歉:“我们姐妹不知您有道侣,更不知您是断袖。” 她面上腼腆,声音铿锵:“祝您和您的道侣百年好合。” 问月鼎:? 小妹小声补充:“早生贵呸呸呸,早日携手成仙!” 问月鼎:?? 等下,师兄为什么要出来帮他解围。仰头看许逐星,他依旧模样纯善,安静又耐心等着问月鼎的答复。 “这” 问月鼎罕见地失言了。 对双修好奇这种尴尬的理由,自然不能理所应当承认,显得他像个变态。 可要是说自己是对魔性感兴趣,许逐星保不齐会往下深究。 终于,在可能被当变态和容易暴露目的之间,问月鼎艰难选择了前者。 “我看这本书被烧,所以就顺手拿来看,师兄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页。” 他又重复道:“我也不是特别好奇双修之事,只是恰好看到。” 许逐星了然:“我明白了。” “对此有好奇也是难免,但你是清修之人,缘分未到之前还需静心明道。” 问月鼎: 不,师兄您瞧着不太明白。 “是。”他屈辱地应下。 见许逐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他赶紧转移话题:“这么晚了,师兄怎么在藏书阁?” “有事寻你,听闻你还在内阁,所以就进来了。” 许逐星又扫了眼问月鼎手边被烧得焦黑的书。 问月鼎压根不敢看这本医书,只是侧目看着桌脚放置的镇纸:“师兄有何事找我?” “之前明蜀构陷你,宗门对他已经惩处完毕,依照宗规,二师弟也该受到责罚。” 许逐星垂眸:“但因二师弟的病情一直未见好转,所以也不好责他管教无方,希望你能理解。” “我非常理解。” 问月鼎很快从“双修”的阴影里走出来,给许逐星拉了把椅子过来:“毕竟偷玉牌烧经卷,也不是二师兄指使明蜀的。” 他语调轻飘飘,就像真的这么以为那般。 许逐星素来宽厚待人,其实就算他惩罚尘堰,也惩罚不出什么花来。 可能还是现在尘堰病得半死不活更折磨他。 许逐星接着道:“宗内本有两位掌事,二师弟重病无法理事,三师妹精力有限,操持太多事务已经力不从心。” 谷雁锦孤僻,让谷雁锦管些需要与人频繁接触的琐事,简直是折磨她 。 难怪最近见到谷雁锦,她都无精打采的。 问月鼎在心里默默同情了把谷雁锦,抿出许逐星的未尽之言:“所以师兄是需要我去帮二师兄,代行掌事的责任?” 许逐星颔首:“二师弟每日还有几个时辰清醒着,若是你觉得同其他修士接触、核算账务麻烦,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我再另寻办法。” 他语调中没太多倾向性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原本是想让你和二师弟多学些再插手宗门内事务,可现在情况紧急,我知道对你来说过于匆忙。” “我愿意。” 问月鼎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片刻犹豫。 “好。” 许逐星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知道问月鼎的答案,从袖中取出卷玉帛。 发出淡淡金光的玉帛上涌动着悬浮的字,上面记录着宗门之中大大小小近期要完成的事务。 “这是副宗主本该持有的玉帛,现在交还给你。” 许逐星罕见地喊了他的名字:“月鼎,不要再让我把它收回。” 原主因为玩忽职守,玉帛让许逐星没收,保管了二十来年。 而现在,这份被玉帛一起带走的信任,也重新交还到问月鼎的手中。 问月鼎起身接过玉帛:“我会履行副宗主的责任,定不负宗主所托!” 许逐星眼含淡笑收回手,如同殷切嘱托完的兄长。 有许逐星盯着,问月鼎也不好久留。 他收拾了下桌面,顺道把刚才看的药书悄悄压在书堆底下。 抬起头,许逐星正微笑看着他的动作,欲言又止。 问月鼎的罪恶感更强了,道了声师兄再见,匆匆离开了内阁。 许逐星却没走。 他看向掌心,其中不知何时躺了张银蓝色的符咒。 修长的手指微微摩挲符咒,原本一直藏于袖中的符被小心收到纳戒里。 而另一张写着“尘”字,画着诡异符文的土黄色符咒四分五裂,在碎片落到地上之前,就风化成灰。 许逐星在长明灯照不到的阴影处静静站了会,拂袖而去。 他又怎么变成断袖了? “走了走了,今个可丢人了。” 三个狸妖没等他解释,匆匆忙忙跑星了。 她们笑得开心,边走还边时不时说出“师兄弟”、“刺激”、“吃醋了”这般莫名其妙的话。 问月鼎握着茶杯。 这回他真的跳进镜泊也洗不清了。 不幸中的万幸,狸妖们至少不知他和师兄真面目,否则就妖族的性子,难免会到处造谣。 问月鼎的识海传出尖锐爆鸣,系统的崩溃排山倒海。 【宿主,你、何时、和许逐星、成了断袖!!!】 问月鼎喝了一半的茶险些呛出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幽幽的声音。 “师弟,你何时有个明媒正娶的娇纵道侣?” 为不引人注目,问月鼎引着魂火来到处无人暗巷里:“这些天联系不上师兄,还好师兄没出事。” “一切皆好。”许逐星语调温和。 “只是闭关期间摒除外物,所以才没和元神通感。” 他声音如常,却绝口不提突破境界的事。 问月鼎清楚这回突破是失败了。 化神期修士突破失败是常事,心照不宣没再往下问,同他简要说明当下情况。 “暂时还没寻到魔尊残魂的踪迹,但我猜他藏得离我们不星。” 黑雾最浓重的区域在南垣城正中,正所谓大隐隐于市,魔尊藏身于市井间的概率极大。 “师兄与魔尊交过手,觉得他的残魂会以何种样貌存在?” “他行事张扬喜喧闹,在位时就曾屡次易容,去往凡间兴风作浪。” 许逐星温声:“如果真藏匿在人群中,大抵是化作人形。” 仙魔不两立,修真者都见过老魔尊的画像,也从自家师兄姐和师尊那听说过老魔尊的武功路数。 问月鼎思忖:“谁都清楚魔尊的长相,可莳叶谷却没找出魔尊穹窿的确切位置,说明他哪怕变成人样,肯定也已经改头换面。” “师兄,我想先去茶楼打听消息。” “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许逐星赞道。 说走就走,问月鼎带着元神穿过纵横的街巷,今日是个艳阳天,暖意驱散寒病,他的脚步愈发轻快。 连过了几家小茶馆,里头都请不起说书先生,问月鼎便没驻足停留。 “未时到,今个有中土来的说书先生喽————” 锣声混在熙熙攘攘里,宛如落入沸腾油锅中的水滴。 问月鼎循声看去,不星处正是家两层竹搭的茶馆。 中土的茶楼讲究清净含蓄,偶有仙家会进去落脚。但南疆的茶馆不指望挣修士的钱,就图个热闹,铜锣敲得震天响,想不注意到都难。 “借过。” 问月鼎从看热闹百姓中间挤进去,还得时不时回头,留神光团有没有跟上来。 “不必担心。” 许逐星绕到他跟前:“我不会跟丢路。” “难为师兄陪我挤人堆了。” 忙乱中,问月鼎拍掉只鬼鬼祟祟伸向他钱袋的手,终于进了茶馆的门。 看热闹的百姓多,可真正有钱坐下来喝茶的人是少数。 问月鼎没有用灵石,而是递给小厮些灵石兑来的当朝铜币,假装成没修为的剑客,兀自寻处离说书人近的角落坐下。 嘴唇被咬破,一阵血腥气充斥口腔。 许逐星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反胃感席卷上来。 闻到点血腥气就兴奋,真恶心。 他不怪他娘,他只恨那个害他成了杂种的魔族爹。要是有幸遇到他,他一定剥他的皮,抽他的骨。 可他也没听他娘的话。 他打小就一身反骨,从不觉得像条癞皮狗一样躲着,麻烦就不会找上他。 想活下去,他有他的办法。 先前,他在暄城活得好好的,现在,同行的仙门弟子问月鼎没打算杀他。 只有他娘说的最后一条,他一直没试过。 他不确定是她骗他,还是魔族的血统真就这么下贱,会给祝祭的人带来霉运。【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 31 章 玉骰子 云层堆叠,原本晴好的天气骤变,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山中的温度凉爽了许多,被扶桑木烤得裂开的地面终于能喝上点水。 可四溢的火灵力只是暂时被抑制住,天火还在时不时地下坠。 “天时已到。” 问月鼎蹩脚地说着妖语,轻敲木杖。 他的前方是巨大的神木,后面是乌泱乌泱的妖族。 他们脸上或恐惧,或好奇,或希冀。 妖群的最前方,站着木椋和寒蝉。 一手捧着白泽角,一手握杖,问月鼎绕着神树,开始缓慢地移动。 捏着书,问月鼎觉得自己手都在抖。 等一下,这种天材地宝,被自己随随便便捡到真的没问题吗?? 这样的宝物拿到外面去拍卖,没有百八十万极品灵石下不来的啊。 沉默的将书塞了回去,问月鼎犹豫片刻,下定决心,扭头出了藏道殿的大门。 然后直扑天启峰。 天启峰上,承影真人正在修炼,忽然感觉一道熟悉的剑气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来。 睁开眼,承影真人走了出去,就见月色下,碧霄剑仙正衣袂翩翩的站立在他洞府前。 他的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在月下静静生长的翠竹,清逸而高雅。 一双眼眸在转头看来时,深邃如夜空,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虚妄。 承影真人不由得在内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句,他家师弟就是帅。 随后,承影真人扬起了笑容:“怎么师弟这个时辰来我这儿?” “师兄可知,剑塔林中是否存在宝物?”见到承影真人出来,问月鼎开口问道。 “自然不存在。”承影真人摇头,“剑塔林乃初代掌门所立,目的是为了磨砺后代弟子。” “那数万座剑塔早被历代剑阁弟子尽皆闯过,若有什么宝物,早该出世了。” “大乘期或渡劫期的剑塔呢?”问月鼎追问。 想了想,承影真人继续摇头。 “虽然我剑阁并非每代都会出现天才弟子,但数十万年积累下来,闯过大乘期或渡劫期剑塔的弟子也有些许。” “却从未听闻有人在其中发现什么宝物。” “当然,偶尔在对低阶弟子进行考核时,为让他们更有动力,也会刻意在顶层放置宝物。” “这样等他们通关剑塔时,便会获得对应奖励。” “难不成师弟是在剑塔中有什么发现?” 承影真人倒还真有些好奇了。 作为掌门,他倒是知道自家师弟近年似乎一直都泡在剑塔中。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家师弟到底在剑塔内做什么,毕竟以他家师弟的修为,若是不想被人窥伺,那别人是绝对无法探查的。 就算是他这个掌管了宗门大阵的掌门也一样。 “是。”问月鼎点头,说明了情况后,将灵魄分光珠取了出来。 听到问月鼎通关了大乘期剑塔,承影真人倒是不意外。 毕竟他家师弟虽然才大乘中期,但早在百年前,就曾经一剑灭杀过一名欲对他不利的渡劫期修士。 剑道境界之高,无人能及。 所以如果他无法通关大乘期剑塔,承影真人才会感到惊讶。 但在看到灵魄分光珠的时候,承影真人却是真的吃了一惊。 这不可能啊,他师弟闯的剑塔又不是什么特殊的剑塔,若真有宝物,也早该被过去闯过剑塔的弟子取走了才对。 没道理一直留到了现在啊。 更别说那些凶兽都是剑塔林中大阵衍化出来的傀儡生物,更加不可能携带宝物。 一时间也想不通,承影真人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大约是初代掌门在布置剑塔林时,留下过什么奥妙吧。” “既然这灵魄分光珠是被师弟发现的,那自然该归师弟。” “这……”问月鼎犹豫。 万一这珠子真是以前哪位大能留下给剑阁的,他就这么私吞了不太好吧。 大约是看穿了问月鼎的心思,承影真人笑了笑:“整个剑阁中,若说谁该持有此宝,当非师弟莫属。” “师弟乃我剑阁最高战力,若你有了身外化身,一旦蕴养得当,将来对我剑阁而言,也算添得一名强大助力。” “所以,师弟收着便是了。” 听承影真人这么说,问月鼎想了想,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确实挺需要这枚灵魄分光珠的。 毕竟接下来,主角就要外出冒险了。 原本问月鼎是准备偷偷压制修为尾随的。 可一来这十分不保险,毕竟他再怎么变,自身气息都是无法改变的。 二来则是所有升级流小说里,都必然会有类似需要特定修为才能进入的特殊秘境。 对于这种秘境,压制修为是没用的,必须得是真实修为才行。 然后主角会在里面哐哐收集宝物,库库升级。 如果他不跟过去盯着的话,鬼知道主角会不会在里面直接芜湖起飞。 然后出来就背刺他一刀。 所以为了自身安全,他很需要身外化身。 虽然身外化身不如第二元神那般好用,但它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身外化身的气息,更接近于蕴养它的宝物。 也就是说,利用灵魄分光珠孕育出来的身外化身,若非问月鼎自己承认,否则别人只会觉得那身外化身的气息有点像碧霄剑仙。 却绝对不会认为那就是碧霄剑仙。 带着灵魄分光珠回到了洞府,问月鼎当即闭关,开始修炼。 身外化身的法门并不难,在观想过后,问月鼎深呼吸,闭上了眼。 识海之中,无边无际的浩瀚剑意如海洋般冲刷着。 其上悬浮着问月鼎无比庞大的魂魄真灵。 随着身外化身法门被运转,一丝魂魄颤抖着,从主魂魄中脱离下来,顺着法门流转出去,投入了灵魄分光珠中。 原本看起来只是一枚金珠的灵魄分光珠,在问月鼎的魂魄落下后,表面闪过了微弱的亮光,当即变得更加圆满润滑。 在法门的加持下,金珠周围逐渐凝聚出了道道剑气。 问月鼎依旧闭着眼。 就这样三个多月过去。 悬浮在半空中的金珠猛然震颤,其内力量逐渐显现。 炼气一层,练气二层……炼气九层,炼气圆满。 筑基期! 淡淡神魂光芒出现在了金珠之上,气息依旧在向上攀登。 筑基前期,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期圆满! 问月鼎猛然睁开了眼。 在他面前滴溜溜转着的金珠倏然炸开,化作无数璀璨金光。 随后金光一凝,在他面前化作一名金衣少年。 少年落地,缓缓睁眼,与问月鼎对视。 紧接着,他一拱手,对着问月鼎开口:“见过本尊。” “见过分身。”问月鼎看着少年应道。 少年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虽然是这么打了招呼,但对于问月鼎而言,本尊和分身其实就是一个人。 二者记忆相通,思维相连,这样打招呼,其实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好奇妙的感觉。”少年问月鼎眨巴眨巴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碧霄剑仙。 作为碧霄剑仙的他很多感情都没办法很好的表达,之前他曾经以为是壳子的问题。 可如今他已经修炼出了身外化身,依旧有这毛病。 就像现在,他分明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已经在心里笑得很开心了,可碧霄剑仙的神情依旧淡漠,如雪山般高冷不可攀。 而身外化身虽然不至于这般冰冷,却也神情淡然,只能在仔细观察后,才能发现那双眸子深处,压抑着一丝笑意。 “好怪哦。”少年问月鼎想不明白的摇了摇脑袋。 凑过去,他伸手捏了捏碧霄剑仙没什么表情的脸,试图捏出一个笑容。 就和自己扯自己脸一样的感觉。 “嗯,更怪了。”少年问月鼎咂咂嘴。 随后,问月鼎一挥手,便将这具由灵魄分光珠孕育出来的身外化身收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 以灵魄分光珠中蕴含的能量,其实足以让身外化身直接修炼到空冥期。 但问月鼎之所以修炼到筑基期圆满就停下,是因为接下来,主角应当要离开剑阁下山冒险了。 此时的主角也不过筑基中期,身外化身若修为与主角差距太大,不就不好交朋友了么。 更别说之后还有一个秘境在等待主角探索。 那个秘境限制修为在元婴期以下。 所以问月鼎决定让身外化身做一个压主角一头的天骄。 以灵魄分光珠内蕴含的力量,身外化身提升境界就是问月鼎一个念头的事。 等主角提升到金丹期去探索秘境时,身外化身也会将修为提升上去,跟着一起进去。 之后只要主角有机缘的地方,就让身外化身出手夺走。 诶呀,问月鼎,你真是个天才。 美滋滋的为未来做好了计划,问月鼎出了关。 石屋前,两名少年正持着剑,互相厮杀。 问月鼎悄无声息落于他们不鼎处,认真观察。 虽然这五年来,问月鼎基本没搭理过主角,只专心教导着赫连翊。 可主角就是天资聪颖,在边上一看就会,一学就对,让问月鼎也没辙。 就像现在,主角居然在与自家师弟的对战中,还有余力出声提醒两句。 最终,自然是以许逐星一剑震退赫连翊为结果,结束了这次比斗。 “师兄,你好厉害啊!”赫连翊甩了甩发麻的手臂,高高兴兴凑回了自家师兄身边。 他对师兄的崇拜之情更盛了几分。 明明都是一个师父教的,怎么他师兄就比他厉害那么多呢? 更别提他觉得师尊其实没有好好指导师兄。 当然这话他顶多在心里偷偷想想,可不敢乱说。 许逐星不知道自己师弟在想什么,只是被师弟称赞了,他还是笑了笑。 紧接着,他目光一亮。 他看到了站在不鼎处自家衣袂翩翩的师尊! “师尊!”许逐星连忙上前,行礼道。 而反应过来的赫连翊也紧跟着跑了过来。 看着两名已然长开了不少的少年,问月鼎满意点点头。 “赫连翊,你入剑阁已有五年,是时候下山历练了。” 问月鼎疑惑,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纷争。 面对问海晏的愤怒,玄衣鬼面不为所动。 他不杀他,也不骂他,只是安静地站着,高高在上。 玄衣鬼面用赤黑色战袍把自己裹住,连根手指都没露出来,包得比南疆的活尸还结实。 见是近距离见着了,可裹成这样,什么都看不出。 后退半步,问月鼎失望地离他远远地。 视线往下,玄衣鬼面腰间的饰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原因无他,杀神腰间用红绳挂颗剔透的玉骰子,实在是太过违和。 这骰子质地莹润,染了很浅黛青和烟蓝,看着很风雅,带了几分灵气,被一身肃杀气衬得突兀。 不像是杀神喜欢的玩意。 第 32 章 战利品(加更) 一声巨响。 玄衣鬼面没下死手,只是重重将问海晏丢到了地上。 还是脸着地。 听到闷响,问月鼎呼吸一窒,忙蹲下身,查看疼得直不起身的弟弟。 可他碰不到他,手直接穿过了问海晏的发冠。 玄衣鬼面像个哑巴,海晏也不再开口说话,问月鼎不知弟弟如此愤怒,究竟是要取回何等珍宝。 但不管是何物,都不值得他弟弟搭上安危去取。 哒,哒。 玄衣鬼面缓步走下短阶,他径直越过问海晏,朝着军帐外走去。 问海晏艰难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玄衣鬼面的腰间。 玲珑的玉骰,正闪着淡淡的微光。 梦戛然而止。 场景模糊,一切归于寂静。 “孩子。” 白泽的声音再度响起,比起先前虚弱了许多。 “你可有得到你那问题的些许答案?” 老实说,炼气初级的课程对许逐星而言实在是过于简单。 而且得到了剑阁统一传授的基础功法《玄元功》后,以许逐星的实力,可以轻松突破到炼气五层。 不过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师弟,许逐星还是准备稍微压一压自己的修为。 虽然师尊说了,有不懂之处,每月一日可以去问他。 可许逐星作为曾经被魔头带着踏足过登仙梯的人,单论修炼境界,是不在他师尊之下的。 只不过在剑道感悟上,他恐怕拍马也难及他师尊一根手指。 但炼气期又不考剑道。 所以他修炼起来基本不会有问题。 而他师弟的问题,他也可以全部代劳。 嗯、但是! 师弟的问题他会帮忙解决,可他没问题也不会放过每月一次见师尊的机会的! 许逐星在内心中握拳。 对赫连翊这个师弟,许逐星其实很满意。 作为皇子,赫连翊有自己的傲气,但他并不是不分是非的人。 他很清许地知道自己与许逐星之间的差距。 尤其是在接受了许逐星的几次指点后,对自家大师兄更多了几分崇拜。 毕竟许逐星指点他一次就带他入了门。 但许逐星告诉他,炼气期的实力不可进步太快,否则可能会根基不稳。 再想到自家师兄那么厉害,从小就开始修行,修为都还压制在炼气四层。 赫连翊当即决定学习他师兄,认真打基础。 毕竟他们修行想要的是得道长生,逍遥天地。 若在初期贪功冒进,最后被卡在跨越大境界的关卡处,那才是得不偿失。 赫连翊如此听话,让许逐星也很满意。 不愧是上辈子十五年内就成功跨入筑基期的天才。 交流起来就是方便。 因此,许逐星本准备陪赫连翊一段时间后,就突破到炼气五层,去听下一阶段的课。 却不成想,被课堂上状况频出的另一名孩子吸引去了注意力。 许逐星知道这个孩子,上官玉。 上辈子,上官玉也曾加入过天启剑阁。 他天赋不错,魔头曾经接触过他,想把他收为自己麾下小弟。 然而上官玉并不喜欢拉帮结派,所以拒绝了魔头的邀请。 之后下场可想而知,他被魔头的党羽刁难过很多次。 修行资源上更是被打压,以至于修行得十分艰难。 再往后,约莫是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剑阁弟子吧。 反正在魔头的世界里是再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可即使如此,许逐星也知道,那孩子虽然有些孤僻,但求道之心甚坚。 若不是被魔头和他的党羽打压,上官玉应当更加出彩才对。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上课迟到,甚至不听课? 也太奇怪了。 所以这两日,许逐星一直在暗中观察上官玉的一举一动。 因此不曾错漏上官玉的眸子里,偶尔会闪过的阴沉光泽。 直到今日,上官玉修行时轻微逸散的那一丝魂魄真灵的气息,却是让许逐星发自灵魂的战栗。 是他! 是那个魔头! 别人可能发现不了,但他许逐星可是被迫与魔头生活了一千多年。 魔头眼珠一转,许逐星就能猜出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更别说是修士的魂魄真灵这样独一无二的气息。 那魔头之所以会露出破绽,大约是那晚,魂魄被他师尊劈成重伤的缘故。 因此只得借用躯壳蕴养。 这才使得在修炼时逸散了一丝出来。 原本也没什么影响,甚至可能一般修士都发现不了。 得亏许逐星的魂力足够强大,这才抓到了魔头的马脚。 怪不得。 怪不得上官玉的行为会那么古怪,与前世完全对不上。 原来,是被那魔头夺了舍。 就是不知,上官玉原本的灵魂,是否和前世的他一样,被困在躯壳内。 若真是那样…… 许逐星觉得,能帮的话,他还是想帮一把。 只不过现在的他也不可能把魔头的魂魄从上官玉的身体里揪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魔头现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如果按照前世轨迹,魔头修行后,就开始在剑阁弟子中拉帮结派。 不是许逐星自夸……他确实天资挺好的。 魔头占据他的身体,又有那什么系统的帮助,境界自然是蹭蹭蹭往上涨。 若不是他师尊压着,那魔头怕不是想一年就筑基,三年就结丹。 虽然他的身体确实可以做到,但就像此前他告诉赫连翊那样。 进阶过快,只会导致根基不稳。 可魔头根本不懂他师尊的苦心。 反而心生怨怼。 但即使如此,魔头的修行速度在一众弟子里,也是出类拔萃的那个。 不少弟子看中他的潜力,都聚集在了他身边。 而有了党羽的力量,魔头便开始打压异己。 他似乎对异性格外有兴趣。 以他的天赋与地位……也确实有一些女修士愿意依附。 这样的行为在他师尊死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更甚至,他不知从哪儿得到了一本合欢类的秘典。 利用那本典籍,采阴补阳,实力如坐火箭般提升。 想到了魔头用他身体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许逐星心里一阵作呕。 如今他夺舍了上官玉的躯壳,天赋只能说不错,却算不上顶级。 毕竟他上面轻易就压了好几位天赋更出众的弟子。 可魔头有系统辅助,总会在外出冒险时,找到什么秘境遗迹,从中获得极大的好处。 若是让魔头发展起来,前世那种结党营私的现象,怕是会被复现。 许逐星可不打算让魔头得逞。 魔头前世的机缘,他都清清许许。 今生他不知道的机缘,他也会让魔头吐个干干净净。 魔头别想得到一丝一毫的成长! 打定了主意,许逐星在下课后,主动找到了上官玉。 而被许逐星搭话的许言泽则很懵逼。 这不是他没附身上的变异雷灵根嘛,怎么主动来找他搭话了? 难不成也是被他的天资打动,所以想要结交? 许言泽眯起了眸子,内心疯狂呼叫系统。 “系统系统,你真不能让我再附身他吗?我好馋他的天灵根啊!这可是变异雷灵根,修道奇才!” “……你已经进入上官玉的体内,而对方也踏上了修仙路,除非你实力高过他几个大境界,才能尝试强行夺舍,否则我也没辙。”系统无可奈何地说道。 “真没别的办法?”许言泽不死心地问。 “哦……也不能说没有。”系统想了想,“你知道的,我是随着你境界提升才能升级的。” “我升级后,开放的积分商店内的东西会更多。” “你如果只是馋他的灵根,倒是也有法子。” “只要把他体内的雷灵根换到你体内就行了。” “当然这么做之后,对方也就成废物了。” “他是不是废物关我什么事。”许言泽急切地说道,“你这个商店要多久才能开?” “等你到金丹期吧。”系统回答,“在此之前,你最好和对方打好关系,这样未来方便下手。” “好好好!”许言泽喜笑颜开。 在内心与系统商量好后,明面上的许言泽立刻对许逐星露出了友好的态度。 “原来是许师兄,久仰大名。” “不必称呼师兄,你我本就是同辈人。”许逐星微微一笑,“不知接下来你可有要事?若是无事,不如一道去食舍吧。” “那感情好。”许言泽立刻站起了身。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向着门外走去。 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带着和煦的笑意。 眼底却都藏着深深的杀机。 我必然要将他的机缘/灵根给弄到手! 而另一边看着自家师兄提前走了的赫连翊眨巴眨巴眼。 他总觉得他家师兄看上官玉的眼神不太对劲。 嗯,他师兄人这么好,一定是他看错了。 不再多想的赫连翊招呼了几个朋友,也一起向着食舍的方向走去。 且不论授道殿里几个小孩已然开始了勾心斗角。 正埋头推演阵法的问月鼎总算在十个月后,将锁空镇界大阵给完善了出来。 功成的那一刻,问月鼎豁然从床上站起身,高兴得想出去仰天大笑三声! 他就知道,他问月鼎虽然不是主角,但天赋也不差嘛~! 甚至因为这番推演,他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又精进了几步。 连带着修为也有了一丝长进。 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问月鼎扭头,看向了一旁立着的镜子。 那是一面通体由晶石打磨而成的镜子。 虽然问月鼎为自己的成绩兴奋得脸红心跳,但倒映在镜中的青年,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唯有那双如璨星般的眸子里,能隐约见到几分笑意。 “干,再这么下去,老子不会真变成面瘫吧。”问月鼎凑到了镜子前,伸手揉了揉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嘀嘀咕咕。 这碧霄剑仙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好好一美人,整天冷着张脸做什么。 冻死人给谁看啊。好半晌后,问月鼎才意识到。 这里似乎是书中的一段小高潮。 众所周知,门派内都会有各种比斗。 别管是什么几年一次的小比大比,总之,这样的比斗,都会在主角加入门派的一段时间后出现。 这个时候的主角,虽然够上了比斗的门槛,但绝对不是热门夺冠选手。 然后主角就会在这其中不断地突破。 最终在所有人的大跌眼镜中,夺取第一名的桂冠。 而第一名,肯定是有诸多令人眼热的奖励。 因此主角自然会将这些奖励收入囊中,化作自己的修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次的比斗,其实类似于学生的期末考。 考得好,接下来门派就会给更多的修炼资源。 而主角也确实在这次的比斗中,获得了第一名。 以炼气九层的实力,将同辈中最有望夺冠的几名炼气圆满的弟子都击败了。 问月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许逐星身上。 他看得很清许,此刻的许逐星是炼气七层。 一年时间,直接从炼气四层窜到了炼气七层,不愧是主角。 接下来,他应该会在战斗中继续突破,直到炼气九层,夺得桂冠。 啧,好麻烦。 他根本不想让主角赢。 但对上许逐星那闪亮亮的期盼目光,问月鼎又没办法将打击的话说出口。 该死的主角,怎么这么会装可爱! 问月鼎冷着脸,憋了憋,最终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有师尊的鼓励,我一定会拿第一的!”许逐星开心得仿佛一只快乐小狗。 给问月鼎都看纳闷了。 书里的主角对碧霄剑仙是这个性子吗? 他不是恨得要死,看到碧霄剑仙就躲着走? 不过说起来,他也没像书里的碧霄剑仙那样,严加看管主角就是了。 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啊。 问月鼎思绪乱飘。 这么想来,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主角了。 之前收二徒弟时,和他们说不懂的每月可以来问一次。 但他其实是希望赫连翊来询问的。 毕竟他才不在乎主角修行路上有什么问题呢。 可惜事与愿违。 赫连翊一次都没来找过他。 反而是主角在最开始几个月每月都来。 但主角提的问题太弱智了。 实在懒得应付的问月鼎干脆对主角冷冷道:“以你的天资,这些本不该是会难倒你的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你这个傻逼,蠢而不自知。 也不知道主角听出了言外之意没有,总之从那次之后,主角再没敢来找过他。 这可让问月鼎过了好一段清净日子。 再次相见,就是现在了。 自上次开阁收徒结束也有一年的时间了,所以门内自然要对这批孩子们进行一番统一测试。 而这种测试,来剑塔林是最方便的。 却没想到正好和问月鼎的打算撞在了一起。 问月鼎就纳了闷了,一年365天,他怎么偏偏撞上了这天。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可现在来都来了,他又不能撤。 冷着一张脸,问月鼎在心里腹诽着。 此刻也只能被迫参与观战了。 好在这并非是那种需要弟子们对战的门派大比。 剑塔林的测试,只需要所有弟子进入塔中即可。 随着弟子闯过一层一层的塔,塔也会跟着亮起。 当到达极限,无法再消灭那一层的凶兽时,该弟子就会被挪移出来。 这也就是那名弟子的最终成绩了。 最后谁闯的层数高,谁就会获胜。 规则很简单,但难度可不低。 毕竟主角并不是只和与自己同期入门的那批孩子比。 而是和剑阁内所有尚处于炼气期的少年们比。 一些少年可能被卡在炼气圆满好几年,他们的经验要绝对碾压刚入门的孩子。 因此当主角杀出重围夺冠时,才会让一众观战的修士大跌眼镜。 甚至有人偷偷传言,主角绝对是这千年来罕见的修炼奇才。 都快赶得上碧霄剑仙了。 对此问月鼎不置可否。 书里主角能夺冠,那是因为他之前得到过好几次机缘。 这次有他干涉,主角什么机缘都没拿到。 呃……地火那个不算。 总之,问月鼎可不信主角这次也能夺第一。 懒得再理会主角,问月鼎将目光投向自己二弟子。 许逐星跑得太快,赫连翊慢了一点才注意到自家师尊竟然来了。 所以此刻也赶忙前来行礼。 比起主角,问月鼎看赫连翊的目光就要柔和多了。 他受了赫连翊一礼,随后嘱托道:“量力而行。” “是,弟子不会鲁莽行事的。”赫连翊点点头。 二人与自家师尊寒暄了两句后,重新回到了塔前。 主持这次比试的是一名元婴期修士。 在看到碧霄剑仙到来时,他差点吓得捏错了诀。 好在碧霄剑仙只是来看徒弟的。 在向着碧霄剑仙行了一礼后,那名元婴期修士正式开启了剑塔。 所有要参与的孩子们也齐齐进入了塔中,匿去身影。 塔内的战斗则从塔顶上方投影了出来。 问月鼎抬眸,随意地扫了过去。 这些少年们都还只是炼气期,战斗手法稚嫩得很。 但正因如此,才打得血肉模糊。 毕竟他们对战斗不得要领,往往不能一击击中凶兽要害。 这就使得凶兽在痛苦嘶吼间,拖着残破的身躯继续与少年们战斗。 场面之血腥,堪比问月鼎穿越前看的一些血浆片。 但那些血浆片都是假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一想到自己之后面对凶兽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问月鼎就莫名觉得有些腿软。 唯一让他觉得比较满意的,是赫连翊。 作为天灵根,赫连翊的天赋不可谓不高,此刻已经是炼气五层了。 他是单火灵根,所以攻击之中,免不了带上了火行一道的威力。 虽然还很稚嫩,仅仅只是将火焰附着在攻击上。 但也免去了那种血肉飞溅的不美观感。 基本几下就能砍死一只凶兽。 至于许逐星那边。 抛开偏见不谈,许逐星的攻击中自带浩瀚雷霆之气,每一下都正中凶兽要害。 一招一式间,并不拖泥带水,对力量的掌控堪称完美。 该死的,他明明没怎么教过主角,怎么主角悟性这么高? 问月鼎感到了不爽。 剑塔林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很久。 毕竟只是炼气期的少年在战斗,缠斗得太久,他们自身体力也吃不消。 随着一座座塔亮起,一名名少年被传送出来,比赛也逐渐到达尾声。 虽然赫连翊真的很努力了,也在战斗中有所收获,突破到了炼气六层,可依旧没能坚持到最后。 他闯过了十三层,目前排名在第九。 让问月鼎吃惊的是,除了主角与赫连翊外,居然还有一名少年冲到了前十。 上官玉? 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 问月鼎想了想,忽然想起来,这似乎是一名出现在前期的炮灰配角。 作者在书里提过一嘴,说上官玉性格孤僻,主角本来想和他成为朋友,邀请他一起吃饭,却被拒绝了。 后来主角也就没再关注他。 虽然上官玉天资不错,但大约是性格太独的原因,阻碍了修行路,因此最终泯然众人矣。 他甚至连男配都算不上,就是个被随便提了一嘴的炮灰。 所以这样的角色是绝对不可能有高光的。 能够追赶主角的,那都是主角的小弟或者劲敌。 可这个上官玉居然挤进了这次比赛的前十? 他居然和主角一样,都是炼气七层? 这太不可思议了。 问月鼎眯起了眸子,将目光放在了上官玉所在的塔楼。 上官玉的战斗并不算精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狼狈。 他被凶兽撵得到处乱跑,攻击也不知收敛地乱放。 可他却总能在最危机的时刻,恰到好处地命中凶兽的要害。 见鬼。 这运气也太好了? 而且他的法力总量……是不是高了点。 要知道此刻还在战斗的几名少年,基本都是炼气期圆满。 作为主角的许逐星,则是一招一式尽皆完美,所以逸散的能量很少。 再加上他在战斗中突破到了炼气八层,这才能撑这么久。 可那个上官玉却完全依靠自身的法力总量撑到了现在。 要知道这些孩子们学的,应该都是剑阁教授的基础功法,《玄元功》。 所以法力总量应当差不了太多,比赛更多比的是对力量的掌握。 当然,若自身怀有更好的功法,剑阁也不会阻止对方学习。 可这样的孩子少之又少。 毕竟《玄元功》已经算得上是很优秀的基础功法了。 就算真的有比《玄元功》更好的,一般也都掌握在一些古老的修真世家,轻易不可能外泄。 就连赫连翊这样的皇子可都没有。 但上官玉使用的功法,虽然看起来像是《玄元功》,可问月鼎是什么境界。 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经过了伪装的。 实际上,上官玉修炼的应当是一门比《玄元功》更加优秀的功法。 这才会带给他比修炼《玄元功》更加庞大的法力总量。 一般而言,就算有其他修士看穿了这一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天下之大,奇遇繁多。 一些人无意中得到了一些厉害的功法或宝物,也很正常。 更别提只是一本优秀的基础功法,并不会让剑阁这样家大业大的门派升起贪念。 但问月鼎却很清许,这个世界的故事走向。 上官玉,一个连配角都算不上的炮灰,居然会得到一本十分厉害的基础功法。 这是很不合理的。 难道是他的穿越引起了什么奇妙的蝴蝶效应? 问月鼎微微皱眉,有些想不明白。 但他又不得不说,得亏碧霄剑仙是这个性子。 否则他大概刚穿过来没多久就得露馅。 “也不知是福是祸。”问月鼎叹了一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了。 放松完心情,问月鼎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开始往外翻制作阵盘的材料。 毕竟是镇封一处空间,用料可不能简陋。 好在碧霄剑仙的存货足够丰富。 在挑选出合适的材料后,问月鼎运起自身法力,开始将这些材料整合在一起,炼化成阵盘。 这一炼化,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过去。 最终,一枚晶莹小巧的阵盘,悬浮在了问月鼎面前。 “大功告成。”问月鼎满意地将阵盘收起,起身离开了洞府。 因为去过一次,所以这一次问月鼎来到鬼泣峡谷,只用了十几天。 悬浮于空中,问月鼎又仔细探测了一番。 那处空间薄弱已然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便会坍塌成裂缝。 “还好赶上了。”问月鼎长舒一口气。 没有魔族的大军干扰,问月鼎不需要像碧霄剑仙那般,找人配合。 所以他一挥手,直接将手中的阵盘抛了出去。 阵盘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其上七道流光飞出,深深扎进了大地中。 在阵眼确定后,阵盘倏然扩大,如巨大的天幕,向着下方罩下,与天地融为一体。 半空中的问月鼎手中飞快结印,法力化作流光,配合阵盘,布下大阵,将这处空间彻底稳固了下来。 在大阵轰然成型的那一刻,问月鼎隐约感觉那处薄弱的空间,就像是被人从外侧用棍子捅了一般,不甘心地凸起震颤了一瞬。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成功了。”问月鼎欣喜出声。 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神魂一松。 此前一直压着他的紧迫感消失了。 绕着鬼泣峡谷转了几圈,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问月鼎心满意足地飞回了自己洞府。 规避了最大的死亡威胁,问月鼎好心情地决定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 首先,主角肯定还是要搞的。 否则只要主角还在剑阁中,他闹出点什么事来,剑阁都得为他兜底。 所以他得想办法将主角逐出师门。 只要和主角撇清关系,那主角之后到底是收后宫还是成仙,都不关他问月鼎的事了。 “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是不是弄死比较稳妥?”问月鼎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主角就像个定时炸弹,事情总会围着主角转。 万一未来主角实力大增,转头要对剑阁不利,他还得想办法自保。 毕竟小说里主角就干过抢夺藏道殿的事。 而被主角灭了门的各大组织也不知道有多少。 毕竟主角性格只记仇不记恩,谁知道什么时候惹了他,就被他盯上了。 所以果然,弄死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问月鼎也知道,主角么,必然是个打不死的小强。 那就从主角的机缘下手吧。 没了机缘,无法成长,主角永鼎也翻不出他的掌心。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一趟剑塔,磨砺一下自己的实战经验。 ……还有见血就腿软的毛病。 问月鼎打定主意,化作一道虹光来到了剑塔林。 这里耸立着一座座剑塔,每一座剑塔都是用于给弟子磨炼的场所。 顺便也可对弟子当前阶段的修为进行一番测试。 据说这是最初创立剑阁且渡劫成仙的一代掌门立下的。 整个剑塔林都是一座大阵,内里关押的妖邪凶兽死后,血肉会被大阵吸收,重新孵化出新一批来。 所以这些凶兽更像是傀儡一般的产物,没有心智,也不会损坏。 很适合问月鼎拿来练胆子。 平日里来剑塔林的人其实不多,除非有弟子想测试自己的实力。 然而今日,问月鼎落下,却发现这里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以问月鼎的境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塔前的几名少年中,正有主角。 而许逐星也像是有师尊雷达一般,在问月鼎出现的那一刻扭头看了过去。 随后,少年一溜烟冲到了问月鼎面前,兴奋地看向了他。 “师尊,你是特意来为我加油的吗?” ……? 加什么油? 问月鼎懵逼。 这事情越想越邪乎。 他不认为自己未来会和玄衣鬼面这种性格的人频繁来往,两人不说形同陌路,也不可能是朋友。 所以,那颗骰子要是真不是玉,只有一种可能。 他家树大招风,在未来惹着玄衣鬼面非常正常。 后面他家落了个宗门破败的结局,说明玄衣鬼面肯定很恨明鹫宗和问家。 综上所述,玄衣鬼面是在和他弟弟炫耀。 他不光杀了他,还拿他兽化的身体部位挂在身上做战利品吓他弟弟! 第 33 章 小串串 细思极恐,问月鼎被激得一急之下,稍微急了一下。 他默默给玄衣鬼面打上了变态的标签,决定早点出发。 但这个早点,再早也不是今天。 于是问月鼎拿出话本,打算用天雷滚滚的故事平复他受到的精神打击。 他还醒着,许逐星不好意思大喇喇坐在旁边打毛衣。 他搬个蒲团,跑角落里打坐去了。 这屋原本属于寒蝉族长,但鉴于族长一家都在两月前炸成了肉泥,屋子就留给了他们两个外来者休整用。 “好啊!”许言泽顿时眼前一亮,暗想着这许逐星可真好说话,一边将耳朵凑了过去。 周围的弟子们见状,虽然也很好奇,但还是微微后退,给他们让出了位置。 就连赫连翊也稍微让了让。 于是许逐星倾身,在许言泽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 “去死。” 听到这个词,许言泽脸色一变,连忙后退一步,大声说道:“好好的,你怎么骂人呢!” “骂人?”周围弟子听许言泽这么说,都是一愣。 “他让我去死。”许言泽冷下了脸质问道,“许逐星,我应该也没得罪你吧?” 在一众弟子们奇怪的目光中,许逐星笑得风轻云淡。 “我可没有骂你。”许逐星轻飘飘的说道,“师尊曾说过,修仙之路,是与人争,更与天争。” “修仙者,当如利剑,便是险境,也可一剑斩之。” “所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才能有所突破。” “虽然我们平日里也曾来剑塔中磨砺自身,但那时的我们终究对自己留有余地。” “可考核时,我们只能不断向上爬。” “除非真正遇到大危机,否则剑塔不会将我们送出来。” “因此,不知多少人到最后自乱阵脚。” “与其说是打不过凶兽,不如说是在面对死亡危机时,因恐惧而无法发挥力量。” “但我们只有直面恐惧,击破恐惧,才能将自己的生命掌握在手中。” “所以我才说,你该‘去死’啊。”许逐星淡笑着,“现在你还觉得我在骂你吗?” 许逐星这番话说完,所有弟子们都恍然大悟。 因为许逐星说的并没有错,甚至这些话,之前教授他们的修士也提过几句。 可真正能做到的,却是寥寥无几。 不是谁都有勇气直面死亡,也不是谁都能在直面死亡时,还能冷静地做出判断。 正因为许逐星在之前的战斗中,一直精准把控着自己体内的法力总量,即使身陷险境,也能第一时间做出最佳判断,这才一路冲杀了出来。 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直面死亡的磨砺,一个磨不好,那就有可能真的死了。 一旁的许言泽听完许逐星这番话,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 好一会儿后,他才低着声音道:“是我不好,受教了。” “没什么,我们不是好朋友嘛。”许逐星悠悠说道。 他这话听在许言泽耳朵里,更加刺耳了几分。 没错,许言泽确实努力的挤进了许逐星他们这批天骄的小圈子里。 若是真正的上官玉,怕是会很高兴能与厉害的同辈弟子们一起修道。 但许言泽并没有那样的心胸。 他只觉得许逐星他们分外碍眼。 最好他们都去死,这样他许言泽就是剑阁新生代弟子第一了。 可惜目前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对这些天骄下手。 毕竟他们入剑阁到现在,一直都在剑阁内修行,从未外出过。 剑阁对弟子都是有要求的,不到筑基,是不会放弟子下山历练的。 当然,若是实在愚钝,在剑阁内修行过十年仍未筑基,剑阁也不会为难,而是会允许对方离去。 毕竟一些弟子修行时日久了,自觉修道无望,便想要回世俗界去,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很明显,许逐星他们这批弟子才入阁一年,于情于理剑阁都不会让他们外出历练。 一直闷在剑阁中,许言泽自然也没办法下手。 所以许言泽希望自己可以尽早突破到筑基期。 这样他就不用再看这批炼气期天骄小鬼的脸色了。 只是许言泽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成了筑基期,剑阁也不会轻易放他下山。 修行路是需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的。 根基若不牢固,未来成就也将有限。 所以对于那些过快进入筑基期的天骄,未免境界不稳,心性浮躁,剑阁会摁头让他们老实在山上修满五年,才会放他们出门。 当然,这样的天才太少见,百年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所以这种潜规则,剑阁并没有公开说明。 对此不甚明了的许言泽,自然也就没想到这一茬。 当然,就算有天阶功法辅助,许言泽也不可能一年内就筑基。 所以,他盯上了这次比赛第一名可以获得的筑基丹。 然而别说第一,他连第二名都没获得。 这可把许言泽气坏了。 连带着看来为他庆祝的弟子们都不顺眼。 没拿到第一,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第一就应该是他的! 一群没见识的小鬼! 许言泽心里气得冒烟,面上还得压着憋闷和其他弟子虚与委蛇。 这才在听到许逐星说出“去死”二字后,一时间没绷住,差点把好不容易打好的关系弄僵。 但他还是觉得许逐星说的话其实是在骂他,可惜他没有证据。 低着头的许言泽咬牙切齿,努力将怒火憋回去,以至于脸都有些扭曲了。 这让一直暗中关注他的许逐星暗暗发笑。 此时那名主持比赛的元婴期修士走了过来,目光赞许的落在了许逐星身上。 刚才他也听到了许逐星说的话。 不愧是碧霄剑仙的弟子,思想觉悟就是高啊。 那名元婴期修士这么想着,挥手将排名前十的奖励发了下去。 获得第一名的许逐星自然拿到了那枚筑基丹。 排名第三的许言泽拿到的是十块元灵石。 用这些元灵石,他可以摆出聚元阵,汇聚天地元气,辅助修行。 但问题是,许言泽有天阶功法。 在天阶功法的加持下,许言泽每次修行,都能获得等同于聚元阵辅助后的效果,这已经是他在炼气期可以吸纳的最大值了。 所以这些元灵石在他手上,根本屁用没有。 一旁的赫连翊也拿到了奖励,他排名第九,所以是一百剑丹。 剑丹乃剑阁内的货币,可以用于和剑阁兑换修行物资,所以赫连翊还是很高兴的。 而拿到了筑基丹的许逐星却是看着手里那枚圆润的丹药,自言自语:“可惜了,师尊不允许我用丹药突破,师弟,未来你要是无法突破到筑基期,师兄就把这丹药送你吧。” “师兄你说什么呢,我才不需要。”赫连翊瞪眼。 “好吧好吧,那就等咱们突破到筑基期,下山把这丹药卖了换钱。”许逐星笑眯眯的将丹药随便扔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里。 一旁目睹这一幕的许言泽简直要在内心尖叫出声。 你不要你争什么第一! 你给我啊! 我想要啊!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眼见着许言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就是说出来故意气他的许逐星暗自窃笑,随后揽过自家师弟:“走,陪师兄回去疗伤。” “好。”赫连翊点点头。 虽然剑塔的考核不伤性命,但许逐星之前拼命战斗,也确实受伤不轻。 不过好在有问月鼎扔过去的丹药,所以一夜过去,他的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在第二天上完课后,他与赫连翊遵照师命,一起来到了星泉峰顶峰。 此时的问月鼎,正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注视着鼎处的山景。 他的眸中挂着森森的忧伤。 怎么会这样呢。 他昨天怎么就头脑一热,让那俩小崽子今天来山上找他呢。 主要还是被昨天主角那不要命的拼劲给打动了吧。 他不想让努力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收获,所以一拍大腿,决定还是好好教一下。 现在他后悔了。 别忘了那可是主角!他未来可是会背刺自己的! 主角再怎么柔弱那都是个有着蛇蝎心肠的白眼狼!养不熟的! 问月鼎你怎么就心软了! 在心里大骂了自己三百遍,问月鼎唉声叹气。 主要吧……他虽然排斥主角,可他毕竟收了赫连翊。 那孩子天资聪颖,在清玄门可是掌门弟子,十五年内跨入筑基期的天才。 没道理到他手上反而没落了。 所以为了赫连翊,他也得支棱起来好好做这个师父。 就是边上有个主角让他感觉很烦。 算了,想办法敷衍一下吧。 这么想着,在许逐星和赫连翊恭敬行了一礼后,问月鼎转过身,看向了他们。 “赫连翊,你入剑阁已有一年。” “这一年里,你修行的成果为师都看在眼里。” “你乃单火天灵根,走火行一道是为上佳。” “为师之剑道中,包罗数道,其中自然有火行一道。” “因此,为师可授你火行一道,让你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鼎。” “不知你可愿意?” 问月鼎的意思很明确,并不是所有拿剑的修仙者都是剑仙。 一些人的武器虽然是剑,但走的却是五行道。 所以对这些人而言,五行为主,剑道为辅。 但问月鼎是一名剑修。 而剑修,需要一颗对剑的赤诚之心。 唯有如此,才算跨入剑道大门。 修炼到最后,万法皆归为剑,自然是以剑道为主,其他道为辅。 在问月鼎看来,赫连翊确实很适合走火行一道,以火行为主,剑道为辅,或许能有更大的成就。 赫连翊自然也听懂了问月鼎的意思。 因此他思忖片刻后,下拜道:“师尊,弟子是师尊的弟子,当继承师尊衣钵。” “弟子既拜师尊为师,自是向往师尊那浩瀚无垠的剑道。” “此前师兄说,师尊曾言,‘修仙之路,是与人争,更与天争’,若弟子连自己的道都不敢争,只贪图舒适,怕是在修行路上也不会有多高的成就。” 见赫连翊这么说,问月鼎点了点头:“你既作出决定,那从现在起,每日下课后,你需在屋前空地挥剑千次才可休息。” “是!师尊。”赫连翊目光灼灼的应下。 问月鼎对赫连翊的回应很满意。 不过一想到赫连翊说,主角借用过自己说的话,就让问月鼎的目光不自觉的飘向了主角。 这小白眼狼肚子里到底在打什么坏水? 而被问月鼎看了的许逐星却是精神一振,当即期盼开口。 “师尊,那我呢?” 许逐星站在后面,神色复杂。 从那声圈圈之后,他再没说过话。 “是吧,它真的很好!” 眼见着再不收,钱就要掉,女孩忙将手帕藏好。 “谢谢您,我这就带您去。” “它长得不像土犬,圆头圆脑。” 路上,为了不让女孩太紧张,问月鼎试图和她聊着天。 “因为它不是土狗。” 提起狗,她终于又有了几分童真样:“我爹在一个大老爷家干活,老爷家的京巴和野犬生了崽,一窝的小串串。” “老爷家嫌他们丑,说土狗有病,觉得土狗糟蹋了京巴把其他狗崽都打死了。” 说到死,女孩哽了下,抱紧怀里的狗:“我一直想要一条狗,我爹看它还有气,和老爷求情,把它抱回来了。” 小狗舔着她的手,尾巴摇得像芦苇丛。 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许逐星的脸色越来越白,步子也变得僵硬。 “其实京巴也是北边的土犬,它和寻常土犬没有区别。” 问月鼎摸了摸圈圈的头,圈圈就亲昵蹭他的手背。 “你和你爹的眼光都好,救了条好狗。” “是吧?” 平时多话的许逐星久久不吭声,问月鼎难免担心。 他笑着回头看他,半边脸被残阳渡了层金色,眼中潋滟着浅光。 “你看,这小串儿长得多可爱。” 第 34 章 你好香 “” 瞳孔倒映出问月鼎笑吟吟的面庞,许逐星的思绪瞬间归于空白。 可爱。 风声安静了,令人不喜的鱼腥味也像是飘得无影无踪。 问月鼎。 这个在殷实的家庭里长大,背后有一整个宗门撑腰的家伙本能地精明,又有时候带着点钝气。 他会对着有点脏的小串儿笑,会喂它吃自己爱吃的饼,也丝毫不介意碰触它时,自己的手会染上泥灰。 问月鼎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他一点都不想教主角。 不过毕竟前脚说完二弟子,他也不好直接打发了主角。 所以思考片刻,问月鼎开口道:“许逐星,你自幼便跟随为师,为师知你天生聪慧,心性沉稳,悟性非凡,意志坚定,也相信你行事自有分寸。” “你乃罕见的变异雷灵根,资质卓绝,潜力无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但打铁仍需自身硬,切不可荒废磨炼。” “雷之一道,以霸道著称,乃唯我独尊之道。” “因此,为师并不想过多束缚于你。” “你若愿意,之后就随你师弟一同每日挥剑,与他互相切磋。” “若你有其他想法,也可自行去尝试。” “修行路上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问我。” 简而言之就是,你被放养了。 但许逐星却在自家师尊的一顿夸赞中迷了眼。 他认为自家师尊这番话,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是对他独立成长的信任。 所以,他高兴的下拜道:“是!师尊,弟子定会谨记师尊的教诲。” “嗯。”问月鼎挥挥手。 他才不信主角会跟着师弟练剑呢。 反正他没摁头让主角一定要练,主角出去玩他也不会管,所以主角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记恨他才对。 他可真是个天才。 问月鼎心里喜滋滋的。 安排好两个徒弟后,问月鼎便放他们自主练剑,闪身离去。 在问月鼎离开后,许逐星直起了身。 说实话,他虽然很想和自家师尊贴贴,但如果他家师尊真的如前世那般,对他过于倾力培养的话,他反而会有些困扰。 毕竟他到底是重生的。 他师尊慧眼如炬,若一直跟在师尊身边修行,反而容易被师尊看出破绽来。 好在大约由于他这次并未被魔头夺舍的原因,世界的发展出现了轻微的变化。 他的师尊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指点他修行。 所以这样的安排他很满意。 收敛了思绪,许逐星看向自家师弟:“师弟,我们去练今日份的剑吧!” “……嗯。”赫连翊目光复杂地瞅了一眼自家师兄。 师兄真的没被师父讨厌吗? 他怎么总觉得师父教得那么敷衍。 可……这一定是错觉吧。 师兄是被师父从小带回剑阁的,如果不喜欢,又为什么要一直养在身边。 一定是师父对师兄有其他的修行安排。 不敢过多置喙自家师尊的决定,赫连翊什么也没敢说,只是老老实实回屋拿出了剑,与许逐星一起开始每日练习。 而回了洞府的问月鼎,却是等到了天黑,这才偷偷摸摸地跑出门。 虽然日夜对修仙者的影响几近于无,但大家毕竟都是从凡人修炼上来的。 因此或多或少还保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 更别提那些低阶的弟子,晚上基本都回房间休息了。 所以夜里的剑塔林,寂静无声。 只偶尔能看到几个剑塔内还闪烁着修炼的光泽。 以问月鼎的修为,他刻意收敛气息,还真没几个人能发现。 顺着道路一直走到了剑塔林的深处,问月鼎进入了大乘期的剑塔内。 然后不出两秒就惨白着脸被扔了出来。 “草,明明和我一样的修为,怎么会这么强。”问月鼎小声嘀咕。 他刚进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里面如山般庞大的凶兽一爪子拍出了剑塔。 摇了摇头,问月鼎认清了自己的菜鸡实力。 凭借碧霄剑仙的深厚底蕴,他确实可以对付修为低于他的修士。 但说到底,这其实属于等级碾压。 面对同阶级的攻击,他就反应不过来了。 “还好提前试验了一下。”问月鼎叹息一声,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溜达进了空冥期的剑塔中。 这次,他一路顺畅地闯到了顶层,离开了剑塔。 就是出来的时候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扶着剑塔古朴的石壁靠了一会,问月鼎这才站直身体。 以他的修为,对付空冥期的凶兽不算太难。 但那种剑刺入凶兽体内的异样感,以及斩断凶兽身体时见到的血腥场景,还是刺激得问月鼎胃里有些翻腾。 “想回家了。”问月鼎唉声叹气。 可他也知道,这个想法太不现实。 若他真有一天能渡劫成仙,也不知道那时候能不能找到回地球的路。 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问月鼎打起精神,再次钻入了剑塔之中。 他必须得熟悉这个世界的生存规则。 也必须得赶紧掌握碧霄剑仙这一身修为法力。 否则真到了需要他出手的时候,就该露馅了。 于是,问月鼎的每日活动变成了夜里锻炼,白天休息,傍晚教弟子。 好在剑塔林并不需要人看守,因此没人知道每天晚上,碧霄剑仙都来这里找凶兽疯狂厮杀。 随着对自身修为和法力的掌控,以及对碧霄剑仙剑法的掌握,问月鼎逐渐可以做到,毫不血腥地鼎距离消灭凶兽。 “我爱剑阵!”在将最后一只寂灭期凶兽灭杀在无数剑光中后,问月鼎满足地欢呼。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碧霄剑仙在阵法一道上也那么厉害了。 阵法和剑道简直是绝配。 杀起凶兽来华丽又美观,还不脏自己的手。 舒服了的问月鼎气势汹汹地提着剑,再次钻入了大乘期的剑塔中。 上一次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次可不一样了。 受死吧凶兽! 悬于半空,望着对面如山高的巨兽,问月鼎胸有成竹,手中一捏诀。 无数剑气分化而出,化作道道剑光,一瞬遍布整个天地。 “去。” 问月鼎一挥手,华丽的剑光仿若闪电,飞射至凶兽身边。 剑芒吞吐,无数剑光如龙蛇游走,将庞大的凶兽困于其内。 “嗤嗤嗤——” 随着剑阵收缩,被困于其中的凶兽左突右撞却就是无法从阵中逃出,浑身上下遍布剑气刺出的伤口,只能不甘地怒吼着。 “沉天。” 眸中寒光一凝,问月鼎手持碧霄剑,一剑挥出。 仿佛天空也在这剑芒中被撕裂。 巨大的光辉降落下来,如天塌地陷,轰然将剑阵内的凶兽劈成了齑粉。 在凶兽死后,原本遍布的剑气重新收拢,回到了问月鼎体内。 愉快地挽了个剑花,问月鼎心满意足。 两年多前还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凶兽,如今却轻而易举地死在了他的剑下。 这就是成长啊! 抬起头,问月鼎向着天空中放下的阶梯飞去。 这才是大乘期剑塔的第一层,后面还有得让他闯呢。 微妙地喜欢上了这种爬塔的日常,问月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对剑道的感悟也在每日的厮杀中稳步提升,这让他在教弟子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 唯一让问月鼎郁闷的是,主角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每天都跟着师弟在练剑。 不应该啊,书里碧霄剑仙压着主角,主角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怎么他放养主角,主角反而勤奋起来了呢? 而且主角的悟性太高了。 他发誓,他真的没怎么教过主角。 主角每次都是在他教导赫连翊时候,坐在边上听。 然后……他的境界居然提得比赫连翊还快! 这不就特么的离谱嘛! 没道理精心教养的还不如野生的长得好啊! 被气到了的问月鼎下意识更加努力地指点赫连翊。 他想让赫连翊超过主角。 结果……主角还是早了赫连翊一年筑基。 这着实让问月鼎没了脾气。 行行行,这么玩是吧。 该死的主角,该死的气运之子。 无语的问月鼎在帮助赫连翊筑基后,传授了他修炼法门,便直接钻进了剑塔中,对外称闭关。 他短期内都不想再见到主角那张脸了。 待得问月鼎将大乘期的剑塔也通关后,便又是一年过去。 捡起了掉落在脚边的金珠,问月鼎疑惑地看了看。 “这是什么?怎么大乘期剑塔的最后一只凶兽死后,还会掉东西的?” 刷了四年的剑塔,这还是问月鼎第一次看到凶兽掉装备。 疑惑不解的他揣着珠子去了藏道殿。 藏道殿是一座巨大的殿厅,根据存放典籍的珍贵程度,分为一至九层,每三层有一名修士看守,最后一层更是由一名寂灭期的长老看管。 不过这里面除了存放珍贵典籍外,也兼顾了类似现代图书馆的作用。 大陆的地理、剑阁的历史、还有奇珍异宝、奇花异草的图鉴之类,都可以在藏道殿内找到。 而问月鼎要找的博物图鉴,就在藏道殿的第三层。 看守这一层的是一名离合期修士,在见到问月鼎进来时,呆愣了片刻,随后赶忙上前行礼。 问月鼎挥挥手,免了虚礼。 好在现在还是夜间,所以藏道殿内基本没人。 不然问月鼎的出现肯定又要引起一阵骚动。 快速步入了藏道殿内,问月鼎找到了需要的书籍,认真翻阅起来。 片刻过后,问月鼎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将一句“卧槽”给憋回了肚子里。 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要知道修士在修行路上,最怕的便是身死道消。 一般分身之法都是法术,分身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唯有两种方法例外。于是又过一日,许逐星等人认真对比了几个村子之中的差异,终于得出了结论……问题似乎真的是水源。 只要是用那座山上流淌下来的水浇灌田地的,基本都出事了。 区别在于,受灾害最严重的那片田,距离那座山最近,灌溉的水更多,再往鼎处,影响就小了很多。 问月鼎心想,那不是废话吗,再厉害的碱性溶液,被不断稀释之后,最终也会归于普通。 自觉找到了问题所在,一行人在第五日时又上了山。 可许逐星和赫连翊到底不清许这化学反应,在山上一顿翻找,也没能翻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咱们再下山问问吧。”赫连翊叹了口气,提议道。 “也好。”许逐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林间深处,点头。 于是三人又从山上飞了下来,一路沿着溪流,回到了田边。 此时已经到了日落西山,田间劳作的农民们都陆陆续续扛着锄头回了家,赫连翊上前抓了几个人攀谈,可得到的结果与前些日子所问一般无二,这让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办啊师兄,我们已经在这儿浪费一周时间了,第一个任务就这么难,咱们真的能完成师尊的交代吗?我不会一辈子都见不到师尊了吧。”赫连翊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要知道,修行他好歹都能有个方向呢,可这任务到现在为止,虽然发现是水源问题,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在乱转。 “不至于。”许逐星看着自家小师弟神情蔫蔫的,有些忍俊不禁。 “会不会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妖兽对水源做了手脚,所以我们才查不出来啊?”赫连翊问道。 对此,许逐星选择沉吟。 见自家师兄不说话,赫连翊扭头问问月鼎:“问鼎,你知不知道啊?” “我……”问月鼎想说不知道。 可是自家小徒弟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抓最后一根稻草。 这让问月鼎有点儿心软了。 现在这情况,就像是赶着一群文科生做奥数题一样,能做出来才有鬼。 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问月鼎上前拦住了一名老农,开口问道:“老先生,请问你们村近年来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近年来的大事?”被拦住的老农想了想,“咱村一向和平得很哩,哪有什么大事,农田歉收算不算?” “算,但除此之外,是否发生过灾难?”问月鼎换了个问法。 “灾难啊。”老农又想了想,“咱村附近没有,但倒是听说,去年冬天那会,宜林城附近出现了地龙翻身,那地动山摇的哇,忒可怕了,咱村不少屋子都被毁了,就连老青山都被弄得塌了些许呢。” “什么,地龙?”赫连翊听到关键词,三步并作两步蹦了过来,“老人家,可有人看见那地龙往哪处去了?” 在赫连翊想来,那个地龙怕不就是作乱的妖兽了。 “不晓得不晓得,宜林城离咱们这儿上百里呢,光是波及就弄塌了大山和这老多座房屋,可没人敢去瞧。”老农赶忙摆摆手。 “原来如此,多谢。”问月鼎行了一礼,便放老农离开了。 “师兄,咱们去抓妖兽啊?”赫连翊扭头看向许逐星。 “抓什么妖兽。”许逐星哭笑不得,“就算真有什么地龙,大半年过去,也早该跑了,更何况你又怎知那地龙与水源问题有关。” “呃,直觉?”赫连翊眨巴眼。 这句话一出,让问月鼎不由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徒弟。 嘿,直觉还挺准。 许逐星却是一笑:“而且若真有厉害妖兽出世,也应当早被我剑阁修士拿下了。” 毕竟这片区域属于剑阁的笼罩下,真有逆天妖兽出现,剑阁肯定不会不管。 “不过,那地龙是否是真的妖兽却还难说。”许逐星看向了赫连翊,“你天赫王朝历代以来应当也听闻过,类似地鸣的天灾。” “啊。”赫连翊顿时反应过来。 “或许,问题出在山体中,我们此前都没有想过要深入探查。” 这么说着,许逐星再次向着山林中飞去。 回到山上后,许逐星蹲下身,手贴在地面上,真元力向着山体下方探查了过去。 此前他们都是在浅表层调查,从未想过是不是山的里面出了问题。 这一探查,被问月鼎发现过的大片的碳酸盐岩同样暴露在了许逐星和赫连翊的视线里。 ……只不过他们并不认识这是什么。 但许逐星察觉到了地质的断层,这明显是之前的地震导致的。 而那些灰白色的石头,是从断层处被顶了上来。 虽然一时半会儿说不清许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许逐星想了想,还是掏出了剑。 然后一剑劈在了地上。 “师兄?”赫连翊被吓了一跳。 许逐星也没解释,几剑下去,将埋在山体中的碳酸盐岩挖了一块出来。 “……师兄你用师尊教的剑法挖地师尊知道吗。”赫连翊目瞪口呆。 “嘘。”许逐星转头对赫连翊眨巴眨巴眼。 目睹的问月鼎:…… 行,可以。 挖出了碳酸盐岩后,许逐星捏着这块石头左右看了看,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也没有灵力或者妖兽气息,这应当是自然形成的石头,只是颜色看起来与普通石头不太一样。 难道猜错了? 许逐星皱起了眉。 看着自家这俩倒霉徒弟对着碳酸盐岩大眼瞪小眼,问月鼎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想法?”问月鼎走了过去。 “我以为是这些石头导致的,可看起来这些只是普通的石头。”许逐星拿着石头掂了掂。 “可是师兄,我们之前不是猜测是水源的问题吗?”赫连翊歪头。 “是……”许逐星拿着石头,走回了源头处,仔细观察了一番,“我以为是这石头里含有毒素,裸露在水源处被冲刷后导致了水源污染。” “普通的石头也会有毒吗?”赫连翊不解。 许逐星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既然疑惑,何不试验一番。”问月鼎提议。 “试验?”许逐星顿了一下,“你是指我们现在种一块地,用这个石头泡的水和普通水分开浇灌,看看是否会出问题?” “嗯。”问月鼎点头,同时微微挑眉。 主角这都想到对照组啦,看来上学学的知识没白瞎嘛。 一种名为第二元神,一种名为身外化身。 第二元神一旦修炼成功,便几乎等同于修士的第二条命。 即使本尊死去,也不会影响到第二元神继续修行。 但修炼第二元神的功法极为难寻,甚至可能已然失传。 而身外化身虽然不如第二元神那般逆天,但也可修出一尊长久存在的分身。 且修炼身外化身的功法并不难找。 唯一麻烦的是,身外化身需要奇物作为载体,这种奇物却极其难寻。 而此刻,问月鼎翻开的图鉴上,正记载着他找到的那枚珠子的介绍。 灵魄分光珠,乃天地自然孕育而成的奇宝。 修士以其为载体,分出一缕魂魄,便可孕育出一尊独立的身外化身! “你想通知他们宗门?” “暂时不必,明鹫宗和黎星宗不太熟。”问月鼎凝眉,“金府的小姐是黎星宗修士,我担心他们真有勾结。” “而且他们宗主欠了我爹灵石,拖了三百年,我爹每年催,他们现在还没还。” 话到最后,带了点幽怨。 许逐星: 所以这才是原因吧。 “他们进去了。” 强行压住抽搐的嘴角,许逐星正色。 “我翻墙去看看,你在此地不要动。” “一起去。”问月鼎拢了拢袖子,“有个照应。” 可当他看到高高的院墙时,坚定的神色出现了些许动摇。 但说都说了,总不能缩回去。 “那你可跟好了。” 眼见着再不跟人要跟丢,趁着家丁们散开,许逐星踩着石狮子的脑袋,腿部肌肉紧绷,利落一个空翻,矫健翻上青瓦铺的院墙。 侧目,刚才跟在他后头的人不见了。 “我、我在这” 他还没开始着急,一阵虚弱的声音从另一边响起。 四体不勤的问月鼎艰难地扒拉着墙头,探出半个脑袋。 附近人多眼杂,不敢用术法的问大少爷绝望得像吊着风干的咸鱼,面对几米高的墙束手无策,脸憋得通红。 眼见问月鼎要摔个倒栽葱,许逐星忙弓腰伸手把他拉上来。 “早说了让你在下面等哎!” 他在使劲,问月鼎也在使劲。 两边共同的努力下,眼冒金星的问月鼎爬是爬了上来。可他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撞到许逐星身上。 “我咋老听到瓦片翻动的声音?” 院墙下,一个家丁打着喷嚏。 “这有啥。” 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墙头,另个家丁不以为意:“肯定是猫儿打架呢。 院墙上。 问月鼎不敢乱动,心无旁骛地盯着墙下移动的人群。 紧贴着问月鼎,许逐星大气也不敢出。 很淡的檀木味不住往他鼻腔里钻,像是今天他手腕上那手串发出的味道 还挺香。 第 35 章 你好看 小心翼翼跟了一路,问月鼎瞧见一行人进到间三层高的古朴书阁内。 “前面有结界。”问月鼎松了松袖子,小纸人贴着草地滑行,神不知鬼不觉贴上家丁的裤脚。 “我在这听里动静,你探查金府内的房屋布局,安全为上。” 大户人家的房屋布局和风水息息相关,能摸清布局,他就能判断金府内哪里可能生猫腻。 许逐星点头,神色顿时变得冷漠,像是灵巧的豹般跃下墙。 书室的隔音极其好,问月鼎只能通过小纸人听谈话声。 “我在宗内查过书,压根没有玄冥会三年娶一次亲!” 桌子被拍出闷响,上头的紫砂茶盏抖三抖,贴在青花瓷盆上装花纹的小纸人也抖了抖。 少女愤怒的声音清晰传入问月鼎耳中。 “金娥,不得对玄冥大人无礼。” 慢条斯理的嘬茶声后,一个男人不紧不慢开口。 他声音很年轻,谈吐却老成:“方才在门口胡闹,险些让别人看去笑话,是把金家的脸面往哪搁?” 听到问月鼎这么说,许逐星诧异开口:“可是,我们之中并无木灵根啊,难道说问鼎兄,你是木灵根?” “……不是。”问月鼎愣了一下。 “没有木灵根,我们如何催熟植物?”许逐星眨眼。 问月鼎沉吟。 他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以他的实力,为一株植物加速时间而已,还不至于做不到。 只是这是属于碧霄剑仙的力量,而不是问鼎的。 不过也不是没别的办法。 所以在沉吟过后,问月鼎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张阵图:“此为岁月涟漪阵图,我于宝光斋中购买,布置后可将内部时间加速。” “这本为我师尊所需宝物,开启需耗费一颗极品灵石,因着还未见到师尊,所以暂存于我这里,这次倒是可以拿来借用一番,不过我们并非长久维持,且若液体确实有异,抽芽阶段即可看出端倪,因此花费倒也可控制在承受范围内。” 问月鼎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却让赫连翊和许逐星愣在了原地。 赫连翊对于问月鼎取出的这件宝物究竟有多贵重,其实没什么概念。 不过在他想来,这既然是问鼎师尊要购买的物品,定然价值不菲。 而早有见识的许逐星却知道,能让时间流速更改的物品,至少都是寂灭期大能才可炼制成,且价格定是天文数字。 然而就因为他们任务有困难,问鼎居然就这么拿了出来。 难道不危险吗? 就算他的修为高于自己这方,但要知道,他们这边可是有三名剑阁弟子,若他们起了贪婪之心,三人联手,完全可以暗中坑杀了问鼎夺宝。 这让许逐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确实对问鼎有好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感觉也很不错,但自问绝对没到生死至交好友那个地步。 可对方这次的动作,以及这份信任,却让许逐星有些动容。 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问鼎兄,这宝物你且收回去,太贵重了。” “无妨,我既拿出,便是相信你们。”问月鼎抬眸,看向了许逐星。 拿出阵盘,也是问月鼎考虑过后的选择。 在问月鼎看来,主角目前修行时日尚短,应当不知道这阵盘的珍贵之处,而且就算知道了,主角如果敢对他动手杀人夺宝,那他完全可以反击弄死主角。 这些日子和主角混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都快真的相信主角是个光明正大的三好少年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问月鼎一直在等着主角憋不住暴露的那一天。 “你……”许逐星看出了问月鼎的认真,目光闪了闪,到底还是叹了一声,“我知道了。” 随后,许逐星迅速道:“我许逐星,以我之灵魂起誓,绝不泄露问鼎所携秘宝消息。” 这下子,换到问月鼎呆滞了。 刚才许逐星随随便便就许下了一道天道誓言。 要知道凡人可以随便对天发誓,可修行者若是许下了天道誓言,那一旦违反,不论是何修为,都绝对会在瞬间魂飞魄散。 然而在问月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赫连翊却也开口,和许逐星许下了一样的天道誓言。 “虽然我不是很清许这个宝物有多贵重,但看师兄的反应,我觉得我也有必要这么做。”赫连翊认真说道,“否则万一有人对我们搜魂,发现了问鼎你带着的宝物,可对你不利。” 天道誓言庇护下,便是强行搜魂也无法探查到被庇护的讯息,这也是为何各大门派的弟子在学门派绝学时,都会立下天道誓言的原因之一。 “……不必如此,我说了,我信你们。”问月鼎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这一人情我记下了,问鼎兄,你既出了阵图,那开启所需灵石便让我师兄弟二人出吧。”许逐星说着,又嘱托道,“还有,这件事,你告知我们二人便罢了,切莫再告诉第三人,便是那上官玉也不可说。” “哦,为何?”问月鼎挑眉。 “他与我们并非一路人。”许逐星却是摇摇头,不愿再多说。 “我知道了。”问月鼎点头。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剑塔中的比赛有了结果。 最终,许逐星爬到了第十七层,并击杀了那一层中的三十五头凶兽。 而一直与他竞争到最后一刻的另一名炼气期圆满的弟子,虽然同样爬到了十七层,却只击杀了三十四头凶兽。 也就是说,许逐星以一头凶兽的微弱差距,赢得了比赛的胜利。 这样的结果让围观的众人尽皆感到震惊。 毕竟此刻的许逐星依旧是炼气八层,可他就是凭着两个小境界的差距,击败了炼气圆满的弟子。 他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且几乎抽干了自己体内的全部法力,因此连指尖都在颤抖。 若不是赫连翊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但即使如此,在听到自己夺得第一时,他还是扬起了笑容,神采奕奕的看向了他的师尊。 而此刻的问月鼎,内心复杂极了。 他没想到,主角居然还是赢得了比赛。 明明他与第二名之间的差距,比书里写的还要大。 明明他好几次都徘徊在生死边缘。 但他就是未曾放弃。 而是凭借着对战斗的判断,以及对自身力量的入微级操作撑了下来。 少年早就虚脱到脸色发白,但那双眸子却是如此的明亮。 被那样一双含着期盼的眼眸注视着,问月鼎是一点儿脾气都没了。 他确实……对这样的主角有点心软了。 他没办法对主角的努力视而不见。 沉默片刻,问月鼎闪身来到了许逐星身边,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道精纯的法力顺着问月鼎的掌心,灌入了许逐星体内。 这让原本还因为抽空了法力从而头晕目眩的许逐星精神一振,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谢师尊。”许逐星赶忙道。 “为师说过,量力而行。”问月鼎抿了抿唇,说道。 然后选择性遗忘自己当时那句话压根只是对自家二弟子说的。 “剑塔的考核并不会真的危及性命,所以弟子想着拼一把。”许逐星有点儿不好意思,“况且,弟子想让师尊看到弟子夺得第一的样子。” 小少年这么说着,看向自家师尊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含着浓浓的孺慕之情。 烫得问月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做得很好。”问月鼎觉得自己声音有些干涩,“但下次切不可如此胡来。” “弟子领命。”许逐星这句话回得有点儿飘。 他师尊是在关心他吧,一定是的! 诶呀,他好像让他师尊担心了。 但他也确实是有考虑的嘛。 自从之前他故意编造问题去询问师尊,结果被师尊戳破后,许逐星就一直有些担心。 当时师尊那句“以你的天资,这些本不该是会难倒你的问题”说得凉凉的,让许逐星心里一颤,自知露馅了。 毕竟以他师尊的眼光,怎会看不出他是否真的有被那些问题绊住。 师尊允许他们每月询问一次,根本目的还是希望他们遇事自己多加思考,实在想不明白再去问师尊。 这些许逐星都懂,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是他得意忘形,惹得师尊不快了。 因此之后他没敢再去烦他的师尊。 而师尊似乎也一直有事,没有询问他和师弟功课。 即使如此,他依旧勤勤恳恳学习。 顺便给魔头暗中下绊子。 他太清许魔头的性格,也大约能猜出魔头的打算。 不论如何,他都不会给魔头出风头的机会。 只要他能稳稳压在魔头的脑袋上,他就不怕魔头翻出什么浪花来。 但魔头的表现仍旧超出了他预料,对方的境界提升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 这让许逐星在疑惑之下,猜测魔头可能是在入剑阁前,就获得过什么逆天的功法或者宝物。 不过只是如此的话,许逐星倒还不怵。 毕竟魔头现在贸然提升境界,爬得越高,未来只会摔得越惨。 也不知道魔头现在的师父是如何教导他的,竟放任他如此快的提升修为。 当然,这也可能是魔头一意孤行导致的结果。 毕竟许逐星很清许魔头的性格,那压根不是能静下心的人。 所以只要事事压他一头,就能轻易让他破防。 而这次剑塔林的比赛,就很适合给魔头一个教训。 要知道曾经的魔头是夺舍了他,又获得了师尊的悉心教导,再有九劫雷云花和赤霞灵果的辅助,才能在比赛中接连突破两个小境界,打败所有人获得了最终胜利。 可这一世,许逐星不信魔头还能做到。 尤其是,这次比赛还有他呢。 他是绝对不会把第一名让给魔头的。 这么打定主意的许逐星,倒是没想到在比赛开始前,竟然看到了自家师尊。 想来他们师尊虽然看起来是在闭关,但其实一直有默默地关注他们。 否则也不会这么巧正好在今日来到剑塔林。 想明白其中关窍的许逐星顿时决定,他就是拼着燃烧魂力,也得将这次的第一名拿下来献给他家师尊! 因此也就有了他这次在剑塔林中玩命的战斗。 好在虽然力竭,但他还是在战斗中有所突破。 而且剑塔的考验就像他说的那般,并无生命危险。 若连这样的考验都不敢拼一把,就更别提修仙路上那些真正要以命相搏的争斗了。 更别提在出来后,他居然接收到了来自师尊的关心! 这可太赚了! 许逐星因此内心更加飘飘然。 而问月鼎在渡给了许逐星法力,帮助他滋润了干涸的体内经脉后,又翻出了一瓶丹药扔了过去。 “谢师尊。”发现这是一瓶治伤的丹药后,许逐星美滋滋地收下了。 然后悄咪咪将原本依靠师弟的力道转而挪到了自家师尊身上。 闯一次剑塔就得到了师尊这般爱护,他以后天天闯一次都成啊~ 许逐星乐呵呵的如此想道。 微妙的察觉到了许逐星傻乐的心情,问月鼎复杂的瞅了他一眼。 这主角怎么回事啊,怎么感觉和书里写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不是最讨厌自己这个师尊了吗,怎么现在居然还贴过来了。 真是怪事。 这么想着,问月鼎又下意识瞥了不鼎处的上官玉一眼。 那少年获得了第三名,此刻正被一些好友围着庆祝。 只不过,上官玉看起来并不太高兴。 或许是因为没能夺得第一的缘故吧。 可果然还是很奇怪。 问月鼎微微皱眉,他看着现场三三两两分散着,正讨论着刚才剑塔比赛结果的少年们,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充斥在其中。 但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尊?”见问月鼎似乎将目光投向了鼎处,许逐星疑惑的喊了一声。 “嗯?”问月鼎回神,看了粘着他的主角一眼,顿了一下。 “你二人在本次考核中成果都很不错。”问月鼎想了想,说道,“明日课后,来顶峰见我。” 他说完,松开了搭在许逐星肩头的手,一个闪身就从现场消失了。 毕竟现在剑塔林里人这么多,他也不好进去闯塔。 还是之后再找机会吧。 等问月鼎走后,剑塔林中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 刚才碧霄剑仙在场,这群少年们也不敢太放肆。 现在碧霄剑仙走了,顿时不少人冲上来,一下子围住了许逐星。 “许逐星,你好厉害啊!居然打败了炼气圆满的弟子!” “许逐星,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刚才你师尊是不是夸你了?好羡慕哦!” “哇,我觉得碧霄剑仙好好看啊。” 在一众称赞的声音里,微妙的夹杂了一点其他的话语。 许逐星抬眸看了过去,见到晋柔烟站在不鼎处,对他俏皮的眨了眨眼。 “你可敢当着我师尊的面这么说?”许逐星挑眉。 “我才不呢。”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好啦,还没恭喜你获得第一名。” “你也很厉害。”许逐星真心实意的夸了一句。 上辈子,晋柔烟虽然也拜入了天启剑阁,但光芒却完全被魔头压了过去。 魔头看上了她,所以纵容身边的党羽骚扰她。 等时机差不多了,他再出面,英雄救美。 只可惜出身皇族的晋柔烟看穿了魔头的把戏,对他的行为不假辞色,甚至训斥过几次。 这使得魔头恼羞成怒,下绊子毁了晋柔烟的修行路。 导致本应当成为剑阁天骄的晋柔烟,最后黯淡的离开了剑阁,回了世俗界。 而这一次,魔头资质不再顶尖,得努力修炼,才能不被许逐星甩在身后。 所以他暂时还没对周边的其他弟子动手。 因此晋柔烟绽放出了属于她天灵根的光芒,不仅快速的修炼到了炼气六层,在这次比赛中,也夺得了第八名的好名次。 “诶,许逐星,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此时,许言泽也挤了过来。 虽然他获得第三,同样被周围的弟子们刮目相看,可与许逐星相比,那就有些不够看了。 许言泽觉得,一定是那个什么碧霄剑仙教给了许逐星一些特殊的修炼手段,才让他这么厉害。 系统真是太废物了,要是那晚让我夺舍了许逐星,现在不管是名师还是名誉,都是我的。 许言泽在心里暗暗腹诽。 而听到许言泽这么问,许逐星微微一笑。 “想知道啊?你附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于是三人回到了田边,分工合作,许逐星找了块偏僻的角落开垦了田地,问月鼎布置阵图和隐匿法阵,赫连翊则找农民们要了些种子。 他们布置了四块田,一块由清水浇灌,一块由兑了山泉水的清水浇灌,一块由纯山泉水浇灌,一块由融化了碳酸盐岩的水浇灌。 这是在经过了刚才的事件后,问月鼎提出的更完善的对照组方案。 随后,他们便回到了城主府,等过了一天才重新去看自己布置的田。 在阵法的加持下,结果很快就出现了。 由山泉水和融化了碳酸盐岩的水浇灌了的那两块田,种子几乎全都无法发芽,生长速度极其缓慢。 而用兑了山泉水的清水浇灌的田,发芽则十分缓慢,有一些种子也无法发芽。 至于用普通水浇灌的田,则生长良好。 所以得出结论,确实是碳酸盐岩溶在了山泉水中,阻碍了农作物的生长。 “竟然是自然原因,我还以为是有人搞破坏呢!”赫连翊睁大了眼看着实验结果。 许逐星则是一挥手,将几块田收进了空间中,准备拿去给城主当证据看。 问月鼎在一旁收了阵法,也确实如他所料,由于加速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长,笼罩范围小又仅仅是对植物,所以只消耗了一枚中品灵石。 “问鼎兄,这次真的多亏了你,否则我们师兄弟二人还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件事。”许逐星真诚地看着问月鼎道。 “无妨。”问月鼎神情淡淡。 他现在已经放空大脑不愿再去思考许逐星这个主角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那我们回去吧。” 许逐星说着,带着问月鼎和赫连翊回到了城主府。 这些日子,许言泽一直在城主府享福,有城主撑腰,在这个城里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姑且惦记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许逐星他们几个,所以许言泽暂时还没做出那种欺男霸女的事来。 但即使如此,这段快乐的时光也让许言泽过得乐不思蜀。 今日他正在享受城主派遣来的貌美侍女的全方位按摩服务,就听到有仆人来报,说许逐星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和城主汇报。 这让许言泽急忙爬起身,闯到了正在议事的厅中。 看到许言泽慌慌张张跑进来,许逐星理都没理。 他已然将田地的证据拿出来给城主看过,也告知了城主田地问题和碳酸盐岩之间的关联。 这件事实际上并不属于修士的处理范围内,因此许逐星告知城主,让他还是将这件事上报给晋昭国朝廷,找专门的官员下来。 “谢谢上仙!”城主感激地说道。 “既然事已解决,我们便不多作逗留了。”许逐星说着站起身。 “等一下,事情这就解决了?咱们要走了?”许言泽怔愣出声询问。 “你当然可以留下。”许逐星瞥了他一眼。 “……这话说的,咱们师兄弟当然一起走。”许言泽干笑了两声,心里却是暗恨。 怎么这件事解决得那么快,他还没享受够。 然而还不等许言泽再尝试劝两句,厅门忽然被再次撞开,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女子哭闹着甩开想要阻拦他的仆从,一下子扑在了城主面前,声泪俱下。 “不能走啊!老爷,婉儿还没找到,你不能让上仙们走啊!” 刚迈出两步,低头看到水洼里自己的脸,许逐星眼皮直跳。 问月鼎这审美真糟糕。 “不惹人注意要紧,暂且忍一忍。” 准备着避水的符咒,问月鼎轻巧道。 “你原本长得太好看,很容易发现。” 问月鼎自认说得真诚,可许逐星像是被踩着尾巴,他抬个头的功夫,已经窜得无影无踪。 贴在许逐星胸口的小纸人矜矜业业,清晰将他愈发剧烈的心跳传给问月鼎。 他弄得易容真有这么丑,把许逐星惹毛了? 问月鼎茫然地低下头。 “实话也不让说。” 他轻声嘀咕。 第 36 章 你好坏 未泊川,码头。 正是午未时相交,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偏偏雨势越来越大,凉飕飕的风吹个不停,教人想偷个懒都没法子。 “这活真是糟心,一天天没铜板赚,还得淋着雨杵在这!” 一穿着金府家丁服饰,肤色黢黑的人不耐烦地扶着漏雨的斗笠,往地上重重吐着唾沫,将片烂树叶踩扁。 他忿忿骂:“不像那群破神棍道士,在府里好吃好喝,一日就有三百文。” “消消气。” 祝茫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 日落西山,春风将屋檐上老旧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很远的地方依稀还能听到卖麦芽糖的小贩传来的吆喝声,候鸟滑过傍晚的天空。 这里是小镇最混乱的区域,他推开门,逆着光,眼角还带着被老鸨打过的伤痕,视线有点模糊。 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他眯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人,一个清瘦柔软的身体就跌入他的怀中。那人的额头磕在他的下巴处,有些迷糊般问道:“这里就是水云间?” 那声音柔软而稚嫩,还带着点黏糊糊的鼻音,像是喝醉了,唇齿间都飘着酒的香气。 祝茫被撞得后退了几步,下巴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眉宇间一片阴沉,他皱着眉低头,隐约似乎看到了一抹水红,可下一秒,他就被“哎呦哎呦”叫唤的老鸨猛地一下撞开。 “这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快快来休息!” 他还没看清,怀里便骤然一空。老鸨笑容满面地把那人搀扶起来,廉价的胭脂味差点没把祝茫熏得一个跟头。老鸨对着那“小少爷”笑容满面,却忽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别冲撞了客户!” 祝茫喉结滚动一下,阴沉地看向老鸨,转过身离开了。当然事后很多年,问月鼎回想起当初的心理活动,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进泥土里焊死。 可年幼的问月鼎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看不清面目的少年似乎皱了皱眉,他把手中的书卷合上,淡声道:“无论你是谁,都不应该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人说话。何况你有手有脚,怎么不能自己下山了?” 问月鼎脸色阴沉下来,“你只需要听我的,不需问我原因。” “但是我不想你背我了。”他一转身,脸上是嫌弃之色,冷笑一声,“我原以为是什么好学生,原来竟是个假清高。” “随便你吧。继续看你的书吧,呆子。” 弟子有些忍不住。 【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 【何止过分。他这番话和把这少年当成了个可以随意处置的宠物有什么区别?看他毛色好,忍不住逗一逗,但又发现,这宠物居然会咬人,因此便生气地把他扔开。】 【真是位“少爷”。】 祝茫漠然地站在人群之外,他遥遥地望向桃花雨中的那名红衣少年,心想,他确实是讨厌问月鼎的。 骄纵稚气,从小就颐气指使,一身少爷毛病。 不会是那个男孩。 他呼出一口气,看到画面中两人似乎还在争吵什么,随即不欢而散。问月鼎气得脸颊微红,自己拎着木剑往山下跑去。 他往常出门,都往往会带上书童,但是这次也是被气急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因此身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缠绕着他,他穿过人潮,此时太阳已经接近下山,他走到一个巷子中,忍不住一脚踢翻路旁的一个竹篓,气呼呼道:“什么人嘛!” 竹篓在巷子中发出“哐当”一声响,可怜巴巴地在地上滚了几圈。问月鼎与这竹篓干瞪眼,似乎要从它身上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可惜,竹篓真的只是一个破竹篓,他再怎么看也不能变成花。问月鼎咬着唇,半晌,又弯下腰把它扶了回去,哼哼道:“算了,我和一个破竹篓计较什么。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问月鼎一愣,刚抬起头,就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摸到自己腰上,他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直冲天灵盖,那人带着一股酒气,醉醺醺道: “想不想和叔叔去玩啊?” 这面墙上……居然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正”字! 足足有三百多个的……“正”字! 有人在记录着什么? 他们惊疑交加,某种疯狂似乎从那深深刻入墙壁,恨不得入骨三分的字迹中如血般渗透出来,仿佛能看见一个人影在墙壁前神情癫狂、手中舞剑,一次又一次地刺进墙壁中,剑尖划破墙壁时留下令人牙酸的声音。 共有……一千八百八十八次! 他们还没从这面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的墙壁中回过神来,眼前忽然一花,接着一股馥郁浓稠的芳香撞入他们的鼻腔中,一大片的桃花林如画卷展开,跃然浮现于他们眼前。 初春刚至,碧海长天,十里桃花顺着昆仑三千台阶一路扶摇而上,沉甸甸地压在枝头上热烈地怒放着,疏条交映地切碎了一片片晨光,跌落在地上随着树影晃动着,像是揉碎了一池春水,台阶的最上方,一块巨石门匾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昆仑。” 所有人心头一跳,祝茫的胸口忽然一滞,一个红衣少年倏然出现在这片桃花林中,乌发散落在肩头,提着剑向他跑来。 他目光清澈,脸庞稚嫩,但依稀能看出日后绝色的影子,眉眼弯弯,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少年的调皮与狡黠,手中提着一把剑,剑柄处摇晃着一枚血玉,像是一只小狗调皮晃动的尾巴。 祝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看见少年向他跑来,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张开了双手,似乎想要把少年扣下来,质问他那枚血玉玉佩究竟是如何而来,他的心跳鼓噪到嗡鸣,快要冲破他的胸膛,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是怀有一丝期冀,好似想要把那只飞鸟一般的红衣少年给囚禁于怀抱之中。 然而少年只是如一阵穿堂风拂过,那枚幻影在触碰到祝茫的一瞬间就破碎,再之后,欢笑着往他身后跑去。 所有人看见那名红衣少年,都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劈。 这里的境主……居然是问月鼎吗?! 许多年后,祝茫回想这个瞬间,会后悔得恨不得用钉子穿透脚掌,把当时的自己钉在原地,让他即使眼睛被落日焚烧殆尽,也要好好看清那个少年的脸。 或者把那惯会看人下菜、势力至极的老鸨撞开,把她怀中的少年抢回来,细细地端详他的眉眼。 才……不至于多年后犯下令他百死难赎的错。 可彼时的他尚且年幼,死要面子,顾忌自己脸上的淤青和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因此错过了这唯一一次,看清那个人真实面孔的机会。 祝茫出身于勾栏之地,母亲就是这里的人,他小时候还远没有现在这般温和与心机深沉,反而因为从小就在畸形的环境中长大,阴沉扭曲,说话直来直去,眼神恶狠狠地看人,不讨人喜欢。 那双眼睛满是尖锐的戾气,眉头总是紧缩着,每逢有客人来,都会因为祝茫的好身材欣喜地点了他,可人到怀里,刚心神荡漾起来,对上祝茫一双抬起来的眼睛时,都纷纷被吓萎,骂骂咧咧地提裤子走人。因此老鸨也骂他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客的时候,才十二岁,是被排挤着推出来,去侍奉那个与他撞了满怀的“小少爷”。 小少爷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年龄不大,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居然跑到这个地方要来玩,还点名要“雏儿”,并且要求侍奉的人必须遮住双目。 祝茫一开始极其厌恶这个小少爷,年纪轻轻,居然就已经跑来这烟柳之地,尤其是听见他那句“雏儿”,只觉得恶心至极,几欲作呕。 被排挤出来时,他便听说了这位小少爷脾气蛮横,任性又挑剔,似乎是喝了酒,醉眼朦胧地趴在酒桌上。一会是嫌弃歌唱得太难听,一会又罚冒犯他的仆从跪下,吃点心时不小心被烫到了手,还大发雷霆直接把木桌掀翻了,是万万分的不好伺候,所以这等“好事”才轮到了他。 他当然有试图反抗,然后被揍了好几拳,等他奄奄一息地回过神来时,双眼已经被蒙上黑布,被推到了桌前。 他牙齿几乎都咬出了血,眼神阴沉得宛如潜藏在草丛中狩猎的毒蛇,恨不得把眼前的所有人都活生生咬下一块肉,可他刚好这次眼睛被蒙上,因此光从外貌上来看,他鼻梁高挺,一双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袭青衣,少年劲瘦的身体宛如一株苍翠的青竹,令人惊艳不已。 “叫人。”老鸨暗暗打了他一下。 祝茫沉默了片刻,咬着牙,浑身紧绷道:“少爷。” “今天由我来……服侍您。”他几乎快把嘴唇的肉咬下来了,心中恨海滔天。 青衣少年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心里却想的是,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都杀了。 “……嗯?” 耳边似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那小少爷似乎是从桌上坐直了身体。 一个黏糊糊的声音响起,透过模糊的黑布,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正趴在酒桌上,小小的一团。 不会是刚刚那人吧? 他有些疑惑,然后道:“我带您……去休息。”十年前的昆仑,正是桃花夭夭,灼灼其华的好时节。初春的艳阳天,湿漉漉的芳草地,小巷里传来的杏花酒香,到处都是草长莺飞,湖堤杨柳,一片春光好景。 “咚!” 一声巨响猛地打破这片晨间的静谧,惊若天雷。一名老夫子刚刚站起来时操之过急,椅子猛地摔在了地上。他气得手指颤抖,目眦欲裂,对眼前人喝道:“夫人!问月鼎目无尊长、顽劣不堪,您还要如此惯着他么?” 一名女子坐在他的面前,她坐姿笔挺,神情淡然,老夫子忽然站起,她却没有丝毫被吓到,神情自若,手中还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拿起茶盖,一下又一下地刮蹭着内壁,淡淡的花茶香气融化在春风中。 她一身雪白的素衣,长发高高地扎起,露出雪白的后颈和肩背,面容白皙,看上去像是路边不堪一折的花,然而一双墨色瞳眸却如深潭一般,深不见底。闻言,她只是轻轻吹了吹氤氲蒸腾的热气,微微一笑:“不过是小孩子顽劣罢了。先生何必如此?” 老夫子气得倒仰,胡子都翘起来:“顽劣?夫人,你莫不是不知道上一位先生是如何被他气走的吧?那位先生只不过数落他几句,他却当场沉着脸,当众给了那老先生一巴掌。” “啊,是吗。”女子掩嘴,似乎有些惊讶。 “那是!还有上上一位先生更为凄惨,贵公子只因看他不顺眼,更是在深夜里命令自己的下属,把他打晕后扒光了吊在桃树上,若不是巡逻子弟发现,他岂能还有命在?” “唔。”少年歪着头,似乎醉得不清,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梦境中的桃花依然纷纷扬扬,问月鼎一边踢着石子一边离开,表情有些闷闷不乐。 贺兰缺虽然对他是掏心挖肺的好,平时总是给他塞各种小零食小点心,可父亲一直闭关,作为天下大宗,昆仑自然有数不胜数的事务要处理,说一声“案牍劳形”也不为过。 因此即使是爱他,也总是如浮光掠影,他只来得及浅尝辄止与母亲在一起的温情,就总是被各种事情打断。 他出了门,眼前是昆仑的三千石阶,他本就不太开心,一想到又要爬这三千石阶爬得一身汗,就心头火起。 余光忽然一瞥,接着,便抓住了花树下的一个少年,不容置疑道:“喂!你!” 他拦在那个少年面前,抬了抬下巴,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踩在玉石阶上。 “背我下山。” 他看不见,却依稀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扫视一番,像是在端详一件商品。他有些不适,便听见少年吃吃地笑起来:“终于有一个长得还不错的了。” 祝茫一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评价他的外貌。可没等他有所反应,少年忽然醉乎乎地伸出两只纤细的胳膊,说:“抱。” 祝茫一怔,有些茫然,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少年的声音太过年轻,他不知为何,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这……这小少爷不会比他年纪还小吧? “愣着干嘛?”小少爷语气不开心了,似乎是因为喝了酒,说话带着黏腻的鼻音,黏糊糊的。 他像是在撒娇一般,伸着双臂,说:“快来抱我呀。” 趁着前面带路的小厮暂时离开,纸人从他袖子里爬出。 问月鼎极力压低的声音从小纸人身上传来,带着无奈:“我又不是术修,你换个人学不行吗?” 问月鼎语调蔫蔫,被许逐星的模仿给打击到了 他平时走道上,居然是这副模样。 “问公子这是何意。” 忍着笑,许逐星放慢语调,夹起嗓。 “依在下看,你定是想多了,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 纸人定定看着他,没有五官的脸上,居然能看出一丝丝的恼羞成怒。 “” 没等许逐星继续犯欠,它一声不吭,爬回了袖子里。 不再理许逐星。 “哎,真小气”许逐星这才开始心虚。 “你出来,我不学了就是!” 第 37 章 笨少爷 细弱脚步声传出,刚还在吵嚷的许逐星突然变得安静。 是金府那头来了人。 收走分给小纸人的灵力,问月鼎缓步走入水中。 考虑到在水下待的时间不会短,他又不放心地掏出那本教基础术法的道书,仔仔细细认真看三遍,这才不熟练地使出避水咒。 秋水寒凉,浑身被水浸透的问月鼎打了个寒战,加快游动的速度。 他没学过游泳,但水性出奇地好。 山附近的水域只有临案处浅,再往前挪个七八米,河底坡度就会骤然加大。 问月鼎的眼睛还没适应水下的光线,他往下看去,深水处呈现出黑色,像是一张深渊巨口。 不时有鱼群从他身边游过,拼命摆动着鳍,朝着透光的浅水处去。 手背上的避水咒还算稳定,等到习惯在水里游动,问月鼎拨开飞来的浮藻,继续往下潜。 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光线,他清楚地看到,距离自己只剩下一人距离的河底处,铺满暗红色的“绒毯”。 像是给缄默之地披上血色嫁衣。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祝茫耳朵嗡鸣了一下。 他捏着伞骨的指骨发白,手上青筋骤然跳出,如青蛇一般蜿蜒到他的手背上。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大师兄,抱歉,雨太大,我没听清楚。” 他依然保持着嘴角的笑容,只是若是仔细看去,能发现他眼角眉梢有一闪而过的阴郁和暴躁,让他像是一条因为久未寻觅到猎物而有些焦躁的毒蛇。 沈乘舟皱了皱眉,他刚想要开口,就被祝茫打断了,青衣青年低着头,脚尖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磨蹭了一下,“我们不是来找血观音的灵剑吗?雨等会恐怕会下大,我们赶紧再找找吧。” 沈乘舟没再说什么,两人沉默着继续在竹林中寻找,竹叶沙沙作响,祝茫从未如现在一般觉得春雨声烦,水汽过于浓重地堆积起来,重重地挤压着他的胸口,让他觉得烦闷至极,一种从未有过的焦灼篡住了他的心脏。 他深呼吸一口气,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冷静下来。 没关系。 沈乘舟曾经失忆过一次,听说当时捡到他时他已经头破血流,没有意识地倒在路旁,刚好是问月鼎叛逃的那个节点。 当时他头撞到路边的石块上,整个人灵魂像是都被剥离了,忘记了不少事,也因此性情大变。 或许是在那次事故中,他也不小心把属于他们的过往忘了。 他垂着眼,掩盖淬了毒的寒芒从眼底一闪而过,心里的恨意与愤怒瞬息膨胀。 问、月。男孩那天情绪过于激动,直接被打晕。男孩被带走的第三天,忘川河已经被剧烈的红雾笼罩,十里以内皆是一片血茫茫,雾气甚至还带着剧毒,沿途的所有名木花草都死绝了。 祝茫陪伴沈乘舟一同将信函发给了所有名门正派,告知忘川河破,鬼界大乱,恐万鬼来朝,务必小心。 他坐在本应属于问月鼎的竹屋中,里面所有属于问月鼎的东西都已经丢掉或者烧掉了。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清理自己的指甲,心情很好地哼着歌。 问月鼎失踪,他重回生活的正轨。是的,他一直认为,问月鼎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障碍物,让他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地脱轨。 如果没有问月鼎,他本应早已与沈乘舟,他心心念念了十载的心上人合籍,与他喝合卺酒、入洞房。 所以他不得不把问月鼎留在昆仑的所有痕迹抹除,他必须要抢走那些本属于问月鼎的东西,然后覆盖上自己的印记。 理所当然。 门忽然被敲响,他起身推门,门外竟然是沈乘舟。他讶异地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之色,“师兄怎么来到我这寒舍了?” 沈乘舟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他像是不知如何面对青年的喜悦,半晌才道:“……我来拿剑。” 问月鼎之前在竹屋埋了一把灵剑,说是要送给他父亲。祝茫知道,可他此刻却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脸上的笑容一僵,紧张而失落地低下头去,捏了捏衣角:“是、是吗……” 沈乘舟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来祝茫的屋子,却不是为了祝茫,必定是让祝茫伤心了,“抱歉,你别生气,我也想来看看你……你的伤如何了?” “还有些疼,”祝茫柔柔弱弱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是,这种小伤不足挂齿,大师兄请勿放在心上。” 沈乘舟拿出一瓶丹药,放在祝茫手心中,他沉稳道:“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这是灵妙丹,能帮你更快地修复好伤口,阿茫,身体可不是小事。” 祝茫撇了撇嘴,故作为难道:“这怎么好意思。” 两人进行了一番推脱,最后他还是收下了丹药,这瓶药价值连城,沈乘舟只字未提,足以看出他对祝茫的重视。 祝茫带着沈乘舟进屋,此时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下雨,他撑着伞,用了咒语,陪着沈乘舟走入屋后那片幽深竹林。 雨滴啪啪地落在伞面和竹叶上,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雨声,望着沈乘舟的背影,忽然笑了笑。 问月鼎死了,那么他们的婚约自然作废,沈乘舟又不可能为了问月鼎守寡。 绊脚石没了。 死得好。 大快人心。天色暗沉,猩红色的云鱼鳞般铺开,雷霆贯穿长空,寂静被暴雨击碎,天地之间,一时只有雨沙沙落下的声音。 所有昆仑弟子都狼狈不堪,他们身上月白色的校服满是泥泞,被雨淋得透湿,像是一只又一只的落汤鸡。忘川河已经把第一防线彻底淹没了,整座山谷都是血红色的河水,仿佛大海从天而降。 他们进入昆仑内阁避雨,听着外面凄风苦雨,浑身上下都是湿意和冷意,怕冷似地抱着双臂。祝茫抱着一张又一张的毯子,披在每个人的身上,他们感激地望向祝茫。 “小师弟人真好啊,”有弟子痴痴地望着祝茫,小声道:“如果是我,我就一定选小师弟了,谁管那血观音。” “嘘,别说了,”一个弟子拐了他一下,低声喝道:“刚刚我亲眼见到他跳下去了,大师兄似乎有些不对劲,你就管住你这张嘴行不行?” 他们顿时噤声,目光游移不定地飘向站在阁楼前望雨的昆仑掌门。 男人背影挺拔,整个人站立得笔直,沾着水汽的乌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的白衣纤尘不染,宛如一株屹立不倒的雪松矗立在这暴雨中。 只是如今他浑身上下缠满着着一股冷如骨髓的寒意,像是挂着冰刺般的雾凇,阴冷而沉默,让人不敢靠近。 一声嘹亮的哭嚎打破这片寂静,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孩抽噎着,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布衣紧紧地贴着他瘦小的骨骼,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中却满是泪水,祝茫把毯子披在他身上,温柔地给他擦了擦脸,轻声细语道:“小朋友,你怎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 “要不是昆仑在,你现在怕是就再也上不来了。”他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关怀地看着男孩,“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 “啪” 祝茫故作关切的表情一僵,男孩一巴掌打开了祝茫想要给他擦脸的手,他的手高高地被甩在半空中,脸上是凝滞的笑意。 男孩眼中豆大的泪水不断滚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救那个大哥哥?” 他跌跌撞撞地拽下身上祝茫递给他的毯子,猛地向站在雨帘前沉默不语的昆仑掌门冲去,把毯子用力甩在他身上,在一片昆仑弟子的倒吸声中骂道:“我求你们救他,你们为什么不救!” 沈乘舟被他甩了一下毯子,纹丝不动,男孩见状,眼泪疯狂地涌出来,他颤抖地跑到沈乘舟面前,仰着头,抓着他的衣襟,哭道: “你不是昆仑掌门吗?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大哥哥是为了救我沉下去的,能不能救救他,我求求你了,大哥哥会死的,他没有浮上来,我看见他吐了好大一口血,全吐我身上……”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少年生性顽劣,意外闯入昆仑禁地。他本是与同伴们打赌,要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血观音是如何漂亮,如何蛊惑人心,又如何心狠手辣。 他来之前抱着少年人天真的恶意与残忍,“血观音”这个名字,在他们孩童的耳中,便一直是十恶不赦的。每次玩“打倒恶人”的游戏中,他总是得扮演“血观音”被其余小伙伴殴打和辱骂,自然而然地就对这素未谋面的血观音从未有过任何好感,甚至是憎恶的。 这次他前来忘川河,就是为了从此处偷渡进入昆仑,用灵器录下血观音狼狈不堪的留影,为了回去和同伴们一起去嘲笑他。 人类残忍的天性从小便深入骨髓,他用留影去换自己不用扮演恶人的机会,也幻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能进入昆仑,成为正义的剑修扬眉吐气,将剑刺入这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心脏处,除恶扬善。 可大概是为了嘲笑他的想法太过幼稚与天真,在猩红的河水淹没他的那一刻,恐惧与无助吞没了他。 他试图呼救,可那些他从小便一直崇拜向往的白衣修士,却站在远处的阁楼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们的面目被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像是一群聚众的恶鬼,看着他陷落在无间地狱中死去。 怎么会这样呢? 他呆呆地,昆仑不是以守护天下为己任吗? 昆仑掌门不应该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吗?可为什么此时却见死不救? 他不是没有看见站在忘川河旁边的少年,少年长相精致,肌肤莹润如玉,只是太过瘦削,在暴雨中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无声无息地倒下。 少年似乎在和谁说着话,脑袋低垂着,他最后抬起了头,对着落水的男孩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眼神空洞,笑起来的时候,就仿佛往看他的人心里挖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是惑人心智的鬼魅,是飘落在一池春水上的花瓣,一眼就令人移不开目光。 男孩根本张不开口,他认出那是血观音,红衣胜血,艳若桃李,可是汹涌的河水不断灌进他的口鼻,他不抱希望地最后挣扎了一下,“救我——” 他没来得及说完,就沉入了忘川河。他的视野逐渐黑暗下去,窒息如水草一样缠绕着他,他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在抓着自己往下沉,像是有水鬼在捉着他的脚踝。 他无助地哭出声来,从未有一刻在内心如此地渴求着呼吸,冰冷刺骨的寒水挤压着他的肺泡,声音越来越沉寂,他挣扎的四肢渐渐失去力气,体温不断地从他体内流出。 在窒息夺走他的意识之前,他想起了那河岸边静静的少年,忍不住嘲笑自己一声。 自己在奢望什么呢? 血观音传闻中杀人不落泪,屠城不眨眼,怎么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小少年落入水中无助地呼喊? 他绝望地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口气。 然而他的绝望只持续了一瞬。 因为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他。 “别怕。” 他不知道问月鼎拿了沈乘舟什么把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挟沈乘舟的人已经死了。 他笑意盎然,沈乘舟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两个人共同站在伞下,沈乘舟比祝茫高一点,他依然不染纤尘,高贵,眉间一点朱砂痣若隐若现,像是九天之外来的高人仙子。而他就是那被引渡的溺水者。 祝茫被他那么看着,耳廓微红,心里某种冲动在催促着他。 拿出来啊。 拿出来啊。 为什么不相认呢? 祝茫喉结滚了滚,雨水,竹林,白衣,共淋一场雨,共撑一把伞,这确实是一个很浪漫的场景。 他下定决心,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般地掏出怀里一枚玉佩,口吻随意,仿佛只是在征询意见:“对了,大师兄,这是我新买的玉佩,你觉得如何?” 那玉佩色泽上乘,里面刻着一朵又一朵的玉兰,尾端的颜色微微发红,用红绳系着,是那不知名的少年在他童年时留下的唯一印记,被他烙印在脑海中仿拓出来。 那是他们最开始的见证。 少年小时候不知他年龄,所以总是喜欢叫他“小哥哥”,他后来遇到沈乘舟,发现对方年龄比他大时还很意外,但是仔细一想也便释然了,毕竟当初的他被老鸨用画皮微调了眉骨,所以显得有些少年老成。 祝茫表面上漫不经心,实际上,手指却紧紧地捏着玉珏,几乎要把肉陷进去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乘舟的反应,屏住了呼吸。 伞上静静地开着雨花。 祝茫有想过,他们相认的一天,他预想着沈乘舟会睁大眼睛,掏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玉珏,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会泛起微红,他说不定会开口:“金玉良缘,可若是同一块玉,也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或许也只是会淡然一笑:“好巧,我有块玉与阿茫的相同。” 那会是他们相认的第一步。而只要踏出这一步,他们便能共享彼此的童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会告诉他,是他把他从泥泞里捞出来,是他让他对人生重新燃起活的欲望,他是他从井里抬头时,惊鸿一瞥的月光。 祝茫望向沈乘舟,眼底都是温柔的笑意和隐隐的期盼。 沈乘舟微微一蹙眉,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副回忆的模样。 祝茫有些紧张。 他会认得我的。 他在自己心里告诉自己,给自己打气。 沈乘舟抬起头,他目光不再停留在玉珏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祝茫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眼眶酸涩,只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的爱恋说不定要在此时开出花,便开心地要落下眼泪。 他等着他们相认。 沈乘舟摸了摸那枚玉珏,在祝茫期盼的眼神下,他缓缓开口,语气不疾不徐。 他说:“我第一次见这种半红半绿的玉,很漂亮。” “不知,阿茫是在哪里买到的?” 又是他。 他到底还要妨碍自己多少次? 他捏了捏自己的指骨,有些后悔没有折磨一下问月鼎。 他伤得比问月鼎轻,又得到了很好的治疗,因此比问月鼎早醒,也知道了问月鼎与沈乘舟即将大婚的事情。在知道的时候,他没忍住撕下平时总是温柔似水的面具,发了一通大火,暴躁地把房间里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 最后他踩着一地凌乱的落花,手中拿着一罐红瓶子,来到了问月鼎的房门前。 看守的弟子与他有私下交易,因此他没费什么力气,就走入了被月色浸满的房间中。 房间正中央的床上,红衣少年艰难地躺在上面,蜷缩着手脚,双眼紧闭,呼吸又弱又乱,整个人被冷汗浸湿,像是陷入在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中。 月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睫毛颤抖着,像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瓷娃娃。 房间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没什么表情地爬上红衣少年的床,把他的身体扳正,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确实长得不错。 然后,伸手捂住他的口鼻。 他的嘴角是漫不经心的笑意,看着少年因为窒息在他手下无意识地挣扎,死命地扒着他的手,却怎么都拔不开,最后脸跟唇都开始发紫,留着血的脖子上鼓起脆弱的青筋,乱蹬的脚逐渐无力起来,渐渐地不动了。 不行,只是这样不够。 青衣青年松开手,他高高在上地看着问月鼎跌回床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着颤抖的背喘气,肚子上的伤口因为挣扎而渗血,忽然很想把他身上的衣服划烂。 就这样,把他拖出去,然后从山下叫上几个人,他们都是喝醉了酒吃了药的壮汉,看见少年这么好看的人,会被下半身驱使,而他只需要把他的双腿打开,让失去意识的少年去迎接几个醉汉的发泄。 恐怕这样,才能打碎他总是宁折不弯的脊梁吧? 祝茫叹息一声,可惜,风险有点大,要是牵扯出他来,败坏他在沈乘舟面前故意竖立这么多年的形象,就不好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撬开了少年的牙齿,随后讶异地挑了挑眉。 问月鼎居然已经把自己的舌头咬烂了,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剧烈的疼痛折磨。此时没什么力气地被他捏在手中,吐出一点软而红的舌尖。只要用食指轻轻摁一下,鲜血就涌得更厉害,显得湿软的舌尖更为嫣红,祝茫的眼神愈发幽深起来,喉结忍不住上下一滚。 “骚货。”他冷笑一声,最后往问月鼎脸上轻轻拍了拍,侮辱地嗤笑,“插足别人的小三,你就这么爱?” 他打开手中的红瓶,里面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毒性不大,但是只要多服用几次,就可以让人神智不清,记不清事情,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他捏住问月鼎的下颔,透明的液体被不容抗拒地灌进他的嘴里,水迹从他无法合上的唇流出来,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片蜿蜒的水痕,汇聚在凸出来的锁骨处,莫名想要让人在上面细细啃咬几口。 祝茫“嗤”了一声,把昏迷不醒的少年重新丢回床上,回到了本该是问月鼎房间的竹屋。 他并不觉得自己抢问月鼎东西有什么错,毕竟物竞天择,人本就是靠掠夺才能活下去的生物,他出生就比问月鼎拥有得少,是问月鼎自己不珍惜,才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问月鼎太过张扬,他像是一团热烈燃烧的火焰,明亮到刺眼,可为了与沈乘舟在一起,他不得不不断地妥协,露出柔软温热的腹部,让冷水一重又一重地扑到他身上,只为了能更好地接近沈乘舟,不让沈乘舟被他烫伤灼伤。 可最后却彻底熄灭,成为一簇残蜷于手心、余温散尽的灰烬。 他知道问月鼎逢年过节都会偷偷来到昆仑,他知道在问月鼎口是心非的外表下,内里是深爱着昆仑的一切。他在人群中亲眼见到问月鼎捧起泥泞里的桃花,小心翼翼地塞入怀中,眼底是惊喜与珍惜。 他能感觉到问月鼎像是像是一个被重复打碎又黏成原样的花瓶,可他为了靠近昆仑的一切,把自己缝缝补补,勉强地拼凑着,不顾瓶身上布满交错的裂纹,每走一步路,都能听见碎片互相撞击发出的令人心惊的声音。 可那又怎样? 他也过得不好,有谁会可怜他么? 只是没想到,药刚发挥作用,他就自己想不开跳进了忘川河中。 他看见时,就差没当场笑出声来,拍掌唱歌了。 “你们离我远点,我睡不着。” 安浪镇唯一的小客栈里,问月鼎没好气地看着沈壑留下来盯他的修士:“别像盯囚犯一样盯我,否则我爹来了,教你们都好看。” 他大大方方支起结界,背对着他们躺下。 两个修士面面相觑,想着问月鼎的身份,还是默默地退到门口。 “哟,难为你这都摆上架子了。” 拉上被子,许逐星刻意压低的戏谑声音立刻从他耳边传出:“怎么,他们的提议动心不动心?” 说归说,他是一点也没把问月鼎方才刻意扮蠢说的话往心里去。 沈壑信问月鼎会老实当棋子,不如信自家宗主会背着荆条去明鹫宗自首。 “你怕吗?” 问月鼎不答反问。 “怕?”撑着头,捏着小纸人的许逐星像是听到了笑话,“我十二岁开过壮汉的瓢,十五拎着刀劫法场”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觉得和问月鼎说这似乎不太光彩,讪讪收了尾。 “我会怕区区淫祭和个破宗门,最多再加个来路不明的妖兽?” “正巧,我也不是很怕。” 所幸问月鼎并不介意他的“光辉过去”,声音依旧带着笑。 从被卷入安浪镇的风波开始,他就没考虑过第二个选择。 连努力活着的无辜稚童都救不下,如何救得下别人。 第 38 章 不许嫁 “整个平浪都被罩着,连河流都被截住,带灵力的寻常物件出不去。” 问月鼎同许逐星分析:“我身上有块少宗主的玉符,等阶很高,捏碎它产生的灵力不会被拦住。” “但灵气强行逸散,定会被黎星宗察觉。” “你家里人也是心大。”许逐星懒懒道。 “人家说着苦修是闹着玩,他们是真就丢给你个纳戒,放你出来受苦。” 他印象里,背景不如问月鼎的仙家子弟出门历练,后面就算是没跟着一串人,也至少带了一堆摇人用的法宝,以保他们出门在外不受委屈。 “若带一群人出来,那是他们修行,不是我修行。”问月鼎认真道。 他不敢想象出门在外还有一群人催着他早睡早起,规律饮食,他会活得比现在痛苦多少。 “虽然整个安浪都被结界封住,但也不是全无办法。” “只要找到阵法破绽,从破绽处一样能送出信,且不会被察觉。” “可我现在无法自由行动,你还被盯上了。” 许逐星不放心:“这方法稳妥吗?” “我有九成把握。”问月鼎摸着自己的手串。 “值得一试。” 笼罩安浪镇的结界辐射范围广阔,主导起阵的修士修为在合体往上,能侧面证实沈壑所言黎星宗宗主的分身藏在金府是事实。 但他到底也只是分身。祝茫离了问月鼎的灵力支撑,又失去了金丹,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起来。 问月鼎灵力骤然被打断,浑身剧痛,忍不住蹙起眉头,眼前白影重重,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怒吼:“小师弟!你怎么样了!” 问月鼎下意识地动了动,然而等沈成舟与他擦肩而过,把倒地之人扶在怀里时,才反应过来,哦,不是在叫他。 他的大师兄有了新的小师弟。 来人白衣佩剑,身形笔挺,剑眉星目,玉冠乌发。 他那张总是如冰雪般没有感情的脸终于裂出了一丝裂缝,焦急道:“小师弟,你怎么样了……你的金丹呢?” 他摸了摸青年的腹部,感受了一下青年空空荡荡的灵力,脸色骤然一变,猛地抬头,看向问月鼎,目眦欲裂,“血!观!!音!!!” “祝茫与你无冤无仇,你作何要挖他金丹害他如此境地?!” 沈乘舟本是与祝茫共同进入玄武秘境,然而秘境入口不稳定,二人分散后,他担忧祝茫受伤,害怕他吃亏吃苦,因此找了祝茫足足三天三夜。 可他心急如焚地赶到时,便看见那传闻中十恶不赦的血观音正抱着昏迷不醒的祝茫,手上似乎试图抓住什么,然而那金色的液体像流沙一样从他指尖流逝而过,而祝茫失去金丹后身体骤然衰弱,眼看就要死了。 他一直听闻问月鼎此人心眼狭小,睚眦必报。前不久,便有弟子提醒他,祝茫取代了问月鼎原本的位置,恐怕会妒火中烧,让他小心。 他本来没放在心上,问月鼎是自愿叛出昆仑的,怎么可能还有脸去嫉妒祝茫? 他怎么敢?! 问月鼎被沈乘舟吼得稍微颤抖了一下,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头痛欲裂,捂住嘴,血液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星星点点地滴落在地上。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喉咙一片铁锈味,嘶哑道:“我没有伤他……不是我……” “少骗人了!金丹凭空消失——这分明是化丹手的痕迹!此处就我们三人,你又修炼魔修功法,除了你,还能是谁害得他?!” 这话说得也不算全无逻辑。能凭空使人金丹消失的功法,确实只有魔族的化丹手,可取人金丹而无需剖腹。 但是事实确实不是这样的,问月鼎呼吸有些困难,微弱地喘了几口,“……是玄武,玄武吸走了祝茫的金丹……” “闭嘴!”沈乘舟难以置信,“这般低劣的谎言你竟也说得出口!黑玄武是上古妖兽变异血脉之一,妖丹大成,与人类的金丹灵力根本不同,作甚要夺祝茫的金丹?!况且,这种情况从未在典籍上记录过!” 因为恐怕也没有任何典籍上记录过玄武幼崽的存在,因此也不会有玄武觊觎人类的金丹。可对于未成型的幼兽,金丹却是绝补。 问月鼎试图辩解,然而沈乘舟却已经怒急攻心。他想起出门前,弟子提醒他的话,质问道:“你觊觎玄武甲?” 问月鼎睁大眼睛,“不是,我没有……” 沈乘舟心道果然如此,对他愈发痛恶,眼神沉沉,“那你来玄武秘境,果真为了杀祝茫的?说,是谁透露给你的消息?” 他骤然抽出长剑,铮地一声鸣响,剑尖停在了问月鼎脖颈处,凌冽如霜,碧光流照,问月鼎脆弱的脖颈被凌厉的剑风划破,血顺着剑锋缓慢地流下,触目惊心地在那如芙蕖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斑斑血痕。 问月鼎跪坐在地上,他经脉逆流,浑身绵软无力,被迫仰起脖颈躲避锋芒,乌发散乱,湿哒哒地黏在他没有血色的侧脸上。 沈乘舟的腹部都是血,可是他只是垂着眼睛,对他说:“乖乖在这等我。”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那是第一次轮回的记忆,如今已经模糊不清了,却还推着他往前,成为一个时间的戳记,滚烫难凉地烙印在他的心头。 一千八百八十八次轮回很长,长到成为数不清年岁的几百年,成为他与曾经年少轻狂的一道天堑。 即使用力地泅渡,升起,也无法降落。 于是问月鼎说道:“……那就帮我,再救他一次。”昆仑的桃花正是开得最盛的季节,漫天遍野地灼烧着,像是一片茫茫大雪,盖在了尚且年幼的两个少年身上。 少年站在桃树下一手执卷,穿着昆仑雪白的校袍,低垂着眼眸,一头墨色长发松散地绾成一束,桃花落在他的肩头,春光正好。 听到他的声音,白衣少年正好从书卷中抬起眼。 一川烟雨,满城风絮,他与问月鼎隔着重重花影遥遥相望,满地铺红。他眉目俊秀,神情淡淡的,一双桃花眼古井无波,深沉得似乎不像是一个少年郎。 问月鼎忍不住一呆。 虽然问月鼎知道自己好看,但是眼前的人和自己的好看不太相同,更像是冰川雪原上极为罕见的一寸莲,遗世独立,冰清玉洁。因此他就像是小孩见了新奇的玩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星辰般亮起。 他跟个大扑棱蛾子似的,连跳了好几阶白玉石阶,居然硬生生地冲到了白衣少年面前,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颐气指使地口吐狂言:“我要你背我!” 梦境外,众弟子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遇到了哪个倒霉蛋?默哀。】 【话说问月鼎也太娇气了吧,爬个石阶而已,怎么还要人背?】 【他这样说话,不是侮辱人家吗?这人并不是他的仆从吧?】 众弟子对问月鼎的态度有些不满,有一个弟子忽然问道: 【不过我有些疑惑,你们看得清画面中那个白衣少年的脸吗?】 【……我看不清。】 【等等,我也是,像是罩了一层雾。我以为是我眼睛不好使了。】 【但是看气质,应该也是个好看得紧的。】 【这难道是问月鼎的记忆缺失吗?】 众人迷茫了一瞬间,有人试图解释: 【怕是这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因此问月鼎也不记得他的脸了。】 【我似乎有印象,虽然我也不太记得这名少年是谁,但是他后面好像被问月鼎找了很多麻烦。】 【不过血观音真是自小就如此任性。无可救药。】 他们议论纷纷,梦境依然在继续。桃树下,问月鼎顿了顿,他踮着脚尖,像只小兽在少年的衣袖上嗅嗅闻闻,接着不顾少年蹙眉不悦的表情,抬起头,笑容灿烂:“你长得好看,味道也好闻,我喜欢你!” 众人:“…………” 祖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男孩这般直白而热烈,像是见了一个上好的礼物,想要据为己有。 然而他没想到礼物不仅有腿,还有心。闻言,少年身边的气压瞬间降低。这朵“遗世独立”的雪莲似乎年龄太小,因此还没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捏着书卷,指尖用力得几乎发青,最后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羞辱我?” 这怎么可能是羞辱?问月鼎困惑地皱了皱脸,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昆仑宗主与副宗主之子,身为冠绝天下的宗门少主,自出生起便是天潢贵胄。服侍他不是理所当然、荣幸至极的吗?他的书童们都抢着来呢。 他想了想,认认真真道:“我会给你钱的。” 少年手背上青筋都浮起来了,他吸了口气,克制道:“这并非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那还能是什么问题?问月鼎迷惑极了。以前他只要一开口,他的书童们都积极地蜂拥而至,毕竟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出手确实阔绰。 只不过对于这小少爷来说,能背他上下昆仑的“人形步撵”也是十分有讲究的。他不是随便的人,因此,每当有书童蜂拥报名时,他都会嫌弃地挑挑拣拣半天。 肥的不要,丑的不要,太瘦的不要,有汗味的不要……宛若挑选后宫嫔妃。 总之,能背他的书童,外貌必须干净漂亮,穿着必须整洁利落,同时性格必须要十分好,非温柔体贴不可,头发要一丝不苟地扎起来,闻起来也必须只能是最简单的沐浴皂荚味。 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汗味,则会被少爷气得直接丢出门外,若是有了汗味还碰了少爷,不仅免不了一顿揍,当晚院子里还会有火光冲天而起,跑过去一看,这小兔崽子居然把自己衣服给点着烧了! 伺候这祖宗比伺候皇帝还难,就差没焚香沐浴了。 因此,问月鼎对比了一下他对书童严苛的挑剔,觉得自己简直是史无前例地青睐少年。别说羞辱了,应当是莫大荣幸、无上荣光才对! 他这般想着,就没皮没脸地凑过去,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伸出手蹭了蹭少年,勉强地释放了一点自己高高在上的好感:“背背我嘛。” 过去他往往用这招与母亲撒娇,百试百灵。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少年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不。” 问月鼎愣了一下,他似乎有些困惑,接着,他像是明白自己居然被拒绝了,慢慢地睁大了眼,有些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你敢拒绝我?!” 他从小洁癖极其严重,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人,他自以为着是一种好意。小孩子心性天真,他的心理活动大概如下: 天啊我居然为你放下了我的洁癖! 天啊我居然为你放下了我的身段! 天啊我都感动我自己了可你居然拒绝我?! 就当是还他一场百年孤独的梦。 玄武秘境中,沈乘舟与祝茫失散,问月鼎一人来到了黑玄武的洞口,提着剑,与黑玄武大战三天三夜时,祝茫却意外闯入。 那黑玄武难缠至极,可直到祝茫忽然在洞口尖叫一声:“玄武幼崽!!” 问月鼎悚然,剑尖一抖,被黑玄武击中腹部,眼前一黑。 黑玄武是上古四大神兽的后代,若说玄武甲是千万灵石也买不回来的宝物,那么玄武幼崽便是倾一个宗门之所有财力,也难得到的绝品灵兽! 祝茫脸色已经变了,问月鼎心里咯噔一声,胸腹间一股血气上涌,骂道:“蠢货!别碰它!!!” 洞穴昏暗,玄武幼崽发出一声嗷嗷啼哭,祝茫看了看正在与黑玄武拼死缠斗的问月鼎,可他丝毫犹豫也没有,竟然向巢穴深处伸出手! 玄武幼崽被祝茫捉住,又惊又怕,张嘴狠狠咬住祝茫,祝茫一惊之下,竟然一掌拍下,幼兽当即口吐白沫,哭得更大声了。 正在与问月鼎缠斗的黑玄武猛地发出一声暴怒的长啸,宛若惊雷,它甩动巨大的长尾,把问月鼎狠狠地拍击到洞穴墙壁上。 问月鼎骤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山洞几乎都要崩塌,漫天碎石里,问月鼎的红衣已经被血染了几回,鲜艳得如同原野上盛开的红花石蒜。 祝茫根本敌不过黑玄武,他甚至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就差点被一掌拍碎。 令他惊恐绝望的是,那黑玄武居然张开血盆大口,爆发出一股恐怖的吸力! 更令祝茫尖叫的是,他的丹田处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剧痛,金丹居然隐隐有破体而出之势! 祝茫错愕不已,他拼命地运转灵力,试图抵抗黑玄武那恐怖的吸力,口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典籍上从来没有记载过黑玄武可以吸食人的金丹啊!妖丹和金丹是冲突的两股灵力,怎么会……啊!!!” 他的灵力运转愈发滞涩,脸上的恐慌越来越重,好似灵魂都要被黑玄武从躯体里抽去了。 他眼珠惊恐万分地胡乱转动着,忽然瞥到墙边倒在血泊中的问月鼎。 他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一般,脸上神色千变万化,然而他的腹部处,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点金芒,金丹随时都要破体而出,他终于崩溃了,一只手指着问月鼎,尖叫求饶道: 祝茫眼里爬满了狰狞的红血丝,这一刻,他那总是温柔如青竹的面具终于破裂了一瞬间,他的声音里包含怒气,低喝道:“给我闭嘴!!!” 被吼的弟子脸上一僵,他有些不知所措,委屈地看着祝茫。祝茫回过神来,抬起头,急促地辩解:“不是,对不起,我不是想吼你,我……” 那阴冷的声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恍然道。 喔,不对,不对。 那声音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在他耳畔恶意地低语,像是一只吐着蛇信的阴冷毒蛇,嘶嘶笑道。 你最不敢面对的是,他已经死了吧。 祝茫像是忽然被人狠狠闪了一巴掌,他偏过头去,冻在了原地。 一切声音仿佛被拉长远去,他像是被扔进了数九寒天中,冷得他呼吸都困难,喉咙里都是铁锈的味道。 模模糊糊中,他好像听见了谁在说话。 那是刚刚被他吼了的弟子,他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身边的弟子也震惊不已,他们一同向着梦境中望去,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弟子疑声道:“等等……” “那不是……那不是……祝师兄吗?” 梦境中,问月鼎跌跌撞撞地来到一间客栈,敲响了门,一个少年推开门,他脸上似乎还有淤青未散,隐约有些不耐烦。 即使尚且年幼,依然能看出,那是年少的祝茫。 祝茫抬起头,与年少时的自己四目相对。 如此庞大的结界,只靠一个分身不足以支撑,更何况这分身还得准备假祭祀,心力不足。 只有可能是沈壑乃至其他到场的黎星宗修士,也参与了布阵,才能让结界正常运作。 想要让阵出现破绽,首先要让下阵的人分崩离析。 “若我没记错,你包里还有酒和朱砂?” “有。”许逐星应。与他相比,问月鼎就像是一个浑身带刺的刺猬,任何靠近他的人都要被他剜下一层皮,高下立判。 问月鼎冷眼看着气质温和的祝茫,忽然冷冷说道:“你现在住的,是我的房间?” 祝茫一顿,有些茫然地睁大眼睛,被问月鼎忽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紧张地抓了抓衣角,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沈乘舟,半晌,才慢慢道:“……是。” 问月鼎瞥了一眼为了如避蛇蝎的沈乘舟,嗤笑一声。 他坐起来,手撑在膝盖上,衣不蔽体,随着他慢悠悠的起身,乌发如瀑,勉强遮住了下面如白玉一般晃眼的肌肤。 问月鼎只是懒散地抬了抬眼,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微微一眯,吐字清晰道: “脏死了。” 祝茫一顿,脸色苍白起来。 他伤口刚好没多久,就想着要来见大师兄,结果不仅看到大师兄与那声名狼藉的血观音同床共枕,还被当众辱骂。 他平生最恨“脏”这个词,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烟柳之地出身,可还没等他作何表示,沈乘舟便上前一步,神色冷厉,高高扬起了手。 他作势要打,祝茫见状,睁大眼睛,忙扑过去按住他,声音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还要坚强不屈,“别动手,师兄……” 沈乘舟脸色恐怖,寒声道:“你别管。” 他不顾祝茫含泪阻拦,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问月鼎,嫌恶道: “十年前,你背叛昆仑,你母亲在生下你弟那晚听见了这个消息,当场昏厥死去。这十年来,是祝茫替你扫的墓。” “你父亲一夜白头,对你失望不已,每天每夜都愤怒得几乎晕死过去,头疼不已,是祝茫去学了按摩,日日夜夜替你照拂父亲。” “你弟弟因为你从小到大就活在欺凌之中,是祝茫替你护住了他,让他后面能安安稳稳地去蓬莱学药,当下一任蓬莱岛主。” “可你这十年来做了什么?你杀戮无数,屠灭百姓,可最后你居然还不愿意放过祝茫,因为嫉妒他抢了你小师弟的名号,便在玄武秘境中伤害他。” 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暴怒,拽住了问月鼎的衣领,“他出身烟柳之地又如何?他远比你干净得多!” 问月鼎勉强坐在床上,沈乘舟一声暴喝如惊雷般炸在他耳边,令他耳畔闻蚊作响,仿佛失聪一般。 他觉得刚刚被沈乘舟打的那一巴掌有点疼,导致他反应迟缓了一点。 不过他还是听清了,因此,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所以,你就可以剜下我的金……” “闭嘴!!!” 沈乘舟怒喝,“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冥顽不固,害他愧疚吗?!” 怎么会有这种恶毒之人,难道到这种时候,他还想要把金丹之事告诉祝茫,让他歉疚自责吗? 祝茫那么善良,即使是亲自剜下他金丹的仇人,他也肯定会感到愧疚,每日活在不安之中,觉得自己亏欠了问月鼎。 “原来如此。” 问月鼎咳嗽了一声,他头痛欲裂,刚刚撞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可是他却忽然笑起来。 那笑声一开始低沉,可越到后面,便仿佛遇见了极其开心的事情一般,变得诡异疯狂。 又或者,终于明白了摆在他眼前的一个事实。 他心里本来还存在一丝丝可能的幻想,幻想自己当年那个喜欢的师兄能回来,会……哄哄他。 可恐怕在昆仑之战的那一夜,那曾经为了保护他被一剑穿胸的大师兄就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布雨阵一定在金府室外,想办法破坏掉阵法,我教过你如何做。”问月鼎放缓语调。 “当然,先保证自己安全,若是没机会也无妨,千万当心黎星宗和妖邪。” 洞中的尸骨会异常地发黑,说明她们死前魂魄被炼化,死后皮肉又被剥离。 他听父亲提到过,此类吸魂吸髓的邪术对气感要求很高,高到人魔两族都无法完成,只有妖能做到。 金家一定还藏着一只高阶妖族,只是因为过于虚弱或肉身不全,他才感知不到。 极有可能就是老龟提及的肉身破碎,魂魄未散的水蛇。 “小哥哥。”某种违和感愈演愈烈,天道彻底沉默了。 问月鼎没有再理会系统,火急火燎地抱着酒,符咒一闪,转眼来到了花宴楼。 花宴楼是九州中数一数二闻名的酒楼,檐牙高啄,灯烛通明,地理位置极好,连接着昆仑、嵩衡两大山脉,毗邻忘川河其中一条分支。仙盟的总督府便在不远处坐镇。 所谓仙盟,是仙门中担任凡间大理寺一般的存在。负责约束管理着作奸犯科的修士,而问月鼎的“好友”李廷玉便是仙盟盟主。 今日恰逢他的生日宴会,楼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宴厅中,舞女翩翩起舞,声乐阵阵,高山流水。 问月鼎赶到时,宴会正酣。 他的腹部被他重新简单包扎了一下,暂时堵住了血。他轻盈地跃上房梁上,抱着酒四处张望。 仙盟盟主最喜喝酒,问月鼎从以前就知道,而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知道,因此宴会上,大部分人都提着酒准备送给仙盟盟主。只不过,当问月鼎发现这些人送的酒都不如他的好时,不禁心里有些小得意。 他坐在房梁上晃了晃脚,长发在身后一晃一晃的,感觉自己都要翘起小尾巴了。 哼哼,等会李廷玉看到他的酒,一定会大吃一惊,大喜过望! 春风渡的酒香一直萦绕着他,他犹疑地看了看四许,嘟囔一声,“我酿了十年呢……便宜这小子了!” 他像是赌气一般,飞快地揭开蜡封尝了一口。 他被春风渡熏得有点醉,脸色微微泛起一丝薄红,因此也没有听清下面正谈笑风生,热火朝天。 “你听说了么?那传闻中的血观音问月鼎,竟与正道魁首、昆仑掌门沈乘舟成亲了!” “沈乘舟没发疯吧?那可是问月鼎!罪名数上一天一夜都数不清的血观音!!” “不是说他们曾经是同门师兄弟么,怎的也能成婚?!” “什么同门师兄弟!问月鼎早十年前便叛变了昆仑!谁不知道他这个白眼狼?” “你们在说什么,不是说血观音乃是魔教妖女么?怎么变成男的了!” 有年少不懂事的,猝不及防被塞到了一嘴瓜子,提问道:“这个血观音是何人?” “血观音名为问月鼎。”一人回答道: “他常年一身被血浸染的红衣,听说他原本是一身白衣,但是因为手上全是累累血债,衣服沾染上了那些冤魂的血,侍从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可偏偏此人虽然行修罗事,却男生女相,色如春花,长得极为漂亮,故称‘血观音’。” “什么漂亮?那就是个狐狸精,祸害,魔教妖女!” 一个大汉呸了一声,桌子拍得震天响,“谁不知道他毒害同门师弟,离经叛道,与魔教狼狈为奸,我们有多少无辜百姓是被他残害的???以色侍人还差不多!要我说,此人便应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何止如此?听说他为了让自己容颜永驻,还杀害了五百多个药人,强迫他们吃下各种毒药,每个药人都在剧痛中死去,听说还有一味药,名为毒菟,可寄生于人体内,在灵力催动下,居然能活生生地从人体内破土而出!” “……我听闻他更是曾经犯下屠城之举!莫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此人其心可诛,罪该万死!”一人已经是酩酊大醉,大手一挥指向坐在正位的男人,嘴比脑袋快,“我们的盟主大人便可作证!” 滚烫地落在他心尖上。 只是后来分别,除了一个玉珏大致的模样和“乘舟”二字,什么也没留下。 因此多年以后他跪在泥泞里,听见“乘舟”二字时,他不顾一切、从巷子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撞入他的怀里时,就知道他们又再次相遇了。 即使沈乘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遗忘了过去也不重要。 他可以重新制造独属于他们的专属回忆。 沈乘舟看向祝茫的目光柔和,但是嘴上却是在吩咐:“此次鬼王应当十分虚弱,诸位昆仑弟子听令驻守于此处,无须紧张……” 昆仑弟子们闻言纷纷放松了肩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开玩笑,那可是鬼王,上一次的鬼王诞生昆仑折了三分之一的弟子过去,过来支援的仙盟盟主直接陨落,只能秘境传承选择了李廷玉作为新的盟主。 只是这个时间感觉多少不对劲,鬼王百年一现,这次的鬼王和上次的鬼王间隔,似乎只隔绝了十年? 他们心里的疑虑刚起,下一刻,远处猛地炸开一道绚烂白光,刺眼至极,几乎令人失明,一条巨大的银蛇狰狞地劈开天幕,白光铺天盖地,惊雷炸响,像是一只沉睡的猛兽即将苏醒。 “等等,不对,忘川河……忘川河!”有弟子伸出手指,惊叫,“你们看!” 风雨大作,浪潮疯狂击打着两岸,血红的河水汹涌咆哮着,卷起滔天巨浪。 忘川河少有如此狂暴的时候,然而所有人转过头,透过沉沉雾霭看过去时,头皮纷纷炸开,一股寒意如冰蛇顺着脊梁直上天灵盖! “天……” 有人目瞪口呆,声音都是颤着的:“忘川河……忘川河倒流了?!” 而更令他们肝胆俱裂的是,浓厚的乌云后,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丝猩红色,沈乘舟脸色一变,他撑住栏杆,望向夜空,瞳孔不断震动。 夜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血红色,尤其是无间鬼域的上空,红得仿佛能滴血,月亮从黑云后探出头来——竟然是血淋淋的红色! 那悬挂于高空之上的仿佛是一颗血人头,阴森森地照耀着前路。有百姓抬头见了,脸色煞白,喃喃道:“月赤如血,灾难将至。” “这是……大凶啊!” 多年后,史书记载: 庆历六年五月廿九,忘川倒流,血月当空,百难具现。 天生异象,必有灾殃。 天行无常,倒行逆施……是为末世。 鬼王现,异象临。据言,鬼王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然性格阴晴不定,残忍嗜杀,偏又一袭白衣胜雪,是谓—— “白衣阎罗”。 许逐星眼珠艰难转动,双目赤红。 他眼睁睁看着护盾碎裂,问月鼎冲他微微笑,眼神温柔。 随后,他提着剑走向巨浪,衣摆颤巍巍地飘着,身形转眼便被吞没。 响动过后,巨蛇跟随他一同消失,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水面顿时风平浪静。 阳光拨开云雾露出,像是灾难从未存在过。 问月鼎一走,符咒立刻被火焰吞噬殆尽,化为飞灰。 “问月鼎问月鼎!!!” 许逐星跌跌撞撞跑上坍塌的祭台,看向深蓝的河底。 这河深不见底,而火灵根修士,天生多少对水有恐惧。 太黑了。 问月鼎在下面,不知道会多难熬。 许逐星头脑发胀。 他已经没办法思考,也不知如何权衡利弊。 “您” 回过神的黎星宗修士围上来,一时也拿不准该不该劝。 看着许逐星手里的玉牌摇摇欲坠,随时要碎,他们心惊胆战。 这、这可是整个天修最珍贵的令牌。 要是摔了,他们宗门可就真完蛋了。 一修士大着胆子碰上他的肩膀,被应激状态下的许逐星烫得连连后退。 “我是明鹫宗少宗主的人。” 许逐星握紧玉牌,神色阴鸷。 “你们谁敢拦我?” 第 39 章 吸出来 宁静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蛇妖狂躁流窜,水浪毫不留情裹挟着问月鼎朝着岩壁、藻丛乱撞,吓得过路鱼群四散游开。 被压在祭台下的老龟努力想探出头帮他,可碍于年事已高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问月鼎被拖走。 为不被岩壁撞碎肋骨,问月鼎凝神聚灵,凭借自身气感在周身生出球形气罩。 双手攥着请命,他心中默念清神的咒,逼迫自己在乱流之中保持冷静。 看水流的方向,它似是在把他往埋骨坑洞处带。 连降几日雨,水温冷得刺骨,问月鼎却在周围飞窜的灵力之中,觉察到一丝极其熟悉的炽热。 突兀、焦躁、明目张胆。 心中涌起不妙,他诧异往后看去。 透光的浅水处,少年一身不合身的白衣,闭气迅速朝着他游来。 剧烈游动导致缺氧,许逐星的脸色不自然地发红,为了准确找到问月鼎的位置,他逼着自己在水中睁开眼,导致眼白处开始充血。 问月鼎一分神,原本就脆弱的气罩登时裂开道口,又被水灵力仓促补上。 再往前几米,没有避水咒和气罩保护的许逐星若是被卷入乱流,必将凶多吉少。 缠朱冒险探出一截红绫,拼命把许逐星往外推。 隔着湍急流水,问月鼎冲他重重摇头。“我之前似乎在忘川河旁看过血观音……” 祝茫的回忆被打断,他抬起头,一个弟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沈乘舟汇报。 沈乘舟面前依然悬浮着铜镜,透过铜镜,似乎隐约还可看见一张俊逸瘦削的下巴,和一闪而过的狼牙项链。 镜中人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沈乘舟似乎听他说了什么,皱着眉问道:“什么时候?” “三、三天前。”弟子有些惶恐,他新入门不久,第一次与掌门对话,紧张又兴奋,磕磕巴巴地回忆道:“我巡逻的时候,似乎、似乎看到过他。” 三天前,那是问月鼎从秘境中被抓回昆仑的时间。沈乘舟脸色一沉,“为什么不上报?” “太、太黑了。”弟子有些呆呆的,试图辩解:“我……” “够了。”沈乘舟打断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什么也没干。” 沈乘舟顿了顿,“……什么?” “他就只是,呆呆地看着忘川河。”弟子绞尽脑汁地回忆,“叫他他也不回应,所以我以为是我看花了眼。” 忘川河常年烟云缭绕,在那个夕阳昏黄的傍晚,红衣少年沉默地站在河边,远远望去,像是水墨画中的唯一一抹水红,又像是刚刚从河中爬上来的水鬼,凌乱的头发披散下来,眼角眉梢被雾笼罩,茫然空白得宛如一张白纸。 只是这画似乎浸了水,快要烂掉了。 弟子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叫道:“他看起来,好像是,准备跳下去。” 沈乘舟浑身绷紧,他想起之前准备挖问月鼎金丹时,他有来过。 还在深夜,床上没看到人,他以为少年又逃跑了,愤怒和说不清的情感混乱在一起,他握紧剑柄,森白的骨节突起,喉咙中溢出一声怒笑。 永远不乖。 他就该把他的手筋和脚筋挑断,这样,他就再也不会闯祸了。 他冰洁如玉的外表下,一颗阴暗的心蔓草丛生。 然而刚转过头,他就怔住了。 那本该消失的少年站在窗边,窗外树影婆娑,他披着一层月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问月鼎!”他提着剑,揪起他的衣领,少年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被他一掀,哗啦啦地落下,露出苍白瘦削的胸膛和染着血的绷带。 “你又想做什么坏事,我警告,” 沈乘舟话还没说完,对上了问月鼎的眼睛,呼吸一窒。 那是一双极空洞的眼,他像是被撤掉傀儡丝的木偶,没有操控后灵魂也剥离了身体,他垂眼站在原地,月光被树梢切碎,跌落在他半透明的脸上,他不说话,也不动,毫无生机。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双眼睛时,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剧烈挤压了一下,眼皮直跳,指骨颤了下。 一种快要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预感篡住了他,他手背蔓延青筋,一直到小臂上,仿佛在克制什么。 但是他最后也只是把问月鼎扔回床上,在少年无意识的痛叫中,用绳子把他像狗一样拴在床边。 他嘴唇微启,没发出声。祝茫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雷声震聋了,才会产生幻听。 大师兄在说什么?大快人心。 沈乘舟忽然出声:“找到了。” 祝茫骤然收敛起脸上阴郁的神色,重新挂上充满爱意的笑容看过去。 只有沈乘舟才能让他心情好,幼年相遇的少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救赎,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和他在一起。 他早就病入膏肓,曾经的少年是他唯一的解药。吃不下,就会死。他呆坐在岸边,身上都是问月鼎刚刚将他托起时吐在他肩窝的血,一大片的,快把他烫得剥落一层皮。 他怔了半秒,猛地回过神来,那红衣少年在水中往下坠,他把他从死亡线上推开了,自己迎接撞上了那巨大的死亡,铜镜在他脚边四分五裂,里面还有一个人的咆哮:“问月鼎!!!” 他试图冲上去,抓住那只冰凉的手,可是下一秒,昆仑弟子便从后扑上来把他摁倒在地,有人在他耳边吼::“凡过忘川河者无论几何,必沉一人!你现在跳进去,也是死!” 他没听进去,他大概只知道,自己今天害死了一个人。 男孩抹了把脸,试图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他对着沈乘舟艰涩道:“求您了,救救他。” 他眉眼青涩,眼瞳极大,年龄尚幼,可依稀能看出完全长开时是如何的英俊帅气,他死死地抿着嘴,眼神中满是悔恨与哀求,然而沈乘舟却一动不动,所有人都是一片沉默的,无法回答。 男孩忽然心里燃烧起一股怒火,他“蹭”地一下,明明比沈乘舟还要矮个几公分,却抓住了他的衣襟,红着眼睛,一字一顿:“你们昆仑是要见死不救?” 有昆仑弟子在后面仿佛被猛踩了一脚,整个人都蹦起来,“我们为什么要救他?!他是魔修!你懂什么是魔修……” “够了。”沈乘舟忽然出声打断。 他有哪句话不对? 沈乘舟面如寒冰,祝茫看得出他如今心情不佳,拍了拍他的肩膀,软着声音:“他这也算是临死前做了件好事。” 沈乘舟面色骤然森然,他阴沉道:“谁说他死了?” 祝茫一怔。 沈乘舟冷冷道:“他之前中了那么多次陷阱,那么多名门正派围攻他取他狗命,他不都活过来了吗?之前就一直杀不死他。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跳河上?” 祝茫怔然:“可……那毕竟是忘川河。” 忘川河与天道相系,再厉害的人也无法阻断忘川,除非把天道斩破。 但这几乎是痴人说梦。那可是千万修仙之人可望不可即的天道。 “所以呢?他想证明什么?”沈乘舟猛地抬头,一张脸如若冰霜,他气息有些不稳,眼瞳微微颤抖,“他跳进河里,是为了证明我是错的,还是证明是我逼死了他?” “自作多情。” 他闭了闭眼,“我永远……都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地面上是一个木制的剑匣,散发着雨水和竹木的清香,沈乘舟打开后掏出一把剑,剑鞘似乎已经锈蚀了,祝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在心中不屑地嗤笑一声。 废铜烂铁。 这种东西也想送人?不嫌寒酸? 狗都不要。 他内心嫌弃不已,目光缓慢上移,从剑尾往上一寸一寸地游走,可渐渐地,嘴边漫不经心的笑容凝固了。 沾着一些泥土的剑柄上,一枚玉佩被风吹得旋转了一圈,雨水击打在上面,好似发出了一声“叮铃”的脆响。 那玉佩尾端带点红,玉面上刻着玉兰花,在雨中慢悠悠地摇晃着。 他忽然间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狠狠扇了一巴掌,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中,他听见了沈乘舟在唤他:“阿茫。” 沈乘舟似乎有些不解。他说:“你的玉佩,怎么会和问月鼎的玉佩一模一样?” 问月鼎的灵剑上挂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目光缓慢地下移,迟缓滞涩地眨了眨眼,忽然想要笑出声来。 “不可能。”他笑着说,“怎么可能一样,大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 沈乘舟站在他面前,可他就是不往沈乘舟,或者灵剑的方向看。明明他也有眼睛,但他却下意识地躲开,只顾着让沈乘舟再看一眼,自己却好像在逃避什么。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重重地砸在他的伞面上,让他有些撑不住似的,握着伞骨的手臂微微摇晃颤抖。 沈乘舟不打算多言,他摘下那枚玉佩,放到祝茫面前,祝茫视野中猝不及防地闯入一枚血色的玉佩,仿佛被那缎红刺痛般闭上了眼,呼吸颤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惨白得像鬼。 沈乘舟没有多说:“细节上应该有些许不同,但……确实一样。你们在同一家店铺买的?” 怎么可能是同一家店铺?祝茫差点张口反驳,为了仿制玉佩,他找了几乎快上百家玉料店,没有一个店主说他们那里有这样剔透的血玉,更别说是要像几尾游鱼附在白玉上,这种玉必定是独一无二,或者至少是出在同一块玉料上。 “不对……不对……”祝茫突然想到什么,惨白的面部整个活了过来,他猛地抓住沈乘舟的肩,指甲生生地扣进了他的皮肉中,“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对不对?” 沈乘舟不是很喜欢听别人提起他失忆的事情,但是祝茫此时神情不太正常,因此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祝茫松了口气,放开几乎要把沈乘舟抓出血的手,来来回回地不断走动。这枚玉佩出自同一块玉料上,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枚玉佩是昆仑人人共有的,是昆仑的信物? 又或者,沈乘舟失忆后不记得曾经有这样一枚玉佩,是问月鼎从他这里……偷过来的? 他眼中燃起火焰,豁然开朗,像是个不小心陷入迷宫的旅人终于冲破了迷障,又像是陷入层层蛛网后又竭力挣脱成功,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又安安稳稳地落回去。 对,肯定是问月鼎偷过来的。他不可能有这枚玉佩,祝茫以己度人,觉得合理至极。问月鼎喜欢沈乘舟,因此要把他的物品贴身携带,于是刚好趁沈乘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东西时下手。 这人真真是下流卑鄙,居然觊觎别人的宝物。 他松口气,好险,他差一点就要被问月鼎骗了。 问月鼎和沈乘舟不一样,沈乘舟干干净净,做事磊落光明,与心机深沉,坏事做尽的问月鼎截然相反。 问月鼎一看就是毒药,怎么可能会是他的解药呢? 他是要一心一意对沈乘舟好,一心一意爱他的,问月鼎死了都不安生,居然还要扰乱他的心智。 远处惊雷四起,头顶黑云漫山,空气粘稠而湿闷,他平复好自己心情,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撑着伞的手也不抖了。 他扭头对着沈乘舟,灿然一笑,“没事,大师兄,应该只是凑巧,雨太大了,我们走……” 他最后一句话被吞没在惊雷中。 一道巨大的银蛇劈开了天幕,洪水从天而降,不远处依稀能听见忘川河咆哮着,仿佛有什么人在残忍地将它斩首,咆哮中充满了求饶般的委屈。 一座巍峨的宫殿伫立在无涧鬼域的最高处,这里檐牙高啄,石灯在岩壁上静静跳跃着,拉出长长的影子。 一名黑衣青年从窗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低下头去,声音低哑:“需要,属下,去,让他们,安静一些,吗。” 他眉目沉静,黑衣衬得他肤色冷白,他生得很好,一身黑色劲衣衬得他身姿挺拔,只是可惜英年早逝,模样大概只有十七岁左右,浑身上下都是属于少年的青涩气息,只是一双眉眼漆黑如墨,让他平白无故地生出几分漠然与冷酷。 “不用。” 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 他的声音很特别,按照常理,大部分鬼修生前惨死,不少鬼修的嗓音多少带点嘶哑,那听起来必定是很粗糙的。 然而男人不同,他语气沉稳,声音里的那点沙哑被他的沉稳一盖,竟无端生出些优雅的意味,令人想起棋盘上温润的玉棋,好似说这话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杀伐果断的鬼王,而是一个满手纸墨,芝兰玉树的君子,沉稳而优雅。 黑衣少年半跪在地上,安静地等待着上位者的指令,像是一只臣服后沉默的忠犬。坐在高椅上的男人手指有条不紊地敲击着座椅上的扶手,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半晌,等到少年腿都蹲麻了,才淡淡道:“小黑,药要凉了,拿来吧。” 小黑闻言,抬起了头,一声不吭地端着药走上前。 他眼前是一层丝绒红纱帘,把帘后的人遮得影影绰绰,一只苍白的手从红帘后探出来,接过了他的瓷碗。 那手苍白冰凉,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在红布的映衬下显得剔透如瓷器,略微有一层薄茧覆盖其上,好看得紧。 然而小黑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反而去看帘后的另一个人。 红帘被风吹得微微摇动,不经意地被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一个少年。窗外树影婆娑,月色被树梢切碎,温凉如水地落在问月鼎脸上。 祝茫一惊。 他看清问月鼎的表情了。他再也见不到了。 问月鼎忽然觉得,如果沈乘舟最开始不要救他就好了。 这样,他们也不用纠缠一生。 而无论纠缠多少次,只有问月鼎一个人记得。 因此,他放声大笑,诅咒眼前这人。 问月鼎捂着不断流血的额头,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他又咳又笑,大声道:“沈乘舟!你放心!我与你结婚,只是为了折磨你,只是为了让你尝到爱而不得究竟是如何滋味。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情爱,一丝、一毫也未曾——” “你挖了我的金丹,我便要强娶你。我如今这样不人不鬼,你又凭什么好过?” 他肆意大笑道:“沈乘舟,我问月鼎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沈乘舟扭头,冷冷地看着他,那点刚刚冒了个头的愧疚之心瞬间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他大步迈出门槛,走到祝茫身边,漠然地丢下一句日后他痛恨不已的话。 “你真该天诛地灭,永不超生。” 那传闻中凶残血腥,无恶不作的红衣少年头发凌乱,乌黑的长发长长地拖曳在地,单薄清瘦的线条若隐若现。 他的睫毛天生就很黑很密,垂下眼睛时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微微颤抖时抖出惊心动魄的频率,丰满微湿的唇红润,像是涂抹胭脂的女子,藏在黑发下的脸漂亮得宛若一块价值连城的瓷器,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惊。 只是这玉人此时脸上的表情一片空茫,眼瞳涣散,眼底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没有焦距,像是在梦游一般,静静地看着这间屋子。 月色凉如水,将他如玉的面孔浸泡得宛若透明,没有一丝血色,他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前进。 问月鼎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输入指令的人偶,“……家,回家。”李廷玉从未有如此强烈的自己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 再也找不回来,再也得不到。 可他却像是被蛇咬了一口,又像是双手忽然被沸水滚烫地淋了一下,条件反射一般,反应极大地将怀中无力绵软的人重重甩了出去,仿佛那是什么灾星。 少年被用力甩到地上,头和地板重重地磕在了一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问月鼎。” 李廷玉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厌恶地看着歪着脑袋、倒在地上的红衣少年,踢了踢碎裂一地的酒坛,嗤笑:“朋友?谁和你是朋友,痴人说梦,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配吗?” “像是个下贱的婊|子。” 少年腹部的血迹汩汩流出,红衣已经彻底濡湿,宛如刚刚从血水中捞起一般。 可偏偏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无声无息,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 像是死了。 沈乘舟神色一僵,接着隐约有些狰狞起来,“少给我摆死气沉沉的样子,装什么?” “我知道了,你又想从我这骗走什么?” “不对。”他又笑了起来,摇摇头,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不管你是不是装的,我不在乎。一壶酒而已,我的酒窖里好酒美酒要多少有多少,你这酒看着就劣质,路边随便买的?糊弄谁?” 问月鼎眼里的雾气越来越多。 李廷玉却视若罔闻,恶意地笑起来,“被我说中了?羞愧难当了?” 他不客气地踩住少年皓白的手腕,眼里满是怜悯与讥讽。 “看看你这副样子,真是没吃过苦头。”他说,“我为了当上盟主,上刀山下火海什么没做过?怎么好像我摔碎你一壶酒,捅了你一剑,你就这幅模样?” 他叹了口气,蹲在问月鼎旁边,摸了摸他冰凉的脸,接着,猛地掐住他的下巴,强迫少年仰头,他垂着眼睛,手不自觉地从少年沾血的嘴唇擦过,接着,用力地揉捏起来,冷漠地嘲讽道:“真是娇气的小少爷。” 他微微走神,可等到他回过神来时,表情骤然扭曲,像是一个看见自己心爱玩具被抢走的顽劣孩童。 那片血泊上空空荡荡。 问月鼎不见了。 问月鼎呆呆的,“这是,回家的路。” “我要,回家。” 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来,嘴唇翕动,像是在向谁打招呼,即使眼前空无一物。他眼睛温柔地弯起来,“我回家啦,妈妈。” 少年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苍白安静,长而柔软的乌发在床头凌乱地散落着,几缕发丝被坐在床头的白衣男人抓住手里摩挲着。 温暖的烛火跳动着,给少年瓷白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暖玉般的光,唇色殷红如血,身上原本破破烂烂、湿透了的衣服被褪下,小心翼翼地换上材质更为珍贵的蚕丝单衣。 他看上去单薄而脆弱,若不是平坦的胸膛几不可微地有起伏的痕迹,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具漂亮不朽的尸体。 少年的脚踝和手腕处皆被男人套上了一根红绳,尾段各系着枚刻着“平安”的古铜钱,血红色的绳在苍白的肤色上,宛若红宝石色泽的血管,令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若是有人看到这两枚铜钱,怕是会晕倒在地。 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两枚铜钱恐怕是连接了另一人的生死,上面刻满了生死符咒,若是佩戴铜钱的人死去,另一人决不独活。 不是疯子,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上。 但是男人却只是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少年脚踝上的那枚铜钱,他从小黑手里接过药,垂下头去,冰凉的长发垂落在昏死的少年脸颊上。 烛火的光影在他们之间跳跃着,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好似在一起接了一个安静而又缠绵的吻。 这道吻跨越光阴,跨越上下三百年,跨越数不清的别离,把他们的生与死悄然无息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笑了笑,光洁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初次见面,好久不见。”他低声呢喃了一句,“是是,我们回家了。” 一张纸条静静地放在少年的掌心里,烛光将墨水印得暖黄,上面的字迹俊秀,仿佛藏着千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珍重与爱意,却克制表达在地寥寥几笔里。 “庆历六年六月初一,于此处立下债条: 许逐星欠问月鼎三百年的拥抱。 许逐星还没吭声,一片皱巴巴染血的小纸人从问月鼎怀里探出头,兴奋地比划着。 它不由分说,拽过另外一片不情不愿的纸人,不顾它拼命挣扎,把纸人的头往自己肩膀上靠。 ——可以给他吸出来! 就连问月鼎都知道吸蛇毒是没用的土办法,许逐星自然更清楚。 可看到小纸人的动作,许逐星眼神飘忽,脸憋得通红。 不合时宜地,他想到了前些天和问月鼎一间屋,恰巧看到问月鼎更衣。 问月鼎虽然是大家公子,但不光没那些矫情毛病,甚至有点太迟钝。 他换衣服时,经常大大方方在他旁边换。 许逐星没读过几天书,用词匮乏。 只能说那背因为常年不见光白溜溜的,白得像剥皮的菱角。或许是被逼着练过武的原因,问月鼎背上有点肌肉,但远没有其他剑修那般健硕,只能算是漂亮。 他的肩胛边藏了一颗很淡的红痣,落在肩胛的阴影处,只有肩膀前收时才能看到 这样一个男人家,脖子上还挂玉坠。 细细的鱼形银扣绕在后脖颈,多出的一截在烛火下闪光,轻轻晃荡。 第 40 章 是朋友 “没事。” 深呼吸,许逐星掩下乌漆嘛糟的心思,莞尔一笑。 “你没有清蛇毒的药,我有。” 他咬着后槽牙,想要摸自己的包袱。 “我真不要紧。” 一想到解毒药酸苦的气味,问月鼎忙制止他。 “倒是你” 哐当———— 守在旁边的药修有两个,其中一个被他的激烈反应惊到,仓皇碰落盛着汤药的碗。 清苦的香味充斥在房内,窗纸透出屋外阳光正好,昭示着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梦而已。 问月鼎不动声色缓了口气,可方才出差错的药修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脸色苍白,局促地手也不知往哪放,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问副宗主恕罪,我师弟他莽撞了。” 另个岁数大的药修赶忙黑脸训斥他,只求问月鼎宽恕:“身为医者,行为举止怎能如此不慎?” “无妨。” 没等问月鼎开口,清朗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出。 许逐星放下书,抬眸对药修道:“只是些小事,二位不必拘束。” “得多谢你们照拂我师弟,才让他转醒如此之快。”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一番话下来不落瑕疵,两个药修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宗主谬赞,都是我们分内事。” 小药修被夸得不好意思:“许宗主体恤师弟,亲身亲力照顾,分明比我们更辛苦。” 问月鼎看着许逐星,将最后一丝丢失的实感捡回。 现在他还没死,许逐星也没残。 感受到问月鼎的目光,许逐星从容地看向他,浅色的瞳莹润:“四师弟眼下体弱,先躺下歇息。” “大师兄说得对。” 反正他说什么都有人怕他,有个嘴替帮忙说话,问月鼎干脆安详躺平,配合地连声附和许逐星。 一派和谐的气氛下,两个药修放下心来,重新出去替他煎药。 “问副宗主方才太吓人,突然坐起来,眼神好像能宰了我。” 走出去几步星,小药修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今天幸亏遇到许宗主,他真是如传闻般清风霁月!” 对他们这些小修士来说,许逐星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能瞻仰本尊,是他的福气。 更何况许逐星还替他说话,帮他解围,难怪师尊师叔他们提起持明宗宗主,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是啊。”皎皎月色下,一道如松柏般挺拔修长的身影正倒映在湖泊中。 即使水面因微风吹拂而荡漾,也依旧能从倒影中看出青年的清俊不凡。 眸似寒星,深邃而明亮。 他注视着湖面,半晌后抬起了手,捏在了自己的颊侧,向着旁边一扯。 “……痛。”问月鼎放下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即使掐了自己一把,湖面中的青年依旧面不改色,气质从容。 ——就仿佛面瘫了一样。 泄了一口气,问月鼎放弃地向后一倒,毫无形象地坐在了湖边的草坪上。 即使如此,倒映在湖面上的那道身影的动作却依旧恍若谪仙,优雅中又带着几分矜贵。 终于忍无可忍的问月鼎随手抄起了湖边的石头,狠狠地砸进了湖面中,将湖面砸出了层层涟漪,搅散了倒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托着腮,问月鼎无奈地叹了口气。 分明在几分钟前,他还是一个为了工作累成狗的社畜。 踏着月色,踩着还差一分的零点,才勉强算是在当天下班回到家。 结果拔出钥匙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一阵心绞痛,下一刻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最后一秒钟他还想着,明天邻居阿姨出门看到他倒在家门口的尸体,不会吓出心脏病吧。 结果等他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汪湖水前。 脑中翻腾着的,是一本书。 那是他最近下班挤地铁时闲得无聊,随便在小说网站上找的一本很套路的龙傲天爽文。 文中主角名为许言泽,魂穿了碧霄剑仙的唯一弟子许逐星。 在碧霄剑仙以身化阵,封印魔族牺牲后,许言泽继承了碧霄剑仙的衣钵,一边发誓要屠遍所有漏网的魔头为师尊报仇,一边开启了冒险收后宫之旅。 最终,许言泽带着自己几十位大小老婆,将大陆上最后一名魔族屠杀后,便功德圆满,踩着登仙梯成仙了。 就是这样一本烂俗的狗血龙傲天后宫文,问月鼎每天上下班不带脑子地看完了。 虽然写得很套路,主角三观也有点微妙的问题,但作者文笔不错,看得还是很爽的。 可现在问月鼎却一点都爽不起来。 原因无他,现在的他正穿成了主角的最大金手指,碧霄剑仙。 看书那是很爽,带入碧霄剑仙那可就一点都爽不起来了。 书中设定,碧霄剑仙作为天启剑阁九大主峰之一的星泉峰峰主,是这片云歌大陆最顶尖的战力,没有之一。 因此,当魔族汹涌来袭时,作为大陆的顶梁柱,碧霄剑仙当仁不让地冲在第一线,最终更是身化阵法,将那处被撕裂的空间裂缝封印了起来。 而碧霄剑仙,都身化阵法了,当然是死得透透的,所有遗产都被主角继承,主角更是顶着碧霄剑仙唯一徒儿的名分,得到了各大门派的照顾。 可问题就在碧霄剑仙身死上。 虽然当初看文时,问月鼎没带脑子,完全不在乎逻辑,也不在乎主角性格,只要故事能爽就行。 但现在他成了碧霄剑仙,小说更是和刻在他脑子里一样清晰。 因此随便一翻,就看出了问题。 作为大陆最顶尖战力,碧霄剑仙不仅精通剑法,阵法一道也颇有天赋。 原本他是打算封印了那处空间裂缝,将魔族的出入口堵上后,再回头清剿潜藏在大陆上的魔族。 在出发前,他将阵盘交给了他唯一的弟子,嘱咐对方一定要提前布置,不可惊动魔族。 但在最终战场上,魔族却像是有所察觉般,将战场故意引导向了阵盘所在位置,最终导致阵盘在无数攻击中损毁。 失去了阵盘辅助,碧霄剑仙只得牺牲自己化作阵盘,这才封印了魔族。 在作者笔下,曾说魔族有一极其擅长推演的魔王,推演出了阵盘位置,这才导致魔族发现了碧霄剑仙的布置。 同时作者还如此写道: “碧霄剑仙在死前,与正和魔族激战着的许言泽心有灵犀般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中,像是有着对爱徒的万般牵挂与不舍。 最终,碧霄剑仙还是化作阵法,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当初这一段,甚至在评论区骗到了一些读者的眼泪。 但现在再细翻……这真不是主角干的?? 哪来的擅长推演的魔王,怎么大战前没出现,大战后也没出现,偏巧就那会儿出来了? 这阵盘布置碧霄剑仙只告诉给了他徒弟,连掌门都没说。 而且为了让徒弟知道阵盘重要性,碧霄仙尊还告诉他,如果阵盘没了,他只能以身化阵去镇压空间裂缝了。 结果最后偏偏阵盘出了事。 尤其是书中屡次有描写,碧霄剑仙是属于严师的性格,对徒弟要求十分严厉。 而作为现代少年人魂穿过去的主角,却整天梦想着下山开后宫。 甚至因为他尝试诱拐隔壁剑峰的小师妹下山,差点没被碧霄剑尊扔进冰寒牢狱里。 书中未曾描写主角对碧霄剑仙的态度,只说主角看到师尊就有点畏惧,就像是看到班主任一样,每天都躲着走。 可作为自己师尊,主角还是隔三差五就得见一次碧霄剑仙。 然后每次从师尊的魔鬼训练中逃脱后,他都会找门派中的朋友大吐苦水。 一来二去,底层弟子都知道碧霄剑仙十分苛刻,不近人情。 因此问月鼎合理怀疑,这主角早就对碧霄剑仙怀恨在心。 以碧霄剑仙的智慧,阵盘出事时怕是就察觉到了不对,只是那时已经晚了。 主角看向碧霄剑仙那一眼,是心虚,想确认对方死没死。 而碧霄剑仙看向主角那一眼,怕不是想把他徒弟千刀万剐了。 哪来的师徒情深。 问月鼎捂住了脸。 主角作为现代人,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穿越,正是中二期。 怕不是早就被碧霄剑仙看穿了本性,这才想磨磨他的性子。 毕竟以碧霄剑仙的实力,就算收徒,也没必要亲力亲为。 大把师父收了徒都是丢一本剑谱完事,不懂自己去听大课。 而碧霄剑仙却是把主角收在身边,悉心照料,去哪儿都带着。 没想到反而养出来一头白眼狼。 看书时问月鼎带入主角,觉得碧霄剑仙烦死了,主角去哪儿都得管,主角的机缘就是得自己出去浪才能发现的懂不懂。 而现在……问月鼎只想给自己两巴掌。 再给那头小白眼狼一剑。 想到这里,问月鼎猛然站起了身。 他现在成为了碧霄剑仙……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啊,他哪里会什么剑招,更别提和魔族大战了。 这么想着,他一抬手,一把通体散发着淡淡蓝光的长剑便倏然出现在他掌心。 突如其来的剑让问月鼎愣了愣,手一松,长剑又瞬间消失。 “……碧霄剑?”问月鼎下意识念出了声。 下一秒,长剑竟直接从他体内飞出,悬浮在他面前,发出了阵阵嗡鸣,像是在回应着他的呼唤。 碧霄剑仙之所以被如此称呼,不仅仅因为他是一名顶尖的剑修,还因为他持有的碧霄剑,乃是一把真正的极品仙器。 虽然尚未生出真正的剑灵,但作为仙器,它也拥有着足够的灵性。 迟疑片刻,问月鼎握住了碧霄剑,脑海中翻了翻碧霄剑仙的记忆,手腕一转。 “剑开屏。” 碧蓝色的剑光犹如孔雀开屏般,直接绽放在了湖面的上空,层层叠叠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美得惊心动魄。 但这份美丽下,却是足以将一名渡劫期的修仙者都灭杀的恐怖威能。 “……哇塞。”作为施展出剑招的本人,问月鼎微微睁大了眼。 这样的感觉很神奇,就像是体内有一股暖流,随着他的意念被从剑中释放了出来。 他分明只是个社畜,此刻却仿佛真的碧霄剑仙一般,能够如臂指使般使用着体内的力量。 “一定是剑灵在帮我。”问月鼎收了剑招,满足地摸了摸手中的剑。 而剑嗡嗡震颤,亲昵得像是在回应他一般。 “不错。”问月鼎满足地提着剑,扭头就走。 既然他成了碧霄剑仙,那不好意思了主角。 他也得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与其收个不知好歹欺师灭祖的玩意,不如他现在就送对方上路。 运气好重生去别的世界,总之别来祸害他就成。 这么想着,问月鼎毫不客气地踹开了小屋的门。 屋内黑漆漆的,想来也是。 现在是子时,以主角那性子,恐怕早就睡了。 虽然没有点灯,但以问月鼎的修为,在黑夜中视物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他没有任何留手地对着床上那个小鼓包刺了下去。 拜拜了小兔崽子! “师尊!” 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让问月鼎下意识手一抖。 剑刺偏了。 这倒是不打紧,可他清晰地看到,一个软乎乎的白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从床上弹了起来,直接扑到了他的腿上。 “呜呜呜——师尊呜呜呜——” 软乎乎的团子扒在他的小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问月鼎顿了顿,提起了白团子的后脖颈,将其从自己腿上拽了下来。 很好,没有鼻涕,不然他打也要打死这小兔崽子。 皱着眉,问月鼎看着面前哭成了花脸猫的小团子。 这是主角,也是目前他唯一的弟子,还没将名字改成许言泽的许逐星。 按照书中所写,主角是在碧霄剑仙死后才把名字改了回去。 用主角的话来说,许逐星是师尊起的,每次被喊就总觉得是师尊在喊他,让他心神失守。 所以干脆换了一个名字,因为原本的名字只有师尊才可以喊。 我呸。 问月鼎在内心冷笑了两声,提起团子看了看,嫌弃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再次举起了剑。 “哇——师尊——” 结果这一剑还没刺下去,团子又扑了上来。 “……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实在受不了了的问月鼎放下剑,冷着声开口。 主要这团子哭成这样……他总觉得良心微妙得有点疼。 他绝对不是看这个团子长得可可爱爱,雪白粉嫩,所以下不去手。 要知道这可是未来会坑死他的白眼狼! 问月鼎在内心疯狂地催眠着自己。 而扒着他腿的团子在哭够了后,这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眨巴着哭得有些红肿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开口:“……做噩梦了,呜呜。” 深吸了一口气,问月鼎沉默的剑光一扫。 仿佛斩断了房间中的黑暗一般,剑光贴着团子的脑袋擦了过去,劈在墙壁上。 要不是问月鼎留了手,这屋子此刻怕是就成废墟了。 但即使如此,雷焱石做的墙壁上依旧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不得不说,碧霄剑仙对这徒弟是真的好,外界拿出去都可以打造数把上品灵器的雷焱石,被他拿来给徒弟盖房子。 就因为许逐星是雷灵根,雷焱石很适合为他蕴养灵根。 “师尊?”见问月鼎一直不说话,许逐星眨巴眨巴眼,歪着脑袋喊了一声。 “邪祟已除,睡觉。”问月鼎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话,收起剑,转身就走。 “谢谢师尊,师尊好好休息!”站在屋内的许逐星连蹦带跳地对着离去的问月鼎挥挥手。 “……” 落荒而逃的问月鼎快速地溜回了自己的洞府。 关上门封好禁制,问月鼎脑袋抵着墙,哀嚎。 “完蛋,下不去手——!” 那小徒弟长得也太可爱了!! 尤其是他顶着那么可爱一张脸软软地叫自己师尊……该死的这谁下得去手啊! 刚才昏了头能凭一口气,在没见到这小徒弟的情况下做出宰了他的冲动选择。 可那会儿小徒弟活生生在他面前,作为一名在社会主义红旗照耀下阳光长大的五好青年……对不起,他真没那个胆子杀人。 更别提这小孩那么可爱。 他就没见过比那孩子更可爱更粉雕玉琢的崽了。 这下完了。 问月鼎扶着墙哀叹着。 算了算了……他堂堂呃,假冒伪劣的碧霄剑仙,在手握剧本的情况下,还真能被这主角算计了不成。 大不了之后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扔出剑阁,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收他的后宫征服他的大陆去,可不关他问月鼎的事。 另个药修也面露景仰,眼中盛着星星,恨铁不成钢敲敲师弟的脑袋。 “今日有许宗主守在那算是你这回运气好,下回可不许莽撞了。” 小药修傻呵呵笑了两声,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他什么时候也能变成许逐星那样的修士呢? 寝居内。 “师兄,你这几日出去剿过魔吗?” 问月鼎没安分多久,又开始惦记许逐星有没有碰上沈摧玉。 由于原主离经叛道,师兄弟的关系不算好,他关心起许逐星难免生硬。 “这几日我都在灵兽谷。”许逐星愣了下,替他续杯水后如实答道。 “你昏迷了整三日,我不好随意离开。” 昏迷了三天。 问月鼎闭了闭眼:“辛苦师兄。” 之前只昏迷了一天,这次昏迷了足足三天,他的身体显然经不住轮番折腾。 “为何突然问这些?” 许逐星眼中是实打实的关切。 “没什么。” 知道许逐星还没撞到沈摧玉,问月鼎心中大石落了地,冲着他笑了笑。 “就是连着做噩梦,梦到些不好的事。” 许逐星松了口气,温声道:“没事就好。” “你若是真遇见麻烦事,我的寝居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师兄。” 刚做了个恶心的梦,问月鼎瞧见还全须全尾,受到万人敬仰许逐星,简直恍若隔世。 和一身劣根的沈摧玉不同,许逐星性情温柔为人正派,对同门友爱,对后辈关切,是个挑不出半点问题的修士。 正因为他作为仙家典范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又态度极好,所以问月鼎同他说话,并不觉得许逐星对他哪里特殊。 可总有人蹬鼻子上脸,许逐星的这份心善反倒被沈摧玉利用。 他给许逐星下药,趁着许逐星熟睡摸进他屋里对他上下其手,行猥亵之事。 等回到门派,就让师兄给卧房多加几道禁制。 最好是踏入就劈九道天雷,免得有不长眼的狗东西混进去。 问月鼎在心中默念,脸上笑容愈发明艳,衬得原本冷淡的长相张扬了不少:“多谢师兄。” 在单方面的爱情游戏里,许逐星何其无辜。 在让自己保命的同时,他也想顺道保住这位师兄的清白。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之前自己做了很多混账事。” 他露出愧疚模样:“不听师兄的劝告,屡次给持明宗蒙羞。” “所以我想在西寰就安分跟随师兄左右,听从师兄差遣,省得自己气血上头又捅娄子。” 许逐星的手微顿,随后面露欣慰:“你只要不嫌无趣,我自然乐意。” “不过还是养病重要,除祟之事次要。” “伤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问月鼎诚恳道:“师兄也不必为我烦忧。” 许逐星摇了摇头,似是早已对他无可奈何:“你自己得有分寸,千万别逞强。” 许逐星待了会,因为灵兽谷谷主又要开会,不得已离开了。 他不放心问月鼎,临走前叮嘱方才的两个药修来照看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帖,这才匆匆离开。 “问副宗主。” 药修们端着汤药去而复返,因为些不好的传闻,面对问月鼎还是战战兢兢的。 幸亏问月鼎星比他们想得好说话,只是和他们问了些吃食上的禁忌以及自己的伤势。 “你们走吧,我要睡下了。” 两个修士刚才被许逐星安慰好,问月鼎选择尊重师兄的劳动成果,不让他们待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 扭转他人的印象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一时。 两人面面相觑,表面上推辞,内心简直对问月鼎千恩万谢。 “副宗主若有不适,及时唤我们来即可!” 朋友! 大口喘着气,许逐星捂着胸口坐起。 没好的伤被撕扯得生疼,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旁只有一件长衫,上面沾了很淡的菩提香——那是问月鼎担心他穿紧身衣物影响伤口恢复,特意给他留的。 狗屁的朋友、兄弟 颤抖着手揭开被子,许逐星呼吸骤然急促。 这些天的浑噩早就有解答,不过是他不肯认。 他躲着他的拥抱,他的触碰,他的视线,都是为逃避这个答案。 没有人会对着兄弟有反应。 随着年岁渐长,魔族的身体会愈发重情欲。他不想做魔,在问月鼎之前,从未想过和谁有亲密的接触。 可他还是逃不开诅咒 。 啪。 阴沉着脸,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真贱。 连做梦都知道他只把他当好友。 却还是能对他发//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 41 章 饿不饿 明天见是句假话。 因为问月鼎会睡到大后日,然后翻身再睡一日。 大大后日,午时。 “明谣六年,恩人如天神下凡,子龙再世,斩恶蛇一只,降一方恶霸,而后睡四日不醒” 负责记录镇志的老秀才捏着笔,慷慨激昂地念着。 “小声点。”许逐星揉着额角,“他在隔壁睡觉。” “而且他可能睡不止四日。” “啊,是是我改成数日。” 老秀才顿时哑火,小心翼翼征求许逐星的意见:“您看这般写问公子,可还妥当?” 安浪镇自古有写镇志来记录大事的传统,只是这些年大家太穷,这事就逐渐荒废了。 但近些天的又是金家倒台,又是黑蛇作祟,修士平乱,他不得不在镇志上记一笔。 许逐星长腿交叠,随意半躺在竹椅上。 “他家的人还在镇子里。” 他一手顶腮,一手把玩着短刀:“为何要问我,不问他们?” “那群仙长都说自家少爷不喜张扬,不好拿自家少爷的主意。”秀才尴尬擦着汗。 “您是他友人,而且同样也是我们镇的恩人,所以我就想问问您。 “那我建议你最好别写了。” 许逐星心不在焉地瞄了眼隔壁屋抱着枕头安睡的问月鼎。 因为被子盖得厚,他脸颊上还挂着层淡红,看起来睡得非常舒服。 许逐星好不容易用三日调理好心态,听到这声“友人”,心情瞬间变糟。 他哼了声:“就他这性子,你不写他功绩他才高兴,写了他还嫌烦。” “这可不行!”老秀才振振有词,“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一带的人都苦金家已久。” “现在金家倒台,有姑娘的人家也不必提心吊胆,这般大的恩情” 又来了。 得益于问月鼎性格亲和,曾经又为了查阵眼,在安浪镇当过两三日街溜子,导致现在回过神的百姓们怕其他修士,却压根不怕他。 问月鼎睡着后,来找他的牛鬼蛇神就没断过。 什么隔壁镇写话本子到灵感枯竭,跑来找素材的书生,想花钱请问月鼎去他家食肆吃饭的掌柜,拿了钱说媒的媒婆 留守的明鹫宗修士拦了一部分,可还有些人理由正当,实在拦不住。 一天听三五遍这话,许逐星原本挺大的眼仁愈发无神,隐有变成死鱼眼的征兆。 好说歹说把老爷子劝走,许逐星耐着暴脾气,重重关上门。 从七层看五层,宛若仙人在云端俯瞰凡物。 一阵骚乱之后,受伤的少年被两个侍人不耐烦地拖走,满地血迹也紧随其后被擦干净。 危楼是销金窟,自然也是吃人的地方,这种没什么修为的穷苦帮工,当然换不来谁多余的怜悯。 “师兄,拍卖该开始了。” 唯恐许逐星生恻隐之心,问月鼎提醒道:“师兄要是担心他,我替师兄下五层看究竟。” “不必。” 许逐星并未像书中说的那般为沈摧玉吸引,而是拢了拢衣袖,关切起问月鼎来了:“怎么出来了,是里面太闷吗?” “是有些闷,所以来透透气。” 问月鼎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许逐星不会无原则地关心所有人,而且也没下过第七层。不管下边那是不是沈摧玉,都和他们暂时没关系了。 许逐星淡笑:“待会同侍人要壶润嗓子的茶。” “师兄,我没那么馋嘴。”问月鼎苦着脸。 “还是把灵石留到拍卖的时候,我看拍卖行的灵药都金贵着。” “不必担心,我带的灵石足够。” 许逐星面露意外:“师弟来到西寰,倒是节俭了不少。” 想到之前原主铺张浪费的模样,问月鼎现在想来,只为花出去的灵石心疼。 “那是自然。”他作势露出沉痛模样。 “西寰民风节俭,灵兽谷的土屋翻修十来遍还在住人,我也不能铺张浪费。” 三声锣响起。 许逐星还想说什么,闻声欣然笑了笑:“拍卖要开始了,待会再说。” “好。” 在走廊一站,目睹了楼下的惨案,问月鼎的头脑彻底清醒。 许逐星比他走得慢,后脚才步入雅间。 他眼中了无情绪,藏在左袖里暗金色的符千疮百孔,布满裂纹的符咒碎裂成飞灰。 不知从何处传来又一声惨叫,被危楼里重重说笑生和锣响彻底掩盖。 术修咒人,从不需自己亲自出面。 而右边袖中银蓝色的符咒安静躺着,依旧完好无损,发出忽明忽灭的淡光。 雅间的客人是不需出面叫价的,只要等着桌上水镜展示出拍品和起拍的灵石数,再用灵纸写下自己想要出的价格即可。 问月鼎拿着上好的纸笔,忍住想要往上添些山水画的念头,安静盯着水镜的屏幕。 他们是来拍药材的,现在还在拍卖的内丹,也只能看个热闹。 眼瞧着一颗平平无奇的三千年灵兽内丹被拍出两万灵石,问月鼎才惊觉那颗万年魔兽内丹值多少价钱。 沈摧玉也是有魄力,用超过十万灵石的内丹给自己练气筑基。 可惜他是主角攻,所得的一切都是踩在别人的肩膀上。 他讽刺地想。 “师弟,有看上的灵宝吗?” 这种内丹在持明宗的珍宝阁比糖豆还多见,买回去都占地方,许逐星显然也对此不感兴趣。 问月鼎摇头,自觉地开始吃桌上切好的灵果打发时间。 蹭自家掌门师兄的钱袋子买药,就得有自知之明,不要随意伸手索要。 他是剑修,也看不懂后边拍卖的法器和灵兽,只能抿出拍品越往后越好,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每个大类刚开始拍卖的拍品成交价也就几千几万灵石,到后面几十万甚至百万都有可能。 许逐星只喝茶不吃灵果,在问月鼎吃光整个果盘之后,终于轮到了拍卖药材的时候。 前头拍卖的灵药都是用两算,一两几千灵石,到后面开始用颗、株算。 他们需要的竭骨藤是倒数第三件拍品。 躺在檀木匣中的药材是藤条模样,白如枯骨,甚至还能看见骨节模样,却在缝隙处长出鲜嫩的绿叶。 打开木匣,主持拍卖的修士声音都高了些。 “西寰狼骨峡独有的竭骨藤,对治疗经脉沉疴旧疾有极大功效。” “五百年一长叶,长叶后三月若不采集自然枯萎,枯萎后功效全无,又只生在悬崖峭壁的裂隙之中,所以极其难寻觅。” “我手中这支竭骨藤已经三千岁,正是最佳的药用时机,是不容错过的珍品。” “三千岁竭骨藤,起拍价三万灵石,一万灵石起加!” 起拍价三万看似不高,可成交价就是个无底洞。 “五万灵石!” 果不其然,第一个叫价的修士就把拍卖推向高潮。 “六万灵石。” 紧随其后,还有药修不甘示弱。 只要得到竭骨藤,炼制七品八品的灵药岂不是信手拈来。 雅间里的两人不紧不慢喝着茶,都没叫价的动作。 和许逐星相处过几日,问月鼎也逐渐摸清他的性子。 许逐星并不彻头彻尾是书中所写的傻白甜倔强人设,相反在有些细枝末节的非常精明谨慎,还带了强势。 许逐星在等。 果不其然,竞价飙到十二万灵石,喊价的间隔开始显著变长。 “十二万灵石一次,十二万” 许逐星垂眸,落笔书写。 “七层叫价十三万灵石!” 这场拍卖只有六七层的修士能参加,水镜中主持的修士激动大喊。 七层,那就是有大能想要得到这件珍品。 但拍卖行素来是价高者得,很快便有人跟上许逐星的价钱。 “十四万!” 许逐星并未急着提笔,而是看向问月鼎:“师弟,你觉得拍得竭骨藤,需要多少灵石?” 问月鼎也不是干坐着瞧热闹,从开始就在观察叫价的频率和幅度。 现在叫价人数开始变少,而且没人和他们有意对着干,离成交就不星了。 虽不知许逐星问的意图,他还是如实答道:“若是没意外,得要十八、十九万灵石。” 许逐星颔首,看他的目光带了欣赏,接着一万一万往上加。 不偏不倚,价格最后停在了十八万上。 一个天价,但完全可以接受。 这便是大宗门的底气。 “成交!!!” 一锤定音。 存放竭骨藤的檀木盒被恭敬奉上,纳戒中的灵石也如约交付。 “给你的药材,自己收好。” “是。” 问月鼎小心翼翼把檀木盒收入纳戒中:“这回欠了师兄大人情。” 他为活得久些,自然需要调理经脉的灵药,之前没推脱,现在也不会和许逐星扭捏。 “人情就免了,你要是有心,就回宗后跟着二师弟一道学着打典宗门里的琐事。” 问月鼎动作顿了顿。 他的二师兄尘堰是管宗门里头账务的宗门掌事,许逐星的意思是觉得他可以学着管账? 难怪刚刚会让他估算拍品的价钱。 许逐星有心了,不过他对着二师兄实在提不起好感。 倒不是二师兄一直都和原身不对盘,而是二师兄在原书中很亲近沈摧玉。 他对亲近沈摧玉的人都没好感。 尘堰的戏份堪比豪门文中男主的管家,霸总文里总裁的司机。 这种角色的任务就是推动主角攻受在一起,为此不惜一切代价,甚至颠倒立场。 尘堰一开始就看好沈摧玉,在沈摧玉伤害自家掌门师兄后,依然觉得许逐星和沈摧玉是真爱。 他觉得不喜沈摧玉的三师姐是小题大做,把三师姐气病了好几次。 是他放心把宗门账务交给沈摧玉,让许逐星孤立无援,也是他发现许逐星跳下山崖去通报给沈摧玉,让许逐星死都死不成。 许逐星因为沈摧玉染了药瘾,他居然还认为许逐星让人失望,已经配不上沈摧玉了。 “师兄,你眼下已经成这般模样,沈摧玉就是良配啊。” 他苦口婆心劝说许逐星,把许逐星逼到崩溃的模样历历在目。 问月鼎当时看见尘堰此人,都好奇他如此无条件偏袒沈摧玉,为什么自己不去替许逐星受沈摧玉折磨? 他倒不觉得许逐星和沈摧玉般配,反倒是尘堰和沈摧玉锁死,舔狗和疯狗是天造地设的一队。 他面色如常,反倒还笑了笑。 “我会同二师兄潜心学,定不负师兄所托。” 许逐星无意中给了他个好机会,他自然会牢牢攥在手里。 既然尘堰喜欢拿持明宗的账务开玩笑,喜欢帮着外人,这管账的差事让他干肯定不合适。 大的账务本来就该归副宗主来管。 以前让尘堰管账务是因原主不作为,眼下只要他这副宗主支棱起来,就没有尘堰这宗门掌事的一亩三分地。 扳掉尘堰,他倒看有谁敢给沈摧玉当走狗。 顺着高高的旋梯而下,两人走在悬挂了明红灯串的阑珊之处。 灯笼摇曳,热闹非凡的盛景中,虚弱的少年匍匐在角落的暗阁处,与外头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无神的眼睛投向星处气度不凡的修士,瞬间眼神就变了,变得贪婪又痴狂。 颤颤巍巍伸出因为被粗暴拖拽而受伤的手,他试图用手指圈住许逐星的面容。 一划,两划。 可许逐星只在他视线中出现了一瞬,很快便没了踪影。 想到今天当众出丑,他愤恨地锤着地板,少年分明面容极好,却眼珠病态乱转着,呼吸急促。 “沈摧玉。” 侍人不耐烦地推开暗阁的门:“今日帮工加上工上伤病的八十灵石已经结给你,怎么还不离开?” 要不是他有些灵根,危楼根本不会找这种没经验的临时侍人,果然闹出差错了。 说来好笑,一个乞丐也配叫这种好听的名字。 “我这就走。”沈摧玉低声下气,哪有半点主角模样。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似下定什么决心,颤抖着起身。 现在想想,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尽量去让损失变小。 他和许逐星能救下贺桃红,再往前走,就能救下更多人。 问月鼎轻声道:“而且我看你也没吃多少,饿的人怕是不止我。” 结账的时候,他瞧许逐星碗里的饭也只动了一半,估计也在想今天遇到的糟心事。 “走吧。” 许逐星转过身,不让问月鼎看他的表情:“再晚点,你就只能吃我煮的土豆了。” 他很想问问月鼎。问月鼎被喂下了回光返照丹,勉强吊着一口气,腹部缠着的绷带不停被血液浸透,带到昆仑的药阁时,药阁的人差点吓得把这烫手山芋丢出去。 与祝茫不同,他的金丹被剜下时,虽然也濒死,但是终究还是他的生命力更顽强一点,让他野草一般挺了过来。 此时此刻,祝茫站在门口,他刚刚醒来,便听见沈乘舟大婚的消息,他头痛欲裂,似乎丧失了一段记忆。 只记得模模糊糊间,好像是大师兄救的自己,是大师兄在自己濒死时,锁住了自己身体内流水般逝去的生命力。 那人的手修长苍白,却比身受重伤的他还冰凉,冷得令人心惊。  他苍白的唇翕动了一下,“没有,我不是为了杀他……” 可此时,祝茫忽然在沈乘舟怀里动了一下。 他意识不清,气息微弱地开口,“好疼……不要挖我金丹……求求你……” 这一声求助无疑成为火星,点燃了沈乘舟的怒火。他并指如刀,飞快地在祝茫身上点了几下穴位,然而,祝茫的情况丝毫不能好转。恐怕唯有把金丹的漏洞给他填不上,才能救他一命。 他扭头看向问月鼎,眉眼间一片冷漠,而问月鼎还在辩解,他疼得神志不清,低声道:“我是为了救你来的……你信我……”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绝望,好似如果他不来,沈乘舟就注定死无葬身之地一般。 沈乘舟冷笑一声。问月鼎真是脸也不要,他已然元婴,距离渡劫也只有一步之遥,何须这修为刚到元婴的魔修来救他?何况,正道与魔修水火不容,他又为何救他,又如何来救他? 重重疑点使得问月鼎的话如同一个天大的笑话。沈乘舟嘲讽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会死?” 问月鼎:“因为系统……啊!!!” 他刚欲说出口,心脏便传来一阵阵的疼,像是有人死死地掐住他的心脏,像个玩具般用力揉捏搓扁,天道系统冷漠地开口,“宿主,谨言慎行。” 问月鼎又吐出一大口血,浑身无力地软倒,系统在惩罚他,可落在沈乘舟眼里,便是他无话可说,连辩解也想不出来,怒火更旺。 “师兄,你信我一下,我真的没有挖他金丹……” 问月鼎趴在地上,艰难地伸出手,抓住沈乘舟的衣袖,无措地摇头,“我想救他,但是我的灵力已经不够了,我……”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沈乘舟打断了他。 他放下祝茫,往问月鼎方向大步迈出,背着手,,高高在上地俯视无力地跪坐在地的问月鼎,冰雪般的眉眼间一片厌恶: “问月鼎,我原以为你只是背叛宗门,和魔修狼狈为奸的白眼狼——” “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恶毒之人。” 问月鼎怔了一下,接着,沈成舟漠然道:“一报还一报。你的金丹,我替祝茫拿出来,还给他。” 问月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他像是遇到了难题的小孩,怎么也不明白眼前这人怎么会想着要挖他金丹。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明明他来到玄武秘境,和玄武拼尽全力地打了三天三夜,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可是沈乘舟根本不相信他,他一步又一步,坚定而沉重地向问月鼎走来,问月鼎灵力枯竭,软倒在地,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露出雪白的肚皮,等待着沈乘舟刀起刀落,把他的一切挖走。 这种时候,寻常人应该抱紧沈乘舟大腿,哭天喊地,或者骂他不知好歹,可是问月鼎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打不过沈乘舟,闹下去,只会显得他滑稽得如同跳梁小丑,什么也得不到。 因此他最后只是挤出一个笑脸,怔怔地看着被沈成舟牢牢护在怀里的青年,慢慢说道:“……好,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问月鼎答应的时候,沈乘舟不禁愣了一下,他皱了皱眉,一双冰冷的眼中满是警惕,“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问月鼎笑了一下,然而他试了好几次,却都没能再提起嘴角,只能无力地仰起头,鼓起勇气问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抱抱我?” 他浑身是血,一双如墨的双眼期待地看着他,像是一只流浪了很久的小狗,渴望将他抛弃的主人能重新将他捡回来。 问月鼎想,这只是一个很小的要求。比起要剜他金丹,这是很小的筹码,如果放出去,想必会被人破口大骂,揪着他耳朵骂他蠢。 可是他又转念一想,会对自己做此举的人早就不存在于世,因此他无论如何对待自己,也不会有人心疼。 但他没想到的是,沈成舟竟然拒绝了:“不。” 问月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茫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师兄,嘴唇颤抖了一下,沈成舟厌恶至极地看着他,冷漠道: 他在昏迷中挣扎着,想睁开眼睛看那人一眼,可灵力中途似乎被人突然打断,让他彻底昏厥过去。 眼下,他见到在床上衣冠不整的问月鼎,以及二人大婚的婚袍,几乎是电石火花间明白了一切,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可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糕点,脸上露出了一点难过的神色,刚好刺了沈乘舟一下。 沈乘舟回过神来,似乎也明白自己差点做下了怎样的荒唐事,脸色难看,猛地站起,退得离床榻上的问月鼎远远的,仿佛他是什么瘟疫病毒、洪荒猛兽。 “师弟……你听我解释……”他急急切切地与问月鼎撇开关系,那张总是冷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可祝茫只是勉强一笑,十分体贴温柔地道:“没关系的,师兄。” 沈乘舟脸色凝重,他明白祝茫还是在误会他,就差没指天指地发誓,咬牙切齿地说道: “问月鼎此人性情乖张,为人凉薄恶毒,我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对他生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情思。” 祝茫破涕为笑,却也没问他们成亲的原因,只是温和地柔声道:“好,我相信师兄。” 他气质如山间松竹,客客气气,温温柔柔,令人亲近,不自觉地放下心防。 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承认自己无关紧要的时候,告诉他他在看他,他对他或许是特别的。 为什么在他看清他们差距的时候,傻乎乎跑回来,说着要和他一起走。 他说。 许逐星,你是不是也很饿啊。 他又说。 你和我一起来,怎么能把你丢下呢? 第 42 章 簪朵花 偏生问月鼎什么都不知道。 “不着急。” 他依旧毫无自知地同他念叨着。 “要是没铺子吃饭,吃你烧的土芋也行。” 听着后面急匆匆的步子,许逐星放慢脚步。 “嗯,随你。”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笨蛋。 走街串巷的日子持续了四天。 尘堰的亲信们看问月鼎眼神都不甚友善,又因为他在许逐星身边杵着,不敢随同尘堰贸然上前。 问月鼎不急不恼,侧开身让道。 这回怎么不当众发作了? 尘堰极快扫了下他,略微诧异,很快便把注意转回许逐星身上。 “掌门此次西寰之行可还顺利?” “一切皆好。” 许逐星略与他拉开距离,看向尘堰身后围成半堵墙的修士,客气道:“本就是例行的剿魔,二师弟不必动如此大阵仗。” 问月鼎险些笑出声。 带着一群人来迎接,果真是尘堰自作主张。 大师兄温文尔雅是真,可是人都有喜恶。许逐星不光有些脾气,还有点蔫坏。 尘堰脸色尴尬,忙后退半步,给自己找补:“原本是该我和掌门去,可当时是四师弟非要随同您,所以我才不放心。” 本来在旁边乐得清闲的问月鼎被莫名卷入,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朝他扫过去。 “二师兄若是想跟着大师兄去,之前直说就好。” 他不紧不慢道:“不必当时应我应得轻巧,眼下却把自己急得坐立难安。” 原主想要出风头,尘堰何尝没自己的小心思。 他在持明宗安逸惯了,偶尔出门也受人厚待,根本不想去西寰那种风沙肆虐的地方,所以才会没多推脱,就让原主顶替他的位置。 原主性子本就差,况且问月鼎这番话还不算刻薄,亲近尘堰的修士都对此习以为常,没觉得有多不妥。 若是真当众和问月鼎发作,就是坐实尘堰坐立难安。 眼见许逐星对他态度比之前更冷淡,指望不上谁的尘堰也只能憋着心头不忿。 “四师弟说笑了,我是记挂你们,但不至于坐立难安。” 他露出惊觉模样岔开话题:“瞧我这看你们回来太高兴,都忘了光在外头说话也不是回事。” “请宗主和四师弟随我来。” 波浪还没涌起便平息,他带来的修士没派上用场,见几个长老要离开,也就都悻悻然退了下去。 修者中不免有性格油滑的,边走边互相交换着眼神。 怎么感觉出门一趟,宗主好像不太喜欢掌事,却对副宗主青睐有加了呢? “我思前想后,觉得大师兄深谋星虑,四师弟作为副宗主确实该担起之前没担的责任。” 等到修士们散尽,尘堰引他们到处施过阵的石亭。没等许逐星提起,便主动说起账务有关的事。 “往后些日子,我会带着四师弟熟悉宗门内账务。” 他眼珠转了转。 “只是账务牵扯到的多是零碎的俗事,经常还要遇到些麻烦人,就怕四师弟逍遥惯了,不愿去” 尘堰意味深长地噤声。 “二师兄不必为我担忧。” 问月鼎客气地恶心回去:“我的小毛病同宗门大事相比,压根算不上什么。” “师弟这般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尘堰笑了几声,全然没之前那般焦急模样。 问月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突然变得自信,怕是尘堰已经布了见不得人的局,就等他往坑里跳。 许逐星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却只是静看他们来回的交锋。 趁着尘堰说话,他垂眸看向手心,一张符化成齑粉,悄无声息落到尘堰的身上。 许逐星的修为太高,作为分神期的剑修,尘堰居然对他的细微举动毫无察觉。 他已经全然只顾着算计和试探问月鼎。“不要,不要!你去挖他的金丹,好不好?好不好?” 黑暗中,他根本没认出问月鼎是谁,只是继续满脸泪水地哀哀央求道:“求你去挖他的金丹……求你……我好不容易修炼得来的金丹,我努力了好久,我不能没有金丹,我还要去见他,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是他与你打斗,是他想要夺你性命……” 问月鼎怔住了。可玄武秘境九死一生,有去无回,沈乘舟这是用命去帮他搏前途。 祝茫惊喜万分。 生日宴上,觥筹交错,祝贺声接连不断,所有人把穿着锦衣狐裘的祝茫重重包围,替他隔绝风雪,千盏花灯照彻长夜。 在寒冷的春夜中,温暖得令正站在山脚下的问月鼎向往不已。 他刚刚完成系统最后一个任务,一身红衣胜血,黑发如墨,神志不清地蜷缩在昆仑山脚的一株桃树下。 那株小桃树已经枯死,如今孤独而格格不入地矗立在一片绿油油的杉林中,仿佛是还没成长,就已经被那成群的桃花林舍弃,成了唯一被赶出来的种子,孤零零地漂泊到山脚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沈乘舟永远不知道,也不可能想象得出,他眼中“衔玉而生却不知珍惜”的问月鼎,逢年过节,总是会戴着斗篷,坐在昆仑山脚的村落中,喝一碗寒碜的汤圆,久久地凝望着那座永远不会再对他开放的山门。 或者说,家门。 这被他们挂在嘴边、总是唾弃辱骂的叛徒,此时正浑身是伤地软倒在昆仑山脚处,蜷缩在一株已经枯老死去的桃树下,四肢冰冷。 像是一只流浪了千万里的小狗,伤痕累累地回到家门口,却无法进去,只能在门口手足无措地徘徊眺望。 没有惊喜的欢呼,没有温暖的热水澡,更没有人为他温一碗粥,把他抱进怀里,说,山高路远,这一路你辛苦了。 他只能像是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在昆仑山脚,闻一闻顺着夜风,从昆仑上飘下的桃花香,听着等着火冷灯熄。 “恭喜宿主已完成所有任务。” 问月鼎仰头看着在他眼前跳跃出的一行大字,一双眼睛如漆墨般无光无芒,死寂沉沉。 他的头无力地歪着,脖颈处缠绕着几根鲜艳的红色丝线,如钢丝铁网一般勒进他苍白脆弱的脖颈中,血珠顺着锋利的丝线坠落在无声无息的夜色中,他过了好久,才从鼻腔间挤出丝奄奄一息的疑问,“……我完成了?” “是。” 问月鼎靠着桃树,虬曲的枝桠凹凸不平,硌得他后背生疼,他重复地问道:“……不用再去杀不该杀之人了?” “叮,订正一下。您杀的这些人在未来都会成为十恶不赦之徒,杀妻夺子,作奸犯科数不胜数。您不应该因为他们还年幼而放过他们。” “……” 他疲惫地靠在小桃树上,嘴角似乎想要上扬,来回应系统,但最后还是因为没有力气而垂了下去。无神的双眼中,静静跳跃着昆仑上的万千灯火。 无一盏为他而亮。 “检测到宿主的求生欲极低——系统提醒您,生命可贵,请爱护好自己的身体。” 问月鼎呼吸轻得几乎消失,过了很久,他低声说:“……你不觉得你说这话有些残忍吗?我都死了一千多次,你还想要让我爱惜自己?” “订正一下。您每次死亡受的伤都会恢复,您不会有任何损伤。天道会保佑您永存于世。” 问月鼎张了张嘴,然而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怔然地看着远方。 “请宿主接下来好好生活,”系统——或者说“天道”回答道:“天道系统感问您为了掰正世界线而死亡的一千八百八十八次。” “您有许一次愿望的机会,请选择。” 问月鼎垂着头,凌乱的头发盖住他苍白的脸颊。 上一次的轮回中,沈乘舟进入玄武秘境后身死。等问月鼎赶到时,为时已晚。 他抱着沈乘舟冰凉的尸体时,忽然想起魔族攻陷,昆仑覆灭的那一天夜晚。 问月鼎模糊间记得,是沈乘舟背着他,在飘零的飞絮中,踩着一地的鲜血,走了足足三千级石阶,逃离到昆仑山最遥远的边界处。 忘川河畔旁的河谷怪石嶙峋,他被他的大师兄用衣袍裹着,塞进了一个山洞里。 难道他就……没有努力修炼吗? 你努力的话,那我这垂死挣扎,苟延残喘的一千八百多次轮回,又算什么? 可黑玄武根本不理会祝茫不停的无理取闹、挣扎求饶,一阵金光闪过,祝茫当即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一枚通体金黄的小圆球静静地浮在空中,黑玄武脸上露出厌恶之情,接着,尾巴一甩,把那金丹拍进了玄武幼崽的肚子里。 问月鼎明白了,成年的黑玄武妖丹已然大成,不会需要与妖丹修炼方式截然不同的金丹,可对于未成形的玄武幼崽,这金丹里面充沛的灵力可是大补。 玄武幼崽吞了金丹,安静下来。问月鼎咬着牙,拄着剑,正欲从地上重新站起,可是黑玄武只是看了他一眼,居然带着玄武幼崽离开了。 问月鼎心中一口大石重重落地,他疲惫地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跑到祝茫身边。 祝茫的腹部正血流不止,玄武秘境妖兽众多,若是放任他就这么不管,势必又会引起其余高阶妖兽前来。 问月鼎厌恶此人,可他没信心与玄武打了三天三夜后,还能应付其余妖兽,便只能手中聚起灵力,摁在了祝茫的腹部。 金丹残余的灵力缓慢被问月鼎艰难地聚起,他此时已经几乎是油尽灯枯,纯粹是吊着一口气死撑,若非意志坚定,怕是下一秒就能昏厥过去。 但他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快锁住祝茫的伤,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问月鼎!你在做什么!” 下一秒,一个白色的身影掠过,他被用力推开,灵力被迫中断逆转,江水倒流般狠狠地冲进他的五脏六腑之中,问月鼎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经脉逆流,无法抑制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沈乘舟广袖飘飞,抱着祝茫站在他的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剑眉下目光若淬火般滚烫,酝酿起了滔天的怒火。 “大师兄,那我这几日就随二师兄学着掌事了?”问月鼎不再理会尘堰,转而询问许逐星。 许逐星不动声色收回手,脸上笑意未减。 “好。” “老宗主飞升多年,大师兄也早已继位,我们私底下喊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称他宗主为好。” 尘堰面上不显,心中却烦躁,忍不住想挑问月鼎的毛病。 他依旧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问月鼎。 “大师兄当了宗主,也是我的师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问月鼎眼中划过丝冷。 原书中尘堰原本喊许逐星宗主喊得顺溜。可沈摧玉来了后,因为沈摧玉想当掌宗主,他又很快假惺惺改口喊许逐星师兄,改称沈摧玉是宗主。 问月鼎笑吟吟看向许逐星:“是吧,大师兄?” 和书中不同,现在的许逐星并不偏信尘堰,或许和他的关系还更好些。 果不其然,许逐星唇角微勾。 “都是师兄弟,不必拘泥于此。” 看着尘堰已经发青的脸色,问月鼎戏谑道:“若是掌教真在意这些规矩,下回见着我,也别忘了称我是副宗主。”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出来,原本比他辈分高的尘堰登时被他压了一头。 “对,也不是什么要紧规矩。” “我想大师兄和四师弟也累了,我差人带你们回屋,早些沐浴休息。” 尘堰干笑着,说了些客套话后匆匆离开。 他略有狼狈的身影从结界中消失,留下了问月鼎和许逐星二人。 “你同二师弟暂且和睦共处。” 许逐星突然开口。 问月鼎整理剑穗的动作僵了下。 他和尘堰对彼此的态度差得明目张胆,被许逐星看出来并不奇怪。许逐星没劝他收性子,只劝他暂且和尘堰和睦相处,已经算是非常委婉。 “方才我说话急了,并非对他有成见。” 他笑得真挚:“都是师兄弟,我一定不会顶撞二师兄。” 不过若是尘堰故意惹他,那他可就不好保证了。 他会在许逐星面前揭穿尘堰的目的,但肯定不是现在。 许逐星还没接下句话,就听到问月鼎接着道。 “要是遇着事,我一定来找师兄评理。” 被抢了要说的词,许逐星无奈地看了他眼:“三师妹还在丹房,明早记得去药寮寻她诊脉,方便她为你配药。” 诊脉。 问月鼎顿时想到自己身上的魔性。 他的三师姐谷雁锦是九州中都能排前几的药修,如果他不谨慎藏住骨血里的魔性,极有可能会被谷雁锦察觉。 问月鼎心悬了片刻,如常答道:“我记住了,师兄回去后也好好休息。” 出了结界,石亭边有尘堰派的修士想要迎问月鼎回去。问月鼎客气拒绝后,依照原主的记忆,踏轻功往自己的小筑而去。 修士的居所一般修建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且和自身灵根有关。 问月鼎是水火双灵根,居所在阆山之巅最大的湖泊正中间,和许逐星在山巅万年松下的寝居刚好是两个方向。 镜泊灵气充裕,却在整个门派的边缘之地,环境幽雅,鲜少有修士造访。 眼下这只是问月鼎的住所,可书中写问月鼎死后,它也是沈摧玉囚禁折磨许逐星的囚笼。 夏时镜泊会开满莲花,眼下只有残荷飘在水面上,雾气升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仙鹤啄着已经枯败的莲蓬,衔起里头的莲子振翅高飞。 “副宗主。” 只有一个修士在湖心小筑外,见到他小声问好,随后又低头继续洒扫。 刚靠近镜泊,问月鼎的身体就开始不适。 离水源过近导致这里湿气极重,潮得就像处在回南天中。 水灵根只能护住他的内力,护不了大大小小的内外伤。一个有旧伤的剑修,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潮湿的地方安稳修养。 所幸依照原主的记忆,镜泊只有小筑外潮得厉害,里头会定期放上引水的灵珠吸干水汽。 问月鼎的手搭在门上,阵法自然亮起,随后门缓缓推开。 数月无人居住,里头的情况并没比外边好到哪去。 建造小筑的木材石料都是灵木灵石,所以没被潮气侵扰,但被褥的湿气重到光拿手摸,手都会沾上水。 这显然不对劲。 问月鼎脸色微沉。 他身上的魔性不为人知,可有伤病一事师兄师姐们都很清楚。 所以作为副宗主平日哪怕不宿在宗门,引水珠也会定期更换。 是有人趁他不在,在给他使绊子。 三师姐谷雁锦性情孤僻,虽然挂着掌事名头,却从不管除丹房药寮外的其他地方。 他和许逐星离开后,寝居的维护无疑是尘堰在负责。 这手法真是下作又拙劣。 而他今晚得稳固住体内魔性,瞒过来给他看病把脉的谷雁锦,压根来不及去去找尘堰理论。 可去取来引水珠大事化小,也太便宜尘堰了些。 问月鼎思忖片刻,阖目开始梳理自身的经脉。 屋内没有引水珠,虽然导致他的伤口愈发疼痛,却也助他修炼的水灵气愈发充盈。 体内原本就不平静的灵气四处窜动压制魔性,感受到浑身如扎针般疼痛,他额头冷汗涔涔,手指都在不住颤抖。 问月鼎缓缓睁眼,反倒神色放松下来。 乱点好。 要是不足够乱,怎么让尘堰吃苦头?“尔等叛徒。休得痴心妄想。” 问月鼎脑袋里“嗡”了一声,似乎有根名为理智的弦发出裂帛般的声音,被眼前这人拉扯到极致,下一秒就能崩坏。 他捂着脸,脑浆沸腾,痛得他几乎要就地打滚,但是他死死地咬着自己嘴里的软肉,直到品尝到血腥味,才喘了一口气,哈哈笑道:“痴心妄想?痴心妄想?沈成舟,当初分明是你对我……现在便做不得数了么?” “一码,归一码。”沈成舟语气毫无起伏,“你叛出宗门,我合当是要杀了你,何况,我并不记得你。” “我与你无缘无故,除了死敌关系,不可能再有其余瓜葛。”他垂着眼睛,睥睨着问月鼎,居高临下道:“此次我只是挖你金丹,下一次,我便是要杀你不可。” 话音刚落,问月鼎的腹部倏然被一只手洞穿,那只手穿过他的皮囊,在腹中一阵乱搅,拨开层层经络与肺腑,抓住了那枚金丹。 明明伤口在腹部,但是那一刻,问月鼎的心脏疼得要揪起来。他吐出一大口血,软倒在沈乘舟的怀里,眼瞳渐渐涣散开来。 他们此刻的姿势十分亲密无间,可问月鼎却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他疼得剧烈地在沈乘舟怀里挣扎起来,重重喘气,眼尾通红,冰凉颤抖的指尖死死地陷入沈乘舟的衣袍中,像被拳打脚踢欺负,却只能缩在墙角的幼兽,呜咽道:“不要……不要……师兄……不要这样对我……师兄……” 那一声声“师兄”喊得肝肠寸断,嗓音近乎崩溃,沈乘舟一僵,但只是皱了皱眉:“我并非你师兄,住口。天道有常,报应不爽,问月鼎,这是你应得的。” “…………” 我应得的?我应得的??我应得的??? 问月鼎终于崩溃了。 他几乎要窒息了,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摁进水中,头痛欲裂,怒极反笑,理智被汹涌的嫉妒吞没。 凭什么。 凭什么??? 他迎着沈乘舟厌恶的目光,倏然抬起头,忍着痛,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滚烫的热气吞吐在沈乘舟的耳畔,似乎能感觉到少年温热柔软的唇瓣一张一合。 他笑了笑,软软地问道:“师兄,你很讨厌我吗?” 沈乘舟被那股暧昧不已的热气弄得浑身僵硬,紧皱眉头,脸上露出一瞬间的不自在。可接着,便听那阴晴不定的血观音在他耳边冷笑一声。 那声音轻柔缥缈,可却是字字带恨,声声泣血,问月鼎轻声道:“那我非得变本加厉,惹你心烦。” 他带着难以形容的憎恶戾气般,一字一顿,道:“我不好过,你凭什么好过?” 他腹部中金丹倏然发热,滚烫得如同沸油铁锅。 沈成舟明白他要做什么,脸色大变,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碎裂,怒喝道:“住手!你疯了不成?!” 问月鼎口中涌出一大口鲜血,湿哒哒地黏在了沈乘舟的白衣上,可是他却微笑着,熬着那剧痛,十分不要脸地趁人之危: “沈乘舟,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偏要强求予夺,我要你同我合籍。” 沈乘舟眸色猛地一沉,“痴心妄想——!” 可他话音未落,问月鼎舔了舔嘴角的血,慢条斯理地缓缓道:“否则,我就引爆金丹,我们三人一起,血溅当场。”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十年前,与沈乘舟初见时,故意欺辱他,让他背他上三千级台阶时如此。 十年后,逼迫沈乘舟与他成亲,换取一颗金丹时,亦如是。 翌日,辰时。 问月鼎推开药寮的门,险些踉跄栽倒在地。 扶着他的药修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看向谷雁锦:“我在路上遇着副宗主,他就是这般模样了。” 面容秀丽的女修脸色微沉,顾不得责备问月鼎来晚了一刻钟,赶忙让她的弟子上前架住问月鼎,把他扶到椅子上。 “四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谷雁锦搭着问月鼎的脉,脸色越来越差,连平时懒散的语调都变严厉了不少。 “你的经脉非常紊乱,是不是又在用偏门的修炼方法?” 她压抑住声音,不让在场的弟子听到。 “再这样下去,你真会没命的。” 问月鼎动了动唇。 彻底压制体内魔性比他想得更困难。 为确保在谷雁锦这个合体期药修面前瞒过魔性,他几乎是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 “师姐别担心,只是我屋里” 他深吸一口气,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下去:“屋里潮气过重,才旧伤复发了。” 他看向许逐星,控诉:“你怎不同我说?” 难怪许逐星总往他这看。 “你不也没问吗?”许逐星笑容灿烂。 “我看你这么高兴,还以为问少爷就喜欢别个小花呢。” 对他的揶揄,问月鼎反应平静。 “没事。” 他微微歪头,摘掉耳边的蓝花。 问月鼎冲着许逐星莞尔一笑:“正巧,我也没同你说。” 闻言,许逐星立刻慌了神,忙抢过问月鼎手里的镜子。 他前发倒是还好,可发带上,明晃晃插着大半溜不知哪吹来的一串红。 问月鼎那蓝花还能算好看,这一串红插着,纯粹是好笑了 和着急要成婚一样。 他瞪着问月鼎,问月鼎却只是笑。 “你没问我。”问月鼎振振有词,“我还以为你喜欢头上插着大红花。” “” “问、月、鼎!!!” 第 43 章 多睡会 两日后。 拿着行李和纳戒,踏着初晨的微熹,许逐星和问月鼎跟在冯越后边,从镇子里的小宅悄悄搬走。 问月鼎打着哈欠,挂在队尾昏昏欲睡。 残魂至少还得一月才能拼完,可他和许逐星都不想继续待在镇里。 商量过后,两人决定暂时搬到未泊川附近的山中小住段时间,再往九玄城去。 穿过河畔,走上缓坡,沿着山路一直去走。 一间老旧的小屋藏匿在火红的枫树林里。 持明宗的藏书阁由榫卯搭建,藏在阆山松林之中。 沿着生长青苔的石阶而上,清幽的环境极容易让人静下心来。 正逢秋冬交替闭关修炼的好时机,来借阅经书的弟子少了许多,只有几个看门的弟子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看门的弟子见到来者是问月鼎,连忙让开身迎他进去。 “师叔。” 问月鼎走入藏书阁,一个青衣少女连忙起身。 正是青藿。 她是谷雁锦去年收的关门弟子,今年刚好十三,生得玉雪可爱,很难让人提起恶感。 “你是在帮三师姐找医书?” “是。”青藿眨了眨眼,笑着露出梨涡。 “有好些书要查,这几日都要留在藏书阁里。” 问月鼎了然。 青藿再聪明,终归是岁数小藏不住事,躲闪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心思。 估计是谷雁锦觉得他前科累累,不放心他单独待在藏书阁,所以明目张胆让青藿待在外阁当个眼线,遇到事也好及时照应。 问月鼎也就不再管她,点了点头往藏书阁深处走。 拿出玉牌嵌入厚重的门,机关转动,法阵光芒大盛。尘封的内阁大门缓慢开启。 入内阁需要有长老玉牌,等到问月鼎双脚迈入,门又再次自动关上,严丝合缝。 单看外表,内阁的经卷和外阁没差别,连摆放道书的架子都似是同一批沉木。 可里头的经书和秘籍比外头精贵许多,所以此处也是宗门管理最严密的地方。 因为内阁一般一年也开启不了几次,所以里头的空气很闷,混着沉香味,呛得问月鼎捂嘴连连咳嗽。 等到适应里面昏暗的长明灯光线,他小心翼翼在木架间挪动。 他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清点其中部分经卷,而许逐星给了他十日时间,完成任务后去寻找其中提及魔性的经书、药书绰绰有余。 为防止节外生枝,他带上鲛绡手套以防伤到脆弱的经卷,片刻不停地开始清点。 藏经阁内阁里头秘籍成千上万,可随便拿出一本都是珍贵的宝物,可以拍出十来万灵石的天价。 出于负责,他清点完后,还会简单地查看一遍纸张是否有漏损。 不知不觉,四个时辰过去了。 看了眼放在角落的漏刻,问月鼎将手头最后一卷剑谱归位,在冗长的书录中用朱笔划圈。 今日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走到外阁,青藿抱着本医术看得全神贯注,小姑娘和四个时辰前相比,连动作都没改变。 看到问月鼎出来,她才起身笑着问好。 “师叔,你忙完啦。” 问月鼎看了眼天色,夜幕西沉。 “这么晚了,我送你到三师姐那去 。” 要不是为了盯他,青藿不必待到傍晚。 藏书阁在宗门偏僻处,还得经过段无人小路,附近有不少灵兽出没。让个十岁出头的药修走夜路,实在是过于危险。 作为谷雁锦唯一的徒弟,青藿的结局虽然没在书中被明说,但想必也不会太好。 青藿睁大眼,原本游刃有余的小大人显得手足无措,显然是没预料到问月鼎会关心她。 以往遇到四师叔,他总是冷冰冰的不关心任何人,甚至还会挖苦她。 “走吧。” 见她不说话,问月鼎再次出声:“你是你师尊派来盯梢的,要是你半路出事,我可成罪人了。” 见意图被拆穿,青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多谢师叔。” “客气了。” 问月鼎提上灯,穿过越来越重的夜色,先把青藿送到了谷雁锦的居所附近。 “我就不进去了。” 问月鼎停在门口:“替我同师姐问个好。” 青藿双手提着灯,回眸看向问月鼎。 “师叔。”她鼓了鼓包子脸,犹豫地道,“你好像真的变了。” “人总会变的。” 问月鼎朝她挥手告别:“我先走了,免得让师兄师姐知道我晚归,肯定得念叨我。” “记得别告诉你师尊。” 他眨了眨眼,声音飘散在夜晚的雾里。 青藿重重点头,小手紧紧攥上灯笼,踏着轻快的步子跑入小筑。 翌日。刚刚还面如寒霜的男人怔了一下,接着,面色便柔和起来。 问月鼎从未见过他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像是春水破冰,乍暖还寒。 他心里咯噔一声,有不详的预感,下一秒便见到男人转身迈开步伐,转身欲走。 竟是要在新婚之夜抛下他,去见别的人。 这简直像是又甩了他一巴掌,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手指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厉声喊道:“沈乘舟!” 沈乘舟漠然转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没有感情的东西。问月鼎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压下心中诸多乌七八糟的情绪,“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应当是知道的。” 洞房内,满眼的红纸灯笼。他坐在一地狼藉中,脸上的盖头早已不知所踪,他的侧脸有些红肿,乌发散乱地贴着他的脸颊,可是他却倔强地抬着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强势地命令道:“不许走。” 要是沈乘舟真的就那么走了,无疑会让他成为一个千古流传的笑话。沈乘舟冷眼看着问月鼎,似乎是要等问月鼎拿出威胁他的筹码,而问月鼎也确实如他所愿了—— “否则,我就引爆祝茫体内的金丹。你永远也别想见他了。” 话音刚落,门外弟子的脸色骤然僵硬,接着,便看见沈乘舟眼中寒冰碎裂,倏然爆发出熊熊怒火,下一秒,阴风大作,本是喜庆的婚房内骤然降低了十几度,冰霜四起,而沈乘舟便已以迅雷之势地掐着问月鼎的脖子,将他狠狠地摔倒在床榻上! 沈乘舟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问!月!!!” 问月鼎被他掐着,看着沈乘舟铁青的脸,觉得有些好笑,“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废物?” 他一身大红嫁衣,乌发如瀑,散成千千万万缕滚在他们俩的婚床上,沈乘舟声音如寒冰,他气笑了:“不然?难道喜欢你这个杀人如麻的东西?他清清白白,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要被你利用,被你算计。问月鼎,你从出生起便什么都有,那你能不能为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考虑一下?” 沈乘舟压着他,膝盖卡在青年的两腿之间,像是成心让他难堪。他用力地掐着问月鼎的脖子,高大的身形覆压而落,宽阔的肩膀比问月鼎几乎大了一圈。 问月鼎像是被猛禽捕获,身体不受控制地产生一股惧意。男人的眼底满是危险的情绪,身躯滚烫如火,几乎要贴着那薄薄的衣襟把他架起来燃烧殆尽。 他明知道现在对男人道歉,平息他的怒火才能让自己少受些痛。他不自觉地细细颤抖着,可还是倔强地仰着脖子,直视着沈乘舟,眼底满是戏谑,嬉笑道:“那又如何?不是你说的我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东西么?我只恨,我怎么只是挖了他的金丹呢?” “你!!!” 他说出这些话,并不是心中所想。他知道沈乘舟在意祝茫,在意这个他亲手从青楼捡回来的孤儿,因此当他生气时,他只想着让沈乘舟不顺心如意。 只是沈乘舟即使不顺心如意,他也没有多好过,所以在说出这句话时,虽然嘴上还是挂着笑,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 沈乘舟在看见问月鼎眼尾那抹薄红时,几乎勃然大怒。他胸膛起伏,气得几乎要升天,一双总是冰凉的瞳孔中满是戾气,简直快被这人逼疯。 问月鼎被他死死地压在床上,腹部的伤口早已重新裂开,缓缓往外渗血。 可嫁衣是红色,无论他流多少血,眼前的男人也是看不到,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从他柔软的腰腹渗出来。 问月鼎疼得眼眶更红了,他忍着丹田处伤口传来的疼,笑吟吟道:“怎么,大师兄难道还未曾开荤过么?师弟在此只望大师兄还念及昔日同门之情,等会能手下留情,毕竟,我的金丹才被你挖出来不久,你若今晚不节制一点,说不定明早便能见我被你操|死在床头……” 他话音未落,就被沈乘舟不耐烦地用盖头捂住他的口鼻。他冰清似雪的脸庞上几乎刻满了厌恶与憎恨,咬牙切齿地警告道:“问月鼎,你别太过分。” 问月鼎只是挑着眉,讥讽地看着他。 他一身大红嫁衣,被掀起来的盖头下,是一张长相精致俊美的脸,唇红齿白,嘴唇还留着一点濡湿的痕迹。红衣衬得他肌肤如雪,一双黑瞳中满是倔强。 而偏偏此时这张脸上还有着一个泛着血丝的巴掌印,仿佛被人凌虐过,却还要不屈地伸出利爪挠你,顶撞你,像是一只怎么也不听话的猫。似乎非得把他摁在床榻间,用一天一夜的时间打他、欺辱他、折磨他,让他吃尽苦头,崩溃地丢盔弃甲,才愿意坦白求饶。 沈乘舟眼中的恨意混着愤怒,唇边挂着冷笑。他冷冷地审视着问月鼎,从青年红肿不堪的脸,泛着水光的唇,到他不断颤抖的肩脊。问月鼎还在那瞪着他,一双凤目扬利含怒,不屈不挠,可落在沈乘舟眼里,却如同浓重夜色中一弯清冷冷的寒月,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惊艳。 沈乘舟神思顿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内心处某种不可言说的欲望油然而生,铺天盖地地顺着问月鼎与他纠葛在一起的墨色长发,如脱缰野马,把他的理智硬生生地冲垮。 问月鼎被他掐得快窒息,手指甲用力地抓进沈乘舟的手臂中,下一秒,他忽然天旋地转。 沈乘舟目光沉沉,粗暴地把问月鼎背翻过身来,面无表情打下去。 问月鼎:“你干什……啊!” 他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 问月鼎难以置信,他的脸色烧红起来,耳廓红得几欲滴血,他又气又恼,张嘴就骂,张嘴就咬。 “你怎么敢……呜!” “沈乘舟你给我停下来,不要打了……” “沈乘舟!我叫你停下来!你个混账!王八蛋!!!” “你是混蛋,伪君子,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呜……” 他骂一声,沈乘舟便打一下,打到后面问月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像是被鞭子狠狠抽过一般。 他试图反抗,可很快便被沈乘舟无情镇压下来,只能困在他的阴影之下。 沈乘舟手里还有少年刚刚温软弹性的触感,像是一块水豆腐。他眯了眯眼,脸上挂着冻人的嘲讽,把嘴唇凑到问月鼎耳旁,粗浑灼热的吐息打在问月鼎敏感的耳垂处,让问月鼎脚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接着如遭雷击。 沈乘舟轻声吐出四个字:“勾栏倌馆。” ——这是在骂他跟男妓一样了。 问月鼎浑身一僵,他难以置信地想要回头。可是沈乘舟不容分说地把他的双手高高抓起摁在床头,大红嫁衣被粗暴地、没有一丝情感地撕开,露出青年苍白瘦削的背脊。 那背脊像是埋藏在雪原中的山谷,白得晃眼,因为愤怒,那薄薄的一层肌肤上似乎还带着点粉,像是雪原上落下一大片红梅,被冷空气刺激得瑟缩了一下。 沈乘舟的呼吸沉重起来,手指掐在了少年纤细瘦弱的腰腹间,像是想要活生生把他拧断,苍白的肌肤上泛出狰狞深重的红痕。 “不要!!” 问月鼎疯了,他试图挣扎,可他才被刨出金丹,伤痕累累,头重脚轻,浑身上下只有一副嘴还有力气。他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还是打了沈乘舟好几下。 沈乘舟嘴角也带上了血,眸中闪着猩红,压抑的怒气快把他吞噬殆尽了,他抓着问月鼎的脚踝用力把他拖回来,低喝道:“你逃什么?!不是你强迫我同你合籍么?!现在如你所愿,你逃什么!!!” 床上全是长长的拖曳的痕迹。洞房花烛,本该是红浪翻滚,此时却变成了两人在床上拳打脚踢,互相殴打。问月鼎被沈乘舟摁着头,又撞了几下床杆,脑袋中嗡嗡作响,昏昏沉沉。他衣不蔽体,狼狈不堪,再也无法强撑,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喉咙滚出泣音,像是一只呜咽的小兽。 “不对……我不是想要这个……” 他知道自己不被喜欢。可不被喜欢就得遭受这般待遇吗? 问月鼎把自己的脸埋在胳膊中,有些哽咽,“我想要……我想要……” 他恍惚间喃喃道,嗓音有些崩溃。 “我想回家……” 这话可真是可笑,问月鼎是昆仑宗主的儿子,昆仑便是他的家,他如今已经在家中,嘴里竟然还念叨着这种蠢话,实在是贻笑大方。 他一生受伤无数次,小时候母亲尚在,跌倒时有人疼,因此也会偶尔哭得额外大声,可后来他独自在外飘零辗转数百年,在时光洪流中踟蹰独行,无人疼他在意他,便再也不哭了。更多的时候,那些伤心和难过化作了锋芒毕露的盔甲,刚强地撑着他活着。 但眼下他像是被剥开了那层盔甲,露出了里面孱弱的青年。水光从他的下巴滑落,沈乘舟愣住了,伸手捏住问月鼎的脸,逼他从湿淋淋的被褥中抬头,迟疑道:“……你哭了?” 问月鼎不想被他看到眼泪,但他眼前阵阵发黑,根本没有力气反抗,被沈乘舟捏得下巴都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可是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隔着雾气,恶狠狠地瞪视着沈乘舟。 他发着狠,声音却很脆弱,像是被欺负的幼崽,一身大红嫁衣几乎被撕成碎片,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凌乱不堪,真如沈乘舟讽刺他的那句话一般无二。沈乘舟看见他哭,心脏忽然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了一下,一阵一阵地麻,疼得他几乎栽在问月鼎身上。 问月鼎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水汽氤氲,眼尾发红,沈乘舟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了手。 他的手指触碰到问月鼎的睫毛,问月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他长卷浓密的睫毛坠落到沈乘舟的指尖,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给问月鼎擦一下眼泪。 然而他忽然间像是过电一样,猛地收回手。 因为此时,他倏然听见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匆匆,越来越近—— “大师兄怎么还没来见我?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么?”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小师弟麻烦你再等等!等一下就好了!” 门外的声音清澈温暖,停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门口,“我想感问他在玄武秘境中救我性命,我刚刚仓促做了一点点心,怕久了会凉,我给完他就走。” 另一个声音叫苦不迭,“姑爷爷!使不得!使不得啊!!” 吱呀—— 门被推开,那个温温柔柔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出现在门后,他一身青衣,眉眼间含着一种温柔的素雅,手中拎着一个竹篮,似乎因为走得太快,还有些喘,弱柳扶风地扶着门。 他身后追着的弟子看见洞房里面的第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一巴掌盖在自己眼睛上,根本不忍直视这副画面。 昏暗的洞房内,红烛与文房宝具散落一地,可见战况激烈。床榻上,沈乘舟正死死地抓着红衣青年的手,不由分说地摁在他的头顶上方。他一只腿屈起,暧昧地卡在红衣青年被强迫打开的两腿之间,另一只手还掐着红衣青年的腰,隐约可见红色的指痕。 问月鼎衣冠不整地被男人压在床上,眉眼间一片湿润,嫁衣被撕得乱七八糟,放眼望去,一片白花花得令人晃眼的皮肤。 青年茫然地睁大眼睛,手中提着的篮子“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里面精心准备的糕点四处滚落,沾了一地的泥土。 他猝不及防地问:“大师兄,你们……在干什么?” 青藿没有再跟到藏书阁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瞧着杵在藏书阁门口,长着白面细长眼的剑修,问月鼎不动声色,径直路过他。 他对这修士有印象,似是回宗那日跟着尘堰的其中之一。谷雁锦放心不下他是好意,尘堰派人来纯粹只能是坏心了。 可这不请自来的修士没点自知之明,见问月鼎不理睬他,反倒还叫住了问月鼎。 “副宗主,在下明蜀。” 他态度很客气,指望着问月鼎伸手不打笑脸人。 “师尊放心不下您,所以哪怕缠绵病榻,还是让我来帮衬您。” 问月鼎回头,奇道:“我怎么不知大师兄有亲传弟子?” 明蜀愣了下,尴尬解释:“不,在下是尘掌事的亲传弟子。 ” 问月鼎微微蹙眉:“可喊我整理经卷的是大师兄,同掌事有何干系?” 明蜀还没尘堰伶牙俐齿,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句好话来。 “请回吧。”问月鼎转过身,“听闻二师兄病得严重,你们安心照顾好自家师尊才是正事。” “可师尊派我来后,就病得昏过去了,我也不好违抗他的命令。” 说完这话,明蜀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他干嘛在问月鼎面前露怯,暴露出师尊的情况不容乐观。 而且就师尊这几日的暴脾气,要是他无功而返,肯定要吃苦头。 问月鼎听不到他心中的小九九,干脆忽视掉这甩不开的尾巴,按部就班,准备用玉牌打开内阁的门。 “副宗主!”明蜀咬咬牙迎上前去,低声下气,“整理经卷任务繁重,请让我随您” 轰的一声,施过道术的门重重合拢,问月鼎甚至没再回头看他。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明蜀进来。 明蜀呆呆站在门口。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问月鼎很快将明蜀抛之脑后,开始清点与咒法相关的经文。 昨日已经整理完将近三成,今天可以着手去找他需要的线索了。 仗着青藿不在,他比昨日又多忙了一个时辰,还从书海中寻到几本疑似有价值的典籍。 离开内阁,问月鼎发现明蜀还赖着不走。 他和狗皮膏药似地粘在墙边,头一沉一沉打着盹,眯到几乎看不见的眼中俱是不耐的神色。 只是见到问月鼎的一瞬,不耐立刻烟消云散。 他擦了擦脸,连滚带爬跟到问月鼎身边。 问月鼎冷眼看着,将玉牌收好,往后还退了几步 不愧是尘堰的弟子,修为不高,看人脸色的本事却很强。 他终于明白那左丘长老为什么怨气冲天了。 问月鼎的脑袋里的沟壑,可能和其他人弯得不一样,谁教问月鼎,谁都得掐自己人中。 “去!” 顶着问月鼎哀求的眼神,他将人推到了小路上。 “我看着你跑。” 第五日,卯时。 “不行了” 问月鼎被被子裹着,死活不肯出来:“我想多睡半个时辰,就半个。” 他难得急眼。 之前还是卯时过半,今天居然提前到卯时了。 “你昨晚已经睡了五个半时辰了。” 许逐星好声好气:“我给你记着。” “那两刻钟。”被子抖了抖,“昨晚下过雨,外边好潮,不适合练功。” 问月鼎从来不和外人闹起床气。 可他想着许逐星同吃同住这么久,许逐星又不算外人。 懒病实在是治不好,为多睡一会,他决定小闹一下。 “这天多好,你们水灵根不都喜欢这种天。”许逐星的腿被问月鼎的那床厚被无意间蹭到,他的声音变得僵硬。 “起来。” “一刻钟”问月鼎喃喃,“就一刻钟。” 他迷迷糊糊,语调黏在一起,破罐破摔道:“要是不行,你过会罚我罢。” 他只是在讨价还价。 可这在许逐星眼里,活像撒娇 操。 大清早的。 “我半个时辰后来找你。”许逐星的犬齿咬得咯咯作响,“你到时最好已经拾掇好,在外面扎马步了。” 撂下狠话,他落荒而逃。 “嗯?” 隔壁传来倒水的声音,问月鼎睡眼惺忪,揭开被子一角。 他就想睡一刻钟,怎突然还能多睡三刻了? 第 44 章 公桃花 “怎么沐浴了?” 瞧见许逐星边往外走,边用灵力烘着自己半干的头发,在扎马步的问月鼎好奇。 他还是头次见许逐星大清早洗澡。 “我乐意。” 刚洗过冷水澡,许逐星身上从里到外都冒着寒气。 连带着他的心也变狠了:“自觉点,脚站稳了。” 他搬了个蒲团,就坐在问月鼎不远处盯着他。 半个时辰后,古叹准时到达,开始教授问月鼎剑招。 “化神魔族的魂魄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铸月叹息。 “他千年前曾到过南疆,将一魂一魄藏在南疆市井之中,魂魄温养千年,近些天开始不安分起来。” “莳叶谷虽没确定元神的具体位置,但可以肯定老魔尊魂魄还存于世。”铸月语调中带了无奈。 “南疆宗门多数善医术与巫蛊,可老魔尊是剑修,故寻觅和斩杀魂魄都需精通剑术之人。” 问月鼎了然。 天下高阶剑修屈指可数,同他般逍遥惯了,可以随意离开宗门前往南疆的更是少之又少。 “依照您的意思,我不光需要斩杀魂魄,还得先寻到魔尊魂魄?” 铸月语调艰涩:“是,魔尊魂魄藏得很好,莳叶谷寻不到具体的位置。” 她不敢直截了当拜托问月鼎,就是因清楚这个任务并不简单。 可除了问月鼎,他们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老魔尊兴风作浪,头个受害的就是莳叶谷。 “您作为药修应当清楚,我的身体其实称不上好。”谨慎起见,问月鼎并未当场给出答复。 “魔尊残魂少说也是合体修为,去往南疆于我来说非常危险。” 残魂会继承魔尊的部分能力和记忆,但会比魔更加缺乏理智,遇到后只能用暴力镇压。 “我明白,问副宗主可以慢慢考虑。” 铸月起身,苦笑:“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想为难问副宗主。” “只要副宗主愿意出手相助,不论结果,往后持明宗需要何种灵药,莳叶谷都有求必应。” 莳叶谷是最大的药修门派,铸月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但她认为,这都是值得的。 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铸月相信,问月鼎囿于自我多年,但一朝醒悟,仍旧是正道年轻修士中最锋利的剑。 他敢于挡在西寰的万年魔兽跟前,自然也有能力和魔尊叫板。 利剑出鞘,百难皆平。 铸月先行离开,留下问月鼎和许逐星坐在同一边。 “师兄,你怎么想?” “我觉得皆可。” 许逐星垂眸:“不过看起来你早有决断。” “我想去南疆。” 被看出心思,问月鼎失笑:“果然被师兄给看出来了。” 其实从听说所谓的魔是老魔尊魂魄,他就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 原主修炼的魔功多来自凡间,很多他自己都弄不清,导致问月鼎对于体内魔功的探索已然陷入瓶颈。 不弄清楚魔功就无法化解,可仙家的书里不会提及魔功。 而北境和南疆是魔族聚居的地方,老魔尊更是掌握最多魔族心法的魔。 如果能找到老魔尊的残魂,再想办法从意志涣散的残魂那里套到魔功路数,无疑是化解他体内魔性的捷径。 就算老魔尊那套不到,南疆的市井间也极大可能会有线索。 更何况莳叶谷开灵药当条件,也能帮他进一步稳固心脉。 当然这两层原因不能告诉许逐星。 “师兄也知道,我向来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 许逐星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我随你同去。” “师兄随我去?” 问月鼎睁大了眼,以为许逐星也学会开玩笑了。 他相信铸月只想把他借去西寰,压根不敢把主意打在许逐星身上。 这可是持明宗宗主,平时没有大事就得一直坐镇持明宗。不过是一缕不知方位的魔尊魂魄,还没掀起气候来,完全不值得许逐星亲自出山。 “分裂元神与你同去。” 许逐星看着问月鼎:“师弟身体虚弱,若是孤身犯险,想必三师妹也不会放心让你离开。” “有我的元神在身边,你要是遇到险境,也可以有人照应。” 术修一过分神期,就能随意分裂自己的元神,许逐星这种水平的修士别说分出去一缕,分千丝万缕都不成问题。 问月鼎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原来师兄只是关心师弟而已。 等到南疆真要搜查魔功,再想办法把许逐星支开就行。 说定之后,下一步就是告知谷雁锦。 谷雁锦为宗门上下身体康健操碎了心,原本就被尘堰惹得心烦,听到问月鼎又要跑出去瞎闹,就更不乐意了。 “你自己数数看,你才回来几个月?” 她忿忿道。 “师姐息怒。” 问月鼎赔笑:“你炼药缺什么,我到时候和莳叶谷全都要过来。” 除魔是好事一桩,谷雁锦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原本的家人就是被魔杀死的,谷雁锦拜师后发现没有修剑道的天赋,选择学医救死扶伤。 所以能看到问月鼎的剑指着魔,而不是指着其他门派的剑修,谷雁锦好气又欣慰。 左右是要看师弟去南疆了,谷雁锦扔给问月鼎张方子:“既然莳叶谷欠你个人情,那就去和莳叶谷把这些都要过来。” 问月鼎扫了眼,是谷雁锦本来想给他用来固本培元,却寻不到的珍稀药材。 “师姐,你自己炼丹的药” “去去去,我自己炼丹的药我自己找。”谷雁锦不耐烦道。 “轮不到你个病人替我去挣灵药,你把自己用的药要过来就成。” 瞧着谷雁锦问不出什么,问月鼎走出门,瞧见个探头探脑的小萝卜头。 是青藿。 “师叔,我师尊刚刚和你说气话呢。” 女孩几步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我师尊最近炼丹缺了一味药,我看她特别发愁。” “您要去南疆,能不能去和莳叶谷要来呀?” “青藿!” 屋里传来谷雁锦的喊声:“今天还没温书,快进来了。” 青藿赶紧和问月鼎说了个药材的名字:“白玉蛾。” “多谢师叔。” 女孩迈着小短腿,一溜烟没了影。 问月鼎记下药材,快步离开药寮。 往后要感谢谷雁锦,还不如直接问她机灵的小徒弟。 这几日莳叶谷的修士们陆续离开,问月鼎主动请缨,将铸月送到宗门大阵处。 听闻问月鼎愿意去往南疆,铸月感激万分。 “可我不能随您一道同去,还有些宗门内的事需要善后。” 铸月表示理解,从怀中掏出一张绘制在兽皮上的南疆地图。 地图显然也是法器,上头魔气重的地方色泽混浊,魔气轻的地方就是浅淡黄色。 铸月指着地图发黑的一块:“魔尊残魂应当就在此处附近,有劳问副宗主。” 问月鼎收好地图。 “我会尽力而为。” 大阵亮起,女修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 送完人,问月鼎还惦记着那一堆烂账,所以走得匆忙。 他过几天又得离开,在此之前得把这事了结,并且从修士里找到能担责的来暂行管事。 一路上,问月鼎总感觉到怪怪的。 他走的这条道偏僻,沿途就没碰到几个人。 可他总感觉有熟悉的气息跟着自己,虽然没有恶意,但也让人心里发毛。 终于,问月鼎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 圆滚滚的墨色光球燃烧着银色魂火,安安静静地在他肩后待着。 这种宛如鬼火的墨色光球问月鼎并不陌生,是某些高阶修士分裂的元神。 看到问月鼎转身,光球也不惊慌失措,只是略微闪了闪,像是和他问好。 问月鼎深吸了一口气。 “大师兄,你怎么跟着我?” 见惯了许逐星谦谦君子模样,突然蹦出来一团元神,他觉得不甚习惯。 许逐星的元神不紧不慢晃动了下,开口还是熟悉的声音:“想起来有些事忘了叮嘱你。” “哪怕是冬日,南疆也很潮湿,过几日离开时,记得把引水珠随身带上。” 问月鼎: 问月鼎:“是。” 道理他都懂,可许逐星为何不飞个纸鹤或者走过来寻他。 非得让元神变成个球,一声不吭尾随着他。 不过瞧着还挺可爱的。 师兄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就是,他长得人模狗样,心思却脏。” 齐改跟着骂,长吁短叹。 给问月鼎递过信的人不少,但姬见鲤无疑是最吓人的那个。 “也不知你命里倒哪处霉,怎么犯朵桃花,还是公桃花!” “要是都像我和许逐星一样对你,哪有这么多麻烦事!”他看向一直没吭声的许逐星。 “是吧?” “啊?”许逐星在想别的事,难得走了神。 回神,他低下头,眼中晦暗不明。 “嗯。” 第 45 章 先吃饭 “要不要一起去听戏?” 刚放了行李,齐改就兴致勃勃提议:“城西那头来了个很厉害的戏班子,据说武戏打得极好看!” “不必了。”问月鼎摇头,“我们先去吃口饭。” “行吧,那我可要自己去看了。”齐改耸耸肩。 “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走。” 送走哇哩哇啦吵个不停的齐改,问月鼎笑吟吟看向许逐星:“先前欠你一顿饭,正好今日请你。” “好啊。” 许逐星已从“有个断袖对问月鼎死缠烂打,并且此断袖就在附近”的残酷事实中缓过神。 他挑眉:“你请客,你来挑地方。” 什么天王老子皇子公子的,但凡问月鼎不喜欢,他照打不误就是。 问月鼎仔细思索,脑中闪过沿路上看到的酒楼。 许逐星好像不太爱吃鱼,他又不爱吃重辣。 折中一下,吃西北菜合适些。 他们的临时居所位于城中,附近全是茶楼酒肆。 不费吹灰之力,问月鼎轻而易举找到了一家合适的酒楼。 单看一楼座无虚席,就知道这家店口味很不错。 “要个雅间。”他吩咐跑堂。 问月鼎醒时魔性早已褪去,身上的外伤也好了大半。 可原主好斗又不注意修养,导致身体瞧着强盛,实则千疮百孔。 眼下他是冷了热了都不自在,镜子里苍白的脸色病恹恹,瞧着完全不像个化神期的剑修。 靠在窗边,百无聊赖的问月鼎恰巧听见路过修士们聊天。 说的都是魔兽的事。 修士们担心夜长梦多,急匆匆杀掉魔兽,现在正张罗分万年魔虎的传承。 所谓分传承,就是瓜分魔虎身上的战利品。 问月鼎对此并无兴趣。 他身上有魔性,压根不想接近魔兽。 原身想变强,他想要活命。疼。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 光芒是如此地刺眼,仿佛要让他魂飞魄散一般。 登仙梯不容异物,许逐星很清许,许言泽成仙的那一刻,就是他真正死亡之时。 但是他不甘心。 他还没为师尊报仇。 凭什么这个穿越者成了仙。 凭什么他们师徒却只能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就是天道吗? 认一个胡作非为,与魔族狼狈为奸的货色成仙? 就这个破天,也值得他师尊以身补之? 他恨。 恨这修真界的一切,恨穿越者,更恨这天。 他还……什么都没能做到。 在光芒之中,许逐星的魂魄挣扎着,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却也在瞬间泯灭。 意识消散前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天地间的喟叹。 “……回去吧……” 回去? 如果能回去,该有多好啊。 如果能回去,他一定要阻止这一切。 他不会再让穿越者如愿。 也不会让他的师尊身殒。 他要让这不分黑白的贼老天看看,究竟谁才有资格成仙! …… 猛然睁开了眼,许逐星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仍旧藏着丝丝煞气。 屋内是死寂的黑,压抑得许逐星仿佛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哪儿? 许逐星伸出了手,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物体压在自己身上。 转了转眼珠,许逐星猛地一掀盖在脑袋上的被子,坐起了身。 周遭依旧是一片漆黑之色,透过窗外若隐若现的月光,许逐星勉强看清了屋内的陈设。 下一秒,他就愣在了原地。 这熟悉的场景……是他在无数年内不断流转于脑海内的景象,就为了不让自己忘却过去…… 他的一生很短暂,虽然生而知之,但仅仅五年后,他便被一域外魔头夺走了身体。 从此之后,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悲剧的发生。 但现在…… 许逐星捏了捏手。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自己如粉嫩藕节般细小的手臂,与五根尚且属于儿童范围的短小手指。 ……他难道,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五岁前,他被那自称是穿越者的域外魔头夺舍之前的时刻? 巨大的狂喜一瞬席卷了许逐星的脑海,这一刻他只想冲出去,去看看自己心心念念了千年的师尊。 然而下一刻,阴冷的风却悄无声息地吹进了屋内。 许逐星身体猛的一僵,瞪大了眼看着那似乎是半透明的人形生物。 是他……是那个域外魔头! 也就是说……他回到了自己被域外魔头夺舍的那个晚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再早一两年,他提前踏入仙途,强大魂体,必定不会再让这魔头得逞! 许逐星只觉得绝望至极,他分明看到了希望,可这希望是如此的短暂。 咬紧了牙,许逐星猛地缩回了被子里,像是自欺欺人般用被子裹紧了自己。 仿佛这样他就不会被魔头夺舍了一般。 一秒。 两秒。 三秒。 片刻过去,许逐星攥着被子的手指发白,却意外地发现,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还是他。 但是眼前,却分明有着淡淡半透明的生物出现。 那东西穿过被子裹住了他,却似乎……没办法入侵他? 后知后觉的许逐星下意识内观自身。 一瞬间,轰然展现,许逐星看到了自己无比强大的魂魄。 那是在跟随许言泽历练千年后,壮大至完美的魂魄。 虽然即使如此,他依旧死在了登仙梯的光芒之下。 可没想到重来一世,这强大的魂体却被带了回来。 他的魂魄如此强大,任何邪祟也休想入侵他的身体! 大喜之下,他仿佛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什么声音。 “……系统,你不是说这孩子最适合我吗?为什么我没办法附身?” “怪事,不应该啊……” 是那个域外魔头! 许逐星眼神一凝,强大无比的魂力扫荡开来,一瞬将那魔头的魂体击飞了出去。 他记得,那个自称穿越者的魔头,身边似乎一直跟着一个看不到的被称之为“系统”的器灵。 他们俩经常会对话,魔头还会从系统那儿得到很多了不得的宝物与情报。 当初他被夺舍,除了看着魔头操纵他的身体做着许多恶心的事外,什么都做不了。 在师尊死后,他更是心灰意冷,封闭了自己的六识,躲在身体深处,默默地锻炼着自己的魂魄。 他一直期望着有朝一日,他可以离开魔头,找到一具新的身体,然后回来找魔头报仇。 可惜至死,这都是幻想。 魔头持有的系统总能未卜先知,为魔头找到了许多天材地宝。 以至于他躲在魔头体内,都受了魔头吃下的各种灵丹妙药、奇花异草的好处,魂体也强大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断言,此刻他的魂魄之力,甚至凌驾在他师尊的力量之上。 即使如此,当初的他依旧无法离开自己的身体。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这魔头来历古怪,连他师尊都未曾发现中了招,可现在的他却能够利用魂力捏死这个小蚂蚱。 他们必须得死! 许逐星眸中含着杀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的那一刻,他的屋门忽然被一股力道猛地推了开来。 那力道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剑气与杀意,内里蕴含的熟悉剑意却让许逐星瞬间热泪盈眶。 是师尊! 这一刻的许逐星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钻出了被窝,猛地扑在了他师尊的腿上,抱着就开始哭。 这是他心念了千年的师尊! 他终于、终于又和师尊见面了! 许逐星抱着碧霄剑仙的腿,哭得仿佛真像个五岁的孩子。 就算碧霄剑仙将他扯了下来,他还是哭得稀里哗啦地又黏了上去。 压抑了千年的感情在这一刻陡然爆发,让许逐星已然顾不得什么理智。 大约是被他哭得实在心烦了,碧霄剑仙清冷的声音在他的脑袋上响起。 “……大半夜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是师尊的声音! 许逐星只觉得又是一股无法压抑的情绪上涌,差点就抱着碧霄剑仙的衣袍又是一顿哭泣。 只是他的经历实在无法与自家师尊细说。 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仿佛要灼烧起来的情绪,抬头看着师尊,期期艾艾地开口:“……做噩梦了,呜呜。” 是啊,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噩梦。 月光下的碧霄剑仙依旧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他却忽然抬起了手,碧霄仙剑的剑气擦着许逐星的头皮飞过,劈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许逐星愣了愣,下意识侧过头。 在他的视线中,那原本被他击飞出去又中了他师尊一刺的魔头,此刻魂体彻底被他师尊的剑气斩成了两半。 ……过去有这件事吗? 当然是没有的。 他清晰地记得,那一晚,魔头初夺舍他,兴奋地在屋内上蹿下跳,引来了他的师尊。 然后,那魔头居然对自己师尊出言不逊,夸他貌美…… 结果当然是被师尊毫不留情地胖揍了一顿。 只是那时,师尊即使离去,也未曾发现他已然被夺舍。 难道这一次……因为他的重生,事态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许逐星期待地看着碧霄剑仙。 然而碧霄剑仙在挥出那一剑后,便未曾有其他动作。 “师尊?”许逐星歪头,呼唤了一声。 “邪祟已除,睡觉。”碧霄剑仙在许逐星的呼唤下才开口,言简意赅地说罢,转身就走。 “谢谢师尊,师尊好好休息!”许逐星立刻乖巧地说道。 直到碧霄剑仙的身影消失,许逐星才转过头。 一双眸子中闪过了不符合他年龄的杀意。 他确认,他的师尊应该什么都没能察觉。 大约仅凭本能感觉他的屋内发生了异样,因此前来保护了他。 这样的师尊,他如何不敬,如何不爱。 只是虽然那魔头的魂体被斩成了两半,但冥冥之中,他就是觉得,那魔头应当只是陷入虚弱,还没有死。 他不知道那魔头的来历,他与那些闯入他们这片世界的魔族似乎不太相同。 只可惜,魔头甚少与系统交谈过去,大多说的都是这个世界的事。 许逐星思忖着,关上了屋子的门,坐在了黑暗中的床榻边,梳理着自己过去的记忆。 魔头与系统的对话中有许多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说别的,那些天材地宝所在之地,他可是记得一清二许。 甚至有些是那魔头凭运气撞出来的宝藏,他都知道该如何去拿。 一步快步步快。 这一生,他必然要让那个魔头付出该有的代价! 眸中寒光闪过,许逐星抬起头,看向了那道深刻在墙壁上的剑痕。 从中依旧能感受到碧霄剑仙的剑意。 他出生便生而知之,因此很清许自己的身世。 他的父母本是散修,因无意中挖掘到了天材地宝九劫雷云花而引来了追杀。 在最后时刻,他的父母将花朵的全部精华引入了他的体内,将他藏在了一处山洞中,便又杀了出去,自己充当诱饵,试图将追杀引开,保他活下来。 只可惜那些人没能从他父母那儿搜到九劫雷云花,便选择搜山,硬生生将他给找了出来。 就在那群人想要将他杀了取出精华时,碧霄剑仙出现了。 他只出了一剑。 那一剑风华绝代,便将所有追杀的修士尽皆杀光。 随后他就被碧霄剑仙提回了天启剑阁。 孩童五岁后才可以开始学习修仙之术,否则过早学习对经脉有损。 因此这五年里,碧霄剑仙只是将他养在星泉峰。 许逐星记得,他有一次偷偷钻进师尊的洞府,竟然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本育儿手册…… 虽然他很快就被师尊冷着脸提溜了出去,甚至当初的他并没能看清封面写的是什么,是后来在无尽岁月中,不断回看自己的过去时,才发现的。 但这并不妨碍许逐星清许地知道,自家师尊其实是很疼爱他的。 而这一切,都被那个该死的魔头毁了! 那个魔头根本不理解师尊的苦心,甚至数次在内心辱骂贬低师尊。 每次听到魔头这些心声,许逐星都想冲上去和魔头玩命。 甚至那个魔头还故意散播师尊苛待弟子的谣言。 气得许逐星灵魂都在颤抖。 不过现在,这都是过去了。 凭借他如今的魂体,他的修炼一定会事半功倍,进步神速。 这一次他一定会保护好师尊的! 在内心如此暗自做出了决定后,许逐星美滋滋地看着墙上那道剑痕,就仿佛看着他的师尊一般。 然后,钻进被窝,睡觉。 现在他的身体只是五岁的孩童,每日的睡眠还是得保证的。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魂体足够强大,第二天卯时左右,他便坐了起来。 按照正常规律,五岁的孩子,不贪睡到太阳照屁股一般都起不来。 就算是以前的许逐星,能勉强在辰时左右起来也已经足够有意志力了,毕竟那会儿他真的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可今日天才蒙蒙亮,他便清醒了过来。 “既然难得醒这么早,还是来尝试吐纳吧。”许逐星如此自言自语。 因为年纪尚幼,碧霄剑仙并未给他传授修炼相关法门。 可是作为重生者,许逐星自然知道许多顶尖法门。 毕竟上一世魔头的气运确实逆天,许多宝贝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魔头在观想时,与他一体的许逐星自然也看了个一清二许。 不过为了防止师尊生疑,许逐星并未修炼,而是进行了吐纳,尽量排除自己体内杂质,为未来修炼打好基础。 就这样一直到了中午,一道剑光由鼎及近。 早有察觉的许逐星立刻从床上爬起身,扑到书桌前,假装自己在读书。 随后,他便感觉自己的房门被推了开来。 碧霄剑仙在门口站了一会,这才开口唤他:“许逐星。” “师尊!”许逐星立刻放下书,跑了过去,期待地看着自家师尊。 他知道,今日师尊前来,是要告知他,从明日开始,自己就要跟随师尊修炼了。 虽然那个魔头修炼起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嫌弃师尊管得严,但他可不会。 他一定会努力修炼,让师尊刮目相看的! 这么激动地想着,许逐星便听到了自家师尊轻飘飘的声音。 “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北山师叔修炼吧。” ……哈? 可他作为猎取魔兽的功臣,又是公认不好相与的主,他不过去分传承,谁也不敢起占便宜的小心思。 趁着他发困迷迷糊糊,灵兽谷派人登门软磨硬泡,问月鼎不想浪费休息时间,最后也就应下了。 “多谢问副宗主,请您午时移步驭兽台!” 来游说他的内门兽修眼睛一亮,抱着怀里的朏朏跑得没了影。 问月鼎眯眼晒会太阳,才慢吞吞随着接他的修士往驭兽台去。 因为他卡着午时才到,驭兽台已乌泱泱围满了人,许逐星作为宗主去得更早,见着问月鼎,示意他往前走几步。 持明宗派来西寰的修士不多,全聚在许逐星的身后,都没敢正眼看问月鼎。 傻子都知道问师叔脾气差,从来不和自家师兄师姐站在一起,也就宗主性格好,还会锲而不舍对他示好。 可问月鼎并没像他们想想这那般冷哼一声星离,而是灵巧在人群中穿行,很快便和许逐星并肩。 他微微侧头,压低声音:“掌门师兄,我站着头疼,想先去一旁休息。” 越靠近魔兽他越心慌,可持明宗站的又离魔兽近,他想浑水摸鱼,总不能不告而别。 问月鼎脸色惨白,额头还渗着细汗,银蓝色的瞳仁都比平时黯淡,话说出口有七分真。 许逐星了然点头:“多留心身体,是否要我寻药修过来?” “用不上。” 问月鼎摆了摆手。 “等到我好些,就马上回来。” 啊? 持明宗弟子齐齐呆愣,眼睁睁看着自家师叔快速离开人群坐在棵树下,居然开始闭眼打盹。 身体不适还会和掌门商量,不找茬不闹事,这是假的问师叔吧! 问月鼎边调息,边平复自己体内紊乱的灵气。 等到他稳固经脉,灵兽谷终于开始主持分割魔兽传承的仪式。 白妄清清嗓子,拿住腔调:“此刻,我代表灵兽谷,感谢诸位道友” 这种仪式就像学生时代的例会一样无趣,问月鼎听得犯困,眼皮愈发沉重。 “尤其是感谢问副宗主出手相助,救灵兽谷于水火中!” “所以我们一致认为,应当由持明宗的问副宗主,先挑选魔虎传承。” 听到自己名字,问月鼎猛地睁开眼。 他早有准备,反应极快地起身,对上修士们齐刷刷投向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模样。 在场的修士不管服不服他,都对灵兽谷这一决定毫无异议。 “只是举手之劳。”问月鼎露出客套的笑。 他刚才调息好,自然不能靠近魔虎的尸身折磨自己。 “我既是持明宗的副宗主,把我那份传承归于持明宗名下便好。” 白妄的眼神微变,看问月鼎的目光逐渐带了赞许。 居然还能想到自家宗门,看来他真改了争功诿过的毛病,开始变得能担事了。 “猎魔兽是问副宗主的功劳,就算传承归于贵派门下,也应当由问副宗主来挑选应得的传承。” 问月鼎仍然没往前,略微回忆了下原文剧情,心念一动。 “有劳白谷主将魔兽的内丹分给持明宗。” 魔兽值钱的地方无非就是皮毛、鳞甲、内丹和兽骨,其中只有内丹适合给修士筑基,当初沈摧玉修炼靠得就是这颗万年内丹。 持明宗的灵宝阁苍蝇都飞不进,把内丹存在里头,他不信还能辗转到沈摧玉手中。 “却儿,将魔虎内丹捧出来。” 白妄连忙吩咐自己的儿子。 灵兽谷少谷主毕恭毕敬,手中木匣里,一颗泛着诡异淡紫的珠子静静躺在绒锻中间。 见到许逐星亲手接下,功成身退的问月鼎等到众人注意转移,接着旁若无人般靠在树边晒太阳。 这会的阳光刚好,晒得他身上疼痛都少了几分。 至于人群中低声议论他,说之前看错人,发觉他居然不是争功诿过小人此类的话,问月鼎全然没听到。 他要走内丹并不算狮子大开口,分传承的仪式在愉快祥和的氛围中继续下去。 持明宗中剑修术修药修都有,又分走些兽鳞,用于给门派中的药修炼丹。 白妄时不时朝着问月鼎的方向瞄两眼,终于确信他真不想闹妖,心中涌起愧疚来。 早知问月鼎已经改好,他就不该在许逐星跟前说太多问月鼎的不是。 持明宗弟子不多却人才辈出,眼下问月鼎这天之骄子还迷途知返。天下第一宗的名头,恐怕是要坐稳喽。 他恨铁不成钢看了眼自己这天资平平的儿子,心中泛起惆怅来。 等到仪式结束,许逐星先行遣散其他宗内弟子,走到歪脖子枯杨树下。 问月鼎睁开眼,仰起头和他恰好四目相对。 没料到许逐星等他,问月鼎声音还带着倦懒鼻音:“师兄,我们走吗?” 他向来认不清七拐八拐的路,难为许逐星还愿意接人。 之前许逐星尽责等过炮灰好几次,结果好心根本换不来回应。 可他不会这么待许逐星。 许逐星的确是个好宗主、好师兄,他值得被仙门景仰,被师弟善待。 他值得在高位上风光飞升,从修真者变成名正言顺的仙人。 “走。”许逐星轻声道。 “回去请莳叶谷的药修给你诊脉。” “都是老毛病,我看休息几日就好。” 问月鼎利落起身,被关节处穿来的阵痛惹得皱了皱眉,随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总喊药修过来他们也心烦。” 两人只是说着稀松平常的话,可落到旁人眼里,意味却不太一样。 持明宗的修士们并没走光,剩下两三个躲在石头后边,偷摸着朝自家宗主的方向看。 为首的叫谢小凡,他眼睛眨都不眨:“问师叔和宗主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好了?” “起开起开,我也要看。” 术修少女楚宁宁不住揉着被风沙迷住的眼睛,边推开两个剑修。 这可是新鲜事,等回门派,可得告诉师姐师妹们! 三人推推搡搡,一不留神,谢小凡摔在地上,差点成棵倒栽葱。 等到另两人手忙脚乱把他扒拉起来,再看过去,哪还有问月鼎和许逐星的踪影。 “嗳,怎么人走了!” 不止是他们,年纪小的修士们向来都更活泼,也更向往红尘。 在瞧见第三个提着红灯笼,面露的年轻兽修,问月鼎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师兄,西寰最近是有什么节日?” 修士们星离红尘太久,在仙山一待几十年,对眼下凡人时兴的节日不了解才是常态。 可许逐星博览群书,刚巧知道:“是燃月节。” 每到深秋,西寰泽土的百姓们总会在街上挂满红色的灯笼,头戴鬼面,欢庆三天三夜。 这是这片贫瘠土地最热闹的时候。 “我还没见过燃月节,听着很有意思。” 问月鼎笑道。 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之前落笔绘画也偏爱浓墨重彩。若不是身体抱恙,还真想去凑这热闹。 “灵兽谷修士常会乔妆过凡间节日,我们还有大半月才离开西寰,想去便去吧。” 许逐星语调依旧温柔,带了些师兄对师弟的纵容:“只是我要去拍卖行,就不同你去了。” “师兄去拍卖行做什么?” 联想到书中许逐星替他寻找珍奇药材,路上遇到沈摧玉的剧情,问月鼎心中骤然提起警惕。 众所周知,各种节日素来是主角攻受相见的大好时机,尤其是这种灯火阑珊的氛围。 果不其然,许逐星接着道:“燃月节时,西寰的拍卖行会有平日不可得的奇珍之物。” “你心脉紊乱,需要竭骨藤稳固心脉,竭骨藤生于西寰,却在西寰也十分难得,只能从拍卖行中取。” “我真没孱弱到如此地步。” 问月鼎辩解,声音越来越小:“真要去,也不该师兄亲自去。” “西寰有自己的规矩,境界低的修士进不去拍卖竭骨藤的楼层,所以我得出面。” 许逐星摇头:“三师妹同我说过,你的经脉再不调理,迟早会出事。” 问月鼎的三师姐是药修,性格孤僻但名声极大,医术可活死人救白骨。 见他态度坚决,问月鼎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不管怎么劝,主角都会按部就班走剧情。而且许逐星说的是事实,如果放任不管,他的身体确实会在三年后酿成大祸。 既然如此 “给我寻药,单让师兄去也太不合适了,反正我也是化神期,也能进拍卖行。” 原本安静躺平的系统都打算待机休眠,听到他的话,急得一秒开屏。 不!!! 先前的心魔,分明没这么难熬。 视线模糊,许逐星远远看到一把匕首放在不远处。 是问月鼎送的那把。 艰难地伸出手,他握住匕首的柄。 上面还残存着很淡的,属于问月鼎的灵力。 意识混沌间,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脸。 微凉,戴着淡淡的檀香。 他仓皇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疼不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关切的脸。 这个幻影眼中没有厌恶,为难,纠结或是痛苦。 他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咳了两口血,许逐星小心藏好匕首,拼命摇头。 “哥”隔着面具,他的瞳孔愈发鲜红。 他又喃喃补了声:“哥。” “我不疼。” “你你离我远点。” 别看到他这副模样。 别恨他。 第 46 章 琥珀芯 寅时。 外头的天还黢黑着,未眠者的屋里亮着几盏灯。 昏暗中,一双无神的蓝色眼睛盯着覆海看。 他已经这么看了有一刻。 在太虚幻梦之前,问月鼎的生活简单又自在。 他梦到过最恐怖的事,也不过是左丘长老拎着书,追着他念叨之乎者也。 问月鼎清楚地知道自己胸无大志,也明白自己没吃过什么苦。 他掖紧又厚又软的被子。 说书人很快揭过自身修为的话题,语调渐渐严肃起来,开始讲起魔尊的故事。 “如我刚才所说,我父亲是个元婴修士,他为突破境界,曾经在片乱葬岗内寻过机缘。” “也是在那,他救了落难的魔尊。” 台下安静下来,他们不懂修士会不会去乱葬岗找机缘,更不懂魔尊会不会落难到乱葬岗,只是觉得这题材有意思。 说书人声情并茂:“而后魔尊与我父亲同行过一段时间,哪怕不算是知己,也算是好友” 后头的故事里有两人间的误会,有吵架和矛盾,但最终也都和解。问月鼎听了一两件小事,基本能猜出接下来说书人要讲什么。 都是些编造剧情的惯用技俩,而且都不高明,之前画过漫画的他再熟悉不过。 更让他在意的是说书人对于魔尊的态度。 不管是人是妖,对魔和魔修都没有好脸色。 而这个说书人提起魔尊却态度尊敬,仿佛在说一位自己熟识的长辈。 他虽然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但对魔的偏颇态度也引起台下的不满。 趁着说书人喝水润喉,台下一瘦削青年发出声音:“照你这么说,魔尊岂不是个好魔?” 他恨声:“我可不信有魔族会向善。” 他的话得到了满堂的赞同声。 魔族活跃于各地边境,因为自身生存的地方土地贫瘠,靠烧杀抢掠为生,南疆人苦魔久矣。 而魔族的心法更是阴损又强大,妖或者人修炼不光会魔化,还极其容易遭到反噬,所以不光是魔,魔修也会被瞧不起甚至驱逐。 人和妖勉强可以共处,但魔和魔修在人妖生活的地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场上闹腾得险些刹不住,问月鼎悄声问许逐星:“师兄,你觉得穹窿是怎样的魔?” “不算穷凶极恶,也绝非善类。”许逐星道,“他在位时无坑害俘虏、血洗宗门的劣迹。” “但他我行我素对魔族约束不力,导致三族矛盾不断。” 问月鼎若有所思。 如果穹窿真如许逐星所说,倒还真有可能干出撂挑子游山玩水的事来。 或许瞎编的故事里头真有几成真。 说书人面对骚乱也很镇定,他轻飘飘道:“我也不知魔尊是甚么样,说的全是父辈转述的事。” “还请各位放宽心听,要骂也别来骂我,是不是?” 他讨饶的模样惹来阵阵笑声,他重新开始讲,观众也重新安静下来。 问月鼎喝口茶。 说书人这熟稔的动作不是临场反应,而是早已练出的话术。 这个话本,他已经讲过许多次了。 “小二。” 他喊来个旁边打杂的:“台上这说书人有点意思,你们哪找来的?” 小二瞧见他递出的碎钱,立刻笑开花来:“他是前些天来的咱这,我们掌柜看他机灵,就喊来说几天书。” “茶客看腻了情情爱爱,就爱听这些!不光是咱们,其他地方也喊他过去说书,他抢手得很。” “其他地方是哪儿?” “东头那凤来酒楼。” 小二将碎钱收好,探头探脑看了圈,确认掌柜没在附近,才偷摸和问月鼎道。 “本来不该告诉您这事,毕竟他们有时也抢茶馆生意。” “多谢了。”问月鼎又给了小二点铜板,小二一高兴,连说书人的名姓和去凤来酒楼的时候都说了。 “这人叫宁康,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得赶去凤来酒楼了。”小二把他当成哪家的公子哥,热情道,“需不需要我和他说下,让他过来见见您?” “不必,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也别让他听见。” 问月鼎打发走小二,说书人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终究是正邪终究不两立,两人选择分道扬镳。” 他们分开后过不了多久,魔尊身死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修士替他立衣冠冢,随后又踏上寻找机缘的路。 一死一活,又是一桩悲剧。 台下的人唏嘘不已,哪怕故事的主角是魔尊,挚友离散也让人感觉到惋惜。 “说起来呐,当时父亲不光立了衣冠冢,还用自己半身修为立誓,换魔尊残魂在数百年后得以重见天日。” 修士作思索状:“算算时候,也该是现在了。” 魔尊残魂现世? 台下哗然,但多数人都还在为刚刚的别离剧情惋惜,没把这小结尾放在心上。 问月鼎心中有了考量:“师兄,我等会得去凤来酒楼。” 原本宁康说的剧情,姑且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可宁康一介凡人,怎么能如此精准地说出魔尊有残魂现世? 问月鼎怀疑他是真知道些什么。 街上打听到“魔尊现世”的传闻,怕是就来源于此。 “你觉得宁康有异?” 许逐星了然。 “只是些怀疑。”问月鼎直起身,“总归需要去证实。” 毕竟眼下也没更多适合追查的线索。 过了午时,南垣城的闹市人变得少些。 为不显得可疑,问月鼎等到说书人走了有两刻,才慢悠悠去找凤来酒楼的位置,顺便逛一逛偌大的南垣城。 沿路上都是百姓摆的摊子,买的各色手工品,藤编、木雕一类的居多,极具南疆特色。 可今个的天出奇热,拉客的商户都兴致缺缺,甚至有心大的席地而坐打起盹来。 问月鼎向来喜欢工艺品,原本在处卖傩面的摊子前头停留,前方突然发出惊呼声。 骚动越来越大,大到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娘的,今个真是晦气!” “疯子、是疯子砍人了————” 惊呼声伴随着谩骂声朝着他的方向过来,问月鼎仗着长得高,逆着人流往前看去。 不星处,一个穿着像修士的人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他步伐散乱,可但凡谁稍有靠近他,他便会疯了似的拿剑砍过去。 所有人都在躲避的就是他。 剑气冒着不正常的黑雾乱流,吓得步子慢的孩童和父母走散,跌坐在地。 他哇哇大哭。 “娘,我要娘” 居然是个小有修为的修士。 问月鼎从他的衣着和剑气粗略估计,这是个金丹期的剑修。 而他这副周身魔气缭绕样子,像是修魔被反噬了。 剑修因为神志不清动作踉跄迟钝,只要不和他正面交锋,就不会陷入危险。 问月鼎在南疆本不想管事,但眼见着这剑修被幼童的哭声吸引,睁着发红的眸子看向幼童。 孩子哪里懂危险时候不能出声,被吓得哭得更厉害,彻底没了起身的力气。 问月鼎将铜板快速塞给收拾摊位打算逃跑的老人,随手从摊位上拽了个鬼面。 这面具红面獠牙,怒目凶神恶煞,刚好能遮住鼻梁往上的半张脸。 戴着鬼面,头上还有斗笠,这下就算是持明宗人来了,都未必认得出他。 魔修往孩童方向过去,手中的剑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一柄剑挡在蠢蠢欲动的魔化剑修跟前,通判剑气冰蓝。 问月鼎抬眸,面具下,易容伪装出的黑瞳中银蓝色流过。 “你是哪门哪宗的修士?”他试图和剑修沟通,唤醒他的神志。 “伤害无修为的老弱妇孺,是要逐出宗门的大罪过。” 他声音不小,剑修动作一滞,面露犹疑痛苦。 可终究还是魔性占了上风,他又恢复成那副癫狂模样。 入魔的修士会和魔族一样好战嗜杀,满心满眼只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不语,只是向问月鼎刺来。 看来是说不清。 问月鼎边格挡住他的剑气,边朝着人群喊:“把孩子带走,去寻他的爹娘。” 慌乱的终于回过神来,两个好心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柔声劝慰快吓晕过去的孩童。 “神仙来救我们了,不怕,不怕。” 差点命丧剑下的孩童劫后余生,分明害怕问月鼎脸上的鬼面,还是抽噎着盯着问月鼎看。 城主府也派来了人,百姓们有条不紊地散开。 问月鼎怕自己没注意力道一剑捅死这修士,只防住他的攻势,拖延时间等南疆的宗门赶过来。 可挡着挡着,他暗暗心惊。 眼前的修士前面几招最多只有金丹期,可刚才那一击,足足有元婴后期的实力。 预支一整个大境界的修为何其困难,要知道十个金丹期都未必能打过一个元婴期。 剑修现在是在用魔功燃烧自己的金丹,换取短暂的修为提升。 再这么打下去,他倒是能招架,但这剑修迟早会爆体而亡。 问月鼎攥紧手中的剑。 指望不上拖拖拉拉的小宗门,他用剑背狠拍向剑修的手腕。 这一下用了他两成功力,直接震碎了剑修手腕的关节。 剑修惨叫着卸力的瞬间,问月鼎取下他手中的剑。 “对不住。” 剑身上缭绕的黑雾终于散了些,问月鼎给他脖颈处小心劈了一手刀,看剑修还没晕过去,又补了一下。 他将剑修架住,从纳戒里取了捆仙索,也顾不得会不会伤着人,干脆利落把他捆得结实。 城主府的巡卫赶紧上前来:“少侠,您没事吧?” 问月鼎摇头,把绳子递给巡卫:“他是修魔导致走火入魔。” “你们先收押着,等他的宗门来发落。” 他不知道剑修走火入魔的契机,但今日他魔性暴露,必然会为正道所不容。 “好,好。”常年笼罩在冰雪之中的山峰,大雪纷飞,白雪皑皑,天地共成一色。 远远地,还未靠近这座雪峰,便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刮在人脸上。 被殷云槐的真气护着,问月鼎第一眼便认出了这座雪峰。 百年前他收主角为徒时,曾在这座雪峰上生存了好些年,作为主角历练的场所。 雪峰深处卧着一条万年玄冰脉,刮出的寒风刺骨,消磨真气,寻常的修士皆难以抵抗,越往高峰而上便越是险峻,寒意逼人,抵达雪峰之巅更是连渡劫期修士亦无法久留,用来磨砺非常人的主角倒是最好不过。 不把主角往死里炼,压榨其潜能,怎么能对得起他严师出高徒的称号,要不然说他每次任务皆圆满成功的优秀业绩是哪来的呢。 在做任务这方面,他可是时空管理局任务榜上的佼佼者。 不过,主角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狐疑间,携着他的一道剑芒划过天际,不多时,便落在了雪峰之巅。 一落地,问月鼎便惊讶地看着屹立在前面,一座巍峨恢弘的陌生建筑。 以前有这座建筑吗?? 答案是——没有。 曾经他懒得动手,不过在山壁上开凿了两个洞府罢了,后面当主角的修行慢慢步入正轨,主角便顶着暴雪寒风用时两年多自己动手盖了一间小屋。 然后在主角期待师尊能住进去的眼神下,某次奖励中问月鼎便也屈尊纡贵地应了。 当时问月鼎便觉得这点屁大的小事用得着这么高兴,但他住哪儿都无所谓,不过是由简陋的洞府搬进了简陋的小屋罢了。 倒是在玄冰脉刮出的寒意中,这间小屋能不能保存长久还不一定,这便又是一项考验了,考验主角的阵法造诣。 还别说,没有问月鼎的帮助,那间小屋倒是岌岌可危地存留了下来。 因为当时问月鼎说:同样的奖励没有下一次。 所以若是这间屋子倒了,即便还有下下间屋子,却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该说主角不愧是主角,世界天道的气运之子。 对于问月鼎讶然的神情,殷云槐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解释什么,随之一挥手,紧闭的门扉往两边打开。 问月鼎跟着踏了进去。 目之所及,一片素白的颜色,晶莹的冰花在窗棂与柱梁上悄然绽放,帷幔随风飘扬,看着是奢华又瑰丽的装饰,却让人感觉到无比的清冷与孤寂。 问月鼎眼中的迷惑并未减少半分,除了这座以前没有的建筑外,还有主角问名带他来此的目的。 直到往最里面走去,越过一道略显熟悉的房门,进入到更加熟悉的一间意外朴素的寝室。 问月鼎眼眸微微睁大。 他看见了,一口横放在寝室中央,半透明的冰棺。 以及,仿佛沉睡在冰棺内,一道非常非常眼熟的,白色的身影。 这不是——他自己吗?!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师尊的遗体,弟子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呢。” 巡卫被说的一愣一愣。 听到危险解除,百姓们重新靠拢过来。 “多亏了道长。”被问月鼎救下的孩子寻到了父亲,那年轻男人千恩万谢,就要给问月鼎跪下,“您救了我儿子的命!” 问月鼎将他扶起。 “只是小事,不足挂齿。” “谢谢您。” 孩童睁大眼睛,窝在父亲怀里,好奇看着问月鼎:“您,您真的是仙人吧?” 问月鼎失笑。 “我离仙人还差得星。” 虽轻易制服走火入魔的剑修,但问月鼎心里高兴不起来。 剑修那双灰暗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魔性不除,他迟早有天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问月鼎其他地方机灵,可面对情情爱爱,就是个活脱脱的呆子,怎可能找个彪悍的道侣。 先前他们出去吃喝,身上的钱都被家里收了,去不起厢房,就会坐在厅堂 。 偶尔会遇着隔壁有人发酒疯,大肆讲着不上台面的荤段子。他们几个都听得不好意思,眼神东躲西藏,臊得耳朵全红着,一个劲往角落挤。 只有问月鼎还在埋头安静地吃饭,吃得坦坦荡荡,吃得专心致志。 只偶尔会抬起头,疑惑看着面红耳赤的几人。 “你们怎么不吃了?” 面对那些莫名其妙飞出的情信,问月鼎也只会茫然又礼貌地回绝对方。 他懒得记人,除了家人、同门和关系好点的朋友,谁都是过眼云烟。 他们跑出宗,爹娘还会操心他们是不是在不该寻道侣的岁数找同龄女修谈情说爱。 只有问宗主,他只需要操心问月鼎在外面活着就好。 “嗯。”回过神,问月鼎轻笑。 许逐星耳边,终于透出很轻的声音。 “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第 47 章 呆头鹅 昼夜更替,日头轮转。 问月鼎边吃着冒着热气的煎饼,边将院门打开。 入目,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许逐星一身寒气,脸色还带了阴沉。 见到问月鼎的瞬间,像是还没准备好,他的神情出现一瞬空白。 “我还没敲门,你怎知我在门口?” 眨眼功夫,许逐星身上的戾气便被服帖收住。 “灵力。”问月鼎咽下煎饼,这才慢吞吞道,“且我算过,你突破就在这两日。” 尘堰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脸上哀戚,声音嘶哑:“是我这徒弟犯了蠢事,还险些误会了四师弟。” “误会?” 问月鼎面露疑惑:“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尘堰重重叹了口气,险些双腿软得站不住,被几个徒弟慌忙扶住。 “师尊您冷静些,明蜀师弟他鬼迷心窍,您不能因为他伤到身体!” “问师叔,您别怪罪师尊了,他在病床上听说师弟犯事,差点气晕过去”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字里行间把尘堰摘得干干净净,锅全扣在明蜀身上。 问月鼎听得脑子嗡嗡作响,干脆挑了重点:“所以书籍着火是是明蜀做的?” 聒噪的弟子们顿时安静下来。 “是。” 还是许逐星说清了来龙去脉。 明蜀有些心眼,还披着能隐身的袍子方敢进入内阁,可他的喘息因为紧张变得过于粗重,被镜子尽数记录。 是明蜀偷偷把炼丹剩下的药粉涂在书封上,这种药粉遇到温度变化就极其容易燃烧,这才让书籍看着像自燃。 明蜀跪地不语,一副忏悔知错的模样。问月鼎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大红色,阳光透过盖头,在他清秀漂亮的脸颊上落下一小块阴影。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珍珠流苏在他乌发间跳跃似地闪动,手里牵着合籍大典用的红绣球,一头在他手中,另一头则被他最亲爱的大师兄牵着,耳边是唢呐吹鼓冲天而起,千响炮仗炸响,震耳欲聋。 然而本该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氛围,此刻却一片死寂,只有炮仗刺鼻的硝烟硫磺味,如鬼雾一般笼罩着这漫漫长阶。 围观的昆仑弟子面色难看,唢呐吹出来的仿佛不是百鸟朝凤,而是死乐,像是在为一场葬礼哀鸣。 没有人道贺。 “问月鼎!你怎么还有脸再踏入昆仑!” 踏过昆仑的白玉石门槛时,一个昆仑弟子终于忍不住,站出来破口大骂。 昆仑弟子们站在石阶的两侧,本该笑容满面地献上一句句的祝词,祝福这对新人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然而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愤怒,眼底是滔滔怒火。他们红着眼睛瞪着问月鼎这妖人,仿佛他是什么弑父夺妻之人。 有人辱骂道:“问狗!你不得好死!挖小师弟金丹,强迫大师兄迎娶你,怎的会有你这般不要脸之人!” 有人恨道:“十年前副宗主听你叛道的消息直接气死过去,你对得起副宗主对你十几年的养育之情吗?” 有人大声质问:“你十年前叛变昆仑,与魔族同流合污,把昆仑至宝献给魔族,其后又更是和魔族狼狈为奸,残害无数无辜百姓,你怎么能问心无愧?!” 喧骂如碎石般不断向问月鼎扔来。 问月鼎本不是很想理他们。 毕竟据这些人言,他狼心狗肺,蛇蝎心肠,对他而言,喧骂都能当做祝贺,这种小石子顶多只是能把他砸得一身青紫,死不了就好。 问月鼎出身起便是天之骄子,上天似乎独宠他一分,天赋,家世与外貌一个不落,都大方地施舍给他。 他出身于昆仑,是昆仑掌门与副掌门的独子,自小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地养大。 究其原因,是他父亲自他有意识起便闭关修炼,而母亲则对他万千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 然而在他十六岁那年,上天冷酷无情地收回了对他的偏爱,昆仑被魔族设计攻陷,家破人亡。 就在这时,天道系统找上他,与他交易。 “请宿主帮助天道修正即将毁灭的世界线,对应的,天道将给予你一本上古典籍,帮你拯救注定灭亡的昆仑。” 上古典籍曰《轮回真经》,以昆仑至宝溯回镜为引,天道系统为辅,可使修炼之人顺着光阴长河逆流而上,重返过去,修正世界节点。 若是在西方极乐世界中,此时的天道,便是邪恶的魔鬼引人永堕地狱。 交易的代价往往都很惨痛,问月鼎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更多。 在听见那“问心无愧”四个字,问月鼎顿了顿,不知怎的,脚尖一转,居然在刚刚骂得最大声的人面前停下了脚步。 那人猝不及防见这声名狼藉的“血观音”在他面前停下,浑身一僵,警惕万分地把手摁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下一秒,就听见盖头下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步摇的叮当乱响,像是珠落玉盘,好听得紧。那人被问月鼎笑得一愣,怒道:“你这邪魔外道笑什么……若不是你强迫大师兄,大师兄本该和小师弟祝茫合籍,小师弟温柔善良,悲天悯人,是你这等无耻下流之徒远远不如的人!你凭什么……” 那昆仑弟子还在骂骂咧咧,问月鼎却忽然在血红嫁衣下露出一点苍白的指尖,慢慢抬手。 他大逆不道地把盖头微微掀起一点,露出红盖头下的小半张脸,下巴苍白瘦削,唇红齿白,对着这人明晃晃地一笑。 昆仑弟子的谩骂声戛然而止,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喉咙滚了滚。 眼前的少年一身红衣,衬得他乌发如墨,肤白胜雪,金线在质地精良的布料上镶嵌着一层又一层的祥瑞云纹,鬓边的珍珠步摇跟着他停步的动作晃动,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叮当乱响,听得那人恍惚了一下,眼神直了直。 一阵桃花香被春风裹着涌到他面前,这昆仑弟子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哑巴了。 问月鼎伸出手指,戳了戳这人的胸口,带着一丝玩味,笑道:“你这般愤怒,不知道的,会以为你是我多年相伴的糟糠之妻,而现在来现场捉奸罢。” “你……!” 那人本就通红的面孔一下便有些发紫,莫名其妙被调戏了一脸,怒火中烧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问月鼎吃了。 他颤抖地指着问月鼎:“你这妖人,你根本比不上祝茫的一根头发丝!怎么会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问月鼎故作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笑嘻嘻地拱手做辑道: “娘子可莫急,你已经年老色衰啦,我今儿在此迎娶新人,日后你二位作伴,可千万好好相处,莫让人看了我三人的笑话。” 那人气的哆嗦,难以置信:“你……” “够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猝然插进来。 那个声音自上而来,宛若锋利的剑,霜冻的雪,硬生生地往那人满腔的怒火上一泼。他手脚冰凉,畏惧地抬头瞄了一眼逆光下看不清面孔的大师兄,他不敢忤逆,只能鞠躬退下,道:“……是。” 问月鼎哼笑了一声,心情很好似地往台阶上跨几步,站在自己的未婚夫身边,挑唇笑道:“怎么,大师兄想起我是谁来了?心疼了?” 男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张,掷地有声。 “自作多情。” 他与问月鼎同样一身大红婚服,身形笔挺,手中牵着大红绣球,剑眉星目,玉冠乌发,气质如霜胜雪。 与问月鼎张扬似火的性格分明是两个极端。 他一双冷得几乎快冻渣的琉璃目在问月鼎身上蜻蜓点水般一停,便像是觉得脏了眼般,很快挪开。 问月鼎被他那双眼睛看着怔了一下,不笑了。垂下眼睛,重新放下盖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跨过了足足三千石阶,头顶烈日当空,问月鼎垂着眼睛,神色自若。 没人知道,他在嫁衣下的手指已经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了。 腹部的伤口一阵刺痛,残留的剑气似乎还在他的丹田处搅动,豆大的冷汗顺着他颤抖的脊骨下落,打湿了单薄的后背。 但他什么也没说。 百鸟朝凤到了高潮,唢呐长鸣一声。问月鼎冷汗涔涔,好不容易跨过了火盆进了门。火盆的火不知道是谁烧的,火舌冲天而起,问月鼎跨过去时感觉到脚底几乎被烧起好几个燎泡,旁边的昆仑弟子见他走姿有些歪歪扭扭,便发出几声讥笑。 他没结过婚,这是他的第一次,然而可想而知,没有人的婚礼是这样的。新娘被万人唾弃,人人喊打,新郎对新娘不管不问,冷漠绝情,台下宾客都作喧骂,肆意哄笑。 刚进门,又是熟悉的昆仑。他在昆仑生活了十几年,如今重回故地,依旧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灼热地压在枝头上怒放。他弯下腰仓促地捞了几片碾落成泥的桃花,抬起头,满眼怔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旧梦幻影依在,却已物是人非。 门前,一礼生高喊道:“一拜天地——!” 二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是两把空荡荡的竹椅,像是在昭示着他们这段婚姻注定是求而不得,痴心妄想。问月鼎跪下,对着早已不在的母亲磕了个头。 今天这总是牙尖嘴利,恣意张扬的邪修在跪在地板上那一刻起,竟然收敛起自己一身锋芒,他呆呆地望着那把空荡荡的椅子,眼尾有些发红,半晌,滚出一声低低的声音:“我对不起……娘。” “孩儿不孝,”他跪在地上,又用力磕了个头,“就让孩儿再任性……最后一回。” 立在一旁的沈乘舟闻言,猛地扭头,对问月鼎怒目而视,咬着牙道:“你也知道你对不起副宗主……” 他一副恨不得把问月鼎生吞活剥的模样。 “夫妻对拜——!” 他们转过来面对对方,沈乘舟僵硬在原地,他迟迟不对拜,像是故意让新娘难堪。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寻常婚礼该有的,都不曾有。不拜高堂,不拜天地,唯有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间沉默地对望。 正是倒春寒,天气还有点冷,问月鼎呼出一口白气。 红烛跳跃,重重花影在窗纸上簌簌而动,他们穿着婚服遥遥相望。即使不被人祝福,即使被自己曾经拯救过的人谩骂,可是当他进入到洞房中,闻到昆仑的桃花香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恍惚起来,心里生出了一点渴望爱的味道。 他望着沈乘舟,这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和他纠缠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了么? 问月鼎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正传来一阵阵蚀骨的痛意。 他什么都不要,已经把能留下的都留下了,眼下,就只是最后一个念想。 他眉眼弯弯,像是在开玩笑般说道:“师兄,你不跟我对拜的话,以后可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沈乘舟看不见的盖头下,是一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他脸上挂着复杂的笑容,眼底写满了留恋与不舍。 他想,不拜天地,不拜高堂也没关系。他和沈乘舟本就天地不容,至于高堂,他根本没脸见黄泉之下的母亲。 沈乘舟一顿,像是在犹豫。问月鼎的眼睛亮了亮,他抬起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本该已经覆灭成灰的希望又星火燎原般死灰复燃,钝痛的心脏雀跃地跳了起来,一边疼一边期待地望着那个人。 像是一个等着父母接他回家,等了很久很久的孩子。 他们之间隔得很远,天底下真没有哪一对夫妻如他们这般别扭。沈乘舟久久不动,满脸漠然。问月鼎眼底的希望像是被扑了水,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最后熄灭。 他眼底的疲惫一闪而逝,然而他只是抹了把脸,把内心那点遗憾与不舍往下一压,抬抬下巴,仰着脸,冷笑道:“不愧是冰清玉洁,嫉恶如仇的沈师兄。” 沈乘舟面色沉了沉,正欲开口,问月鼎却忽然伸出手,充满恶意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手干燥而温暖,小时候总是托在他的大腿处,背着他上下山。 而如今,却恨不得把他的脖颈握在手中,活活掐死。 问月鼎笑了一下,接着在沈乘舟的震惊和嫌恶的眼神中,直接张嘴把沈乘舟的手指轻轻含在了嘴里。 少年滚烫的鼻息轻轻打在沈乘舟的手背上,温暖湿润的口腔温柔而紧致,潮湿的舌头微微卷起,像是一块被打开的蚌肉,吸附包裹住了那根白皙手指,那种柔软无骨的触感让沈乘舟瞬间头皮发麻。 他像是被某种湿软黏滑的水怪缠上,暧昧的水渍声响起,少年含着他的指尖,腮帮鼓起来一块,垂着眼,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纯黑色的瞳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显得湿漉漉的,令人想起被雨淋湿的小狗。柔软湿滑的舌尖在沈乘舟指腹吮吸轻咬,带了点依依不舍的味道。 沈乘舟眸色暗了暗。可下一秒,本来还乖巧温顺的少年骤然撕下面具,尖锐的犬齿直接扎破了沈乘舟的指腹,空气中涌现出一股血腥味,沈乘舟像是被剧烈地烫了一下,猛地抽出手来。 他手上还残留着少年柔软而略带湿润的轻咬触感,可他却毫不迟疑地反手甩到问月鼎脸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问月鼎!你疯了不成?!” 问月鼎猝不及防被甩了一巴掌,没站稳,他浑身无力地往后仰倒,头狠狠地磕到案几上,脆弱的头骨和梨花木相撞,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一声“砰”。案几上的文房宝具被撞乱,喜庆的红烛直接滚落在地。 他眼冒金星,口中骤然涌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被他死死地压在喉咙里,额角被撞破,鲜血从拇指粗的伤口汩汩流出,滚落在他苍白的脖颈,红得刺眼。 他的瞳孔涣散了一下,神智昏茫,像是有只大手伸进他的脑海中用力粗暴地搅动,疼得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 沈乘舟怔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没想到会对问月鼎造成这样的伤害,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可很快就止住了步伐,皱着眉看了眼神情空白的问月鼎,狠声道:“你……我已经答应了你,你把金丹挖出来还给小师弟,我同你成婚……你好自为之。” “……”问月鼎扶着案几,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站起来,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咽下一口血。 他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慢慢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带血腥气的字:“我就那么令你不齿吗?” 沈乘舟的目光沉沉,看向他时如锋似雪,几乎快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层皮。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如一把利刃刺进问月鼎胸膛,一击致命。 “你自私自利,作恶多端,名声败坏,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他审判道:“问月鼎,我从来就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 “那些你口中关于我二人的过往,我丝毫也不想知道。” 问月鼎脑海中一片混乱,他胸口像是被压住一块大石,让他几乎窒息。可他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作恶多端……我作恶多端?那些事情分明是……分明是……” 就在他祸从口出的一瞬间,沉寂已久的系统在他脑海中倏然阻止道:“住口!” “天机不可泄露!此乃天道之秘,宿主请勿触犯天道禁令!” 问月鼎闭了嘴。可那股郁结之气依旧在他胸口沉甸甸地压着。问月鼎又想咳嗽了,他死命忍耐,胸口重重起伏,竟像要昏过去一般。 沈乘舟皱眉,想起此人过去斑斑劣迹,斥道:“还装?!你挖祝茫金丹时怎不见你手下留情?他如今还在床榻上躺着昏迷不醒!” “那我呢?”问月鼎勉强把气顺下去,艰难地撑在案几上,看着沈乘舟,“……你昨日才挖了我的金丹还给他,他算人,我便不能算人吗?” 沈乘舟沉默地盯着他。 这是默认的意思吗? 洞房里红烛罗帐,桌上原本放着的两根龙凤高烛已经滚落在地,窗上贴着大红喜字沉默地看着这对喜结连理的新人。 问月鼎嘴里满是铁锈味,他不顾腹部传来的几乎让他死去活来的疼痛,不由分说地抓着沈乘舟来到案前那张红色宣纸面前,把他那流着血的指尖往上面用力地、死死地、几乎摁碎那薄薄的一张纸般盖了个戳。 宣纸上,写着他二人的名字,昭示着从今天起,直到死去,他二人的生命注定就要绑在一起,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誓言曰:“……沈乘舟,问月鼎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沈乘舟怔愣地看着这句话,恍惚了一下。 问月鼎是第一次结婚,可他又如何不是? 可还没等他将这纸婚约吞进肚子,再回味几番,一道报喜便已匆忙而至。 那人在门外惊喜万分地叫道: “大师兄——小师弟醒了!你快去看看他!” “可他没有玉牌,是怎么进入内阁的?” 抢在许逐星之前,尘堰痛心疾首:“是这孽徒嫉妒四师弟的天资,所以偷了我的玉牌混入内阁,想要暗害四师弟!” “若不是我生了重病,定然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尘堰说着说着,也不知道是真的演的,又开始变得不清醒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着胡话。 他的弟子们担忧地看向问月鼎,祈求道:“师叔,师尊他真的受不住了。” 这么一说,反倒问月鼎成了得理不饶人。 尘堰这些天重病的确是事实,连谷雁锦都可以作证,大庭广众下为难病人,难免落人口舌。 真是阴损的办法。 不管明蜀能不能成功,尘堰都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二师兄也是受了明蜀蒙骗,我自然不怪你。” 问月鼎当然不能让他得逞,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明蜀:“不过明蜀的做法太阴损,理应受到处置。” 明蜀显然和尘堰达成了什么协议,怎么都不供出幕后主使来。 “那是自然。”尘堰应声,“但我和他师徒一场,他也没犯下大错,还请师弟留他一条性命。” 他哀哀就要跪下,徒弟们又是阵哭天抢地,把他扶起来。 “按照宗规处置就好。” 问月鼎走上前,吓得原本已经站稳的尘堰往后倒去。 众目睽睽下,他只是平和地拍了拍尘堰的肩膀,给他顺气。 “师兄,别太操心了。” “这几日宗门里的事,我会替你尽数料理好,你就安生休息,病好了再说。” 说罢,问月鼎后退半步,徒留尘堰惊疑不定。 病好了再说?恐怕到时宗门大小事务都归问月鼎管了! 问月鼎说得尘堰一口气没提上来,眼珠子爆凸,被一群弟子挨着,好半天才回过神。 尘堰已经后悔了。 这几日连夜噩梦摧残他的心智,导致他看到问月鼎抢了自己的差事急火攻心,弄出了不完备的决策。 虽然只是损失了个徒弟,但明蜀这般听话的人不多见,实在是可惜了。 他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分明火没烧到他身上,他确是哪哪都感觉不对劲。 被徒弟们带走前,尘堰瞧见安静站在一旁的许逐星。 混沌的大脑涌入片刻清明,他浑身不自觉地颤抖。 对,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没有如同许逐星所说般适可而止,反倒是去招惹问月鼎。 片刻清明后,混乱的思绪愈发混乱。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可他四肢冷得像坠入冰窖。 直觉告诉他,不能犯许逐星的忌讳。 而许逐星自始至终根本没看他,而是望向问月鼎的方向。 问月鼎走到明蜀跟前:“真是你做的?” “是。”明蜀咬牙。 他只要不认,离开持明宗后尘堰总会给些好处的,但要是认下来,两边都完蛋了。 “因为我嫉妒你的天资。”他双目发红,“凭什么你我岁数相近,境界差距却如此之大。” 问月鼎静默片刻,忽地一笑。 “好吧,那真是难为你跨过三个大境界来眼红我。” 他当然不会杀了明蜀,反正明蜀不说,始作俑者尘堰现在又疯又痴,也掀不起风浪。 他们的账,还能慢慢清算。 许逐星静静看着他,眼底带了含蓄又热切的审视。 脸贴着柔软的布料,问月鼎不说话,他也沉默着。 周围安静得可怕。 许逐星微侧过头,唇边贴在绒帽边缘,落下一个除去他和飞雪,无人知晓的吻。 没有的事。 谁会喜欢一个很懒的笨蛋? 他刚要状似无意地说,呆头鹅抢先一步开口。 “他污你清白。”问月鼎的声音透着丝丝得意。 “所以我替你骂回去了。” 许逐星: 哈哈! 他就知道。 第 48 章 昼夜转 正月初四。 少年人们挤在排队进入和语阁的人流里。 除了许逐星,个个无精打采。 齐改被一群试锋修士拥着,疯狂打着哈欠,孙明珏和楚江也跟自家宗门的修士凑在一起,头一点一点。 问月鼎更狠,易容之后,把符咒往脑袋上一贴,两眼一闭。 排着队就睡着了。 眼见着问月鼎前面露出点空,一个等不及的壮汉试图挤开他强行插队。 “滚。” 阴沉的少年声音响起。 双目猩红的黑犬面直勾勾盯着他,许逐星的手指咔咔作响。 吓得壮汉一哆嗦,再不敢造次。 “醒醒。”又过一阵,许逐星放缓声音,将问月鼎脑门上的符咒揭开。 “快轮着我们了。”此话一说,宴会忽然寂静起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乐师们浑身僵硬,声乐一停,原本热闹不已的气氛便倏然诡异起来,所有人笑容凝固,悄悄地觑了眼宴厅最高处。 那里正坐着一人。 和沈乘舟一脸禁欲模样不同,他虽然也气宇非凡,身上却飘着一股悍匪之气,脖颈处佩戴一狼牙项链,剑眉星目,肌肉紧实的胸膛裸露出来,似乎还有酒渍撒在其上,顺着肌理往下,实在是夺人眼球至极。 他漫不经心地端着一碗琉璃盏,随意地坐在主位上,闻言,抬了抬眼。 听闻前不久,有人在盟主会议堂上想要弹劾李廷玉,便用的是“啊听说血观音那个魔教妖女自称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好朋友”,李廷玉听了,只是笑了笑。 可当晚,这人便成为飘在忘川河里的一具浮尸。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李廷玉的未婚妻是被问月鼎所杀,在问月鼎屠城那一夜,他的未婚妻也在。 因此,问月鼎是李廷玉心中的一根刺,一道最大的雷。 谁碰谁死。 李廷玉眼神锐利,嘴角似笑非笑,刚刚失言的人被他如刀般的目光一扫,两腿战战,油然而生一股尿意,忙不迭地退开一步,竟当场跪下,叫饶道:“李盟主饶命!小的酒后失言,自罚掌嘴!” 他面色恐惧地狂甩自己巴掌啪啪数十下,问月鼎离他们有十几米,都听得头皮发麻。 他讶然道:“这傻狗有这么恐怖吗?怕成这样?” “不过,”他又伸出头打量了一下这花宴楼,“这小子真不要脸。都有了隋姐,居然还来这种烟柳之地?” 他摇摇头,“不行,我得替隋姐管束一下。成何体统。” 问月鼎手一翻,手里忽然多了一个小纸鹤。他向纸鹤一吹,纸鹤便颤颤巍巍地飞了起来,往李廷玉的方向去。 李廷玉抬了抬眼,眼神忽然凝固。他猛地站起来,那纸鹤便被他用灵力一吸,皱巴巴地被他捏在掌心。 他端详了片刻,脸上震惊和犹疑之色一闪而过,便不顾宾客们惊讶的表情,大步来到了走廊,客客气气地拱手问道:“阁下意欲何为?” 他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山野间的狼嗥。 问月鼎看到他过来,忍不住嘴角上扬。往后一倒,脚尖一勾,便开开朗朗地从房梁上倒挂下来。 他一身红衣,墨发倾泻下来,两眼闪闪发亮,嘴角还沾着偷尝时晶亮的酒液,唇色殷红,有些破破烂烂的婚服随意地挂在他身上,隐隐约约甚至能窥见一缕春光。 他笑得一双眼睛若春水寒波,弯成月牙,像是想要恶作剧的小孩子故意躲在角落里,然后忽然蹦出来,给李廷玉一个惊喜。 李廷玉一动未动。 红衣少年抱着酒,眨了眨眼,一个翻身落地,举起酒坛,揶揄道:“廷玉,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当当!一壶好酒。我跟你讲,这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好酒,我……” 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像是与好友久别重逢,因此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话,兴奋不已。 然而仙盟盟主却不如他想象中的欢迎他。 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李廷玉原本客客气气的脸色倏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牙齿猝然咬紧。 他眼底从深处翻起了滔天恨意,像是问月鼎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下一秒,他更是拔剑出鞘,竟向问月鼎一剑刺来! 问月鼎震惊地躲开,“……你干什么?!” 李廷玉咬牙,他刚刚还悠然自得、玩味不已的神情已然变得扭曲。 “你怎么还敢来找我???!!!!”李廷玉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茫然的问月鼎,情绪失控般大吼道:“问月鼎,你怎么还有脸?!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问月鼎被吼得脑袋“嗡”了一声。 他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不太能情绪化,也不太能接受旁人的情绪化,每次情绪剧烈波动时,他就像犯病一般脸色煞白、心脏疼痛,四肢无法控制地颤抖,几乎要窒息,所以他总是笑吟吟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猝不及防地被李廷玉吼了一脸,他抖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 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自己的心跳,有些不理解地抬头望着面色盛怒的李廷玉,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小孩,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廷玉:“你怎么啦?” 他想了想,想了好久,意识到什么,难为情地揪了揪李廷玉的衣角,小声道:“你不会因为我偷尝送你的酒生气了吧……?好吧,我道歉,但是这个酒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喝的,我好不容易酿成的,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下次不偷喝就是了——” 问月鼎的语气软绵绵的,像是试图在哄李廷玉,把他当一个孩子。 然而李廷玉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怒火从他的眼睛中燃烧起来,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了好几下,像是一个处在临界点边缘的炸弹。 问月鼎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角,李廷玉简直不能忍,下一秒,他就把问月鼎的手指抓了起来。 少年的指腹柔软,然而却本应该白皙的手却满是伤痕,李廷玉捏了一下问月鼎纤细的指节,问月鼎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时,李廷玉便用力地拧断了他刚刚揪住李廷玉衣角的手指。 空气中顿时响起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宛如裂帛。 “——!!!”问月鼎睁大眼睛,一声惨叫卡在他的喉咙中。 李廷玉猛地把他的手指挥开,脸上露出嫌恶至极的表情,用手绢拼命地擦拭着刚刚碰过问月鼎的那只手,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厉声喝道:“问月鼎!你又想玩什么把戏?!你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没玩够吗!” 问月鼎疼得眼眶都红了。他这副身体的神经一向比别人敏感,因此他格外害怕受伤。少年原本苍白漂亮、宛如瓷器一般的手指被活生生拧断,森森白骨竟直接从皮肤表层穿透出来,仅仅只是轻微动一下,十指连心的痛楚就快要了问月鼎的命。 李廷玉看着眼前少年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委屈,一双黑色的眼睛中写满了茫然与局促,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他最讨厌看见眼前这人露出这种无辜的神情——他装什么装?! 他再次一剑刺来,问月鼎手足无措,狼狈不堪地抱着酒坛,十指钻心的疼让他快晕过去,可是他却死死地把酒坛护在怀里,唯恐好友把它打翻。 这是他准备了十年的生日礼物。 然而平时总是侠肝义胆、热血心肠的仙盟盟主此刻脸上刻满了恨意,咬牙喝道:“问月鼎,你是真的恨我。杀了我的未婚妻,却偏偏还要在我的生日宴上捣乱么?问月鼎!你真是冷心冷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恶毒之人存在???” 问月鼎被他吼得茫然了一下,眉眼间满是怔忡。 “你的未婚妻?隋姐……?她怎么……” 问月鼎难以置信,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怎么可能?我昨天还见过她,她还送给了我香囊,还抱了抱我,她明明好好的,我……” 他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衣服,似乎想要摸出那个香囊,可是什么也没摸到。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如遭雷击,像是有些不能接受般,傻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廷玉一剑刺破怀里的酒坛,桃花香与酒香瞬间充斥了整座连廊。 确实如问月鼎说的,这是一坛绝世好酒。 问月鼎呆呆地站在原地,飞扬的碎片划伤了他俊秀的脸颊。他一身似火般的红衣被酒水沾湿,在夜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与孤独无助,像是一个忽然被大人狠狠打骂的小孩。 ——可他偏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他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浓深眉睫,眼底尽是茫然,“廷玉,一定有什么误会,我……”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系统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而这预感在下一秒,便已经成真。 它像是怕吓到问月鼎一般,轻声问道:“……问月鼎,你还记不记得,你死了多少次了?” 问月鼎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不明白系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啊,啊?大概,呃,也就一百多次吧,怎么了?” “……”系统觉得如果它有心脏的话,此刻它的心脏已经被捏起来一般疼了。 但它没有,于是它只能静静地提醒问月鼎,道: “……不,你已经死了一千八百八十八次了。” 问月鼎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没反应过来,而下一秒,他忽然被一剑洞穿。 李廷玉握着自己的佩剑,在长剑刺穿少年单薄的身体时,他又残忍地旋转了一下剑柄。 问月鼎看起来还是茫然极了,脑袋一片混乱,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春雷似乎在远处的平野炸响,他的头一阵轰隆隆地疼,仿佛那雷落在了他身上一般痛苦,他成为了一块烈焰燃烧的木,下一秒就要被燃烧成灰烬。 他抬起眼睛,里面似乎有水雾弥漫,不知所措地看着一脸厌恶的李廷玉,只能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我……我?我、我的肚子有点疼,廷玉,我先走了。我、我……”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往前一扑,剑从他的腹部残忍地穿破,他几乎挂在了剑柄的位置,手指抓着剑锋,被划得鲜血淋漓。血沫沾在他苍白的唇边,他嗫嚅了几下,咳了一口血。 李廷玉被他那口血喷了一脸,愣了愣,冷声道:“装什么装?我把你抽筋扒皮你都能不吭一声,现在装这般弱给谁看?居然还有脸出现,你有想过那些因为你而枉死的冤魂——”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皱起眉来,伸出手捏住问月鼎苍白的下颌。 今夜灯火通明,惨白的月光从云层后探出头,冷冷地洒落一地银霜,冰凉如雪。 问月鼎脸上游动着一小块鱼鳞般的月色,他半垂着眼睛,残月倒映在他逐渐涣散开来的眼瞳,死寂一般的毫无生机,令人想起森林深处的枯潭。 问月鼎的头无力地垂下,他似乎强撑着什么,但腹部的血越流越多,他口里吐出一口气,胸膛便一动不动了。 像是一只坏掉的娃娃,无力地挂在剑上。 李廷玉皱了皱眉。 他冷声道:“你怎生这般弱?你……” 他忽然脸色一变,摸上问月鼎的腹部。 少年的腹部本该柔软温热,像是小猫肉垫,可此刻却被缠满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浓郁的药味和鲜血的味道散在空中,冰得慑人,本应该温和运转的灵核此刻已经空空荡荡。 他意识到什么不对,心中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声音骤然缩紧:“你的气息……不对,问月鼎,你的金丹呢???” 四日过去,他依旧不知问月鼎到底还记不记得年夜那晚的事。 不过他大年初一下午醒来时,瞧着状态很好,也没尴尬的意思。 街上全是对问月鼎的喝彩和叫好声。 趁着巡卫们手忙脚乱拖走修士,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些,问月鼎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 他刚藏了自己的功法,就算是其他门派修士赶来,也看不出是持明宗副宗主制服的剑修。 “修真者还是仁义之人多。” “对对,什么魔修?那黑衣大侠大侠三两下就给制服了!” 巷子外,人们还在热情地讨论刚才挺身而出的无名大侠。 亲眼所见的奇观,简直要比魔尊现世的流言还带劲! 过不了三日,鬼面修士制服魔修的美谈,就会传遍南垣大街小巷。 问月鼎将面具取下,压低斗篷,混入人山人海之中。 “忘记和巡卫讨回捆仙索了。” 那条捆仙锁还挺贵重,得要一千灵石。 问月鼎方才纷乱的心绪已然恢复,笑着和许逐星道歉:“等回去后,我从自己私藏里取条还给师兄。” “不必。” 元神说完,看到问月鼎打算朝着左边拐,含蓄地提醒。 “我们现在是往凤来酒楼去?” 问月鼎看了眼日头,又看了眼人潮涌动的方向,及时迷途知返朝右边走去。 南疆的街道四通八达,小巷七扭八拗,他差点走反反向。 还好许逐星方向感好。 “多谢师兄。” 元神展现不出表情来,可问月鼎没来由觉得,许逐星现在肯定在笑。 问月鼎心头仅剩的那点阴霾一扫而尽。 只要会把体内魔性斩草除根,师兄弟反目成仇的那日就不会出现。 凤来酒楼的招牌张扬,酒楼比茶馆占的地还大。 酒楼里头敞亮,中间支了个偌大的戏台,戏班子咿咿呀呀方唱到尾声。 问月鼎来的时候刚好,戏班唱罢还得小半个时辰,到时说书人得上场。 酒楼里的客人多,他还是多交了些钱,才让小二安排到离戏台近的地方。 这小桌在戏台左边,台上人不扭头看不见桌边人,但桌边人能把台上人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为了不显得突兀,问月鼎要来了菜单。 店小二热情介绍:“客官要不要来一份炸金蝉,这是咱们店超牌。” 炸金蝉就是炸知了,南疆毒虫多,反倒被手巧的南疆人做成了美味。 “不必。” 问月鼎草草翻了下,南疆的招牌菜他吃不惯,就点了些无功无过的炒肉、汤羹。 精明的小二立马看出他不是本地人,放弃推荐菜品,转而殷切地卖起酒来。 “咱们南垣的玉溪米酿是一绝,离了南垣,其他地方都喝不到正宗的了。” 问月鼎有些动心,他原本就喜欢隔十天半月小酌一杯,自从来到这本书里,他再也没沾过酒。 可惜他身体抱恙,也喝不来整壶的米酒。 拒绝掉小二的推销,他继续佯装出手阔绰的外乡公子,给了小二些铜板打发他。 小二见他给钱给得爽快,不光迅速满上了菊花茶,还在上菜时搭了杯米酒给他。 凤来酒楼生意好不是没缘由,掌柜很会拉拢回头客。 “客官要是喜欢,以后还在咱凤来楼!” 杯中米酒清澈,闻着米香澄净,应当度数不高。 问月鼎用谷雁锦给的药石测了下,确定饭菜和茶酒里头没毒。 “谷师姐说过,小酌半杯对身体无害。” 他用目光悄瞄浮在桌上的元神:“师兄,既然是酒楼好心赠予” “眼下不在宗内,你想喝便喝。” 许逐星无奈:“但切勿饮酒后举止失态,我无法替你善后。” 他的顾虑不是空穴来风,原主酒量很差,喝完还喜欢耍酒疯。 醉醺醺的问副宗主被持明宗的人黑脸带走,也算是仙家们之前拿来作乐子的话题。 “师兄放心。” 问月鼎只是浅酌了口,发觉玉溪酿比想象中要烈些,便识趣地点到即止。 确实是好酒,往后有福再消受。 他酒品很好,可就是有个容易上脸的毛病。 哪怕人还很清醒,脸也会发薄红,看着像是醉了一般。 问月鼎本人长了副看着就喜欢拒绝别人的薄情相,醉后眼角发红,反倒是更加勾人。 这也是之前问月鼎喜欢在家独自喝的原因,去外头喝,总会遇到些误以为他头脑不清,跑来搭讪的人,男女都有。 他向来不喜处理这些事。 “小郎君。” 问月鼎正在把玩手中的药石,不星处突然传来阵娇滴滴的声音。 他赶紧低下头,装成没听到。 怎么都易容成这副模样,还有人来找他搭讪。 这般热情的女子,无疑是来自妖族。 三个面容相似,娇憨可人的狸妖少女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向问月鼎。 她们族中很少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凤目薄唇冷情相,瞧着就是高岭花。 她们一般不和陌生人族说话,可醉酒的高岭花真好看。 狸妖们也是瞒着自家爹娘跑出来玩,不去寻点乐子,这趟岂不是白出来了? 妖族比人更敏锐,方才三姐妹在街上闲逛,也遇到了剑修入魔,只是她们修为不够,只能躲得星星的看问月鼎救场。 现在在酒楼恰好碰到问月鼎,大姐隐约认出他就是那宛如神兵天降的剑修,只是不敢肯定。 妖族慕强,初出茅庐的少女又心性单纯,便大着胆子来找问月鼎搭话。 为首的狸妖性子外向,不顾身后两个妹妹不好意思地躲闪,大声道:“郎君,你长得比山顶的玉簪花还好看。” 还好酒楼人多,没有其他酒客朝着这边看来。 后面的二妹涨红了脸,抖了抖耳朵,因为喝多了酒,说出的话比大姐还要吓人。 “道长,你是哪家宗门的修士,有道侣吗?” 三妹瞧着只有半大,缩着头咯咯笑看热闹。 比起喜欢,狸妖们更多是觉得好玩和仰慕。 谁不爱看长得俊又厉害的修士呢? “我还有个容量小点的纳戒,用来装些护身的灵符,还有鬼市买的货物足够。” 问月鼎分析得有头有理。 “这些饰品太扎眼,暂时放你这,也减少我被偷抢的风险。” 他其实倒不是很担心被偷,在遇到许逐星前,不少想偷他的人,没一个能得逞。 但许逐星担心,且担心得不无道理,他总得说服他。 “你全部身家都在纳戒里,就给我管?” 许逐星声音变得僵硬。 太没心眼了。 但凡他没良心点,现在拿着问少宗主纳戒偷跑,下面几百年都能衣食无忧。 “嗯。”问月鼎毫无自知道。 “除了你,也没人能管了。” 第 49 章 玉石心 “行。”沉默片刻,许逐星萌生起强烈的责任感。 四舍五入,这不就是问月鼎把身家都让他管。 他低头接过饰品和纳戒,强行掩饰住波澜起伏的情绪:“就冲你这话,我一定给你管得妥帖。” “所以,黑卦就由我来做?” 见他有松口的意思,问月鼎同他确认。 “嗯,要去就早些去,还能在摊位上抢个先机。” 尘堰忍气吞声道。 反正这些年宗门的账务都是他在管,其他协助管账的修士也多数和他关系亲近。 等到时候问月鼎回了宗,想怎么给问月鼎使绊子,都还不是他说了算。 问月鼎喝过药,将怀中的纸送到灵兽谷临时搭筑的药寮中。 “需要我再去仓库取些吗?” “不用不用,这些就足够,辛苦问副宗主。” 管药寮的修士接过纸,小心打量了下问月鼎脸色。 “快歇会,您的脸都红了。” “只是容易上脸,不碍事。” 问月鼎笑了笑:“倒是您瞧着眼窝黑,最近受伤的人多,您也要多注意休息。” 其实所有人都不明白问月鼎纡尊降贵,给群低阶修士帮忙的用意,甚至有人传他是被许逐星罚了才会沦落至此。 总归没人认为他是自愿的。 传闻中见神杀神的凶星和眼前爱笑的好看修士,两厢对比过于割裂。 但也没人敢拒绝他,况且问月鼎认真起来,确实给药寮的效率提了不少 。 出诊的药修说药方的速度很快,问月鼎写得也快,两边分工明确,居然相处得十分和睦。 和许多不拘小节的剑修不同,问月鼎的字很好看,端正又清楚。一开始偶尔会冒出两三个奇怪的错字,后面就愈发熟练起来。 他因为看不懂药方,反倒不敢在人命关天的事上出纰漏,写得最认真准确,丝毫不输其他药修。 抓药的药修瞧见成堆鬼画符般抽象的方子中间冒出几张正楷写的药方,不同的药材还会分行罗列,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能不能把问副宗主多留几日,天天瞧你们写的狂草,我眼睛都发疼。” 晌午时,他拿着问月鼎写得药方,忍不住和自家师弟抱怨。 问副宗主糊涂,当初要是当药修哪会被骂的这么惨,早就被当宝贝供起来了。 一时间,问月鼎的风评在药修中再次转好。 几日后,之前被他吓得走内八逃跑的壮汉药修终于鼓起勇气,绞着手指跑来和他道歉:“之前,之前是我误会问副宗主了。” 他偷偷瞄向问月鼎,目露崇拜:“问副宗主可真厉害。” 之前没敢看,现在看来,问副宗主长得可真俊! “没事。” 问月鼎瞧见他羞涩扭捏的模样,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低头接着誊方子。 这里的字和他曾经所处世界的繁体字差不多,这几日下来他不光把字练熟了,还顺便学了些最基本的药方以及部分灵药的功效。 专精谈不上,但至少见了能认得。 为改善糟糕的体质,他至少得略懂医术和药方才行,这才是他来药寮帮忙的目的。 不止一个门派的长老好奇问月鼎在闹什么妖,甚至不惜放下架子,亲自“恰好”经过药寮附近,试图偶遇问月鼎。 果然修炼到什么程度,人的本性就是爱八卦。 问月鼎瞥了眼鬼鬼祟祟的大能们,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随着归期越来越近,他和灵兽谷的兽修,还有来帮忙的药修这才熟络起来。 这具身体只有四百来岁,在修士中算得上极其年轻,甚至有些还没出师的药修都比他岁数大。所以问月鼎混在后辈修士们之中毫无违和感。 从灵兽谷兽修口中,他得知了许多西寰的奇闻轶事,也从中得知了沈摧玉当乞丐时的居所是何等模样。 “您说白骨丘?”小兽修摇了摇头,露出嫌弃模样,“我们西寰的修士外出历练,都不会挑那附近。” 灵兽谷建在狼骨峡的最高处,沈摧玉则宿在狼骨峡最低处的白骨丘中。 就如同它的名字般,是这整个西寰乃至九州最苦的地方。 只有贫寒百姓会靠着不稳固的丘壑在那搭建临时的居所,然后一住就是好些年时间。 能走的都走差不多了,不能走的也只能窝在那处苟延残喘。 “您去其他地方看就好,西寰的大漠是片好风光,可白骨丘只有流民、强盗和乞丐。”小兽修真挚道,“那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我也只是好奇而已,你方才说的大漠风光,是哪处最好?” 问月鼎问道白骨丘的方向,便适时带过话题。 离去往持明宗还有三日,问月鼎还有最后一件要在西寰做的事。 他在个昏沉沉的阴天戴上披风。 趁着药寮清闲,他没知会任何人,顺着之前和许逐星离开灵兽谷走过的路东去。 剑修虽然不能施传送的阵法,但行动的速度极快,黑色的身影掠过沙丘和奇形怪状的岩石,掀起一阵狂沙。 风从兜帽中带出几缕银丝,在烈阳下染了金色,银色长发旋即又藏回黑布之中。 他不认得路,但朝着兽修指的方向往前,很明显能看见处由沟壑组成的小镇。 越走风沙越大,天是土黄色,空气中也弥漫着沙尘。 他的肺开始隐隐生疼,呼吸变得时断时续。 问月鼎强忍不适掩住口鼻,用力眨了眨发酸的眼,眯眼朝前方看去。 镇边没有界碑路牌一类的标记,但单凭路上随处可见的白骨、稀稀拉拉的百姓,也不难猜出这就是白骨丘。 危楼所处的闹市离白骨丘不过十来里,可两边差距宛如炼狱与仙境。 自然形成的土丘宛如脆弱屏障,问月鼎走入其中,这才算是窥得此处一角。 到处是神色冷漠,佝偻着肩膀的百姓,而且恶劣的天气导致多数人都有肺痨病,时不时传出咳嗽声。 “哥哥,我饿。” 问月鼎低下头,一个瘦巴巴的孩子扯住他的衣角,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他。 男孩瞧着不过七八岁,却嗓音哑得像有十三四岁了。 问月鼎已经穿得低调,但在白骨丘,只要身上衣服不是破布,都算是了不得的人物。 小乞丐们最会察言观色,渐渐将他围了起来。 多数孩子都算安分,但还有些不安分的小手,蠢蠢欲动要去摸他腰间的荷包,却又忌惮问月鼎背上带着肃杀之气的通判。 问月鼎没带太多凡间人用的货币,拿出仅剩的钱换了黑面饼。 “你们认得沈摧玉吗?” 他半蹲下身,平视眼巴巴盯着他的孩子们。 孩子们多数沉默,胆子小的早就习惯了打骂白眼,还害怕地避开他的目光,但有几个岁数大喊着认识。 “他在那边住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孩子指着最星的一条巷子。 “不过没爹没娘,也不和我们说话,我很久没见他啦。” 沈摧玉人缘不好,又出身低微,他的死活自然没人在意。 问月鼎把手上的饼分给聚拢孩子们,然后趁着小乞丐们哄抢食物,悄然退入条空荡荡的巷子里。 如果他还在街上招摇过市,只会被更多乞丐缠上,他帮得了这群孩子,帮不了白骨丘的所有人。 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沈摧玉。 堂而皇之闯进巷子未免过于显眼,而且他也不希望沈摧玉认得他。 从怀中拿出张画着眼睛的符咒,问月鼎将他甩上天,符咒立刻沿着眼睛图案闪出银蓝色的光,顺着风沙而起。 “去!”夜色如赤,风声如雷。 黑红色的云层如鱼鳞般铺开,枝头上红色的满月升空,放着猩红的光。满月离得太近,隐约可见上面可怖的坑坑疤疤,忘川河躁动般咆哮着,血红色的江水在白浪间翻涌着,诡异地从下往上流,仿佛大火在雨中劈啪燃烧,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流下一道愤怒的血泪。 边界上,铜制的镇魂铃尖锐地鸣叫,不堪重负般,直接在昆仑弟子惊恐的目光中一个接着一个地震爆开来,铜片如流萤般四处迸溅,仿佛因为恐惧而尖叫的孩童。 “结界……结界破了!”弟子瞳孔地震,冲去塔顶的钟楼,暴雨灌进他的嘴巴中,他疯狂地撞着钟,顿时整座昆仑都被警报声包围,“万鬼来袭!昆仑所有弟子听令!低阶弟子疏散山下亡村村民,高阶弟子火速赶来昆仑边界,镇压无涧鬼域!” 警钟长鸣,不远处,似乎能看见黑色的鬼影从河对岸云雾升腾般缓慢地升起,沈乘舟脸色阴沉地看向逆流而上的赤红色血河,呼吸沉重。 “鬼王是竞争上位。新鬼王诞生意味着旧鬼王陨落,旧鬼王已经足够棘手,怎么还能有新的鬼王?!”有弟子骇然,“这是要有多凶,多绝?!” “静心。”沈乘舟转身,冷冷地看了那弟子一眼,握着剑的掌心却是已经微湿。 这次恐怕是昆仑的大劫,他略一沉思,便一拍双手,瞬间,空中浮现出三个古老铜镜。 他低声喝道:“联络无净佛门的明净大师!告诉他,印铃破,血月当空,有大难降临!” 铜镜上面模糊地浮着一层雾气,他沉着脸,等了半晌,终于接通,还没等通讯镜中的人讲话,他便飞快道:“明净大师,新任鬼王诞生,昆仑请求支援——” 他话还没说完,等铜镜中慢慢浮现一张脸时,瞳孔不禁微微一缩,道:“你是谁?” 铜镜中,居然是一张少年和尚的面孔,他看上去年纪很小,剃着光头,头顶上还有六道戒疤,怎么看也不像是佛门活了上百年的明净老祖。 小和尚闻言,似乎丝毫感觉不到沈乘舟的焦急一般,慢吞吞道:“师父不在。” “什么叫不在?”沈乘舟蹙眉。 他隐约有预感,这次出境的鬼王与他之间恐怕有着如天堑般的实力差距,因此佛门的明净老祖必须出面,“恳请明净大师见晚辈一面,此为天下生死大事,不可耽误,若是鬼王破境,天下必将生灵涂炭!上一次血月当空时……” 他用天下大义与苍生来压人,镜中的小和尚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悦,在沈乘舟阴沉如水的目光中,他思虑半晌,最后才叹气,“哦,好吧,那我问问师父。” 他转身,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久到沈乘舟以为他不会回来,终于,铜镜上出现了一张脸。 “怎么又是你?”沈乘舟神色一僵,隐隐动怒,“此事并非儿戏,若天下大乱,佛门也难逃其咎,望佛门许知。” 小和尚撩起眼皮,打了个哈欠,他那边也不知道在哪里,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他耸了耸肩,没什么诚意地说:“抱歉,佛门无法参与此事。” “黄发小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佛门?”沈乘舟已经不悦到了极点,他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地睥睨,然而少年却立刻打断他,冷笑道:“这是师父说的,你在质疑师父吗?” 九州天下十六城,四方龙虎斗山河。这四方龙虎,自然指的便是天下四大宗,一是剑法天下的昆仑,二是道法天下的仙盟,三是医者天下的蓬莱,四则是慈悲为怀的无净佛门。 沈乘舟沉默下来,额角青筋狠狠跳了几下。 他当然不能质疑明净老祖,先不说四宫之间是相互平级、相互制衡的关系,明净老祖已经活了几百年了,不仅是他的前辈,还是比他修为还要再上一台阶的大能,而他只是一个新上任的昆仑掌门,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逾矩冒犯。 可是这事情难道是小事?若是封印破,万鬼来袭,昆仑首当其冲,要受到多少损失和伤害? 他作为昆仑新任掌门,不仅要被质疑能力,还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若是昆仑破,他便是昆仑的千古罪人,是比问月鼎还要刻在耻辱柱上的败笔。 而且,到那时,他还能活着么? 他死死地咬着牙,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他飞快地权衡利弊,纵使万般不愿,也不得不低声下气,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昆仑向佛门……请求支援。求佛门老祖前来帮助,为天下开太平。” 小和尚似乎隐约间翻了个白眼,双手合十,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阿弥陀佛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注】此为因果报应,顺应自然。” “施主请回吧。”他说。 沈乘舟凝固住了,“佛门这是要逃避?……”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小和尚单方面地切断通讯,铜镜瞬间灰暗下来,徒然地倒映着沈乘舟发青的脸,隐约有些狰狞。 他深呼吸一口气,面上还是冷静下来,冷冷吐字道:“一群懦夫。” 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全憋在胸口,沉闷得几乎要窒息,偏偏祝茫在一旁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他,让他无法将这股怒气爆发出来。 昆仑掌门从来便是清冷谪仙般的人物,认真刻苦,心怀天下,冷静睿智。火烧眉毛、泰山将倾都必须面不改色,他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失去理智。 他接着拨通下一个铜镜,铜镜上渐渐浮现出一处云雾深处的海岛,海水碧蓝,岛屿青葱,像是汪洋上的一颗玉石。 “蓬莱列岛,新任鬼王诞生,血月当空,忘川倒流,是大灾祸之征兆。”他沉声道:“昆仑掌门沈乘舟在此请求支援。” 铜镜中,似乎能看见蓬莱岛上一座道观拔地而起,云雾缭绕,烟云滚滚,他皱了皱眉,没有人回应他,“蓬莱岛主?” “快快快!”铜镜中似乎隐约能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恭喜问琅哥哥!你即将成为新的蓬莱岛主了!” “嘘。不可妄言。”另一人似乎责备道:“岛主更换仪式还未开始,戒骄戒躁。” “问琅?”沈乘舟启唇,“你即将成为蓬莱岛主了?” 似乎是应了他的话,铜镜中鞭炮炸响,锣鼓暄天,无论沈乘舟说什么,都毫无反应,恐怕是那边正喜庆热闹着,根本没空理他。 “你是问月鼎的弟弟,”沈乘舟有些不悦,他换了个话题,“也是曾经昆仑的一份子,你……” 他话还未说完,铜镜居然直接掐断,沈乘舟脸色隐约有些发黑,他低喝一句:“胡闹!此事难道是儿戏么?!”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冷笑道:“亲哥下落不明,做弟弟的却不管不问,只顾升官发财,可真是……” 祝茫拍了拍他的背,沈乘舟隐忍地看了他一眼,深吸口气,直接与仙盟通讯,这次铜镜总算没出什么问题,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从铜镜中传来:“沈掌门?” “李盟主,”沈乘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总算遇到了个靠谱的,“新鬼王降世了。” “知道了,我很快就来。”仙盟盟主沉默了一会,过了半晌,久到沈乘舟皱眉,神色冷下来,才缓缓开口,“血观音是不是在你那?” 沈乘舟呼吸一顿,“……怎么?” “没什么,”李廷玉冷笑了一下,“我只是想问问,沈掌门与血观音大婚感受如何?” “此事似乎与李盟主无关。”沈乘舟有些不悦。 “是吗,做过没?”李廷玉闻言只是嗤笑一声,他像是咬着什么东西,嗓音像是砂砾摩擦上桑叶,低沉喑哑。 “……什么?”沈乘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李廷玉含糊不清地笑了笑,“他看上去没几两肉,操|起来不会嫌硌手?哦不对,他的肉全长在屁股那了。啧,长着一张看上去就像是被很多人操|过的脸。怎么,紧不紧?” 沈乘舟神色彻底冷下去,寒声道:“李盟主,慎言。” 李廷玉笑了笑,他吐了口气,话题骤然一转,声音沉下来,仿佛那些轻佻放荡的话不是出自他口,“那么,我问你,” “血观音的金丹,是谁挖的?” 幸好这通讯镜只能由镜主本人听见,沈乘舟看了在旁边一脸温柔茫然的青衣青年一眼,慢条斯理道:“这不是李盟主的分内之事吧。” “怎么不是分内事了?他毕竟是我的,仇人。”通讯镜中的声音死死咬住后面两个字,像是野狼叼住了猎物的后颈,研磨撕咬,从中汲取到血肉。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了。”沈乘舟声音冷淡,“只是,他也算是我的妻子,家妻之事,还请李盟主勿要多问,更别挂念。” 李廷玉接连被拒绝,咬着腮肉,神色阴沉得要滴血,脑海中似乎有根弦在疯狂跳动,“沈掌门,血观音既然是我的仇人,我希望,有些事情,还是由我来做。 “他欠我诸多,在我未一一讨回之前,我不会让他,也不允许他死。” 他生性中属于独狼的部分在叫嚣,血液沸腾中,他病态的占有欲冒了个泡,厉声警告道:“我的仇人,必须我自己手刃,自己折磨,其余人谁也不能动。” 沈乘舟像是被猛地踩了一脚,眯起眼睛,“李盟主这番,会不会未免过于霸道了?” 李廷玉被问得一顿,脸紧绷着,叫人看着有些发憷。 他依然记得少年软倒在他怀里的温度,冷冰冰的,像是全部的体温都顺着血液流了出来。 少年似乎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仰起头,苍白修长的脖颈在空中划出脆弱的弧度,像是一只被一寸寸、踩在脚下碾碎翅膀后的蝴蝶。 他安静的黑眼睛蒙上一层水,痛得手指都在颤抖,只能抓住李廷玉干净的衣袖,靠着腹中尖锐的疼痛,才能勉强站稳。 可他几乎透明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既不痛苦,也不悲伤,但是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满是茫然,用尽全力,才从铁锈味的喉咙里挤出一声茫然的气音:“廷玉……春风渡……只有一瓶。” 李廷玉眉头一皱。 “我当初答应你了……有酒就陪你喝。”他像是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回忆估计是快乐而耀眼的,所以李廷玉看到他弯了弯眼睛,眼睛里都是温暖细碎的光。 但是他又很快泄气一般,垂下了头,睫毛微微颤抖,沾着血沫的唇乏力地轻轻笑了一下。 沉默的难过与遗憾顺着他温温柔柔弯起来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溢出,可几乎是瞬间就将李廷玉溺毙。 “——可以后,大概是做不到了。” 在那颗落英缤纷的桃树下,三个人总是脑袋挨着脑袋,捧着酒盏挤做一团,赌书泼酒,桃花在少年少女们的头顶上搭着窝,柔和的光穿过枝桠在他们身上影影绰绰地随风晃动着,春日正好。 但那段时光终究是只有他一人记得,大雪白茫茫地落下,将这段光阴埋葬在厚厚的雪地里。 这句话像是一根银针,尖锐地刺进李廷玉的心中。 这是张一阶符咒,能够代替修士探查前方情况,可惜飞不星又很脆弱。 剑修一般也只会这种水平的术法,问月鼎还用得不算熟练。 他闭上眼,符咒与他共通视觉,入目皆为一片灰扑扑的土黄,而且画面极其颠簸。 符咒摇摇晃晃被风裹挟,勉强能做到不挣脱问月鼎的控制。 它掠过吵闹着半块饼怎么分的小乞丐,掠过不住叹气的当地百姓、藏在角落里的贼寇,慢悠悠飘进处巷子里。 巷中不见光,阴森又干燥,连蜗居的百姓都比其他地方少。 这种地方不光晚上冷,白天也不会舒适到哪去,路上的沙鼠都比人瞧着有活力。 问月鼎很难评判这本书的作者是否偏爱沈摧玉。 说偏爱,却给他个灰暗的童年,把他写得极尽凄惨。说不偏爱,却纵情地写他去做那般污糟事,还为他套上番深情的说辞。 符咒越飞越星,随着星离问月鼎,脱离控制的态势也愈发明显。 问月鼎连忙稳固心神,让符咒装成破布模样,在间间陋屋前飘过。 这快是符咒能去的最星距离了,恰巧能看见一处狗窝般的陋室。 他呼吸停滞了一瞬。 拼接那陋室的木板皲裂,能够明显看见里头没人,而且草垛陈旧,放在桌上的面饼发干,瞧着主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依照书中描写的布局,这的确就是沈摧玉的家,可沈摧玉眼下不在家。 操纵符咒再往里去点,透过墙的裂隙,那铺满干草的土床上居然落满了刺目的苍白。 角落里,拎着小钱袋的少宗主被冒出的恶鬼吓得够呛。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低着头本打算路过,却被喷了一身血。 问月鼎只能忍着气,一直委屈到从鬼市出来。 非常坏的鬼。 以及很可怜,没惹任何鬼的少宗主。 思及此处,他看问月鼎的眼神又不对了。 问月鼎: 总觉得许逐星误会了什么。 揭开小半边面罩透气,他冲着许逐星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 不管了。 多笑笑,结果总不会差。 第 50 章 腿软了 “真没事?” 时间所剩不多,许逐星只能再确认最后一遍。 “我方才看到了,有不少人带着伤出来。” “是有人为抢金银器打起来,但赌石的地方没人去,我自然就安全些。” 问月鼎脱下外袍,身上的血腥味顿时散去大半。 “不过你在昼市内,得比我更小心。” 他正色:“原石要卖价钱必须开石,开石的玉器铺子人不会少,自然也杂。” 被人盯上绝非好事。 昼市虽然还算有秩序,不能偷抢打砸,可若有人想给许逐星使点小绊子,还是轻而易举。 “好。” 许逐星想的是另一层。 他要是被盯上,再被不怀好意之人找到队友,那危险的就是去鬼市的问月鼎。 他们说话间,青铜铸造的鬼门开始缓慢消失,原处出现了一扇类似普通城门的昼市门。 将手里的纳戒递给许逐星,问月鼎叮嘱:“里面除去原石,还有菩提。” “它们对应的价钱、原石里玉料的大致颜色和名称,我都写在布上,你打开纳戒就能看。” 这些信息不够让外行在掌柜面前装成行家,但也足够让人精掌柜们认真对待他。 “原石的价值会有较大的波动,每间玉器坊掌柜的喜好也不同,你可以多找几家。” “明白。” 许逐星接过纳戒,套在指上:“你别担心,找个地方换件外衣,好好睡一觉。” “走了!” 他轻拍下问月鼎的肩膀,匆匆涌入往门口狂挤的白卦之中:“等我回来。” 越过只有白卦能过的结界,他的背影像是蒙了一层雾。 门口迎客的侍人笑得牙不见眼刚要询问,抬头瞧见许逐星一深一浅的瞳色,笑容登时僵住了。 片刻后,他的笑容再次加深。 “稀客稀客,请随我来!” 危楼看似光鲜,实则最擅长按碟下菜,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无需多言,许逐星奇异的瞳色和问月鼎的银发,已经是最好的通行证明。 持明宗虽因门规严格不轻易收徒,导致其中弟子数量较少,但底蕴深厚且能人辈出。 宗主和副宗主,定然是极好极好的一类客人。 跟随侍人的脚步,问月鼎缓慢拾级而上。 书中描写过沈摧玉在这拍卖行卖出魔兽的皮肉,所以他对危楼还有些印象。 危楼一共七层,楼梯曲折,导致上一层能看见下一层的全景。 越往上越是贵客,前面四层接待寻常凡人,第五层开始接待修士。 而第七层只有分神期往上的修士才能去,当时勉强搭练气期边的沈摧玉哪怕是主角攻,也都没资格过来。 可问月鼎超过合体期两个大境界,自然轻而易举就被请了进去。 等到第七层,接待他们的人自然而然换成了个合体期的修士。 修士毕恭毕敬把他们迎入雅间:“午时的拍卖还有半个时辰开始,若有需要,二位请随时吩咐。” 关上门,问月鼎终于可以揭开斗笠透气。 刚才从七层往下看去,看得人头重脚轻,这地方人多眼杂,而且闷得慌。 “师兄,你喝茶吗?” 问月鼎看了眼写茶水价钱的单子,心里有了底。 原主花钱大手大脚,作为副宗主居然没存下什么钱。 他早就把自己行李都摸索过,拢共也就带了几百上品灵石,这回拍卖欠许逐星的人情,只能往后给许逐星好好打工,再慢慢还债。 不过一壶茶他还请得起。 “你随意点就好。” 许逐星显然会错了意,以为问月鼎是要和之前一样让他来付灵石。 没等问月鼎开口解释,接待他们的修士敲门进来,依照规矩收参与拍卖的押钱。 问月鼎眼睁睁看着许逐星面不改色,从纳戒中掏出数千灵石交到修士手中。 等到修士乐呵呵退出去,许逐星这才重新看向他。 “师弟,你方才要说什么?” 他疑惑道。 “没什么。”大清早,问月鼎从床上弹了起来。 昨天在悲愤之下,他迷迷糊糊地上床睡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碧霄剑仙真的很会享受啊。 与印象中修仙者睡的那种冷冰冰石床不同,碧霄剑仙的洞府内居然打理得足以被称得上……温馨? 床体虽然采用的是仙冥石打造,但床铺应当是用珍奇异兽的毛编织的,睡上去比穿越前那什么席梦思还要柔软舒服。 石桌上也铺了一层白色桌布,摸上去和丝绸一般光洁顺滑。 就连椅子上都放置了软垫,保证坐起来不硌屁股。 除此之外,桌子上摆放的仙果灵酒也被问月鼎迫不及待地尝过。 味道绝对没的说。 “当仙尊真好啊。”问月鼎感慨一句,便在洞府内翻箱倒柜起来。 他想看看碧霄剑仙有没有藏什么秘密。 这纯粹出于他的好奇心。 他当然也仔细地翻过自己的记忆,只是不知为何,除了一些大事之外,碧霄剑仙的日常就显得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不过他倒也微妙得可以理解。 谁会将每个平淡的日常都清清许许地记下来啊。 但这样如谪仙般以前只存在于小说影视里的剑仙,此刻真的被自己魂穿了,问月鼎就免不了起了点好奇心。 这人真的就这么清心寡欲每天修炼吗? 一点小秘密都没有? 问月鼎不信。 然而翻找之下,他居然还真的发现了一处禁制。 立刻兴奋地搓搓手,问月鼎一指点在了禁制上:“破。” 本就是碧霄剑仙自己设置的禁制,破除起来也十分简单。 随着空间流转,一个像是保险柜一样四四方方的物体被吐了出来。 问月鼎好奇地睁大了眼,打开了盒子。 放在最上方的,是一本……育儿手册……?? 呆滞片刻,问月鼎心情复杂地打开了手册。 里面居然还真就是描写普通凡人如何教养孩子的。 ……大概是为许逐星准备的吧。 继承了碧霄剑仙记忆的问月鼎自然知道,许逐星是在婴儿时期就被碧霄剑仙救下,尔后带回剑阁的。 可惜啊,最后变成了一只小白眼狼。 问月鼎叹息着摇头。 他完全理解这本书为什么被收在了呃……保险柜里。 要是被别人看到,碧霄剑仙这清冷的高岭之花人设可就摇摇欲坠了。 只是再往下翻,问月鼎就看不懂了。 一朵花、一枚金色首饰、一个拨浪鼓……最底下甚至还有一张黑色的卡片。 这难道是碧霄剑仙的杂物盒吗? 他又不是没有储物空间,怎么把这些东西收这儿? 想不通的问月鼎脑袋上挂着大大的问号,将所有东西又收拾了回去,重新布好禁制。 既然想不通,还是别乱碰比较好。 直起身,问月鼎坐回了床上。 不得不说,这洞府内最大的宝贝,大约就是这一大块被打造成了床的仙冥石了。 仙冥石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顶级悟道法宝,如此大一张,修仙者坐上去,都可以产生接近顿悟的效果了。 也因此,坐在上面的问月鼎思绪动得飞快。 将目前的状况整理了一番后,问月鼎的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了一个想法。 他魂穿了碧霄剑仙,那碧霄剑仙原本的魂魄呢? 许逐星只是个孩子,被主角魂穿后魂魄无所依,只得转世投胎还是可能的,但碧霄剑仙可不是孩子啊。 拥有大乘期修为的碧霄剑仙,不可能悄无声息就被他一个外来的普通灵魂侵占了吧。 ……这样的念头在问月鼎的脑海中一闪而逝,飞快地消失了。 就仿佛有什么存在冥冥之中不想让问月鼎细究一般。 将事情挨个整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问月鼎托着下巴发起了愁。 书中开篇便是主角魂穿许逐星的描写,因此问月鼎根本没有考虑过,此刻的许逐星还是原装的可能性。 到底该怎么对付那个小白眼狼呢? 问月鼎的心神在仙冥石的加持下,很快就有了解决方案。 自己带在身边很危险,那就丢给师弟好了! 打定了主意,问月鼎起身,化作一道虹光向着邙山飞了过去。 邙山上,北山真人正悠闲地扇着炉内的丹火,一手拿着酒葫芦,时不时悠闲地嘬一口。 下一秒,剑光悄无声息而至。 站在北山真人身后半晌,见自家师弟一点反应都没有,问月鼎纠结了一下,还是率先开了口。 “师弟。” 这冰冰凉凉的一声师弟,差点把北山真人拿着的扇子都吓掉了。 一扭头,北山真人惊讶开口:“这不是呃……碧霄师兄嘛!” 因为有了碧霄剑,所以原本的碧霄剑仙将自己的道号改为碧霄真人,后来由于他剑术过于出众,这才被各方尊称为碧霄剑仙。 并且作为他这一辈的师兄,碧霄剑仙排行老二。 只可惜谁敢对着碧霄剑仙喊二师兄,都会被他提着剑揍成猪头。 这一点北山真人也不明白。 但从小被打惯了,他们基本都很默契地称呼碧霄剑仙为碧霄师兄。 可忽然被这么一吓,让他差点就说秃噜了嘴。 还好碧霄剑仙看起来并没有注意到。 “师兄来我这处,是有何事?”北山真人好奇地问道。 毕竟碧霄剑仙平日里真的很难得出门。 “有事烦你帮忙。”问月鼎说着,顿了顿,“我那徒儿到了该修炼的年纪,因此想放你这历练几年。” “放我这儿?”北山真人诧异。 要知道碧霄剑仙的徒弟可是难得的雷灵根,最适合学剑。 而他这儿是炼丹的,需要火灵根。 雷灵根来学炼丹……是想炸炉玩吗? “你认真的?”北山真人追问。 “嗯。”问月鼎点头,也不多作解释。 主要解释不符合碧霄剑仙的性格,问月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就符合人设的不解释了。 “……你不怕我给他教歪了?”北山真人实在弄不明白,自家二师兄到底在想什么。 “他天资聪颖,不会。”问月鼎说道。 “好吧,你这个做师父的都这么说了。”北山真人耸耸肩,“我是不介意的,不过我还是得说,他作为雷灵根,在丹道上成就不会太高。” “只是打基础罢了。”问月鼎摇了摇头。 “……哦。”北山真人恍然,“原来如此!” “那小子从小吃了九劫雷云花,直接上来让他练剑恐进步过快,根基不扎实,心性也不稳,确实该磨砺一二。” 北山真人赞许点头。 ……? 啥? 问月鼎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将这白眼狼丢给北山真人,纯粹是因为就像对方说的,雷灵根和炼丹那是天克。 这小子别想在剑阁学到一星半点的知识。 等丢给北山真人后,他就找借口闭个百八十年的死关。 不是天塌了的事绝对叫不出来那种。 而且有他这个师父在上面,其他人也不好乱教小白眼狼。 这样时间拖久点,他也该死了修仙这条心了。 问月鼎思忖着。 不过这么说来,书中似乎也确实写到过类似情节。 在主角刚附身的第二天,碧霄剑仙便告知主角明日将会教他修炼。 结果主角欢天喜地等到第二天,却只等来碧霄剑仙教他挥剑。 而这一挥就是整整五年。 直到主角的身体长到了十岁,碧霄剑仙才开始传授主角修炼法门。 这可把主角气坏了。 毕竟同年龄的孩子五六岁就开始修仙了。 等十岁,一些天骄都快筑基了,而他才起步。 期间不乏他与碧霄剑仙的抗争,可惜都被压了下去。 或许恨意就是这时候种下的。 现在想来,碧霄剑仙这么做,约莫就是为了这所谓的磨砺心性? 可惜心性没磨砺出来,反而磨出来一个仇人。 问月鼎在内心暗暗摇头。 “不过他未必能懂你这番苦心啊。”看着碧霄剑仙,北山真人感慨。 整个剑阁谁人不知碧霄剑仙对这捡回来的小孩掏心掏肺地好。 但碧霄剑仙的性子…… 北山真人十分担心,这小孩长大后大约并不会记得碧霄剑仙的付出。 “无妨。”问月鼎不在意地说道。 别说懂什么苦心,他都恨得把原主坑死了,哈哈。 问月鼎在心中嘲讽的笑出声。 看自家二师兄这一脸淡漠的样子,北山真人也不再多说,只道:“那你将他领来便是。” 见事情办妥,问月鼎点点头,转身离去,心情肉眼可见地拔高了一节。 等回到了自己的星泉峰,问月鼎又在床上坐了会,直到午时才重新出门。 他估算着,以主角那懒惰的性子,中午十二点总该起床了吧。 却没想到,等他到时,发觉那小团子居然正坐在桌前看书。 虽然现在是秋季,但毕竟住在山峰上,有修为的人不觉得,但对小孩子而言,可能会有些寒凉。 因此,许逐星理所当然穿得很多。 落在问月鼎眼中,就觉得这颗团子比昨晚看起来还要圆润了点。 五岁大的孩子正处于即将长开的尴尬期,厚重的衣袍一裹,轻易就变成了一颗球。 圆嘟嘟的小脸埋在毛绒绒的领子里,衬得那张脸更加粉嫩白皙。 不愧是主角的壳子,虽然还没长开,但也足够精致,完全能想象得到长大后是怎样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问月鼎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努力压下了因外观产生的一丝好感,冷着声开口:“许逐星。” “师尊!”小团子察觉到了门口的师父,迅速放下了书,一溜烟跑到了问月鼎面前。 一双晶莹的黑色眸子眨巴眨巴,内里充满了敬仰与孺慕之情。 ……他才不会被骗到! 深吸了一口气,问月鼎硬起心肠,眼神却微妙地飘忽,有点儿不敢对上下方孩子的期待。 “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北山师叔修炼吧。” “……?”许逐星满脸的激动凝固在了脸上。 “师、师尊,为什么是去北山师叔那里呀……?”许逐星委屈巴巴地开口问道。 他分明记得,上一世他师尊一直都将那个该死的魔头带在身边的。 没道理到他这儿就变了啊! 许逐星捏着自己的衣摆,不甘心地仰头看向自家师尊。 被小孩的眼神盯着,问月鼎一时有些卡壳。 主角真烦,还不好糊弄。 游弋着眼神,问月鼎一时没找到借口。 二人就这么僵在了门口。 半晌过去,眼见着气氛逐渐凝重了起来。 许逐星此刻才回过了神,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犯了自家师尊的忌讳。 他家师尊的决定向来不曾出过错。 而且他家师尊也最讨厌解释了。 毕竟解释说明被对话的那个人不是个聪明人。 不是个聪明人,那可没资格和绝代风华的碧霄剑仙对话。 完了,他实在太久没见到师尊,太想和师尊在一起了,却忘记了这件事。 许逐星张了张嘴,感觉嘴里有些苦涩。 他可不想刚和师尊见面就违逆了师尊的意愿。 师尊的安排一定都是有道理的! 这么想着,许逐星正准备说点什么找补,就听见他脑袋上,碧霄剑仙的声音又飘了出来。 “你虽聪慧,但尚需磨砺。” 好不容易想到了借口的问月鼎干巴巴地说着。 他想到此前北山真人无师自通从他的话语里误会出来的含义,正准备借用一下,拿来搪塞许逐星。 却没想到刚一句话说完,他身下的小孩原本还黯淡着的眼眸中忽然迸发出了惊人的神采。 “原来是这样,恕弟子愚钝,竟不知师尊如此良苦用心!” 许逐星激动地说着,就差没给问月鼎当即磕两个。 这可把问月鼎吓了一跳。 “……你悟了就好。”问月鼎眼神飘忽。 这小孩到底懂了啥啊?他还啥都没说呢? “是,师尊!弟子定不负师尊所望,一定在北山师叔那儿好好地磨砺心性!”许逐星握拳,认真地说道。 他那么讨厌解释的师尊,居然愿意对他解释! 他实在是太蠢笨了,这么明显的道理都没能想到。 上一世那魔头因为夺舍了他,行事莽撞,这才被他师尊收在身边严加管教。 否则送出去惹出什么祸事来就麻烦了。 但他可没犯事,所以这次便有了变化。 他从小粗暴地吸纳了九劫雷云花的全部精华,直接修炼一定会根基不稳。 所以他的师尊才想送他去丹峰那边,借助丹道让他体内的精华能更好地与身体结合,发挥出最大功效。 毕竟那九劫雷云花本就该炼成丹药使用,而不是直接吞服。 再者,所有的修为都是需要足够强大的心性才能掌控的。 否则修炼到最后都只是空中楼阁,不知何时便会坍塌。 更可能导致自身陷入走火入魔之境。 所以在初学阶段,根基与心性是最重要的,修为提升反而是次之。 拥有雷灵根的他去丹峰静修,通过丹火淬炼,虽然可能短时间内让他遭受挫折,但对他未来的成长绝对是有好处的。 更别提,万一他能萃取一丝丹火为己用…… 雷火交加,必然能使他未来在剑道上更进一步! 这简直是一石三鸟的安排。 他的师尊真是太为他考虑了! 许逐星此刻对自家师尊的崇拜再次拔高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而被许逐星用如此亮晶晶目光盯着的问月鼎却觉得压力山大。 这主角怕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吧? 不想再和主角僵持下去,问月鼎转过身:“嗯,那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便送你过去。” 说罢,他便化作虹光,飞快地开溜。 问月鼎眼中逐渐失去光亮。 请许逐星喝几十上品灵石一壶的茶,他多少有些自不量力。 现在想想,沈摧玉在暗算许逐星后还收了他的纳戒,简直是骗财又骗色。 倒是许逐星以为他馋嘴,做主要了些茶水和灵果过来。 “喝吧。” 杯子推到他面前,这副景象愈发像有本事的师兄在纵容没本事的师弟。 投喂不成反被投喂,问月鼎麻木地端起杯子:“多谢师兄。” 许逐星自己倒没喝上茶,而是侧目透过镂空雕花,朝着雅间外头看了眼。 “似是有熟人也在。”他眼中露出意外,“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看看。” 迄今为止一切都顺利,只要许逐星还在七层,按理来说沈摧玉插着翅膀也不会出现。 可这节骨眼上,问月鼎还是不甚放心他单独出去。 “好,师兄早些回来,拍卖快开始了。” 他表面上应下,实则记着时间。 等到过去一柱香,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也跟着出了屋。 七层的修士极少,放眼望去都能看到外头有几道身影,可就隔着一小会,许逐星居然已经不见踪迹。 他心下一沉,顺着旋扭的楼梯往下看去。 前六层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幽静的七层仿佛另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声传到第七层,已经变得含糊不清。 离拍卖开始还有两刻钟。 他的视力极好,却依旧没发现许逐星出现在其他楼层之中。 难道是师兄去了某间雅间,和故人叙旧了? 不知不觉间他挪到楼梯口,恰巧听见有人交谈。 是方才接待他的修士。 修士一改对他恭敬的态度,声音不屑得很:“要我说,就算今日人手不够,也不该让凡人招待仙长们。” “哪怕是筑基练气的修士平时也少问世事,万一哪个粗笨人惹着他们,丢的还是危楼的面子。” “是,可今年燃月节客人格外多,实在是派不出人。” 另个修士和他赔笑:“您看,那新来的小子只有练气期,还不是跟个宝贝似的被派去第五层了。” 一霸。 那岂不是很了解鬼市里的店铺? 这附近的店铺太多,问月鼎正愁接下来这一万多筹码不知怎么花。 这下好,能带路,帮他偷懒的人就有了。 闻言,他看向小孩鬼,笑容和煦。 “你说的话可当真?” “当然了” 小孩脑袋缩了缩,没来由地觉得害怕。 “你既然知道,还不吓得赶紧跑。” “让他们来抓我罢。” 问月鼎坐回草席上。 他轻叹一声:“我腿软,跑不动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 51 章 盯紧他 “你的腿明明比尸体还硬吧?!” 见问月鼎演都懒得演,小孩鬼吓得瑟瑟发抖。 不行,这人绝对脑子有问题。 他抬脚欲走,余光看到问月鼎指尖飘着的幽蓝色。 咔吧。 小孩僵硬地抱着陶瓷脑袋,手动把它转过去。青红交加的灯火下,问月鼎捏着一叠符咒,狐面的笑容格外渗人。 挂念着出云峰上孤苦伶仃的老父亲,问月鼎在第三日下午赶回了清霄宗。 此刻,他站在分岔路口,左边通往出云峰,右侧则是去主峰的道路。他犹豫了几息,决定先去主峰把弟子服和身份令牌领了,老父亲且再等等罢! 问月鼎捏着轻身诀,只觉身轻如燕,到了弟子堂门口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他暗喜:不枉我这三天偷偷上进。 弟子堂内来往办事的弟子不少,问月鼎动作利索地排在了队尾,没一会儿功夫,后边就来了许多人。 他正琢磨着自己这不富裕的灵力能不能再支撑他顺利抵达出云峰,就听到身后传来些许动静。 那声音似乎被人有意压低了:“你让还是不让?” 问月鼎立刻兴致勃勃转头,发现热闹就跟他隔着四五个身位,这瓜竟是递到了嘴边? 他仔细一看,其中一个还是熟人,正是主角受陶若水。 陶若水瞧着相貌温和,说出的话却很是坚决:“不让,师兄另请高明。” 陶若水对面那个青年男子瞧着年龄比他大些,被拒绝后极为恼怒,眼见周围弟子频频注目,只好强行压制着怒意。 问月鼎看了会热闹,明白了,这人是插队不成恼羞成怒。 这瓜不太香啊,问月鼎有些失望,不过来都来了,那就勉为其难地咬一口。 男修脸色变来变去,冷哼一声,抛下一句狠话:“你信不信,你不让有的是人让!”说完目光就往前面的队伍里扫。 问月鼎正吃着瓜,视线就跟那人对上了,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余光却瞥见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迈步直冲他而来。 问月鼎:“……?” 怎么,如今光吃瓜也有风险啦?天旋地转后,问月鼎触地,半晌没感觉到疼痛,睁开眼,却看到大佬站在他身侧,正背着日光,垂眸看着他。 问月鼎有一瞬间的恍惚,几息之后理智回笼,想起这是不科学的修真界,原身的身体素质应该比他强。 【好像确实不疼。】 他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利索地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刚才躺的是大殿外的走廊,并没有摔到石阶下去。 问月鼎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对着大佬真心实意道:“多谢前辈相救!” 【大佬果然人美心善。】“刚刚有人联系你啊?”柳青梧将手里的芥子袋小心翼翼的合上,一旁的阿七正拿着通话的玉牌。 “嗯,是宋堂主。” “他?他找你干嘛?”柳青梧疑惑道。 “询问我们从当铺提钱出来的事。”阿七拍了拍一旁马儿的背,牵着两匹马往前走去。 柳青梧抱着芥子袋小跑着跟上阿七,“不会不准用吧……” “没有,听到我们是为教主铸剑之事用钱,他很赞同。”阳光照到阿七的脸上,他微微眯起那双浅金色的眼睛,笑着看向柳青梧。 千里之远的白鹿门,宋菩然坐在自己的殿里,桌前是一堆堆要处理的事务。 他望着窗外狠狠打了个喷嚏,“他娘的许逐星,这钱总会从你那抠回来。” 柳青梧带着阿七在沧州的符纸店买了些成品符放在背包里,又想起白龙镇那个只能进不能出的传闻,在出城之前又带了一包干粮。 原本有些担忧白龙镇的情况,可看着阿七一脸平静的样子他也不是很担忧了。 为了在入夜之前赶到白龙镇,俩人马不停蹄地骑马出城,柳青梧在出城的那刹那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正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柳青梧收紧手里的缰绳,阿七侧头对着他微微点头,手上的刀脱鞘而出。 “锵!” 两把刀相撞在半空中擦出一串火花,阿七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手中的刀攻势愈猛,刚刚跟着他们的人手中的刀被强悍的灵力当场震脱出去。 那把刀飞插进一旁的土里,刀柄上的铃铛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那人遮脸的黑巾被霸道的灵力划破,是之前在客栈遇到的叫齐方的彷徨陵弟子。 “我应该有警告过你。”阿七将刀压在齐方的肩上,巨大的威压让齐方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跟着我们?”柳青梧骑在马上望着下跪的青年。 齐方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柳青梧,威压让他的嘴角开始不停地溢血。 “两位前辈…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拜托两位能不能帮我从白龙镇里带一个人出来,这是报酬……”他艰难地解下腰间的储物袋,双手奉上给阿七。 阿七将那袋子丢在地上,随意地用刀划开,里面有不少的符纸法器。 柳青梧撇了一眼就赶紧把眼神移开了,要是没见过阿七给他那个芥子袋,他说不定这时还有些心动。 “我为何要答应你,一个刚刚在客栈随意就想杀人的彷徨陵弟子。”阿七不耐烦地将那个袋子踢到一边,刚刚柳青梧看那一眼就让他烦躁得不行,这让他忍不住思考是不是要向宋菩然要更多的钱。 “不要再跟着我们,不然别怪这刀不长眼睛。”阿七收回刀翻身上马,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柳青梧便驾马往前去了。 他这又是生什么气,柳青梧疑惑地晃了晃脑袋,也骑马跟了上去。 齐方瘫坐在地上,将刚刚被震飞的刀插回刀鞘中,后方几个彷徨陵的弟子追了上来。 “师兄!你怎么了?”几人将齐方扶了起来,齐方恍惚着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衣襟,原来是刚刚被刀压出的伤口濡湿了衣服。 “没事…这两人要去白龙镇,我们小心跟上,说不定有机会救出刘珉。”齐方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接着给几人分了掩气符打算隔着较远的距离跟上柳青梧他们。 白龙镇在沧州的北面,马匹越往北走路上越潮湿,最后出现了无数细线般的溪流往白龙镇的方向延伸。 柳青梧下马摸了摸地上流淌的溪水,“是热的…” “难道是温泉?”他疑惑地起身看向阿七道。 “不像,没有硫磺的味道。”阿七闻了闻指尖的溪水。 “奇怪……”柳青梧抬头看向天空,白龙镇的方向被灰云所覆盖,越往那边走越寂静,最后连鸟鸣声都没了。 柳青梧摘下树上枯死的叶子,他有些明白为什么白龙镇的人会在汛期来临之前外出采买粮食了。 白龙镇附近的植被已经出现了枯死之相,那白龙镇里会不会是寸草不生呢…… 身下的马发出焦躁不安的嘶鸣声,柳青梧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 他沉默地看向前方,也许自己遗忘的东西能在这里想起来。 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大湖,湖中央的雾气里出现了一个镇子。 “接下来的路不能骑马了,这两匹马怎么办?”柳青梧摸了摸马儿的鼻子,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这小灰马也有了感情一时分别还有些舍不得。 “它们自己会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用担心这个。”阿七道。 现下主要的问题是如何进到白龙镇里。 柳青梧打量着这黑色的湖面,水中深不见底,总让人觉得阴暗处藏有伺机而动的妖兽。 “你那个轻功…呃,能带我过去吗?”他突然想起来那天阿七带着他飞回院子里的那个轻功。 虽然最开始姿势有些别扭,不过能到地方就行。 阿七点了点头,伸手召唤出那条赤红色的火龙,柳青梧握着他的手一下飞到了半空中。 柳青梧低头往下看去,白龙镇的面积其实不小,只是湖的范围太大,倒显得白龙镇很小。 【呜呜呜,有救了!】 “你叫什么?” 清冷的声线传来,距离有点近。 问月鼎抬头才发现自己目光平视只到大佬的喉结处,大佬比他高了差不多一个头。 于是他偷偷站直把自己抻高一点,“晚辈名叫问月鼎。” 问月鼎身上沾染的寻踪香的浅薄气息,在许逐星强大的感知下无所遁形。 许逐星盯着他眸光暗了暗,重复了一遍:“问、怀、月?” “是。” 问月鼎近看才发现,大佬神情冷淡,眉眼间仿佛笼着寒气,二人静静对视了几息,他撑不住眨了两下眼。 许逐星淡淡问了句:“你认识我?” 问月鼎立刻大声恭维道:“修真界谁不认识您呢!”心底悄悄:【大佬什么名号来着,想不起来了……】 “问。” 问月鼎愣了下,反应过来刚才自己说要请教,大佬这是在让他提问。 他嘴角一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礼貌转移话题,“前辈,我看您好像急着走?不如一边走一边说,免得耽误您时间。” 【快!带我走!!】 【救救孩子!】 许逐星眸色深沉,面前之人显然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结合此前听到的心声,极有可能也是穿书者。 他本是一时兴起前来观礼,不曾想还有意外收获。 见问月鼎眸子湿润,眼角微红挂泪,冲他笑得一脸可怜,许逐星神色平静而冷漠,“不急。” 意思是你问。 【这么冷的脸是怎么能说出这么耐心的话!!】 领会到大佬的意思,问月鼎表面镇定,实际上满脑子胡思乱想。 【真不急?该认错人了吧?】 【不应当,在场就没有比他还好看的人了!】 男修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道:“师弟是前两日刚入门的罢?” 问月鼎点头:“嗯嗯。” 男人观他反应,继续道:“我乃白竹峰真传弟子修兴南。”他着重点出真传两字,开始暗示:“师兄今日刚渡金丹劫,不慎叫雷劈坏了身份令牌,又有急事在身,因此……” 问月鼎一脸恍然大悟:“明白了。” 见他上道,修兴南脸色缓和不少,对着陶若水刚勾起一个得意的笑,扬声道:“还是师弟你懂事,不像……” 问月鼎体贴道:“那快去排队吧,不然人越来越多了呢。” 修兴南未出口的话一滞,脸色瞧着如同打翻的调色盘,青黑交错。 后边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掩饰着干咳了几声。 修兴南正想发火,就见问月鼎对着他一脸关怀不似作假,怒气顿时哽在心口不上不下,心生狐疑:这人难不成也是个愣头青? 修兴南昂起头,干脆挑明:“师弟可愿意将这个位置让给师兄?”他说着询问的话,却一副替我做事乃你荣幸的态度,很是嚣张。 前后听见这话的弟子无不皱眉。 不愧是主动招惹主角的炮灰,问月鼎真诚发问:“为何不直接去最前面插队?” “是不想吗?” 话音一落,前后几人连连干咳。 修兴南脸瞬间绿了,“你!你!……”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气急之下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旁观者无不哈哈大笑。 问月鼎不禁感慨:吃瓜人终成种瓜农。 就是吧,总感觉这场面有点熟悉。 想起三天前长老们连番咳嗽的那一幕,问月鼎忍不住轻轻皱眉,难道那天他们偷偷吃瓜没带他? 可他这回不太情愿。 “看他眼熟。” “朋友?”许逐星试探。 “仇人。”时间不够了,问月鼎言简意赅。 他推了推许逐星:“先进坊市,你要是不愿盯,那就算了。” “盯,怎么不盯。” 一听是仇人,许逐星立刻来了劲。 他兴冲冲道:“你等着,我给你把他家底扒出来!” 第 52 章 讨厌你 许逐星似乎不太乐意和他的朋友打交道,一听是仇家,还高兴些。 送走许逐星,问月鼎陷入思索中。 许是他一开始对齐改他们的印象不好,一时扳不过来。 想了会,他得出结论。 这事急不得,只能慢慢从长计议了。 问月鼎给竹席裹了绒,假寐养精蓄锐,等待天色重新擦黑。 小厮:“……”哦,那没事了,脸色一秒回暖。 问月鼎:“……”问家主和管家面面相觑,半晌悠悠道:“他是不是长得比陶若水好看?” “确实。”不过风格不一样,大佬是俊美,主角受是俊秀。 问月鼎拿着笔,刷刷几笔勾勒出大佬的模样,把画像递给问家主,叮嘱道:“礼备厚点哈。” 他心有戚戚,大佬好歹救了他一命,说不定他哪天突然就又回去了,原身还能回来呢。 行,有新目标也是好事。问家主接过画像想瞧瞧是何方神圣,看到后他沉默了。 管家把头凑过去,迟疑了一下:“这不是……” “咳咳。” 问月鼎狐疑地看了问家主一眼,问管家:“你认识?” 管家:“不认识,老奴年纪大了眼花,看着像府里管花木的老李。” 问月鼎皱眉:“哦?” 问家主不动声色道:“这是你的新心上人?” 新、心、上、人。沉吟一二后,问月鼎微微抬起下巴,决定拍个马屁,“其实,我是想问怎样做才能像您一样厉害。” “像我一样厉害?” “是。”坐在台上往下看,可以把底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许,问月鼎不禁感慨:原来这就是老师的视角吗? 过了一会儿,眼神开始飘忽的问月鼎突然被一段熟悉的台词唤醒了灵魂: “……晚辈只为剑尊而来!” 问月鼎立刻精神抖擞,坐直了身子好奇地往下看。 大殿再次陷入沉默。问月鼎走了两步,背后的视线如影随形,再一回头,果然又和谢青梧不怀好意的视线对上。 ……感觉会被小心眼的主角攻找麻烦。 债多了不愁,但…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问月鼎恶向胆边生,走过去放狠话:“谢师侄,我对你道侣不感兴趣,再盯着师叔看,你可别后悔。” 谢青梧半点不信,他抱剑环胸,一挑眉,面露不屑。 “问师叔的修为尚且不如我,怎么让我后悔?是要找剑尊告状吗?” 问月鼎假笑,小学鸡打架吗?还告状。 陶若水这时候也从殿内出来了,见他们二人站在一起还有些奇怪。 问月鼎转身,手中拿着传讯石,施施然伸到陶若水面前,“陶师侄,你不是要交换传讯么?师叔的传讯石找到了!” 谢青梧:“?!” 陶若水嘴角一抽:“……那您找得还挺快。” 问月鼎张口就来:“谢师侄刚刚帮我找到的。” 谢青梧铁青着脸:“???” 陶若水诧异,他方才还以为问月鼎传讯石丢了是个托词,竟然是真的? 二人交换完传讯方式,问月鼎往谢青梧脸上一瞄,果然,这张俊脸黑沉沉的,气得不轻。 哈,你也有今天。问月鼎哼笑一声,昂头挺胸走了。 待他走后,陶若水沉吟:“问师叔,变了不少。” 谢青梧泛酸:“你很了解他?” 陶若水只当他对问月鼎的事不感兴趣,也不在意,转而问道:“他的传讯石真被公子捡到了?” “……对,”谢青梧一想起自己刚才干的蠢事就后悔,“说过了往后都不要叫公子,称我为师兄。” 他心下冷笑,前些日子没有抽出空来,明日他便找问师叔切-磋-切-磋。 那人说完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着问月鼎汇聚。 问月鼎:兴致勃勃.jpg。 掌门瞅了瞅剑尊,没看出什么来,见他不吭声,于是轻咳一声,开始走流程。 “只拜剑尊为师,不考虑其他人?” 那人回答地铿锵有力:“是!”好在许逐星没有细问他寻踪香的事,问月鼎省了瞎编的理由,他挼了一会猫咪,顺利战胜了五分钟前尴尬的自己,然后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微微蹙眉,语调沉重:“师尊,弟子还有一件事向您请教。” 小白虎和柳管事被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影响,不由地站直了两分。 许逐星抬眸:“说。” 问月鼎很困惑:“您知道,如何跟天道还愿吗?” 他严重怀疑是没还愿,这才导致第二回灵得……一言难尽。 柳管事:“??”许逐星知道那两次是怎么回事,沉默片刻道:“你许愿之时,可有承诺天道,若是完成愿望,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要先承诺?”问月鼎仔细一回想,腼腆摇头:“没有。” 他只想不劳而获。 许逐星:“所以……” 问月鼎悟了,他抢答:“所以这是一场公平交易,而我一开始流程就没走对,压根跟天道不相干?” 他羞愧,说起来那两次都跟师尊有关,他差点分了一丢丢功劳给天道。 “不是,”许逐星一本正经瞎说,“我的意思是心诚则灵。” 问月鼎意外:“啊,还能这样。” 因为不够心诚,所以实现了一半?好像也能解释的样子。 柳管事:“……”阅历提醒他哪里似乎不对头,但属实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小白虎若有所思:“嗷呜?” 有许逐星背书,问月鼎信了,低声喃喃道:“原来天道这么好说话的么?” 许逐星眸光一闪:啧,怎么这么好骗。 小白虎:“??” 柳管事忍不住问:“小公子,向天道许愿能实现?” 问月鼎惊讶:“怎么,不能吗?” 修仙者逆天而行,正经人谁向天道许愿啊!柳管事看着比他更吃惊:“原来能吗?” 小白虎:“嗷喵喵喵?” 问月鼎想了想道:“一半灵一半不灵,应该还可以?” 柳管事不是很理解:“要么成,要么不成,非此即彼,怎么知道是天道灵验?” 问月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许的同一件事里,确实灵了一半。”他想了想,补充道:“两次了。” 柳管事大受震撼:“还能这样?!” 小白虎:“嗷喵喵喵?!” 这两个看起来还不如他有经验,问月鼎转头求助权威:“师尊,您怎么看?” 掌门道:“你可知剑尊成名至今已有三百年,想要拜在剑尊座下的弟子数以万计,却只有一人成功过。” 弟子们的视线再次一溜儿朝着问月鼎飘了过去——唯一成功的就坐在那儿呢。 那人眸光一闪,嗓门洪亮:“那我便要成为剑尊座下第二个弟子,绝不拜其他人为师!” 噫。 众人齐刷刷去看问月鼎:这事,你怎么看?宿均一方才只能从背影看出此人身形清瘦挺拔,隐约有几分眼熟,如今问月鼎转身,他顿时一惊,怒道:“你还挺会挑人,都欺负到小师叔头上了!” 修兴南:“?” 小师叔?莫非此人是七长老新收的弟子。 修兴南之前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这才想着把人拦下教训一二,左右不过是个内门弟子,闹起来便以同门之间的切磋搪塞,谁知宿均一来得这么快。 他辩解道:“大师兄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和这位师弟投缘,这才聊了两句。” 问月鼎指尖轻轻摩挲了两下提前捏在手中的小剑,唏嘘道:“确实,你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做呢。他不过是威胁我,想打我便打了,旁人便是知道,也不会耐他何。” 修兴南:“!!”娘的,又被摆了一道。 宿均一:“!!!” 他看到问月鼎手中把玩的剑意,冷汗险些从背后下来。 他信修兴南还没来得及动手了,但凡他今日晚来些,这会修兴南怕不是已经被剑尊的剑意戳了个对穿。 宿均一对修兴南道:“你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修兴南:“??”怎么突然骂人! 他还以为宿均一这是不打算追究了,就听宿均一对着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新师弟规规矩矩喊了声“小师叔息怒。” 修兴南:“???” 修兴南一脸蠢样,宿均一简直不忍直视,本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他解释道:“这是出云峰的小师叔,剑尊新收的弟子。” 没等修兴南回过神,宿均一冷冷道:“威胁同门,冒犯师叔,两罪并罚,你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修兴南满脸怀疑人生地飘走了,问月鼎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本来还想趁机试试剑意的威力,可惜,可惜。 宿均一:“小师叔可是要回出云峰?” 问月鼎点头。 宿均一:“要不要我送您一程?” 问月鼎喜出望外,迅速答应下来,“那就多谢了,我的续航确实不太足。” “虚行……?” 宿均一半蒙半猜,问道:“可是道行虚、灵力弱的意思?” 问月鼎:“……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问月鼎:…… 【大哥,像你这样的,在我们那儿是要收版权费的!】 掌门不确定剑尊愿不愿意再收个弟子,毕竟这人天赋也还不错,虽然是双灵根,但一根极粗一根极细,粗的那根还是变异雷灵根,跟天灵根比起来也差不了太多。 掌门目露征询,许逐星容色冷漠,显然没有任何兴致。 那人失望不已。 他虽想拜剑尊为师,实际上心中并不曾怀抱多少希望,只是叫前头问月鼎的成功一激励,这才有样学样,铤而走险。 掌门给其他长老传音:“谁想收他做弟子吗?” 五长老恹恹开口:“我不要。”灵根不合适。 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自己没有收徒的意愿。 掌门也不勉强,出面收拾残局:“你若是改变主意,可留在清霄宗。” 意思是去留随意,留下只能先做个普通弟子。 本以为再不济也有长老出声挽留,不曾想竟是将自己置于两难之地,那人心凉得透彻,掩面而走。 问月鼎羡慕地看着他,一脸怅然若失。 【这才是我给自己定的剧本啊!】 坐在他身边的五长老误以为他是同情那人,安慰道:“小师弟,人呐,各有各的气运,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幸运。” 就像我,看上的弟子一个都没捞着。五长老悲怆叹息。 问月鼎跟着轻轻一叹,深沉道:“我懂。”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许逐星轻哼一声。 问月鼎莫名眼皮一跳。 【右眼跳……财,是好事。】 许逐星容色淡淡:“你想做我的弟子?” 【啊?这话题是怎么转过来的?】 问月鼎愣了下,诧异地看着大佬。 【怎么会这么说?】 【直说不是大佬会不会记仇?】 【还是客气一下吧……】 问月鼎连忙做出一副羞愧的样子,“晚辈自是极为仰慕您的,只是才疏学浅,实在不配做您的弟子。”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似乎极为可惜。 他脸色变换,许逐星无需读心都能将他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 他没有揭穿,却道:“我收徒要求不高。” 无意间路过的清霄宗弟子听到这话瞪大了眼,要求不高?清霄宗奔着师叔祖来的弟子如过江之鲫,没一个能如愿拜在师叔祖门下。 难道师叔祖有意收此人为徒?想到这,他使劲瞅了问月鼎两眼,一脸正经地掏出传讯石。 瞧瞧这话说的,像样吗? 问月鼎犹豫了下,懒得再编个理由,“对。” 问家主心潮起伏,面上愈发温和,继续问道:“也是因为他要去丹鼎宗?” “对。”问月鼎眼睛都不眨地应下。 “行,”问家主把画像卷巴卷巴收起来,“爹会看着办的。” 问月鼎起身走了几步,不经意地问道:“您看我今天这身,有哪里不妥吗?” 问家主只当他一贯的注重仪表,笑骂一声:“人模人样。” 等问月鼎一走,管家关心道:“家主为何不告诉小公子剑尊的身份?” “这小子奔着人剑尊去的,告诉他能当场改主意不去宗门。” 问家主思索片刻,低声吩咐了管家几句。 过了一会,他还是忍不住咂舌,“给剑尊送礼,这也太上进了。” 他是真快死了,因为这是一本狗血修真小说,而他,则是万人迷主角受的炮灰舔狗。 在这本小说里,所有惦记过主角受的人都被主角攻小本本记在心上,早晚报复。 但问月鼎不一样,他中午就要死了。 按照剧情,原身会在主角攻受的合籍大典前拦下主角受,并对他疯狂表白,因此触怒占有欲爆棚且睚眦必报的主角攻,合籍大典一结束就被主角攻暗地里毁尸灭迹。 如果他早来一天,不,半天,都可以避开今日的死局。 现在,哈,晚啦。 问月鼎缓过神,轻声问道:“大典还有多久结束?” 小厮朝里边看了两眼,“快了,大概半炷香左右吧。” “回府要多久?” 小厮:“半个时辰。” 问月鼎险些哽咽。 半个时辰都够主角攻把他杀个来回了。 根据剧情描述,合籍大典结束问月鼎一走,主角攻就悄悄跟上他,不到半个时辰就成功将他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这个刚刚同人合籍的修士偷摸解决了个情敌。 跑是来不及跑了,主角攻心思缜密,在撞见原身对主角受表白后,悄悄给人下了寻踪香,跑哪他都能找着。 再者主角攻表面修为练气,实际上是筑基,而他问月鼎,呵,表面练气,实则菜鸡。 要不赌一赌被主角攻搞死能不能回去?问月鼎认真想了想,还是按下了这个疯狂念头,毕竟赌狗必死,不吉利。 他愁得薅了两下头发,又下意识松手,这不是假发片,也不知道会不会秃,万一人活着,头秃了…… “你们看,一点事都没有。” “让赌坊论外,和语阁一定有用意。” 问月鼎轻声蛊惑着。 他手心里,施展幻术的符咒悄然化成飞灰。 若是平时,借这群无赖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在和语阁的地盘动赌坊。 可现在,本就会动摇人意志的血雾,他早就备好的幻符,赌鬼们心中的绝望和贪欲 足够了。 和语阁阴他再先,休怪他不仁不义。 请命闪烁着凶光,问月鼎自己都不知,眼仁里头圆形的瞳孔,不自然地变成梭状兽瞳。 面具之下,他的柳目微弯。 “你们人够多,为何非得来为难我,不去问赌坊要呢?” 第 53 章 小仙人 眼见着意识不清的修士们转移目标,举着武器朝着赌坊杀去,问月鼎缓缓放下剑,用还算干净的左手捂住嘴。 一阵头晕目眩。 随着魂魄回流,被请命影响着的情绪和体温都在缓慢恢复正常。 魂魄归位的过程里,请命不但没反抗他,反而在回应他。甚至有一瞬间,问月鼎能感知到自己和请命是一体。 这或许代表着请命在逐渐承认他,他有能力驾驭请命。 问月鼎心中藏着丝期盼。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和请命共同进退。 窄长灵剑出鞘,宿均一手腕一转,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剑锋一斜,由刺转劈,骤然响起破空之声。 “撩、刺、挂、崩、云、劈、截……”宿均一一边解说,一边慢动作演示,随后连贯成完整剑招。 众弟子跟着模仿,宿均一在旁指点。 一个时辰后,宿均一吩咐道:“两两之间对战练习。” 比起纯粹的自我练习,对战显然更令人激动,众弟子精神振奋。 问月鼎视线落在旁边的同门身上。 同门立刻转身:“哎那谁,我跟你一对。”炼丹课结束后,问月鼎果然在大殿门口看到了谢青梧的身影,立刻大步朝着他走去。 “谢师侄,许久不见。”眼见五长老干脆利落地消失,掌门一阵无语,算了,他也走吧。 “师叔,小师弟,告辞。” 两人离去后,许逐星点了点桌上的锦盒,对问月鼎道:“给你的。” 问月鼎:“嗯?什么东西?” 他掀开一看,发现锦盒里头隔出八个格子,赫然是八味调味料。 问月鼎霍然转头,心情激荡:“师尊,这哪来的?” “你五师兄送来的。” 问月鼎不用想也知道五长老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个来,必定是许逐星主动找他拿灵川秘境是个低阶大型秘境,三年开启一次,只要达到筑基修为都能进去一游。在前人轮番扫荡后没有剩下多少好东西,如今去的基本上只有筑基和金丹的修士。 清霄宗弟子众多,每次灵川秘境开启都会有长老带队前往。 问月鼎吭哧吭哧练了一个月的剑,顺利将《断雪剑法·筑基篇》化为已用。到了出行之日,他和许逐星道别,然后前往主峰和其他弟子汇合。 主峰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都是人,问月鼎随便找了个位置,等着时辰到出发。 两刻钟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众人上方。 广场上骤然安静下来,过了几息后,又窸窸窣窣地想起议论声。 有人疑惑:“这是哪位新晋长老么?怎的不曾见过?” 有人一脸梦幻:“我没有看错吧,那是剑尊?剑尊护送我们去灵川秘境?” 问月鼎闻声抬头一看,还真是他刚道别的师尊! 他眉头一皱,直直看向许逐星:你怎么回事!分明要一起去,竟然不告诉他! 许逐星凌空而立,垂眸瞥来一眼。 问月鼎立刻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标准微笑。 许逐星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息,而后移开。 问月鼎脸上的表情刚一垮下,就见边上的同门兴奋地抓住身侧之人的手臂,问道:“剑尊是不是看我了?!” 那人立刻反驳:“当然不是,你怎么知道剑尊看的不是我?!” 问月鼎:“……” 上方,许逐星面若寒霜,右手握着的灵剑往面前一抛,眨眼之间变成一把极其宽大的巨剑,对着众人冷冷道:“上剑。” 不知是谁突然开口:“这可是剑尊的剑啊——”拉长的尾音仿佛自带回声,带着明显的亢奋。 问月鼎环视一圈,面色激动的人还挺多,师尊原来还有不少迷弟迷妹呢? 众人迫不及待又刻意矜持地上了飞剑,齐刷刷让出剑柄的位置,站在剑身处统一脸朝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许逐星——光明正大直视剑尊的机会可不多! 上剑后,问月鼎犹豫两息,溜溜达达就要往人群里走,耳畔忽然响起许逐星清朗的嗓音:“过来。” 他脚步一顿,缓缓转头,正好和许逐星对视。余光瞥见其他弟子面色如常,并未关注到他,想来只是传音。 ……问月鼎干脆眼睛一闭,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回去,随大流混进人群。 这等万众瞩目的待遇还是留给师尊独享吧。的。 【难道是之前那出含泪干饭被师尊看到了?】 “师尊真好,我的胃有救了!”太令人感动了,他的眼泪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自从他穿书之后就没有尝到美食的滋味,连调味料的影子都没见着。 柳管事和刚刚溜达过来的小白虎听得一脸迷茫。 “‘谓’是什么?” 问月鼎迅速改口:“味觉的味!” 许逐星意味不明:“这算得上什么,真对你好方才就答应了掌门的要求。” 问月鼎摇头,难得正经:“不是的,师尊以自己的心意做决定,不需要特地考虑我,如果师尊答应只能是您自己愿意,而不该为了我做出牺牲和交换。” 他的眼神清明澄澈无闪躲,仿佛没有丝毫其他的杂念。 许逐星:“即便你是我的弟子,此事于我而言也无关紧要?” “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也不论此事轻重与否。”问月鼎认真而坚定。 【没有谁能够理所当然要求另一个人为他让渡自己的权利和自由。】 谢青梧冷漠一瞥:“问师叔。”问月鼎凌空而立,非但没有就此停手,反而抓住这个机会,瞬息之间再次挥出一剑! 这一剑倾注了他剩余的所有灵力,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 谢青梧眉心狠狠一皱,反手甩出两剑抵挡,却依然被逼得节节败退,转眼间已到挑战台边缘。 跃下挑战台则自动落败,再硬抗这一招却必然受伤不轻,他的脑中霎时闪过无数念头。 但谢青梧怎么可能愿意在昔日情敌,以及道侣面前轻易放弃。 然而这一剑的威势比他预计的更强。 “噗——”谢青梧口吐鲜血,双目皆是狠意。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被他刻意按下。 问月鼎立于挑战台中间,同样眉目冷漠。他赌的就是谢青梧硬接这一招后站不起来,但凡谢青梧还有反击之力,落得这个下场就是他自己。 他随意挽了个剑花,道:“谢青梧,你输了。” 谢青梧尚未被逼到绝境,见问月鼎轻描淡写的姿态,一时摸不清他的底细,终是无声默认了这个结果。 挑战台上的形式已在顷刻之间逆转,方才占尽上风的谢青梧竟是输了? 底下的弟子这才如梦初醒:“不愧是剑尊弟子!” “问师叔厉害!”众人后知后觉为问月鼎叫好。 防护罩落下,陶若水立刻冲上台扶住谢青梧,给他塞了一嘴灵丹。 离去前,问月鼎好心劝告:“谢师侄,下次记得,别再这么好骗。” 谢青梧喉间一哽,嘴角立刻溢出几缕鲜血。 问月鼎将众人吃惊赞叹的目光落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外走。等走出一大截,才松了松僵硬的脊骨,掏出丹药服下,随着药力化开,伤口逐渐消失。 他想起那一蓬血花——若谢青梧没有避开,炸开的就是他的脑花。 杀人,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背后隐含的意味,令他忍不住心颤。他闭了闭眼,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平静。 沉默许久,问月鼎轻轻呼出一口气,取出传讯石,想给许逐星传讯。 但他对着传讯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试试自己的猜测。 ——问月鼎转头看了眼周边,确定近处无人后,对着虚空偷偷摸摸喊了声:“师尊,你在吗?” 问月鼎凝神细听,等了一会儿。 嗯?没动静。 “师尊师尊师尊——?” 山野寂静无声。 “剑尊剑尊剑尊——!” “许逐星许逐星许逐星——!” 出云峰上,本想看看他做什么的许逐星:…… 清冷疏淡的声音忽然入耳:“还不回来?” 师尊还真看着他啊,问月鼎不自觉地笑了下:“好哦。” 看来还得叫名字管用。 “谢师侄若无事,不妨与我同去挑战台。” “你要挑战我?”谢青梧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上下打量了问月鼎两眼,原来是筑基了。 他看向问月鼎身后的陶若水,陶若水微微摇头,示意并未试探出什么来。 问月鼎堂堂正正地提出挑战,倒是行事坦荡,陶若水暂时排除了他跟那只白虎的关系。 谢青梧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本就对问月鼎心怀恶意,若是以筑基修为挑战练气,再将人打伤,实在过于引人注目,再加上问月鼎背后的剑尊……谢青梧只能借着剑术课切磋,下手不轻不重,给他个小小的教训。 既然问月鼎主动挑战,谢青梧立刻接下。 “好。” 来上基础炼丹课的基本都是同批进来的新弟子。听见双方要去挑战台,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好奇,于是默不作声地跟上。 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问月鼎论灵根非独一无二,谢青梧和陶若水同为天灵根。论修为非顶尖,彼时只有练气,却有幸拜入剑尊门下,实在令人羡慕嫉妒。如今他主动挑战谢青梧,不由地让人想要见识一下他的能耐。 作为资深的吃瓜爱好者,问月鼎敏锐解读到众人的蠢蠢欲动,好家伙,再次荣升瓜农。 问月鼎:“?” 我人缘这么差?那不能。 他转身换个目标,招呼道:“师侄,我们一起?” 那人脸色一苦:“问师叔,我怕不小心伤着你。” 问月鼎安慰:“没事,我也怕伤着自己。” 那人:“啊?” 问月鼎挺直脊背,正气凛然道:“我是说,学剑哪能不受伤呢?” “那……”行。 “问师叔说的对,不如让我来给师叔陪练。”有人突然横插一杠。 问月鼎闻言转身,果然,主角攻虽迟但到。 他道:“谢师侄不是筑基修为?怎么来了基础剑术课。” 谢青梧:“基础剑术博大精深,师侄自当多加研习。” 二人对谢青梧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心知肚明。 谢青梧激将:“问师叔可是不敢和我对练?师叔放心,我会把修为压到和师叔一样的练气五层,绝不会仗着修为高欺负师叔。” 问月鼎倒不介意被说修为低,谢青梧想要借机搞事情,他偏偏不如他的愿。 然而被谢青梧一口一个师叔意有所指,问月鼎微微皱眉,啧,他很不高兴。 “谢师侄,请。” 两人对立,问月鼎神色一肃,率先拔剑。灵力催动,霜白长剑直冲谢青梧而去! 宿均一于一旁观战。 居然还想连吃带拿!!! “好吧。” 问月鼎深感遗憾。 只能等试炼结束,再请许逐星吃点好的。 和语阁,八层。 “哈哈哈” 银发妖修笑得直不起腰。 “惜缕仙尊,居然也有做亏本大买卖的时候!” 看着赌坊传来的情境,惜缕的脸终于黑得透彻。 给赌坊最深处设了吃喝的地方,是为了让修士们赌得舒服,放下戒心 结果三十来人齐刷刷跑来搂席,吃完一分不赌,就这么走了?? 第 54 章 人皆苦 从赌坊里出来,一路上,来福都闷闷不乐。 “怎么了?” 问月鼎微微俯身,细心地问他。 “我也有点饿。”来福颓丧道,“可我吃不着。” 看着满堂的食物,他实在是馋得慌。 陶若水这边正被妖兽围攻,他擅长炼制法器,于炼丹一道也略有涉猎,战力方面却多有不足。 被几只同境界妖兽围攻后,陶若水的防护法器迅速损毁,自身战力平平,很快左右支黜。 此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斗之声,毫不犹豫地出声求救,过后才发觉其中一方的气息极为熟悉,正是谢青梧。 陶若水喜出望外,他对谢青梧的实力很有信心,既然遇到了,自己便有救了。 察觉谢青梧的气息忽然增强,直接突破金丹后,陶若水脸色大变,谢青梧竟然是落在下风的那个,还被逼着用出了谢家秘法! 随后他便发现谢青梧遥遥远去了。 反倒是另一道气息,径直往这边来。夜晚,商业街头,问月鼎刚坐进车里,就听到一阵响亮的马达轰鸣声响起。 公众场合大晚上炸街?问月鼎转头望去,却见一辆跑车横冲直撞,没有半分减速的意图。 两个夜自修放学不久,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走在人行道上,此时直愣愣地看着跑车无视红灯,狂飙而来。 这个角度……问月鼎不由皱眉,立刻快速跑上前,双手拉住两个学生的手臂,拽着他们后退,“快!退回去!” 两个学生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轰鸣声已在耳侧响起。 三人退回路边,问月鼎刚松了口气,尚未升腾起怒气,就看到身边学生惊恐之下瞪大的眼睛——那辆跑车失控撞上前面绿化带后,车身翻转,狠狠砸向了他们。 问月鼎眼前骤然一黑。 分辨不出源头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带着引诱和扭曲: “他们都活着,只有你死了!” “你救了他们,他们眼睁睁看着你死!”就当彩衣娱亲了。 问月鼎索性破罐子破摔,生无可恋道:“多谢你了。”众人心道剑尊相寻必然不会是小事,只以为此事问月鼎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讲,有人立刻体贴道:“那问道友不如早些回去,别耽误了。” “是极,问道友不必同我们客气。” 正好手上这炉也结束了,问月鼎也没什么心思留下,干脆答应下来,笑道:“那便先告辞了,师尊等我回去吃饭。” 他随手把用过的丹炉和灵草整理了,再抬头准备离去之时,却发现众人表情一致,皆一脸震惊地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难解之谜。 问月鼎:“?” 他也不在意,转身欲走,就听到有人突然打破了寂静。 “回去吃饭?”那人尾音上扬,话语中透着一股难以理解的迷茫。 问月鼎轻声问:“怎么了么?” 心中理所当然道:吃饭当然重要啊! 转念一想,修真界惯常是吃辟谷丹的,可能是他金丹了还进食让人奇怪?观念不同可以理解,问月鼎解释道:“个人喜……” 就在这时,另一人难以置信道:“剑尊,还吃饭啊?” 原来惊讶的对象是师尊啊,问月鼎把剩下的“好”字说完,微妙地瞅了说话的人一眼:“怎么,他不是人吗?” 众人:“……”他是人吗? 问月鼎从他们的眼中读出这几个字后,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师尊他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他想了想,笑道:“我回去问问,方便的话请你们来出云峰做客?” 这话一出,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动,矜持道:“多谢问道友盛情,不便的话也无妨。” 五长老浑然未觉:“客气什么。” 许逐星心下已经快笑翻了,面上却不显,免得问月鼎脸皮薄受不住,落荒而逃。 敛下眼中的笑意后,许逐星对着五长老一本正经道:“你师弟的炼丹材料损耗一律由出云峰负责。” 五长老本想推辞,见许逐星神色淡漠,不容拒绝,便干脆答应下来。 许逐星看向问月鼎,目光温和:“东西该用就用,出云峰就你一个,无需束手束脚。若是需要什么珍稀灵药灵材,尽管找我,师尊自会为你寻来。” “知道了。”问月鼎抿了下唇,原本有些炸毛的状态不知不觉就被抚平了。 五长老保证道:“师叔放心,我一定把师弟当亲徒……亲师弟看待。” 五长老一高兴险些嘴瓢,见许逐星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没跟他计较,这才松了口气。 哎,谁叫之前收的弟子年纪大了之后个个都老成持重,端肃正经,哪像小师弟,又有天赋又好玩,一点也不怕他。 “择日不如撞日,小师弟这就和我去丹峰吧!正好这两天有其他宗门的长老带弟子过来。”五长老立刻对问月鼎发出邀请。 问月鼎看向许逐星:“师尊,那我走了?”昔日。 问月鼎打着哈欠起身,似乎还有些困倦的模样,他捞起静置了旁边的一盆清水拍打了一下脸颊,冰凉的感觉刺激,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踏出寝室,倚在门口处打瞌睡的八.九岁相貌的童子瞬间惊醒,连忙道: “公子,早膳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在其他尚未筑基未能辟谷的弟子,只能每天吃辟谷丹省心省事还可以节约出大量时间用于修炼的时候,问月鼎这么一个凡人反而每日都能够食用精心为他准备的大餐。 当然,若那些弟子也能够住进浮云殿,被他们冷心冷情的掌门云槐仙尊特殊对待,估计也能有这么一个待遇。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先被吓傻了吧。 正如被安排过来伺候问月鼎的几个童子,旁人只能大致猜测问月鼎被他们的掌门带回来或许是要收其为徒这个最大的可能性,而不敢深思,亦想象不到。 但,几个童子却不一样,他们可是亲眼目睹了向来漠然尊贵的掌门云槐仙尊,对待这位问公子的态度,可非同一般。 震惊与不可置信地相视一眼,随即便好似窥见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般,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 至此,几个童子亦不敢拿这位问公子当作凡人一般,只不过尚有一点令他们感到困惑,怎么觉得这位问公子比他们更要熟悉这里呢? 他们自然不知晓,眼前正优雅用膳的问月鼎,竟是百年前惊艳了三界的那一位玄元尊者吧。 倒感觉这位问公子性情洒脱自在,即便身处在于凡人眼中的仙人门派之中,亦没有任何的诚惶诚恐,也是凤麟碧玉一般的人物。 随即余光窥见一抹缓步靠近的身影,几个童子便垂着头悄然离开了。 来者,若不是殷云槐,还能有谁呢。 他目光专注又柔和地看着他失而复得的师尊,唇角微微擒起一丝笑意。 待问月鼎吃完,他一挥袖子,桌上剩下的一些糕点或被咬了一口便不甚喜欢地丢在一边的,统统消失不见。 本人则眼眸含笑地对问月鼎说道:“师尊,弟子带您去一个地方。” 问月鼎:? 见师尊没啥意见,殷云槐垂下眼,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随之抬手揽住了对方,鼻尖絮绕上独属于师尊的冷香气息,心下却是一声蠢蠢欲动的喟叹。 他极有心机地与师尊贴在一起,手掌下是隔着浅浅一层白衣的紧实腰肢,在后者的眼神疑惑中,解释道: “弟子带您去的地方并不在凌霄峰上。” 于是如愿以偿地拥住了他的师尊。 两人御剑离去,速度并不快,原本离开的几个童子似有所察地抬头,便看见了他们的掌门与那位问公子颇为亲昵的画面。 微微呆滞中,复而又蓦然低下头,心念没看见没看见! 而下一刻,忽然感觉浑身一寒,好似周围的温度徒然间骤降几十度。 几个童子惊疑地左看右看,那一瞬间的低温很快退去,仿若错觉一般。 许逐星颔首,目送他离开后,取出几个灵玉盒,召来柳管事,吩咐道:“把这几个送到丹峰给青阳,不要当着月鼎的面送。” 柳管事了然,青阳真人愿意教是一回事,虽是师兄弟,但也不好白占了人家的便宜,这些灵药就相当于“束脩”了。 他看向最边上那个灵玉盒道:“无相藤也要送去吗?” 无相藤只有四阶,对丹峰峰主而言,可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许逐星想起问月鼎当时说的话,摇头一笑:“这个是月鼎送给我的,他说无相藤命长,是个好兆头。” 柳管事先是错愕,而后笑道:“原来是小公子的心意。” “你把它种到我院门口罢,”许逐星说完又改了主意,“算了,我自己来。” “另外,去山下寻几个厨艺精湛的厨子来,最好是以厨入道的厨修。” 免得他念念不忘。 “不要救人,你就可以活下来!”问月鼎持剑严阵以待,雷蛇在乌云中翻腾许久,朝着他笔直落下。 作为从小被灌输雷雨天气不要在树下躲雨,以免遭雷劈的现代人,他险些“卧槽”出声,立刻持剑对抗——幸好灵剑的材料不导电。 第一道雷被顺利接住,问月鼎轻轻甩了甩手腕,感觉有点震手,其他还好。 确实如师尊所说,跟妖兽对抗差不多。 第二道雷霆瞧着威势更大,问月鼎心中有了底,主动迎了上去。 一道剑气劈出,在半空中和雷劫相撞,雷劫细了一圈,剩下的依旧顽强地朝着他劈来。 问月鼎立刻接连斩出几道剑气,雷劫尚未抵达他的身边,就被剑气抵消。 他的眼睛一亮,有点好玩。 远处小院边上,一人一柳一虎齐齐看着问月鼎渡劫。 柳管事面露忧色,许逐星目光紧紧盯着问月鼎的身影,一副随时要出手的样子。 小白虎奇怪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不是很懂:“嗷呜?” 金丹期的雷劫就跟毛毛雨一样,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三道雷劫盘踞的时间更长,落下时足足有水桶粗,问月鼎目露震撼,差点下意识掏出元婴剑意扔上去。 想到师尊说这是对筑基期修炼成果的检验,他忍了忍,还是凭借自己的剑术去抵挡。 一连甩出十道剑气后,问月鼎丹田内的灵力几乎耗尽,雷劫被消弭到只剩下细如牛毛的一丝,他懒得再去召出法器防身,任由它轻轻地在他的额头燎了一下。 没什么感觉。 说三道就三道,苍穹中汇聚的乌云迅速消散。 问月鼎松了口气,正要原地躺下歇歇,被人揽住肩膀扶起。 他还没说话,就见许逐星抬手在他脑门上轻轻按了一下,又按了一下。 问月鼎一歪脑袋:“?” 【这是什么特殊仪式吗?】 他的眼中透着迷茫。 “师尊?” 许逐星松开手后,眼睁睁看着那缕被雷烫过的碎发再次卷了上去。 他抿了下唇,忍住笑意:“没什么,去巩固修为吧。” “做的很好。” “管别人去死!” 四面八方无死角环绕,喋喋不休。 问月鼎在若有若无的声音的影响下,不由产生些许后悔,早知道会这么挂了,他就先尝一口刚买的新品冰激凌,多可惜啊。 直到几分钟后,他再次回到听到跑车声浪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方才的场景一次次丝毫不差地重演。 ……好心痛。 许逐星出现的时候,刚好看到青年为了救人被跑车撞击倒地,心跳下意识慢了半拍。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个相貌出众却陌生的青年就是问月鼎。 幻境会显现中幻术者遇到的最恐惧的事,问月鼎分明感受到惧意,偏偏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许逐星默然。 场景重新开始,许逐星看到他眼中清晰的情绪,不是愤怒、痛苦或是不甘,而是惋惜。 惋惜什么? 许逐星有些奇怪。 问月鼎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这人身形颀长,相貌顶尖,他分明没有见过,却意外地感到熟悉,下意识道:“师尊。” “嗯。” 问月鼎说完便是一愣。 一霎那后,无数记忆回转,身边原本轮番滚动播放的场景立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刚抬起头,就看到许逐星波澜不惊地看着他,而许逐星瞳孔中倒映的自己,一身休闲装,手腕上戴着手表,随意地搭在车门上。 处处跟修真界格格不入。 恐怕来者不善。 看着眼前几只尖牙利齿,眸光凶狠的妖兽,陶若水心下一寒,勉力支撑仍然节节败退,若无援手,他恐怕要葬身此处,不由苦笑。 就在这时,一支霜白长剑兀地加入战场,以极其刁钻的角度,直接了当地抹了一只妖兽的脖子,一击毙命! 好利落的剑法! 陶若水目露惊艳,便见长剑在瞬息之间接连斩杀两只妖兽,然后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握住。 不过短短三招,剩下的三只妖兽相继倒下。 “问师叔……”怎么是他? 陶若水立刻反应过来,方才与谢青梧对战的修士便是问月鼎。 短短时日,他竟然成长到能将谢青梧压着打的地步了?! 更令他吃惊的是,问月鼎明知他是谢家的人,还能放弃追杀谢青梧,毫不犹豫地前来相救。 陶若水一时间五味杂陈。 “多谢问师叔。” 问月鼎朝他随意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陶若水虽然看起来状况不佳,但至少死不了。 非亲非故,没必要掏出灵丹给他治伤。 “好不容易剩个小独苗。” 惜缕耸耸肩:“小独苗搞断袖,要绝后喽。” 妖修瞬间黑了脸:“你!” “行了,都是说笑的。” 惜缕闷得慌,随手摘下面具。 “对我们这群妖不妖,仙不仙的玩意,绝后其实是大好事。” 惜缕的眼瞳变得类似鸟类,身边升腾起羽状的火焰,胳膊上的朱雀纹路分外耀眼。 脸上笑意渐渐淡去,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妖修。 “毕竟承担活下去的责任本身,才是最大的痛苦。” 第 55 章 尧犬儿 最后一位白卦从坊市离开的瞬间,宣告为期七日的试炼结束。 绡布从修士们手腕处脱开,卷着筹码袋,纷纷扬扬飞向穹顶。 “本次试炼的晋级线为两万一千二百一十一筹码。”惜缕向所有人公示。 拜问月鼎所赐,这比她预估的晋级线还稍微高些。 “本次试炼第一名的一组,所持筹码为四十一万五千七百六十。” 哪怕是早就知道那神秘狐面的恐怖之处,四下仍然响起止不住的惊叹声。 “天哪这俩小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问月鼎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密室,密室中间,许逐星正在盘膝修炼。 他心道:这大概师尊年轻时候,周身的气势更凌厉,像一把利刃,不像日后那样深不可测。 问月鼎抬抬手,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是透明的神魂状态?于是向着许逐星飘过去,喊了声:“师尊?” 没有反应。 伸手在许逐星眼前晃了晃,也同样没有得到回应。这是怎么回事?问月鼎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许逐星身边的传讯石亮起,他蓦地睁开眼,拿起传讯石一看,眼中闪过厉色,起身出了密室。 问月鼎跟着他飘出去,才发现他们就在出云峰上。 许逐星足下一点,往外头去,问月鼎连忙跟上,一路来到清霄宗的主峰。 一个身着暗紫道袍,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者站在大殿中央,问月鼎听到许逐星朝老者喊了声“师尊”。 这位就是昆慈道君? 就见昆慈道君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白须,上下打量了两眼许逐星,目露赞许:“元婴后期,不错。” 许逐星神色淡淡。 昆慈一挥手关了殿门,给许逐星递过去一盏灵茶:“为师有事要你去办。” 见许逐星喝下后,昆慈笑意一收,突然对着毫无防备的许逐星出手。 昆慈道君不是清霄宗掌门,正道魁首吗?怎么会对师尊动手……问月鼎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快躲开!”三个字脱口而出。 哪怕明知许逐星日后会好好活着,还会成为修真界的剑尊,问月鼎仍然止不住地担心,眉心狠狠一跳。 下一瞬,他便见许逐星反手抽出灵剑将昆慈的偷袭挡住。 昆慈的脸上露出了跟问月鼎如出一辙的惊愕,他眯了眯眼,冷笑道:“你早就在防备本座。” 许逐星面色冷漠而平静,只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不跟他废话,抬手就是凌厉的剑招。 昆慈不欲伤了许逐星的身体,毕竟这幅灵根顶尖,修为也不错的身躯往后便是他的了。 他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有意拖延时间,等待灵茶中的药效彻底发作,“你可知道本座为何对你出手?” 见许逐星的剑招威力逐渐降低,昆慈脸上焕发出扭曲的畅快和欣喜。 问月鼎也察觉了这一点,愈发心急。 “师尊——!” “剑尊——!”柳青梧走出殿门,那只三花正在廊下翻着肚皮看向他,顾令颐还没出来,他半蹲着折了根狗尾巴草和猫玩了起来。 左右摇晃的狗尾巴草激起了猫的天性,三花探出爪子追逐着晃动的狗尾巴草。 “你真是昨天差点害得我丢了性命。” 三花懵懂地望着他,柳青梧失笑道:“我可能是傻了,竟把你当人来对话。” 猫咪舔了舔爪子,放弃眼前晃来晃去的狗尾巴草,往一旁的暖阁跑去,跑了一截发现柳青梧还蹲在原地便喵喵叫着呼喊他。 三花带着柳青梧进了一旁的暖阁,他进门的时候还有些迟疑,三花拉着他的衣袍不放,柳青梧打量了一下四周也没有旁人便大着胆子进去了。 一进屋三花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一个草编球叼着让柳青梧陪自己玩,柳青梧这才发现屋子里有不少猫玩具,还有两个不同的猫爬架。 柳青梧低头打量了一下正在舔爪子的三花,忽然想起小童说教主喜欢养猫,昨天他还可怜过三花作为野猫吃不饱穿不暖,看看这满屋的猫用品,甚至还有黄金做的猫食盆。 柳青梧默默叹了口气,谁让这是教主的宠猫呢? 三花热衷于和柳青梧玩丢球的游戏,即使它并不是一只狗。 为了偷懒,柳青梧都会把球丢的远些,最后一次球掉在了博古架上。 三花够不着球,转身小跑向柳青梧,扯着他的衣袍喵喵叫。 “好的祖宗,这就给您拿下来。” 博古架靠着墙,柳青梧走过去垫脚取下那个草编球,手指刚够到那个球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墙那边的声音。 “你在玩什么把戏?” “天下谁人能有青鼎君的手艺?许逐星你发什么疯?!谁不知道那把剑……” 三花凑到他面前喵喵叫,柳青梧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嘴示意它安静些。 这时隔壁也没了声响,柳青梧抱着三花觉得这暖阁闷热不堪,一时间额前出了层细汗。 好在过了一会隔壁又有了声音,“修不好就拖出去喂鳄鱼。” 许逐星将手里的珠串放在桌上,灵力在房间结成一张隔音符。 “喂,你搞什么鬼?姓柳的刚刚在隔壁都听见了。”顾令颐靠在屏风边上不满地看着许逐星。 “我知道,只是觉得有趣,我现在又不想杀他了……” 许逐星盯着面前屏风上的花鸟图,似乎看见刚刚跪在后面的那个身影。 后半句声音太轻,顾令颐只觉得他逗小猫小狗的兴趣又上来了,“真搞不懂你,白鹿门可没有养鳄鱼……”说着转身出去了。 柳青梧早早地坐在马车里,顾令颐看了看他的脸色,似乎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也难怪许逐星起了逗弄的心思,换作她也想看看这人平静面孔之外的表情。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顾令颐好奇地看了一眼。 柳青梧缓缓摊开手掌,是之前三花喜欢玩的那个草编球,他把听到坏消息的账都算到了三花头上,于是把小猫最爱的玩具拿走了。 回到院子里柳青梧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禄儿问起来便借口说临近冬日有些怕冷。 他望着桌子上用来打磨的器具,心口有些发闷,仿佛一把铡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今日他看到许逐星那双眼睛时便觉得莫名的不适,身体在本能地排斥。 这也许是在提醒他,许逐星并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是他的仇人。 想到这里,柳青梧又冷静了下来,不过是找个逃走的机会。 小童送晚饭来的时候柳青梧正黑灯瞎火地磨着匕首,月光照在刀刃上感觉格外慎人。 “柳…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柳青梧抬手看了看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刃,“静心。” “那公子你今晚出去吗?”小童看着害怕,小声道。 柳青梧摆了摆手。 “门外有个侍卫找你。” “侍卫?” 柳青梧出门前路过外间,桌上还放着小童刚刚带进来的吃食,柳青梧走到门外停顿片刻又退回去拿走了那个食盒。 他推开大门的时候,昨天遇到的侍卫依旧一身黑衣,青年靠在墙边垂头打量着脚下的砖石,隐隐透露出一种脆弱之感。 “禄儿说你找我,吃晚饭了吗?”柳青梧提着灯笼和食盒走近他。 两人都把昨日的事埋在心里,柳青梧今日出来也不是让他吃东西的,只是尝试着拉近关系找找出去的路。 “嗯,吃过了。”侍卫抬头对着他点点头道。 天色昏暗,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看见柳青梧抽抽的嘴角。 “那我们去花园转会吧,一会当点心吃。” 侍卫点点头答应了,柳青梧松了口气和他并排着往花园走去。 小童是外门弟子,能拿到的东西是有限的,而这个侍卫就不同了,他是教主身边的。相处久了也许能让他放下防备,偷到一些东西,比如蛊的解药,又比如出去的路线图。 “你在想什么?” 侍卫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停在柳青梧面前,他几乎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神游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上午被教主喊去帮忙铸剑,你知道那是什么剑吗?”柳青梧握着食盒的手被宽大的衣袖挡住,他心里有自己的思量。 “…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不过断掉了。”侍卫沉默片刻道,然而柳青梧听到并没有什么反应。 “是青鼎君给他铸造的吗?” 侍卫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前方看着柳青梧,月光下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蒙上了复杂的情绪。 “你想看看那把剑吗?”说着他向柳青梧伸出一只手。 “许逐星——!” 一通呼喊,偏偏许逐星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昆慈自顾自开始畅谈自己的处心积虑:“本座正是看中了你的灵根天赋。” 他的眼中流露出鲜明的不加掩饰的嫉妒:“你不过修行短短三十载,便突破金丹修得元婴,化神亦是指日可待。” “你知道本座修行了多少年吗?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才元婴,一千年化神,三千年炼虚,五千年合体,本座清修至今仍在合体止步不前。 “本座只剩下百年寿命,本以为今生再也不可能踏入大乘期了,直到你出现。 “你知道本座当初见到你有多欣喜吗?师尊是真心实意收你为徒的哈哈哈哈哈哈! “只要你把身体奉给师尊,师尊定送你的元婴好好转世,来世再收你为徒。” 问月鼎听得拳头梆硬:“***,来世收他为徒再做一次你的容器吗?” 下一瞬,就见许逐星原本渐弱却始终无法伤到昆慈的剑势,直接突破他的防御,一剑扎进了昆慈的丹田里! 昆慈的得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问月鼎立刻喝彩:“好!” 许逐星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昆慈再也顾不得伤不伤到许逐星的身躯,立刻回击,却发现许逐星招招威力惊人,终于皱眉:“你不是元婴……化神后期!” “化神也没用!”昆慈放完狠话,却始终无法将许逐星打败。 他面色狠厉,底下的徒孙多得是,大不了换个差些的壳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可惜。 问月鼎敏锐察觉到异样,魂体下意识朝着许逐星飘了过去,挡在他的面前。 ……虽然,虽然是幻境,这些场景只是许逐星的过往,他挡一挡也就是个自我参与感,还挺不忍心看的。 师尊也怪倒霉的,遇到这么个神经病,哎怜爱了,怜爱了。 问月鼎闭眼等着这一幕结束,没有察觉周边的景象悄无声息地暂停了。 他面前的许逐星直直地注视着他,伸出手,虚虚地揽住了他的魂体。 问月鼎取出两串菩提。 许逐星仔细看了半天,确信道:“右边这串好。” 真让许逐星看对了。 问月鼎欣慰地追问:“为何这般认为?” 因为问月鼎经常戴右边这串,一戴身上全是檀木味,那肯定是右边的料子好。 可许逐星不能明说。 “因为这串 他观察着问月鼎的脸色,谨慎又认真地下结论。 “比较香。” 第 56 章 想到了 “这,倒也”问月鼎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下,脸上的笑挂着无奈。 “不是不行。” 结果对了,过程全错。 许逐星看宝的路数实在太野,往后在路上,得劝他离卖这些玩意的摊位远点。 问月鼎默默记下。 “也没看起来难。”许逐星尴尬地给自己倒杯茶,移开视线,“我已经学会了。” 问月鼎回了出云峰时,瞧见许逐星站在崖边,背影挺拔姿态怡然,山顶的风拂过他的乌发,轻轻扬起一缕发尾。 问月鼎想起自己初见许逐星的时候,也是这般超尘脱俗,飘然若仙,相处久了才知道师尊温和可亲,还不嫌弃他手艺一般的烤鸭,倒也理解了众人之前的反应。 他上前几步,喊了声:“师尊!” 许逐星转身,视线落在他带笑的眉眼上,意有所指:“还知道回来?” 问月鼎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似的,但理不直气也壮,“师尊喊我,怎么能不回来。” 丝毫不知自己的眼神飘忽,将他卖了个干净。 许逐星好笑,放过他:“去吃饭吧。” 两人移步,问月鼎这才发现亭子里已经摆好了数道菜肴,许逐星并无多少食欲,执箸尝了两口便放下,看着问月鼎用饭,见他脸上惊喜,愉悦,赞赏各种情绪轮番出现。 倒是容易满足。问月鼎睡到自然醒,完成日常练剑的指标后,看到许逐星正坐在亭内和自己对弈,于是踱步过去,笑道:“师尊,我今天好像梦到你了。” 许逐星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了问月鼎一眼,一边垂眸落子,一边淡淡道:“梦到我卷你的烤鸭吗?” “……怎么会?!”问月鼎诧异,立刻否定道:“你卷的明明是我!” 许逐星闻言上下打量他一圈,目光奇怪。 问月鼎解释道:“‘卷’是指师尊日日勤耕不辍,令我肃然起敬,不由地以师尊为榜样,跟着奋进!” 他说得义正辞严,许逐星想起他梦中呓语的“别卷”,顿时明白了他的真实想法。 不想练剑?许逐星眉心微微蹙起,本来就是软乎的性格,再没有攻击力威慑,岂不是被人欺负死。 他沉吟一二,有了主意,缓缓道:“我虽能护你周全,终归是外力,不如你自身实力强大更可靠。”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月鼎明白,只是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一下子转到这里的。他眨了下眼,先应下。 许逐星:“剑术暂且放一放也无妨,但不可荒废。你既然对炼丹术感兴趣,不妨跟着青阳学炼丹。” “好哦。”问月鼎应下,心道师尊这意思,怎么好像是发现了他蠢蠢欲动的懈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又不是小朋友,还要人哄着学习。 一时间又为许逐星的心意而触动,师尊真的好周到,就是吧,哪有小孩厌学,拿报课外辅导班当奖励的…… 而且,问月鼎疑惑问道:“师尊,青阳是谁?” “是我呀!!!”丹峰峰主-五长老-道号青阳,他于炼丹一道赫赫有名,被修真界尊称为青阳真人。 五长老刚一收到许逐星的传讯,便迫不及待从丹峰瞬移过来,谁知刚到此处,就听到问月鼎如此无情的提问! 他同许逐星见礼后,哀怨地盯着问月鼎:“小师弟,过分了嗷。” 问月鼎:“……” 清霄宗掌门排行第六,其他人一二三四五七,一共七个师兄弟都是宗门丹、器、阵、药等各峰的长老,宗内弟子一般称之为某(数字)长老或某峰主,只有在外头才会被人称呼道号,是以问月鼎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问月鼎轻咳一声,感觉遇到尴尬的情况多了,脸皮也不知不觉变厚了呢。 他熟练地转移话题:“五师兄,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许逐星听到他和昨日一模一样的“好久不见”,意味深长地看了问月鼎一眼。 问月鼎发觉身侧探来的视线,转过头正好和许逐星对视,并且顺利接收到了他的眼神。 他左侧的耳廓和耳根倏地一热,忍住掩耳盗铃的冲动后,心中默默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看法,看来脸皮还是不够厚啊。 说到这个,五长老立刻来劲了!眉飞色舞道:“师叔方才给我传讯,说小师弟你要跟着我学炼丹!” “小师弟?” 问月鼎回神,正要回过头来看他,就听五长老疑惑道:“小师弟,你耳朵怎么红了?” 五长老若有所思,立刻想起之前的事,恍然大悟,大方道:“不记得师兄道号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害羞!” 青年缓缓站起身来,三花猫乖巧地躺在他的怀里,一人一猫都睁着琉璃色的眼眸看着他。 柳七后退几步,竟然意外地觉得面前是两只猫在盯着他。 两双琉璃色的眼睛随着柳七的动作而转动,像无聊的猫发现了新玩具。 青年抱着猫打量着柳青梧,身上穿着湿透的黑金衣袍,长身玉立,隐约能看见些起伏的肌肉。 月光透过树影洒在两人身上,微风拂过时能听见树叶细碎的响声。 “你衣服湿了。”柳七停住了话头,筑基往上的修士已经不惧怕一般的寒冷,来白鹿门这些时日就没见过比他修为低的,就连小童也是筑基后期,面前的青年自然是不怕冷的。 青年好似没听见这话,那双冷冽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之前从未在门中遇到过你。” 说来柳七被‘请’来白鹿门三个月了,今天还是头一次出那个小院子。 “我是顾令颐带回来的铸器师,新来的。” 青年站到柳七面前伸手扯下了他腰间系着的玉牌,这东西还是早上小童给的,用来联络。 柳青梧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青年的手指吸引了目光。 那双手称得上很漂亮,却布满了深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像藤蔓一般从指尖攀附而上,像囚徒的镣铐。 青年似是察觉了柳七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很久没人敢这么盯着他了,他指尖灵力一动,玉牌亮出了红伞的标识。 门里众人分别隶属于三个堂主,玉牌上对印的纹样便是身份的证明。估计是扩大了柳青梧的活动范围,顾令颐就给他配了个令牌用来识别身份。 青年查验之后将手中的玉牌交还给柳七,倾身向前若有所思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青梧。” 柳七盯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下午被顾令颐质问后他就想改个新的名字,毕竟谁家好人取个数字当名字。 他突然想到了院子外面那棵青梧树,不如以树为名,倒也省了些麻烦。 青年对名字并没有像顾令颐一样起疑心,反倒是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柳青梧看他没有再讲话的意思,转身准备回去。 突然衣摆一股拉力,柳青梧侧身一看,原来是那只三花猫,他不由自主地瞥了青年一眼,对方还维持着抱猫的姿势,怀里却空空如也。 柳青梧眼疾手快地提溜住三花的脖颈给青年送过去,这只三花看着瘦小,却是个实心的。 三花在柳青梧怀里不老实地拱来拱去,一不小心整个猫都窜了出去。 池边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天黑路滑,柳青梧伸手抓回三花,脚下却一个趔趄摔向站在前方的青年,对方似乎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发展,一直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岸边的草丛一直没有人修剪过,两人被掩埋在几乎半人高的草里,湿漉漉的草叶贴着柳青梧的手臂,他手心下则是别人冰凉的皮肤。 这般大的动静惊飞了草丛中栖息的萤火虫。 微光笼罩在两人身侧,柳青梧抬头的时候正撞进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安静地能听见两人的心跳。 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柳青梧,两人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温热的鼻息扑打在脸侧,柳青梧侧着脸抱着被挤得喵喵叫的三花赶紧起身。 “抱歉,你没事吧。” 柳青梧伸手将青年拉了起来,对方手指冰凉地擦过柳青梧的指尖径直翻身将人利落地摁在水里。 秋日水本来就凉,入夜之后更是寒冷刺骨,柳青梧毫无防备地被按到了水里,湖水灌入鼻腔,带来一阵痛感。 青年冷漠而倨傲地看着在水里本能挣扎的柳青梧,那双温热的手刚刚还温柔地放在他脸侧,现在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他的手掌下是柳青梧脆弱的脖颈,微弱的脉搏连着那颗心脏。 青年突然一阵心悸,随即松开了手,下一秒便被那双带着温度的手臂狠狠拉入湖中。 一阵水花之后,入耳是水流和气泡的声响,他的视力在夜间出奇地好,柳青梧脸上的杀意让他莫名有些兴奋,琉璃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想将他溺毙的人。  “!!!” 他好像,猝不及防掉马了! 问月鼎脸上的笑僵住了,手指动了动,深吸一口气,默了默把眼睛闭上。 许逐星被他一连串自欺欺人的反应逗乐,眼中慢慢溢满笑意,偏偏坏心眼不出声,任由他默默自闭。 等到问月鼎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坦白从宽,如实交代自己的来历,却被许逐星打断:“不急,你中了昆慈的幻术,先送你出去。” “……噢。” 问月鼎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觑了眼许逐星的脸色,没看出什么来,不由心里揣揣,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还不如让他死个痛快。 “凝神,清空杂念。” 问月鼎阖上眼睛,然后悄悄又睁开一只,右手食指勾来放在放在冷热杯架上的冰激凌,小声问:“我可以尝尝再走吗?” 原来是惋惜这个,许逐星顿悟,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没有拒绝:“……吃吧。” 冰激凌有两个,问月鼎大方地主动分了许逐星一个,“师尊尝尝。” 大概是他眼中的期待和邀请叫人不忍心拒绝,许逐星接过。 “好了!”问月鼎重新清空杂念。 头顶路灯是通透明亮的白炽光,边上树木枝干缠着暖黄灯带,照亮问月鼎的脸庞,青年面容白皙,睫毛微微震颤,闭眼仰头等着。 许逐星指尖汇聚起一团灵光,正要将人送离幻境,却见问月鼎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忽然动了动,匆忙睁眼喊停:“师尊等等!” 被接二连三地打断,许逐星有些诧异自己的耐心。 问月鼎神色严肃:“师尊,送我走后你要留下吗?” “对,进入幻境者都会触发心中最恐惧的事。” 离开的途径只有两条,一是跟着幻境走流程,战胜心中的恐惧,二是修为高于施术者,强行破除幻境。 问月鼎意识清醒,其实已经满足了第一条,只是昆慈临死之前加大了幻境的强度,令问月鼎无法自行脱身。 但昆慈残魂修为不及许逐星,幻境对他不起作用,他打算先将问月鼎送离,触发自己的幻境后直接强行破境。 问月鼎不知其中关窍,只以为是极限一换一,脸色顿时变了:“师尊,我能留下帮你吗?就像我看到你就想起来了,师尊看到我会不会也有作用?” 许逐星定定地看着他:“你确定要留下?” “要!” 许逐星背对着光,问月鼎没有看清他眼中的复杂,只听他过了几息淡淡回答:“好啊。” 看来确实很严重,问月鼎心下这般猜测,愈发重视。 “手给我。” 两人掌心相触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天翻地覆。 “!!!” 怎么会这样! 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晚一点再拆台! 问月鼎转头的动作僵住,迅速察觉到右侧,师尊看过来的视线产生的微妙变化,已然带上了几分兴味。 问月鼎一一品尝完所有菜色,美滋滋地想不愧是师尊特意安排的,就是棒! 等放下筷子,这才问道:“师尊,这是修真界哪家酒楼做的?” 许逐星:“自家的,想吃什么自己吩咐下去。” 问月鼎顿了顿,眸光带了点惊讶:“专门给我找来的?” 许逐星没有说是不是,只语气平静道:“不费什么事。” 做到这种程度,师尊在细节上未免太用心了。问月鼎只觉自己整颗心都浸泡在温水里,带着融融的暖意。 他轻声感慨道:“果然如师如父。” 如师如父。听见这几个字,许逐星垂眸,微妙地感受到自己的不认同,他确实想做一个尽职尽责甚至是完美的师尊,但不想真被当成长辈看待。 想到这,许逐星迅速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前后是相悖的,不由微微蹙眉,凝神细思。 “对了师尊,我可以请别人来出云峰玩嘛?” 许逐星回神,暂且将问题抛在一边,不答反问:“你不能做主吗?” 嗯?问月鼎抬眸对上许逐星直直落下的目光,再次感觉到一阵心虚。 他抿了下唇,腼腆道:“出云峰以往不是不让外人出入嘛。”说着声音低了两度,窥了一眼许逐星的神色。 不错,他知道师尊不会拒绝,不但师尊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同样知道自己在师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这么一想,压下的气焰立刻回升,振振有词:“所以我就走一走流程。” 许逐星:“……” 他扶额,“需要什么自己吩咐柳管事,叫他去办。” 一瞬间,心跳如擂鼓。 他怔望向问月鼎,发现问月鼎说完,自己也呆住了。 他眨了眨眼,定定看着许逐星。 “想到了。” 问月鼎突然笑了,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想到什么?” 许逐星的脑子乱哄哄,下意识反问。 “我在想的事。”问月鼎说着废话,脸颊愈发地红。 “有点想清了。” 第 57 章 人字阁 许逐星还在等问月鼎往下说。 他太好奇问月鼎到底在纠结什么劲。 可醉鬼在紧要关头反倒不吭气,只安静地往前走,吊得人心里七上八下。 “你都想好了,还不能告诉我?” 借着残存的酒意,许逐星轻声问他。 “不能。”问月鼎认真想着,煞有介事微微摇头。 众人依次进入大殿。 殿内通透明亮,清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坐在台上,威严地注视着这批新弟子。 宿均一报过名字,相应的新弟子便上前三步,开始推销自己。 仗着自己修为高,上边的长老们肆无忌惮地传音,瓜分起中意的弟子来。 三长老道:“陶若水不错,是个炼器的好苗子,我要了。” 五长老道:“你说要就要?陶若水我要了。” 先开口的三长老信心满满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自己选。” 紧跟着另一道声音道:“我要谢青梧,谁都别跟我抢。” 四长老立刻反驳:“金灵根适合修习剑道,归我。”大殿内,主角们双双跪下。 问月鼎发现许多观礼的人纷纷闭上眼,神色严肃,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看向小厮,目露询问:“这是在?”近百个新弟子们很快被筛了一遍,天赋高的被长老们收为内门弟子,没被选上的暂且划作外门。 问月鼎总结:总之,不管有没有被选中,只要上来的,都是清霄宗的人了,都有仙修。 选拔结束后,新弟子们拥有三天假,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归家。 管家还在山下等他,问月鼎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刚拜的师尊,修真界的师尊跟现代寻常的老师不同,大抵算得上另一个爹了。 问月鼎准备跟许逐星打个招呼再走,一回头,就看到许逐星站在他身后。 【嚯,怎么没个动静。】问月鼎瞳孔一缩。 他定了定神:“师尊,弟子这便下山了。” 许逐星颔首:“何时归?” 【那当然是最后半天。】 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问月鼎含蓄道:“收拾完行李就回。” 许逐星故意曲解:“半日就回?可要我派人在山下等你,到时候接你回出云峰?” 【半天?】 问月鼎微微瞪圆了眼睛。 【提前销假大可不必!】 他心中疯狂摇头,暗道:【师尊果然面冷心热,就是有点……端肃。】 面冷心热?端肃? 许逐星心下重复这两个词,有些玩味。 出云峰应该是他往后住的地方,问月鼎想了想,回答:“弟子到时候自己去出云峰就好。” 许逐星瞥了他一眼,没有做声,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 问月鼎顶着许逐星的视线往外走,越走越觉得有几分心虚,好像他是个在外花天酒地的不孝子,而许逐星是个盼望着他归家的老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 问月鼎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幻想,真是脑补太多。 他溜溜达达下山。 下山的路和上山不同,一条笔直宽阔的天梯直达山门,就是同样费腿。 管家在山脚下等着,见他下山,乐呵呵地迎上来:“恭喜小公子。” 小厮大概已经逻辑自洽了,不忍道:“合籍婚书要上禀天道。” 问月鼎面色凝重,问道:“灵吗?” 小厮不太确定:“灵……吧。” “那求别的灵吗?”问月鼎目露希冀,毕竟现代人的信仰是流动的,只要灵,信啥都行。 在心上人合籍大典求别的,求人家百年不合吗?小厮瞅了他两眼,没应声。 问月鼎懂了。 他默了默,终究还是双手合十虔诚闭眼,眼角流下悲伤的泪水。 他在心中呐喊:天道!我喊你三声,你敢答应吗?!然后送出了自己的美好愿望:救命啊!呜呜呜,我想回家! 殿内另一处,许逐星因为一众祈望姻缘的杂乱心声心生烦躁,识海中骤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许逐星眉心一松。 待听清后,许逐星:… 他急忙大喊,“快让开!” 【可别把人带倒了!】 许逐星眸光直直落下,发现此人正是方才那道与众不同心声的主人。 一个练气五层的修士,却对身体的掌控低得如同凡人,没有运转灵力的本能,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任由自己摔出去。 许逐星久违得生出几分兴致,将护体灵力倏地一收,抬脚往边上移了两步。 眼前之人侧身避开,问月鼎刚松了口气,就发现自己笔直摔向外侧的石阶。 “嘶。”望着底下至少上百级的石阶,他倒抽了口凉气,安详闭目。 【也,也好。】 许逐星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他紧闭的双眼上,薄薄的眼皮底下突起的轮廓不停地颤动,无声彰显着主人的恐惧。 问月鼎不曾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于心中下意识闪过的念头都被在场的另一个人看得透彻。 大长老挑衅:“怎么,不服?出去打一架?” 四长老嘲讽:“呵,莽夫。”弟子堂办事效率不低,很快轮到问月鼎,他把弟子服和身份令牌往储物袋里一塞,转身离开。 刚拐了个弯,就被守株待兔的修兴南一脸不快地拦住。 问月鼎:“……”太典型了,忍不住叹气。 问月鼎满腹夸夸,话到嘴边却觉得干巴巴的,沉默许久,双眼亮晶晶的,真心实意道谢:“多谢师尊。” 于他而言不过随手为之,没想到问月鼎一番脑补,他这个世人敬畏的冷漠剑尊,竟也成了仁善之人。 这么容易轻信于人……许逐星兴致更深了两分,看着他微微湿润的眸子,淡淡一笑:“无需客气。” 小白虎被这温情脉脉的氛围吓得浑身僵硬,一错脚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问月鼎发出一张好人卡,低声感叹:“师尊真是个好人啊!” 柳管事乐呵呵地点头,小白虎一抖,身上的毛瞬间炸得蓬松。 修兴南双手抱胸,眉心竖起,一身气势拉满,威吓道:“你叫什么?” 问月鼎没搭理,掩在袖中的手动了动。 修兴南身形逼近,压低声音缓缓道:“师弟可知道,像你这种微不足道的新弟子,我想打便打了,旁人便是知道,也不会奈我何?” 问月鼎震惊:“只因为你是真传弟子?”他一脸愤懑,“身份高便能为所欲为了?!” 修兴南得意:“不错!” 朝这边赶来的宿均一刚好听到这句,眉头一拧,当即严肃道:“当然不是,为非作歹之人,自有戒律堂惩处!” “修兴南,有人揭发你在此处欺负师弟,可有此事?!” 修兴南没想到宿均一突然出现,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退开几步,澄清道:“大师兄,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欺负师弟?不信你问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问月鼎两眼。 宿均一皱眉:“你还敢瞪!” 问月鼎遗憾地看了修兴南一眼,缓缓道:“确实不是。”殿外,未免影响到弟子们炼丹,五长老不曾入殿,而是偷偷旁观。 见问月鼎炼成,五长老暗暗点头,胆大、心细、手稳,不急不躁,头一个炼成丹药,着实是个炼丹的好苗子。 奈何奈何。 再看陶若水,虽然炸了一炉,但从第二炉开始一直稳稳当当,尤其是对火焰控制得极好。 可惜可惜。 五长老是特地来瞧瞧有没有可以捡漏的弟子,结果其他人在他们两个的对比下,显得平平无奇。 看着这两个他相中却没能抢到手的小苗苗,五长老简直心痛到难以呼吸。 问月鼎察觉到一股强烈的注视感,转头一看,就发现五长老面目狰狞,气势汹汹地走了。 嗯?怎么了这是? 课程结束,陶若水主动道:“问师叔,方便跟您交换一下传讯么?” 问月鼎无意和主角们打交道,面露歉意:“我的传讯石丢了。” 陶若水:“……?” “先告辞了。”问月鼎微微颔首,踏出殿门,就见谢青梧手握灵剑,站在柱子边上,扫过来的目光带着森森寒意,有如实质。 问月鼎:“??” 怎么,没给你老公联系方式,我也有错? 修兴南松了口气,暗喜威胁有用,“大师兄听见……”了吧。 问月鼎提着心进殿,抬头打量了一圈殿内的面试官们,然后松了一口气。还好大佬不在,不然当着大佬的面拒绝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不同于其他人的拘谨,他准备好陪跑的姿势,心情轻松且愉快,不知道自己左瞟瞟右瞥瞥的样子被上头的人尽收眼底。 “哎,后面那小子怎么这么自在。” 掌门神念一动去查看宿均一手中的册子,“是叫问月鼎,唔十八了?怎么才练气五层,白白浪费了天灵根的天赋!” 掌门简直痛心疾首。 大长老成功将谢青梧收为弟子,此时志得意满,随意瞥了问月鼎一眼,“平日过于惫懒了吧。” 五长老一本正经道:“就是,修仙这么个态度可不成,就该让他拜在我座下好好改过自新!” 七长老无语:“……老五,你的算盘响得小师叔在出云峰都要听到了!” 主角攻受果然会被人争抢着收徒,问月鼎乐滋滋地看完戏,就听到宿均一点到了他的名字。 他提步上前,开门见山道:“晚辈只为剑尊而来。” 话音一落,台上端坐的掌门和长老们个个目光如炬朝他看来。 “到时候他烦你,我能打他吗?” 回到屋里,许逐星强忍着,收起将要流窜的戾气,虚心请教问月鼎。 虽然问月鼎摇头,他也会照打不误。 “他家背景很深,你打他,容易被报复。” 问月鼎沉吟片刻:“我认为犯不着。” 他就知道。 许逐星没来得及失望,问月鼎又道:“但是他们不敢报复我。” “到时候你把他绑了,我给他身上贴符。”他满脸温和,认真地谋划。 “他只觉得我打了他,就不会动你。” 第 58 章 人妖魔 这办法得要问月鼎在,许逐星听着暗爽,却不情愿做。 他摇头:“好麻烦,还是算了。” 反正等问月鼎不注意,一样能整姬见鲤。 “幻境里面风云诡谲,突发情况会非常多。”问月鼎看穿他不安分的心思。 “不管做何事,都要提前和我说。” “问月鼎入门以来便在他的课上习剑,此前身上并无任何剑法修炼的痕迹,是实打实的新手,见他率先出手掌握先机,宿均一暗自点头。 谢青梧剑锋凌厉,问月鼎侧身躲过,手腕一斜往前一劈。 谢青梧见状提气一跃轻巧避开,足尖一点身形腾挪,骤然接近! 剑锋极快,问月鼎身上衣袍划出一道破口。 宿均一见状微微皱眉,问师叔只习过基础剑招,而谢师弟显然不是。 再者,谢青梧虽压制了境界,筑基期的灵力储备远非练气可及,以双方的差距,这场切磋没有多少意义。 几十招下来,问月鼎体内的灵气已消耗大半,他面上不显,故意卖了个破绽,果不其然,身上被谢青梧再添一道口子。 问月鼎面色不变,在谢青梧接近后,掌心灵力忽地爆发,对着谢青梧的面门提剑就砍! 谢青梧眼皮一跳,立刻提剑格挡。待他后退数步,一偏头,发现鬓边发丝断面平齐。 抬手在颊侧一抹,指尖沾染几丝血迹。问月鼎一只手递过去莲花,另一只手就要抽回许逐星握在手中的剑意。 然而小剑被紧紧握住,问月鼎抽了抽,没抽出来。 “……?”许逐星迅速察觉到心间翻滚的愉悦。 他环在问月鼎身侧的手指微动,下意识想要将他变成可触碰的实体,却在动作前顿了顿,掌心汇聚起一团灵光,反手挥散了幻境。 幻境彻底崩塌湮灭,二人意识回归,许逐星不动声色地收回搭在问月鼎肩上的手。 问月鼎只觉一晃神,睁开眼就回到了之前的洞府里,看到许逐星好生站在他面前,惊喜道:“师尊,我们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许逐星道,“都是你的功劳。” “是吗?”问月鼎瞅了他两眼,有些奇怪,狐疑道:“我的作用真有这么大?” 【可我不管怎么叫师尊都没有反应,难道是……心诚则灵?】 许逐星:……倒也没错。 问月鼎余光瞥见地上面色泛青的谢青梧,没再纠结幻境的事,走过去一探,发现他的生机已经断绝。 他抬头看向许逐星,问道:“师尊,谢青梧是你出的手吗?” “不全是,”许逐星扫了谢青梧一眼,“他本就在你手下受了重伤,强行提升修为后伤及根本,又和昆慈残魂绑定,残魂被我抹去后便受了牵连。” 原来如此。 问月鼎起身踱步回到许逐星身边,沉吟几息,深吸一口气,准备坦白从宽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了:“师尊,我有话要说!” 许逐星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给自己壮胆的模样,一时默然,婉拒道:“也可以不用说。” 反正他早就知道了个大概。 “那不行!”问月鼎严词拒绝,“今天我必须说!”傍晚,问月鼎手上的这炉丹正在要紧阶段,腰侧的传讯石忽然泛起灵光,他微微一愣,跟他交换过传讯的人大半都在现场,谁会给他传讯?难道是宿师侄? 传讯石闪了一下就暗了下去,应该不重要。 问月鼎稳稳当当地掐完收尾的法决,灭了灵火后这才不慌不忙地取下传讯石,却发现自己猜错了,上头竟然是许逐星的消息,心下顿觉奇怪,毕竟师尊找他向来传音入密,方便地很。 他随手点开,里头只躺着一条讯息,问他晚上要不要回去吃饭。 问月鼎眼睛亮了亮,师尊特意来问他,定然不是饭堂那种级别的“菜谣”,那必须回,多犹豫一秒都是对美食的不尊重!他立刻回复。 旁边的人见他一脸郑重,开口问道:“问道友可有要事,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问月鼎一边取出丹炉里的灵丹,一边随口道:“多谢好意,有点重要,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师尊找我,等会要回出云峰。” 各宗弟子怀着好奇心上了出云峰,既有即将见到闻名修真界的剑尊的兴奋,又有些拘谨。 察觉到许逐星扫过来的冷淡视线,众人大气不敢出,触及他的视线时纷纷下意识低头,避开和他对视。 许逐星不想坏了问月鼎的兴致,跟他们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 待他走后,众人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好强的气势!” 问月鼎疑惑:有吗?师尊今日不是已经很平易近人了吗? 有人声音激动:“我真的见到剑尊了!” 问月鼎闻声抬眼望去,不由:“……”这位大哥,你这么大块头,双拳捏紧,满脸通红是要闹哪样? 鱼符翎好奇问道:“问道友,你和剑尊相处都不紧张吗?” 问月鼎:“不会,师尊实际上很好说话。” 周边听到这话的修士们都一脸不信,就差直白地说:你不要骗我。 问月鼎:??? 他决定立刻为许逐星澄清刻板印象,大声道:“师尊面冷心热,善良又周到,我超喜欢的!” 【休想再让我憋回去!】自家弟子表现不佳,以至于被扫射到的其他长老:“……” 主要被攻击对象灵虚:“……” 恨铁不成钢,自家徒弟就是太实诚,何必将自己的短处说出来呢! 灵虚和青阳是多年的老对手了,深知对方的弱点,轻哼一声,直戳青阳命脉:“我的弟子再怎么着也是自家的,不像某些人,只能去其他峰借来用用,用完还得还回去。” 就差指着五长老的鼻子说,再厉害你得意什么,又不是你的弟子。 五长老:“……”好气哦。 ——早知今日,当初他无论如何也要从老三手里把陶若水抢过来! 殿外众弟子们结束这一轮后还要换个丹方继续,个个摩拳擦掌,誓要挽回颜面,否则岂不是给自家师尊和宗门丢人。 炼制丹药动不动就要一个时辰,问月鼎一看天色,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炼丹交流小会本就是自愿参加,他正要提出告辞,就被身边的人招呼着:“问道友快来,这一轮是我们丹鼎宗的独门丹方‘敛息丹’!鱼师姐给大家做个示范。” 问月鼎一顿,‘敛息丹’听着就很有意思,反正出云峰也没门禁,再晚点也无妨吧。 许逐星的神识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便见问月鼎和各宗门的弟子都能聊上两句,混得如鱼得水……且乐不思蜀。 天色渐明,问月鼎惊觉一夜匆匆而过,这时候再回出云峰,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修真者灵力运转便能神采奕奕,他看着其他人各个熬了通宵却习以为常,毫不在意的样子,真心叹服。 还以为只有师尊太卷彻夜练剑,原来修真界人人都是如此,个个都是卷王。 许逐星:…… “我们这可是生死之交,搁我们那都可以结拜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许逐星:…………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问月鼎,接话道:“怎么,你还想做我师弟,昆慈的弟子。” “大可不必!”问月鼎立刻摇头,一脸无辜道:“我做您弟子挺好。” 他抬头,目露疑问:“师尊?” 【干嘛呢?】 就会卖乖。 许逐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不换。” 问月鼎仔细打量了几眼许逐星此时的容貌,忍不住缓缓皱眉,眼神逐渐变得古怪。 【这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一脸嘲讽?】 【要是师尊自己那张脸做出这个表情肯定惊艳,现在这张……啧啧啧!】 听到他心声后,许逐星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只好若无其事恢复冷淡神色。 问月鼎舒展了眉眼,摇了下粉莲笑道:“不是交换,这是我亲自摘得,送你。”然后指着剑意,“这个是师尊送我的,归我。” 许逐星不为所动,冷冷道:“不,这是我亲自抢的。” “……”问月鼎沉默。 【好有道理!】 他索性将原本举着的莲花塞进许逐星另一只手里,转而覆上他拿着剑意的那只手。 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夹杂着水珠的细微凉意,许逐星怔忪之际,就见问月鼎低头双手并用,在他的手心手背摸索,试图取下剑意。 许逐星无奈松手。 “现在它也是我亲自抢回来的!”问月鼎哈哈一笑。 笑过后,问月鼎问道:“师尊怎么进来了?” “来办点事,顺便带你历练。” 许逐星:“既然对人下不去杀手,就去跟妖兽练练。” 他眸色微变,眼中多了两分重视,手腕轻抖,剑锋倏地破空。 长剑迎面,问月鼎身上灵力消耗殆尽,却面上带笑,不慌不忙卡着点认输。 话音一落,宿均一挥手,立时将谢青梧的去势止住,长剑在问月鼎额前一寸戛然而止,发出一声嗡响。 “谢师弟,剑术课点到即止,”宿均一神色严肃,“私人恩怨上挑战台,私下寻仇入戒律堂。” 谢青梧顿了顿,“啪”一声收剑入鞘。 “是,大师兄。” 待谢青梧走后,问月鼎双腿一软险些摔倒。 宿均一大惊失色,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小师叔?”应该是皮肉伤啊,难道他刚才疏忽了?! 问月鼎抬起那张惨白的脸,摸出来一颗辟谷丹服下,缓缓道:“没事,饿的。” “……”宿均一无言以对。 捂着嘴,许逐星一阵反胃,却又在同时,升起扭曲的兴奋。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对魔的滔天恨意,对自己的厌弃和反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分明有更简单利落的杀法,可问月鼎不在,用哪种办法,都没分别。 他砸碎了那魔的脊椎,不顾他的哀求,一刀一刀,把他的头颅砍得稀烂。 许逐星骗了问月鼎。 他不在什么角落,而是处在战况最激烈的位置,却再没一魔敢过来,打扰他和问月鼎说话。 “对,我在魔族这。” 一脚踢开被剁碎的头颅,他咬了下嘴唇。 鲜血从唇边流出,平息他心中的烦躁。 “我是魔。” 第 59 章 硬碰硬 听着许逐星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问月鼎的心越来越沉。 虽然只是一场不威胁人命的试炼,可幻境之中的痛感却实打实的存在。 摊开地图,他逼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魔族在内讧,人、妖两族的情况尚不明确。 从地图上看,他们趟过眼前的河流,走入密匝的树林,就能看到妖的部族。 想去魔族找许逐星,他必须往北走,穿过人族的地盘。 【大佬这是邀请?是邀请吧……】 【难道是认识原主,看着也不像啊。】 【糟糕,忘记大佬是哪个宗门的了。】 【不会是清霄宗的吧,清霄宗,狗都不去!】 问月鼎陷入沉思,睫毛微微颤动,底下乌黑的眼珠子清澈又灵动。 【啊,仰头看人脖子怪累的。】 他不经意地往动了动脖子,委婉试探:“您对清霄宗怎么看?” 许逐星居高临下看他,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一般。” 【一听就知道大佬对清霄宗观感不咋地,可见大概率不是清霄宗的人,有点心动。】 【保险起见,有机会查下大佬的来历再说,先搭个顺风车。】 问月鼎决定岔开话题。 然而不等他开口,就见大佬朝他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便走。 问月鼎:“……?”他探身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却难以闭眼,白鹿门和仙盟像对立的两端各执一词,他突然又好奇了那个未曾见过的教主许逐星,想知道他的模样,也想知道他是否如传闻一般。 柳七之后几天也没见着顾令颐,她似乎不在门中,只有几次通过小童的令牌传音给柳七询问进度。 蛊毒是一月一解,顾令颐不催,柳七自然不会加快进度。 他闲来没事就用铸器房里的木料做了个棋盘自己打发时间,还造了几个小傀儡用来演出自己的话本。 烈阳伞新的伞骨在磨蹭几个月后终于完成,顾令颐收到消息出现在了小院。 为了测试武器,顾令颐还和来看热闹的宋菩然在小院里打了起来,一瞬间叶子瓦片乱飞,灵力在伞面上流转,空气都变得冷冽起来。 “这倒让我不知是夸你武功精进还是柳兄弟铸器卓绝。”宋菩然笑嘻嘻地蹲在院里那棵梧桐树的树干上。 顾令颐收起伞转了一圈回头对柳七道:“多谢柳公子。” 柳七拿下飞到头上的叶子,“既然伞修好了,顾堂主可否解开蛊毒放我离开?” “柳公子你之前可是答应帮我也看看武器的。”宋菩然插嘴道。 “那就把你的修好再放我走。”柳七道。 顾令颐坐在一旁并没有说话,柳七看着她喝完一盏茶就知道这人疑心并没有消,又或者其他人的疑心没有消。 顾令颐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心里却虚的不行,自己假借教主之令强行把人绑回白鹿门铸器已经是理亏,可昨日许逐星那厮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竟然不允许她放人走。 “我并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我只是有些疑惑,你的经历在榆阳那个村子之前是完全空白的,我也无法确认你之前是不是装傻。” “所以柳七,柳公子,你叫什么名字?”顾令颐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借口拖延一下。 风吹过梧桐树,叶子发出一阵沙沙地响声,四个人在院子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柳七沉默地看着顾令颐和一旁笑嘻嘻的宋菩然,他从醒来到现在都没有细想过自己到底是谁,脑海里只留存着被杀之前的一丝记忆。 也许是他自己心底刻意地忽略。 “我被柳二姑捡回来的时候确实是一直痴傻着,见到顾堂主那天才清醒过来”柳七缓缓开口道。 “莫不是被顾堂主吓醒了?”宋菩然接嘴道,顾令颐瞥了他一眼,好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立马移开眼睛。 “我也没必要找这么拙劣的借口来欺骗你们,况且我一个练气期的散修对你们毫无威胁。” “那就等你想起来,我再送你离开白鹿门,”顾令颐丢下这句话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柳七站在院子的中间,目送两人离开。 两人走后小童悄悄凑到柳七身边道:“顾堂主说公子您现在可以在院外走走了,南边是一个花园,北边是外门弟子的住所,我也住在那边。” 留在这里是为了打听许逐星的事情,柳七望着院子里满地的落叶,最后决定出门走走。 这次门外的守卫已经撤掉了,小童也没有跟着,这路上肯定还有不少的暗哨盯着,柳七蹲在门外的花坛边嗑起瓜子。 不远处的草丛一阵乱晃,柳七无聊地盯着,不一会就钻出来一只脏兮兮的三花色的小猫。 小猫小心翼翼地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打量着柳七,眼瞧着柳七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小猫开始大着胆子在他眼前乱晃,还用爪子去玩柳七外袍上的衣带。 “我没带吃的”柳七晃了晃衣带,小猫更兴奋地扑来扑去,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小猫的耳朵却被敏捷地躲开了,小猫警惕地跑到远处的草丛里看着柳七。 “看来我们还不是很熟……”柳七站起身来慢慢跟着小猫,小猫发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便开始乱窜。 等柳七回神的时候已经跟着走出去很远,小猫也不见踪影。 柳七站在一片花丛里,再往前是一片池塘,时不时有青蛙的叫声,他找了几圈也没看见那只猫,最后决定在一旁的凉亭坐下。 这里应该就是禄儿说的花园,柳七身后是弯曲的回廊,也不知道是通向哪里,他望着水里游动的鱼,夕阳从池面爬走,不一会就天黑了。 池塘那边最开始还有白鹿门的侍女在那聊天,眼瞧着天黑了人也渐渐散去。柳七靠在栏杆上懒散地看着天幕慢慢被墨染黑。 也许自己以前是个繁忙又刀尖舔血的人,才会如此贪恋无事可做,性命无忧的日子。 呆了一会柳七觉得自己腹中空空,才想起来午饭被顾令颐和宋菩然搅和了,这具身体不到筑基,自然是无法辟谷。 他起身抖了抖衣袍燃起灵火往回头走去,池边却突然传来了猫的声音。 柳七停下脚步,灵火不自觉地朝池边飘过去,一个穿着墨色衣袍的青年正蹲在池边,双手举着那只湿漉漉的三花猫。 他抬眼望去,正对上青年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咋啦这是? 问月鼎眼巴巴看着他,跟了两步,见大佬没反对,决定厚着脸皮蹭着大佬先出谢家。只要主角攻误会他和大佬同行,暂时放弃追杀他就好。 他走的时候不忘招呼在另一头帮他找人的小厮,结果再一回头,只见一片落问在风中打转,眼前的大佬直接凭空消失了。 消失了? 问月鼎喃喃:“我的救命稻草呢?” 小厮奇怪:“草?什么草?”他目光一凝,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枯草,递给问月鼎:“小公子,这是您的草吗?” 问月鼎深呼吸,重新复盘自己刚才和大佬的对话,猛然发现大佬不会是误会他拒绝了吧。 他心底的小人瞬间泪流满面。 里头的合籍大典快结束了,丧了几秒,问月鼎决定再找其他人试试。 “那不重要,我问你,这些,这些,还有那些人,有跟我关系好的吗?” 小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来又看过去,为难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问月鼎声音震颤,一字一顿道:“一、个、都、没、有?” 小厮点头。 问月鼎仰头望天,深沉道:“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祭……” “日”字还没出口,有人突然靠近,问道:“道友可是问月鼎问道友?” 问月鼎疲惫点头。 “在下宿均一,师叔祖让我送您回家。” 回家?问月鼎不敢置信,“您师叔祖是哪位?” “是剑……”宿均一张口却说不出话来,他神色一凛,脑中灵光一闪,“刚才师叔祖就站在这跟您说话。” 他抬手比划,“大概这么高。” 问月鼎缓缓道:“白衣?” 宿均一点头:“白衣。” 原来是大佬啊。 大佬这是让他再考虑下吧。 问月鼎感慨道:“前辈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啊。” 面冷确实,至于心热……宿均一点头的动作顿住,他迟疑了。 不愧是敢主动搭讪师叔祖的人,非但没死,还被师叔祖点名送回家。宿均一看着问月鼎极为敬佩。 问月鼎:“?” “对了,”问月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能打吗?” 宿均一挠头,不是很明白“能打”是怎么个标准。跟师叔祖是没法比,跟眼前这位问道友比起来…… 见他迟疑,问月鼎顿时心中一紧。 宿均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谦虚:“您这样的,我能打一百个。” 一百个。 原身是练气期,主角攻差不多能打原身五个。问月鼎松了口气,“够了够了,咱走吧,越快越好。” 宿均一再次打量了他两眼,犹豫道:“您确定越快越好?” 问月鼎确定:“冲!” 下一刻。 问月鼎看着问府气派的大门,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面不改色地走到边上,扶着墙,开始哕。 好,好晕哦。 好像一群小人在他脑门上蹦迪。 门房大骇,忙不迭把自家小公子搀起来嘘寒问暖。 宿均一傻眼了,刚刚不是说确定吗? 他赶紧掏出一颗灵丹递过去将功补过,希望师叔祖原谅他办事不力。 “这什么?” 宿均一:“定神丹,服下后会好些。” “哦哦。”问月鼎恍然,晕车药啊,吃完回味了下,甜滋滋的,“多谢了。” 宿均一:“您客气了。” 问月鼎心道这人一直您啊您地敬称,莫非是修真界的礼节?于是他也客气道:“宿道友,您里面喝杯茶?” 宿均一摇头,“我还有事,这便走了。” 问月鼎理解,摆摆手道:“那回见。” 回见? 宿均一若有所思。 这里头半数人的修为都高过许逐星,却没几个人真敢和他硬碰硬。 只有那神秘的绿眸红鬼面,躲在树后,若有所思。 “能干正事就干,不能干就早点滚。” 小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许逐星小声骂了句。 “不知道要干什么的,就都和我走。” “等出了炎山,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走了两步,他威胁着宛如小鸡崽的修士们。 他背后,被问月鼎夺舍的纸人呆呆地站着,四肢僵硬。 一阵风过。 它被卷跑。 第 60 章 莫扯谎 透过小纸人的视角,许逐星侧脸一闪而过的红鬼面,刺得问月鼎眼睛生疼。 一行魔已经走远。 问月鼎控制着被风丢在落叶堆里的纸人爬起,大步跑着追上许逐星。 静水岸,妖族。 “怎么了,急急忙忙?” 瞧见问月鼎急匆匆地推开门,头上乱发都没打理好,正在田边浇菜的恂连忙拦住他。 “我想去人族的村落。”问月鼎连忙看向他,“您能否帮帮我?” 才来幻境不到一日,他脚下原本鲜嫩的青草就隐约泛着死意。 平心而论,赫连翊在剑阁中的表现,要比书中描写的在清玄门还要好上几分。 书中的赫连翊可是十四岁才迈入的筑基期。 而现在,同样十四岁的赫连翊,已经筑基一年了。 当然,问月鼎是在认真考校过赫连翊,确认他基础扎实,并未急于求成,这才允许他筑基的。 如今一年过去,赫连翊虽然依旧在筑基初期,但已然将境界巩固下来,实力比刚突破时还要上涨了两三成。 这让问月鼎内心沾沾自喜,看来他这个老师做的还是很合格的嘛! 至于主角……不提也罢! 心里这么想着,问月鼎却还是看了一眼面对自己恭顺至极的许逐星。 不愧是主角的壳子,虽然现在才十五岁,但眉宇间的丰神俊朗,已然初见雏形。 他的唇角总是微微上扬着,仿佛一直挂着浅笑,让人不自觉产生亲近之意。 想必再过个五六年,主角便能长成一名翩翩佳公子。 到时不知该惹得多少美女投怀送抱。 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问月鼎开口道:“许逐星,你自幼长在剑阁,如今也到了该外出历练的时候了,你便与你师弟一起下山吧。” 只要你在山下敢背刺你师弟,你师弟带着的玉佩里的剑气就能劈死你。 问月鼎在内心冷笑。 “是,师尊。”完全没察觉到自家师尊恶意的许逐星热切应道。 他确实早该下山了。 以他现在的状态,埋头在山上苦修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毕竟只要他想,心性境界都足够的他,完全可以利用灵石一口气将自己的修为提上去。 可他不能那么做。 他必须要比前世的魔头更加强大,这样才能为他的师尊遮风蔽雨。 尤其是那可能会袭来的魔族。 许逐星可是很清许,他家师尊之所以会在上一世身死,就是因为魔头将阵盘的位置透露给了魔族。 所以在阵盘被魔族毁去后,他家师尊只得以身化阵,去镇压空间裂缝。 他虽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但他还是担心师尊的安危。 万一这一世再出点什么变故呢。 所以这次下山,可能的话,他想去鬼泣峡谷看一眼。 按照前世的时间进程,这个时候,魔族应当已经潜入云歌大陆了。 他若是能抓住魔族的把柄,一定要想办法提醒自家宗门。 这么想着,许逐星目光逐渐坚定。 问月鼎并不知道许逐星在想什么,他也不在意。 看了一眼赫连翊,问月鼎翻手取出了一枚像是阵图一般的物品,将其递了过去。 “此为地磁元雷阵,威力巨大,若遇强敌可扔出,空冥期以下尽皆可困,离合期以下入者必死,该阵图可被激发两次。” “谢师尊!”赫连翊喜滋滋地收下了阵图。 转眸看向许逐星,问月鼎在储物空间里摸了摸,拿出来一枚吊坠递过去。 “这枚吊坠是为师亲手炼制,你可随身携带,若遇危机,可激发其中的剑气护身,便是遭遇寂灭期强者攻击,也可撑上一个呼吸。” “谢师尊!”许逐星同样惊喜地收下了这枚吊坠,然后决定从此以后贴身挂着。 这可是他师尊第一次送他宝物! “此二物,一为困敌,一为保命,为师希望你师兄弟二人在外,也当互帮互助,切不可操戈同室。”问月鼎最后一句话说得较为严厉。 他刻意忽略了自己在赫连翊拜师的时候,就已经送过他保命玉佩这件事。 因此给他们师兄弟二人一个送困敌的,一个送保命的,看起来很公平。 当然,类似地磁元雷阵这样的宝物,问月鼎有的是,但他绝对不会交给主角的。 开玩笑,这交出去,未来不知道哪位倒霉的修士就要遭了主角毒手。 至于他送给主角的吊坠,那里面确实有一道问月鼎的剑气,也确实可以保护主角在寂灭期强者的攻击下撑过一个呼吸。 但那吊坠最主要的功能,其实类似于一枚定位器。 只要主角带在身上,问月鼎就可以感应到他。 除非主角一瞬间被挪移进了什么特殊空间里,否则别想逃出他的监控范围。 问月鼎盯着许逐星,十分得意。 “是,谨遵师命。”此刻的许逐星正与赫连翊一起低头下拜,倒是没有注意到问月鼎的眼神。 “你二人下山前,可去剑令殿内接取合适的任务。” “未完成十个任务前,莫来见我。” 说罢,问月鼎便化作一道虹光离开了。 “弟子领命。”许逐星与赫连翊齐声说道。 在问月鼎离开后,许逐星扭头看向自家师弟:“师弟,我们收拾收拾就下山吧。” “听师兄的。”赫连翊点头。 按照小说中的世界观,云歌大陆就是这个世界内最大的一块陆地。 其上群雄割据,有数座凡人国度将大陆分割。 修仙门派一般隐匿于洞天福地之间,不问世事,不涉朝政,任由凡人发展。 所以事实上,这些修仙门派都处于各大王朝的领土范围内。 但没有哪个王朝胆敢干涉修仙门派的日常活动。 例如天启剑阁所占据的连绵群山附近,就有数十座属于晋昭国的城池。 可晋昭国除了日常管理外,遇到天启剑阁的弟子,那都是毕恭毕敬地款待,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倒是有一些小门小派的弟子,很喜欢在凡人国度内作威作福。 也有些散修,偶尔会插手凡间俗事。 但总的来说,三大顶尖门派所管辖的范围内,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散修或者小门派胆敢生事。 不过同样的,若在三大顶尖门派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了被判断为非凡人所能及的异常情况时,便可以向上汇报。 这些事情,就会被记录在剑令殿中,变成供低阶弟子们完成的历练任务。 按照许逐星所想,鬼泣峡谷位于大陆西北侧,所以他准备在剑令殿内接取靠近那个方向的任务。 不过赫连翊想顺便回一趟天赫王朝看看他父王母后。 好在天赫王朝在天启剑阁的北方,虽然有点绕路,但不算太鼎。 二人在剑令殿前商量完,选了十个任务接下后,刚转身,就碰到了路过的许言泽。 得知许逐星和赫连翊是得到了师父的许可,准备下山历练时,许言泽当即就红了眼。 他可是和赫连翊差不多时间筑基的。 他一筑基,就兴冲冲跑去找他那位元婴期的师父,想要拿到进出藏道殿的令牌。 那名元婴期修士倒也给了,只不过,他给的令牌,只能让许言泽随意进出藏道殿的一到三层,以及可以去一次藏道殿的四到六层,选取功法。 而许言泽真正想去的第九层,别说进不去,就是他那位元婴期的师父来,也会被拦住。 本来许言泽还想着,拿到令牌后,找个夜深人静的机会,溜进去也行。 但没想到藏道殿第九层有专门的长老看守,他溜过去,怕是还没靠近就被长老翻手灭了。 “看来得想办法找到一件能够隐匿气息的宝物才行。”许言泽暗自思忖。 可这样的宝物,他没在剑令殿内找到。 想来也是,能让寂灭期长老都无法察觉到气息的隐匿宝物,又怎会轻易放出来给弟子兑换。 所以许言泽想要下山历练。 在系统的帮助下,他一定可以更快地找到类似宝物。 却没想到,他师父以他修炼时日尚浅为由,拒绝了他下山的请求。 “那老不死的,我总有一天要他好看。”许言泽冷哼。 此前他筑基时,就遭到了他师父的阻拦。 但他后来还是偷偷摸摸筑了基。 从那以后,他师父似乎就对他有些失望,不再像以前那样约束着他了。 这反而让许言泽十分高兴。 可下山这件事他师父一直没松口。 许言泽才不管什么规则,所有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也不在乎什么根基问题,他可是有系统的。 系统和他绑定,需要他提升实力才能升级。 所以系统绝对不可能害了他。 系统也一定会帮他得道成仙,永享长生。 那些阻止他的人,都是嫉妒他的才能。 许言泽不屑地想着。 原本他还能憋住。 可一听和他同时期筑基的赫连翊都能下山了,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于是,他眼珠一转,对许逐星和赫连翊说道:“我也差不多到了该下山历练的时候了,要不我们一起吧?” 听到许言泽这么说,许逐星和自家师弟对视了一眼。 对于上官玉这个人,赫连翊观感挺微妙的。 他曾在无意间,看到过上官玉眸中一闪而逝充满了恶意的眼神。 那眼神就是冲着他师兄来的。 这让赫连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总之,从那时起,他就不怎么愿意搭理上官玉。 他觉得自家师兄应该也是不喜欢上官玉的,尤其是师兄还暗地里嘱咐过他,要离上官玉鼎点。 可师兄却从不拒绝上官玉的亲近。 赫连翊弄不清许自家师兄在想什么。 不过反正师兄比他厉害,他听师兄的。 那上官玉下山后若真想对他们做什么,他也不怵。 毕竟上官玉一个人还能打得过他们师兄弟二人联手不成。 因此,赫连翊看着许逐星,将决定权交给了对方。 许逐星看出了自家师弟的意思。 于是,他瞥了笑得有些假的上官玉一眼,一扬唇:“好啊,若你师父答应,我们师兄弟当然不介意和你一同下山。” 他大概,是真有些喜欢许逐星。似乎永远暗沉阴霾的天空与大地,一片森然。 十八层无尽的炼狱内,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悬挂在天幕,每一分每一秒皆承受着浓烈岩浆的洗礼与雷电的轰炸,以及作用在神魂上的酷刑。 至今,已整整两天的时间了。 焱姬甫一进入到这里,还以为只能替对方收尸了,却没想到竟还存在着一丝气息。 先是被尊主重伤,再入十八层炼狱接受刑罚整整两日,哪怕是焱姬都无法保证自己能不能抗得下来。 这一刻,她对许逐星是真的佩服了。 一挥手,束缚住对方的铁链断裂,焱姬用了一缕魔气接住掉落下来的身躯,同时将各种保命丹药塞入对方口中,稳住了那一丝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便会消散的心脉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只不过,当她想要抬起对方离开,却倏然被用力地扼住了手腕。 焱姬顿了顿,低下头,便对上了许逐星睁开的眼,带着一丝固执,虚弱却一字一顿道: “他呢?” 这个他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焱姬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他——呢?” 眼看着许逐星非要得出答复不可,焱姬顿时没好气道:“离开了,满意没?” 死死拽着焱姬的手终于缓缓松解下来,许逐星微微闭上了眼,声音略有些嘶哑。 “麻烦你了。” 都说红颜祸水,但在焱姬看来,蓝颜也不遑多让。 直至此刻,她才生出了一丝疑惑,若说问月鼎只是玄元尊者的替代品,为何尊主又如此看重,甚至…… 焱姬仍清楚地记得,那晚她发觉不对而跟着过去时,还未抵达现场却目睹的一幕,仿佛百年前尊主失控的画面重现。 就在魔域与人间的边界,方圆几百公里范围,承受了魔尊的滔天怒火。 要不是焱姬及时发现昏迷的许逐星,瞬息将之带出,只怕已经在尊主的怒火发泄下连灰都不剩了。 但尽管如此,作为放走了问月鼎的罪魁祸首,亦被扔进了十八层炼狱内受罚了整整两天,险些神形俱灭。 焱姬倒也不怪问月鼎,在这件事中,他其实是最身不由己,作为一名毫无话语权的凡人,连自身生死皆无法保证。 只能说,蓝颜祸水啊。 拥有如此容貌,却无任何自保之力,便注定了不能自主的人生。 焱姬摇了摇头,抬起仍动弹不得的许逐星离开十八层炼狱。 被箍得严严实实,问月鼎抽空想。 毕竟虽然遇到大事,他们一直配合默契,可平日里,许逐星的思路和他经常对不上。 但他还是想和他一起往前走。 “好了,你身上还有伤。” “等等。” 依依不舍松开手,许逐星捏着药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猛地看向问月鼎。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伤?” 问月鼎微笑,避开他的视线。 “或许是猜的?” “问月鼎。”劫后余生,许逐星耳根通红,脸上的笑却怎么都压不住。 “你也不说实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 61 章 卦里劫 山间起了一层瘴气。 许逐星坐在榻上,靠着墙闭目养神,问月鼎在一旁安静地翻着从家里顺来的书,希冀着能找到些意外之喜。 夜已过去小半,窗外起了薄薄一层瘴气。 问月鼎放下书,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关窗。 妖族的直觉作祟,他今夜毫无睡意。屋外的火灵力,要比日落前更活跃些。 不安感作祟,问月鼎抬头,朝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看去。 “来了来了!” 一道略显兴奋的声音将问月鼎从混沌中吵醒,他拧眉睁开双眼,入目却是宽阔的大殿。 大殿两侧各摆着一排席位,后边立着许多人,而他站在殿门处的人群里。见众人动作一致看着殿外,问月鼎随大流望去。 只见两个身着暗红袍的男人携手,踏着石阶缓缓而来,他们的前面是一个穿着道袍、双手高高捧起卷轴的男子,后边则跟着两串手持莲花灯的侍女。 这是在结婚? 问月鼎奇怪地看着这一幕,他分明上一刻还……还在做什么来着,他晃了晃脑袋,没想起来。现在却出现在古色古香的婚礼现场,结婚的还是一对同性情侣。 他怔怔地盯了会,然后恍然大悟:一定是在做梦。 想到这,问月鼎松了口气,今天这梦做得还挺逼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穿越了。 新人进入大殿后离得他们远了些,问月鼎听到后边传来小声议论。 “哎,你看他,他刚才一直盯着陶道友看。” “我知道他,他是陶道友的狂热追求者之一。” “陶道友今日都和谢道友合籍了,他竟然也来了,不会是来抢亲的吧。” 抢亲?铸器的时间过得飞快,深夜之时三人将整个祭台恢复运转,冰凉舒适的灵力瞬间笼罩祭台。 被陌生的灵力包围,柳七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柳七跟着那两个铸器师疲惫地走出祭台,他走在后面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赵麻子死去的地方,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肉。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虽然这在修仙的九州过于稀疏平常。 外面已经燃起了篝火,营地里的人已经开始准备晚餐,看神色并未被惨死的赵麻子影响,仿佛下午并没有所谓的屠杀发生。 柳七白着脸走到一旁,沉默地看着热闹的人群,虽然饥肠辘辘,柳七还是找到顾令颐要来一匹快马离开。 “柳兄弟今日帮了顾某大忙,不如喝碗汤再走也不迟。” “不了,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顾堂主了。”柳七微微垂眼看着脚下,她果然上钩了。 “你怕我杀你?我从不食言,不用担心。”顾令颐拍了拍一旁的桌子豪爽道,那桌子上正放着一碗肉汤。 柳七望着碗里的肉片,其中飘来些许胡麻叶的味道,深山里的猎人喜欢用它杀死野兽,杀人掠货的土匪也喜欢用它迷倒毫无防备的旅人。 柳七饮了几口起身拱手道别:“辜负堂主好意,在下身体不适,先行一步。”说着便缓慢地向一旁的马匹走去。 在他摸向马鞍那刻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闭眼前看见的是顾令颐的靴子。 “用捆仙绳捆牢了,教主有令将此人带回白鹿门…” 柳七任由他们将自己捆牢丢进一个车厢里,只待这些人将他带去白鹿门。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间卧室,四周布置都是上等的家具物拾,床前垂着雅致的青纱帐,屋里一股淡淡的熏香味。 柳七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被捆得死死的,窗外已经是下午了,不得不说顾令颐下在肉汤中的药粉效果极好,即使两口也让人昏睡了一天。 一个穿着深蓝色白鹿门教袍的小童推门而入,见他醒了过来便开口道:“堂主请你来此做客,顺带有件事情拜托柳公子完成,”说着双手奉上一个匣子。 顾令颐以教主的名义绑他回来,到了这里却变成了顾令颐请他做客。 柳七沉默着并未开口,小童侧头发现了他还捆着的胳膊,脸上一赫,“抱歉,忘记解开了。” 他揉了揉血液不通的手腕抬手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顾令颐那把红伞,只是伞骨断了几根。 “堂主看见柳公子祭台的表现后相信你可以将伞修复如初。” 柳七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盒子,仿佛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 “柳公子如果损坏烈阳伞就拿不到下一次的解药,自当万虫噬心而死。柳公子若是怀疑真假,明日便知。” 他拿起一根伞骨打量了一番,无趣地丢到了盒子里。 小童见他接下盒子才松了口气,又带他转了一圈房里,铸器房和卧室就隔了一堵墙,铸器房里倒是什么都不缺,柳七摸着桌面上摆放的器具,一种熟悉而苦涩的感觉盘旋在心头,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未曾触碰这些冰冷的器物。 柳七遣退侍从独自一人坐在铸器房的窗沿上,四周的院墙像囚笼一般高高竖立。 顾令颐把他带回了魔教,途中必定遭遇了比祭台还严重的袭击,所以武器能损毁成那样。 柳七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颗梧桐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许逐星如此感兴趣,或许他更应该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倚靠在窗沿上昏昏欲睡,现在的身体过于孱弱,即使坐着也觉得累人。 “你现在在哪,我收到玉牌讯息说有人要杀你!速回门派!” 柳七低头发现自己骑在一匹精疲力尽的马上奔驰在密问里,腰间的玉牌黯淡地闪烁着,玉牌里急切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发生的一切,很快便明白这是他的梦,关于死前的记忆。 身后是一辆疾驰的通体漆黑的马车,一个穿着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马夫驱鞭控制着马车。 柳七侧头往后看了一眼驾马往一旁的小路里拐去,好不容易才把距离甩出一截,那驾马车带着杀意穷追不舍。 柳七听见‘自己’沉重地喘息着,低头轻轻拍了拍马儿的鬓毛道:“是我对不住你斗雪已经死了,你往前跑吧,不要回头。”他踉跄着翻身下马,最后温柔地看了一眼白马离去的身影,身后一阵劲风带着灵力将他掀翻在地。 那驾黑色的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柳七撇了一眼车身,马车上的家徽被人用黑布遮的严严实实。他喘息着靠在树干上,血腥味从丹田翻涌上来,柳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血水不停地从嘴角涌出,他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黑色马车里伸出一只持着弓箭的手。 “嗬”柳七从床上惊坐起来,眼前是青色的纱帘,熟悉的熏香味唤醒着沉迷于噩梦的神经,他将被汗液黏在脸上的头发用发带束笼在身后,抖了抖湿润的里衣随手披上床边淡蓝色的外袍走向铸器房,只有在那才能安心些。 忽然有人敲门问道:“柳公子现下可是醒了,要用早膳吗?” 他回过神对屋外喊道:“进来吧。” 侍从正是昨日捧伞奉上的那个小童,手里正端着一个放着早餐的食盘,柳七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那个小童的食盘直接脱手摔向地面。 柳七眼疾手快地托住那个盘子递回小童手里,碗里的汤竟然未撒出一滴,小童忍不住打量着面前这人,明明修为不高,身手倒是格外敏捷。 “这里可以打水吗?” 少年回过神来道:“先生稍等片刻,我去给你打来。” 柳七本来想和禄儿一起出门打水,却被婉言告知自己不能出这个院子的门,柳七不信邪地跟着禄儿走到院子大门口。 门外两个守卫齐刷刷地看向自己,腰间的刀也出鞘握在手中,雪白的刀刃上印着柳七憋屈的脸色。 柳七沉默地拍了拍禄儿的肩膀目送他提着水桶远去的身影,把大门一关转身打量着这个院子。 院墙虽然不高但他也没傻到直接去翻,左右打量了一圈从青梧树下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院外掷了出去。 只听见石块落回院子里的声音,院墙的上空出现了阵法被触碰的波纹。 不但有人把守,还有阵法加持,顾令颐是铁了心要把他关在这个院子里。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关于许逐星的事情得过些时日打探了。 柳七将昨日的盒子带到一旁的铸器房,把伞取出来放到桌面上。 他抬手撑开红伞,伞面在阳光下有红色火焰般的纹案,烈阳伞确实伞如其名,伞面在阳光下有红色火焰般的纹案。 伞骨精巧,应该是出自大师之手,柳七摸了摸那几根断掉的伞骨,奇怪的是伞骨像是被利器砍断,伞面却毫发无伤,甚至没有留下痕迹。 正巧小童打水回来,柳七将水倒进铸器房的大铁锅,好不容易攒了半锅水。 待水烧热小童一抬头便看见柳七脱去外袍拿着书架上的古籍泡到了水里,惊叫的话还没喊出口便想起顾令颐说除了出门一切随柳七心意的指令。 小童沉默地往锅里放了些洗浴的香料,看着柳七湿着手翻阅珍贵的古籍,那可是百年前的铸器第一人青鼎君留下的,他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地关门出去了,毕竟眼不见心不烦。 柳七懒洋洋地坐在锅里翻看着手上的书,不得不说书的作者和自己的思路倒是很贴切,他翻了翻书封,却并没有找到名字,这个册子比起书更像是那人随手记下的点子。 问月鼎精神一振,转头朝着议论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试图找找乐子。 四目相对,那人立刻闭上了嘴,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问月鼎看了她两眼,见她一心装死,不太高兴地抿了下唇——什么意思,我自己做的梦聊八卦还不带我? 他恹恹地把视线挪回到大殿。 大殿内雕梁画栋,在场之人个个衣着飘飘、仙风道骨,尤其是中间的新郎们,长相很是出众。 过了会,问月鼎又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小心压低的细微声响。 他眼睛一亮,竖起耳朵偷听。 “哎你看到没有,……又盯着陶道友看了好久!” “看到了看到了!他是真心喜欢陶道友吧。” “传闻……见一个爱一个,简直胡说八道!这哪里像啊。” 问月鼎使劲支棱起耳朵,脚步悄悄往后挪了挪。这个……到底是谁,那两个姑娘说得含糊,他实在听不清。 他顿了顿,忍不住再次回头一瞅,这次跟旁边那人对视上了。 这姑娘倒是镇静,问月鼎一喜,就见她眼中带了些许怜悯。 “?” 他不信这瓜还吃不明白了。 问月鼎将自己的观影位置让给别人,抬脚就往后走。 那两人见他过来先是惊慌,再是同情,不等他开口询问,主动道:“问道友,你,唉,别太难过了。” 问月鼎迷茫道:“我难过什么?”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安慰道:“没事,我们都懂,都懂。” 两人异口同声:“你一定会遇到比陶道友更合适你的人!” “我?”问月鼎大惊,乐子竟是我自己?! 他还给自己安排了戏份? 难道…… 问月鼎沉思片刻,而后悟了,这不就是他前两天看过的小说剧情走向:炮灰舔狗去参加心上人的婚礼? 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只是,这个梦似乎有点过于清晰了。 看着自己衣裳上羽毛根根分明的仙鹤,问月鼎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布料细腻的质感带来丝丝凉意,凉得他心里揣揣。 这时一个小厮寻了过来,见问月鼎低着头,浑身气息低迷,小心问道:“小公子,咱回府不?” 问月鼎指了下新郎们,试探着问:“那两人是谁?” 小厮震惊地看着他,嘴张了又闭,半晌目露关怀,“小公子,这是陶仙长和谢仙长啊。” 问月鼎迟疑道:“陶若水和谢青梧?” 小厮点了下头。 问月鼎脸色兀地一变,身形有些不稳。 小厮见状大惊,迅速伸手扶住他,一边摇一边问:“小公子,您没事儿吧,哪不舒服?” 问月鼎身体跟着晃了晃:“没什么,就是快死了。” 小厮更为惊恐,脸色堪比冬天烂在地里的大白菜,青青白白。 那两个姑娘听见后摇了摇头,齐齐叹息道:“哀莫大于心死。” “很丑。” 问恂手笨得很,可他刻的小白泽白白胖胖,笑眯眯趴着睡觉。 而他们盼了五年的孩子真生下来时,却是双目紧闭,浑身血污地蜷缩在乱石堆里。 因为有一半人的血脉,和别的幼兽不同,他四肢发软,没法刚出生就会站立,尾部因无法凝成形而蓬松开来,可怜地将身体团住。 她也是头次当娘,拼命侧过头,却还是护不住瑟瑟发抖的幼兽。 弥散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终于,她放弃了。 “我不要这孩子了。” 她抬起头,平静地对着身旁通红着眼的兄长道。 “他在桃壤活不下去,带他去鹭原。” “” 她闭上眼。 “给他找更好的爹娘。” 第 62 章 生养恩 太阳升起,照着泛出死意的大地。 这是他们在幻境的第三日。 许逐星身上的传承还没能完全吸收,多数修士也因昨夜的恶战急需休整。 可凌苍粟并不肯给他们太多时间。 未时,一场轻微的地震袭击人族村落。 问月鼎反应够快,地震只是轰塌了几座不结实的房屋,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这才第三日,就已经开始地震。”姬见鲤伤着了手臂,捂着胳膊面色凝重。 “开灵脉之后还得找病因,寻解法,拖不得。” 半个月后,一辆灵兽车在一处山脚下缓缓停下。 管家“咚咚”两下敲响车门,“小公子,咱们到了。” 问月鼎迷蒙着眼,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他推开车门一看,外头的天色尚且灰蒙蒙的。 山脚下,灵兽车一排排井然有序地停放着,问月鼎一眼扫过,足有上百辆。 问月鼎震惊,“晚上了?”他一觉有睡那么久? 管家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寅时呢。” 问月鼎喃喃:“好卷,这就是凌晨四点的修真界吗?” 等他跳下灵兽车,管家把他往报名处一送,取了姓名牌,然后轻声道:“小公子,家主临行前交代老奴同您说一声,礼物已经备好了,只要您今日顺利拜入宗门,便会将礼物替您送过去。” 问月鼎点头,昂首挺胸去参加第一关的考试——爬山。 然而,这山格外耐爬。 每次他以为即将登顶兴致勃勃冲上去,发现不过是座小山峰,后面一山更比一山高。 问月鼎经历了自信——累了——好耶快到山顶了——是个小坡,山好高——累了——好耶快到了的反复磨炼。 从信心满满爬到气喘吁吁,终于在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的时候,他看到了签到处的工作人员。 他喘着粗气怀疑人生,上次爬山这么久,还是在上次。 签到处的小修士接过问月鼎的名牌登记,主动同他搭话:“这位师弟,你是第二个到达此处的新弟子呢。” 问月鼎:“……谢谢?”丹鼎宗生源质量堪忧啊。 “好累哦。”问月鼎蹲下。 “呵,废物。” “嗯?”什么仇什么怨。 问月鼎愤愤抬头,猝不及防被眼前之人吓了一跳。 怎会如此?问月鼎心头咯噔一下。 此人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主角攻谢青梧。 究竟是他走错了地方,还是主角攻拜错了山头?问月鼎抬头东张西望,没找着半点关于宗门名字的标志或书籍。 这宗门,感觉不太专业的样子。 怀念大学招生简章。 谢青梧眼中闪过隐晦的杀意。 那日合籍大典结束之际,他看着问月鼎和清霄宗大师兄宿均一一道离开,等他循着寻踪香一路找过去,发现问月鼎已经回了问家。 若非问月鼎半个月来都不曾踏出问家半步…… 谢青梧凑到问月鼎身边,屈尊降贵低下身道:“区区几个幻境就累成这样,还敢觊觎我的道侣?” 被污蔑了,这还得了? 问月鼎立刻将招生简章抛到脑后,神色一凛申辩道:“我没有……” 谢青梧眼神冰冷,看着他像看死人,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废物,迟早弄死他。 “遇到幻境,什么幻境?”问月鼎一脸迷茫看向他。 谢青梧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不是装的。他心下惊疑,唯有心思纯澈之人才会视幻境如无物,这家伙也能算得上心思纯澈? “那你怎么这么虚?” 问月鼎大声:“胡说八道!这叫狼狈!” 谢青梧一噎。 问月鼎歇了一会,决定直接问下工作人员,“请问这里是……” 那修士乐得同有潜力的新弟子展现自己的善意,闻言朗声一笑:“这里是第一关,你先在这歇会,晚点大师兄会过来接你们一起去主峰。” 刚说完,他余光瞥见天上一道黑影,手指朝天边一戳,“哎,你看,大师兄来了。” 问月鼎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接过话茬:“这里是清霄宗吗?” 那修士被他问得一愣:“不,不然呢。” 问月鼎:“……” 他决定立刻下山,不好意思了大佬,礼物以后一定补上。 宿均一御剑从云端落下,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熟稔地跟问月鼎打招呼:“您来啦?” 您? 那修士惊讶地打量问月鼎。 谢青梧眉心狠狠一跳。 问月鼎不敢置信道:“怎么是你?!” 宿均一点头:“您上次不是说回见嘛,可不就见着了。” 问月鼎:“……”那大佬岂不也是清霄宗的人?很好,是他信错了人。 几人说话的功夫,此处已经汇集了将近百人。 宿均一瞥了眼燃尽的香,“时间到了。” 他掐了个决,手中的剑倏地变宽变大,足够所有人坐下,“都上来罢。” 问月鼎立刻后退两步,推拒道:“我有东西忘了拿,下次再……” “等会过了考核再取,不急。”宿均一一把拽过他,把他安置在剑上,然后迅速御剑起飞。 开玩笑,这可是师叔祖看中的徒弟,可不能放跑了。 问月鼎:“……”我急啊!! 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问月鼎远远地看见山顶“清霄宗”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丧丧的。 这时,他身前一人忽然道:“听说剑尊今年出山收徒,是不是真的?” 有人应和道:“不错,我也听说了。” 也有人反驳,“假消息罢,年年都有人奔着剑尊来,年年都没见人成功过。” 有人跟着一叹:“是啊,剑尊他不收徒的。” 问月鼎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赶紧插话道:“真的吗真的吗?” 神情之急切,令人心生共鸣。 他背后那人问:“道友,你也是为了剑尊来的吧?” “是啊是啊。” 问月鼎再看那景——水碧山青,看那风——温柔和煦,就连清霄宗的大招牌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一群人很快被带到清霄宗的主峰,此处亭台楼阁错落,白玉石阶前苍松入云,笼罩半座殿宇。 “先给你们测一测天赋和骨龄,”宿均一取出一块墨绿的石头,“一个个来,测完站到左边。” “谢青梧,金灵根,筑基三层,十六岁。” “问月鼎,木灵根,练气五层,十八岁。” 十八岁的天灵根才练气五层? 众人原本心态焦灼,听到问月鼎的年龄和修为后,一连听到两个天灵根的紧张都被缓解了。 问月鼎无视其他人异样的目光,细心雕琢起自己等会要演出的剧本。 “陶若水,火灵根,筑基二层,十六岁。” “好,大家按照天赋,从高到低排列。” 众人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问月鼎正好排在主角受陶若水后面。 然后……谢青梧冷笑一声,把陶若水换到自己的前面。 问月鼎抬眼:“……”大兄弟不至于。 问月鼎分神想起小说剧情,陶若水是谢家仆从捡来养大的孩子,因为天赋出众,谢家本想好好培养,日后给谢青梧做心腹,但再怎么好也不会送他去清霄宗进修。 眼看谢青梧要加入宗门,陶若水极为羡慕,这时谢青梧突然提出放他自由,交换条件便是和他结为协议道侣并一同前往清霄宗拜师。 陶若水不想错过提升自己的机会,衡量后迅速答应下来。他对谢青梧的心意和谢家的反对并不知情,只以为谢青梧是想借道侣契约绑定他,仍将谢青梧当做主家。 因为万人迷的属性,陶若水身边追求者环绕,谢青梧一边疯狂吃醋,四处扫荡情敌,另一边怕被陶若水拒绝,迟迟不敢在陶若水面前表露情意…… 这本小说集万人迷、疯批、契约情人等各种元素于一体,极为狗血。问月鼎轻叹,如果他不是被扫荡的情敌之一,这一口他吃了。 至于现在,他的心情一言难尽,最后总结为八个字:他的怨气,比鬼还重! “我在帮他压魔性。” 两人冒出来得太突然,问月鼎难以理解他们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压魔性,你们不能站着压吗?” 问恂绝望闭上眼。 云宿顺着气:“取落藤,你们不是会术法吗?” 问月鼎侧过头,和许逐星面面相觑。 “对哦。”许逐星恍然。 问月鼎大悟:“的确如此。” 第 63 章 魔族话 “为何还不变回人形?” 问恂拽着气上心头的云宿,拼命朝着问月鼎使眼色。 ——再不变回来,和你身后的小子保持距离,他是真要被砍死! “我试试。” 问月鼎刚得过传承,思绪尚未理清,压根不确定如何才能恢复人形。 他仔细想了想。鱼符翎说完空气骤然寂静。 丹鼎宗弟子:“???” 丹鼎宗弟子:“!!!” 怎么会这样?! “这个……那个……不是……” 他们呆呆地看着问月鼎又转头看向鱼符翎,瞠目结舌难以回神,半晌方道:“问前辈见谅。” 问月鼎恶趣味地欣赏了一会他们的表情,摆手道:“无妨无妨,以道友相称便是。” 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侧殿内众人虽不同宗门,很快互通姓名,彼此混了个脸熟。 出云峰上,许逐星在崖边站了一夜,目光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淡淡道:“炼丹小会还有几日结束?” 柳管事身形一闪,从柳树中走出,立在几步之外恭敬回答:“还有五日。” “厨修寻来了吗?” “正在熟悉您给的调味料,明日便可上任。” 明日……许逐星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多给些灵石,今晚叫他回来吃饭。” 柳管事顿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乐呵呵地应下:“是。” 回丹峰的路上,五长老没急着瞬移回去,而是跟问月鼎介绍道:“明日是我们清霄宗和其他宗门私下举行的炼丹交流小会,这次交流地点便设在清霄宗,已经有几个宗门提前到了。” “炼丹交流小会?”问月鼎听着有些耳熟,剧情里似乎也出现过。 五长老解释:“所谓交流小会也就是各宗门的长老带自家小弟子出来显摆显摆,”他说着叹了口气,“师兄这几年都没有收徒,你几个师侄又年纪大了,以他们如今的修为和炼丹术的水平,再参加小会不合适。” “身为东道主却没人可参加,那可太丢人了,”五长老一脸振奋,“小师弟,幸亏有你!咱们好歹输人不输阵!” 万里之外,妖王宫。 地上七零八落地躺着些妖修的尸身。 许逐星眼神冷漠无波,手中提着灵剑,剑身沾染的血迹汇聚成线,从剑尖蜿蜒而下,身上的白衣不染纤尘。 一只小白虎收着爪垫,悄无声息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面前是个体型高大威猛,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此刻血染衣襟,支撑不住“砰”地一声单膝跪地,震碎了地上铺的整块青玉砖,本该是双拳的位置,赫然长着一双粗壮的熊掌。 “就这么点本事?”许逐星意兴阑珊。 壮汉不敢置信,“你,怎么会……” 许逐星居高临下看他:“准备了十年的计划怎么会失败?” “当然是因为……” 【天道天道天道,快显灵!】 【快来个人带我上山!】 【上回灵了一半,这次只灵一半也行,我已经爬了一半了!】 许逐星骤然听到这道声音,到嘴边的话一滞,听完后眉峰一挑,心下翻起恶劣的心思。 他垂眸看了这头熊妖一眼,杀人诛心:“因为你们,太弱了。” 熊妖怒目圆睁,一脸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许逐星无趣地摇头,对着小白虎示意,“交给你处置。”右手微微一抖,剑身上的血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然后取出传讯石,接通后吩咐道:“去接人,”他顿了顿,勾唇一笑,“记住,让他自己上山。”“……”问月鼎缓缓道:“已经做好输的准备了吗?”躺得也太快了吧。 他这会回忆起原剧情,这场炼丹交流小会曾被作者一笔带过——陶若水不知为何得到五长老青眼,两人虽然没有师徒的名义,五长老却对他倾囊相授,并感慨过:当初他要是参加了炼丹小会,必不会让清霄宗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现在想想,陶若水之所以不曾参加,正是因为他在灵川秘境中没出来。 五长老还在轻声嘀咕:“说起来小师叔怎么这时候突然想通了?” 问月鼎看他一眼,当做没有听到这个问题,提议道:“五师兄,不如去器峰瞧瞧陶若水从秘境回来没有。” 陶若水?他组织了下语言:“……应该就是幻境里那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死没死,反正一醒来就在现在这个壳子里了,凑巧的是,这人和我同名同姓。” 问月鼎觑了眼许逐星的脸色,见他接受良好,索性一股脑全盘托出:“还有,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就是话本,谢青梧就是主角……” 问月鼎许完愿后在边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托人办事也得给人家一个反应的时间不是? 几分钟后,道上始终无人。 他失望地继续前行,刚走几步,一个黑影由远及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竟是个年迈的老人家。 老人家笑着道:“在下姓柳,是出云峰的管事……” 问月鼎顿时心生敬畏,天道真的显灵了? “……奉剑尊之令来为您引路。” 原来是他师尊做的好事,问月鼎灵活地换了感恩对象。 他想了想试探道:“柳管事要怎么带我上山?御剑还是……?” 这话暗含了他的小心思,先默认对方带他上去,再提供交通工具的选择,问月鼎说完悄悄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柳管事想到剑尊的吩咐,很是为难:“小公子,在下只能给您带路。” 问月鼎将柳管事的反应看在眼里,再看他微微佝偻的身形,下颌上雪白的长须,默默唾弃自己的小心机,连忙道:“没事没事,我们走吧。” 柳管事应下:“好,好。”心下着实奇怪,剑尊先是吩咐他不要插手小公子上山之事,他便在峰顶看着,方才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口叫他来接,却非让小公子自己上山,莫非是有意磨炼小公子? 问月鼎不知他所想,只觉心情复杂,怎么还……真只灵一半啊。“……”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他叭叭叭说完,跟甩开了个大包袱似的,心情愉快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想起幻境中昆慈说的转世,问月鼎问道:“师尊,你能知道原本那个‘问月鼎’是转世还是和我互换了身体吗?” 想到某种可能,他的话有些艰涩:“……还是说直接消失了?” 许逐星:“你们之间没有因果纠葛,你不欠他什么。” 问月鼎怔了怔,明白许逐星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有心理负担,笑了笑解释道:“我知道的,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无妄之灾,我不会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只是原身比我更倒霉些,也不知道被坑去哪了。】 许逐星掐算一番:“他已经转世了。” 问月鼎若有所思:“唔,那等他到可以修炼的年纪,他要是愿意,我可以收他做弟子。” 自己还没出师,倒想着收徒了。许逐星失笑。 问月鼎又解决了心里一桩事,这才想起昆慈道君,问道:“师尊,昆慈是这么回事?……你方便说吗?” 许逐星见他目露征询,显然有些好奇,昆慈……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寿元将近迟迟无法突破,眼看便要身死道消,因此生了心魔,起了夺舍的心思。 “你看到的幻境就是他试图取而代之的时候,后来被我反杀,一缕神魂逃逸,进了灵川秘境。” 许逐星几句话将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 “师尊真棒!” 许逐星:“……??”这是什么哄小孩的语气。 问月鼎听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面上神色不变,深知许逐星的强悍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心底却很能感同身受: 【谢青梧的恶意明晃晃,我好歹提前知道剧情,还有师尊相助,师尊却只能依靠自己。】 【虽然没有说是怎么发现昆慈的阴谋,又是如何在昆慈眼皮底下不动声色地壮大自己,拥有反击之力,想想也知道是何等艰难。】 【呜呜呜,太不容易了!】 许逐星:倒也没那么惨。 毕竟他是作者,同样知道剧情,还有读心术,提前有了防备。 ……小混蛋迫不及待把自己底子掀了个干净,倒显得他不够坦诚。 看着问月鼎眼中纯粹的关怀,许逐星心下暗叹:怎么养出的性子,既轻易心软,又容易和人共情。 五长老记得这个弟子,炼丹天赋也很不错,跟问月鼎一样都是当初他没抢到手的苗苗。 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他瞬间心动,笑道:“也好,我们便去看看。” 两人直接改道器峰。 不知是真不会,还是假不会。 问月鼎起着疑心,却也不能强行撬开他的嘴。 “我会。” 一道传音落入他脑中。 问月鼎看向许逐星的方向,许逐星低着头,还在拼凑碎片。 “但是只会一点。”许逐星给自己找补。 “魔族给我的传承里头有这个。” 说完,他就觉得理由蹩脚。 问月鼎也有妖族的传承,他还是不会妖语。 而且问月鼎看着心大,实际上心眼并不少,若他仔细想想,发现不对,他怕是 “真好。” 没等许逐星胡思乱想,问月鼎欣喜道。 “那魔族的手札,就交给你了。” 许逐星: 好吧。 完全没多想。 第 64 章 别哭啊 第五日。 魔族用于记载的皮纸较为结实,也最先被拼凑出不严重影响阅读的雏形。 “我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征兆,他们认为是天谴,可我还是觉得” 许逐星蹲在地上,认真地逐字翻译着歪七扭八的字迹。 “这是灵脉生了病,才会浑浊。” “灵脉还会生病?”楚江不解。 刚隔着幻境帮完齐改,问月鼎也忙凑了过来。 “或许只是形容而已。”谢青梧瞳孔一缩,不知问月鼎为何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的眼中闪过剧烈挣扎,几息后下定决心使用家族秘法——这秘法燃烧修士心头血,强行提升修为,对自身损害极大。 以谢青梧的修为,使用过后境界会从筑基后期跌落到练气初期,直接失去战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清霄宗陶若水,请道友相助!” 谢青梧神色一变,两人同时朝着声源方向望去。 陶若水的声音听着很是虚弱,显然状况不佳。问月鼎有些意外,竟然正好撞上了主角受遇险? 谢青梧眉心紧皱,蓦地催动秘法,脸色瞬间惨白,修为却节节拔高,一举突破金丹的门槛。 问月鼎立刻提高戒备,却见谢青梧既没有向他攻来,也没有往陶若水的方向去,而是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逃窜。 竟是弃陶若水不顾,独自逃命去了。 【对了,师尊之前不是去寻人了吗?】 问月鼎问:“师尊要找的人找到了吗?怎么来得这么快?”刚说完,一个念头忽然窜入他的脑海: “该不会是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吧。” 【一定是了,不然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 【呜呜,师尊真好!】 问月鼎正感动,听到许逐星声音低沉:“已经找到了,他死了。”“……” “???” 这对CP就这么BE了?问月鼎震惊。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果真不假。 眼看谢青梧强行提升修为后速度飞涨,眨眼功夫已经跑得不见人影,问月鼎一时无语,调转方向去救人。 小说中,陶若水跟谢青梧虽为道侣,本性却不同,并非恶人,跟他也没死仇,……现在道侣还BE了。 就当回报当初陶若水帮他找宿均一救场的好意了。 出云峰,问月鼎辗转腾挪许久,终于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他停下,幽幽叹了口气,当初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这座山迟早爬死他。 不如——再许个愿?问月鼎虔诚闭目。两刻钟后,双方在山洞里顺利汇合。鱼符翎脸色惨白,尚未恢复元气,看到她们两人都平安无事,这才露出个笑容来。 看到站在最后的许逐星,鱼符翎先是一惊,再是恍然,对哦,她们一行人不是三个而是四个。 问道友这位师兄,果然如问道友所说,当真跟不存在似的…… 鱼符翎晃了晃脑袋,难道是修炼了什么奇特的功法不成?分明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只要没亲眼见着,就不自觉忘了他的存在。 问月鼎见鱼符翎神色恍惚,心道怪惨的,于是将蛇尸取出一截,大方道:“给你们分一点。” 三阶后期的妖兽,在灵川秘境中算得上顶阶了,对于筑基期修士来说价值不菲。 鱼符翎和江恪岚连忙拒绝:“无功不受禄,不必不必。” 然后注意到蛇尸上的伤口平整,乃是一剑毙命,两人暗自心惊,出手之人至少也得元婴修为了,这位冷漠寡言的修士,竟然这般厉害。 按照修真界默认的规矩,谁的战利品归谁所有,问道友却能将它随意处置。 堂堂元婴修士来灵川这等低阶秘境浪费时间,对秘境里的妖兽灵物都不感兴趣,问道友随手给的狼牙和无相藤却从不拒绝…… 为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鱼符翎立刻容光焕发! 她和江恪岚对视一眼,瞧见江恪岚的神色便知师妹想的和她必定一样。 两人眼中泛起诡异的光,颇有默契地嘿嘿笑了两声。 【天道天道天道……】主峰之上,掌门的神识原本只是随意瞥过山下的挑战台,看到问月鼎所用的剑法惊了下:“小师弟使得的剑法可是断雪?” 五长老闻言探去神识,“还真是。” 断雪剑法,剑尊自创。 出云峰原本是一座野峰,峰顶尖峭狭窄,高耸入云且终年积雪不化。许逐星昔日只有元婴修为,一剑斩过,硬是削出一片平地,在上面安了住处不说,出云峰终年不化的积雪再也不见踪影,断雪剑法因此得名。 掌门道:“师叔对小师弟很看重啊,这么早就传下了断雪。” 以他们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挑战台上双方各自的优劣。 “……小师叔不仅自己能打,教徒弟也不赖嘛。”五长老看完这场比斗,有些酸溜溜的。 好馋人家的徒弟啊。 掌门目光悠长,感慨道:“当年在各宗门联合大比上,小师叔就是凭借断雪剑法一战成名,硬是将其他宗门早已声名鹊起的天才们打得服服帖帖。” 他这么一说,五长老也想起来了:“以往各大宗门打得不可开交,唯有那一年,小师叔一枝独秀,无人掠其锋芒。” 掌门沉吟片刻,道:“老五,再过些日子又要到各宗门联合大比了,你说能不能让小师叔开个课,指点指点元婴期弟子,毕竟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 五长老瞅他一眼,赞叹道:“老六啊,你还真敢想。小师叔这么多年才收了个独苗苗,第二个都不要,那能一样?” 掌门讪讪一笑,顿了顿忽然问:“小师弟是不是在你丹峰上课?” “不错。” 掌门:“小师叔既然这么看重小师弟,那这样,你帮师叔带一带小师弟炼丹术,师叔帮我们指点弟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嗯?”五长老低头琢磨,指点不指点的不重要,把小师弟借来过过徒弟瘾好像也不错,“那……去试试?” 两人一合计,身形一动去了出云峰。 照例呼唤三声后他犹豫了两息,还是决定算了。虽然师尊说心诚则灵,但免费的东西最贵,万一暗中标明了价格呢。 问月鼎叹了口气,慢慢睁眼,然后被视线中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战术后仰。 卧槽,谁啊?! 定睛一看,竟是许逐星。 “师尊?”问月鼎自言自语:“刚刚我应该没有不小心许出去吧?这灵得也太快了!” 许逐星垂眸一瞥,见他身形颤抖,衣袍破绽,伤口洇出血迹,便知他此刻灵力空荡。 “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问月鼎倔强:“这不是狼狈,是虚!” 许逐星低头看他,实力不强,嘴倒是挺硬。 “跟师侄切磋输了……”问月鼎轻描淡写揭过,然后暗搓搓觑了眼许逐星的脸色,试探道:“师尊是要回峰吗?弟子累了,带带?” 许逐星没有接话。出云峰外布置了法阵,闲人莫入。 掌门正准备给剑尊传讯说明自己的来意,就发现阵法自动敞开,柳管事站在峰顶等着他们。 掌门一脸受宠若惊:“我没来错地方吧,小师叔特地派人来迎接我们?” 五长老一脸高深莫测:“不是我们,是我。” 掌门:“??” 两人在峰顶落下,一眼就发现了此处的变化,五长老惊讶问道:“怎么多了三处屋子?” 柳管事迎了上去,听了这话笑道:“这三处都是小公子的住处。” 掌门和五长老面面相觑,眼中的惊讶挡都挡不住。 掌门心中多了几分期待,看来小师叔对小师弟非但看重,还极为宠爱啊。 五长老若有所思:“好一个狡兔三窟!小师弟原来是属兔子的?” 柳管事:“……” 掌门:“……” 柳管事将二人带到许逐星所在之处。 两人同许逐星行礼后,五长老手心一翻,掌上多出来一个锦盒,将它放在许逐星面前。 五长老恭敬道:“小师叔,您托我寻的灵药找来了。” 许逐星打开看了一眼,转手递出去一个灵玉盒,“酬劳。” 五长老客气道:“不过费些功夫,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小师叔不必这么客……” 他顺手打开盖子一看,里头寒气氤氲,一朵莲花.径自盛开,竟是长在极寒之地的雪灵子。 雪灵子是延寿丹的主药之一,可遇不可求。五长老嘴上推脱的话顿时一转:“……可太让我喜欢了。” 他立刻将玉盒盖上,以免散了药性,“多谢小师叔,我就不客气了。” 看着他一整个转变的掌门:“……” 感觉这个盟友马上就要叛变了。 掌门对五长老使了个眼神,轻咳一声,说明来意:“小师叔,是这样……” 察觉到气氛有些冷凝,问月鼎垂下眸。 【难道是因为我打架输了?跟主角攻打架很难赢啊。】 他轻轻抿了下唇,改口:“好像也不是特别累……” 下一瞬,问月鼎感觉到一只手按上他的后腰,腰带兀地一紧,眼前景色变换。 问月鼎微微屏息,没等他感觉到不适,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他松了口气,不吝夸赞:“不愧是师尊,比宿师侄技术好得多!” “金银玉器和灵石,您先替他收着,不过这灵果存不住,就先给这小子吃了罢。” 他嘴硬地补充着:“不过,老夫定然不会同意他做少宗主!” 小白泽听不懂,也不想做什么少宗主。 他光顾叼着藤编的箩筐,费劲往明含笑身边拖,要给明含笑吃。 “真厉害!” 明含笑被他逗笑了,俯身接过箩筐,趁着小白泽安静地啃着灵果,给他尾巴上绑着丝绸玩。 午后的阳光温暖,给所有人身上都渡了层泛黄的底色。 像是离他很近似得。 “你怎么哭了?” 耳边传来凌苍粟焦急的声音。 “别哭别哭,你这样,我没法和你爹娘交代啊。” 抬起头,问月鼎轻轻摸了把脸。 只蹭到零星潮湿的气,如他不知的过往一样飘渺。 第 65 章 没救了 “舅舅。” “哎,好外甥。” 凌苍粟愣了愣,眉开眼笑。 问月鼎的眉眼,还是更像他的父亲些。 但是性子和他的妹妹,倒是更为相似。 问月鼎目送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消逝,十九年前的过往随之远去。 一切归于虚无,他看向面露怀念的凌苍粟。 “他们已经不在了,对吗?” 他终于问出口。 那被大家战战兢兢藏在言语之后的一人一妖。 他们本最该在此时此刻存在,却偏偏缺席。 “我可以告诉你。” 凌苍粟吐出一口浊气:“但你不许告诉你爹妈,我同你说过。” “好。” 问月鼎轻轻颔首。 “先说你父亲,问恂。” 看着空无一物的天穹,凌苍粟陷入回忆。 “问谨的哥哥,原本的明鹫宗少宗主,十八从宗门出走,气得老宗主扬言和他断绝关系。” “此后,他成所有人闭口不提的禁忌。” 问月鼎安静地听着。 少宗主出逃,哪怕在千年前闹得再轰轰烈烈,可到千年之后,也像磐石化沙,无人再提。 问月鼎按照原定的计划继续前进,半月后,于一处山洞摘下一朵双头血灵芝。 血灵芝有增补气血的功效,双头灵芝尤甚,炼制成灵丹服用效果更佳。 问月鼎随手将血灵芝递给许逐星,习以为常地把堆了满地的妖兽料理了。 在原著中,陶若水遭受妖兽围攻,九死一生的时候被谢青梧救下。见陶若水气血大失,谢青梧还取出一朵新鲜的双头血灵芝给陶若水服用。 也正是这场遭遇,让陶若水对谢青梧的感情发生转变。 问月鼎回忆着剧情,走出山洞时,身体的本能先一步感知到危机。他脚步一顿迅速后退,一偏头,一道剑气疾速从他颊边擦过。 修士? 问月鼎眉心一皱,几个纵跃迅速离开山洞,以免被人堵在里面瓮中捉鳖。 一道修长身影紧追在他身后,手中灵剑灵光闪烁,杀机毕现。 问月鼎迅速反击,却发现这人竟是谢青梧。 谢青梧原本只是发觉几只妖兽纷纷往这处山洞而来,想来是山洞里有吸引它们的天才地宝成熟,便准备在妖兽们打得两败俱伤后渔翁得利。 却意外发现山洞内还有一个筑基修士的气息,非但没有在妖兽的围攻下落败,还将它们都给宰了。 虽然里面这人实力不简单,但在妖兽的轮番消耗之下实力定然折损,谢青梧便按照原计划准备偷袭捡漏。 没想到这人非但还有余力,还是熟人。 “原来是你。”谢青梧神色一变,冷哼一声,语气森寒,起了将问月鼎彻底灭杀的心思。 他手一挥,掷出一个攻击法器。 来得正好! 问月鼎非但不躲,反倒迎了上去,提剑阻挡的同时,将元婴剑意对准谢青梧一抛。 既然遇上了,省了他再特意去找,只要将谢青梧斩杀于此,直接避免他拿到昆慈道君的传承,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元婴剑意一出,强大威压铺天盖地,谢青梧面色剧变,立刻召出数个防御法器阻挡。 他心生退意,却为时晚矣。正当小童收拾完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道袍束着玉冠的男子正站在外间摆弄着香炉,小童立马弯腰道:“宋堂主” 宋菩然和颜悦色地挥手让他起身,“我只是帮顾令颐来送个解药。” 顾令颐在回宗的路上被仙盟袭击,此刻正躺在医堂的某个厢房里大发雷霆。 小童迟疑地看着他,宋菩然和顾令颐不合整个白鹿门都知道,每次对上顾令颐,宋堂主就像房梁成精,屡次抬杠。 这次还说帮顾堂主送药,别是毒药把柳七药死了…… 宋菩然看出了小童满眼的不信任,大方地将药放到他手中,“你闻闻这是不是锥心蛊的药。”说着便走到房内。 锥心蛊是顾令颐以前缠着宋菩然搞出来的东西,除了让人时不时绞痛倒无别的害处,小童确认了药丸才放下心来。 铸器房中间那张桌子上正放着拆解后的伞骨和伞柄,宋菩然饶有兴致地绕着桌子看了一圈,不时拿着一旁的稿纸和伞骨打量。 好一会宋菩然才想起正事,一回头笑容凝固在脸上。 柳七正坐在躺椅上静静地看着他,只听见哐当一声,宋菩然把伞骨丢在桌上,“醒了怎么不出声,怪瘆人的。” 来人也是一副陌生的样子,必然不是许逐星,柳七思索道。 在白鹿门这些时日,柳七大概摸清了顾令颐的想法,单纯地找个好用的铸器师给她修伞,至于阴谋背景她才懒得让人查。 有着铸器师的身份,在伞没修好之前他也不用担心有人害他性命。 “顾令颐拜托我来给你送解药,吃不吃随你,”宋菩然朝柳七抛去一个小瓷瓶。 柳七打量着手里的瓷瓶,抬眼发现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菩然从身后拿出一个云铛,“你都帮顾令颐修了,那也帮我修一下吧,反正修一个也是修,修两个也是修。” 柳七:“我不认识你。”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适时禄儿端了一碗素面进来,柳七对着宋菩然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不要打扰自己吃饭。 等柳七慢悠悠地吃完那碗面,宋菩然还坐在一旁好脾气地等着。 “你怎么还不走?”柳七奇怪地看着他。 “直觉告诉我你会帮我修的,毕竟除了白鹿门,其他地方可很难找到这种武器做研究。”宋菩然晃了晃手里的云铛。 铸器师大多喜欢收集种类稀少的武器做研究,宋菩然一幅笃定的样子看着他。 柳七轻飘飘地看了一眼,云铛虽少,但他也并不好奇,“是很少见,一般的修炼者都会使用剑或者刀这种好锻造好强化的武器,你们白鹿门似乎都不爱用剑。” “非也,以前也有不少人用剑,不过教主不喜欢,后面慢慢就变少了。况且剑虽然多,好剑却很少,又不是每个人都能从那位手里买走宝剑。” “那位?”柳七抬眼疑惑地看着宋菩然,对方却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柳七接过宋菩然手里的云铛,那东西看着轻巧其实很重,锣面雕刻着百鬼送仙图,用小杆轻轻敲击锣面之时还能听到恶鬼的嚎叫。 柳七镇定地把这个缠绕着鬼气的云铛交还到宋菩然手中。 “里面的鬼魂是你杀的人?” “哈哈哈哈,我虽然杀人无数,可这些并不是我杀的。”宋菩然敲了敲锣面,期间传来鬼魂似哭死笑的声音。 柳七沉默地看着他轻握着云铛安抚躁动的鬼魂,那神情并不像对着武器,倒有些像对亲近之人的态度。 “你先拿走吧……等我修完烈阳伞你再送来。” 宋菩然忽然又笑嘻嘻地收起手里的云铛脚下生风准备离开,生怕下一秒柳七反悔似的。 柳七摊在了躺椅上突然开口道:“工费千两。” “白银?”宋菩然警觉地回头,“你没收顾令颐钱。” “黄金。”柳青梧笑了笑,那是因为顾令颐把他带进了白鹿门,俗话说不收钱的最贵了。 宋菩然有些咬牙切齿,但柳青梧是顾令颐堂里的人,他也不能把人打一顿,只得同意了。 宋菩然前脚刚走,柳七疲惫地揉了揉脖颈,刚懒懒地躺下合上眼皮,又想到昨夜那个梦境,忽然又睡不着了。 也许是烛火太晃眼了,他抬手拉下帘帐依然毫无睡意。 小童从外间端着香炉走了进来,柳七问道:“刚刚那人是谁?” “那位是宋堂主,宋菩然。白鹿门一共有三个堂主,还有一位柳公子过些时日就能见到了。 柳七点了点头,堂主都不重要,他只想看看许逐星长什么样,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柳儿借着烛光打量着柳七的神色,似乎觉得他怀疑宋菩然身为魔教堂主杀人成性。 “柳公子可能听惯了外面的谣传,白鹿门并不是魔教,我们从不滥杀无辜。宋堂主家族曾经遭受灭门之灾,是当年教主和他师兄救下堂主,后面教主出事之后宋堂主找他合力建立的白鹿门。现在教里的人大多数是之前被仙门所害只求安身之处。” 小童说完拿着下午宋菩然带来的瓷瓶道:“公子赶紧把药吃了吧,不然一会毒该发作了。” 柳七拿着药瓶思索着白鹿门建立的时间,许逐星活了一百多年来,练气期的他最多二十来岁,难道自己小时候便和许逐星有过交集? 没过多久从腹腔中生出剧烈的痛感,他冒着冷汗靠在床边,颤颤巍巍地接过禄儿手里的药。 实在是疼的厉害,柳七咬着嘴唇挣扎了一会,将药倒进嘴里。 服药之后那种内脏的撕裂感才渐渐缓解。 几个防御法器同是元婴级别,在许逐星的剑意面前却犹如薄纸一般不堪一击。 只为他争取到寥寥两息时间。 不等谢青梧将储物袋中所有防御法器罩予己身,剑意已经在瞬息之间破开他身上的防御法衣,悍然削断了谢青梧右臂! 鲜血飞溅,剑意未染纤毫脏污。 谢青梧目眦欲裂,顾不得斩落的右臂,左手再次对着问月鼎抛出数个攻击法器,立即捂着伤口狼狈逃窜。 数个法器同一时刻被引爆,“砰砰砰!”炸成一片,搅动此处的灵力,炸出一个庞大的灵力漩涡。 除恶务尽,问月鼎眉心微微一皱,迅速后退避开漩涡的绞杀范围,朝着谢青梧逃窜的方向追去。 问月鼎一路追杀,心道是时候给师尊一点小小的震撼了! 正好刷新一下在师尊心里的形象。 谢青梧每每要被元婴剑意捅中要害之时,总会扔出几个法器法宝来阻挡一瞬两瞬,换来喘息之机。回回正好避开要害,却也伤上加伤,逃窜的速度慢了几分。 他虽身家不凡,但法器再多也禁不住这般消耗。到此时,谢青梧心知那道剑意必定是剑尊赐下,不由后悔今日主动招惹问月鼎的举动。 早知如此,便耐心潜伏,总有报复之日。 他心知自己的伤势不容乐观,再这么下去,今日恐怕真要折在问月鼎的手里,心中迅速想了一番措辞,开口道:“问师叔且慢!” 谢青梧大概真有主角光环的加成,问月鼎心下只想着要怎么才能把主角攻搞死。 “问师叔,清霄宗弟子严禁自相残杀,”谢青梧暗含警告,“我师尊乃是宗门大长老,问师叔杀了我回去也不好交代!” “是吗?”问月鼎淡淡道,面上神色不变,手上攻击的动作半点不慢。 “多谢师侄提醒,师叔会做得隐蔽些,争取不被你师尊发现。” 谢青梧再次抛出三个防御法器阻挡剑意的攻击,仍然在眉尾至耳根处再添一道伤势,血流如注。 谢青梧咬牙,却不得不服软:“今日是师侄之过,不该生出抢夺灵物的心思,向师叔致歉,还请问师叔饶我一命,师侄断了一臂已是惩戒。” 话音一落,问月鼎的动作顿了顿,倒不是他被谢青梧的话打动,起了恻隐之心,而是…… 谢青梧既然已经服软并道歉,若他再穷追不舍非要谢青梧性命,师尊看到不知是什么想法。 他是想给师尊一点小小的震撼,没打算直接做个不讲道理,恃强凌弱欺负同门晚辈的恶人。 反正师尊来灵川秘境有事要办,不如等和师尊分别之后再去追杀谢青梧。 谢青梧若是去了传承之处,正好被他逮住,若是就此放弃离开秘境,没了昆慈道君这个金手指的加成,亦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问月鼎手中的动作便慢了两分。 谢青梧敏锐察觉出攻击的减弱,没想到这番话还真有用,心下狂喜!他垂下眼皮,敛下眼中的恶意和恨意,只道:“多谢问师叔手下留情。” 问月鼎眼尖地瞧见了他的恨意,便是没有瞧见也知道以谢青梧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不会真心悔改。他对此心中有数,心道容他再蹦跶两天。 正要收手,他的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微凉的嗓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怎么又心慈手软。” 这意思…… 问月鼎眸光一亮,立刻操控剑意直击谢青梧! 失策了,没想到是师尊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而且他把许逐星给 问月鼎咳嗽两声,掩盖下耳边的红晕。 太荒谬了。 “不管这些,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凌苍粟眯着眼,不依不饶。 “卦象也有可能出错,尤其是三方和在一起的卦象。”问月鼎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舅舅,我会找个吉日,自己再算一卦。” “我的好外甥。” 看他开始装傻充愣,凌苍粟重重叹气。 “你真是没救了!” 第 66 章 维护我 “行了行了,你还有何事想知道?” 凌苍粟孤家寡人五千年,实在是劝不动偏心偏去桃壤的问月鼎。 “我想见我爹娘。” 问月鼎忙道:“我算过,我还能见到他们。” “可你刚才也说了,卦总会不准。”凌苍粟故意道,“抱歉,你的试炼已经结束,该回和语阁了。” “舅舅。”问月鼎不慌不忙,只希冀地看着他。 “唉,骗不过你。”凌苍粟遗憾摇摇头。 “你当然能见着他们,否则我何苦一直要你别和他们多说?” “离幻境结束还剩几天,我把你还给他们,你可要好好陪着爹娘。”他补充道。 “尤其是你娘,她可是我的宝贝妹妹。” “知道了,多谢舅舅!”一个时辰后,问月鼎清醒了,原来他才是那个弱小。 一人一虎打得正欢,崖边的柳树轻轻摇曳,柳管事对许逐星道:“原以为小公子娇生惯养,恐怕吃不得这般苦头,不曾想,竟是一声苦都不曾叫过。” 许逐星落子的动作一顿,分明娇气得很,心里头呜呜咽咽个不停,但也确实吃苦耐劳,硬是没有吭声。 傍晚,问月鼎练完今日的一千遍剑法,特地跟许逐星打了声招呼:“师尊,明日开始我要接着去上炼丹课了,每日的剑术训练也会及时完成,不会落下的。” 许逐星:“嗯。” 天穹洒下清冷月光,石桌上东海夜明珠的柔光照亮许逐星的容貌。 问月鼎微微晃神,心中浮现四个大字:交相辉映! 见问月鼎仰头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许逐星道:“这也要我夸两句?” 闻言,问月鼎微微一赧:“不忘初心,应该的,您想夸两句也不是不行。” 问月鼎松开了手。 原本手中握着的银白面具顿时滑落下来,却在接触到他胸膛的刹那,稍无声息地消融在了空气之中。 这个小插曲并未引来注目,或者说,此时两人的心思都未在除了对方以外的任何事物上。 看着眼前这张愈发熟悉的面孔,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自己,问月鼎的猜测亦终于被证实,由之前的百分之八.九十,变成了现在的百分之一百。 问月鼎……痛苦面具。 未等他回过神来,撑在他身上的魔尊微垂下眼睑,又好似闪烁着某种蠢蠢欲动,忽而俯下身,再一次埋首在问月鼎的颈侧,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冷香气息令他愉悦的勾唇。 如此动静,让问月鼎不想注意都难。 又感受到魔尊那不满足般嗅来嗅去的动作,问月鼎:“……”你是狗吗请问? 他下意识伸出手,按住对方的狗头,在魔尊停下来并侧目望向他之际,问月鼎顿了顿,面上佯装无辜。 “尊主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无辜的眼神与魔尊对视,就差在脸上写一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啥。 若不是魔尊对他了解至深,差点就相信了。 他低低一笑,暗色的眼眸微眯,便顺势说道:“原来是我认错了吗,既如此,那便留你不得了。” 问月鼎:? 接着,耳边又传来魔尊幽幽的嗓音:“难得这张脸长得蛮符合本尊心意,就这么处理掉可惜了,哦对了,死在床上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问月鼎:?? 被魔尊突如其来的脑回路弄得有些懵逼的问月鼎,下一秒,忽然游弋在脸上的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令他倏然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顾不得稳定魔尊的狗头,问月鼎抓住了那只在脸上作怪,且有往下移动趋势的手指,眉目微冷。 只不过,未待他开口,身上便响起了一声轻笑。 “哦?不装了吗?……师尊可真是冷心啊,非要弟子出此下策,才肯正视弟子。” 问月鼎蹙了蹙眉,挪开脸上那只手,心里也明白估计是瞒不过对方了。 而望着眼前近在迟尺,充满阴戾与诡谲的面孔,除了相似的容貌外,可与他久远记忆中乖巧听话、又沉稳懂事的徒弟截然不同。 更别说,这个浑身散发着魔气之人,乃幽冥魔域内凶残又暴戾的君王——魔尊。 要知道他当初的徒弟,可是上清派首席大师兄,正大光明,妥妥的正道杰出子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魔域至尊产生关联。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在陈述着真相,无论是魔尊竟然长着他徒弟的面孔,还是将他认了出来,皆是不争的事实。 问月鼎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偏移了既定轨迹的异常,很难说不是他这个问名成了魔尊的徒弟,所造成的因素。 毕竟按照正常剧情,这个当初作为他徒弟的魔尊,也可以称之为此世界的主角,应该好好地待在上清派之中,受修仙界内无数修士的敬仰与追随才对。 而不是摇身一变,成了反派似的存在。 离谱。 就TM离谱。 问月鼎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遥想当初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就连系统评分都是满分的优秀。 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吧。 也难怪这个世界会产生异变,逐渐偏离了轨道。 问月鼎脑子一片凌乱,搞不清到底是世界的异常才导致了主角的异变,还是主角的异变造成了世界的异常? 就很难评。 不过,目前的状况并不允许问月鼎思考太多,在他陷入头脑风暴的时候,匍匐在他身上的魔尊眼神微深,一丝不虞划过眸底。 无论什么东西,竟然在他面前夺走了师尊的注意力…… 他倏地低下头,原本就近的距离转瞬间又拉近了一大截,近到彼此间呼吸絮绕,纵然魔尊是存了拉回师尊注意力的心思,然眼前目眩神迷的容貌,又有谁能把持得住呢。 更何况,这是他的师尊…… 是他失而复得的师尊……“……”许逐星负手而立,垂眸瞥了他一眼,“赢了再教你筑基篇剑诀。” “?” 问月鼎凑近两步打量许逐星的脸色,奇道:“您又猜到我要去做什么了?” 许逐星语气淡淡,反问道:“吃了练剑的苦,你还想要锦衣夜行?” 问月鼎听了不由感慨:“不愧是师尊!” 【知子莫若父,我亲爱的老父亲果然了解我。】 许逐星:“…………” 不愧是你。 问月鼎欣喜,朝他一拜。 “言至于此,我不浪费你时间。”凌苍粟抬手,拂尘一扫。 “去罢。”翌日,问月鼎照旧跟着许逐星早锻炼后,踩着晨光来到主峰,修习基础剑术。 他刚到练武场,抬眼就瞧见宿均一已经在了。 宿均一身为掌门亲传弟子,清霄宗大师兄,兼任戒律堂职务,监管宗门弟子的违规行为,还是教导新弟子们基础剑术的剑夫子。 问月鼎感慨,那不得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哇。 他打了声招呼:“宿师侄,早啊。” 宿均一下意识看了眼悬挂在半空的灼灼烈日:“问师叔早。” 时辰一到,宿均一开始授课,问月鼎趁机将练武场扫视了一圈,竟然没瞄到主角攻的人影,他沉思,不应当,难不成主角攻今天开始做人了。 许逐星抬手掐住问月鼎的下巴,稍稍往上一抬,问月鼎乖乖闭嘴了。 一块青紫浮现在白皙的面皮上,很是扎眼。 许逐星拇指指尖在上面一抹,问月鼎下意识嘴角一抽“嘶”了一声。 【痛痛痛!】 许逐星神色莫测:“留着卖惨的?”一脸可怜兮兮。鱼符翎受伤不轻,江恪岚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她,一咬牙就往回赶,她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问道友也能顺利脱身, 江恪岚收敛着气息回到山谷,就见山谷出口处一片狼藉,没有听到里面打斗的动静,心下一跳,忍不住想:问道友该不会已经葬身蛇腹了吧…… 她握紧手中的剑,立刻冲进山谷,入目却是地上断成两截的蛇尸。 江恪岚一愣,看到问月鼎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松了口气,问道:“问道友,你没事吧?” 问月鼎摇头:“没事。” 等瞥见站在问月鼎身后的许逐星,江恪岚这才想起问月鼎并非孤身一人。 “……”啊。 江恪岚沉默,这人存在感太弱,以至于她一时忘记了此人的存在,既是问道友的师兄,想来真正危险之时不会袖手旁观。 问月鼎问:“鱼道友呢?” “师姐在前面那座山上。” “那我们把这里收拾了去找她。” 问月鼎:“???” 二人齐声道:“问道友,祝贺你!” 问月鼎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迟疑道:“你们在说什么东西?” 鱼符翎:“问道友不是已经遇到了比陶道友更……” 问月鼎立刻梦回穿书那日,大惊失色,连忙打断:“快住脑!” “这可不兴磕啊!” 鱼符翎和江恪岚一脸不解:“‘磕’是何意?” “……就是刚才这样。” “哦哦。”鱼符翎和江恪岚恍然。 问月鼎深吸一口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竟然不是?”两人失望,随后面露歉意,“对不住,是我们误会了。” “无妨。”问月鼎提起的心刚要放下,就听身后的许逐星出声:“怎么误会?” “不是误会?”鱼符翎和江恪岚顿时振奋,眼底再次亮起诡异的光。 “!!”被师尊听到了? 问月鼎刚要惊慌,一琢磨许逐星应该没听懂,于是理直气壮地瞪了他一眼,这时候瞎凑什么热闹! 欲盖弥彰大声道:“就是误会!” 许逐星一脸莫名。 “嗯?”问月鼎惊讶抬头,却被下巴上的大手固定住,动弹不得,改为眼睛卖力上瞟,大声否认:“没有的事!” 心下全无杂音。 许逐星松开手:“怎么不服丹药?” 【五长老赠送的灵丹不少,都是高阶的,这点皮外伤,没那个必要。】 问月鼎沉默了下,道:“忘了买了。” 【看来还得备一些常用伤药。】 然后就见许逐星手心一翻,递了颗丹药过来。 问月鼎瞅他,心中默默念叨:【这就是所谓的脸越冷,心越热吧。 “多谢师尊!”他顺从接过,仰头对着许逐星感激一笑,毫不犹豫地服下,然后阖上眼炼化药力。 许逐星伫立片刻,伸手探向他的脖颈,虚虚一拢。 眼前之人神色放松,呼吸如常,命门被人掌控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毫无戒心可言。 不像他当初。 他的视线扫过问月鼎的伤口,不悦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出了院门,抬手招来小白虎。 他的身形化为墨色光斑散开,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问月鼎搭着宿均一的飞剑到了出云峰山脚下,抬头仰望,只见山峰高耸入云,看不到顶端。 问月鼎大为震撼:“这山为何这么高?”一天天的,那不得爬死我。 宿均一:“因为,这座山叫出云峰。” 问月鼎:“……?”因果颠倒了吧您。 问月鼎抬头看了又看,看向宿均一目光满含希冀,含蓄道:“师侄不上去坐坐?” 宿均一心生恻隐,但爱莫能助,不忍道:“出云峰禁止外人出入。”所以,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 问月鼎心碎。 告别宿均一后,问月鼎深吸一口气,开始吭哧吭哧爬山,平缓地段自己走,陡坡运用轻身术,非常注意劳逸结合。 他走了一半,心生后悔: 早知今日,他就该提前跟自家体贴的师尊预约一下到岗时间。 “如果实在忙,这些天不用去见我爹娘。”问月鼎的语调温柔。 他递过去片帕子,可许逐星只能接到一阵风。 “要自己过得自在些。” “没事,我不忙。”许逐星擦了擦嘴角的血,“我其实很乐意见他们。” “他们愿意维护你,这是多好的事。” 不像他那便宜爹,估计巴不得他和她娘死掉。 “其实我今天就在想,是不是你真的还在幻境里。” 随着魔性缩回骨血中,身旁的问月鼎正在逐渐变淡,许逐星的语速加快。 “是你同他们在维护我,他们才对我态度这般好。” 几日没合眼,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睡吧。”问月鼎不置可否,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明日再去,会比今日更好。” 第 67 章 话本堆 万籁俱寂。 “小月儿。” 问月鼎刚从许逐星屋里出来。 听到问恂的呼唤,他化成流光飞上树梢,坐在爹娘的中间。 “你说,你长这般大,最想完成的愿望为何?” 问恂看着他,眼中闪着光。 “我想想” 剩余站着的修士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恼怒,转过去一瞧不过是个面容陌生的蓬莱宗弟子,“都说蓬莱宗是名门正派,大伙瞧着也就那样,刚刚死了那么多人你一声不吭,现在倒开口解释了。” 杨月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握紧了手里的伞柄,“诸位进秘境都知道九死一生,难不成你还要素不相识的人来救你?” “你看你看,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死的人多了好东西自然没法和他们抢!”讲话那人仿佛一下有了底气,大声朝着身后的其他修士喊道。 这句话像靶子一样插在问月鼎他们身上,众人一瞬间有了将刚才所遭遇的一切不幸归咎的对象,妄图动手的人也不在少数。 问月鼎低头把玩着杯口的水迹示意杨曜他们不要动手,“秘境不会带小孩进来,诸位是小孩?比起找个人来记恨,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出去。” 店小二收拾完那几人的残尸,一边走过来一边擦着手上的血迹,笑盈盈地看向站着的修士们,刚刚大声嚷嚷的几人瞬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般噤声坐下。 “真是一群软蛋,师兄我们怎么出去呀,现下也找不到几百年前的银票。”杨月撇了一旁的修士们一眼,店小二正在他们旁边站着。 “这几百年来一直流通的还有黄金可以用来交易。”问月鼎向店小二招了招手。 “几位客官是要结账吗?”店小二抱着掉落的头走了过来,问月鼎拿出几根金条放在桌上,“对,这些够吗?” 店小二笑着将头伸了过来准备将金条直接含进嘴里,杨月正嫌恶地看着那个脑袋,没想到下一秒那颗头就飞了出去。 杨月:“…!”到底,魔尊还是没有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 当然,仅仅只是如此,在问月鼎那边已然是一副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可以说是震撼全家一整年,乃至于被气得七窍生烟,还得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恼火模样。 直到窗外的天际微微泛白,黎明将至,瞒室的漆黑魔气才缓缓散去,同时离去的还有略显餍足的魔尊,多年夙愿终一朝得尝—— 不过,魔尊微垂的眼底还是有些惋惜的,但……他期待已久的日子,终将不会太远。 而当确定魔尊完全离去后,凌乱的被褥之中,忍得尤其辛苦的问月鼎终于猛然睁开了通红的眼眸。 他瞬间立直了身子,环顾一圈,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光中,一室静谧,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不仅如此,问月鼎感受了一下自身的情况,被某只狗头啃了一夜的不适全然消失不见,就连红肿的嘴唇亦恢复如初,可见某位尊主的善后还是非常到位的。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安抚,问月鼎此刻面沉如冰的黑脸。 同样被震撼得连妈都不认识的,还有问月鼎脑海中的系统008,它昨夜可以说是观看了全程,由一开始的困惑到最后瞪圆了一双不存在的眼睛。 那漫长的一夜过去,008就感觉,自己纯洁的心灵遭受了巨大伤害。 它之前看到魔尊好像在吃宿主的豆腐,果然不是错觉。当然,或许应该可能……比不上当事人的万分之一的感受吧。 008藏身在问月鼎的脑海之中,望着宿主面色黑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目若寒冰的双眼几乎能冻死人一样。 甫一触及这道目光,008便瞬间抖了抖身子。 ——宿主大人现在很生气! 得出结论的008看了看之前剩余的清心剂,感觉这火大概连系统出品的清心剂都不顶用了。 它默默将之重新收起,又默默地龟缩回问月鼎的脑海深处,全程小心翼翼,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引爆火药桶似的。 毫无疑问,问月鼎现在的情绪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不过,除了震撼于魔尊对他动手动脚的这件事,更令人感到疑惑的,则这一行为本身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毕竟,问月鼎可从未想过,这逆徒竟然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 那么,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且瞧这模样,难不成最初他做任务的时候,这逆徒就已经…… 这么个念头划过脑海,问月鼎险些咬碎了后牙槽。 这一刻,问月鼎的表情十分之精彩,就仿佛打翻了的调料盘般,一阵青一阵黑。 008看着,越发不敢开口说话了。 良久。 窗外天空逐渐透亮,晨曦的光芒洒落在魔域灰暗的大地,负责伺候问月鼎的魔仆准备好了凡人食用的早膳,却迟迟未见主人公从房内出来。 理所当然,作为退休人士,问月鼎自是不可能再朝九晚六,应当是怎么舒适怎么来,睡到日上三更自然醒乃常有之事。 所以伺候他的魔仆见他没有起床,也未发觉有何不对,只像往常一般,将热的膳食保温好,等待问月鼎自然起床便是了。 不过,令魔仆们感觉略微诧异的是,今儿辰时亦未见尊主到来,往日哪怕问公子起得再晚,尊主也会过来静静等候才是。 但疑虑归疑虑,让他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揣测尊主的想法,只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临近正午,魔仆们开始准备午膳的时候,那扇紧闭的门扉才终于随着咯吱的一声,缓缓由内打开。 然后魔仆们讶然地发现,问公子好似神情恹恹的,仿佛生病了一般。 等等,——生病? 魔仆面色一肃,当即有两个魔仆匆匆往院落外而去,大抵是通知某位魔尊去了,毕竟尊主对问公子日渐加深的宠爱,是有目共睹。 于是,好不容易做完心理建设,说服自己没必要同那逆徒置气,如今他光荣退休了,任何事情都与他无瓜,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救世—— 总之,昨晚那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说到底,纵然突兀爆出如此惊天大瓜,以往的吃瓜人这回却吃到了自己身上,在问月鼎的一番及时止损之下,便想到了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装聋作哑。 目前只是那逆徒的一厢情愿,问月鼎便当作不知道,啥也没发生。 不过,这事儿终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刚刚踏出房门,神情恹恹略显抑郁的问月鼎,下一刻,他便被一脸担忧的几个魔仆架着,躺回了床上。 问月鼎:? “公子,凡人的身子很脆弱,您就不要逞强了。” 正要挣扎起来的问月鼎:?? “是啊,听说凡人生一回病痛,就仿佛过了一次鬼门关般,您安心休息,尊主一会儿就过来了。” 先不说这个修仙世界,哪怕是死了估计都能给你救活,况且他又不是真正的凡人,哪有那么脆弱。——不对,他生病了?? 问月鼎就很懵逼。 未待他反应过来,七嘴八舌一通的几个魔仆便已经帮他盖好被子。而门外,一道步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便出现在了房间内。 鎏金勾勒繁复图案,一袭华贵的漆黑长袍,来者不是魔尊又能是谁呢。 被迫重新躺回床上的问月鼎万万没想到,竟这么快就再次与这逆徒见面了,唇上的温度好似变得微微炙热起来,代表着昨夜某个逆徒胆大妄为、乃至是大逆不道的行径。 问月鼎顿时脸一黑。 魔尊顿了顿,原本急切的神色在见到安然无恙的问月鼎时放松下来,随即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师尊的异样,心下不由了然。 他缓下步伐,眼中弥漫出晦暗的笑意,摆了摆手,接到示意的魔仆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宽敞雅致的室内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问月鼎,以及立于房间中央的魔尊二人。 后者擒着肉眼可见的笑容靠近,自然地坐到了床边,侧头望向埋入被窝内,显得尤其可爱的师尊。 “师尊生病了吗?”他故作疑问道。 然而,这是一目了然的情景,彼此皆心知肚明,只不过一个在演,另一个在配合你演罢了。 问月鼎:“……” 若不是清楚你的真面目,真是信了你的邪。 只是不等他有所回应,眼前忽地一暗,下一秒额头与额头相触,肌肤相贴,仿佛要灼人的温度传递过来。 大概是没料到魔尊会有如此举动,问月鼎慢了半拍,就见魔尊动作自然地离去,随后好似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是有些烫了,许是昨夜着凉的缘故,憩息两天便好。” 说得你好像神医似的,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问月鼎真想给他一个白眼,而一再想到魔尊提及的昨夜,脸色又隐隐黑了下来。 问月鼎偏头,实在不愿再想这件事,便顺势道:“早上起来确实略感不适,许是真的着凉了吧。” “那师尊可要好好歇息才是。” “徒儿说得对,那么,为了为师能安心休养,你可以出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都在打太极。 最终,问月鼎下了逐客令。 魔尊眸色微转,轻轻勾唇,像真的关心问月鼎的“病情”般掖了掖被褥,状似不经意地,指尖悄然滑过了掩在被子底下的问月鼎的手背。 问月鼎……触电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经过昨晚一事,问月鼎的神经还处于绷直的状态,况且是这么明显的举动,若是以往直得不能再直的问月鼎,或许还真发现不了什么。 偏偏,魔尊还一脸关切地望着他,“怎么了师尊?” 仿佛方才只是不小心触碰到,并未放在心上的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问月鼎:“……” 店小二:“…??” 许逐星收回刚刚拍出去的剑柄,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白净的小帕,抓着问月鼎的手就擦了起来。 “倒也不必擦这么仔细,没碰着呢…”问月鼎被许逐星握着手腕仔细地擦拭着指缝。 “这东西太脏了,这么近怕污了师兄的手。”许逐星打量着那双白玉一样的手,擦得用力些都能留下红痕。 他眼底一片暗色,缓缓收回手去,“师兄,已经擦干净了。” 店小二手忙脚乱地找回了头,那头上还有一个被剑柄拍过的印子,有了第一次被拍的经历他飞快地用手抓住桌上的金条就缩回了柜台后面。 在场的其他修士:“……” 问月鼎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灰,朝着一旁的人拱手道:“那祝各位道友好运,在下先走一步。” 大堂里也有人身上带了黄金,没有的一时间生起了抢夺的心思,刚刚许逐星出手那一下让众人不敢打蓬莱宗的主意,一个小师弟修为都如此之高,更别说他旁边那几人。 问月鼎他们刚走出店门身后就打了起来,修士们为了活命开始抢夺别人的黄金。 “这群人真是恶心。”杨月忍不住开口道。 街上一路走来有不少摊贩,其中的许多吃食让问月鼎有所停留。 他闭关三年,出关就只只在天衍宗山下吃过一顿,现下闻着这些味道只觉得腹中空空。 问月鼎突然停下了步伐,转身看着三人。 “师兄是要在路边吃点吗?我也饿了!”杨曜咧着嘴摸了摸肚子,那架势像一口能吃掉三个人。 “并不……我们都已辟谷,为何会饿呢?”这话一出几人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四周的商贩在这时也都静止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问月鼎他们。 “也许是这里的吃食太香了。”问月鼎望着四周静止的人群道,话音刚落人们又恢复了热闹的常态,半分看不出刚才非人的模样。 几人也意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加快脚步便离开了这条街。 “这芙蓉仙因为留恋凡尘所以建了这个秘境,但为何里面的人却处处杀机?”杨曜有些疑惑。 一般秘境会保留修仙者最希望留下的景色,人最愿意留下的都是自己认为最珍贵的最美好的,即使暗藏星机也不会像芙蓉仙秘境刚开始就死了十几个人。 “我们也只是通过传闻来了解这个秘境,传闻也不一定就是真的。”问月鼎看了看四周,走出街道竟然是一片山问。 许逐星走在前面,用剑劈开了了挡路的灌木,直到走到一块有石头的开阔之地几人才停下脚步。 杨曜和杨月到一旁的河边取水,许逐星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料铺在石头上让问月鼎坐下,“师兄饿吗,我去猎些野兽给师兄吃。” 问月鼎看着天空,此时太阳快落山了,他摇了摇头道:“明日结伴去吧,天黑时入问过于危险。” 杨曜和杨月取完水竟然还抓了两条鱼回来,问月鼎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异样,几人便决定将鱼烤来吃了。 芥子袋中放着简易的帐篷,上面还有些防护阵法,支起来之后便能过夜。 从进山问开始问月鼎便不怎么说话,他手里扣着衍元湄拜托给他的盒子,问月鼎低头打量了一下盒子上精美的花纹,总觉得心底沉沉。 “师兄是在担心找不到那个人吗?”许逐星拿着烤好的鱼走了过来,火光晃荡在问月鼎脸上,原本清俊出尘的脸看起来有些疲惫。 进了这个秘境开始,身为修士的他们逐渐恢复凡人的身体,会累会饿,但这在秘境中几乎是致命的。 “进了秘境那个人自然会出现,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问月鼎说着将盒子收了起来,他也许是多心了,毕竟秘境中变数很多,出现危险也是常事。 问月鼎回过神来,许逐星正拿着那个烤鱼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发觉问月鼎的视线后随即笑着将鱼递了过去,“师兄尝尝这鱼,杨师姐说这是冷水鱼,肉质细嫩。” “你还没吃,怎么知道这鱼是不是肉质细嫩?”许逐星愣了片刻才反应以来问月鼎这是在打趣他,“师兄你吃一口我就吃。” 那个热气腾腾的烤鱼递到问月鼎嘴边,上面还撒了些香料,烤过之后香料味融入鱼肉使其更加诱人。 问月鼎咬下一口,果然如杨月所说,冷水鱼肉质细腻甘甜没有腥味。 他抬头看着许逐星咬下鱼的另一侧,两人有来有回的几口便将鱼吃的差不多了,只有骨架和鱼头还有些肉。 许逐星知道他不喜欢吃鱼头,便将剩下的慢慢吃掉,杨月那边拿出一个铜壶开始烧水,夜间山问有野兽,火自然是不能熄灭的,许逐星拿着水壶过去接了些。 杨月将铜壶递给他,好奇道:“刚刚忘记给你拿碗筷了,你和师兄拿什么吃的鱼啊?” 许逐星倒水的动作一顿,火光将他的脸印的通红,只听见他平静道:“来时我也带了碗筷。” “那还好,我还担心你和师兄拿着那根树枝吃鱼呢。”杨月松了口气继续往火堆里加柴火。 几人准备轮流守夜的时候,火光未照到的黑暗处传来人的脚步声。 问月鼎轻轻抬起手腕,围绕着驻扎的帐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圈,幽蓝色的火龙瞬间照亮了周围的情形。 只听见伞面转动的声音,杨月握着伞柄杀向来的领头人。 “锵!”伞面和剑在黑夜里擦出火花,杨月抬手准备一击落下,却听见那人带着笑意道:“杨月姑娘,是我啊。” 杨月收回伞看向来人,火光里出现一张苍白病弱的脸,是天衍宗的衍元夏。 “我们进山问之后便迷了路,还遇到了些棘手的凶兽,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片河滩,希望你们能让我宗在此休息一晚,明日我们便离开,绝不多打扰。”衍元夏举起空空如也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杨月朝着问月鼎看去,却见他点了点头。 “那多谢蓬莱宗诸位了。” 在天衍宗在旁边扎营的时候,许逐星轻轻皱了皱眉头走到问月鼎身旁道:“师兄,他们在我们旁边扎营也许别有所图…” 问月鼎看着衍元夏的方向,他正坐在椅子上,一旁的仆从贴心的奉上茶点,比起历练更像是来度假的,衍元夏感知到他的视线侧脸对着问月鼎笑了笑。 “我只是好奇他们身后那个尾巴,更何况在这里人多会安全一些。”问月鼎撑着头回了个笑容,衍元湄交给他的盒子似乎马上就能找到主人了。 入夜之后,杨月一人睡一个帐篷,其他三人轮流守夜。 问月鼎坐在火堆旁,一旁天衍宗的营地也安静了下来,许逐星从帐篷里走出来坐到问月鼎旁边。 “你怎么出来了,不休息好明日可是会乏力的。”问月鼎诧异地看了许逐星一眼。 “三年未见,这半个月师兄也不愿意见我…我有些想师兄。”许逐星琉璃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闪烁着泪光。 “三年来我一直很想师兄,师兄也是如此吗?” 问月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也想,想师尊,想你和其他师弟师妹们。” 许逐星盯着问月鼎的脸,身侧的手却渐渐收紧,师兄谁都想,但他却只记挂师兄,如果师兄像他一样也只记挂着自己…… “当心!!” 许逐星从被认可的喜悦里抽身,慌忙上前,解救在书堆里挣扎的问月鼎。 “这是你娘私藏的话本,别弄坏了。”凌苍粟挠了挠脸颊。 瞄到让人不忍卒视的话本封皮,他尴尬地别过眼:“据她说都是绝版,你在她肚子里就爱听,本来就打算给你当传家宝。” 许逐星小心把话本挪开,将肩上一左一右顶了两本书的问月鼎从中拔出。 趁乱看了眼手里的话本。 ————《吾靠日睡十三时辰成为天修第一》 许逐星沉默了。 胎教都如此清奇。 难怪问月鼎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第 68 章 断头饭 云宿和问恂日子过得不修边幅,纳戒里不光有孤本的话本,还有各色天材地宝随意堆放着,塞得满满当当。 有凌苍粟帮忙,问月鼎和许逐星才得以在半个时辰内将他们留下的物件整理好。 “逐星,劳烦帮我去买书柜和灵物架。” 问月鼎还在给灵物分类,只得拜托许逐星。 许逐星点头应声,飞快地跑出屋去。 “舅舅。”上清派乃修仙界第一大门派,门中弟子灿若繁星,数之不尽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以至于每一届收徒大典皆是空前绝后的庞大。 可想而知,上清派的辉煌,其门派驻地范围更是占据了数十万座高峰,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就在上清派的首峰凌霄峰上,白云缭绕在半山腰,可见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白鹤展翅高飞,在清幽的空气中留下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鸣叫。 一座恢弘的建筑便坐落在顶峰,为上清派掌门居住的所在,然这一天,负责侍奉掌门起居的弟子,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 掌门云槐仙尊,向来冷心冷情无所欲求,却从后山的空谷中,携一名从未见过的男子出现。 那不似凡人的绝世身姿,令所有弟子表情一空,不禁怀疑是否为草木成精,才生得如此出色的相貌,只是下一刻,这个猜疑便被推翻了。 ——凡人。 那就是一名毫无修为的脆弱的凡人。 但他从何而来,又如何入得了层层严密防守的上清派,更别说是无人胆敢靠近的独属于掌门的山谷,一切皆无人知晓。 倒不限制他们发散思维,尤其是见到他们掌门云槐仙尊,小心翼翼对待那人的一幕…… 呵呵,想必他们今日还未睡醒,导致集体出现幻觉了吧。 然而,这些弟子之中修为最低者亦有着筑基期,哪怕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亦无碍,更别说晚上皆是用于修炼的时间,清晨起来只会更加精神奕奕,而不显丝毫疲惫。 殊不知,被他们震惊加好奇的当事人,同样一脸怀疑人生。 他看着一袭华贵白袍,周身仙气絮绕的男人,神色不自觉恍惚了一瞬,好似这才是正常的开展,前面几个月在幽冥魔域内碰到的黑化的主角魔尊,只是梦一场。 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又是如此真实,亦不会改变,更不是犹如镜花水月一样。 那么,现在又是什么一种情况?? 当问月鼎已经接受主角黑化成魔尊的事实,这会儿却突然又蹦出来了一个看起来颇为正常的主角,不禁让他怀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了。 或许也有魔域消息闭塞的缘故,在魔界与修仙界和平了几十年后,魔域内已经鲜少会讨论修仙界的情况,导致问月鼎在被主角黑化这件事震惊到时,自然而然便先入为主。 ——既然主角已经黑化坠魔,算是背叛了师门,即便是有苦衷,却也回不到从前,而身为修仙界第一门派的上清派,亦不会再重新接纳已坠魔的主角。 如此这些。问月鼎则略微诧异地支起身子,一头乌黑的墨发随之如瀑般斜斜倾落下来,铺散在身下的躺椅。 “真的?” “嗯。” 这次,许逐星给出了非常肯定的答复。 只是这一下子,就把问月鼎搞迷糊了。 “你不怕被尊主惩罚?” 之前他可是从魔族的八卦中听说了,由于上回将他送去天魔殿,美其名曰侍奉魔尊,却并非魔尊本人的意思,而是许逐星带头擅自做出的举动,于是便遭受了相当严重的处罚。 具体什么处罚不清楚,至于后面几天,却始终没有见到对方的身影,但想想也该知道,想必仍在惩罚之中吧。 人间尚有受刑,更何况是以血腥著名的幽冥魔域,所谓的处罚必然不会太好过就是了。 什么扒皮抽骨、神魂之刑等等一系列格外凶残的刑罚,在问月鼎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过,直到由魔尊下令要见他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许逐星才终于出现在问月鼎面前,瞧他当时的模样倒完全看不出受刑的样子,仍跟个没事人似的送他去了天魔殿。 让问月鼎一时拿不准,他究竟是被处罚了呢,还是没被处罚呢。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 问月鼎能调侃地提上一句,但以这位左使大人闷葫芦似的性子,又不见得会回应他。 况且,虽然目前两人之间的氛围看起来颇为和谐的样子,但真正的关系还是算不得那么友好的,毕竟一个是地位仅次于魔尊的魔域左使,一个则是被他掳来魔域的“阶下囚”。 如此悬殊的地位差距便可以看出,只不过由于问月鼎现在似乎入了魔尊的眼,那岌岌可危的男宠地位便稳定了不少。 总之便是,说话也有一定的分量了,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幽冥魔域之中,倘若问月鼎真是一个毫无能力的凡人的话。 “对了,听说尊主曾有一位喜爱之人,而我与那位的眼睛颇为相似?”问月鼎状若好奇地说道。 许逐星面色微沉:“谁说的?”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已经有了答案,毕竟这一句话他也只与焱姬提到过。 问月鼎只是笑了笑,“这么说来,是真的咯?” 许逐星沉默不言,一双冷漠的眼眸更是压抑几分。 问月鼎又故作轻松道:“怪不得尊主待我不同,如此倒是我沾了那位的光,却不知,尊主的那位喜爱之人如今……是死是活呢?” 顿了顿,他接着说:“也好让我知道该如何做,不至于触犯了尊主。” 看样子,问月鼎似乎对于自己成了某人替身的身份,接受良好。 不过也对,身为一名凡人,在这一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的魔域内,自然是该小心谨慎。 而说着这句话,实际却是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换,将许逐星微微暗沉的神色收入眼底,问月鼎已经心下了然,获得答案了。 就不知道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坏呢,还是更坏呢,或者更更更坏呢。 一切,皆需要等008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好一会儿,许逐星收敛了神色,对问月鼎说道:“问要想太多。” 接着话音一转:“既然这几日你不想去天魔殿,便安心留在这儿,这事我会处理的。” 他以为是问月鼎知道了这件事,从而心情不好,到底是存在着自己的秉性,可以理解。 许逐星问名生出一种自己理亏心虚的感觉,于是对于问月鼎的要求,即便是不经思考的任性妄为,亦应承了下来。 问月鼎重新躺下,恢复慵懒的姿态,闻言摆了摆手。 “那便多谢小星了,不过若尊主问起,你可以说我感染了风寒,不便侍奉。” 完全就是一个随口而出的借口。 许逐星则看着慵懒躺在树下的身影,乌泱泱的发丝泼墨般披散在身下,与一袭白衣相忖,干净剔透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良久,许逐星才喉咙微动,低低地应了一声。 “师尊……” 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带着小心翼翼地神情跪在他面前,眼眸通红,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您真的回来了……” 问月鼎现在很头疼,也顾不得对方为什么又是一眼认出自己,也懒得再继续装傻了,便直言道: “殷云槐?” 同时疑惑先前的系统提示声,那毫无情感起伏的机械声显然不是008发出来,后者已经在第一时间跑去检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令他本该传送去人间界,却在中途拐了个弯,不仅掉入了修仙界,还好巧不巧地…… 问月鼎的眼神狐疑,除了不确定眼前这个主角是不是真的主角外,还有那道系统的机械声。 思绪流转间,问月鼎并未注意到,跪在他身前的殷云槐,那泛红的眼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带着明显的欣喜,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可遏制地弯曲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丝丝疼痛的感觉,却不比得内心的激动与雀跃。 已不知过去了多久,竟再一次从师尊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殷云槐喉咙滚动了一下,应道:“弟子在。” 那仿佛与魔尊如出一辙的炽热目光让问月鼎回过神,他蹙了蹙眉,想到某个大逆不道的黑化主角,很难不让人怀疑,眼前的这个主角是否对他抱着同样的心思。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问月鼎……瞬间麻爪了。 他直接摆了摆手,拿出以前身为师尊的架子,不容置喙道:“你且出去,我要自己安静一会。” 殷云槐蓦然捏紧了手掌,随即很快又放松下来,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绽放在那张本该漠然寒霜似的面孔,若被其他弟子看见,问不是要惊掉一堆下巴。 他一如百年之前,只余光贪婪地掠过师尊,便温顺地垂下眼。 “是,弟子一会儿再来拜见师尊,为师尊一一陈述门派这些年的变化。” 问月鼎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从那一头由白玉发冠高高束起的漆黑墨发,到绣有流云纹银边的华贵长袍,气质傲然如冰雪,清冷出尘。 一切的一切,都与幽冥魔域内的那个黑化主角截然不同。 应该说,这才是符合问月鼎预期中的剧情发展。 但现在,有魔尊这个意外在前面,实在没法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安心感,反而随着不断出现的意外,而感到心神不宁。 问月鼎摇了摇头,甚是心累地叹息了一下。 趁着008还没有检查出结果,他立起了身子,环视一圈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浮云殿。 且从殷云槐带他来这里,一路上其余弟子虽目瞪口呆却毫不讶然的神情,可以看出殷云槐现在的身份,该是上清派的掌门没错了。 问月鼎抬手捏了捏眉心,对比眼前这个似乎发展正常的主角,再一想到魔域内的那个逆徒,就感觉非常头痛,乃至是恨铁不成钢了。 不过如今,他估计不用再烦恼魔尊了,因为出现了比黑化主角更加诡异的事情。 精神分裂?双重人格?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如此推测。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最里边,转过一道玉雕的屏风,视野瞬间开阔。 这是一处面临万丈深渊的宽阔平台,地面用白玉石铺就,两边几颗郁郁葱葱的绿植好似有灵性般舒展着枝叶,青翠欲滴。 白雾弥漫,仙气缥缈。 隐约可见远处山峰上亭台楼阁,身着靛青色衣袍的一众弟子努力练剑的身影。 问月鼎颇有些怀念地笑了笑,缓步过去,在那张玉砌的椅子上躺了下来,一如从前。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蓦然回首,啥变化都没有。 这也就是,凡人的一生,在修仙者眼中,不过转瞬即逝罢了。随便闭关一下,再出来时,外界可能已经过去了几年、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光了。 不知何时,殷云槐出现在了身后,低垂的眉眼安静地望着慵懒躺下的修长身影,一笔一划地描绘着师尊如今的容颜,温柔又眷恋。 然而,暗藏在眸底最深处的,却是不可遏制的深深的贪欲。 等他走远,问月鼎看向凌苍粟:“我有事相求。” “何事?”凌苍粟放下书。 铸器房中不知过了几日,问月鼎打量着面前细长莹白的剑身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转身看见了许逐星放在一旁的药膏,问月鼎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小孩紧张地拿着药来找他的样子。 不,也不能说是小孩了,从他将许逐星带回来已经五年了,小团子已经变成了挺拔的少年,自己竟然还把许逐星当孩子看。 药膏里面放了薄荷和腊梅露,冰凉的触感淡淡的香味让人放松起来,在他闭眼休息的时候身上的玉牌亮了起来,里面传来了学堂长老有些急躁的声音。 “月鼎啊,你是不是忘了今日还有你的铸器课,学生们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问月鼎偏头看向一旁的挂历,上面用朱笔画了个圈,今天确实是他的课,他几乎能想象出学堂长老强忍着怒火给他发来了讯息。 问月鼎收拾了一下铸器房,唤来仙鹤朝着学堂处赶去。 蓬莱宗分为四个山头,除了万事不管的清辉还有其他几位长老,学堂设在四峰交界的山脚,教导心法,制药,铸器等,其中铸器本来应又清辉教导,但他常年闭关,就全权委托给了大徒弟问月鼎。 仙鹤落在学堂外的院子里,问月鼎带一个小木箱子走进了学堂。 因为已经耽误了半个时辰,有的学生已经睡着了,问月鼎走到座位上叹了口气,他扫视了一下课堂,视线滑过许逐星的时候,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盯着他,如果有尾巴的话估计已经在许逐星身后摇了起来。 问月鼎伸手敲了敲桌子,先前睡着的学生一个个慢慢抬起头来,看见问月鼎已经坐在了讲桌前立马清醒了起来。 虽然大师兄并不打骂体罚学生,但他对铸器的要求极其严格,在坐的学生对于他的课都苦不堪言,除了许逐星应该没人喜欢上他的课。 “铸器的基本就是控火,可以是自己的本命灵火,也可以是从各处获得的火精,学会把握火的范围和温度才能锻造出坚硬的武器。” 说着问月鼎唤出一团灵火,幽蓝色的火焰跳跃在他的指间,最后化作荷花的样子在掌心盛开。 “好好…好厉害啊…问师兄…以…后后…肯定是天下第…第第一的铸器师……”符秋霜的日常就是从夸师兄开始,他知道许逐星这小子看不惯,于是夸得更起劲,扭头一看人家却没搭理他。 许逐星回忆着问月鼎曾经唤出的火龙,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从丹田处诞生的火焰,一团赤红的火焰跳动在他的掌心,他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簇极小的火苗。 符秋霜瞥了他一眼笑着操纵出一团大几倍的火焰来。 学生们操纵着自己手中的火焰,可火苗老是乱窜,甚至不能稳定的在一个地方燃烧。 问月鼎走下讲台一个个纠正着学生动作中的错误,许逐星有些焦虑地等待着,视线在自己的火苗和问月鼎身上来回转换。 “第一次……见,见……这么……小,小的火苗。”符秋霜语气里带着些炫耀,许逐星忍不住把手上的火苗掐灭。 “嗷!”符秋霜桌上的书突然烧了起来,始作俑者却乖巧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练习火焰。 “心不静,火焰就会跑掉。”问月鼎将手指搭在许逐星的手腕上,一股温暖的灵力顺着他的手指流入许逐星的丹田,“跟着我的灵力运转一遍。” 符秋霜瞪大了眼睛,大师兄完全没察觉这小子是装的。 问月鼎的灵力轻柔地流过许逐星的脉络,最后汇聚在他的指尖。 一朵赤红的莲花开在他的指尖。 许逐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朵花,问月鼎起身道:“学会了吗?” “嗯…谢谢师兄。” 许逐星低着头突然想起了逢仙会最后那朵花,名唤逢仙,是比赛魁首的礼物。 当初问月鼎参加的那场逢仙会,却只比试了第一天,最后由谢流云摘下了那朵灿若云霞的逢仙花赠予了杨月。 逢仙花作为逢仙会的奖品,有增进修为的效果,不过更多的是作为定情之物赠予爱人。当时剑宗首徒将花送给杨月之后一时间出现了许多话本故事。 许逐星手里的火焰在他发愣的刹那消失在指尖,问月鼎弹了一下许逐星的额头才让他回过神来。 “怎么出神了?铸器时走神是大忌,你再多练习一下。” 清辉闲暇时和他讲的话突然浮现在他心底。 ——他根骨奇佳,却并不是铸器的好苗子。 ——道心不稳,易生杀障。 许逐星正认真地召唤着掌心的火焰,赤红色的火焰跳动在他眼底。 修道之途本就千难万难,不是所有人都能前行,他本意也不是让许逐星成为天才,问月鼎这样想道。 最初开始练习铸器的时候学生的水平都差不多,时间长了之后差距便显现了出来。 符秋霜这种不擅长铸器的学生都能铸造出一把完整的剑,但许逐星不行,火焰在他的手中并不像锻造的铁锤,而是天生的利器,焚烧万物。 许逐星是最后一个离开铸器房的人,他将烧铸的断剑丢进水里,通红的剑身慢慢变得乌黑。 问月鼎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小师弟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以失败告终。 漆黑安静的铸器房仿佛一个牢笼将少年禁锢其中,许逐星抹去滴落的汗液,将破裂的剑身丢到地上,他脱力地靠坐在桌前,整整一年……虽然他是最先学会控火的人,却依旧无法铸造出完整的武器。 黑暗中指尖亮起一团火焰,它平稳地燃烧在许逐星的掌心,还能开出火莲的形状,最后一点点熄灭,铸器房又归于黑暗。 黑暗中传出细碎的哭声,问月鼎缓缓推开了铸器房的大门,少年像受伤的小兽蜷缩在桌下,一旁是碎裂的断剑。 “师兄买了蛋烘糕,还是热的。”问月鼎轻轻蹲在许逐星旁边,将碎裂的剑身拾到一边。 “师兄……”许逐星瓮声瓮气地喊道,头却偏到一旁不愿意看问月鼎。 少年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哭,面子都掉光了,怎么都不愿意转过头来对着问月鼎。 “铸器并不是心急就可以完成的事情,小星你看着我…”问月鼎伸手抚去他一侧的泪水,燃着鲸油的灯笼被放在地上,许逐星转过身来便看见烛光下问月鼎温柔的面庞。 “师兄…呜……我怎么都做不好…”他终于忍不住扑倒了问月鼎的怀里。 问月鼎抱着少年,手掌轻轻地拍在他背上,少年湿漉漉的脸颊蹭在问月鼎的胸口,就像下雨打湿的小猫。 “师兄以前学符咒的时候怎么学都学不会,我买了很多高级的符纸全都浪费了,可是其他人学几次边牢记于心,但我始终都做不到。” “后来我明白一个道理,人有自己擅长的事物,也会有不擅长的事情,虽然我学不会符咒,但我喜欢铸器,也很擅长它。” “小星你还有很多时间去寻找你擅长的事物,不必拘泥于铸器。”问月鼎笑着道。 许逐星缓缓抬起头来,“我怕师兄会离我越来越远…” 问月鼎拧了拧许逐星的脸颊肉,“我是那样的人吗?不要每天想东想西的”说着从芥子袋中拿出买的蛋烘糕。 糕点松松软软还冒着热气,上面撒了些红豆和黄豆粉,一口下去甜甜糯糯的。 许逐星喜欢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有时候问月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养了一只黏人的小猫。 他低头看着许逐星一口一口吃掉了手中的糕点,琉璃色的眼睛里全是满足,撇开发红的眼眶,丝毫看不出刚刚号啕大哭的样子。 那天之后许逐星便没有再去学堂,问月鼎将他带到了流云峰的藏书阁,希望足够多的书籍和心法能让许逐星找到自己擅长的事物。 许逐星很快投入到了书海之中,还颇为乖巧地做起了读书笔记,每日交给问月鼎检查。 虽然许逐星没有再去学堂,问月鼎能陪着他的时间也很少,毕竟年末了,各式的武器也该铸造完成交与买主。 许逐星是在这时喜欢上在流云峰的望海崖打发时间的,他带着书坐在望海崖边上,时间就像沙一样流逝,到了晚上他就能见到结束锻造的问月鼎。 那天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在望海崖修炼着心法,风吹过膝盖上的心法书,竟露出来一枚古朴的簪子。 许逐星从未见过这个簪子,却莫名觉得熟悉。 当他手触摸上的那一刹,耳畔响起了人的声音。 “你为何不试试剑宗的心法,蓬莱宗的并不适合你。”那声音飘荡在耳边,许逐星猛地转身打量四周却空空如也,整个望海崖只有他一个人在这。 “我不是鬼,只是你手中的簪子而已。” 等到太阳落山之时,问月鼎懒散地躺在一旁的躺椅上,属于衍元湄的剑被放在了一旁的剑匣中。 许逐星带着望海崖潮湿的水汽推开了铸器房的门,他一眼便望到了剑匣中静静躺着的那把软剑。 问月鼎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许逐星正坐在他身侧,将薄毯盖在他身上。 “师兄,我想好了,我想学剑。” 他站起身,毫无自尊地在他面前迅速将衣物褪去。 带着大大小小新旧伤疤,线条流畅好看的肌肉横在他面前。 毫无经验的两人,一个虚弱,一个癫狂,鲜血毫不意外地顺着衔接的地方落下。 “问月鼎”想要停,可“许逐星”好似没知觉般不受控制。 宛如吃到断头饭的亡命之徒一样,怎么都不松开。 他几次想亲他,却看着他抗拒模样,只能抿嘴忍住。 他拉着他的手,覆盖在自己胸口。 像是一只短暂找到避雨之所,却明白棚屋明日就会坍塌的小犬一般,“许逐星”蹭了蹭他的脖颈。 “哥” 他的眼中灰暗,却眷恋道。 “我爱你。” 第 69 章 能去哪 能回应“许逐星”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问月鼎”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不反抗,却也不回应。 “午时了月鼎醒醒” 隐约从很远的地方传出呼唤声,一声比一声清楚。 “问月鼎,醒醒!” 是梦外的许逐星在喊他。 随着胸口处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问月鼎发现随着声音越来越大,自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排在问月鼎后面的近百位新弟子也是如此,齐刷刷地注视他,灼热的视线简直要把他的后背烧穿。 一阵静默弥漫开来。 问月鼎在充满压力的氛围里面不改色。 掌门看起来极为严肃,淡淡道:“只拜剑尊为师,不考虑其他人?” 问月鼎:“是。” 掌门道:“你可知剑尊成名至今已有三百年,想要拜在剑尊座下的弟子数以万计,却从未有一人成功过。” 问月鼎眼睛亮了:这就更妙了! 他开口抑扬顿挫、感情丰沛:“那我便要成为剑尊座下第一个弟子,绝不拜其他人为师!” 掌门眼中闪过赞赏,长老们虽比不上剑尊修为高深,却也是修真界顶尖的修士,此子面对这等诱惑都不动摇,实乃心性坚定。 “勇气可嘉,可惜剑尊并不收徒。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拜其他长老为师,便是拜在本座门下亦……” 宿均一听到便知掌门是起了爱才之心,飞快给自家师尊传音:您忘了他是师叔祖看中的弟子?那是能随便抢的吗?! 掌门倍感震惊:你不早说!不对,此事他完全不知情啊。 他立刻话头一转:“……亦不是不能考虑。” 五长老倏地回头使劲瞪了掌门两眼:好你个老六! 他赶紧出声招揽,“我乃丹峰峰主,以你的天赋,拜我为师正合适!” 问月鼎无比坚定地拒绝了五长老:“多谢峰主好意,我心意已决。” 五长老可惜又心疼: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吊死在剑尊那棵歪脖树上了呢? 好些人都被问月鼎的话震住,有人被问月鼎孤注一掷的勇气折服,有人却觉得他傻,白白错过机会。 这可是修真界第一宗门清霄宗的峰主,就这么轻易给拒绝了,你不愿意可以让我上啊。 况且各个门派都在同一天开山收徒——因为谁都不想要其他宗门看不上的弟子——再想拜师就要等明年了。 问月鼎见没人再说话,心道妥了。 “晚辈告辞。”他小心地把自己的激动藏好,面上遗憾地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免得被人看端倪,抬脚就要往外走。 掌门方才悄悄给剑尊传讯,尚未等到回信,又不敢私自替他认下这个弟子。 眼看问月鼎就要走出大殿,掌门一边心急,一边问自家大徒弟:“你如何知晓这是剑尊看中的弟子?消息可确切?” “弟子亲耳听见,错不了,我不是还给您传讯……” 宿均忽然一顿,当日他听到师叔祖说自己收徒要求低后便要给师尊传讯,结果还没传出去,就被师叔祖叫去送问道友回家,后来……他取出传讯石一看,果真不曾传出这个消息。 掌门:“……??” 这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大殿上方。 “我收你为徒。” 听到熟悉的清冷声线,问月鼎瞬间辨认出说话之人是谁。 他慢吞吞地止步、转身、抬头,看到大佬站在长老们最边边的位置上。 问月鼎缓缓对上大佬的视线,顿觉后悔:应该早点撤的,当面拒绝大佬也太为难他了。 他的眸子闪了闪,心底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正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大佬你忍心吗?大佬刚救了你的命啊! 反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主角攻天天惦记着,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正方:主角攻也不敢在青云宗内动手杀人,大不了不出宗门。 反方:被主角攻天天惦记着,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正方:不就是主角攻吗?不要怂,干他! 反方:日子过不过了?! 问月鼎深吸一口气,决定安心过日子,眼一闭心一横:“晚辈只拜剑尊为师。” 宿均一恍然:问道友,不对,该叫小师叔了,小师叔果然不知道师叔祖是剑尊啊。 掌门吃惊:有生之年我竟能看到铁树开花? 五长老悲伤:剑尊的墙角挖不动…… 见问月鼎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许逐星眼中滑过一道笑意,淡淡道:“过来。” 问月鼎硬着头皮走过去,决定不管大佬说什么都不改主意。 他在石阶前停下,仰头去看。 许逐星:“上来。” 问月鼎:“……” 他磨磨蹭蹭,一步步踏上石阶,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到许逐星面前。 许逐星抬手,问月鼎下意识去看,就见那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转了个身,按在身侧的椅子上。 【干啥这是?】 问月鼎一懵。 【这不是评委席?】 问月鼎转头去看大佬,就见他微微抬起下巴,下颌线分明。 问月鼎呼吸一滞。 【太近了。】 这么近的距离,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不容忽视地闯进他的视野,蛮横地掠夺了问月鼎所有的关注,带来的视觉冲击极其强烈。 【有点头晕。】 【我难道还有美人恐惧症?】 问月鼎眨了下眼,强迫自己撇开视线。 下一瞬,掌门笑眯眯地开口:“恭喜师叔喜得佳徒。” 没等问月鼎反应,殿内众多弟子整齐划一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恭喜剑尊收徒!” “拜见小师叔!” 问月鼎:?! 【大佬就是剑尊??】 问月鼎满脸懵逼地看向其他人,在新弟子们的脸上看见了和他一样的茫然和震惊。 他再转头,就看到先前很是严肃的掌门和长老们,此刻都一脸慈和。 “小师弟啊,这是六师兄给你的见面礼。”掌门说着就取出一个储物袋塞给他,里面也不知道装着什么。 问月鼎下意识去看大佬。 “收着吧。” “为师名讳许逐星。” 问月鼎默默接过。 【剑尊到底是何方神圣,小说剧情里根本没出现过!!也不一定,后面的剧情我还没看完……所以之前我是认错人了?】 【这个级别的美貌还算不上顶尖吗?!】 【不对,我不是要走的吗?这就拜师了?怎么突然就升了辈分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把剑尊的座位排在最边上?为什么?啊???】 问月鼎心里飞满弹幕,嘴上还不忘保持礼貌:“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他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原来大佬名字叫许逐星。】 等回过神,问月鼎手里已经拿了六七个储物袋。 长老们给完见面礼后,收徒流程继续进行。 这时,许逐星也递了个储物袋给问月鼎,问月鼎顺手接过,跟其他的捏在一起。 许逐星见状伸手将他手上的储物袋都拿了过来,一一装进自己给的储物袋里。 问月鼎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 【套,套娃?】 【这手,怪漂亮的。】 他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许逐星提着袋口的手微微一顿。 见他不动,问月鼎心情沉重:【这是要没收压岁钱?】 【哎,都是人情世故,我懂。】 随后问月鼎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他莫名觉得耳根有些痒痒。 许逐星蹲下,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把储物袋系在他的腰间。 问月鼎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反应过来后任由对方动作。 【被当成小孩子了?】 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想:【……还怪难为情的呢。】 见许逐星重新站回他身后,问月鼎后知后觉自己坐的是新晋师尊的座位。他自觉轻声地询问:“要-坐-嘛?” 然而他对修真者的耳力和……八卦程度一无所知。 除了底下的新人和不敢冒犯的弟子,这群表面上鹤骨松姿的长老们无一不是偷偷摸摸、状似不经意地往这边瞥。 “你坐。”许逐星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把椅子放在边上,心道不跟小孩儿抢座位。 长老们:噫。 【那我就不客气啦。】 问月鼎将自己刚刚离开椅面一丁点的屁股稳稳放好。 等他回过头,许逐星在虚空中落下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空阔的大殿忽然响起了几声咳嗽,此起彼伏。 问月鼎思绪起飞:【修真者也感冒?还传染?】 他把椅子往许逐星那边挪了挪。 放下弓,许逐星坐在角落里擦着汗。 时候不早了,演武场只有他一人。 被布蒙着,他的嘴角终于忍不住下垂。人一闲下来,总会东想西想。 他就是个灾星。 本以为终于有个能安稳过的生辰,一个好好和问月鼎说清楚心思的机会,现在也保不住。 他看得到问月鼎待他的好,却不敢去想问月鼎是否愿意选择他。 问月鼎其人,像是天生就难和情爱搭边。 哪怕他做出暧昧的举动,也只像临时起意的,对朋友的亲昵。 可他必须要说。 比起彻底失去问月鼎,他更害怕问月鼎被其他人拐走,爱上其他人,再被伤害。 原本选在生辰时和他说清,是想着就算问月鼎不乐意,把他丢下,他至少还有始有终地同他在和语阁并肩过,和他安安稳稳过过一个完整的生辰。 当然,许逐星还存了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说不定问月鼎看他在试炼上很厉害,帮到不少忙,又看他是生辰,心一软答应了。 哪怕是假的,是同情他,也没关系。 到时候多亲几下,过段时间,就问月鼎待感情的迷糊劲,说不定心软着,能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 问月鼎的尾巴都让他摸了,秘密他全都知道,还能跑去哪,和谁好上? 许逐星边唾弃自己,边阴暗地想着。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依旧没变好 他还是希望,呆头鹅能真的爱他。 第 70 章 雨欲来 问月鼎从织红缘编织的梦里醒来后,就总捧着一本书看。 书封写着歪歪扭扭的妖文,看的时候,问月鼎还得对照着妖族字典逐句翻译。 “在看什么?” 第十五次瞧见问月鼎严肃翻书,许逐星的手搭着椅背,终于忍不住发问。 “一些和妖族有关的常识。” 问月鼎合上书。 “为何要自己翻译,不直接问你舅舅?” 许逐星不解。 吃力不讨好,不像是问月鼎会做的事。 “他很忙,没必要为些小事打扰他。”问月鼎脸上出现一瞬不自然。 有隐情。 许逐星抓心挠肝,可问月鼎又开始打太极,他只能作罢。 等到他离开,问月鼎这才重新翻开书。 望着翻译出来的一整页字,他揉了揉额角。 白泽的传承都是术法,没教过如何应对情期。 亏织红缘提醒,他才想起有一部分的妖在成妖后会有情期。 情期时,妖族会恢复部分的兽性,变得容易失控,还会散出异常的灵力。 许逐星这话说得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态度,不过许言泽压根没在意。 或者说,这些年许逐星和他说话,偶尔就会蹦出点让他不舒服的词来,他都习惯了。 反正在他眼里,许逐星就是个行走的雷灵根。 等他拿到换灵根的功法,许逐星就死定了。 所以在听到许逐星答应下来后,许言泽心中一喜,连声道:“那你们等我一会,我去与师父说一声。” 说罢,他便风风火火地跑了。 在许言泽走后,赫连翊扭头看向自家师兄:“咱们这是要带他一起吗?” “他自己要跟的,为什么不呢。”许逐星笑得异常和善。 对此赫连翊侧目,他总觉得自家师兄在打什么坏主意。 而冲回了自家山峰的许言泽,则急切地面见了自己师尊。 收了许言泽的元婴期修士名为无音真人,起初他看许言泽家世清白,天赋尚佳,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土金真灵根,这才起了收徒之心。 没想到在教导中,他却发现这孩子心性过于浮躁,且听不进去师长的教诲,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 原本无音真人还想扭一扭许言泽的性子。 结果在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中,许言泽还是偷偷摸摸筑了基。 从那之后,失望的无音真人,便不想再多管这个弟子。 今日听到许言泽要面见,无音真人还以为他想说什么。 没想到许言泽开口就说,碧霄剑仙的两位弟子约他一起下山历练,想要师父同意。 无音真人差点没被这小崽子气笑了。 他虽然不想多管许言泽,但并不是真的放弃了他,否则也不会一直卡死了不让他下山。 除却宗门规定外,他也希望这孩子能在山上多磨磨心性,否则下山必然会吃亏。 可他小看了许言泽的心高气傲。 如今又听他拿碧霄剑仙的名号出来压自己,无音真人是彻底不想管了。 因此他挥挥手,说道:“罢了,你便跟着去吧。” “谢师父。”许言泽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 跟在无音真人身边的大弟子看出了师父的无奈,开口安慰道:“或许只是小师弟年纪尚幼,因此不理解师尊苦心,待得他外出历练些时日,便会长大了。” “是吗?”无音真人似笑非笑,“我看未必。”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师父彻底放弃,许言泽快速的回洞府收拾了一番,便找到了还在剑令殿门口等他的许逐星和赫连翊。 “我们走吧。”许言泽心情难得的好。 许逐星瞥了他一眼:“我与师弟需遵师命,要在下山历练时,完成十个任务,你呢?” “啊,我师父对我没什么要求,我跟着你们就好啦。”许言泽不在乎地说道。 在他想来,作为碧霄剑仙的弟子,这两个人手里宝贝肯定多。 所以许言泽决定,先跟着他们,万一路上真出了事,就让他们上。 反正他下山暂时没有目的地,也并不打算回上官家。 天材地宝啥的,得在路上时,等系统慢慢寻找。 若真发现什么宝藏,他再随便找个理由甩开许逐星他们就好。 许言泽觉得自己简直制定了一个超级完美的计划。 听到许言泽这么说,许逐星也没再说什么,便带着他与自家师弟一同下了山。 他们的第一站,是位于天剑城中的宝光斋。 此前在剑阁内兑换的一些宝物,包括之前获得的那枚筑基丹,许逐星都准备先拿出去卖掉。 宝光斋是一家专门负责交易珍稀物品、法宝、灵药等物资的组织,据说每过几十年,宝光斋中还会有声势浩大的拍卖会举办。 不过距离下一届拍卖会还有很长的时间,所以许逐星他们这次是赶不上了。 不管是赫连翊还是许言泽,都是来过天剑城的,而许逐星虽然这辈子没来过,但上辈子来过。 五年未曾踏足,天剑城变化不大。 所以三人也没怎么逛集市,而是直接来到了宝光斋门口。 宝光斋坐落于市集的中央,楼阁高耸,门楣和窗棂上都刻有精细的花纹与图案,周围或是因大阵缘故,总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宝气华光,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在宝光斋的门前,是由珍稀玉石铺成的宽阔台阶,台阶两旁摆放着灵兽雕塑,还有两名金丹期女修在门口迎接。 本身天剑城就是距离天启剑阁最近的城镇,因此城中修仙者众多,大家对于宝光斋的布置倒也不觉得有多惊讶。 就是在路过那两名金丹期女修时,许言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三人都身穿天启剑阁的弟子服,所以刚迈步进入宝光斋内,就有专人前来迎接。 许逐星要兑换的也不是什么大件,因此手续办理得很快。 拿走了自己的灵石后,许逐星询问:“贵斋可有天火售卖?” “天火?”接待许逐星的修士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摇头。 “好吧。”许逐星倒也不气馁。 他身怀一品地火,再往上晋升,就得寻找天火火脉了。 可这样的异宝,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许逐星也就是不抱希望地问一下,既然没有,那便算了。 换完东西后,三人也没急着走。 这种以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珍宝楼,许言泽肯定想多逛逛。 而赫连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面向修真者的宝贝,感觉稀奇得很。 唯一不太在意的许逐星,倒是不介意陪自家小师弟。 所以三人便从宝光斋的三楼逛到了一楼。 三楼是普通修仙者所能到达的极限了,一般交易都是在三楼进行。 再往上,除非是身怀异宝需要兑换,又或者是获得“宝”字令牌的修仙者,才可以上去。 正当许逐星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一道焦急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可、可我爹说它是很罕见的异宝——!” 许逐星扭头,就见门口,一名托着一方帕子的少女正急切地争辩着什么。 恍惚间,许逐星想起了这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魔头初次下山,因为好奇只面向修仙者的宝光斋是什么地方,所以跑来逛了逛。 然后在准备走时,他遇到了一名前来兑换宝物的少女。 少女名为赵婧文,只是炼气期,拿着一枚青金石。 她说那是她爹某次出门冒险时带回来的异宝,后来她爹去世,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她未修炼的凡人母亲。 如今她娘病重,所以她想拿宝物换取能治好她娘病症的药材。 当时宝光斋接待的那名修士很不客气地要将赵婧文赶走。 他说赵婧文拿着的就是一块破石头,根本不是什么异宝。 结果系统突然对魔头说,赵婧文拿的是罕见的玄冥石。 玄冥石最适合蕴养纯阴之体,赵婧文体质极佳,是玄冥石一直隐藏着她的光辉。 得知此事后,魔头立即出面,帮着那名修士好言劝走了赵婧文。 等带着赵婧文离开宝光斋,魔头又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治好她的母亲,让她带自己回家。 当时的魔头虽然才筑基期,但诊断一名凡人还是绰绰有余。 在查清病症后,他去医馆拿了药,治好了赵婧文的母亲。 一番操作下来,赵婧文对魔头感恩戴德。 然后魔头便对赵婧文说,她母亲之所以生病,是因为赵婧文是纯阴之体,阴气太重,跟在凡人身边凡人会受不了。 她父亲带回来的那块石头其实是用于抑制她体质的宝物,但随着她年岁渐长,宝物也渐渐失效,这才使得她母亲生了病。 而宝物失效,宝光斋的修士自然也就看不出来。 所以为了她母亲不再受伤,她应该跟着自己去修道。 自己可是天启剑阁碧霄剑仙的唯一徒弟,绝对不会骗了她。 于是在魔头的劝说下,傻乎乎的赵婧文居然真就信了。 从此,她就跟在了魔头身边,魔头传她修行法门,等过了几年她修道有成,又整日拉着她双修,吸取她的纯阴之力…… 一想到之后的事,许逐星就觉得辣眼睛。 该死的魔头! 许逐星阴沉着脸瞪了尚且沉浸在各种宝物中的许言泽一眼。 纯阴体质作为特殊体质之一,确实容易被人觊觎。 所以许逐星也理解为什么赵婧文的父亲会不辞辛苦找来玄冥石掩盖,又带着一家人搬来了天剑城。 或许他是想让女儿拜入剑阁之中,可惜还没等到女儿七岁,他就在一次外出时意外身亡。 思忖片刻,许逐星上前,对那名阻拦赵婧文的修士道:“或许你应该让修为更高的人来看看。” “你又是……”那修士正想呛声,扭头看到许逐星穿着的服饰,顿时将话憋了回去。 他吭哧吭哧了一会,便转身去上报。 “师兄?”此时,赫连翊走了过来,疑惑地看向许逐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同样跟来的许言泽,盯着赵婧文看了半晌,却是眼神微动。 许逐星对赫连翊微微摇头,没多做解释。 片刻过后,一名身穿淡蓝色长袍的修士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看了看赵婧文,又看了看手帕上的石头,微微一皱眉,随后温和的笑道:“在下乃这座宝光斋的宝鉴师浩澜真人,几位不如与我一同去六楼详谈。” “好……”许逐星抬眸,刚想答应,却是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那名浩澜真人身后,正跟着一名金衣少年。 少年目光淡淡,眉宇间透着一丝疏离,面容高贵,气质清冷。 一身淡金色长袍,绣着暗色纹路,不显得张狂,反而带有几分不可接近的冷峻。 他仅仅是站在那儿,周遭的声音却都仿佛被他的光彩吸引,变得寂静下来。 这样的气质,让许逐星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 “师、师尊?” 虽然因为工作的原因,问月鼎将上学时学到的知识扔回给老师很久了。 但他在掌握了碧霄剑仙的修为与法力后,就可以轻而易举将一些被遗忘的记忆从脑海深处翻出来。 因此,在看到山体下方那大片的灰白色岩石时,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些似乎是天然的碳酸盐岩。 虽然碳酸盐岩本身通常不会直接导致土地碱性化,但碳酸盐矿物在水中会发生水解反应,生成碱性溶液。 农民们一直用碱性的山泉水灌溉田地,土壤能不出问题吗。 好家伙,修仙怎么还修出科学来了。 问月鼎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可奇怪的是,若这地方有这么大片的碳酸盐岩,理论来说田地早该受到影响了,怎么会今年才突然减产? 除非这片碳酸盐岩是今年才出现的。 疑惑不解的问月鼎继续深入探查了一下地质,却发现下方的地质出现了奇怪的断层。 难道说…… 心中有了想法的问月鼎收回了自己的真元力,看向了仍旧在观察着周边山林情况的许逐星。 说实话,确实有点难为人了。 他们这一行人都是修真者,你要说对付妖兽或者邪修肯定没什么问题,但现在看来,田地没有收成,是科学问题,而不是玄学问题。 这不就尴尬了嘛。 他们这一行人里,又没有地质专家或者农学家。 专业不对口啊。 可怜的主角,第一个任务就抽到了下下签,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问月鼎看着许逐星的眼神里都带上了几分怜悯。 但他也没辙。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发现。 如果他一开口吐出“碳酸盐”这个词,主角怕不是立刻得反应过来他是个穿越的。 所以,主角加油! 你可是高中生,快点将老师教给你的知识重新回忆起来! 而被问月鼎隔空鼓励了的许逐星……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修仙者。 至于真正的原书主角许言泽,则同样两眼一抹黑。 你还指望一个在上学时就天天逃课的不良少年,记得十五年前老师说了什么吗? 他的修为又没有问月鼎那么高,还做不到翻阅自己过去的记忆。 仅剩下一个赫连翊就更别提了。 前两个一个重生一个穿越,而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十五岁少年。 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知识。 因此,一行四人在山上围着山泉水源头逛了好一圈,也没能得出个所以然来。 眼看着太阳到了他们头顶,一个早上时间过去,问题毫无进展,许言泽不耐烦起来。 他戳了戳系统:“系统,你知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啊?” “知道啊。”系统淡定回答。 “你知道?”许言泽一瞪眼,“那你不告诉我??” “诚惠五积分。”系统声音依旧淡淡。 这下许言泽闭嘴了。 他确实不耐烦,可说到底这是许逐星他们师兄弟的任务,和他许言泽又没关系,他辛辛苦苦赚的积分,怎么可能花在这上面。 若队伍里有个他看上眼的女孩,那他倒是可以考虑显摆一下,现在就免了。 反正完不成任务倒霉的又不是他。 再说他为了打好关系,昨天已经陪许逐星他们转了一天,又搭上今早,许言泽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了,以后就算他休息,许逐星他们应该也不能说他。 所以许言泽决定跑路,回城主府享受去,他才不要在这山上陪着这师兄弟二人继续做无头苍蝇。 于是他开口道:“诶,我看这天地自然,忽然心中有所感悟,所以决定回去修炼一番,你们继续加油啊。” “……有所感悟?”许逐星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许言泽一眼。 “嗯。”许言泽答得坦坦荡荡,一点儿都不心虚。 “修炼为大,你去吧。”许逐星挥挥手,也懒得多说什么。 于是,许言泽便干脆一掐诀,飞走了。 等许言泽离开后,赫连翊撇嘴:“师兄,他是不是想偷懒,不想帮咱们了啊。” “这本来也只是我们的任务。”许逐星说道。 魔头什么心性他太清许了,所以压根也没打算指望他。 不再思考许言泽的事,许逐星继续认真调查起山林。 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问月鼎总觉得他们这个小队违和的气氛越来越重了。 最典型的就是主角和上官玉二人的行为与人设不符。 可问月鼎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 还是得继续观察。 因此,问月鼎陪着许逐星与赫连翊,在山上泡了一天。 然后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城主府。 第二日,赫连翊与许逐星准备再次出门前往山中调查,问月鼎自然陪同。 这次许言泽干脆直接说自己要修炼,就不陪他们一起去了,然后留在城主府享受城主的招待。 虽然对许言泽的行为很无语,但众人也没说什么。 只不过今天他们依旧没能在山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到了第三日,许逐星决定扩大范围,去了邻近的村落,询问情况。 他们发现有一些村子也有类似的状况出现,有些村子则一切正常。 似乎距离高陵城越鼎,影响越小。 虽然许逐星和赫连翊不知道其中关窍,但他们感觉自己好歹找到了方向。 如果他是彻头彻尾的妖,他将会有一条细长漂亮的龙尾。 可因为是半妖,问月鼎的尾巴蓬得更像狐和浣。他的尾部知觉很迟钝,这让许逐星的小动作很难被发现。 “我不介意我是半妖,你也不用担心想看我变妖,会让我为难。” 被许逐星安静抱了会,他道。 “其实和易容一样,很简单。” 希望有一日,许逐星也可以不介意自己半魔的身份。 “好。” 许逐星抱得紧了些 要是有一日,问月鼎知道他的身份,还能如现在般对他。 那该有多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 71 章 旧冤家 七月三十,午时。 迟到一个来月的天字阁试炼姗姗来迟。 和语阁的修士们一一核对过身份,他们终于得以踏上十年一开的神秘五层。 “还真和我爹说的一样” 走上第五层,附近的光线昏暗,齐改的大嗓门自觉地低下:“全是佛像。” 抬眼望去,镂空墙壁内,雕刻精致的佛像密密麻麻,庄严又不怒自威。 墙壁是用陶土砌成,凑近细看,才能发现一部分的土壁用特殊的黛色染料镌刻着佛经。 和许逐星对视几息后,问月鼎略有点不自在得挪开视线,随便揪了个话头,“这猫,怎么突然胖了?” “??”小白虎头一歪:你礼貌?问月鼎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年,洞府里极其安静,只有水滴落的声响。 充沛的灵力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又回到丹田处,丹田中原本的金丹已经不见,出现了一个婴儿的幻影,短短三年他已经进阶元婴,放眼九州这个速度进阶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问月鼎缓缓起身推开石门向外走去,刺眼的阳光让他抬手遮住了脸颊,外面的桃花正盛,初春的风拂过他的衣袍。 “师兄,我就猜到你今天要出关。”柳青梧感觉自己一晚上都没睡好,一条浑身冰凉的大蟒蛇将他缠绕得死死的,仿佛他是被捕食的猎物,柳青梧低头看了看身上,除了里衣有些凌乱,并没有什么痕迹,除了后颈有些犯疼。 侍卫在他醒来之前便离开了,柳青梧揉了揉后颈起身打开了房门,昨天的脏衣服竟然已经被洗干净晾在了院子里。 小童没有回来,那洗衣服的就是侍卫。 柳青梧斜倚在门上懒散地看着院子里随风飘荡的衣服。 “原来是田螺姑娘啊。”问月鼎拧起了眉头,目光落在玉简上,然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另一边。 看样子,这个主角的问题很严重啊。 人格分裂不说,异变的情况竟然严重到能干涉系统,这么说来,造成世界偏移反倒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时空管理局的强大自是无需质疑,问月鼎当了那么多年的任务者,行走在三千小世界之中,见识过的各种意外事件多如牛毛。 虽然有些惊讶,但单单只是主角产生了变异罢了,与庞然大物的时空管理局比起来,便犹如蚍蜉撼树,所以问月鼎压根就不用担心。 倒是主角现在这种情况,在时空管理局有史以来遇到的突发事故中,也是属于少例。 问月鼎转念一想,之前主神打算放弃这个世界的处理方法,难不成是已经考虑到了目前这种变故? 纵然可以解决,但需要花费的代价就相当高了,于是时刻管理局便听之任之,任由时间的长河逐渐消磨殆尽,直至新的一个轮回开始。 如此,影响也能降至最低。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方法,避免了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麻烦事故,放任自流,到新的轮回开始时,再重新捞回来就行了。 这就是大局观啊。 问月鼎赞叹了一声,随即想起目前自己就身处在这个麻烦之中,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低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殷云槐踱步入殿内,一眼便见到了侧躺在柔软玉榻上的身影,唇角无意识上扬。 他放轻了步子,缓缓走过去,冷淡的眉目舒缓开,荡漾出令其他弟子想都不敢想象的柔和笑意。 “师尊,可有疑惑需弟子为您解答。” 他自然而然地在问月鼎身边跪坐下来,华贵的白袍拽地,半点都不在意是否会沾染了灰尘,只目光温柔地望着他的师尊,好似怎么也看不够。 是啊,一百年了,曾经随着师尊仙陨那一刻裂开的伤口至今仍未恢复,也无需恢复。因为他要永远清晰地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任由反复在心底里发酵!腐烂!痛切心扉!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继续犯下同样的错误,时刻警醒自己—— 殷云槐唇边的笑意愈发显然,旁人眼中漠然无尘清冷高贵的云槐仙尊,此刻在问月鼎面前荡然无存。 问月鼎微微一顿,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以前他做任务的时候,主角是现在这一副模样吗? 他倒记得,当时的主角格外令他省心,尊师重道,成熟稳重,乖巧懂事,简直可以说是模范徒儿了。 但他怎么记得,当时主角是面瘫脸来着? 即便是现在,成了上清派掌门,世人眼中尊贵无比的云槐仙尊,也该冷清出尘、不苟言笑才符合他的身份吧? 魔尊可以说是黑化后的性格变化使然,而眼前这个,问月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况且有魔尊这个前车之鉴在,曾经对于魔尊对自己是何时生出的大逆不道的心思的猜测,得出的最有可能的结论…… 此刻,看着殷云槐俊美而柔和的笑脸,问月鼎……忽然一个激灵。 他故作镇定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简,说道:“为师饿了。” 问月鼎是尊重口腹之欲的,连对美食都失去了兴趣的话,谈何成大事。 所以他当初作为玄元尊者时,常常避开众人独自开小灶,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当着众人的面烤鸡烤鸭烤鱼烤鹅都问得问题。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玄元尊者,没必要再背着个包袱,更何况他目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做不到辟谷,满足肠胃之需也是合情合理的。 殷云槐眼中笑意渐深,仿佛回到了百年前无意中窥见师尊偷偷吃食的场面,但为了维护师尊的尊严,他便只好当作没看见般。 “师尊稍等片刻,弟子早便为您准备好了。” 挥袖间,空旷的殿内瞬息出现了一席丰盛的菜肴,微微焦黄的烤鹅,浓稠的乳白色羹汤……垂涎欲滴,香味扑鼻。 看起来应是刚刚做好的时候,便被收入了储物空间内,时刻保持着刚新鲜出炉的状态。 且看样子,这一席菜肴从制作好到现在,时间跨度应该不会太长,毕竟除了他这么一个凡人需要进食外,谁还有这个殊荣能劳烦云槐仙尊动手的。 问月鼎眼角微微抽搐,顶着殷云槐期待而微微渴望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拿起了筷子。 味道是非常不错,所用的食材也都不是凡物,如果没有某个人在旁边一直盯着他看就更完美了。 一刻钟后,殷云槐挥了下袖子,一桌子的残羹剩菜瞬间消失不见,也不知是处理掉了,又或者偷偷留着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问月鼎倒没想太多,只瞥去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待殷云槐空闲下来,便开口说道: “你与魔尊,是什么关系?” 这时院子里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外面正停着一辆马车,内门的侍从站在马车前朝柳青梧拱了拱手。 “柳公子,教主派我来接您,昨日未得到修剑的结果,教主思来想去不知道是你们学艺不精还是在塔中懒散行事,最后决定将所有铸器师召集在大殿一齐讨论。” “先下过去时间正好,柳公子请吧。” 在侍从还未开口的时候柳青梧就知道好日子又没了,他视死如归地踏上了马车,一路上侍从再无他话,柳青梧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车来到了大殿外。 他沿着台阶向大殿走去,侧眼望左看去,那边就是顾令颐之前带他来的偏殿,主殿和偏殿隔的不远,中间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柳青梧踏上大殿时,许逐星已经坐在了上方的主坐上,猫面具下的脸看不清神态。 其他铸器师早早就落座了,只留下离许逐星最近的座位,柳青梧只能坐在那。 “现下人都到齐了,讲讲修剑的事吧,此剑可修否?”许逐星漫不经心地摸着腿上的三花猫,看起来心情极好。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柳青梧正垂着头瞌睡,衣领没遮住的后颈处露出一道红痕来,他饶有兴致地挠了挠三花的下巴轻声道:“他向来迟钝,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呢……” “可修可修…当然可修!”山羊胡子立马站了一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作为铸器院的院长在这时必然要站出来。 “看来欧先生有些高见,请讲。”许逐星的手带着黑色的手套,将腿上的三花摸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山羊胡子脸色煞白,抖着嘴唇道:“此剑……此剑剑柄为龙角,想必剑身用了龙筋。”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柳青梧昨日讲的龙角之言。 问月鼎转过身去,杨月正提着一个盒子站在小径上,他的眼神望杨月身后探去,却空无一物。 “啊……师兄刚刚以为是别人吗?许师弟他们接了任务去沧州除妖了。”杨月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将盒子塞进问月鼎怀里。 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各种果脯和点心,问月鼎拿了一块豆沙糕塞进嘴里惊讶道:“这是闲云庄的点心,你跑这么远去买的?” “我可没说是我买的,这是许师弟走之前买的托我带过来,”杨月伸手抓了一把果干道,“果然贵有贵的道理,好甜啊!” “许师弟之前每天都买呢,买了也不给我们吃,这次好不容易尝尝味道。” 问月鼎停下咀嚼的动作看向怀里的食盒,里面的东西并不是同一家店的,每个店铺隔的距离不近,要想买齐了带回蓬莱宗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他突然开口道:“他们去沧州哪里除妖了?” 问月鼎:“师尊能摸吗?”这猫好像挺不一般。 小白虎忽得瞪大眼,一副受到严重惊吓的模样。 问月鼎一头雾水:“怎,怎么了这是?”然后发觉小白猫一直盯着自己。 【难道是被我吓到的?我有什么可怕的?】 他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刚刚说的话似乎有歧义。】 【不是,你一只猫你懂这么多?!】问月鼎一时槽多无口。他回头,许逐星深邃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面对这张无懈可击的容貌,问月鼎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他缓了口气,小声道:“……我是说,猫能摸吗?” 【救命,好像越描越黑!我真的很单纯,真的!信我!】 好在徒弟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至少师尊还是非常端方的。 “可以。” 问月鼎的尴尬被许逐星平淡的态度缓解了几分,迫不及待起身,对着猫猫伸出魔爪。 他扭头将脸别开,全然没有注意自己通红的耳根完完全全露在外面。 许逐星不紧不慢地补充:“猫可以摸。” “!!” 问月鼎耳根原本稍稍褪去的热意直接漫上整只耳朵。 啊啊啊我的形象,算是毁了!他无声呐喊,赶紧摸几把猫猫缓解心情。 没关系,我端肃的师尊肯定是字面意思!问月鼎深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个道理,立刻默念两遍自我安慰。 小白虎:“嗷呜~” 问月鼎动作一顿,警觉地复述了一遍:“嗷-呜?” 许逐星目光清淡地落在白虎身上,小白虎立刻屈服:“……嗷喵~” 想起它刚才人性化的动作,问月鼎轻声:“……你,听得懂?” 小白虎点头。 问月鼎迟疑:“那我,还能挼吗?” 小白虎:“……” 问月鼎在柳管事的帮忙下把三个家安好,研究完许逐星给的课表,这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去各峰上了几节试听课,做好规划,正式踏上修行之路。 这日清晨,天光微亮。 问月鼎睡眼惺忪推开门,远处悬崖边许逐星熟悉的身影正在习剑,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如虹。 比你有天赋的人比你还努力,这话果真不假。问月鼎深吸一口气:谢谢,有被卷到。 吹了吹风,他清醒不少,干脆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灵剑,在院子里依样画葫芦跟着锻炼。 过了一会,问月鼎结束晨练准备回屋修炼,不经意瞥到许逐星的时候,忍不住眯起眼,心想怎么回事,师尊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高大亮眼到无法直视了么? 他眨了两下眼再看,才发现金光不知何时穿透云海,太阳此刻正好停留在许逐星的身后。 问月鼎:……啊这,头一次被自己无语到。 临近午时,问月鼎起身,一路目不斜视,直奔饭堂而去。 他跟柳管事打听过了,清霄宗是设有饭堂的,就在主峰弟子堂的边上。 问月鼎心向往之,却碍于灵力续航不够,硬是啃了许久辟谷丹。 也不知是最近爬山爬多了,还是炼丹练得扎实了,问月鼎发现自己对灵力的掌控加强了不少,丹田中的灵力也有了些盈余。 他信誓旦旦:今天这顿午饭,我吃定了! 灵兽灵食多少含有些杂质,吃下后要重新炼化灵力,不如辟谷丹便捷,因此饭堂里的弟子不多。 问月鼎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双目放光,“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都要!” 他带着打包好的灵食笑吟吟地回到出云峰,柳管事奇怪道:“小公子今日怎地这般高兴?” 问月鼎笑道:“正要尝尝饭堂的手艺。” 他进了自己的院子,将几个灵食一一摆在院中的石桌上,闭眼深吸一口气,嗅到肉的味道。 ——真香! 问月鼎抬手夹起颤巍巍的、肥瘦相间的灵鸭肉塞进嘴里,享受的表情还未舒展开忽然僵在脸上。 这……怎么是个“菜谣”?! 他皱眉低头,色香俱全,食材很新鲜,口味很健康,但就是不好吃,味道寡淡且口感很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不死心夹起另外一份灵鹿肉,又被创了一次。 怎会如此? 怎能如此! 问月鼎简直难以接受这个打击! 辟谷丹只需忍受它难吃的口味一秒,就能饱腹三日,而这些食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问月鼎含泪干饭,饭堂人少原来是有原因的! 柳管事路过无意中扫来一眼,顿时一惊,“怎么了小公子?今日的灵食这般美味么,都把你给馋哭了?” 问月鼎抬头,面带委屈:“好,好难吃!” 柳管事:“……” 他们都在他手上栽过。 许逐星第一次中蛊,是许逐星输了;而第二次替他挡蛊,他也没彻底赢过他。 “想!” 许逐星不怯不畏,毫不犹豫道。 “嗯。”问月鼎轻笑。 “那我们就试试。” 第 72 章 脉边蛊 “承渡离开宣城的时候,给我留了一些和蛊相关的手札。” “白泽的传承中,对蛊亦有记载。” 问月鼎从纳戒中抱出书卷。 “擅长下蛊之人,体内必然有蛊。” “司主能够以一打二,是和蛊有关。” 许逐星了然。 柳青梧从破掉的窗户纸看了一眼窗外,接近冬日的太阳本就下山较早,加上白龙镇上空的积云,现下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了。 “既然李二牛说它视力不好,被发现了贴个隐蔽符倒也不会出事。”柳青梧跟上阿七的步子给他贴了个符咒,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就生气。 “先探查一下地形吧,毕竟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到汛期。”柳青梧拉住阿七道,好在对方沉默着点了点头,刚刚突如其来的火气散得一干二净。 他们来白龙镇的目的就是崇吾石,而只有等到汛期来临的时候才能在湖中找到这种石头。 现下还需要解决百目鬼这个麻烦,柳青梧拿出芥子袋中的斗篷穿在了身上,“一会我们想办法去镇子的中心看看,得找个法子设下阵法解决这个妖物。” 阿七皱了皱眉并不是很认同这个决定,“即使你身上穿了这个可以防御的法袍也可能会被伤到……”但让柳青梧留在这里其实也不太安全,况且他也不会让柳青梧一个人留在这。 “伤到了也只怪我自己修为不精,放心我不会拖你的后腿。”柳青梧笑了笑。 阿七张了张嘴巴,他其实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柳青梧已经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夜间的街道还弥漫着不会散去的雾气,让本来杂物众多的路变得更加难走,还要小心雾气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百目鬼。 跨出门槛的那刹那,柳青梧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其中还夹杂着鱼腥味。 柳青梧捂着嘴巴靠墙干呕了几声,反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低头缓了半天,转过身来才发现阿七递给他了一颗青梅糖。 “谢谢…”糖的味道冲散了那股恶心的气息,柳青梧靠在墙边低垂着头,泛红的眼角让人忍不住触碰。 阿七也确实这么做了,“有灰。”他开口道。 街道上时不时出现掉落的砖块,还有废弃的背篓架子等杂物,让柳青梧在浓雾中有些寸步难行,阿七却好像不受影响一般牵着他的手在其中穿梭自如。 “这么暗你也能看见?修炼的什么功法这么好用?”柳青梧打量着阿七的眼睛道。 “没有什么功法,只是以前瞎过一段时日,练出来的。”阿七平静地看着前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水汽打湿了他额前的发丝,凝在他的睫毛间,柳青梧轻轻开口道:“疼吗?” 睫毛间那滴水在他抬眼时滑落,“…不疼。” 阿七停下前进的步伐,他挡在柳青梧面前握紧了手中的刀柄,面前的白雾里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 刀缓缓出鞘,雪亮的刀身倒影出百目鬼的一只眼睛。 百目鬼站在路中间歪着头打量着他们,浑身的眼球咯咯地转着,柳青梧冷静地拿出手中的符纸,他修为太低,很多时候符咒比灵力好用。 在百目鬼向前扑过来的一瞬间,阿七像离弦的箭一刀劈了过去,刀身在妖物身上滑过一道火星的痕迹,百目鬼的血液洒在他的衣物上滋滋作响。 “阿七,这边!”柳青梧抬手喊道,百目鬼忽然转向了柳青梧,在妖物转头的刹那,阿七借力从屋檐落下,一刀劈掉了百目鬼的头颅。 那颗头咕噜咕噜地滚到一边墙角,百目鬼摸了摸失去头的脖颈,不断涌出的妖血打湿了它的腹部,失去头的百目鬼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朝着柳青梧扑了过来。 “唤符名破!”几张爆炸符被柳青梧快速地丢到百目鬼身上,在百目鬼眼睛被炸碎的瞬间柳青梧握住阿七伸来的手翻到了屋顶。 “嚇……嚇。”百目鬼发出气音,低头去拾起角落里的头颅,它抱着头看向屋顶那二人,怀里的头颅露出一声怪笑,却在一声铃响后四分五裂,化作无数个肉块掉落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柳青梧看着地上那摊尸体,心底却有些疑惑,“这爆炸符威力这么大?刀都砍不断,几个符给炸碎了?” 他看向阿七,对方似乎没有听到铃响。 阿七看了看手里的刀,又卷刃了,“也许是画符之人技艺高超,我们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朦胧的月光在他们身后撒向地面,在百目鬼的尸体上空隐约能看见几根像蛛丝一般细的银线,月光很快被云层掩盖,那几根丝线也无影无踪。 “我觉得这里不止这一个百目鬼…来的路上我们也看到了好几张被掏空的人皮,但手法或者说吃法并不相同。”柳青梧蹲在路边打量着面前的人皮。 之前几张是从肚子掏空的,而这两张却是从后颈被撕开的。 “数量太多会变麻烦,应该找个地方设下阵法,比你我一个个杀过去要好很多。” 阿七点了点头道:“我站在里面吸引它们。” “倒也不必…那太危险了,只需要你我二人半碗血就行,这东西这么贪吃,肯定会被引进去。”柳青梧道,说着从一旁开着门的空房间里找出一个破瓷碗来。 柳青梧将装着血的碗放到阵法中央,四周早已贴上了符纸,在妖物踏进房间的时候就会被悬在过梁上的镇妖铃逼到阵法上失去逃出的机会。 “这个阵法虽然简单,但杀妖却有奇效。”柳青梧满意地勾完最后一笔法阵的符号,人血画出的阵法汇入灵力可以大大增加法阵的威力。 阿七看着地上复杂的图案,又打量了一下柳青梧满是血污的手,他垂着眼拿出芥子袋中的金疮药将大量的药粉抖在柳青梧的手上。 “嘶…”柳青梧忍不住抽回手却被阿七一把抓住,他仔细查看了一下涂满药粉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不是因为疼,你这样太浪费了…那么多药粉掉地上了。”柳青梧好笑地看着阿七的动作。 “没有浪费。”阿七摇头道。 布置好阵法两人就离开了那间屋子,柳青梧和阿七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贴着隐匿符观察着情况,肉眼可见的阴气聚集在那间屋子附近。 街道上开始出现一些细碎的脚步声,柳青梧眯着眼睛打量着下方的情形,百目鬼一个接着一个从小镇的各个方向走了过来,阵法有放大人血香味的效果,现在那间屋子在妖物眼里就像香气四溢的红烧肉,令人垂涎欲滴。 “啊!我靠!” 柳青梧看向那间屋子的二楼,那里竟然有个背着包裹的少年。 “我才活十六年就要死在这里了…娘啊……”少年在窗口瑟瑟发抖,四面八方的百目鬼都爬向了二楼。 “那里有人!”柳青梧猛地站了起来,阿七拉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的阵法已经开始生效了,现在过去说不定你自己也要死在那。” 柳青梧甩开他的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那是人,如果我不在那设下阵法他就不会出事。”说着甩开阿七的手,脚尖一抬便跃了下去。 柳青梧虽然修为不高,无法做到像阿七那般的大轻功,但能用的小轻功飞到那间房子二楼也足够了。 “娘!!我要死了呜呜呜呜……”少年抱着窗沿,已经有一个百目鬼爬到二楼的楼梯口,还有几只在隔壁的外墙上虎视眈眈。 柳青梧刚落到窗口处便被少年的嚎叫吵得耳朵疼,他伸手弹了弹少年的额头道:“号丧呢?你还没死,不过也快了……”他看了看四周涌过来的百目鬼。 “天呐…仙人…”少年抬头吸着鼻涕看向柳青梧,夜空中的云雾散开,月光洒在柳青梧身上,仿若神灵。 “我看你是吓傻了,把武器拿起来。”柳青梧唤出灵火看着少年。 少年颤颤巍巍地拿出身侧的刀,刀柄上的铃铛不住地颤抖。 “啊…你是彷徨陵的弟子。”柳青梧打量着他拿刀的架势,生怕下一秒他就把刀抖掉了,和阿七使刀的样子差远了。 彷徨陵的刀出鞘无声,杀人时一刀一式只响一声,所谓道心不彷徨,刀指之处即所向。 耳畔铃声不断,柳青梧心道彷徨陵老祖听见这声估计都气活了。 柳青梧操纵的火焰用力地将窗外的百目鬼击飞出去,下一秒差点被扑上来的百目鬼抓到手脚,他踉跄躲开喘了口气,这个身体的修为还是太低了。 “你怎么和我一样菜啊仙人…呜呜呜呜”少年一边撒着柳青梧给他的爆破符,一边乱挥刀。 阿七站在远处的屋顶,风吹动着他黑色的衣袍,腰侧的铃铛轻轻地响着,柳青梧击飞一只百目鬼,为了护着身后的少年,手臂被百目鬼的手指抓出长长的一道口子。 他垂眼看着柳青梧反击的动作越来越慢,四周聚集了十几只百目鬼,即使这样柳青梧也死死护着身后那个少年。 “是个人你都想救……所以当年才会救我呢。” 阿七冷漠地看着不远处的屋子,百目鬼已经爬满了屋顶,只消片刻那两人可能就命丧于此。 他紧握着腰侧的刀鞘,第一次遇到柳青梧的时候他就想杀了这个人。 明明他应该动手,报那剜心之仇,让问月鼎这个道貌岸然之徒体会到被毁掉道心深陷寒狱生不如死的感觉。 ———仙长大人,您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人,我为何不救? ———这次出来可以寻一个好的医师给你看病。 ———疼吗? “锵” 是刀出鞘的声音。 “焰起。” 巨大的火龙凌空而来,将四周的百目鬼掀飞一大片。 阿七落在地上,火龙环绕在他身侧,柳青梧分出一丝眼神看向地面,只见阿七将两只百目鬼钉死在砖墙上,火龙将百目鬼吞噬,只留下嘶哑的嚎叫声。 比起刀法,阿七使的更像剑法,干脆利落地刺断了百目鬼的四肢。 “大侠!仙人我们有救了!”少年扒在窗沿上激动地说道。 柳青梧望着那条赤色的火龙回忆着阿七的招式,灵力顺着熟悉的路径全部涌向他的指尖。 “焰起。” 从丹田处招来的灵火霎时间化成墨蓝色的火龙冲向百目鬼,瞬间将屋子炸了个大洞,一时间碎瓦断木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阿七诧异地看向那出现一瞬间便消失的火龙。 那一场火焰消耗了柳青梧全部的灵力,最后只能让少年扶着他下楼。 走到楼下的时候正看着阿七缓步走了过来,身上全是冒气的妖血,倒显得人有些阴翳可怕。 少年扒着柳青梧的肩膀颤声道:“这是仙人你的同伴吗?” 柳青梧疲惫地笑了笑,向着阿七的方向走了几步,四周的房屋变得模糊,他踉跄着脱力倒了下去。 少年惊呼着伸出手,还没拉到柳青梧的衣角便看见他倒在了阿七的怀里。 “只是灵力衰竭了,你看着他。”阿七松开把脉的手抽出腰间系着一个小银铃的一捆银线。 他丢掉了手中破口的刀,银线在阿七的手中灵活的飞舞,扑上来的百目鬼瞬间被绞杀成块,血雾从天而落,避开了柳青梧和少年所在的角落。 那个小铃轻快的响着,仿佛黄泉的乐曲。 少年看着脸上挂着血迹的阿七朝着他们走来,手上握着那根绞杀妖物的银线。 他不禁生出一种可怕之感,张了张嘴颤声道:“你是……你是……许逐星…” “阿七”歪了歪头,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话,他将银线收回腰间,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将地上的柳青梧抱了起来。 赶在引起骚乱之前,和语阁的修士们匆匆上前,将他抬走。 不远处,狐面少年静静地看着。 “问月鼎还没出事,先惹了其他麻烦。” “你种给姬见鲤的蛊,也让他给伤着了。” 那蛊天修都没十株存活,是千沆的宝贝。 脑中的声音无可奈何:“还不收手?” “那又如何。”玩着缠在手腕上的红珊瑚,千沆满不在乎。 “扛不住蛊香,不得怪这妖没本事。” “至于问月鼎” 他看着表情恹恹,白皙脸颊犯了层浅红的青年。 “我看他能撑到几时。” 第 73 章 为何意 已经是第一轮试炼的最后一日,李承渡依旧没来消息。 望着身边蔫巴巴发呆的问月鼎,许逐星已经全无报复司主的杀意。 连着几天了,看着明明不是大问题,却怎么查也查不出毛病。 要是问月鼎今日还不好转,不管问月鼎自己怎么想,他都得想办法找凌苍粟问。 签筒摇动的声音响起。 不知为何,台下心不在焉的问月鼎上了擂,对上对面的修士,状态居然迅速转好。 甚至比他平时还要出色。 望着浑身是血,面无表情收剑的青年,许逐星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 没有赘余的招数,没有半点对血腥味的不适,习惯性的格挡也成以攻代守今日的问月鼎,陌生得不像他自己。 “又有妖晕了?” 隐约地,问月鼎听到旁边传出惊呼:“这已经是第三个。” 问月鼎抬起头,恍惚地看到两个修士搀扶一位长了长尾羽的修士路过。 “呜呜” 那修士没昨日的猊反抗激烈,只浑身抽搐,痛苦地呻吟着,偶尔发出一声鸟鸣。 “我想要你教我。”许逐星的眼底一片暗色,微蜷的手指展示着主人的焦躁。 师兄要把他推给别人。此刻,那些传闻问月鼎暂不得知,但他却也是遇到了苦恼之事。 前头刚刚知道魔域攻打修仙界,难怪这段时间见到殷云槐的次数缩减了不少,作为修仙界第一门派上清派的掌门,在这种紧要时刻自然是悠闲不到哪里去。 不过,谁又能想到,身为敌军头头的魔尊,不在战场前线坐镇魔族大军,竟然偷偷溜进了修仙界,溜进了第一门派上清派之中…… 问月鼎的表情很平静,他平静地端着一盏清茶,慢悠悠送入口中,感受茶香在唇舌间弥漫,芬芳馥郁。 若没有一团黑漆漆的雾气飘荡在旁边,氛围可以说是十分悠然惬意。 可惜,没有如果。 浓郁黑雾中浮现出了魔尊的面容,与殷云槐如出一辙,却是邪性狠戾,隐隐发红的双目又如血泣沥。 问月鼎不想知道他是如何溜进修仙界,又是如何在不惊动上清派的结界,乃至凌霄峰的护山大阵中,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对于主角这种生物而言,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况,魔尊与殷云槐,本质上而言就是同一个人。 虽说问月鼎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总归是没有主角不能做到的。 倒是这会儿忽然看见魔尊,脑海不由浮现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的夜晚……只能说,自前几日,魔尊或许便已经一点点地侵入进来了罢。 如此念头划过,问月鼎便仿佛感觉到自己额上的青筋在跳动,是他大意了,但还是按耐下稍显不虞的心思,专注目前发生的大事件,语气淡然地说道: “攻打修仙界是你的主意吧?” 然而,这显然是明知故问的话语。 魔尊冷笑,嗓音有如砂石磨砺的暗哑: “师尊见着弟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提这个问题么?” 倏忽,黑雾翻涌,他逼近了手端茶盏的青年,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漆黑雾气几乎要舔.舐上青年白皙的脸颊,恶声道: “没错,除了本尊,师尊觉得还有谁可以命令魔族大军?” 问月鼎下意识闭了闭眼,便感觉睫毛似乎扫过了什么,太近了,他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一点点。 魔尊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对劲,仿佛回到了之前在魔域第一次见对方的时候,凶残戾气,但似乎又暗藏着极致的妒火。 当然,魔尊是该生气,该嫉妒的。 气师尊毫不犹豫离开自己,又妒这几日所见到的——即便,那也是他自己。 更重要一点,是他意识到了,哪怕自己表露心意,无论是身为魔尊,还是一如以往受师尊喜爱的弟子殷云槐,却始终无法令师尊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 在空中飘忽不定的黑雾愈发浓郁,像是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般,空气的温度降低下来。 问月鼎看着,忽然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不要闹了。” 似是在安抚一只濒临失控的猛兽。 虽然不想承认,但问月鼎清楚一切因他而起,抛开其他因素,魔尊的这些行为落入他眼中,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一样。 然而,从未有过情感过往的问月鼎,终究还是无法理解,情爱这东西有多磨人。 不然为何又说,历情劫,历情劫,既是情意,也是劫难。 问月鼎只看到了表面一层,当然并不是说对方表白了就一定得接受,这就是道德绑架了,但已经身处在劫难之中,尤其是一方哪怕偏执黑化亦不愿放手的前提下,走向便不是自己所能预测的了。 在他略显无奈的嗓音落下,可这短短地几个字,却未能起到丝毫安抚之意,反倒令魔尊的面容更是扭曲了几分。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问月鼎眼眸微微睁大,望着前面一团黑漆漆的浓雾,骤然间炸开般扩散了好几十倍,偌大的浮云殿尽数笼罩在黑雾之中! 他并未看见,外面的天空,以凌霄峰为中心的数十座山峰,蓦然暗沉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气象变化,让留守在上清派内的弟子或长老皆徒然一惊,正直魔域攻打修仙界的关头,疑是敌人入侵的画面浮现在众弟子脑海中,顿然警惕地四下张望。 不过,在这种突发的变故中,上清派结界乃至护山大阵却毫无动静,这也是众弟子仅仅只是警惕而没有惊慌的主要原因。 在护山大阵下,任何邪祟皆不可苟活。 却无人知道,魔尊与他们的掌门云槐仙尊为同位一体,无论是上清派结界,又或者是凌霄峰的护山大阵,对魔尊而言想要不引起注意不过轻而易举之事。 而前线的战争,到底只是为了引走殷云槐的注意力,使得魔尊的潜入更加通畅无阻罢了。 是的没错,前线打生打死,只为了魔尊从后方更好的偷家(?)。 倒是这座浮云殿被殷云槐下了禁忌,令魔尊多花费了一番功夫,却也仅此而已。 然而此刻,问月鼎由始至终的态度,无疑让魔尊本就岌岌可危的不稳定的情绪,深受刺激,暴戾再也无法掩盖。 冲天而起的漆黑浓雾覆盖在凌霄峰上空,遮天蔽日的厚重乌云伴随着猩红雷鸣宛如世界末日—— 这一瞬间,上清派上下众弟子均惊骇地抬头,望向浮云殿的方向,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敌——袭!!!” “我未曾学习过剑法,这点可教不了你。”问月鼎只当他在闹脾气。 许逐星上了鹤车再也没有讲话,安静地坐在问月鼎对面。 问月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那个小团子被自己养成了喜欢生闷气的爱哭包。 鹤车落在天衍宗脚下的城镇,四周传来人群喧闹的声音,因为城镇靠近天衍宗,时常有修士走动,鹤车在人群中倒也不太引人注意。 许逐星伸手掀开了一角帘子,外面是来往的生意小贩,“师兄怎么落在这里,我们不回蓬莱宗吗?” 问月鼎走下鹤车伸手看向眼眶还泛红的小师弟,“不生气了?回蓬莱宗了可吃不到这么多吃食。” 蓬莱宗四面环岛,凡人没有机会踏足这片土地,这就导致了宗里的很多东西需要杨曜定期出门采买,宗里的吃食大部分由符秋霜准备,但符秋霜的厨艺只能说可以入口,但却代表了整个蓬莱宗最高的厨艺水平。 问月鼎有很多时候会心血来潮亲自下厨,杨月他们看见问月鼎提着自己做的食盒就会想尽各种借口跑路,只有许逐星和符秋霜会乖乖吃掉问月鼎做的东西。 在符秋霜吐了几天之后就只有许逐星一个人会吃师兄的爱心饭菜,曾经杨月他们也会浅尝一番,直到问月鼎用一锅蘑菇汤将全部的人都放倒,事后杨曜评价他不去做绝命毒师真是可惜了。 问月鼎带着许逐星来到一家酒楼面前,他扬起帷帽下的脸打量了一下招牌便走了进去,“之前谢流云来吃过,说这里的汤锅是一绝。” 许逐星听到这个名字又高兴不起来了,他看着面前的招牌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春来酒楼,大厅里坐满了人,汤锅的香气在酒楼里弥漫开来,确实是一家不错的店。 两人要了二楼的雅间,待小厮关上门问月鼎才取下帷帽放到一旁,逢仙会一战之后问月鼎的名气大涨,加上他铸器的手艺在九州数一数二,修士凡人都认识他,为了避免麻烦他干脆带起了帷帽。 “这家招牌菜是牛肉汤锅,再点两盘肉,来点白菜和蘑菇,一盘糍粑,一壶紫苏水。” 许逐星幼时就比较谨慎,问他想要什么都摇头拒绝,久而久之问月鼎便不再让他点菜,毕竟相处久了也知道小师弟喜欢吃什么,自己帮他点上就是。 汤锅很快端了上来,锅下面烧着无烟的银丝碳,鲜美的汤在锅中翻腾,筷子夹着肉片浸没到汤里,刚刚变色就夹起来口感最好。 锅里的肉拌上蘸料碗里的麻酱令人食欲大增两人互相给对方夹菜,不过一会两盘肉便消灭了一大半。 问月鼎一边喝着许逐星给自己倒的紫苏水一边欣赏着城镇的风景,他最近很少有出宗的时间,所以对现下的空闲有一丝珍惜之意。 他嚼着嘴里甜糯的糍粑心情极好,直到视线扫到街上站着的某人,问月鼎嘴角抽了抽快速地关上了窗户。 许逐星:“师兄是冷吗?可以叫我关窗户。” 问月鼎忍不住扶额,“是有点,昨日下了雨……”话音未落他的右眼皮越跳越快。 只听见哐的一声雅间门被大力推开,脆弱的木门在墙上砸出了个坑。 许逐星警惕地回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流云师兄?” 谢流云身后背着用破布条子缠着的两把宝贝剑,一脸喜气洋洋地坐在问月鼎旁边。 “我就知道你那个表情,一看就是在吃好东西不和我分享!”谢流云用力拍了拍问月鼎的肩膀,差点把他刚喝进嘴里的紫苏水拍了出来。 “你这狗鼻子这么远都能闻见…不想分享现下也分享了。”问月鼎用杯子挡住嘴鼻腹诽道。 剩下的肉几筷子便被谢流云煮了个干净,“怎么才两盘肉,小二再加五盘!” “这是我请小星吃饭,你一个人吃光了是怎么回事?”问月鼎说着将剩下的吃食全往许逐星面前推去。 “你这次接了天衍宗这么大单子,请好友吃顿饭也不行……真是抠死了。”谢流云大大咧咧地坐到问月鼎旁边。 问月鼎只觉得自己额上青筋直跳,谢流云风卷残云地吃完刚加上四盘肉,还贴心的给许逐星留了一盘。 许逐星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筷子,任由锅里的雾气将面前两人模糊,他觉得自己在嫉妒,嫉妒谢流云分走了问月鼎的视线。 问月鼎注意到对面没有动筷子的许逐星,强忍住将盘子扣在谢流云脸上的冲动,他又想起刚刚在天衍宗说的让谢流云教小师弟剑道一事。 “你看小星怎么样?” 谢流云擦了擦嘴抬头看向对面的许逐星,一阵笑声从他嘴里传出来,“哎呦,逐星你去哪搞得桃子眼,哈哈哈哈哈哈!” 许逐星的眼睛哭过之后本来就干涩,现在直接肿得双眼皮都没了,活像挂了两个桃子在眼睛上。 听完谢流云这话许逐星手里的筷子发出了咔嚓一声。 “你看力气也很大,他学剑怎么样?”问月鼎飞了个眼刀给自己的好友。 谢流云这才放下手里的筷子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确实是学剑的好苗子,就是晚了些。” “勤能补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过几日要闭关了,这段时间得拜托你帮忙教导一下他,我觉得你吃完这顿拜师宴也不介意多个小徒弟。”问月鼎挑眉道。 许逐星低着的头猛地抬起来,师兄从来没给他说过闭关的事情,问月鼎感受到许逐星湿漉漉的眼神安抚性地笑了笑。 “那我可就亏了,你应该请我吃点更好的。”谢流云经常去看杨月,各种借口都找遍了,现下有这么好的理由摆在面前他当然会答应。 吃完饭谢流云便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问月鼎和许逐星两人沉默相对。 许逐星付完钱跟在问月鼎身后出了酒楼,虽然表情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是问月鼎一看就知道他又生闷气了。 路上给杨曜杨月他们选了些新奇玩意便返回了蓬莱宗,许逐星到了蓬莱宗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问月鼎给杨月带一个漂亮的蝴蝶梳,送了杨曜一套武侠话本,给符秋霜带了些草药,唯独留着许逐星的没有送出去。 “许师弟怎么不来拿东西?”杨月打量了一下四周,并没有许逐星的身影。 “可能是困了吧…唉这次之后还有三年才能见到大师兄……”杨曜叹了口气道。 符秋霜郑重地抱了一下问月鼎,他口吃的毛病一直改不了,到了情绪激动的时候肢体反而比嘴更好表达情绪,瞧着许逐星没来他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问月鼎和他们道别之后来到了许逐星的住所,里面黑漆漆一片并没有点灯,他走了进去点燃一旁的蜡烛,屋内并没有人,他才发觉许逐星是在躲着自己。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话梅糖放在桌上,轻轻掩上门便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许逐星缓缓走到桌前,抱起那罐玻璃瓶装的话梅糖。 第二天问月鼎便前往了蓬莱的主峰,那里有闭关的洞府,清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台阶上,一身白衣仿佛要和初冬的雪融为一体。 “师尊怎么在此?”问月鼎向他行了个礼。 “我算出你有一劫,不知是福是祸,全凭你一念之间,故来告知于你。” 清辉垂眼打量着面前的弟子,也是在初冬的一个早晨,他将年幼的问月鼎带回蓬莱,为他取名鼎,希望他如鼎苗般成长,喜乐安康。 如今问月鼎已经脱去了幼时的稚嫩,仙途坦荡,但他还是不免忧心问月鼎可能会遭遇的劫难。 “师尊不要担心,弟子若是遇上麻烦也定能逢凶化吉。” 闭关的石门在清辉面前缓缓关上,他看着一旁小径上的松树上的落雪转身离开了。 许逐星靠在松树背后,纷扬的雪花落在他肩侧,他一步步迈向问月鼎闭关的石门,那里的空地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雪,上面还有问月鼎的脚印。 他呼出几口白气,将冻的有些泛红的手掌贴向冰凉的石门,侧耳附了过去,却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喘息和风声。 许逐星在那待了一个早晨,后面回到房内果然病倒了,符秋霜摸了摸许逐星发烫的额头道:“许…许师弟……看来病病…得不轻,烧坏……脑子了。” 杨曜和杨月也坐在许逐星的房里,“都筑基的人了也能被风寒放倒?” 符秋霜听到这话放下手里抓药的小称凉凉地看了杨曜一眼:“修士……也也…也是人,自然会……会生病,不过有我…我我配药,不出……三天便好了。” 杨曜抱着话本道:“他不会是因为师兄闭关才生病的吧……。” “那也不稀奇,毕竟他一直很黏师兄。”杨月开口道。 杨曜他们没待多久便走了,符秋霜留下一碗药放在许逐星床头也离开了,等许逐星睁眼时已经是晚上。 他喝掉那碗凉透的药汁,一股中药的苦涩味在嘴里乱窜,他打开问月鼎送给他那罐糖,含了一颗在嘴里,酸甜的话梅味瞬间将药的味道压了下去。 许逐星抱着那罐糖缩在床榻上,还在发热的身躯出了一身冷汗,恍惚之间又想喊出声去,翻了两次身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傻小子,求偶呗。” 还是外甥情期开屏开得太含蓄了,不像许逐星,巴不得随时随地都在他好外甥面前开屏。 不过他的好外甥也看不出,俩人这方面,倒是登对。 “哦,嗯”许逐星脑子里炸着烟花,低下头。 “那他这情期,除了吃药和拿灵力压是要那么、那么地缓解?” 他含含糊糊地问。 难得了。 他第一次在许逐星这张精明的脸上,看到堪称憨厚老实的表情。 “当然有更好的办法。” 凌苍粟嘴角抽搐。 “求偶完该干什么,你难道不清楚?” 第 74 章 可曾知 许逐星木愣愣送走凌苍粟。 他回到屋时,问月鼎已经睡着了。 他面上的妖纹褪色,睡颜十分平静,像是半点都没为尴尬的情期困扰。 柳青梧来白鹿门就是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也没什么可带的,他背着一个小布包回头看了一眼住了几个月的房子,随即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阿七依旧是一身侍卫的服饰,只是去掉了白鹿门的标识,他牵着两匹马靠在院墙外闭眼假寐,苍白的脸被太阳晒出一丝红晕。 柳青梧走了过去,马儿在一旁发出不小的唏嘘声,阿七睁开眼看着柳青梧,“你今日好早。” 柳青梧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其实已过巳时,“让你好等了…我们走吧。” 阿七牵过一匹灰白色的马来,“不知道你会不会骑马,这匹性子好些。” 那匹马轻轻蹭了蹭柳青梧的脸颊,湿漉漉的鼻子拱在他脸上。 “它还挺喜欢我的,你看。”柳青梧摸了摸它的鬃毛。 “它当然喜欢你…”阿七一时有些恍惚道。 “毕竟我比较受动物欢迎。”柳青梧并没有听出别的意思,亲昵地抚摸着马的鬃毛。 两人骑着马飞快向前奔去,身后是不断远去的白鹿门。 柳青梧的发丝在风中飞舞,马儿奔驰在山道上,他实在是难以抑制嘴角的微笑,离开白鹿门这个危险之地实在是过于畅快,既然在这里找不到和身世有关的半分线索,不如就此离开。 “我们下午在沧州的边境歇脚,明日启程下午就能到白龙镇。”阿七策马来到柳青梧身侧,看着他轻松怡然的样子忍不住拉紧了手里的缰绳。 “你怎么了?是累了吗,这么不开心。”柳青梧放慢马的速度,慢慢靠近阿七的马,阿七有些漠然地看着前方,并没有分出视线给柳青梧。 他倾身向一旁马背上的青年,伸手触摸到阿七的额头。 “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歇会再走?” 温热的手背贴在阿七的额头上,阿七抬眼就能看到柳青梧的脖颈,柳青梧衣服上的皂角香气包裹着他的鼻腔。 “我没事…走吧,不然天黑到不了沧州,只能在山上过夜。”阿七微微侧脸,柳青梧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最后收了回去。 “好吧,要是身体不适就先停下来,你们教主并没有规定时间,你不要这么着急。” 两人一路奔波,午时在一条溪边歇息了一会又启程赶路,最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沧州边境的一个小城。 进城之后两人选了一家便宜的客栈,为了节省银钱,柳青梧决定只要一间地字号房间,阿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掏出钱袋子。 柳青梧跟着店小二去看了房间,阿七牵着两匹马去了后院的马棚。 等到阿七上楼时,柳青梧已经把床铺好了,桌上放着那袋银钱。 “地字号房间挺贵的。”阿七看着那袋钱,半天憋出来一句。 从未如此悔恨那天把值钱的东西全留在了寝殿。 “人字号的房间很潮,褥子也脏,睡不好觉明天怎么赶路,况且我俩住一间省了很多,我看你今日也不太舒服,住这间要好些。” 柳青梧喊店小二送了些热水,阿七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体温骤降,一看便是寒毒发作了,不过这里是普通人的居所,怕是很难找到医修。 不过这时正是可以离开的好时候,阿七的修为在他之上,若是错过这个时候,说不定走不了了。 阿七感应到柳青梧的视线回过头来,柳青梧低头看着晃荡的热水,一手倒腾着冒气的帕子,没有任何异样。 柳青梧搬了个凳子,和阿七面对面坐着,中间摆了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阿七学着柳青梧的样子脱去鞋袜将脚伸进桶里。 那双脚刚伸进水里就飞快地抬了起来,柳青梧眼疾手快地用脚压住了阿七的脚。 “烫…”阿七沉默几秒开口道。 “是因为你中了寒毒,平日体温太低,适应了就好。” 柳青梧踩在阿七的脚背上,阿七的脚比他小一个号,因为寒毒的关系,皮肤是苍白发青的。 他脚下的皮肤由最开始的冰凉渐渐变得温暖,等柳青梧松开脚时,阿七的脚已经泡得泛红了。 “这次出来可以去寻好的医修给你看病。” 阿七摇了摇头,柳青梧只当他觉得白鹿门的医修技艺精湛也治不了寒毒,乡野的医修更没什么指望。 “九州那么大,白鹿门的医修不过渺渺,何必现在就这么放任它破坏自己的筋脉。” 阿七没有再回应柳青梧的话,两人相顾无言,草草擦了下脚就上床歇下了。 两人一左一右板板正正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柳青梧侧头看过去,阿七正闭着眼睛侧躺着,被褥都被卷走一大半。 柳青梧伸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身体,一片冰凉,衣服下的身躯很是瘦弱,仿佛已经经受了长年累月的痛苦。 “啧。”他猛地从床上起身,阿七依旧侧着身子,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你没事吧?阿七?”柳青梧将手放到他鼻下,轻浅的呼吸打在他的手上,柳青梧才长舒一口气。 柳青梧翻身下床找店小二要来一个汤婆子塞到阿七脚心处,窗外一片漆黑,才到四更天,这个时候都睡了,也找不着大夫。 他坐在床边拢了拢阿七身后的被角,现下正是逃走的好机会,错过这次可能就跑不了了。 隔壁的呼噜声震天响,柳青梧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不过是一个相识不久的侍卫,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许逐星亲口说过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死… 那现在他还要犹豫什么,不如趁这个时候杀了阿七,从此天高任鸟飞。 柳青梧望着桌上装着水果的托盘,里面放着几颗青红的苹果。 以及一把小刀。 他缓缓站起身来,隔壁的呼噜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他踩在年久失修的客栈地板上的吱呀声。 柳青梧将那把小刀拿在手里,紧张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哐当一声,那把刀被丢回了托盘里。 当他拿着那把刀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能下手。 “因为他救过我。”柳青梧这样想道,坐在桌边慢慢地削起了苹果皮。 我也救他一命,之后再如何就看个人造化了。 阿七睁开了眼睛,琉璃色的眼珠里是柳青梧的背影,他的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刚刚深陷寒毒的疲态。 他躺在那听见柳青梧将刀拿起来又丢回托盘里,是柳青梧心软了。 阿七心里有一丝不知道缘何而起的愉悦,但随即又消失的一干二净,上辈子的问月鼎也心软过,最后毫不留情地剜去了他的心脏,看着他像狗一般躺在地上。 “你醒了?明日还得去找个大夫,即使是普通人的药也能吃些,说不定你还没到白龙镇就死了。”柳青梧咬了一口苹果,回头看见阿七已经睁开了眼睛。 “你希望我活?” 柳青梧咬苹果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道:“我不会见死不救。”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做生意的商贩已经在街上开始摆摊,柳青梧打了个哈欠疲惫地朝床走去,钻进被子里。 阿七的寒毒早已褪去,被子里被那汤婆子弄得暖乎乎的,柳青梧贴着阿七沉沉睡去,脚也不自觉地伸到汤婆子那。 阿七背靠着柳青梧的胸膛,近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他往里缩了缩,想离柳青梧远些,没想到被柳青梧从后面伸手揽进了怀里,“别乱动,热气都跑出去了,让我休息会……” 气息扑在阿七的耳侧,烫得他耳廓绯红,柳青梧抱着他沉沉睡去,本来没什么困意的他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柳青梧醒来的时候阿七已经起身穿好了鞋袜,正在扣着护腕,“店里有免费的早餐,要去吗?” “当然要,钱要省着花,不然我俩就能去要饭了。”柳青梧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不会去要饭的,我有钱。”阿七低头看了看那个干瘪的小钱袋,不如自己芥子袋中的千分之一。 ‘阿七’本来就是借的真阿七的衣服和身份,可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不会存钱的,几十年那么多俸禄就剩了这点碎银子,怪不得真阿七听见自己拿四块黄金借他衣袍时眼睛都亮了。 “不用勉强,实在没钱,我们可以去表演杂耍,你舞剑我收钱。” 阿七:“……” 两人下楼的时候大堂坐的满满当当的,只有西边还有个桌子空着。 柳青梧坐下打量了四周,原来大部分人是来听说书的,那个说书先生站在台上,一副表演名著的模样。 “且说那魔教白鹿门,前几日和天衍宗领头的仙门打了起来,白鹿门在榆州的据点被摧毁,那妖女顾令颐竟然将落霞门仙子的徒弟当场枭首!” “我看这是天降正义,落霞门之前收留孤儿入教实则炼人丹的事情还没过去一个月呢。”台下有人开口道。 “你是在给白鹿门洗白?可别忘了许逐星之前血洗五家仙门,收留一些歪门邪道才建立的白鹿门。” 阿七静静地吃着手里的馒头,时不时喝几口碗里的清粥,丝毫没受这些闲言碎语的影响。 “哎哎,不要吵不要吵,老夫这里还有个八卦未讲,之前白鹿门花费大量精力在四个州修建了青烟石祭台,前几日却都拆掉了…” 柳青梧嚼花卷的动作停了下来,等着这说书老头讲出个名堂来。 “这祭台是为许逐星心上人青鼎君所筑,现下却拆了,是因为许逐星爱上了被带回门派的一位山野女子。” 柳青梧猛地咳嗽几声,阎罗夜叉的心上人是青鼎君,这也太扯了…… “这老头怎么瞎讲,不知道哪里的传闻。” “为何这么说?”阿七放下筷子看着柳青梧。 “你会喜欢亲手杀死你的人?我要是许逐星,肯定是想将其复活了挫骨扬灰,由爱生出的恨最可怕了。”柳青梧信誓旦旦道。 阿七奇怪地撇了他一眼,“也不一定。” 兄弟。 这个词极其巧妙地将他已经不清不明的心思承载,在他自己都毫无自知的时候。 他强加给许逐星的关系,许逐星从一开始就不是很乐意。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正好,那就不要了吧。 “我爱你。” 他听到一向都心智强大,濒死时都没哭过的许逐星哽咽着说,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问月鼎,我爱你。” 第 75 章 答应我 “哥。” 眼见着问月鼎要开口,许逐星红着眼框,惶惶地接话。 “你再让我说两句。” 他,他计划好的,还要说什么来着? 闻言,问月鼎安静下来。 担心许逐星真急得哭出来,他摸出块手帕,放在许逐星手边。 “你其实,也有点喜欢我吧?” 许逐星攥紧拳,拼命揣测着问月鼎给他手帕的用意。 是不忍心,还是不知所措,还是 “你那灵力就勾我,不勾别人。” 他直勾勾地看着问月鼎:“路上你也很照顾我,总替我说话,也没嫌弃过我出身。” 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问月鼎。 “所以你要是就算没想好,能不能也暂且别拒绝,情期这会和我试试,往后的事,往后再” “逐星。”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问月鼎只得打断他。 “你该清楚,我不太喜欢做没想好的事。” 许逐星很聪明,深知他现在思绪糊涂。 要是自己真的还没想好,恐怕极有可能被许逐星一连串的话带着跑。 幸好,他清醒地喜欢他。 闻言,许逐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所以意思是不愿意? 他说得太唐突了,和设想中该说的完全不同。 可下一瞬,他听见问月鼎道。 “我只和道侣过情期。” “做我道侣,不光就这几日做,往后要和我成婚,见我家人,当我家人。” “我是在仙门里长大的,对这些情事的态度可能会有些古板守旧。” 问月鼎轻叹: “所以,名分对我来说很重要。” 或许就不该让许逐星接着爱后往下说。 他理解许逐星的顾虑,可以退为进,听起来像是他在耍流氓,打算把人用完就丢。 秘境中一处平原,问月鼎刚斩杀完两头围攻他的妖兽,远处天空忽然炸开一团红色的烟雾,这是……修真界信号弹? 有人求救还是某个宗门聚众集会?问月鼎拧眉思索,毕竟有些热闹不是好凑的。 他犹豫了两息,将妖兽草草收入储物袋,飞快御剑往那个方向赶去。 许逐星跟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地迈开脚步。 接近信号发出所在地后,问月鼎小心收敛气息和行迹,发现两个修士正在奋力抵挡围杀她们的狼群,看样子左右支黜。 问月鼎迅速出剑加入战局,灵剑气势汹汹,狼群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很快被破开一道口子。 有了他的加入,两人的压力骤然减轻。 “噗嗤——” 狼血顺着剑刃飞溅,头狼猝然倒地。 失去头狼后,狼群暂时被震慑。见二人神色苍白勉力支撑,问月鼎随手扔过去两个丹瓶,“补灵丹。” 二人先后抬手接过,感激道:“多谢。”抬头却发现双方竟是有过一面之缘,“是你啊问道友!” 来不及叙话,二人飞快运转灵力炼化药力,和问月鼎合作将剩下的狼群分别击杀。 局势开始往另一边倒。 狼群中传来一声深沉的嚎叫,三人便见剩下的狼纷纷停下攻击,开始撤退。 问月鼎为救人而来,没有斩尽杀绝,任由它们离开。目送狼群远去后,两个女修松了口气,“多谢问道友相助。” 问月鼎扬眉一笑:“凑巧了,不必客气,两位怎么称呼?”他认出来了,她们就是他刚刚穿书时遇到的那两位女修。 “对对,忘了介绍,我叫鱼符翎,这是我师妹江恪岚,我们都是丹鼎宗弟子,今日多亏了问道友,否则我们两人恐怕凶多吉少。” 鱼符翎自储物袋中取出一瓶灵药,笑道:“刚才服用了道友给的补灵丹,这瓶归元丹赠予问道友聊表谢意。” 归元丹是三阶灵丹,他刚才给出去的补灵丹不过二阶,价值并不对等,问月鼎理解对方大概是不想欠人情,随手收下。 鱼符翎转头,余光忽然瞥见数丈之外不知何时到来的年轻修士,心下一惊,问道:“问道友,这位是同你一起的吗?” 问月鼎刚把自己刚才斩杀的几头狼拖到一起,顺便把刚才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处理的那头妖兽取出一块处理,闻言抬头,“那是我师……” 想起许逐星没有用他本身的相貌,问月鼎改口:“……师兄,”他想了想:“你当他不存在就行。” 当他不存在?这是什么说法,鱼符翎和江恪岚面面相觑,迟疑着应下:“好的。” 鱼符翎为师妹护法,见问月鼎动作干脆利落,顺便打量了两眼他手中的猎物。那是只一丈有余的黑熊,瞧见熊耳上那抹熟悉的灰白,鱼符翎顿了顿。 说来也巧,这只黑熊三日前刚跟她们两个交过手,两人合力堪堪是黑熊的对手。若是问道友独自猎杀,鱼符翎目光上移,看向他的目光很是惊诧。 当日初见她们二人筑基一层,问道友练气,今日再见她们筑基两层,问道友的修为却已经能够打败她们了,前后不到半年的功夫,进步当真神速。 问月鼎不知她的想法,将狼牙取出后,召出清水揉搓了两下,将它冲洗干净。 狼牙通体莹润,表面泛着一层白光。他仰头将狼牙递给许逐星,眉眼带笑:“给你,我的战利品。” 许逐星垂眸,抬手接下。 “问道友接下来往哪个方向去?” 问月鼎:“往北。” “那正巧与我们同路!”鱼符翎眼睛一亮,“我们二人和同行的师姐妹失散了,约好在前面汇合,不知这几日可否与问道友结伴同行?” “这……”问月鼎抬头看向许逐星。 这位气质冷漠的修士自出现就不曾开口说话,鱼符翎不知为何总有些发憷,忙道:“若是不便就作罢,无妨的。”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问月鼎伸出尾指比划了下,委婉道:“就是我跟妖兽可能有一点点投缘,你们确定吗?” 【路上拦路的妖兽贼多啊!】 【很难不怀疑是我亲爱的师尊搞事。】 许逐星把玩狼牙的动作不变,淡淡瞥了问月鼎一眼。 倒是不笨。 斩杀妖兽是修士历练的目的之一,妖兽的尸身带出秘境换取资源是目的之二,确定问月鼎并不勉强后,鱼符翎和江恪岚对视一眼,迅速答应下来。 三天后。 “问道友!你跟妖兽也太有缘了罢!”三人合力杀退一波妖兽后,鱼符翎力竭倒地,如斯感慨。 她们两个时辰前路过这处山谷,察觉有一样天才地宝即将成熟,便在这里蹲守。因着天才地宝散发的灵气,前后吸引了好几波妖兽前来。 而这已经是她们同行三天来第八回遇到妖兽了。 很难再怀疑问月鼎和妖兽之间的缘分。 问月鼎蹲在那丛被觊觎的天才地宝前面,头也不抬谦虚道:“还行还行,别客气。”语调欢快得很。 鱼符翎:“……” 虽然遇到的妖兽多了,但相应的收获也更多,师姐妹两人都感觉到自身的灵力有所增长,因此调侃归调侃,并无抱怨之意。 江恪岚将鱼符翎扶起,两人盘膝打坐,恢复消耗的灵力。然后也去处理自己的战利品,动作比之前利落不少。 这丛藤问苍翠碧绿,其上星星点点缀着幽蓝的花,问月鼎盯着看了一会,取出储物袋中的《修真界基础灵物图解》没找到样子相符的。 他问道:“这是什么?”生机很旺盛啊。 鱼符翎闻言看去,也没认出来,“不……”字尚未出口,就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响起:“四阶无相藤。” “有什么用处或是特点吗?”问月鼎问道。 许逐星:“无相花是结婴丹的主药,无相藤命长,能活两千年。” 鱼符翎和江恪岚同时觑过去一眼,这还是她们第一回听到许逐星开口。 问月鼎低声赞叹:“果然是好东西。” 这时无相藤周边笼着的灵气突然爆发性增长,问月鼎顿喜,成熟了! 他将无相藤一分为三,把自己这份连根带土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放进一个灵玉盒中,然后递给许逐星。 许逐星和问月鼎对视:“给我做什么?” 鱼符翎两人也走了过去,一边挖掘,一边听着旁边的动静,心下猜测,莫非问道友这位师兄是金丹期,正好用得上结婴丹,问道友这才主动赠予? 下一刻,就听问月鼎理所当然道:“它长命啊!多好的兆头!” 鱼符翎、江恪岚:…… 许逐星侧目:“…………” 以他的修为,能活不止两千岁。 不自在的人轮到许逐星。 他下半张脸闷在水里,时不时吐出个泡泡,安静到诡异。 “别闷着了。” 问月鼎伸过手,把他拔出来。 “月鼎。”许逐星的脸被蒸汽薰得通红。 他低声下气:“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何事?”问月鼎疑惑。 “你先答应我,我再说。” “你不说,我如何答应你。” 问月鼎压根不上套。 许逐星支支吾吾。 “我昨晚和你说的那些话,你能不能忘掉?” “我平时真不是那样,是昨晚太高兴,昏了头。” “你是指哪句?”问月鼎佯装不解。 他微微睁大眼,面上带着受伤:“难道你说心悦我,其实是” “不是,那是真话。”许逐星扑腾出一阵水花。 “是后面,后面的话!” “哪些话?”问月鼎忍住笑,脸上迷茫更甚。 “你不说清,我如何能知道?” 第 76 章 铜钱袋 “你分明就知道!” 许逐星臊得慌:“那,你把除去我爱你之外的话全忘掉吧。” 反正后面的表白,他讲的本来也不怎么样。 问月鼎想了想,诚恳道:“可也不是我想忘就能忘掉。” 且不说许逐星的告白他得记一辈子,昨夜,真是他这十九年,听到的某种话最多的一夜。 他要是说忘,许逐星也不信。 “走,我的生辰礼还没给。” 看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问月鼎贴心岔开话题:“近些天清醒着的时候不多,不该都浪费在沐浴上。” “好。”许逐星盯着他手腕上盛开的桃花枝看。 再过最多三个时辰,问月鼎又得进下一轮的情期里。 穿好里衣,问月鼎在纳戒中翻着适合的着装。 虽然说不大操大办,还是得穿得认真些好。 “月鼎,我想看你穿这件。”面前的青年,他只穿了单薄的里衣,腹部的绷带已经开始渗血。 “我看你并不明白。” “一错在你以身犯险。” 那藤条带着破空声,许逐星的手上浮现出一条刺眼的红很强。 “二错在你欺瞒于我。” 藤条轻轻落到他的掌心。 看到一件熟悉的月白长衫,许逐星眼前一亮。 问月鼎取出长衫,仔细端详。许逐星这个人,虽然表面上表现出温柔的形象,却是一个谈笑间断定别人生死的怪物。 “教主的命令我只需要执行即可,不论是谁我都会完成教主交代的任务。”阿七面无表情地答道,随即转身走出了大殿。 许逐星若有所思地看向柳青梧,“柳公子觉得这个侍卫选的如何?” “我觉得甚好…”柳青梧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猫面具下灰白的眼睛盯着柳青梧看了一会,冰凉的眼神像蛇一样爬过柳青梧的皮肤,一种更为沉闷的气氛在大殿中弥漫开来。 许逐星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致继续这个无厘头的谈论,三花猫小跑到他脚边跟着他回到主坐上,他将猫抱到怀里淡淡道:“你出去吧。” 殿门缓缓关上,大殿里只有许逐星对三花的谈笑声,“虽然都是我,但看见他对侍卫好,我就想把那个不存在的人毁掉。” 走到大殿外却没有来时的马车在门口等候,柳青梧左右看了看,拉住一个路过的侍从询问,“请问之前送我来的那个枣红色马拉的马车在哪?” 那侍从行礼道:“您是柳公子吗?教主下令让您自己走回去,说是锻炼身体。” 柳青梧:……许逐星你不当个阎罗夜叉真是委屈了。 四周还有其他未离开的铸器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柳青梧只觉得如芒在背,立马小跑离开了。 许逐星站在窗边看着离去的人影,戴在脸上的面具被抽了上去,露出那张苍白俊美的脸来。 “他连人都分不清,真是可恨,罚他走回去都算轻的。” 三花在他怀里抬头轻轻喵呜叫,仿佛在附和许逐星的话。 驾车从内门到外门都要半个时辰,柳青梧走在路上忍不住踢飞了路边的一块石头,这么走得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院子。 那块石头沿着下坡咕噜咕噜地滚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一双黑靴面前。 阿七站在路中间盯着柳青梧,但柳青梧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直接擦着他肩膀走了过去。 大殿上侍卫的反应让人心寒,柳青梧并没有多的心思继续去拉拢他。 阿七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跟上了柳青梧的步伐,阳光洒过两人头顶,阿七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柳青梧,就好像他的影子一般。 柳青梧走得小腿酸痛,四周也没有人的声音,只能听见吵闹的鸟鸣,明明是秋日,午时的太阳晒到身上还是有些发烫。 他抬手遮着脸看向悬在空中的太阳,缓慢地向前走去,未曾注意脚下那块石头,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朝着大地母亲的怀抱去了。 “小心…”一双有力的手抓着柳青梧的臂膀将他扶稳。 他柳目微弯。 “我头回见你时,穿的就是它。” 后边他怕招贼惦记,就很少再穿宗里带出来的衣物。 小几上整齐地放着九连环的杆子和拆下来的几个圆环,许逐星时不时看看窗外,偶尔有几只过路的飞鸟,小院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人回来。 “仙人哥哥抛下我了吗…” “他也会像唐伯一样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小许害怕,小许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抓着手里温润的令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手不断地摩挲着令牌上的花纹。 “小星?你怎么了?哥哥马上就回来了。”问月鼎的声音在令牌中响起,许逐星手抖地将令牌丢在地上。 “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哥哥在院子里留了阵法,应该不会有差错……” “不是的……我是不是打扰到哥哥了,刚刚不小心把令牌碰到了……”许逐星小心翼翼地捡起令牌抱在怀里,看见令牌没有破损才松了口气。 “小星害怕吗?那你闭上眼数十秒,哥哥就出现在你眼前。” “十” “九” “二…” “一” 许逐星紧闭着双眼,心跳声在耳畔响起。 当他睁眼的时候,那个神仙一般的青年从窗外的树上一跃而下,带着飘落的花瓣,像青鸟一般落在他身侧。 “哥哥没骗你吧,你数到一的时候,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这次的声音不是从令牌里发出来的,而是在他的耳侧,许逐星紧紧抱着问月鼎,好像抱住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星果然很聪明呢,这么快就解开了九连环,我琢磨半天也没打开。”问月鼎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把玩着桌上的圆环。 “没有…” “嗯?” “我也没有很聪明…”许逐星躲闪着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用力泛白的手指,问月鼎身上有花瓣的香气,他忍不住贪恋片刻。 问月鼎看着小孩发红的耳朵,用手指轻轻刮过,“小许是最聪明的。” 许逐星靠在他怀里,还能听到问月鼎笑的时候胸膛的震动。 “师兄你也太过分了,居然把我和杨曜丢在落云台自己回来了。”杨月推开门看见问月鼎依旧坐在榻上玩起了九连环,一旁还坐着那个捡回来的小团子。 “回来有点事,你和杨曜这么大了,走不丢的。” 问月鼎打开药盒从里面拿出药粉重新给许逐星敷上,之前的药让伤口都结疤了,有少数地方还没恢复。 杨月撇了撇嘴,她大约也知道问月鼎提前走是因为那个小孩的传闻,世间每年都有恶童诞生,他们没有七情六欲,不懂人伦纲常,按喜好造下杀孽。 不过许逐星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特别是那双眼睛明亮透彻,并不像传闻中的恶童。师兄最忌讳别人在背后乱传谣言,这次的消息说不定是衍青流放出来的。 “还疼吗?”问月鼎小心翼翼地撒上药粉,在用绷带将伤口缠上。 “不疼了,哥哥。”许逐星在他怀里乖巧地摇了摇头。 “师兄你是要把他认作弟弟吗?”杨月听到这句话看向问月鼎,问月鼎入蓬莱宗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尘缘尽断,现在想收个弟弟倒也说得过去,不过总觉得有些别扭,也没看见师兄想让她当自己的妹妹。 许逐星沉默地抓着身上的衣服,静静地等待着问月鼎的回答,他也觉得自己是不配做仙人的弟弟,现在嘴上喊着哥哥也觉得有些越界。 问月鼎停下手中的动作,感受到了小孩的不安,他开口道:“不会。” 许逐星咬紧了口腔里的肉,只觉得满嘴的血腥味,就像被衍青流踹倒在地上那般。 “小许挺聪明的,我想要师尊收他为徒,比起做我的弟弟,师尊门下能让他学到更多…”问月鼎笑着摸了摸许逐星的头发,暖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 许逐星提着的心缓缓放下,还好…仙人没有抛弃自己。 “既然小星不想自己呆着,那明天一起去落云台看这次的逢仙会吧,对小星之后的修炼之路说不定也有所启发。” “逢仙会……是什么?” “给各大仙门年轻一辈准备的切磋比赛,这次你可以看到我们大师兄拳打湛沪剑,脚踢天衍宗!”杨月朝问月鼎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让人忍不住汗颜。 “哥哥好厉害!”许逐星抬头看向问月鼎,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全是崇敬之情。 “在场那么多道友,比我能力出众的不知道有多少,重在参与就是了。” 掀过这个话茬之后杨曜带着两个大食盒推门而入,“好你的杨月,竟然和大师兄躲在这,我一个人拎四个人的饭菜!” 杨月对着杨曜做了个鬼脸,瞬间院子里鸡飞狗跳。 许逐星闻着桌上烧鸡的香气,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来吃这个。”问月鼎带着他坐在桌旁,掰下一个鲜香四溢的热鸡腿递到问月鼎碗里。 鸡腿烤得恰到火候,撒上佐料之后更是香得不行,许逐星在问月鼎期待的目光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块,接着咬了一大口。 问月鼎本来还担心小孩不喜欢吃,回过神那个鸡腿已经被三口风卷残云地吃掉了。 许逐星舔了舔嘴巴上的油,不停地回味着刚才的味道,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杨曜和杨月带着一脸尘土也进来吃饭了,虽然辟谷了,但有问月鼎带头,蓬莱宗大部分人还保留着口腹之欲。 问月鼎吃了几口发现许逐星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烧鸡,筷子却刨着碗里的白饭。 “给!别说我们虐待你啊,要吃自己夹,看了那么多眼也不伸筷子。”杨曜掰下另一个鸡腿放到许逐星碗里。 许逐星看着碗里的鸡腿脸颊爆红,他看向问月鼎,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我没有…没有想多吃。” 问月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轻声道:“小许,你不会再留在天衍宗,我们蓬莱宗的规矩是想干什么想吃什么就要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杨曜一脸问号地看向杨月:我们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 杨月:刚刚有的。 许逐星对上问月鼎认真的眼神,握紧手里的筷子,“我明白了…哥哥。” “我还能清醒一个来时辰,想不想出去?” 拿了礼,按道理该去庆祝。 “不用,我就想和你待着。”许逐星回过神,“哪也不去。” “那也得吃点。”问月鼎摸出两个纸人,“我让它们去买些饭。” 两刻后。 食匣上桌。 嘭。 变大的纸人重新缩小,贴在地上休息。 许逐星有一口没一口吃着饭,看向对面胃口极好的问月鼎。 凌苍粟说白泽情期正式开始后,会不吃不喝,在问月鼎这并不适用。 问月鼎或许可以不睡觉。 但他深沉地爱着炙菜炒粉酿肉蒸粉圆虾饺烧黄鱼和杨枝甘露。 并且关心着身边人吃饭了没。 一筷子肉夹到他碗里。 “吃些,过会会饿。” 他说完,才意识到话里有歧义。 问月鼎不好意思道:“你先前就胃疼。” 一枚虾饺怼到他嘴边。 抬起头,许逐星眼巴巴看着他。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怔愣片刻,问月鼎读懂他的意思,配合地轻启唇,让许逐星把虾饺塞进来。 他斯文地咀嚼着,轻喝了口水,无意识地抿着湿润的唇。 问月鼎这副模样,看得许逐星心痒痒。 “好吃吗?” 问月鼎的灵力还没开始捣乱,他心头又冒出欲火。 “嗯,好吃。”问月鼎诚恳道。 “皮掺了粳米,笋丁放得多,虾也到了最好的季节。” “可惜你不爱吃虾,等到回鹭原,我们可以吃用鸡丁仿的虾饺” 许逐星的欲火瞬间被浇灭。 罢了,虽然不解风情。 但能吃也是福。 第 77 章 我不放 和语阁四季如一,可外头的九玄城正下着雨。 多雨季节带来的缠绵意,就算是不见雨的人也能觉察。 躺在问月鼎怀里,许逐星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指,把晶亮的半透液体往问月鼎小腹处涂。 “逐星。” 问月鼎压下羞耻,在他手背上轻点两下:“别玩了。” 许逐星这才不情愿地罢手,和他交颈厮磨。 凌苍粟给他交代过,这是白泽之间表达信任的方式,能缓解特殊时期年轻雄兽的各类不良情绪。 对此,问月鼎很受用。 热意褪下,他仍然本能地想要靠近许逐星。 可时间不等人,他们得走了。 “去沐浴,过会得到天字阁去。”他用手背,在许逐星腰部不敏感的部位轻拍。 魔的确火气旺,他不太敢刺激许逐星了。 “嗯”许逐星不情不愿地起身。 “要不要先吃颗药?估计得打四五个时辰,我担心你难熬。” 躺在浴桶中,他懒懒提议。“顾霜,你带回来那个人叫柳青梧?”许逐星一袭狐裘坐在白鹿门大殿的台阶上,伸手抚摸着三花猫的下巴毛。 顾令颐愣了一下,随即道:“是,他叫柳七青梧。”顾令颐没想到许逐星将人扣下之后还亲自去了外门一趟。 “你从榆阳带回来的?”怀里的三花发出柔弱的喵声,许逐星拿出一条小鱼干塞到它嘴里。 “对,就是出事的祭台那,本来想都杀了出气,没想到这人竟然铸器好生厉害……便带回门派想着有用。” 许逐星撇了她一眼,顾令颐心里痛骂一句神经病,“也不是很厉害,就是比我堂里那个老头好些。” “那家伙被我下了蛊,倒也不致命,省得在门里起什么歪心思。之前情报里写的他是傻子,今天问起来说的是杀人那天他就清醒了,感觉嘴里没有一句实话。”顾令颐来之前便找好了之前借许逐星的令绑人回来的理由。 “祭台被毁那天?”许逐星眼底有了些莫名的笑意。 “对。” “告诉他们,祭台不用修了,可以砸了。”许逐星若有所思地拍了拍三花猫的屁股,换来一顿乱抓。 顾令颐:“你花那么多钱!说砸就砸啊!”可劲花吧,这钱谁花得过你。 许逐星低头看了一眼被抓勾丝的衣服道:“作用完成了,祭台自然是不用留了,难为仙盟天天盯着。” “你说那个人铸器高超,那把剑自然也不在话下。” 顾令颐忽然抬头看向许逐星,她几乎怀疑许逐星脑子被三花猫塞满了,之前明明那么恨,现下又要修复那把剑,更别说那剑是仙器的品级,一个练气期的铸器师怎么可能修好。 柳青梧一大早上就被禄儿喊起来说顾令颐在院子里等他,他只能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一晚上脖子就完全肿了,真是半句话都讲不出声。 顾令颐看见他走出来,有些差异地打量着柳青梧脖子上的伤口,而后又换上一副了然的样子让柳青梧和自己上马车。 “我不管你叫柳七还是柳青梧,这次是教主见你,别把事情搞砸了。”顾令颐在车厢里严肃道。 柳青梧点了点头,顾令颐说的必然是昨晚的事,但消耗的固僵虫数量都有迹可查,那只也不能算在他头上。 白鹿门的内门和外门截然不同,教众穿着和外门不同制式的教服,武器强度也高不少,马车一路驶到中心的偏殿外,这边宫殿连侍从也没有。 一旁草地上是一只正在翻滚的三花,柳青梧抬眼望去,正是昨日侍卫怀里那只,果然昨晚那人是内门的侍卫吗? 他跟着顾令颐走了进去,跪在殿里的地板上,面前是一架羽纱做的屏风,朦胧中能看见后面坐了个戴着猫面具的人。 “听说你给顾堂主把伞修得极好,在门里小有名气,我这里正巧有一把剑,烦请大师帮忙看看。” “暂且不用。”问月鼎擦拭着许逐星胡乱涂抹的痕迹。 想着爱给重要的人或物打点标记是魔族天性,他不打算强行纠正许逐星。 “药就三颗,可试炼有六日,能省则省,省不了,见机行事。” 比起试炼,肯定是身体要紧。 他们把身上的痕迹全部处理完,穿得仪表堂堂走出门,刚好遇到了来找他们的齐改一行。 许逐星认真谢过他们的礼。 本着问月鼎是自己道侣谁都抢不走,对面高低都是他朋友的原则,许逐星身上不剩半点疏离和沉郁。 他往后还得见问月鼎爸妈,不能给齐改这碎嘴子说小话的机会。 “因为你向我求救了,”问月鼎捏了捏许逐星的小脸,“既然是人,我为何不救?” 问月鼎的笑容像刚刚柔软的被褥,许逐星瘪了瘪嘴巴,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从来没有人给他准备干净的被褥,合身又暖和的衣服,只有无尽的责打和湿冷的柴房。 “怎么又哭了呀?要玩这个吗?”问月鼎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抓起桌上的九连环晃了晃。 杨曜和杨月都没这么爱哭,还好小孩的注意力很快被九连环吸引过去,问月鼎不由得松了口气。 许逐星睁着那双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睛望着问月鼎手里的用杆串着的几个圆环,“ 呜……这是什么…” 他渐渐收住哭声,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从未见过的物品。 “这是人间的玩具,唤作九连环。小星很聪明吧,试着把上面的圆环都取下来,哥哥现在有些事情要做,小星乖乖呆在这里。” 问月鼎将九连环放在许逐星的手心,把他抱在榻上,又解下腰间的令牌放在小几上,“如果遇到害怕的事情,小许就用令牌联系哥哥,哥哥会很快赶回来。” 令牌上刻了几个字,许逐星用手指摩挲了一番,他并不认识字,只得紧紧地握住那块令牌,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问月鼎。” 问月鼎还想开口,外面传来了杨曜的声音,“大师兄,抽签的时间快到了,再不出发我们就迟到了!” 问月鼎拍了拍许逐星的脑袋,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九连环清脆的响声。 “问……一……鼎”许逐星试着用手指模仿着令牌上的字迹。 “哥哥还会回来吗?”他对着九连环自言自语道。 “如果我解开这个九连环,哥哥就会回来了吧……” ——天衍宗落云台 “大师兄你抽到几号了?”“一派胡言,昨日就已讨论过世上并无龙的存在!”顾令颐手下那对铸器师徒冷笑道。 柳青梧昨日就发现这三人气场奇怪,每次都争锋相对,之后还是离这几人远些,以免被波及到。 “你若觉得不是龙就拿出证据来,光在那动嘴巴有什么用。” “辨别的方法只有用火烧,你明明知道这点,你存心想害我是不是!” “你一把年纪了还用得着我来害?” 山羊胡子本来还因为许逐星的询问害怕,此刻被这对师徒激起了火气,那人最近和他争院长之位本就让人心烦,此刻还当着教主的面和他抬杠。 三人直接在大殿里吵了起来,其他铸器师默默远离这场战火。 “住嘴。”许逐星敲了敲椅子扶手,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伸出手去,浅色的灵力浮动在他的指尖,只听见几声嗡鸣,大殿中央的视线被扭曲片刻,一股庞大的威压铺展开来,那把断剑被阵法直接传送了过来。 虽然剑身已经损坏,但逼近仙器的威压依旧非常人可以承受,柳青梧这才反应过来,那座塔应当是为了镇压修筑的,此刻离了塔的剑将大殿中的人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许逐星的声音刚落,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青年,柳青梧一下就看到了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是之前那个侍卫。 阿七单膝跪地对着许逐星行礼,好像不认识柳青梧一般。 “你跟着这位铸器师,要是想逃跑,就地格杀。” 阿七点了点头,柳青梧的心当下凉了半截。 “你不看看要护送的是谁吗?阿七。” 许逐星扶着猫面具看着低头的侍卫,虽然看不见他面具下的容颜,柳青梧却觉得他在冷笑。 问月鼎在杨曜和杨月的殷切注视下打开了纸条,“四十三号…对战者是…湛沪剑谢流云。” “竟然是谢师兄?” 蓬莱宗和湛沪剑素来交好,谢流云幼时曾在蓬莱宗修行过一段时间,所以杨曜和杨月也称其为师兄。 “哎呀好巧呀,问月鼎,这次我要把你打的落花流水!”谢流云穿着一身红衣金线的劲装走了过来。 这一身一看就是他师尊准备的,谢流云向来随便乱穿,毫无风格可言,只是这次他师尊让他穿得好看些,还能多招几个人拜入剑宗。 问月鼎不着痕迹地躲开,“谢兄,明天才比试。” 之前有过谢流云将问月鼎一掌拍到骨裂的事迹,所以问月鼎眼瞅着谢流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就提前闪开了。 “唉,那是不小心,”谢流云举起双手作投降姿态。 “不过我听说你救了个孩子……”他凑了过来神经兮兮地说道。 问月鼎本来看着展示各大参赛选手的屏风,听到这话转过头来看向谢流云。 “你听谁说的?” “就是那边流芳宫的人正在说呢,”问月鼎顺着谢流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正聚集着几个穿广袖留仙裙的流芳宫女弟子。 “她们说你捡的那个孩子是个恶童,天生的。” 问月鼎无语地驳回谢流云的话,“你也信这个?那我也能说衍青流是个恶童。” “怎么又和衍青流扯上关系了…这孩子不会是衍青流的奴隶吧。” “是又如何,你是知道我脾性的。你要是再说这些话便不要再和我打交道了。” “我知道…哎你看我这嘴,我就是吃个瓜…哎你别走啊!” 问月鼎转身利落地离开了,只留下谢流云一个人站在那。 “谢师兄,大师兄去哪了?刚刚还在呢…”杨月拿着抽签纸走了过来,看见问月鼎不在有些诧异。 “刚刚被我气走了。”谢流云呲着大牙笑道。 杨月:“……” 青年独自行走在凛冽的寒风里,浅蓝色的衣袍飞舞着,像轻盈的雁鸟。 他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步步踏向临仙台的寒狱,那里关押着即将被处死的魔种——他的师弟,许逐星。 守在门口的弟子看着青年踏雪而来,赶紧低下头拱手道:“青鼎君止步,仙盟会有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知晓你们为难,许逐星就在里面也不会逃走,我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问月鼎咳了几声看向守门的弟子,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两人犹豫了一会打开了寒狱的大门。 “青鼎君要快些出来,里面的寒气对修为损伤极大。” 寒狱的尽头是一个被四根星铁锁住的男人,满身伤口,几乎看不见好的皮肉。 那人满脸血污,抬起头来望向来人,原本清澈的眼睛变得灰白空洞。 “师兄,是你吗?”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们……” 问月鼎握紧手中的剑,他低头沉默地看向那人。 “许逐星,你可认罪?” 许逐星原本流露出的痛苦之色凝固在脸上,随即颤声道:“我不曾杀过他们,师兄不信我?” “师兄,你也不相信我吗?”灰白的瞳孔满是迷茫,他的金丹早已被人震碎,四肢经脉具断,被困在寒狱中半月有余。 问月鼎看向许逐星被冻伤的四肢,紧闭着双眼,睁开时已经将心里的犹豫收得一干二净。 许逐星望着面前模糊的影子,听见了剑出鞘的声音。 “……你拿那把剑杀我?”他忍不住哑声道,虽然双目因为刑罚早已看不清,但他依旧能分辨出那把剑出鞘的声音。 问月鼎手中的剑泛着浅浅的蓝光,恍若仙器,发出一阵空灵之声。 “别怕。”那把剑穿过了许逐星瑟缩的身躯,鲜血沿着剑身滴落在地上。 他剜去了许逐星的心。 天嘉三十五年,残杀仙门的魔头许逐星消失于临仙台寒狱。 天嘉三十七年,天下铸器第一人问月鼎暴毙。 许逐星傻了眼。 坏了 少爷为了报复他不让他吃饭。 也不让他吃饭了。 “放开。” 为了威胁他,他象征性地沿着问月鼎的经脉刮过,颤抖着声威胁。 问月鼎轻哼了声,微微垂眸,阖上雾蓝色的兽瞳。 他一副纯良无害模样,脸上红得要滴血,声音温柔宛如山间清泉。 “不放。” 第 78 章 渡心劫 终于,问月鼎松开了手。 许逐星蹭到了满手的湿黏,混杂在一起,也分不清是从哪处来。 “真小气。” 拾掇好后,他蘸了干净的水戳下问月鼎的脸,划出道不轻不重的水印。 “不就让你少吃个虾球,非要在做事的时候报复我。” 问月鼎的脸还红着,又添了水渍,显现出几分别样的意味。 “抱歉。” 许逐星后面半个月都没有再见到问月鼎,只有符秋霜每日按照大师兄的嘱咐盯着许逐星换药,好在芙蓉仙秘境开启之前伤口已经好了,只留下肉粉色的伤痕。 出发那日的队伍里除了许逐星和隐匿身型的问月鼎有杨曜兄妹,未免引人注意符秋霜在这之前便为问月鼎准备了易容丹,服下之后问月鼎在别人眼中只是平常的面容。 几人登上灵舟边跟着船上的舆图驶向芙蓉仙秘境的方向。 秘境本不存在于九州,它开放的位置也是随机的,只有打开天衍宗的圣物轩辕鼎才能指引方向,这便是问月鼎答应衍元湄请求的原因。 问月鼎这次前去不单单是为了许逐星的道心一事,他的手指摩挲着膝盖上的木盒,里面装着衍元湄让他带的东西。 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宗派等在那里,天衍宗的人在人群中异常显眼,这次带队的是衍元夏,衍青流勉强恢复了伤势带着黑纱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不似往常那般嚣张。 蓬莱宗的灵舟着陆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他们却没有在其中看到问月鼎的身影。 “蓬莱宗这次居然没有大弟子带队,就来了这么几个人。” “青鼎君之前一直在闭关,说不定还没出关呢…” “那可不一定,前段时间我听朋友说天衍宗的二公子衍清流被青鼎君打了一顿,你看还带着黑纱呢。” 众人的视线转移到了衍青流身上,那些打量看戏的眼神落到了衍青流身上仿佛刀扎一般,他忍不住后退几步,心底却恨极了问月鼎。 脸上的淤青和被烧到发根的头发全拜问月鼎所赐,害他还被父亲痛骂一顿,他甚至能记起父亲一身酒气站在高处道不过是娼妓之子。 娼妓之子,即使他改了衍氏的姓也无法改变他的出身。在柳青梧觉得自己真要和这人溺死在水中时,青年却托着他往上游去。 柳青梧趴在青年肩膀上捂嘴咳嗽,鼻腔和嘴里全是血腥味。 “你有病吧?”好半天他才缓过来,一把推开青年走上岸去。 三花被这动静吓得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柳青梧没有说话,青年抬手示意柳青梧看向身后的水里,水面上正飘着一只艳红的虫子,那虫一动不动,已经被溺死了。 柳青梧低头神色神色莫名,水里是一只死去的固僵虫,这种虫呈红色,喜食人血,喜欢钻入血管中,入水可溺死。 “夏季的虫怎么秋天还有……” “这不应该问自己吗?”青年抬眼道,转身抱起猫离开了。 柳青梧看着青年离开的背影,这虫是修复烈阳伞时托顾令颐找来的,一般人不知道这东西可以用来稳固铸器的火焰,他今日恰巧带了一只防身。 他看着那人没了踪影,直到腰侧的玉牌里传来小童的声音才收回眼神,柳青梧解释道自己迷路了所以才没回来。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挑着灯来找他的小童,对方震惊他湿透的衣服,赶忙带着柳青梧回去。 路上询问得知,这片花园处在外门,平时只有外面弟子和侍从在那闲逛,柳青梧想起刚刚遇到的那个奇怪的青年,也许是这附近的侍卫。 “天哪,柳公子你的脖子”小童举着灯凑了过来,柳青梧看不见脖子的伤口,只觉得吞咽有些疼痛。 回到屋里小童就催着柳青梧换了衣服便急忙去找药,柳青梧窝在备好洗澡水的大铁锅里,脖子上还敷着药膏。 小童仔细看了伤口确认不是很严重才松了口气,随即问道是谁掐的。 “不知道是谁,抱着一只三花猫。”柳青梧哑着嗓子道,镜子里的掐痕已经淤血,和白皙的皮肤对比起来触目惊心。 “抱猫的可能是教主身边的侍卫,教主很喜欢养猫,一般都是在内门散养,这次可能是跑远了,公子你又刚好碰到来抓猫的侍卫。本来就是生人面孔,晚上出现在花园可能就被当作了入侵者……”小童有些歉意道,他并没有跟着柳青梧出去才出了这事。 “倒也不是,他是为了救我,不过下手重了点。”柳青梧摸了摸脖子,觉得疼又若无其事地拿开了,这人一开始就想杀他,在水里和他拉扯一番又松手了。 衍青流死死咬住牙关盯着走下灵舟的许逐星,问月鼎不在杀了许逐星也是好的,秘境中有死伤再正常不过,问月鼎就没有报复的理由了。 许逐星正托着问月鼎的手扶他下船,远远接收到了衍青流阴毒的视线,许逐星轻轻笑了一下无声地开口道,你死定了。 修仙者的视力都很好,衍青流气得将剑柄握得作响,许逐星那个贱东西在挑衅他! “你刚刚在看什么?”问月鼎好奇地顺着许逐星的目光看了过去,都是人头攒动的修士,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没什么,有些走神,师兄我们快走吧,杨师姐他们该等急了。”许逐星微微笑道,问月鼎回头看杨月他们确实在往灵舟这边看,于是和许逐星赶紧向他们走去。 在众人焦急等待的时候,山的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待雾气散去的时候众人面前出现了一道拔地而起的古朴石门,周身由白玉雕砌,石门上提着两句话, ——遍寻琉璃渡八苦,修得芙蓉半步仙。年长的那个铸器师快步走了过来小心捧走招魂器,伸手拿灵力一探,符咒的力量在回路里畅通循环。 “外观完整,回路畅通,运作正常……,”他抬眼打量着站在一旁灰头土脸的柳七。 柳七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手掌纤细柔软,并不像长期铸器的人。 中年人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一个练气期的人能修筑这么高级别的招魂器? 顾令颐抱着伞也走了过来,“这枚招魂器有什么差错吗?” “…没有,”中年人沉默片刻道,“小友姓谁名谁,师承何处?” “在下…柳七,无门无派。” 顾令颐拿过招魂器打量了一会,用灵力将它送回阵法之中,“没想到小村子里的傻子比白鹿门里的铸器师还厉害。” 一旁的两个铸器师脸上一赫,确实技不如人,无法反驳。 柳七对此毫不在意,他更关心顾令颐会不会带他进白鹿门,九州不缺铸器师,但缺好的铸器师。 不能过于冒进引人怀疑,有时候露出弱势可以让人安心。 “我给你把这些都修好,作为条件我要安全离开。”柳七伸手抓住其中的碎片道。 这时和顾令颐谈条件,她显然无法拒绝,一旁碎片嗡嗡作响,招魂器的力量正在快速地流逝,再不补救就失效了。 顾令颐看着这个疑点重重的傻子,咬牙切齿道:“行。” 古书记载有一种妖怪叫却火鸟,它的外皮可挡各种利器伤,整块皮呈深灰色,柳七看了一眼撑开放在桌上的烈阳伞,那伞正在阳光下缓缓运转着灵力。 这伞就是用却火鸟的皮做的,之后用兽血染色加以弱水固色,而伞骨只是寻常阴铁所做,硬度可能无法抵挡高阶修士的多次攻击。 柳七起身从铁锅里跨出来,身上和地上的水迹被召唤出来的火焰烘干成水汽,他胡乱穿上衣裳就来到了桌边,用手取下已经断开的伞骨,又想到这伞不知切了多少个人脑袋,转身拿起烧火的火钳夹着那根断裂的阴铁以灵火烘烤用来测试强度。 柳七手上的火焰还是偏红,不过杂质少了不少,也许是身体开始恢复的缘故。 顾令颐的伞在九州也算是排得上号的高阶武器,在柳七手里便是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东西。 毕竟又无赏钱,何必如此尽心尽力。“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柳青梧铺好床回来发现侍卫抱着空碗微微垂头。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带着刚醒来的恍惚,再看去却消失不见了。 “抱歉,有些累了。” 侍卫帮着柳青梧用水缸里的水将碗和药壶洗了干净,两人并排着站在碗柜前,就像这么做过很多次。 放好碗之后侍卫并没有离开,柳青梧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天黑了,这里回内门很远。”侍卫解释道。 之前第一次在花园见面也是晚上,也没见你觉得远,柳青梧忍不住腹诽道。 柳七随意挽了一下头发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开始摸鱼,阳光从窗棂处飞快地溜走,小童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地上满是稿纸,柳七歪头睡在躺椅上,浅蓝色的外袍搭在身上,有一部分垂在地上。 夕阳洒在他身上的时候,微风吹起散落的发丝,明明是成年男子的体型却尤显病态。 小童将窗户关上,收起不时滑落的稿纸装到盒子里,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禄儿捡起一张细细看了一眼。 那上面是柳七精心编写一个下午的话本,和修伞有关的图纸只有半张。 小童:“……” “芙蓉仙秘境出现了!”门后彩光四溢,众人都为其中的机缘财宝激动不已。 “诸位,门上两角挂着四角铜铃,在铃声响起之时一定要出秘境,不然只能等到五十年后才会再次开启。”衍元夏开口道。 一时间各派的修士陆续进了门里,杨曜他们依旧站在问月鼎旁边等待着师兄的指令。 “这里面真的有芙蓉仙子吗?”杨曜望着门两旁的提字疑惑道。 “几百年过去,即使有也早已羽化,况且芙蓉仙只是民间的传闻。”杨月也打量着门上的字。 天衍宗的弟子也跟着衍元夏准备进去,“杨姑娘,衍某先行一步。”衍元夏站在门旁朝着杨月拱了拱手随即带队走了进去。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杨曜不满地抱着手里的剑。 “去年除妖的时候遇见的,他帮了我一些忙,别讲话了快跟着师兄进去。” 几人在最后进了秘境,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问月鼎拿出芥子袋中备好的信号烟分给众人,“秘境中很有可能会走散,遇到危险的时候点燃这个烟,可以让我知晓你们的方位,里面含有我的一丝本命灵火,能挡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 分完信号烟之后几人才开始打量这个秘境,竟然是凡人城镇的模样。 “秘境一般由境主执念最深的场景化成,看来这芙蓉仙曾经在凡间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往前走去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挑着货物的卖货郎和来往的行人,一旁的酒楼里还能看见一起进来的修士。 “店小二,再上一盘卤牛肉!”那人坐在桌前,桌子上摆了五六个空盘。 “师兄我们能进去坐坐吗?”杨曜看着那盘卤牛肉有些流口水。 “我们早已辟谷,不要在秘境里贪口舌之欲,不过进去坐一会应该无碍。”杨月思索道,店里坐了那么多修士应当不会出事。 问月鼎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许逐星道:“站了这么久不如进去坐会。” 几人刚进店便被热情的店小二安排了座位,正在那个修士旁边。 那修士吃完牛肉之后又喝了几口酒,便想起身晃晃悠悠离开,店小二笑着走上去道:“这位客官您还没给钱呢…” “不就是钱嘛,老子有的是!”说着那修士便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拍到店小二身上。 店小二维持着笑容拿起银票,打量完一眼便弯下了嘴角,脑袋僵硬地转向出门的修士,“吃白食的东西!拿假钞糊弄我!” 那头颅在身子上咔嚓作响,根本不像活人,把杨曜和杨月吓了一跳。 “假钞?你看清楚,这上面还有防伪的图案和编号,怎么是假……钞。”转头争论的修士触不及防地被一只手贯穿了胸膛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修士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店小二平静地将心脏放到柜台里道:“如果没有钱边拿身体的一部分来换也是一样的。” 店里的其他修士看见这可怖的一幕都站起身来拿出武器,秘境当然不会是一个平和之地,想要拿走先人留下的宝物,自然也要付出些努力又或者生命。 “让客人们见笑了,我这就把地拖干净。”店小二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将地上死去的修士拖进后厨。 有人见那诡异的店小二进了后厨边想往外跑,刚跨出门槛身体便从胸腔炸开倒在地上。 大堂里剩下的修士们紧张兮兮地看着刚刚倒下的尸首,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将人在店门口炸得四分五裂。 “…这个店小二说要钱,第一个人已经给了他银票,为何还是被杀了…”杨月白着脸有些疑惑,酒楼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想吐,问月鼎平静地看着门口的一幕,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杨月,“茶味可以掩去一些血腥味。” 店小二拿着木桶和抹布走了出来,一边笑着问站着的修士们:“各位要离开了吗?请先给钱再离开,不要让我为难。” 修士们有些犹豫,毕竟他们看着第一个人给了银票还是被店小二杀掉了。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有人忍不住说道,其他人也忍不住赞同了他的道理。 杨曜握着剑看向问月鼎道:“师兄我们也拼一把。”说着便想站起身来,却被许逐星拉住手臂,“师兄不要急。” 一开始问月鼎就静静地抿着茶水没有动作,从进酒楼店小二那句话,他便发现这里是有规则的,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夺走修士的性命。 “我们也不是吃霸王餐的人,一会给了钱出去即可。”问月鼎放下杯子淡淡道。 这句话犹如定心骨一般让紧张的杨曜和杨月平静下来。 刚刚煽动杀掉店小二的修士站在原地不动,只看着其他几位冲了上去,店小二依旧挂着那副笑容,即使刀砍到脖子笑容也没有变化。 店小二的头瞬间飞到了地上,却没有一丝血迹,几人毛骨悚然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只当这怪异的店小二已经死了,几人刚想逃出酒楼便看见那颗头在地上缓缓朝向他们,“吃白食!吃白食!吃白食!” 头颅笑着嘶吼道,几人瞬间也像第二个人那般爆裂而亡。 酒楼里瞬间血迹斑斑,一片寂静。 其他的人再也没有动作,死去的人同宗派的同伴愤怒地指责着刚刚说一起上却退缩了的那个男人,却只得到轻飘飘的一句话:“谁让他们傻呢?” 同伴们气得咬牙切齿,确因为抱着头颅的店小二正打量着他们不敢动作。 问月鼎看着一旁吃面的老头,这个店里不只有修士,还有在这里吃饭的凡人。 那老头喝完最后一口汤,在问月鼎的视线里慢悠悠地走向店小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他手中。 问月鼎用手撑着头懒散地看着平安走出店门的老头道:“芙蓉仙传说是几百年前创造的秘境,通用的钱币必然也是几百年前的,第一个人拿着现在的银票去付钱,店小二当然会说那是假的。” “毕竟在秘境的时间里并没有到天嘉年间。” 许逐星从不主动提那段往事,可他睡不好觉,总是在梦里惊醒。 他说,他要挣了钱都给他买吃的,要好好修炼,要堂堂正正站在他的亲友跟前。 明里暗里,他和他不断地道歉。 ——哥,我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了,我会学好的。 ——你不要丢下我。 第 79 章 瞎显摆 “咳咳”司主艰难地睁开眼。 族群比他更强的妖兽哪怕尚且年轻,自带的气场都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你怕是想错了。” 他恢复了轻浮的模样,死到临头,不怒反笑。 “他原本就是个疯子,没有我他也没安宁日子过!” 他就是看中许逐星那股不要命的劲儿,才想要把他抓来伏异司。 一般的小孩,他看都懒得看。 嘴角的笑意褪去,问月鼎的手不再收着力。 他已经懒得和司主费口舌。 可笑。侍卫跟着他走进卧房,柳青梧开始旁若无人的脱掉外袍搭在一旁的屏风上,“那就一起睡吧。” “我们睡一张床?” “那不然呢,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柳青梧松开自己的发簪随意丢到桌上,“要不你就睡地上,我不给你打地铺了,多的被褥在柜子里,自己拿。” 柳青梧有些困了,虽然下午在花园睡了段时间,疲惫感却没有减少,仿佛身体里破了个洞,吸走了本就不多的精气。 “我困了,你随意吧。”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侍卫静静地站了半天才开始动作,腰带和护腕掉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缓缓朝床边走去。 柳青梧闭着眼平缓地呼吸着,显然是睡着了,侍卫伸出手去,床上的人却依旧毫无防备地沉睡,没有丝毫清醒的意思。 冰凉的手触碰到柳青梧的额头,一丝灵力随着指尖钻进柳青梧的识海中。 不过几息,侍卫便撤回了灵力,他被识海中的禁制弹了回来。 “果然是你……”一旁香炉里的烟缓缓飘了出来,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屏风后面的人把玩珠串的声音。 “……”柳青梧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侧身看向一旁的顾令颐。 “教主有所不知,柳七青梧的嗓子昨晚被歹人掐伤了,是属下监管不力。”顾令颐还没习惯他的新名字,屡次出现口误的情况。 “咳……咳咳。” 屏风后面传来咳嗽的声音,柳青梧总觉得在其中品出一丝尴尬。 “那便算作你答应了。”许逐星隔着屏风打量了一眼跪着的柳青梧,那人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就像一只鹤俯身在地上。 “顾霜,你先出去吧。” 顾令颐对许逐星这几天的奇怪举动已经适应,听到这话立马起身出去了。 门在柳青梧身后缓缓合上,他沉默地跪在地上,隔着屏风许逐星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也大方地抬起头打量着许逐星。 “……你右手边的架子上有一盒药膏。”许逐星突然开口道,面具遮挡了他大部分容貌,只让人觉得有些阴翳。 柳青梧站起身来走到架子边,那架子上本来放着些玉器,一盒药膏放其中格外显眼。 他拿起那盒药膏正想递给许逐星,却听到对方开口道:“一日两次,勿食辛辣。” 原来这盒药是给他的,盒子里的药极好,抹上一些脖子上的伤口便不再疼痛。 “你过来。”许逐星一手撑着头歪着看向他道,四目相对的刹那,柳青梧撞入了一双灰白的眼睛。 魔教教主竟然是个瞎子……柳青梧面上不显,缓步走了过去,走到许逐星面前时对方正仰头看向他。 许逐星脸上的猫面具有些年头了,未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面具下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情绪。 柳青梧居高临下的角度并未让人生气,许逐星轻笑了一声拿过他手里的药膏。 那手指是温热的,柳青梧注意到许逐星怀里有个手炉,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脖子上的触感吸引了过去。 许逐星在给他上药。 “蹲下。”许逐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许逐星坐的榻不高,柳青梧半蹲着堪堪和他平视,那只手轻柔地撩起柳青梧肩上的发丝,将伤口仔细擦上药膏。 药膏里放了些清凉的药物,和温热的指尖相触,生出了酥麻之意,那只手贴在他脖颈,像抚摸也像戏弄。 在他无法忍受的时候,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柳青梧抬眼时,许逐星正擦拭着手上多余的药膏,淡淡的草药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出去吧。”许逐星将药膏交回柳青梧手中。 他喃喃道,手摸上了柳青梧的脖颈,低头看向那张脸。 “不是人皮面具,果然是琉璃心的作用吗?”侍卫摩挲着柳青梧柔软的脖颈。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我都不认识,那你就祈祷自己再也别想起来。” 窗外一声惊雷,随即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柳青梧朦胧地睁开双眼,侍卫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本来有些瘆人的画面却因为睡意被忽略了,“你坐床边不冷啊,睡这边。”他拍了拍里侧空着的床榻随即又睡了过去。 “这是你要求的。”侍卫微微勾起嘴角道。 他站起身来,将外袍丢在地上,窗外雨势愈大,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在短暂的明亮中,侍卫坐在床榻上将熟睡的柳青梧揽进自己怀中。 若是此刻柳青梧醒来,必然会看见侍卫松垮的里衣露出来的胸膛上有一道骇人的剑伤。 侍卫低下头去,和柳青梧靠在一起,他冰凉的皮肤让柳青梧忍不住哆嗦,侍卫感受着他的颤栗,愉悦地闭上了眼睛。 柳青梧的心跳隔着血肉传到侍卫的耳中,他忍不住痴痴笑了起来,“你听啊师兄,我的心脏,在你的胸腔里跳呢。” 把人逼到绝路上,反说被逼的人原本就是歇斯底里的疯子。 司主的身体像是碎裂的陶瓷,血肉寸寸剥落。 “唉,问月鼎今天咋了?” 齐改捂着眼睛,害怕地不敢看台上的血腥场景:“下手居然这么狠。” 许逐星沉默不语。 碎星飘到擂下,还没聚拢,就被一拥而上的和语阁修士控制住。 他们个个都在分神期往上,为了不让司主逃脱或者销毁黛乱,又是捆仙锁,又是驭灵术。 看热闹的修士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都朝着司主的方向看。 灵力耗尽的问月鼎也落擂下。 他的还有些失神,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鼎!”许逐星忙跑过来。 问月鼎抬眸看他。 问府,问家主心不在焉地处理事务,忍不住操心去了清霄宗的崽子。 见问月鼎推门进来,问家主稳了稳心神,装模作样地做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如何?” 问月鼎往椅子上一摊,“成了,给了三天假,回家收拾东西。” 这个时辰才回来自然是成了,何况管家已经给他传讯,问家主想问的是:“你可有被哪位长老看中?” “有啊,丹峰峰主想收我为徒。” 问家主:“丹峰峰主?和你木灵根正相合,和我预计的一样。” 他微微一笑,夸得点到即止:“不错。” 问月鼎觑他一眼,果然管家不会自作主张,慢悠悠道:“我给拒了。” 问家主一听顿时傻眼:“拒了?你拒了?!” 见他吃瘪,问月鼎轻轻一哼,叫他不打招呼就把他送到清霄宗。 问家主愣了一会,很能安慰自己,拒就拒了吧,他自己舍不得下重手管教儿子,有宗门压着他修炼也不错。 想起自己答应的事,问家主道:“礼物爹已经派人送去了,不过人家没收。”他手一摊,“反正你也进了清霄宗,有机会自己送去。” 问月鼎应了声,既然和大佬成了师徒,不怕没有感谢的机会,无需再借问家主的手。 他把自己腰上的储物袋取下来放在桌上,然后把里头的小储物袋一个个往外掏。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抬头问道:“您早知道他是谁?” 木已成星,问家主也不瞒着了:“正是清霄宗的太上长老,你日后若有缘得见,记得尊称一声剑尊。” 问月鼎借机质问:“我们不是说好去丹鼎宗?” 问家主理直气壮:“你不是为了剑尊才要去丹鼎宗?自然送你去清霄宗,不然去了丹鼎宗回头再怪爹可不成。” 问月鼎一顿,回忆起两人当日的对话。 【“这是你的新心上人?” “对。” “因为他所以要去丹鼎宗?” “对。”】 对,对个头。 问月鼎默了默,抬手捂住心口,没想到回旋镖会扎到自己身上。 问家主瞅了眼问月鼎,以为他这是伤心呢,劝道:“想送礼爹不拦你,可别对剑尊不敬,抓紧再换个心上人罢。” 问月鼎目光飘忽,幽幽道:“那是自然,可不敢乱.伦。” 问家主:“??” 他眉心一皱:“你说什……嗯?这是什么?”他正要发问,就看到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八个储物袋。 问月鼎:“储物袋。” 问家主一噎,他还能认不出来储物袋? “哦哦,”问月鼎仿佛刚反应过来,“您是想问这哪来的?” 问家主点头。 问月鼎:“师兄们给的见面礼,我也不清许,咱俩一块儿看看?” 问家主得到邀请,矜持地抬脚绕过桌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问道:“见面礼不是该正式拜师后才给?” 问月鼎眨眼,他怎么知道,不过没事,“我师尊说可以收。” 他往外扒拉,桌上放不下,干脆放地上,书房的空地很快被挤满。 成堆的极品灵石、一小箱高阶阵法盘、数十瓶极品灵丹、保存得当鲜活如初的高阶灵草、不同类别的高阶法器…… “等等等等!”问家主大惊,赶紧出声喊停。就这些拿出来的东西,价值之高,快抵得上十分之一个问家了,更何况还有几个储物袋里的东西没取出来。 问家主看看地上的东西,再看看自家的崽,忍不住道:“你这是去抢……不是,你没这能耐。” 他疑惑道:“崽啊,你是拜清霄宗掌门为师了?也不对,就算掌门弟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啊。” 他低声:“这人情你还得起吗?” 问月鼎瞅他:“不用,我师尊会还的,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家主听着觉得哪里怪怪的,感觉自己好像被暗示了什么,他思索了一下,应该是错觉吧。 半晌,问家主声音颤抖:“……所以你究竟拜谁为师了。” 问月鼎抬眸,神态悠然:“就是你想的那个。” 问家主霍然起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问月鼎已经把剩下的几个储物袋都摸遍了,果然在许逐星给的储物袋里也找到了“见面礼”。 落在他手上的是三枚半掌长的玲珑小剑。 像是个小玩具。 问月鼎捏着小剑的剑柄摸索了一会,小心地输入些许灵力,就见这把小剑逐渐变大变宽,慢慢变成正常的大小。 问家主原本还在艰难地接受事实,猛地被这森然的剑意惊动,他转头一看,感受到其上冰冷刺骨的威压后,眼中更添了三分震惊。 ——正是剑尊的剑意无疑。 什么狗屎运! 问月鼎把玩了一会,将它重新缩小,递给问家主看,“许……我师尊给的。” 问家主见他随便摆弄,顿了顿,忍不住道:“这是剑尊凝出的的剑意,可挡元婴一击。” “更重要的是,除了剑意本身具备的威力,更是一种象征,意味着此人受到剑尊庇护。”无形之中警告对方,下手之前考虑清许能不能承受住剑尊的报复。 问月鼎听完,眼睛立刻噌噌噌亮了三个度不止,大佬也太好了,他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大佬,不,孝敬师尊。 先是穿书就遇到死亡危机,再误打误撞成了清霄宗弟子,问月鼎直到这一刻总算心下轻松不少。 他虽然从旁人的态度能够看出剑尊非常强大,却无法确定拜剑尊为师对主角攻的威慑力究竟有多强,毕竟主角攻就不是个正常人。被人时时刻刻盯着想搞死实在不是件痛快的事。 有了这三把小剑,至少在主角攻元婴之前他都是安全的,这段时间足够他适应修真界了。 问月鼎面色严肃,下定决心:是时候卷起来了! 然后摸了摸右眼,还真是好事啊。 姬见鲤死 死盯着问月鼎。 明目张胆的狗仗人势,这都不管管吗??? 问月鼎侧目看了眼许逐星。 继续装聋作哑。 第 80 章 留心眼 许逐星还存了理智,克制着自己,才没把问月鼎扯过来亲一口。 “看起来,姬公子的身体还抱恙。”他璨然一笑。 “那我们便不过多打扰,省得您又思前想后,自作多情说我故意看您笑话。” “许逐星,别太过分。”姬见鲤黑了脸。 “我是在同他说话。” “可先前月鼎分明不喜,你还非要堵他,逼着他听你自说自话时,也没觉得自己过分。” 许逐星也收起戏谑模样,语调发沉。 “那会,姬公子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情深似海,特别伟大,别人都比不上你?” 天启剑阁的大课分为炼气期与筑基期。 其中炼气期的课程又分三个年级。 炼气初级是专门教导刚入门至炼气四层的孩子们。 炼气中级是教导炼气五层到炼气九层的孩子们。 炼气高级是教导炼气圆满的孩子们。 今日听初级课的,除了前日招收的那一百名孩童外,自然也有一些是在剑阁内有关系的孩子。 比如像许逐星这样,被碧霄剑仙从外界捡回来的。 还有一些修士的子嗣。 或是修士的家族举荐上来的孩子。 只要天赋足够,通过考验,都可以成为剑阁一员。 所以如今炼气四层的许逐星,正好与这批准备入门的孩子们一起,在授道殿听炼气初级的课。 负责教授他们的元婴期修士,名叫虚一真人,上来便先给孩子们讲述了一下修仙的几个阶段。 “修仙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离合、空冥、寂灭、大乘、渡劫共九大境界。” “炼气期,作为褪去凡身的重要阶段,又分为炼气一层至炼气九层,以及炼气圆满。” “往后的大境界,则只分初期、中期、后期和圆满四个小境界。” “只有成功筑基,你们才可以称得上为修士。” “而当你们成就金丹,才算是踏上了真正的仙途。” “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说到这儿,看着下方孩子们震惊赞叹的神情,虚一真人笑了笑,继续道。 “一旦你们凝结元婴,便可为自己取道号,自称真人。” “到了离合期,你们也算是一方高手了。” “至于空冥期,在座一百多位,却不一定能出一个。” “往后的寂灭期,我剑阁从创立至今数十万年,也不过才出了百余位。” “而大乘期,则只有五十数位。” “渡过天劫的,仅有九位。” “一旦跨入渡劫期,修士基本不会再在大陆上行走,而是寻一处安全之地潜修,以应付随时可能会降临的天劫。” “只可惜,能渡过天劫的修士寥寥无几。” “近万年更是一个都无。” 虚一真人感慨了一声,随后道:“好了,那对你们而言,都是很久鼎的事了。” “今日,我便先教你们如何感应天地元气。” 这让问月鼎有些疑惑。 怎么,上官玉在惊讶什么? 难道他随便抓了个记忆中的历史人物名字过来,还真和这世界的某位大佬撞名了? 一定要说的话,主角是个穿越的,他才应该有反应吧。 不过主角是小说里的穿越者,和自己可能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主角对这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 ……怪。 总觉得想不通的事情变得更多了,问月鼎决定放空大脑。 让子弹飞一会。 一旁的许逐星在惊讶过后,客气地恭维了问月鼎那名不存在的师尊两句,随后便挥手道:“既然有问鼎兄在,那我们还是赶紧去赵姑娘家,为她母亲看病吧。” “好。”问月鼎无所谓的点头。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赵婧文的指引,来到了她的家中。 赵婧文的家位于天剑城的一处偏僻角落,屋子不大,这附近住着的大多都是凡人。 刚推开门,众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以及女人咳嗽的声音。 “娘!”赵婧文赶忙跑了进去。 病床上的赵母脸色蜡黄,看到赵婧文回来,就坐起了身。 但她不停咳嗽着,甚至咳出了血来。 这可把赵婧文急坏了。 “娘,我请了大夫来,你躺好,会没事的。”赵婧文一边强硬地拉着自己母亲让她躺下,一边说道。 她可不敢对自己母亲说来的四人都是修真者,否则作为凡人的赵母怕是会被吓得坐立不安。 “儿啊,辛苦你了。”躺下后的赵母却是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女儿。 为了她的病,她女儿一直在东奔西走,眼瞅着憔悴了许多。 只是她女儿这次怎么带了四名少年回来啊……真的没被骗吗? 赵母看着问月鼎他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没事的没事的。”看出了母亲的不解,赵婧文有些尴尬,却又没办法和自己母亲解释。 于是她干脆扭头,看向了问月鼎:“那个,麻烦大夫看看了。” “嗯。”问月鼎应声,走到了床边,意思意思诊了个脉。 就算不诊,按照小说里写的,问月鼎也知道,赵母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用真气在赵母体内游走了一番,进行确认。 结果与书中所写分毫不差。 赵母得的这病,对于凡人而言,普通又常见,就是容易死人。 没错,病名为肺痨,也称肺结核。 别管为什么这种传染病没在这附近传播开来,也别管为什么十个咳嗽的人里九个都是肺结核。 总之,赵母得的,就是这么一个对古代人而言,会要命的病。 问月鼎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些作者写小说的时候能不能有点新意,不是肺结核就是天花,这俩病症天天各大小说赶场子,累不累啊。 不过说实话,这段在书中本就是一笔带过的内容,他看的时候压根没多想。 只是现在,场景展现在他眼前,这才让他感到了不适。 “不是大问题,待我写个方子。”问月鼎起身道。 对于凡人而言会死的病,对于修真者来说,确实问题不大。 毕竟这病在现代早就能治了,没道理古代仙人反而治不了。 更别提这世界本身就是个小说世界。 因此只需要用些稀释后的灵草便能药到病除。 假借写方子为名,问月鼎将赵婧文叫到一边。 “一滴灵草汁稀释百倍后,混于日常服用药物中,连续几日即可见效。” 他说着,就要从储物空间里取灵草。 “用这个吧。”不知何时跟过来的许逐星迅速拿出他刚才在宝光斋买的那株灵草。 见到许逐星手脚这么快,问月鼎也就没坚持,不过多嘱托了一句。 “记住,灵草汁切不可多,否则虚不受补,恐伤及性命。” “谢谢前辈,谢谢前辈!”赵婧文忙不迭地点头,捧着灵草去厨房煎药了。 赵婧文走后,许逐星对着问月鼎一笑:“却是麻烦问鼎兄了。” “举手之劳,再说这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即使没我,你也能轻松解决。”问月鼎说道。 “但有问鼎兄在,却是轮不到我上场了。”许逐星笑道,“不知问鼎兄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前往陇川城。”问月鼎道。 “陇川城?”许逐星诧异,“问鼎兄是要去天赫王朝吗?” 要知道陇川城可是天赫王朝最北边的一座城池,离天剑城少说数百万里鼎。 筑基期修士就算全力飞行,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到。 “此番来云歌大陆,师尊本就想多多磨砺于我,因此定了在陇川城见。”问月鼎睁着眼睛说瞎话。 事实上,他之所以将目的地定在陇川城,纯粹是因为他知道许逐星和赫连翊在剑令殿都接了哪些任务。 根据任务涉及的城镇判断,他们师兄弟是一路向北前进的。 而天启剑阁的北方,不就是天赫王朝。 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他们之所以如此接任务,应该是赫连翊想顺便回家一趟。 那问月鼎干脆定一个天赫王朝境内的城池,保证自己即使无法一直跟随他们,也可以一路上随时和他们进行偶遇。 不过得知这个消息的许逐星却是在心里乐开了花。 他本就有意邀请问月鼎一同结伴,现在发现对方目的地居然意外的和自己一致,那可不高兴坏了。 “这真是巧,我与师弟此次下山历练,也准备去一趟天赫王朝,不如同行?”许逐星微笑着递出了邀请。 “哦?”问月鼎故作惊讶,“不知你同伴是否介意。” “他们应当是不介意的,不过我去问问。”许逐星一拍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由于赵婧文的家并不大,再加上又满是浓重的药味,所以许言泽和赫连翊都是进来看了一眼后,就退到了门口。 许言泽很嫌弃那屋子又小又潮湿,但在门口光站着又闲得无聊,于是拉着赫连翊聊了两句。 只可惜,赫连翊并不是很想搭理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等他看到自家师兄出来,当即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过去:“师兄,已经结束啦?” “嗯,不是什么麻烦的病症,问鼎兄诊完脉后,赵姑娘就去煎药了。”许逐星点点头,随后将自己想要邀请问月鼎一起同行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此,赫连翊没啥意见。 与许逐星相同,赫连翊对问月鼎这身外化身也有几分好感。 既然现在恰巧目的地方向一致,那一起走也不是什么问题。 许言泽在一旁嘀嘀咕咕了几句,不过倒是没出声反对。 当然了,即使许言泽想反对,许逐星也不会听。 在这个队伍中,压根没他说话的位置。 因此,许逐星高高兴兴地回去找到问月鼎,与他敲定了一起同行的事。 虽然以许逐星的境界,本不需要听如此浅显的课程。 但他依旧认真地做了笔记。 毕竟基础打牢一点,没有坏处。 而且他其实一直都梦想着能够坐在授道殿中,与同辈弟子们一起学习。 曾经的他,在即将开启修仙之路时,被魔头夺了舍。 从此之后,他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魔头侵占他的身份,用他的名字,做他不想做的事。 如今重来一世,他要将那些缺憾一一弥补。 时间在虚一真人的讲授中,飞速流逝。 很快,一个早晨就过去了。 待得虚一真人结束讲道,离开大殿,一些孩子们迅速向着赫连翊所在的位置靠拢。 本身许逐星和赫连翊是师兄弟,因此是坐在一起的。 那些孩子们跑来,就将他们俩都围了起来。 赫连翊作为天赫王朝的七皇子,自然少不了被人巴结。 如今他又成了碧霄剑仙的弟子,有心之人便更想要结交他。 许逐星同样作为碧霄剑仙的弟子,那些人与赫连翊攀谈时,也免不了与许逐星说几句话。 而另一边,晋昭国的三公主晋柔烟坐的那处,也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这位毕竟也是拜在了寂灭期大能的麾下。 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屋内很快就出现了小团体的雏形。 而坐在靠后排的许言泽见到这一幕,心里却是酸溜溜的。 “上官玉,咱们一起去食舍吃饭吧。”此时,坐在许言泽身边的一名孩子主动与他搭话。 “好啊好啊。”许言泽立刻点头,“话说你叫什么啊?” 那孩子笑着回答:“还未曾自我介绍,我来自琼林城,名叫韦昭。” “哦哦。”许言泽点头。 毕竟许言泽在昨晚被元婴期修士收为了弟子,再加上他天赋也高,所以还是有孩子愿意来和他结交的。 二人聊着,路过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赫连翊与许逐星时,许言泽忍不住在内心酸了一句:“哼,现在对我爱答不理,以后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别废话,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格,要是没我,你连天启剑阁大门都进不来。”系统说道,“你现在首要任务,是拿到那本天阶功法的下部。” “我知道啊!”许言泽在内心和系统对话,“可我进不去藏道殿。” 能够随意进出藏道殿的人,至少得是离合期的修士。 而类似天阶功法这样的秘典,怕是只有九大峰主才能随意阅览。 至于弟子们,倒是可以领了师父的令牌,去藏道殿换取合适功法。 可那也得是师父允许,且自身修为达到筑基期。 很明显,不管哪一条,现在的许言泽都够不上。 “为什么我师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元婴期修士啊,说好的气运之子呢!”许言泽和系统发牢骚。 “猪也不是一口吃出来的啊。”系统回怼,“你的魂魄本身就处于重伤状态,现在是被身体蕴养着才没出事。” “你该做的,是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 “只有修为足够,才能慢慢修复你的魂魄真灵。” “那本天阶功法就算只有半部,也够你修炼到元婴期了。” “别再每天睡懒觉了,你这样下去,神阶功法都救不了你。” “谁说的!我这身体,可是天才。”许言泽不服气,“别人靠努力,我靠天赋。” “那些凡人,就算努力了99.99%,没有那0.01%的天赋,也别想成功。” “这可是爱迪生说的。” “那是人爱迪生原话吗?你尽捡着好话听是吧!”系统气急,“好资质也不是让你拿来这么浪的!” “这时候不就需要你出马了吗?我的好系统。”许言泽笑嘻嘻地说道,“你快找点什么秘境啊、奇珍啊,就像小时候那样,让我唰唰唰地提升实力~” 系统差点被许言泽这没脸没皮的回答气了个仰倒。 这混小子是一点都不想努力啊。 当初要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格,它就不该和他签订契约。 只可惜,现在宿主已经绑定,换是来不及换了。 若许言泽不强大起来,它这个系统也没办法升级。 不过系统也不是那么容易吃亏的。 因此,他冷笑了两声:“你就作吧。” 随后,他便闭了嘴,决定罢工。 在天才如云的天启剑阁,如果许言泽不努力,那有的是机会出洋相。 他当自己还在生活富足的现代社会吗? 这里可是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就算天启剑阁内没那么多奸邪之人,可一个毫无寸进的天才,也是会被人看不起的。 许言泽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天真了。 系统在心里冷哼。 而事情也确如系统所想。 没了系统叫起床,许言泽第二天就迟到了。 此前天启剑阁给了他们一天时间处理俗事,就是让他们收拾行李,再将身边的仆从都派遣回家。 毕竟进入剑阁,可就不是凡俗中的少爷小姐、皇子公主了。 自然不会有什么仆人照料。 在这里生活,一切自理。 这也算是修心的一个过程。 但许言泽懒惰惯了。 来剑阁还带了好多自己喜欢的话本。 以前有仆人还能提醒两句。 现在自己一个人住,系统也不说话,许言泽熬夜看话本,可不就睡晚了。 第二天又没系统又没仆人叫起床,自然理所应当地迟到了。 但他授道第二天就闹出这幺蛾子,实属罕见。 毕竟能进剑阁的,基本都是天资出众的孩子。 或许时间长了一直不得寸进,才会有孩子渐渐不认真起来。 但第二天就这样的……还真没几个。 虚一真人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站在门口羞红了脸的许言泽一眼,就让他进来了。 可有了这一茬,那些原本想接触许言泽的孩子,顿时选择了观望。 就连昨日与他搭话的韦昭,下课后都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 这可把许言泽气坏了。 他也不是不想修炼。 毕竟这可是修仙之路啊,哪个中二少年不想成仙。 可他就是坐不住。 再说,他分明有系统,凭什么要自己努力。 现在白天一直都在上课,他只能晚上熬夜看喜欢的话本。 结果一不小心看过头,第二天可不就起不来了。 而且系统也不叫他! 许言泽气急败坏地在脑子里大骂了系统几千字。 结果系统就仿佛消失了一般。 一开始许言泽还没察觉出什么。 到了第二天,因为昨日许言泽迟到的事,在今日授课时,虚一真人多关注了他几分。 也点了他起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结果心不在焉的许言泽自然一问三不知。 这让虚一真人眉头紧皱,冷冷甩了他一句:“若是不想学,可以不来听。” 随后便让许言泽坐下了。 出了这么大的丑,许言泽觉得周围孩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仿佛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嘲笑他一般。 而此时的系统依旧像死了一样,寂静无声。 这下许言泽终于感到不对劲了。 他能这么肆无忌惮,纯粹是仗着有系统兜底。 要是系统选择罢工,未来倒霉的不还是他。 因此,许言泽一改之前的态度,授课结束后赶紧回自己小屋,翻出天阶功法修炼起来。 不得不说,许言泽这具身体的天赋虽然不如那些天灵根的孩子,但在真灵根中也算上佳了。 所以他只是沉下心来,略一修炼。 在天阶功法的加持下,竟只用了一夜便入了门。 见到许言泽终于老实下来,系统表示很满意。 于是在第二天上课前,将入定中的许言泽唤醒。 “现在知道努力了啊。”系统冷言冷语地说道。 “我错了系统爸爸,我一定好好修炼。”许言泽回答得委屈巴巴。 “这还差不多,以后好好听话,我还能害了你不成。”系统满意极了。 而系统看不到的地方,许言泽的眸子里却泛着一丝冷光。 他很不高兴。 虽然他一时半会说不太清许自己的想法,但他就是觉得系统这两天的行为,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是来做气运之子,受万人敬仰,被无数美女追捧的。 可不是来被人看笑话的。 而系统却害他出了丑。 虽然现在他向系统低头了,但这是迫不得已。 未来等他成仙成神,看他怎么对付这该死的系统。 许言泽这么想着,将自己内心中的暴戾压到了极深处。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快点收拾收拾起床去上课吧。”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被宿主记恨上了的系统催促道。 “嗯,好。”许言泽乖乖地点头。 因为有系统的提醒,今日的许言泽并未迟到。 只不过,鉴于他前两日的行为,如今可没有孩子愿意来搭理他。 许言泽也没主动搭讪,而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前几日授课,虚一真人将理论知识教得差不多了,因此今日,便要开始正式修行。 在虚一真人的指点下,孩子们个个盘膝而坐,抱元守一,默念心法,开始感应天地元气。 要知道,这些能入剑阁的小天才们,入门是肯定没问题的。 聪明一些的,可能听完理论课当晚回去尝试,便能跨入炼气一层。 正常的,也能在几日后修士的指点下快速入门。 但修炼是越往后越慢的。 所以当许言泽早上出现时,进入了炼气一层,虚一真人是没什么感觉的。 可当许言泽在自己的指点下,直接在课堂上突破到炼气二层时,却让虚一真人感到吃惊了。 这小孩对待授课的态度并不认真,可天赋竟如此之高,甚至比那两位天灵根的孩子还要更早地跨入炼气二层。 这不由得让虚一真人多看了许言泽两眼。 而等到今日授课结束,赫连翊与晋柔烟也才勉强达到了炼气一层圆满,距离炼气二层还差一点点。 因此更加显得许言泽今日的表现不凡。 这让虚一真人都忍不住出言夸赞了许言泽一句。 所以下课后,原本无人问津的许言泽身边,突然就有孩子围了上来。 “呵,一群势利眼。”许言泽一边在面上应付那些孩子们,一边对系统这么说道。 但他心里,却是美上了天。 看到没有,这就叫实力! 让你们前两天看不起我。 就在许言泽这么嘚瑟地想着时,围在他身边的孩子们忽然呼啦啦散开。 奇怪的许言泽抬起头,就见一名穿着淡色长衫的小少年走了过来。 那人约莫十岁,与许言泽一般大,面容清俊,脸上尚带着孩童的稚气。 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好感。 他走到了许言泽的面前,看着许言泽,笑着开了口。 “你好上官玉,我叫许逐星。” 他足足结了三层屏障,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部的情况,可屏障透不出一点人影或声音。 “我没瞎说。”许逐星轻轻扳过他的头。 远处的姬见鲤心烦意乱,视线在四处乱扫。 恰巧看了过来,他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黢黢的空地。 可问月鼎却和他对上了视线。 “你说,要是屏障突然破碎” 身后传出许逐星的低笑。 “他表情该有多精彩?”【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 81 章 想回家 清晨。 “你俩昨夜彻夜长谈,可有商量出办法?” 齐改揉着惺忪睡眼,期待地看着问月鼎。 哪有促膝长谈,谈到最后,还是没忍住亲上了。 问月鼎心虚一瞬,面上依旧自若:“我有个不成熟的设想或许有用,但也只是缓兵之计。” 闻言,许逐星偷偷看向问月鼎。 他昨晚居然真还有空想事? “什么设想?” 孙明珏忙问。 “障眼法。” “你的意思是,放很多替身傀儡出去,迷惑其他修士?”齐改眼睛一亮,“倒是个好办法。” “不。”问月鼎微微摇头。 “修为高的修士走近些,就能看出傀儡的异常,我们还可能会被追根溯源。” “你想想,除去淘汰其他人,高阶修士还该做些什么?” “存活,躲避天灾我明白了!” 齐改一拍手。 “只要我们把山洞伪装成已经被天灾崩毁的区域,他们就算知道可能是骗术,也不敢冒着风险前来查看。” “是的。”问月鼎笑。 “因为存活的优先度,一定比淘汰他人重要。” 与其想办法祸水东引,倒不如假装此路不通。 “我方才探查过,外面已经开始出现崩毁的地块,现在正是最好时机,不会引起怀疑。” “好,那事不宜迟!” “你何时去探的路?” 蹲在画完阵的问月鼎身边,许逐星悄悄传音给他。 他觉得昨晚问月鼎都那副样了,应该没这通天本领。 下午丹峰炼丹课。 问月鼎熟门熟路进殿,每个座位上配套一张矮木几和一个蒲团,矮几上则摆着几个丹炉以及数味灵草灵药。他来得早,在第三排边上找了个空位。 有人在隔壁位置坐下,问月鼎本没有在意,却听那人唤了声“问师叔。” 他循声望去,竟是陶若水。 主角受怎么主动来找他?问月鼎心下奇怪,笑着回应道:“陶师侄。” 陶若水坐姿挺拔,温和道:“问师叔那日可有被修兴南为难?” 问月鼎意外:“你知道?”转念一想,“宿师侄是你叫来的?” 陶若水道:“是,那日我领完弟子服和身份令牌出去,正好撞见他拦下您,这才去找人相助,也是凑巧遇到了大师兄。” 若他没有记错,宿均一当日说有人揭发修兴南欺负师弟,而陶若水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问月鼎没有深究,笑道:“多谢你了。” 他不打算和主角受接近,随手拿起一株灵药摆弄。 陶若水见状微微一愣,他从小练就察言观色的能耐,迅速察觉到问月鼎的冷淡,这反应,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面上仍是温和模样,笑道:“问师叔客气。” 时辰一到,丹夫子走进大殿,原本略显嘈杂的声响迅速消失。 丹夫子开始授课,先是一一介绍矮几上灵药的名称和效用,随后教导众弟子如何辨别灵药,以及它们的年份,问月鼎神色专注。 “……如此,补灵丹便成了。”丹夫子给弟子们详细演示了一遍炼制补灵丹的全过程,摸着下巴上的短须道:“你们可以一试。” 问月鼎右手掐决,一朵火焰在他的指尖升起——他下意识打量了两眼,不管看几次都觉得十分神奇——然后屈指一弹,将其投入炉底,一手控火,一手将灵药按照顺序,先后投入丹炉。 灵药在炉中逐渐变化,凝成一团褐色的灵液,问月鼎盯着,面色逐渐有些古怪,唔,总感觉自己在做神奇的黑暗料理。 想起中午的“菜谣”,问月鼎松了口气,至少他炼的是明明白白的丹药! “砰——”! 后面突然传来炸炉之声,炸开的丹炉碎片还没有飞出去,就被丹夫子轻轻一挥手压制在矮几上。 问月鼎炉中丹药正在成型的关键时候,他动作平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片刻后,丹炉内传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而后逐渐平静,一缕丹香从中溢出。 到此时,弟子们炸炉的不少,丹夫子察觉问月鼎炼制的丹药已成,踱步过来查看。 “六颗中品丹,不错。”丹夫子对着问月鼎颔首,问月鼎正要说话,就听到隔壁陶若水的丹炉炸响。 主角受炼丹炸了?问月鼎神色微怔,这合理? 丹夫子离去后,陶若水转过身问道:“问师叔,寒霜花是在玄灵草后面放吗?” 问月鼎狐疑,主角受这都没记住?而且放着丹夫子不问来问他? “不是,寒霜花在前。” 陶若水:“原来是顺序错了,多谢问师叔指点。” 问月鼎:“客气。” 陶若水拿起新丹炉,状似不经意道:“问师叔似乎对我很是冷淡,可是若水何时得罪了师叔?” 虽然他们的交集只有短暂的几次,只是送礼和拒绝的关系,连寻常朋友都算不上,但…… 陶若水心道,这位问师叔的变化极大,此前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欣赏和欢喜,结契那日被他严肃拒绝后还郁郁寡欢。 待到清霄宗收徒那日再见,陶若水却发现他的目光清正疏远,弟子堂相遇之时还多了几分……兴致盎然? 他并非欲擒故纵,而是问月鼎态度转变之快着实令他惊讶。 问月鼎心中一动,面不改色道:“那倒没有,只是我爹不让我跟你玩。” “???” 陶若水额头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手一抖,险些将第二炉给炸了。 问月鼎看着他一脸大受震撼的神色,轻咳一声:“毕竟男男授受不亲,今时不同往日,之前的事,是我冒昧了。” 陶若水缓缓吐出两个字:“无妨。” 挑战台由戒律堂的弟子维持秩序,除了不得伤及性命,恶意毁坏对手丹田外,尺度相对比较大。 随着挑战台周边一道透明防护罩缓缓升起,挑战正式开始。 问月鼎决定速战速决。 “刷——”得一声,窄长灵剑骤然出鞘。 寒光倾泄,银白剑身映照出问月鼎冷静的面容,他手腕一转斩出凌厉一剑。 趁着谢青梧侧身避过的时机,问月鼎迅速逼近,短短瞬息,接连出了几招。 谢青梧面色一肃,问月鼎的剑术同几个月前天差地别,简直判若两人。 他动作极快,右脚重重一跺挑战台止住退势,同时迅速提剑格挡。 底下的弟子们看得仔细,有人赞叹出声:“好厉害的剑法!” 有人掂量起自己的本事,自觉接不住这一招,忍不住心惊。 问月鼎充分感受到谢青梧筑基三层的战力,心道师尊说得不错,他们二人的实力果然在伯仲之间。 自己的修为境界低于谢青梧,这是他的短板,但瀑布下的修炼让他对灵力的掌控更为精细,这就是他隐在暗处的优势。 问月鼎心念一动,提剑接住谢青梧挥出的一击,向后急退几步,作出力有不逮却硬撑的模样,有意露出一个破绽。 谢青梧上次切磋时大意吃过亏,这回谨慎得多,并不曾上当。 问月鼎迅速开演,面上一副侥幸没有被发现的样子,手上回击的力量越发显得外强中干。 几次三番过后,谢青梧逐渐放松警惕——寻常刚刚筑基的修士,此刻灵力也差不多该耗尽了。 他眼中带了两份轻蔑:拜了剑尊为师又如何?再精妙的剑术也抵不过境界的差别! 见问月鼎再次露出一个破绽,谢青梧不再放过,立刻追击。 底下围观的弟子们看得目不转睛,有人下意识出声:“糟了,问师叔要输了。” “修为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 就在这时,问月鼎眼底微亮,掌中灵剑倏忽泛起一阵耀眼银光。 谢青梧心生警惕,立刻便要回撤,不曾想问月鼎陡然暴起,哪有半分虚弱的样子。 ——长剑破空,直击谢青梧要害。 这一剑比之前的任何一招都快,都强! 谢青梧瞳孔一缩,来不及回击且避无可避,只能硬抗。 他的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川”字,侧身一偏,一蓬艳丽血花骤然在他的肩上绽开。 汩汩血液洇湿袍袖,顺着指尖坠地。 谢青梧眼中布满错愕,随即漫上狠戾之色。 孙明珏想了想:“嗯十月吧,拍卖会一结束就走。” 齐改搭着他的肩膀:“我也是,我俩估计和小楚一块回。” “你呢,你今年回不回去?” 许逐星愣了下,悄悄看向问月鼎。 差点忘了,他已经离家两年了,今年要回家去。 “回,长老喊我了。”问月鼎笑,“不过我得葭月再走,怕是没法和你们一道去。” 有些做妖的事,他得和舅舅好好学学。 而且好不容易来一趟九玄,不和许逐星四处逛逛,实在是可惜。 许逐星答应带他吃一圈,还没兑现过承诺。 “许公子怎么办。”孙明珏好奇,“到时候也和你一起回?” “对啊。”齐改恍然。 他小心道:“你们宗门,好像不太接待散修。” “我带回去的人,不算寻常散修。” 问月鼎看向许逐星。 “是吧,逐星?” “嗯!” 许逐星回过神,重重点了下头。 可他的家 真的会欢迎他吗? 第 82 章 一起回 和语阁出结果时,问月鼎正靠着床犯困。 被许逐星轻轻拍了两下,他这才勉强睁开眼爬起来。 “要不要我替你去?”想着他半个月都没睡过安生觉,许逐星心疼。 “一起去吧。”问月鼎艰难地起床。 天字阁里,参加试炼修士到的七七八八。 站在台上的修士从后往前报着编号,刚好报到淘汰线附近。 “第二十名,一十八。” “哎,好像是那位的组。”齐改唏嘘,冲着问月鼎挤了挤眼。 “他们不是挺厉害的,排名本该没这么低吧?” “我记得他们中间貌似缺勤几日,这能进都不错了。”楚江压低声。 问月鼎将藤条放回桌上,许逐星依旧维持着低头捧手的动作跪在地上,腹壁的血迹从未穿好的里衣中露出来部分,显得有些可怜。 “你觉得你算无遗策?若今天衍青流带了天衍宗的家仆你又该怎么办?”问月鼎冷声道,他在山脚还没遇到衍青流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香味,是沧州很常见的熏香,这个味道从山脚一路蔓延到了山洞里。 虽然熏香是衍青流他们染在许逐星身上的,但自己养大的小师弟什么性格他不会不清楚,如果不是许逐星自己留下的破绽,凭着衍青流那几个草包的身手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我算过了,身上那些法宝足以护杨师兄周全。”许逐星颤声道,虽然有丹药温养伤口,可大幅度的动作还是将伤口撕裂开。 他忍着疼痛低头咬着嘴肉,却始终不愿意抬头看向问月鼎。 师兄会怎么看他呢?他就是一个满心算计,睚眦必报的人。 从这场设计的复仇被问月鼎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会被逐出蓬莱宗,如今就像刀悬在脖子上不愿意抬头面对现实。 “刚刚打了你两下也没让你明白我说的话?”问月鼎看着跪在地上的许逐星有些心烦意乱,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什么时候将他养成了一个木愣子。 一双手托着许逐星的手臂将人扶起来,问月鼎的声音响在许逐星头顶,“你抬头看着我。” 许逐星缓缓抬头,那双琉璃色的眼里带着惶恐和悲伤,问月鼎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水道:“这么怕我干什么?不过是给了你两藤条,这么大人了还哭。” “我怕师兄觉得我恶心,更怕师兄会不要我”许逐星从接下任务遇到衍青流的那一刻便开始一步步引诱这个酒囊饭袋走向死亡,问月鼎既然猜到了经过必然也知晓他皮囊下面不堪的阴暗面,再面对他肯定不似以前的心境。 ——早说了让你直接在客栈旁的巷子里把天衍宗这几个人杀了,你却说不想手上沾血,真是可笑。 ——现在问月鼎放弃你是迟早的事。“问月鼎,再退可就输了。”谢流云又一剑刺了过来,剑气卷起台上的碎片以雷霆之势划过问月鼎的脸颊。 火龙见势暴躁地往前喷出火焰,逼得谢流云攻势减缓。 问月鼎将凌乱的发丝揽到耳后,随意地擦去脸上半干的血迹,额前的朱砂印更显几分神性。 “焰起。”谢流云笑了笑,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来,“什么时候领悟的?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要不是他收剑快,那剑便会裂在问月鼎手里。 “什么时候…”问月鼎在台上沉默了半天,思绪也飞到了别的地方,困死了,还要站在这和谢流云这个呆瓜一问一答。 “喂!我站你面前你还走神!”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问月鼎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代表蓬莱宗参赛,又将哈欠咽了回去。 “你昨晚去偷菜了?” 倒也没有偷菜,不过是养了个孩子,问月鼎想道。 “不说了,你输了,回见。”问月鼎快速地走下台,只留谢流云一个人在台上站着,几个医修迅速上去查看他的伤势。 问月鼎找到杨月他们的座位,拢拢衣袍坐在许逐星旁边,杨月和杨曜激动地和他谈话,问月鼎有些疲倦地回了几个笑容。 杨月看出师兄有些疲惫便自觉和杨曜在一旁小声谈论。 许逐星在座位上有些坐立不安,他悄悄抬眼看去,问月鼎正微微斜着头,闭着双眼小憩,擂台上被谢流云划出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有干涸的血迹还留在脸上。 许逐星跪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手向问月鼎脸上伸过去,却撞进一双淡漠黝黑的眼眸中。 问月鼎抓住许逐星伸过来的小手,过了几秒才清醒过来,“抱歉,抓疼小星了,小星想给我上药吗?” 那双眼睛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柔,许逐星磕磕巴巴道:“哥哥的脸受伤了,我想给哥哥擦药。” 问月鼎接过他手里的药瓶,发现是之前给小孩用的药,他倾身向许逐星,“那小许给哥哥涂一下吧。” 小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药粉点在伤口上,像小猫一样,问月鼎这样想道,眼睛也很像猫。 他双手借着谢流云攻过来的剑身轻巧地翻了过去,火龙盘旋在问月鼎的脚下,稳稳地将他接住。 “啊…你居然打的这个主意。”谢流云躲闪不及又被火焰灼烧了手臂,问月鼎的火焰和一般铸器师的灵火不同,可以破坏高级法衣,轻易不能熄灭,让人疼痛难忍。 看台离擂台距离很远,台上二人的话看台根本听不见。 许逐星皱着小脸紧张兮兮地看着台上打斗,幽蓝色的焰火如丝带般在空中留下痕迹,柔和地化解剑修的攻势,但两人的打斗实在让人心惊,谢流云的剑好几次几乎划过问月鼎的胸口。 “就知道谢师兄一上台就会打那么凶…好不容易找到和大师兄切磋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呢。”杨月皱着眉头看向场中。 “哥哥会受伤吗……”许逐星忍不住开口道。幽冥魔域,也可以称之为魔界,为天地人三界中的地界。 天界则为修仙界,求仙者浩浩泱泱,古往今来便多有宗派林立,数之不尽的修士趋之若鹜,其中又尤以上清派为首。 人界就好理解许多了,是凡人所在的人间界,一直以来都受着修仙界的庇护,为修仙界输送天资卓越的新鲜人才。 若按照正常的剧本发展,主角可能是人间界内的一名凡人,然后根据主角身世必然凄惨定律,家破人亡是一方面,或者干脆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连温饱都是问题的小可怜。 随后,在十年一度的资质大会上绽放异彩,以绝佳的天资被门派收为内门弟子,或者便是某一位长老的门下亲传,开始了一帆风顺、偶有波折的修行之路。 总而言之,不管过程经历何种磨难与困境,总能拾得机缘,化险境为机遇,最终成长为一方大能。 就在这修仙界第一门派的上清派之中,为修仙界内最高峰的雪山之巅,密密麻麻的雪花飘落,白雪皑皑,天地共成一色,万物皆白。 这里亦是修仙界内少有的险境,深处卧着一条罕见的万年玄冰脉,陡峭的壁崖,寒风刺骨,刮在人脸上宛如被刀割一般,无视了修士的护体真气,哪怕是渡劫期的大能亦不便久留。 要知道,渡劫期便已然是最高的境界了,往上,除了飞升外别无他路,但千万年以来,无数的渡劫期老祖,无一不是倒在了飞升的天劫之下。 于是便有传言道,天门已经关闭,渡劫期便是修士的尽头。 不过,能抵达渡劫期者,放眼整个三界内,一个巴掌都能够数的出来罢。 其中,幽冥魔域的魔尊算一位,修仙界第一门派上清派的掌门,云槐仙尊也算一位,其余已知的几位渡劫期尊者,已鲜少活跃在世人眼中,皆闭死关参悟通天之道去了。 故而,如今的三界,有云槐仙尊制衡着魔尊,倒使三界维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上,偶有摩擦,但大都不碍事。 然此刻,世人眼中漠然无尘尊贵无比的云槐仙尊,便伫立在这座雪峰之巅,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座巍峨华丽的建筑内。 雕梁画柱,琼楼玉宇,精美绝伦。 呼啸刺骨的寒风在接触建筑的刹那,便化作了轻轻柔柔的微风,穿梭过建筑的每一寸角落,掀起雪白的帷幔轻轻飘荡。 但絮绕在建筑内的寒意,实际并不比外面小多少,隐约可见透明的冰晶悄悄地在玉柱上蔓延,绽开一朵又一朵剔透的冰花。 毫无生气的氛围弥漫在空旷的殿内。 显然,这是一座死寂的,无声,仿佛失去了它的主人,陷入永恒寒冰之中,连时间都被冻结在了某一时刻。 就在这座死寂的建筑最深处,看得出来这是一间寝室,意外的有些朴素的装饰,与一门之隔外瑰丽绚美的殿宇成鲜明对比。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横放在寝室中央,一口半透明的冰棺。 隐约可见,沉睡在冰棺内一道白色身影。 雪白的银发,连睫毛都是晶莹剔透的白。 这是皓月皆难以形容的美丽,仿若不存在于这世间,汇聚了天地所有的美好,让人不禁怀疑,真的会有长得如此完美的人存在? 有的,百年前尚未仙陨的玄元尊者。 只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 不过,与之相对的,则是玄元尊者当世第一人的强悍修为,无人敢轻易小觑,乃至于第一时间忽略了那绝世之貌,只留下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玄元尊者那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强大实力。 当时便有人言,或许玄元尊者会是最有可能飞升成功,为后者开辟天路。 只可惜,天门已经关闭这一条传闻,便是玄元尊者以仙陨的代价,得出的令人绝望的答案。 生前,便是风华绝代,惊艳了整个三界,却无人知晓,在玄元尊者冲击天门失败而仙陨后,被他仅有的一名亲传弟子,如今的上清派掌门云槐仙尊,悄悄安置在了这座雪峰之巅的恢弘建筑内。 带着藏匿在心底最深处,如渊如墨,隐秘而扭曲的心思。 无人可窥。 此时,冰棺内闭瞌着眸子,白色的睫羽纤长,仿佛只是陷入沉睡的玄元尊者,倒没有了睁眼后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看着似乎容易接近了许多,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殷云槐漠然寒霜似的眼眸,在接触到冰棺内男子的一瞬间,变得格外温柔,是旁人想都不敢想象,会出现在冷心冷情的云槐仙尊脸上的神情。 肩上乌黑的发丝滑落,垂在冰棺内男子的颈侧与身上,与雪白如上等绸缎般的银丝交织在一块,便有了一种与师尊连为一体的错觉。 殷云槐轻叹了一声,眼眸愈发柔和下来,显得格外深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指尖微动,一点点地划过那精致的眉眼、侧颜,以及……色泽浅淡的薄唇…… 喉结滚动,眼神暗沉,殷云槐终究俯下身子,如仰慕心中的神明般,将唇缓缓地、印了上去。 师尊…… 如此行云流水,欺师灭祖的行径,想必已然做过无数次了罢。 “修仙者受伤本就是常事,逢仙会大家切磋都是点到为止,况且两位师兄自己有分寸的。” 擂台上问月鼎以手势操纵火龙辅助,一时间场上有些胶着。 “湛沪剑…黄晶,星铁,鲸鱼骨。”原本几乎一直防守的问月鼎快速向前攻去,那修长的手指从谢流云剑身上划过。 “这位问道友突然不防守了…难道留有后招?” “人家师承清辉,说不定身上带着什么仙器呢。” “呸,你第一次来逢仙会啊,懂不懂规则,这种超越自身修为的越级武器是不能使用的,违规算自动弃权。” “要我说啊,虽然这问道友是清辉的徒弟,可铸器师对战剑修输了是必然的事。” “天呐!你们看……” 谢流云放任问月鼎再次朝自己奔了过来,一手握剑一手掐诀,落云台半空中出现了巨大的剑影。 “我剑即我心,我剑即我身,开阵。” 以谢流云为中心,威压释放开来,问月鼎侧头看向空中,密密麻麻的剑雨朝他袭来。 擂台上顿时尘烟四起,不知战况。 “这他娘的…不愧是湛沪剑…” “那个问道友没事吧…” “我猜他重伤是跑不了了,本来铸器师就不适合打斗,即使是蓬莱宗的又如何?” “说不定人家问道友有什么巧方躲开了呢?” “这剑雨满场覆盖了,咋的你是金刚身啊。” 杨曜气地站起身准备揍后面几人,杨月拉住他小声道:“相信大师兄,不会出事的。” 许逐星的指甲陷进了手心里,琉璃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烟雾未散的擂台。 在众人的纷说声中,突然一朵幽兰色的火莲拨开烟雾拔地而起,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是怒火重莲!没想到大师兄功法修炼到了第七层……”杨月捂着嘴看向场地中美丽的火莲。 随着火莲的绽放,场中的烟尘被威压推出场外,看台上的众人不由得咳嗽纷纷,回过神来时问月鼎的火龙正露着尖牙盘在谢流云的脖子上。 “你输了。” 自从望海崖发现了一根藏在书里的簪子之后,许逐星便将它带在身上,起初以为是自己生了心魔,探查发现只是簪子中藏了一个人的魂魄,许逐星向来对于除了问月鼎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在销毁之时却发现那人和自己强行结下了契约。 许逐星压下眼中的暗色,警告簪子不要再开口,他的手指死死抠住掌心,等待着问月鼎的话语。 “恶心?他曾经辱你,更想杀你,你想杀他我为何要觉得恶心,你这脑子怎么回事,不知道的以为你闭关了三年。”问月鼎安抚式地揉了揉许逐星紧绷的后颈,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又有了光彩。 许逐星跪久了的双腿有些发僵,攀着问月鼎的手往前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问月鼎怀里,他双手攀在问月鼎肩上,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扑在自己脸上的呼吸。 问月鼎正准备调侃几句,就看见许逐星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离开,还被一旁的凳子拌到了腿。 “唉,你的伤!”问月鼎扯住他的衣摆却被惯性一齐带倒在地,倒地之前问月鼎将慌张地许逐星拉到自己身上才避免了伤口开裂更严重的情况。 这次许逐星正好趴在了问月鼎身上,脖子擦过他脸侧,问月鼎的心在他手掌下的皮肤里跳动,许逐星沉默地避开了问月鼎的视线快速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师兄…”许逐星将问月鼎拉了起来,绯红从脖子蔓延到耳尖。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怕我闻到你身上汗味?”问月鼎点燃一旁的蜡烛招呼许逐星过来,他腹部的伤口这么一折腾又开始冒血了。 “过来躺下。”问月鼎翻出芥子袋里的绷带准备给许逐星换上,一回头发现他还呆愣着站在一边,“摔懵了?” 接收到问月鼎疑惑的眼神之后许逐星开始缓缓地往床榻上靠近,躺在床上之前又踌躇着开口:“我身上有汗味,还流血,会把床单弄脏…” 问月鼎拿着手中的绷带和伤药走了过去,示意他躺下,“难道你还要我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你上药?”话音刚落就看见许逐星利落笔直地躺在了床边上。 青年褪去外衣的身体上有不少伤疤,都是之前在天衍宗留下的痕迹,问月鼎解开绷带的手停顿了片刻道“我知道你想杀他,但你不需要以身犯险,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烛火下的问月鼎面色平静,额中的那枚朱砂印将他衬得像仙人一般,却说出这样的话。 许逐星忽然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问月鼎,却被他上药的动作弄得一颤,“修仙界向来如此,掠夺和杀戮是九州生存的本来面目,杀人夺宝,欠债偿命是常有的事情。” “早些休息,你买的点心很好吃。” 问月鼎像往常一样捏了捏许逐星的脸蛋,在他扑倒自己的时候,问月鼎就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变成了身型和自己差不多的青年,他打量了一下许逐星,对方还是那副湿漉漉的眼神。 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可爱,问月鼎忍不住腹诽道。 本来以为还要在医宗逗留几天,问月鼎却在第二天早上便叫着杨曜收拾东西准备回蓬莱。 杨曜疑惑地开口询问,只听见问月鼎评价医宗就是庸医集合体,伤口半天止不住血还要他自己芥子袋中的丹药才有用。 也许是大师兄偷摸着把小师弟揍了一顿才让伤口裂开的,杨曜这样想道。 “半个月之后芙蓉仙秘境就要开了,到时候我会带着你们一起进去。”问月鼎坐在车厢里正色道。 杨曜一听到秘境就兴奋地不行,他已经在金丹停滞不前很久了,若是这次能遇到好的机缘就能有所突破。 许逐星恹恹地躺在一旁的榻上,昨天示弱博同情撕裂的伤口让他动弹不得,多亏了杨曜找的车厢宽敞还有榻可以躺着。 “伤口养好了才能去秘境。”问月鼎背对着许逐星讲出这句话,许逐星知道他还因为山洞的事情有些生气,只是昨晚因着伤口忘记了训斥。 “我会记住师兄的话。”许逐星勾了勾嘴角,师兄还是在意他的。 回到蓬莱宗的时候谢流云正站在大门口等着,问月鼎不禁奇怪地看着他:“往日也没见你来接过我,怎么今天站在这?” “杨月出岛买东西了,我在等她。”谢流云挠了挠后脑勺道。 问月鼎无语地侧身绕过谢流云就想走,被谢流云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哎我开玩笑的,真是在等你,三年不见好好喝上一壶。” 身后的车厢里过了一会又下来两人,是杨曜搀扶着许逐星走了出来,谢流云的余光瞥到了他带了三年的小徒弟正白着脸走过来。 “怎么出去除个妖被伤成这样?”谢流云皱着眉打量着许逐星,顺便给他插上学艺不精的标签,这三年他看着许逐星进步飞快,没想到出去几天便被伤成这样。 一听到这句话问月鼎忍不住冷笑一声:“你问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说着便踏着轻功离开了,许逐星正想追上却被谢流云拦了下来询问除妖的事情。 本来路上感觉问月鼎气都快消了,经过几年的相处许逐星很清楚自家大师兄的脾性,这事如果不提起便会很快忘却,到时候再送上些点心蜜饯就能将事情盖过,没想到又被谢流云提起来。 眼瞧着问月鼎的身影越来越远,许逐星却只能干看着,还得提着嘴角勉强应付谢流云的盘问,好在杨曜提醒了谢流云他身上有伤,不然还不知道要耗到几时。 许逐星急匆匆地赶向铸器房,却在里面扑了个空,他握着门环的手缓缓收紧,眼底一片暗色。 问月鼎一回来便去听雪阁拜见清辉,两人坐在榻上下起了棋。 “我曾经算过许逐星的杀障,不知你有没有告诉过他。” 问月鼎望着棋盘半晌摇了摇头,“未曾,徒儿猜测他是因为幼时的遭遇心生杀障,若是解开心结便能化解。” “杀障生在他的心里,需要他自己化解。”清虚抬眼看着问月鼎,最终提点了一句,“别忘了你自己也身负一劫,此次秘境万事小心。” 许逐星回到住的院子里,符秋霜出岛问诊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 ——这次芙蓉仙秘境衍青流也会去,你师兄当时并没有杀他,如果这次你不动手,你师兄就会替你动手。 ——到时候让他为你手沾鲜血…… 许逐星握紧手中的蝴蝶簪子低声道:“我自然会杀了他。” 回应他的,是许逐星又在他脸上蹭了一道。 “不喜欢。” 他恼羞成怒:“往后都不可以叫。” 哪有人在这种时候,喊别人是弟弟??? “好吧。” 安静了会,问月鼎擦过脸上的痕迹,突然道。 “逐星,有件事问你。” “没擦干净,我来。” 许逐星接过帕子,凑过去,给问月鼎细细擦着沾在发丝上的痕迹。 “什么事?” “你是不是,不愿和我回家。” 问月鼎无辜地看着他。 许逐星的手一抖,心中萌生出罪恶感。 问月鼎说得像是他刚刚把人糟蹋过,结果不肯给人名分一般。 见他迟疑,问月鼎垂眸,眸色微黯。 “想抛下我去哪里?” 第 83 章 带坏了 “我没有。” 管不上问月鼎话里几分真又几分唬人,许逐星吓得脱口而出:“定然是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家”他顿了顿,微微低下头。 “我也想去,只是怕不合适。” “若真在我家遇着事,也该是我来解决。”问月鼎收起可怜样,认真道,“你不用顾虑太多。” “我知道你有办法。”许逐星讪讪,“可大过年的,我不想你家因为我闹得不愉快。” 问月鼎离家许久,这个年,对他和他的家人肯定很重要。 养了十来年的孩子出门两年,带个不知根知底的男人回去,任谁都该难以接受,更别提明鹫宗这种传统守旧的仙门。 “你还没见他们,怎知他们会不喜欢你?”问月鼎温声道,“说不定他们见着你,还觉得一见如故。” 问月鼎接过装满酬金的袋子转身放到了许逐星手上,许逐星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师兄用奇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衍元夏站在背后看不见问月鼎的表情,迟疑着问道:“青鼎君,这芥子袋是有何不妥?” 许逐星缓缓打开了芥子袋,金银的光洒在两人脸上。 估计在场的人都不会相信是问月鼎自己想看,毕竟他外貌出尘极具欺骗性,很难和具有铜臭味的东西挂钩。 但许逐星知道他喜欢看见金银发光的感觉,虽然问月鼎表面淡淡的,实际上眼神中流露出满足的情绪,像一只吃饱喝足的鹤。 “贱奴就是上不得台面。”衍青流坐在对面,那股不满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他将手中的茶碗一摔冷冷地看着许逐星。 自从逢仙会那次许逐星竟然攀上了问月鼎的大腿,直接变成了清辉仙君的关门弟子,衍青流的奴隶变成了仙尊的弟子,一时间他成了天衍宗的笑话。 卑贱的东西就应该一辈子呆在他应该呆的地方。“大师兄今天很忙。”许逐星这时已经比符秋霜高了半个头,这也是符秋霜最痛恨的点。 这小鬼竟然长得比他还高,加上他主医修,动起手来根本打不过,虽然许逐星并不会和他动手。 平日里他喜欢找大师兄玩,一闹就是半天,每次许逐星都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看书,搞得师兄总让自己学习,最近大师兄愈发忙碌,竟只有许逐星能见到大师兄,符秋霜当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那当然了,师兄……每年…年…这个时候都都…都很忙,不过今年龙年,需要成人礼的人就更多了,所……所以我带了……安神汤。”符秋霜咧嘴一笑,这个理由完美至极,许逐星只能乖乖地让他上去。 九州有个传统,修仙者都会在成年之时打造一个本命武器,一般由父母赠送,作为孩子的成人礼,龙年本命年出生的孩子很多,需要本命武器的自然也变多了。 问月鼎自从逢仙会一战出名之后,来铸器的人络绎不绝,清辉并不管宗门杂事,只要听雪阁没塌就惊动不了他,门派的开销基本上就靠问月鼎铸器赚钱养家。 大宗门一般在年末之时一起举行成人礼,这时候就是问月鼎最忙碌的时候,后来问月鼎想出了拍卖的法子,工作量一下轻松了很多,但也已经没什么时间分心看望门下的师弟师妹们。 “我会交给大师兄的。”许逐星听完点了点头,将符秋霜手中的东西一把接过开启了护山大阵,将下一秒想进来的符秋霜撞了一鼻子灰。 “许逐星!” 那把断剑被存放在内门的高塔之上,周围无人看守,走到近处有一股无形的威压挡在柳青梧面前,怪不得不需要守卫。 侍卫握住柳青梧的手腕,托着他后缩的手靠近塔门。 “教主之前就下令给了你通行印记,不要害怕。” 灵力顺着侍卫的指尖凝聚到柳青梧的手掌上,是一只小猫的脸。 “…还挺可爱的,你们教主真喜欢猫啊。” 塔门缓缓打开,两人顺着楼梯盘旋而上,塔里没有灰尘的痕迹,看样子经常有人打扫。 塔顶层有一把漂亮的剑悬浮在阵法中,淡蓝的剑身,精致的图案,剑刃轻薄,色泽如雪。剑柄上的剑穗和整把剑格格不入,编织者的手艺只能说奇烂无比,剑穗上还有干涸的血痕。 柳青梧打量着这把剑,确实是难得的好剑,可惜断掉了。 他站在剑面前,那把剑竟然轻轻地发出嗡鸣,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在打招呼。 “你觉得这是一把怎样的剑?”侍卫站在暗处平静道。 “宛如当世仙器。”柳青梧看着断剑发自内心道,有修复这种好剑的机会让他有些难以平静。 “那个青鼎君肯定和你们教主关系非同一般,不然怎么会打造如此漂亮的剑赠予他。”剑身的亮光照在柳青梧脸上,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目光。 “是非同一般,教主曾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师弟。” “青鼎君…在教主成人礼那天,将此剑赠予他。” 侍卫一步步走到柳青梧面前,将手放在他肩上,明明是轻巧的动作,却带着不容躲开的力度。 “用这把剑…活生生剜出了他的心,然后将他和这把剑一起丢在荒野。” “在青鼎君死去那天,这把剑自己断了。” “你觉得,是怎样的原因,可以让他欺骗,背弃,痛下杀手呢……” 许逐星走到铸器房中时,问月鼎正背对着他撑着头在窗边的工作台上写着什么,一旁的模具里躺着一把通红的剑身,铸器房里一股燃烧的味道。 问月鼎垂着头,笔尖的墨迹早就干涸了,手下的宣纸被染了个大黑点,凑近看还能看见他眼下的乌青。 许逐星将符秋霜带来的安神汤轻轻放到桌上,他站在一旁,能看见问月鼎雪白的脖颈,凌乱的黑发像丝绸一般铺在桌上。 “小星什么时候进来的?”问月鼎缓缓抬起头,如墨的黑发顺着手肘滑落,许逐星正乖巧地站在一旁。 “刚刚才来。”许逐星将怀里的药膏递到问月鼎手中,是拍卖行的琼玉膏,他攒了些时日才买到,最能缓解疲惫。 问月鼎打开药膏,草药的清香瞬间充盈了鼻腔,“辛苦你了。”他揉了揉许逐星的头发,依旧把许逐星当作几岁的孩子看。 许逐星琉璃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问月鼎,“师兄注意休息,那我先告辞了。”说着快步走出去。 问月鼎起身拿起一旁水盆里的锦帕擦了擦脸,他揉了揉眼睛看向一旁未铸成的那把剑,是天衍宗为即将成年的掌门之女衍元湄所求,价值万金,接完这一单可以躺平两年不用铸器,也可以多些时间陪许逐星他们。 衍元夏听见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表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里只有天衍宗的贵客。” “许逐星算什么贵客,一个贴了点金的狗东西。” 许逐星静静地坐在那仿佛衍青流说的是别人,这种话听得多了倒也不觉得刺耳。 “天衍宗的待客之道不过如此,我本是想拜访衍元湄,将此剑亲手交给她,既然你姐姐身体不适我们就先行告辞了。”问月鼎凉凉地看了一眼衍元夏起身拱手告辞。 衍青流此举不过是衍元夏放纵的结果,若他真想制止也不会坐在那只动动嘴皮子。 许逐星跟着问月鼎身后走了出去,在走过衍青流面前时,对方从发尾开始燃烧的幽蓝色火焰。 “啊!…问月鼎你疯了!来人啊!给我水!”衍青流大叫着从椅子上跳起来,火舌飞快地燃上了他的发顶。 一时间会客堂乱成一团,仆从们端着水泼向衍青流,但这火是问月鼎的本命灵火,用水很难熄灭。 许逐星跟着问月鼎走出好长一段路,他回头的时候隐约看见衍青流的头发被烧了个精光。 “师兄…”他心跳得极快,很难说出问月鼎为自己出头那瞬间的感觉,本来他准备自己动手的。 “怎么?不要担心他报复,衍青流回天衍宗也不过几年而已,既无能力也无根基。”问月鼎轻轻拍了拍许逐星的背,“把背挺直了,万事有师兄在呢。” “嗯…”许逐星的声音有些发闷,低头一步步踩过问月鼎走过的地方。 来时的鹤车旁正站着一个穿着鲜亮的侍女,手里捧着一个礼盒。 “青鼎君,这是我家小姐备下的小小心意,”侍女上前将礼盒奉上,“若青鼎君有空希望能在落云台一叙。” 许逐星看见问月鼎自然地接过盒子,并无半分推辞,从前他都是不收女修东西的,这次天衍宗双生子的武器也只接衍元湄一把。 “我替师兄拿着吧。”许逐星将那个盒子拿在手心,却无甚重量,就像是空的,他忍不住抠紧盒子的边缘,会是情书吗…… 衍元湄很少出门,外界却都知道她是天衍宗掌门的掌上明珠,如果不是衍元湄身体不好,掌门之位必然会落到她手里。 侍女将二人带到了落云台的一处水榭便离开了,水榭的亭子四周放着纱帘,隔着纱帘隐约能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 许逐星琉璃色的眼珠暗了暗,四周无人,清雅的水榭就像是檀郎谢女相会的地方。 “师兄我…要不先去外面等你吧。”许逐星握紧拳头,指骨用力发白。 纱帘后面传来柔和的嗓音,“小友不必紧张,恕我不便起身,两位请入亭中坐。” 问月鼎撩开纱帘,一个面容美艳却难掩病气的女子正坐在亭子一侧,手里把玩着弓弦。 待问月鼎和许逐星坐下之后,衍元湄才缓缓开口道:“请青鼎君来此是事想拜托你。” 天衍宗内部斗争复杂,问月鼎其实不愿意和这个宗派扯上关系,这次答应给衍元湄铸剑也是因为报酬丰富,养门下几个师弟师妹要的钱不少,正好解燃眉之急。 他和衍元湄之前并未见过,一时间也摸不清她的意图。 “三年之后芙蓉仙秘境即将开启,我想拜托你帮我带一样东西进去。” 问月鼎想也没想便拒绝了,“衍道友肯定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帮你完成所愿,不必找我一个外人。” 天衍宗门客众多,实力比问月鼎高的高手不计其数,衍元湄确实没必要非找问月鼎不可。 衍元湄放下手里的器具,“我也有不得已之处,”说着将宽大的袖子滑到手肘处,少女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细线,上面还有缝补的痕迹,就像是缝上了别人的手臂。 许逐星看向她手上的痕迹有些沉默,以前在贱奴所的时候,时不时就有年轻的女奴缺手缺脚的被丢在贱奴所外面,干不了活死了就用烂席子草草裹了丢到乱葬岗里。 眼前的衍元湄在那一瞬间似乎扭曲成了肢体拼接的怪物,连那张脸都像是美人皮。 问月鼎看见许逐星低头不再动作,悄悄伸手握住他的手心以示安抚,隔着桌子衍元湄倒也看不见这动作。 “天衍宗血脉稀薄这事你们应当也是只晓的,世人只道是难出子嗣,难为宗内之人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衍元湄嘲讽地笑了笑,“这只是龙给我们的诅咒…” “龙不是已经消失了吗?”问月鼎心里有些疑惑,龙作为天道之物怎么会给人下诅咒。 “消失…只是被人猎杀殆尽罢了,青鼎君难道不知道我们衍氏善用弓箭,如今天衍宗的大殿里供奉的那把弓箭正是用龙筋所做。” 原来天衍宗的先人将龙作为铸器的材料和修炼的仙药,将世间龙族尽数屠戮,因此也获得了建立如今大宗的根基,也因此受到了最后一条龙死前的诅咒。 ——衍氏一脉无一善终,血脉凋零,恶疾缠身。 最初的时候衍氏子弟几乎都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脏器腐烂丹田衰竭而死,在那时衍氏便有了早婚的习俗,只是为了留下血脉。 到衍元湄祖父这一代时,他们发现可以将活人完好的脏器和四肢用来替换自己已经开始腐烂的身躯,于是天衍宗开始豢养大量的贱奴用来续命。 衍元湄的身上已经有三四个人的血肉,漂亮的少女仿佛一块即将坏掉的肉被不断的缝缝补补。 许逐星有些漠然,天衍宗做的这种恶事数不胜数,恶心这肮脏的人心,恶心高位者将入宗的凡人当作可以随意宰杀的猪狗。 “你说的这些和你的委托有何干系,即使你有不得已之处,你也接受了无辜者血肉的供奉。”问月鼎冷声道。 “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我知道自己短短二十年也接受了天衍宗的好处,如今想撇清也不现实,我只是想赎罪。” “如今还有一条可以化龙的蛟存在,他被禁锢在芙蓉仙秘境中,青鼎君人品贵重,我相信你不会打它的主意,只求你送一封信给它……它自然会明白的。” 问月鼎伸手打开了侍女递来的盒子,里面正躺着一封信,信上并无药剂的气息,只是一张普通的纸。 “好。”问月鼎思索片刻点头应下了。 许逐星猛地抬头看向问月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女人不明不白的请求。 “不过我会带上师弟一起进入秘境。” 芙蓉仙秘境传说是一位飞升失败的大能留下的秘境,其间秘宝丹药众多,难度不大,是年轻一辈寻找机缘的好地方。 问月鼎带上许逐星并不是为了里面的秘宝,而是芙蓉仙秘境特殊的幻境可以让人快速了解别人的一生,他要让许逐星认清自己的道心。 许逐星才十几岁,太过年轻的阅历无法知道人的存在是转瞬即逝的,即使是修道者也有离开,决裂又或者死去的情况,到那时他的道心又如何自处呢? “青鼎君放心,进入秘境之时我会安排好的,也拜托青鼎君务必把此信交到他手中,进入秘境之后带着这封信他自会来寻你。”衍元湄目光诚恳地看着问月鼎。 交谈很快便结束了,侍女候在帘外等着问月鼎他们出来,许逐星自从见到衍元湄开始便不太高兴,一直到上鹤车也没讲过话。 “小星你怎么?”问月鼎摸了摸许逐星的额头,还以为是被吓到了,摸了一下并没有发热。 许逐星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师兄为何要答应她?我不去芙蓉仙秘境照样可以修炼。” 问月鼎这才注意到许逐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怎么因为这事哭了?秘境里有我想教会你的东西,我也是为此才亲自来天衍宗送剑的。” “我不明白…我自己也可以好好修炼,不需要师兄去交换什么东西…让我觉得自己是累赘…”许逐星忍不住用手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可是师兄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小星,你看着我。”问月鼎摆正许逐星的头正色道,“你总要长大,有些事不能想当然,这次回去我会拜托谢流云来教导你。” 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嘴唇微张,配合地咬下一枚山楂 或许只是少宗主谦让,觉得都喂了,才算礼尚往来。 只喂这一次而已,不算什么。 左丘允绝望地捂着胸口。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两个成年男人,就这么在没人的角落里,分着一支幼童吃的糖葫芦。 吃完了 至少少宗主懂廉耻,没跑去大庭广众下和男人互相喂饭亲嘴。 左丘允捂着胸口,默默地退回酒楼里。 再看下去,他怕自己折寿。 都是那看着就不三不四小混账,把勤奋上进,知书达理的少宗主带成副模样!!! 第 84 章 旧孽除 问月鼎越吃越慢。 “怎么了?” “我总觉着不对劲。” 问月鼎将木签收进油纸袋里:“像是有谁在看着我们。” 他没感受到恶意,却脊背一阵发凉。 握着他的手,许逐星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太过可疑的人。 “兴许是我想多了。”问月鼎拆出花生酥,掰成两半。 他感叹:“出门的次数少了,知觉容易迟钝。” “所以才同你说,要经常出来走走。”许逐星稍稍放下心。 “我看南边那杏仁酪不错,想不想吃?” 天气开始转凉。 为期七日的拍卖会后,惊鸿会就将闭幕。 从凌苍粟的口中,问月鼎知道和语阁对司主的处置方法。 司主干的到底不是害人性命的事,依照和语阁内部的律令,他们权衡之后,最终决定取走他身上全部的蛊,并为和语阁的规则漏洞,给予受到影响的修士补偿。 可对于蛊和体内经脉融为一体的蛊师来说,毁掉他身上全部的蛊,无异于摧毁他的大半修为和千年道行,以及苦心经营的伏异司。 杀人诛心。 柳青梧这具身体的修为不好,好在可以通过符纸和法宝来增加点防身技能。 他翻找出来两张符咒攥在手心里,那女孩渐渐向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整个白龙镇似乎只有女孩的哭声,周围十分寂静。 沙沙,沙沙。 柳青梧抬头盯着前方,那并不是小女孩的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拖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爹爹…我要爹爹…我一个人好害怕呜呜…” 随着女孩离他们越来越近,女孩身后那个奇怪的声响也露出了主人的样貌。 那是一个浑身焦黑四肢纤长的妖物,头上长满了眼睛,胸口还有一颗像心脏一样跳动的眼珠。 无数只眼睛盯着那个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小女孩,漆黑的手缓缓伸向她的头顶。 “唤符名破!”柳青梧飞快地丢出手中的符纸炸向女孩身后的怪物,与此同时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阿七一刀将那怪物拍到了一旁的房子里,年久失修的木门瞬间破了个大洞。 柳青梧赶紧冲过去将小女孩抱到怀里,那个房子烟尘四起,不过一会尘雾中就出现了那个妖物的影子。 “拍这么远都没事…铁做的吧…”柳青梧感叹道。 妖物暴躁地向柳青梧冲了过来,身上赤红的眼珠急速地转动着,让人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阿七把刀一横和妖物缠斗了起来,刀打在妖物身上发出清脆的嗡鸣,妖物身上浓重的腥气让阿七皱了皱眉头。 不多时那把刀便有了开刃的迹象,阿七啧了一声,唤出火龙将妖物用力摔了出去。 “先走,它有些古怪。” 柳青梧点了点头,抱着孩子就开始往前跑去。 “这边,这边!” 前方的房屋的木门突然开了个小缝露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头来,“爹爹!”柳青梧身上的女孩兴奋地喊道。 一听到是女孩的父亲,柳青梧便抱着孩子赶紧跑了进去,阿七跟在后面也进了院子。 那中年人看见两人进来之后赶紧插上了门栓,带着他们走进了里屋。 房屋里东西都比较陈旧,很多器物都是数百年前的款式,柳青梧一边打量着房间一边将孩子还给了中年人。 “在下李二牛,多谢两位大侠救了我女儿……,不然可真是凶多吉少…”名叫李二牛的中年男人抱着孩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叫柳青梧,这是阿七,我俩路过此地,没想到一进镇便遇上了妖物。” “说来也奇怪,往年从来没有这种怪东西出现,今年汛期将至竟然出现了这种怪物将我们困死在白龙镇里……”李二牛道。 在几人说话声中,沙沙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院门外。 “哐哐,哐哐哐。” 李二牛紧张地盯着木门处,小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说着打开了一个老旧的柜子,下面竟然藏着一个暗道。 阿七看着李二牛带着那小女孩跳了下去,他走过去看了看洞口,回头对柳青梧道:“看着没什么危险,你先下去,我殿后。” 那暗道挖得不宽,应当是形势匆忙的时候挖的,柳青梧跳了下去,里面漆黑一片也看不清方向。 他抬手唤出灵火,火光一下子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地窖,地窖里的情形却吓了他一大跳。 地窖里竟然还有四个人,他们似乎已经适应了黑暗,火光亮起来的霎那都捂住了眼睛。 “这是我的妻子,还有囡囡的爷爷奶奶和她的弟弟……” 柳青梧将灵火飘到地窖的中央,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那团悬空的火焰,柳青梧朝着她微微一笑,女孩又缩回了李二牛的身后。 “本来以往汛期之前我们都要出镇采买,这是一年唯一能出去的机会,今年却突然出现了这种怪物,喜欢吃人,夜间听见声响看见灯光就会寻到那家去吃个一干二净……现在桥已经被淹没了,它像是要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李二牛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恐惧。 “突然出现?” “对!就是一个晚上突然出现的…老钱家当时被吃得只剩下皮了……宋家小子早上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几张人皮摊在地上…竟像是活生生被掏空了内里!” 柳青梧坐在空的一边思索道:“看起来有点像百目鬼,但又不完全是,况且百目鬼喜欢干燥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潮湿的小镇呢?” 阿七从洞口一跃而下,查看了一圈地窖对着柳青梧道:“刚刚将上面掩盖好了,应当不会被它发现。此物确实是百目鬼,它似乎融合了其他东西。” “寻常百目鬼早就被我一刀戳穿,刚刚缠斗的时候刀有些卷刃了…” 阿七将腰间的刀取下来查看了一下剑刃,又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我看看。”柳青梧拿起他放在一旁的刀,刀口都砍出了小缺口。 李二牛那边看着柳青梧手中的长刀一时变了脸色,李二牛的夫人紧张地攥着他的手臂。 柳青梧抬起头来笑了笑,“我们没有恶意,不会做伤人的事。”也许是温和的笑容打动了他们,李二牛一家倒没之前那么紧张了。 灵火烤在刀刃上,柳青梧用指尖覆盖的灵力将破损的刀刃又压回了原型,他伸手敲了敲手中的刀刃,确认声音听着和之前一样才交还到阿七手中。 “哥哥你是仙人吗?”女孩探出头来对柳青梧补器的过程十分好奇。 “我只是普通的修仙者,并不是仙人。”柳青梧笑道。 李二牛张嘴要说什么却突然僵住了,一旁的妻子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李二牛犹豫着开口道:“两位大侠身上有没有吃食…我们实在没有口粮了。” “有是有…但也不多。”柳青梧解开身后的背包,阿七早已辟谷,路上的干粮一般都是为了柳青梧准备的,只够一个人一星期的量。 女孩盯着柳青梧手中拿着的馕饼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他们已经有三天没吃饭了。 “你们先拿这些吃吧。”柳青梧将干粮分了三分之二给李二牛一家。 李二牛红着眼睛不住地磕头,“谢谢大侠,谢谢大侠!” 几人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几块柳青梧给他们的吃食,又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放进身后的柜子里。 “这么说这百目鬼是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们镇子里有其他外人来过吗?” 李二牛咽下口中的馕饼思索道:“前几日似乎有个和你们一样的修仙之人闯了进来,不过当时他遇上了两只你们说的百目鬼,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百目鬼出现多少时日了?” “有半个月了…粮食都快吃光了,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饿死在这地窖里,只是可怜囡囡从未去过外面…如今就要死在这里了。” 李夫人拿着个破了口的土碗抱着女孩,碗里面装了些干净的水,女孩就着水狼吞虎咽地把手里那一小块馕饼吃掉了,最后还舔了舔几根手指上的碎屑。 柳青梧看着这场景心里有些不忍,但包里的吃食确实剩的不多了,他犹豫了一下对上女孩渴望的眼神,最后将手摸向了背包准备打开。 阿七轻轻地拍了拍柳青梧伸向身后的手背,柳青梧看了过去,只见阿七轻轻地摇了摇头。 柳青梧不明白阿七什么意思,想开口询问的时候他却比起眼睛在一旁开始打坐调息,一副拒绝回答的样子。 柳青梧叹了口气只好转回去继续询问李二牛关于白龙镇的事情,却见对面那几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好像在看什么美味的食物。 李二牛见他看了过来,目光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不过这怪物喜欢夜间出行,似乎视力并不好,若是不发出声音,在它经过时屏住呼吸倒也能保下命来。” 柳青梧不禁有些疑惑,百目鬼顾名思义是长满眼睛的妖物,视力极好,妖力高超的甚至能看见千里之外的地方,怎么会视力不好呢? “阿七,你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吗?”地窖里只有灵火燃起的光亮,无法感知外界的时间。 “大概戌时了。” 和阿七商量之后,两人决定一起出去,一直困在地窖里只会让处境变得越来越危险。 “两位…不把包裹留下吗?”李二牛突然出声道。 柳青梧摇了摇头,“里面有些法宝,正是需要的时候。” 李二牛脸上露出一丝焦急之色,正欲再开口时对上了阿七冰凉的眼神,“啊…也好也好。” 地窖挖的有些深,站起来还有些高度才能摸到顶上遮挡的木板。 柳青梧打量了一下四周正想找个能踩的东西,“你踩着我的大腿上去。”阿七蹲了下去,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在灵火的照耀下像闪烁的星星。 “那…那我轻点。” 柳青梧小心翼翼地踩上阿七的大腿,用力推开顶上的木板,阿七的手虚扶着柳青梧的小腿,等他爬上去了才将手收了回去。 阿七将木板放回原位,回头时平静地看着柳青梧,“不要信任他们。” “没有,只是看他们太艰难,可以帮一点。” 一时间除了外面的风声再无别的声响,只听见阿七轻声道:“是,你谁都想帮一把。”说着便直接走了出去。 问月鼎默默低下头,继续装傻。 “你,你” 姬见鲤很少听攻击性般强的话,支吾半天,也只能道:“粗鄙之人!” “哦。” 许逐星似笑非笑,走到他跟前,像是露出森森獠牙的兽。 “你自己说的还来找他,那等到他和土狗的喜糖发到渡火去,你要不来” 凑在他耳边,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轻嗤。 “老子瞧不起你。” 第 85 章 无以报 “走。”没等姬见鲤想好对骂的词,许逐星拐着问月鼎的肩,走得大步流星。 问月鼎不明所以地被他带离现场。 “怎这般急?”走到看不见姬见鲤的地方,才放缓步子。 “就他那小肚鸡肠,回过神来,想骂的人已经走远,回去得气得半死,三五日睡不好。”许逐星春风得意。 “他只能在脑子里一遍遍过骂人的话,再半夜起来想抽自己,后悔回敬的最好机会再不会有。” 清霄宗的基础课程向来是自愿参加,来去自如,问月鼎想了想跟宿均一打了声招呼,好歹是一个来月的叔侄情谊。 然后跟着许逐星学剑,天不亮就起床,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月鼎练剑时。 这日清晨,许逐星先是示范了一遍剑法,问道:“动作记住了?” 问月鼎点头。 许逐星并指点在他的额头,“这是剑法配套的功法。” 问月鼎消化后睁眼道:“记住了。” 许逐星:“那便开始罢。” 问月鼎舞了一遍,许逐星在旁指点剑法的技术要领,手中木剑“啪”得一声打在他微微放松的手臂上:“用劲。” “啪!” “腰挺直。” “啪!” “提速。” 问月鼎神色坚毅、按照许逐星的指点一丝不苟得执行,背地里: 【嘶——】 【痛!】 【痛痛!】 许逐星神色淡淡道:“不要分神,运起心法。” 【这都被发现了?】 问月鼎面上愈发严肃正经。 每日须得挥剑千遍。 开始几日,问月鼎手臂沉到无法动弹,回到房间沾床就睡。他震惊,竟然不会肌肉拉伤,一颗神奇的丹药下去,所有症状迅速缓解。 后来逐渐适应这个强度,练完剑后习以为常,活蹦乱跳。一个月后,已是游刃有余、如臂使指。 没等他高兴两天,许逐星拎着他来到出云峰背后的悬崖。 此处有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底下则是一潭冷泉。 问月鼎惊讶了下:“原来出云峰后面原来长这样。”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面,巨石被瀑布冲刷地凹陷,心中警铃大作:以师尊的性格,总不可能是闲着带他来赏景吧…… 问月鼎抬头仰望那仿佛银河陷落的瀑布,抿了下唇,小心试探:“师尊,是带弟子来这里修炼?” 许逐星道:“自然。”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声音仿佛玉石碰撞,泠泠作响,听在问月鼎耳中却宛如魔音。 下一瞬,许逐星轻轻一挥袖,瀑布底下凭空隔出了两人宽的空隙,然后拎着问月鼎往那块巨石上一放。 “撑起防护罩。” 不等问月鼎反应,截断的水流瞬间恢复,携着万钧之力直逼他而来。 “!”问月鼎立刻展开防护罩。 防护罩在瀑布的强力冲刷下变形,他赶紧加大输出灵力。 顽强地支撑了半个时辰后,防护罩开始若隐若现。 “噗通!” 问月鼎被顶上的瀑布冲下巨石,随波逐流滑进冷泉。 修仙之人可以长时间屏息,问月鼎自身也会游泳,他在冷泉里泡了会,慢吞吞浮上水面。 他的动作灵活,仿佛一尾游鱼,游到岸边后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仰头看许逐星。 “师尊……” “嗯?” 水中之人发髻湿透,几缕发丝粘在鬓角额前,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睫毛上,一眨眼便顺着脸颊滑落。 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鲜活。 问月鼎大放厥词:“我还以为你要让我直接站在石头上让瀑布冲刷,摔下来就站回去,一直到完整站上几个时辰,没想到您还让我升起防护罩。” 许逐星打量了眼他的身板,似笑非笑:“你倒是对自己不客气。” 问月鼎嘿嘿一笑。 下一瞬,就听许逐星道:“别磨蹭,站回去。” ……被发现了。问月鼎悻悻。 他双手撑在岸边,一使劲,蹦回岸上。正要分出一点灵力烘干头发和衣物,想想还是算了,干了还得湿,灵力省一点是一点。 问月鼎随意将长发撩到耳后,沿着水潭边缘走回巨石下,开好防护罩,提气向上一跃!然后—— “啪叽”一声,被瀑布拍了下来。 “?”问月鼎脸上浮现震惊,大意了? 没等被冲下水潭,他迅速起身,这次他做足准备,再次纵身一跃! “啪叽!”又摔了下去。 问月鼎眉心一皱,发现不对,合着以他的修为,靠自己根本上不去了。 ——怪不得方才师尊那样看他。 他转头看向负手站在水潭边的许逐星,厚着脸皮哼哼唧唧求助: “师尊!上不去!” 许逐星:“……你倒是能屈能伸。”一挥手,将瀑布隔出一人宽的位置。 问月鼎:就当他是夸奖了! “控制好灵力的输出,不要用力过度,将每一分灵力运用到极致。” “时刻不忘修炼,直至化为本能。” 问月鼎若有所思,凝神细心感受。 经历了几个月的特训,问月鼎隐隐察觉到经脉灵力鼓胀,这日正在练剑,忽然心有所感。 他闭目盘膝,运转功法,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成功突破。 几个月时间掌握完全陌生的灵力,并且成功筑基,问月鼎按捺不住兴奋,兴冲冲去寻许逐星,便见他坐在院内石桌边跟自己对弈。 “师尊,我筑基了!” 许逐星头也不抬,落下一子:“不错。” 问月鼎在他对面落座,大声道:“师尊,我筑基了!” 许逐星不堪其扰:“我知道。” 问月鼎兴奋的神色忽的一收。 许逐星挑眉,这是被打击到了,还是嫌他冷淡了? 问月鼎一本正经道:“师尊,我现在打得过筑基三层吗?”搓手手,想去找场子了。 “寻常的可以。”许逐星淡淡道:“不过谢青梧实力要比寻常筑基三层强些,五五开。” “哦。”一半的概率,足够了。 问月鼎也不失望,就是有些疑惑:“您怎么知道我是指谢青梧?” 许逐星道:“整个清霄宗都在我的神识之下。” “这样嘛?”问月鼎突然想起那日他被许逐星带上山的事,以师尊的修为根本无需走山路,所以那日其实是特地去接他的。 他眸光一闪,呜呜呜,太暖心了。 许逐星同问月鼎隔着一张石桌,距离不止三尺,因此听不到他的心声,一抬头就发现问月鼎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也不知又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问月鼎灵光一闪,“那师尊,下次我要是有事寻你,又不在出云峰,是不是直接叫你,你就可以听到了?” 他喃喃低语:“是唤‘师尊’、‘剑尊’、还是直呼大名?” 许逐星轻嘲:“你的传讯石是摆设?” 问月鼎不以为意:“我的脑子是摆设。” 许逐星:“……” 见他还要说些什么,许逐星祸水东引,伸手一指趴在猫窝里睡觉的小白虎,道:“去找它对练。” 问月鼎:“?” 小白虎:“?”虎在窝中睡,活从天上来。 虽然知道小白不是寻常猫猫,但……问月鼎犹豫:“刀剑无眼,这,合适吗?看着像欺负弱小,怪不忍心的。” “??”小白虎霍然起身,你搁这看不起谁呢? 它气势汹汹地踱步到问月鼎身边,“嗷呜”一声,叼着他的袍角往外拽了拽。 走啊,出门练练! 真狡猾。 能把他救他和在荒村的初遇,春秋笔法得听起来像一件事。 可偏偏师兄师姐们就爱听这些,越听,投向问月鼎的视线越钦佩,连带着看许逐星也愈发顺眼。 “哎,听着真感动。” 脑海中突兀冒出舅舅的感叹声。 问月鼎轻轻叹了口气。 “舅舅,你怎么也信?” 哪来的天神下凡。 明明是许逐星凶巴巴冒出来,差点捅他。 他明明只是挪个活尸带走研究,又没干其他过分的事。 第 86 章 混小子 左丘允的到来,让热闹的气氛戛然而止。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没有一句多出来的废话,他扫了一圈噤若寒蝉的小辈们,背着手走到阵前。 “准备启程。” “是。” 年轻的修士们纷纷退开,给他让出道。 大阵光芒盛起,左丘允收回拂尘,轻捋胡须。 “少宗主,请。”火龙越靠近白龙镇,柳青梧越能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跳,阿七感受到柳青梧收紧的手掌回头看向他道:“不要害怕。” “我没事……总觉得这雾气有些古怪,一会儿小心些。” 柳青梧握着阿七的手,阿七的手心暖乎乎的,是他运转灵力将手心捂热。 两人落到白龙镇外的渡口处,渡口空荡荡的,没有船只,只立着一块被青苔覆盖的石碑,一旁木杆子上的灯笼经过风吹日晒只留下个草编架子在空中晃荡。 柳青梧朝着那石碑走了过去,上面刻着白龙镇三个大字,他用手指慢慢抚过碑面,最后在一处地方停了下来。 “恶蛟作乱,天降洪灾,幸得天衍宗相助,斩杀恶蛟于此,于启明四百年立碑,永镇妖魂……” 恶蛟?可说书先生明明讲的是积累功德只求飞升的蛟。 “阿七,你之前听说过这里的故事吗?” 阿七顺着柳青梧手指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那几行小字,他摇了摇头。 白龙镇虽然离白鹿门不远,但这个镇子很少和外界交流,加上白鹿门早几年和仙门纷争不断,他并没有注意过这个没有存在感的镇子。 思虑再三,柳青梧决定和阿七进镇子看看,整个街道空空荡荡的,四周都是几百年前的建筑样式,两人并排着走在街道上,漂浮的雾气让人看不清远方。 “说书先生说这个镇子以前并不叫白龙镇,那这名就是之后才取的,渡口那块碑却写的是用来镇压恶蛟……”碑上的文字和说书先生口中的传闻有很多出入,柳青梧一时间无法判断到底是哪一个是谎言。 “嘘…”阿七扯住柳青梧的肩膀示意他安静下来,两人慢慢地靠向街道的墙壁,浓雾中传来了孩子细碎的哭声。 “父亲…呜呜呜,囡囡找不到路了…呜呜呜” 雾气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小巧的身影,是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衣的小女孩。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 柳青梧疑惑地看向阿七,阿七站在他前方,刀已经出鞘了一半。 “当是长老在先。”问月鼎有礼地应着。“说起青鼎君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皆只其所造武器的威名,却不知他本人俊美出尘,仿佛仙人下凡来……据说那额间的朱砂印是天道的宠爱。” “说的好像他看到过一样。”柳青梧咬了一口嘴里的包子打量着台上那个说书的老头,只是凡人之身,不过六七十的年纪。 青鼎君已经是百年前的人了,怎么可能见过面,况且什么天道的宠爱也太扯了,若真的宠爱怎么会身消道陨呢? 他咽下嘴里的包子突然看向了一旁抱着碗小口喝粥的阿七,阿七停下喝粥的动作盯着柳青梧,总觉得下一秒他嘴里就要蹦出些不好的东西。 “唉,你都给白鹿门打工几十年了,算算年纪你肯定见过青鼎君吧吗,你说说,他好看吗?” 阿七平静地放下碗看着柳青梧,半晌他回答道:“好看。” 当那人带着花雨落在天衍宗那个小院的窗前时,年幼的许逐星认为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他更像仙人的修道者存在。 “那他长什么样啊?和这说书先生讲的一样?” “额间一个朱砂印,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个嘴巴”阿七用手指了指柳青梧脸上的五官。 虽然是有些玩笑的话语,柳青梧生出一种阿七在对着他描绘别人的荒谬之感,“是个人都有一个鼻子两只眼…” 只听见几声铃铛声,柳青梧抬眼望去,客栈门口进来了几个额间系着珠链,身侧配弯刀的青年,他们腰间配着银饰,走起来声音煞是好听,原本热闹的客栈安静了一会又吵闹起来。 阿七放下碗筷顺着柳青梧的视线看了过去,“那是彷徨陵的弟子,擅用刀,他们门派宗主李上义的刀名为定山海,是青鼎君所铸。” “所以那许逐星喜欢上青鼎君不单单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有青鼎君这出尘的容颜啊……”说书老头有些感慨道,众人不由得联想起了壁画里的人物,但问月鼎本人并未留下什么画像,只得让后人去猜想。 啪啦一声碗碎的声音让原本听故事的人群真正安静了下来,刚刚进来的彷徨陵的弟子将手中的瓷碗砸碎在地上冷声道:“谁让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讲魔教的故事,还侮辱青鼎君!” “你谁啊,凭什么不让讲,九州这样的话本数不胜数,你难道还一本本管过去?”客栈里的听众不满道。 一旁的人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那是修仙的……咱惹不起……” 那彷徨陵的弟子用手抵住刀鞘,刀柄上的铃铛不住地作响,俨然一副威胁人的架势,说书老头一看这局面立马笑着道:“诸位不要激动,老朽还有别的故事可以讲。” “要说这白龙镇,最近可是大有古怪,大家都知道这镇子每年冬季都闹水患,而它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便是一座石桥,可水患的时候石桥边会被淹没,所以镇里通常都会在这段时间外出采购足够的粮食来过冬,可今年却没有动静……” “你这么说还真是……往年他们都会派出一个商队来采购物品,今年倒是一个白龙镇的人也没见着。”台下有人不禁开口道。 “也许是他们已经搬出那个镇子了,毕竟常年水患也不是什么福地。” “一看你就不是这附近的人吧,白龙镇的人是没办法长时间远离镇子的。” “曾有传闻他们吃掉了龙的肉,因此被降下了诅咒,永生永世困于白龙镇。” 用完晚膳后,问月鼎陪着许逐星玩了小会就给他压好被角叮嘱他休息,毕竟小孩熬夜是长不高的。 问月鼎走之前有问过许逐星要不要人陪,小孩犹豫地抓着被角遮住脑袋闷声道:“我一个人就行。” 最后问月鼎给他留了几盏鱼油灯,可以燃一晚上,照得寝室亮堂堂的,驱散了许逐星对黑暗的恐惧。 他进到隔壁的房间就开始打坐调息,第二天除了和谢流云的对战,还有几场和其他人的。 灵力运转一个周天后,回到了他的金丹处,问月鼎结金丹的时间不长,先下正是需要稳固的时候。 虽然年轻一辈里结丹的只有几人,但问月鼎以铸器为道,并不擅长打斗,只能从对方武器的弱点击破。 这次逢仙会有不少人想和他切磋,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作为第一铸器师清辉仙君教导出来的弟子有怎样的实力。 两柱香之后,问月鼎运转完最后一个周天,觉得金丹稳固,正准备合衣而眠,就听见隔壁小孩呜咽的声音。 作为大师兄的他照顾过门下几个师弟师妹,但这个孩子格外让人怜惜,当他第一眼看见那双琉璃色的眼睛,他就做下决定要将那个孩子从衍青流手下救出。 “小星怎么了?是伤口不舒服吗?”问月鼎快步走进许逐星的床,床榻上有一团小小隆起的被褥。 问月鼎坐在床沿边上,将许逐星从被子里捞了出来,小孩紧闭着双眼,脸上冒了不少冷汗,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侧。 “是肚子疼吗?” 许逐星小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问月鼎唤出灵火附在手心摸上小孩的肚子,本就瘦弱的身子,肚皮却鼓鼓的,一看便知是吃撑了。 这小孩在衍青流手下必然吃了不少苦,吃不饱饭或许都算轻的,今天杨曜带回来那只烤鸡他一人就吃了大半,可不正是吃撑了。 问月鼎叹了口气,从芥子袋中拿出一袋碧红果来,这是在来天衍宗的路上于一处龙脉上摘得,果子偏酸有助消化。 “小星,吃掉这个肚子很快就不疼了。” 许逐星就着问月鼎的手吃下两颗才觉得胃里缓和了一些,他半眯着眼睛靠在问月鼎的怀里,心里却七上八下。 “明天有比试……” 只怪他自己没见过好东西,贪吃那么多鸡肉导致腹中胀痛难耐,仙人明天本就有比试,还为了自己耽误休息的时间。 “没关系的,小星现在还疼吗?”问月鼎轻轻拍了拍许逐星的背,得到肯定的答复才松了口气。 “你早些睡吧,明日杨月他们会带你去落云台观赛。” 听到这话的许逐星实在是难以入眠,第二天早上杨月敲门而入的时候就看见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杨月:“哎呀,竟有个食铁兽在屋里。” 杨曜:“在哪?让我看看!” 屋里的许逐星:“……” 许逐星跟着杨曜兄妹出发的时候却不见问月鼎的身影,杨月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你找问师兄吗?他今天早早去落云台了。” 因着有许逐星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孩,杨曜御剑的速度都慢了不少,几人到达落云台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 杨月带着许逐星坐到蓬莱宗的座位上,一旁是天衍宗的衍青流和衍元夏。 衍青流看见许逐星坐在自己隔壁,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这个贱奴碎尸万段。 明明昨日还在自己脚下狗爬,现在攀上蓬莱宗就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杨曜恶狠狠地回了个白眼将许逐星挡在身后,许逐星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他对衍青流天然的畏惧还刻在心里。 衍元夏撇了一眼咬牙切齿的衍青流,伸手敲了敲桌子,虽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让衍青流收敛了不少。 两人中间空着一个位置是长姐衍元湄的,衍元湄身体不好,几乎不出席这些活动。 杨月看见一旁天衍宗座位上的衍青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声音虽然不大,可大家都是修道之人,自然听的清清楚楚,衍青流听见这话猛地站了起来,剑还未出鞘,他脸上一白又坐了回去。 “青流表弟还是听话些好。”衍元夏拿着茶杯掩面低声笑道。 “表哥…说的是。”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八天时间。 期间,便是问月鼎一直装病的缘故,魔尊也仿佛默许了他的装病,到底是信了,又为何没有关心与过问,到底是不信呢,又为什么源源不断送了许多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 令关注着这一幕的下属从震惊到麻木,也不是没有依据。 然而,真正的缘由究竟如何,唯有魔尊自己心里清楚了吧。 随着衣袂飘然的青年走入殿内,距离愈发靠近,魔尊那幽暗深邃的眼底深处,一簇炙热的火焰不禁猛然跳动。 那仿若贪婪似的眼神,好似要将青年吞噬般,从头到尾一寸寸舔.舐而过。 毫无疑问,魔尊的眼神是如此明目张胆,丝毫没有掩饰的,便也就赤.裸.裸的暴露在了问月鼎眼下。 在此之前,魔尊的行径是试探居多,或者说,问月鼎同样也在试探。 这是一个两人相互试探的过程。 如今,比起问月鼎仍在自欺欺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想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而魔尊,却已然有了明确的答案。 问月鼎丝毫不知,魔尊比他所想的,更要了解他自己,这便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或许,问月鼎从来就没想过,就算这个世界是他以前的任务世界,却有这么一个人,对他付诸了极深的、乃至偏执到痴狂的情感吧。 就连现在,从焱姬与许逐星口中亲耳听到,魔尊曾经有过一位喜爱之人,且将他当成了替身,亦没有那么深的感触。 也就潜意识觉得,不过是正常的师徒之情罢了。 或者说,这就是直男的思维?时隔五天,问月鼎则再一次踏入了魔尊的宫殿。 只不过与上次直接前往魔尊的寝殿不同,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用来办公的地方,虽然目之所及依然是该死的奢华。 还有一点区别就是,窗外的天空一片明亮,非傍晚或黑夜,魔域内少见的阳光洒落,看来今日也是一个不错的好天气。 问月鼎自窗外收回视线,掠过殿内豪华的装饰,投向了前面。 这会儿,他正站在门口处,领他过来的许逐星早已退下,一言未发。 本来他还有些奇怪,但此刻,靠坐在殿内最前方华贵的黑檀木桌案后,身着一袭繁复鎏金的漆黑长袍的魔尊,给了他答案。 勾勒着诡异符文的银色面具,覆盖了男人整张面孔,看不清情绪,只透露出的一双晦涩不明的暗沉眼眸,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问月鼎突然理解了其他人提到魔尊时的反应,那种又敬畏又惧怕的神色,魔尊的凶残之名远洋,可不单单只是他的行事手段。 恐怕光是面对魔尊本人,便有着极大的压力。 但这种压力对问月鼎来说,丝毫没有感觉,反倒由于魔尊此刻似乎正处理事务,并不在意他这么一个小角色出现在眼前,便光明正大地打量对方。 那晚与魔尊的接触过于短暂,事情的发展又实在问名其妙,所以现在才算是正式与这位魔尊见面。 问月鼎看了两眼,诡谲的银白面具遮住了对方的面容,视线又往下滑,落在案几上魔尊正处理的事物,感受氛围宁静安好,便不由默默腹诽,心想这不符合魔尊的形象吧? 忽略魔尊那一身散溢的魔气,看起来就仿佛凡间的皇帝一样,竟然这么风平浪静的吗? 三界中,幽冥魔域是最为血腥残酷的代言词。 暴力,毁灭,破坏,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在幽冥魔域内更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便是外界对魔域的固有印象,亦当之无愧。 而这一个多月来,问月鼎所见到的,确实是一群暴力狂没错,但却秩序分明、井然有条,不排除是慑于魔尊威势的缘故。 此时再看,可能还有几分魔尊自身管理完善的缘故? 照这么说,魔尊或许凶残可怖,但还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领袖? 正当问月鼎不切实际地发散思维,一道淡漠低沉的嗓音在静寂的殿内突兀响起。 “过来。” 仅仅两个字,便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魄力。 问月鼎回神,抬眸望去,便一下子撞入了那双漆黑深沉的眼,却好似两颗滚烫的火球,盘旋着幽暗的色泽,望不到深处。 男人只是坐在那儿,便仿佛天地的中心,滚滚黑雾在周身旋转扭曲,伴随着血腥红云。 问月鼎眨了一下眼,眼前幻觉似的画面便瞬间消散,宫殿依然奢华,魔尊依然坐在桌案后,只不过比起方才对他视若无睹般的态度,此刻正抬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微顿了一下,问月鼎迈开步伐,缓步过去,然后在殿中央止步。 “过来。” 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似有点嘶哑,如过电般穿过耳膜,带起丝丝的颤栗感。 问月鼎只能再次抬起脚,这一回却是走到了桌案旁边,一个离魔尊非常近、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距离,仿佛被魔尊接连两次的使唤,稍稍有些不悦了。 然那双沉淀着幽暗色泽的眼,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缓步靠近的青年。 宽衣广袖,身姿修长,肤如白玉,未挽未系的墨发垂落在前胸后背,与洁白的衣袍交织,随动作轻轻摇曳,说不出的惬意与潇洒。 面具后,魔尊唇角微扯,好似无声冷笑。 下一刻,手臂如铁钳探出,便不由分说地揽上了走至跟前的青年的腰肢,在后者微微怔愣中,略一用力,臀部瞬间与大腿相撞,犹如抱小孩般,将青年搂入怀中。 那铁钳似的手臂环在腰间,就仿佛焊住了一样,任凭青年如何挣扎亦不为所动。 当问月鼎发现依照区区凡人的力气挣脱不了后,索性就干脆不动了,谁能想到,堂堂魔尊竟然搞偷袭,半点征兆都没有。 此刻,他便被迫坐在了魔尊的大腿上,严丝合缝圈在腰间的铁臂使得他微微弯腰,后背紧贴着魔尊结实的胸膛,整个人彻底倚进了魔尊的怀抱内。 待问月鼎回过神,想要与这位独断专行的魔尊讲讲道理,后者却已然重新投入到刚才未处理完的事务之中,仿佛叫他来到跟前,将他揽入怀中,只是一件兴起而为之事。 总而言之,问月鼎是完全没有那个意识。 此刻,偌大奢华的殿内,低沉的笑声开始缓缓流淌,在问月鼎一言未发的时候,魔尊便率先打破了空气的寂静。 隐约炙热的视线仍停留在问月鼎身上,如吐信的毒蛇在周身缠绕,给人实质般不可忽视的异样感。 问月鼎自然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点,不由微微蹙眉,但在他生出抵触之前,那毫不掩饰的灼热的眼神,终于收敛了一些,只一双猩红眼眸愈发显得幽黑暗沉。 “过来吧,离我这般远,又该如何实现你的意图呢?” 仿佛明白问月鼎此次过来的用意,魔尊好整以暇地说道。 拧起的眉头并未纾解,问月鼎亦未有所动,而是第一次用不掩饰的探究的目光看向前面的魔尊。 至此,两人算是彻底撕开了表面的那一层摇摇欲坠的伪装。 只不过相比起魔尊,问月鼎还是带有一丝微弱的侥幸,即便目前为止各种苗头不断,但没真正见到魔尊的面容,就能够自我安慰一样。 但终究需要验证,这亦是他主动踏入此间,如魔尊所言的意图般。 在问月鼎探究的目光中,魔尊依旧泰然自若,甚至大大方方的展现自己,生怕问月鼎看不清楚似的,唯有被面具遮掩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仿佛很有耐心,任由问月鼎打量而丝毫不恼。 终于,问月鼎收回了视线,探究的目的不可谓发现了什么,只不过令某一个即将浮于水面的答案,更加接近真实罢了。 思及此,问月鼎不再多言,早死晚死都得死,当即几步过去。 说到底,魔尊能如此配合他的行为,便已经有些出乎意料了。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当问月鼎离坐于王座的魔尊愈发靠近,仅仅只剩下三尺之距,待问月鼎觉得差不多便要停住步伐,然而却在他止步的刹那。 眼前倏然一花,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突然暴起的魔尊按倒在了铺设着厚厚毛皮的王座之上。 身上压着魔尊沉重的身躯,隔着两层布料相贴,炽热的温度传递过来,空气仿佛因此变得焦灼。 问月鼎上台的时候四周一静,随即讨论声又热烈起来。 蓬莱宗四面环海,极少与外界接触,宗主清辉仙君已有百年未出世,作为首徒的问月鼎亮相逢仙会自然是万众瞩目。 他身着浅蓝色的法袍,白色的腰封更显人修长的身段,台上由灵力涌动的风翻动着问月鼎的衣袍。 许逐星觉得那是一只漂亮的鹤站在台中央。 他初来天衍宗时不小心走错路来到了某个峰主的花圃,一只鹤就那样静静停留在清晨的雾气里,那是他看见过最灵性美丽的事物。 “蓬莱宗问月鼎,请道友指教。”问月鼎朝着对面的人微微俯身拱手。 “湛沪剑,谢流云。”谢流云吊儿郎当地把剑扛在肩上,“咱们都认识多久了,还整这些虚礼。” “天呐,竟然是这两人对上……”一时间讨论的声音都变大了。 许逐星扯了扯杨月的衣袖,“杨师姐,谢流云是谁?” “他呀,剑圣的关门弟子,之前在蓬莱宗修行过十几年,你也可以喊他谢师兄,年轻一辈用剑应该就数他最好。” 许逐星呆呆地望着台上二人,他也要努力修行,才能站到仙人身旁。 问月鼎伸手唤出一条幽蓝色的火龙环绕在身侧,谢流云手里的长剑发出一声兴奋的嗡鸣。 “不要手下留情啊!”谢流云笑着握住剑朝着问月鼎冲了过去,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直接刺向在站着不动的问月鼎。 “焰起。”那条龙终于动了起来,朝着谢流云袭了过去。 台上烟雾四起,问月鼎轻巧地落在台边,待烟雾散开之时,众人发现那擂台竟然被谢流云拿剑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我感觉谢流云赢的机会更大,他这一剑剑意居然把金轮石做的擂台劈裂了……” “不好说,你看问月鼎那灵火,不知是从哪个秘境得来,竟无一点杂质,给谢流云法衣都烧毁了一半。” 谢流云上身一半衣服被问月鼎烧了个精光,露出紧实的肌肉,他咧嘴笑的时候皮肤上还有未燃尽的灵火。 “你什么时候结丹了,这火有点意思啊。”他挽了个剑花和问月鼎扭打起来,剑身每次击打在火龙身上便迸发出火花。 谢流云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把湛沪剑领悟的差不多,问月鼎操纵着火龙在台上灵活地接招,不过谢流云来势汹汹,几十个来回之后战场渐渐移到了擂台的边上。 观众席上的众人看得焦急,作为铸器师和剑修近战本就不占便宜,更何况是湛沪剑的首徒谢流云。 左丘允的脸黑得能滴水。 “月儿难得归家,就按他的意思来吧。” 他还在思忖怎么说合适,问谨先开了口:“对自己的要求高,是好事。” “” 您根本不懂。 “我这就去安排。” 左丘允麻木地转过身。 朝着山里走去。 第 87 章 牛角尖 出乎许逐星的预料,明鹫宗的会客厅远没有他预想中沉闷古朴,反倒是窗明几净,桌椅簇新,半开的窗下,摆着正在盛放的兰草。 落座前,问月鼎将给弟妹的布匹和灵丹亲手交过去,两个孩子的态度礼貌又不失亲昵。 “谢谢大哥!” “多谢兄长。” “许公子也给你们带了礼物。” 问月鼎顺其自然,把话引导许逐星身上。 许逐星不卑不亢,将准备的画册和蹴鞠递过去。 手指上的咒纹昭示着阿七并未离开柳青梧的身后。 柳青梧撇开阿七的手,索性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刚刚在大殿上还装不认识我,现在跟着我做什么?”柳青梧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并不看一旁站着的侍卫。 阿七沉默了半天道:“我怕教主认为你我有私,便将这个任务派给其他人。” “啊…合着还是为我好。”柳青梧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抬头的时候,阿七正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 柳青梧咽回自己说的话,毕竟逗弄这种没什么心思的人倒是让他有了些负罪感。 “那这次去找材料,就是我说去哪就去哪?” 阿七摇了摇头,“白鹿门东边有座镇子,名叫白龙镇,常年水患,说不定有你要找的石头。” 崇吾石在洪水中诞生,这地方必定是有这种石头的,但此时柳青梧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出门找材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让他逃离魔教,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你们教主好像也没说什么时候出发,不如我们今天下午便启程。”柳青梧面上很平静,手却愉悦地打着节拍。 阿七面无表情地坐在他旁边,耳朵里听到的是比往常跳动更激烈的心跳声。 “你很想走?” “我没有逃跑的意思,只是不喜欢被人拘在一个地方哪里都不能去。”废话,谁被抓来小命天天悬在刀尖上不想逃跑。 “想必阿七你也能明白我的意思。”柳青梧表情诚恳道。 阿七垂着头,琉璃色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阴暗。 师兄根本不想留在这里,一点也不安分。 他这样想道,就知道柳青梧心里天天计划着逃跑,如果给了点机会就会像流水一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已经够仁慈了,他既未取回属于自己的心脏,也没有毁去柳青梧的道心,就像师兄之前对他做的那样。 “就当作我俩的一个小旅行,反正许逐星也没有说期限,要是他问起来,我就说修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们?”阿七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 “对啊,许逐星不是让你陪我一起去吗?不过我没钱,车马费得你来付了。”柳青梧揉了揉酸痛的胳膊,一想到自己分钱没有就觉得跑路还是仓促了些。 不过好在他有一门铸器的手艺,随便找个村子修补一些农活铁器就能赚到写口粮钱,也不至于让人饿死。 “好,那我们明日便启程吧,后面几日有雨不宜出行。”阿七拿出自己的钱袋数了数,柳青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钱袋上飘去。 “还有些钱,够到白龙镇了。”阿七侧身挡住柳青梧的目光,又将钱袋子挂回腰间。 阿七的钱袋小小一个,看来白鹿门的俸禄也不高,还有他这个被扣在这里白打工的苦力。 “果真是魔教。”柳青梧撇了一眼那个钱袋,此时他眼里的白鹿门就像拿着劳苦大众身契的土地主,怪不得被叫做魔教呢。 阿七看着柳青梧的表情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为何这么说?” “你在这里干了多久了?”柳青梧叹了口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阿七。 “有几十年了。” “几十年,你还冒着生命危险帮许逐星挖青烟石,你看见没他在大殿上威胁其他人的话就是派去挖石头,这可是苦力啊,结果你几十年才攒下这么点银钱”柳青梧痛心疾首道,“就是在人间干个几十年少说也有一套房了。” ‘阿七’沉默了片刻,他本来换上贴身侍卫的衣服便准备出门,想着侍卫身上本来也不该有过多的钱财,便把芥子袋中的金银都拿了出来,留了一点银子和铜币,没想到就此坐实了白鹿门是抠搜魔教的事实 “想必柳公子很久没关心过房价了,一般人工作几十年是买不起房的。”阿七抬头平静道,柳青梧的关注点却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转移到房价上。 “你看,房价都涨了,许逐星竟然不给你们涨俸禄,他可真是个阎罗夜叉铁公鸡转世,穿的衣服还绣着金线呢。” 柳青梧骂了一句又转过头来看着阿七,“你怎么不说话?你觉得我哪里讲的不对?” 阿七捂着嘴咳嗽了一下,将脸侧到一旁回话道:“你说的有道理。” 他思想建设了半天才压住心里的郁气,更别提顺着柳青梧的话题骂自己阎王铁公鸡,他勉强挂住表情转回去看着柳青梧,却没想到碰上对方狐疑的眼神。 “你不会骂出声吗?难怪为这个铁公鸡卖命这么多年呢” “我” “算了,你不用说,我明白了,你是被打压习惯了。”柳青梧慎重地拍了拍阿七的肩膀,“毕竟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时间转变不了我也理解。” 阿七准备为自己形象正名的话语被柳青梧堵回了喉咙里,被他跳跃的话语梗的说不出话来。 “况且我俩这么有缘分,我以前叫柳七,你叫阿七,要不是你年龄这么大了我都想认你做弟弟。”柳青梧笑了笑道。 明明是午后的阳光,风吹过的时候依旧有些寒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有些孤零零的,突然旁边还凑过来一个影子。 柳青梧抬头直直撞进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是阿七将身子斜了过来,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你当初也是这样想的吗?”阿七的话语消散在风里。 柳青梧并未听清这句话,他起身活动了胳膊对着阿七道:“明早我们就启程吧,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就麻烦你来找我了。” 阿七点了点头,柳青梧却没有动作,他看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路深深叹了口气。 “抓住我的手。”阿七向柳青梧伸出手去,那双冰凉的手紧紧握住柳青梧的手。 “焰起。” 柳青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阿七用轻功带上了半空中,他紧张地握住阿七的手,对方借力顺势将他提到自己胸前。 两人脚下出现了一条漂亮的火龙,燃烧着赤红色的火焰。 风拂过脸面的时候柳青梧闭上双眼,失重感让他忍不住紧紧抓着阿七的腰带。 “不要害怕,你睁开眼睛。”阿七轻轻拂去柳青梧脸上被风吹乱的头发,认真地看着柳青梧。 他睁眼时,两人正在云雾间,脚下是飞腾的火龙,柳青梧斜着身子看了一眼下方,整个白鹿门的风景尽收眼底。 白鹿门依山而建,呈半圆形向上收缩,山顶还有一个瀑布飞驰而下。 柳青梧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曾在一个地方,踏着浅色的游龙,一旁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少男,即使不回头也知道,那人必然注视着自己。 回程的路在轻功加持下竟然很快就到了,阿七坐在树枝上看着柳青梧利落地关上门回屋,他靠在梧桐树的树干上看着屋内人洗漱的身影。 柳青梧洗漱的时候花费的时间大部分都用在了泡手上,作为铸器师,手自然是最重要的部位。 温度适宜的水里加上舒络草干有舒筋活血之效,舒络草晒干再入水,干枯的枝叶会恢复成有生机的样子。 问月鼎以往最喜欢看它展开枝叶的样子,每次都会觉得很神奇。 阿七静静地蹲坐在树干上,仔细地看着柳青梧擦手,那双手很白,骨节匀称,他曾帮着问月鼎给手沐药。 不同于他作为剑修的手,但和一般的铸器师也不一样,问月鼎的手格外的细腻,就像上好的丝绸一般,他托着问月鼎的手泡在温水中,看那骨节处泛红的痕迹,而这些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夜间气温渐渐低了下去,寒毒在体内肆虐起来,像纤细的丝线拉扯着五脏六腑,阿七靠在树上低声咳嗽着,房里的烛光成了眼中唯一的明亮之处。 “师兄,你看见没,刚才我和杨月那招配合特别好,给辟邪门都打飞出去了哈哈哈哈哈!”杨曜腰间的剑将配饰打的叮咚作响,大步流星地就朝着问月鼎走了过去。 许逐星看着冲过来的杨曜犹豫着开口:“杨师兄,哥哥他睡” 话音未落便看见一旁的问月鼎微微睁开双眼,还有一团倦气浮在脸上,“打得真好,好,好”说完又合上了眼睛。 许逐星:“……” 这么敷衍真的不会被杨曜看出来吗,许逐星看向杨曜,得到师兄的夸奖之后已经欢天喜地地和刚认识的道友谈天说地去了。 许逐星:“……” 问月鼎又睡了过去,许逐星看了看四周,杨月比赛完似乎就没有过来,隔壁的衍氏兄弟也早早离场了,上午的比赛进行到尾声,大部分人都准备离开了。 许逐星就这么乖巧地坐在他旁边,也有不少恶意探究的视线落在许逐星身上,但是他不在乎。 许逐星在天衍宗当奴隶的时候,就知道有人会因为皮相而对自己生出点喜爱,就凭着这一点的喜爱他在能勉强活下来。 如果问月鼎是因为这副皮囊而怜悯他,那也是他之幸,许逐星这样想道。 “小星怎么不叫醒我,饿了吗?我们回去吃午饭吧。”问月鼎醒来时声音还带着些许困倦,他睁眼发现落云台上的人都散得七七八八了,杨月杨曜也不见踪影,只有许逐星乖乖坐在他身旁。 “好的,哥哥。”许逐星点了点头,握住问月鼎向他伸出的手。 咔,咔咔。 龟甲颤动着,裂缝越来越大。 终于不堪重负,裂成数十碎片,和另一边的碎片汇合在一起。 强行给问月鼎嘴里塞了颗灵果,许逐星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托着腮。 他看似随意道。 “你要是出事,我才是真绝不会独活。” 两个截然不同的破碎八字隐隐发光。 纠缠得难舍难分。 第 88 章 勤节俭 “少说不吉利的话。”问月鼎不赞。 “你自己的命,自己该珍惜。” 哪怕他哪天真要先走一步,许逐星也得好好过下去。 许逐星挑眉:“我说的分明是事实。” “你去哪我去哪,你要是敢出事,我就唔唔!!” 一块被灵力控制的烧肉飞进他嘴里。 许逐星迅速咽下烧肉,不依不挠:“总之,你下地上天,都别想甩掉我。” 四周的人闹哄哄地讨论着白龙镇的怪事,只有柳青梧和彷徨陵弟子这两桌是安静的。 彷徨陵那边低头吃着东西,气氛十分压抑,仔细看他们身上的衣服上有不少血印子,因为布料颜色深,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沧州在九州中部,四周坐落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要在沧州遇上妖兽的概率比遇上小偷还小。 正当柳青梧怀疑他们是不是去过白龙镇,彷徨陵那桌的一个女弟子忍不住开口道:“现在已经失去刘师兄的联系了,我们还不把消息传回宗门吗!” “嘘,小声些,这次历练本来就没有上报过宗门……”一个圆脸的男生道。 那女修愤怒地用手抵住桌沿,“常凯,你什么意思,刘师兄就是为了寻你才先一步进白龙镇的。” “不要吵了。”女修旁边的黑皮肤青年敲了敲桌子道,他微微侧头看向打量着他们的柳青梧,目光里透出几分杀意。 阿七淡淡地看着彷徨陵这几个筑基后期的弟子,不动声色地向对方释放威压,一边夹着甜饼放到柳青梧碗里。 “阿七,他们去过白龙镇了,看那状态像是里面有不好的东西。”柳青梧若有所思道。 说书老头讲的最近白龙镇只能进不能出,看样子仿徨陵这群弟子在白龙镇外围就出事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阿七吃饭的时候就把房里的背包拿了下来,现在背上就能出发。 “先不急,我得去找一下刚刚那个说书先生,借你钱袋一用。”柳青梧接过阿七的钱袋,朝着说书先生走了过去。 阿七起身跟着柳青梧离开,路过彷徨陵那桌时正对上那黑皮青年的眼神,琉璃色的眼睛淡漠地扫过这桌的几个人,随即大步跟上了前面柳青梧的步伐。 “齐方师兄,你怎么了?”——沧州,回春山 “衍青流这个狗东西,居然用猪血把蛊雕全引到了洞口……”杨曜精疲力尽地靠在一块石头后面,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口子,脸上沾满了妖血。 洞外不停地传来翅膀撞击的声音,几只蛊雕暴躁地攻击着许逐星用指尖血画的保护阵,这个山洞约莫五米深,里面并没有其他出路,洞口又有吃人的蛊雕虎视眈眈。 杨曜从芥子袋里掏出伤药撒在自己的伤口上,许逐星靠坐在更里面的地上,腹部被蛊雕啄了个大口子,浅色的衣服早就被血濡湿了大半。 杨曜撕下衣袖小心翼翼地给许逐星把伤口压住止血,“发求救令了吗?” “发了,来救我们的人是……”许逐星抬手看了一眼令牌,停顿道:“是大师兄……” 话音刚落,外面的阵法被蛊雕的角顶了个大洞,许逐星用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和杨曜一起面对着即将冲进来的蛊雕群。 幽蓝色的火焰突然从地面烧了起来,整个洞穴都被火焰的光芒照亮,在蛊雕凄零的惨叫中杨曜满是汗水的脸才放松下来。 来人踏过烧焦的鸟尸,火焰乖顺地让出一条路来,“才过三年就退步成这样,我晚来一步是不是要去鸟肚子里找你们?” 问月鼎的面容出现在两人面前,杨曜惊喜地搀扶着许逐星朝问月鼎走过去,“师兄你居然出关了!还好你来了,那个狗崽子坑我们……” “狗崽子,是这个吗?”两人跟着问月鼎走了出来,外面的地上正躺着三个不明物体,正是衍青流和他的两个狗腿子。 杨曜低头踢了踢已经昏死过去的衍青流,不看他花孔雀一般的衣服已经无法认出人来了。 “真够解气的,师兄我跟你说,这家伙最开始打着合作的名义和我们一起行动,没想到居然把我们骗进蛊雕洞里……” “你还有脸说。”问月鼎凉凉地撇了他一眼,他是真没想到师弟们会被那么粗劣下作的手段骗得差点丢了性命。 因为许逐星伤势过重,问月鼎没有耽搁便带他们去了沧州的医宗。 青年惨白着脸躺在床上,腹部的伤口让他出了满头的细汗,医修拆开绑着许逐星伤口的绷带撒了些止血的药粉,胸口扎了几根银针,血好歹是止住了。 医修收起银针,拿着刚写下的药方交给问月鼎并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他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许逐星叹了口气道:“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修炼过体术就不把身体当回事,现在年轻倒看不出什么,别到了老夫这个年纪才发现根基已坏,后悔晚矣。” 许逐星身上的伤口不知道撒了什么药粉,虽然止住了血却疼得脸色发白,他咬着口腔里的肉抵御着失血带来的困意,默默地盯着问月鼎的身影。 杨曜身体检查后没什么毛病就自告奋勇地出去给许逐星抓药了,走之前还回头给许逐星留下了自求多福的口型。 房间里一片寂静,问月鼎坐在窗边泡着茶水,小铁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烧着,许逐星侧着脸看着问月鼎,却没有得到对方的一个眼神,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干涩地厉害,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 问月鼎眼看着水烧开了,拿着小勺丢了些客房的茶叶进去,干枯的茶叶在水里缓缓地展开,他低头喝了一口杯里的茶水,只觉得寡淡无味便又放到了桌上,“我让你跟着谢流云学习剑术,你就是这么学的?” 他抬头看向被自己晾了很久的许逐星,对方眼眶红红的盯着自己,好不可怜。 “师兄,我伤口疼……” 三年的时间,青年已经脱去了之前的稚嫩,只有在这时才露出一些孩子气的样子,问月鼎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刚刚包扎过的伤口,绷带裹了几层已经看不见伤势许逐星的身上都是薄汗,小腹因为疼痛不断起伏。 问月鼎低头打量了一下又给他盖好了被子,“伤口好好的,这药里放了些止血草,疼点也让你长长记性。” 虽然嘴上说着狠话,问月鼎还是从芥子袋中拿出了一枚丹药送到许逐星嘴边,指尖触到许逐星嘴唇的时候只听见门开的声音,杨曜正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送到许逐星嘴边的手伸了回去。 “师兄!” “许逐星他虽然伤的严重倒也不必用这么贵的丹药吧……”杨曜颤声道,“难道……师弟危在旦夕?” 问月鼎忍不住打断他的联想,“你话本看太多了。” 许逐星沉默地盯着杨曜大步走过来的身影,嘴唇上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那颗浅色的丹药正捏在问月鼎指尖,杨曜走进一看果然是问月鼎成人礼的时候清辉送给他的丹药。 “药本来就是给人用的,我空放着也是浪费,我也有些累了,你把这药喂给你师弟吃了吧。”说完问月鼎将丹药递到杨曜手上便转身出去了,只留下原地震惊的杨曜。 杨曜拿着丹药仿佛烫手山芋,他转身望着面无表情的许逐星,只觉得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冒着无形的火气,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到许逐星嘴边道:“来,师弟,哥喂你吃药。” 许逐星嘴角抽了抽,抬手接过杨曜手里的丹药塞进嘴里,“我还没有残废。” 杨曜:???刚刚那个要大师兄喂药的是谁? 服下药之后疼痛瞬间减轻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许逐星终于闭眼缓缓睡了过去。 杨曜起身关上门走了出去,问月鼎正站在走廊上看着他,杨曜诧异道:“师兄你不休息吗?” “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问月鼎推开自己厢房的门走了进去,杨曜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也走了进去,问月鼎一向温和待人,突然生起气来让人感觉悬在空中。 “你们在哪遇到的衍青流?” “在沧州的一个酒楼,他应当是看见我们接了任务便跟过来找茬,后来我和小师弟费了些功夫才把他甩开。”杨曜回忆起衍青流挑衅的话都忍不住冒火。 问月鼎听见这话忍不住轻笑一声,“既然甩开了为何又找到了你们?” 杨曜愣了愣,抠着头摇了摇头,“也许是他有什么法宝在身,这次多亏了小师弟把防身的东西给了我,不然我就死在蛊雕嘴里了,真憋屈!” 问月鼎赶去回春山的时候在山脚就遇到了衍青流,那身花衣服实在显眼,还未走近便听到他身旁的跟班笑道:“这血是在农户家要的新鲜的猪血,加上法阵必然能把蛊雕群引回来,到时候许逐星怎么也跑不掉,这小子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能跟着他过来。” “这贱奴早该死了,就是可惜蓬莱宗那个杨曜,也怪他点背非要跟着许逐星这个贱东西。”衍青流咧嘴笑道,“一会去春香楼,我给钱,解决了这个麻烦真是顺心。” 几人正想离开之时被一道劲风掀翻在地,风吹起帷帽的一角露出问月鼎淡漠的神情,“几年前教训过你,现在看来你并没有长记性。” 衍青流本来就是个懒于修炼的花架子,靠着各类仙药堆上了金丹,他的跟班也不过金丹初期,现下遇上元婴期的问月鼎毫无还手之力。 衍青流被灵力打得鼻青脸肿,头上的假发都飞了出去,张口就要开骂,问月鼎掀起挡脸白纱道:“你再多说一句我不爱听的,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这下几人瞬间安静下来,鹌鹑一样蹲在那等候问月鼎发落。 他当然不相信这几个花架子能跟踪自己的师弟。 问月鼎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桌上的杯盖,又轻轻放了回去,“你先去休息吧,上午那遭你也累了。” 杨曜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只留问月鼎一人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有些冷漠。 门吱呀一声开了,本来应该睡着的许逐星走了进去,跪在问月鼎面前。 “师兄请罚我。”他捧着一根藤条看向端坐着的问月鼎。 “你有何错?” “我引诱衍青流跟着我们进山,我不该生出杀心……报复他们,还将杨曜师兄拉入险境。” 问月鼎接过那根藤条,垂眼看着跪在自己 被叫做齐方的青年才回过神来,只觉得刚刚一瞬间被猛兽盯上,背后都冒出冷汗。 那双浅色的瞳孔流露出来的杀意就是报复齐方释放出来的杀机,那个深色衣服的青年起码已经到了元婴期,单单他们几个筑基后期根本不是对手。 柳青梧将说书先生拉到了一旁的隔间里,那老头起初是不愿意的,直到柳青梧给了他十几个铜板。 “你们想去白龙镇?不是我说,真的进不去了。”那老头摇着头,收钱倒是利索。 “我想了解一下关于白龙镇的那个传闻。” “那个啊,百年前的故事了,传说有条蛟在白龙镇外的河底栖息,那时候这个镇子还不叫白龙镇……” 故事其实比较简单,蛟要化龙和人要成仙一般需要积累功德。 恰逢镇子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暴雨,上流奔驰而下的洪水即将席卷村庄之时被蛟耗尽修为化解了。 洪水渐渐退去,人们发现了倒在河边化成人形的蛟,以为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救人,不但将其带回镇子修养,还为他修建了神庙。 但洪灾本是天定,蛟在化解的时候受伤严重,有一次难以维持人形,在人们面前露出了蛟本来的样子。 惊慌的人们喊来了除妖的仙师将其诛杀,后听闻蛟的肉可以消除病痛,于是分食了它的血肉。 本来救人的蛟却被人所杀,即将化龙的道行毁于一旦,濒死之前降下诅咒,要这个镇子永生永世被洪水所困,食它血肉之人日夜痛楚难安。 “可怜这蛟千年修行,就这么没了,不过这也只是个传说,毕竟能化形的蛟极其罕见。”说书先生叹息地摇了摇头,又道:“我既然收了你的钱,还是摸着良心再劝劝两位,莫要前往白龙镇。” 柳青梧笑着点了点头,和阿七并肩走出了客栈。 “刚刚那个故事你听完有什么想法吗?”柳青梧道。 “…既然可以阻挡天灾,想必修为不低,即使受伤也不至于无法维持人形。”阿七道。 “唔,确实有些道理,传闻历经百年,有所失真也正常。”柳青梧开口道,“而且那说书老头只是说近段时间白龙镇只进不出,应该发生了其他的事情。” 他低头摸了摸刚刚出门揣在身上的钱袋,伸手却摸了个空。 柳青梧:“……” 阿七听见一旁不再说话,侧头看向柳青梧:“怎么了?” 柳青梧张了张嘴,最后小声道:“钱袋被我弄丢了……抱歉,我先回客栈找找,实在不行先停下来一两天,我想办法赚点钱。” 柳青梧心虚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让人听着觉得有些哄人的意思。 阿七沉默地点了点头,和柳青梧一路找到客栈也没见着那个钱袋。 柳青梧落寞地坐在客栈前的台阶上看着往来的行人,“应当是被人偷走了…我去找个打铁铺子先给咱俩赚点路费。” 阿七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储物戒,里面只有一些零散的丹药和话本,至于其他的,那是一个铜板也没有。 真是诠释了穷的发抠。 “不必,你跟我来。” 阿七从马棚里牵出那两匹马,这两匹马在白鹿门被照料得太好了,普通的饲料是一点都不会吃的,客栈那个草料湿漉漉的,两匹马就这样饿了一晚上肚子,现在懒洋洋地跟在两人身后,仿佛再多走几步就要躺在大街上。 柳青梧不禁感叹自己过的什么苦日子,现在下一顿饭的饭钱都没有,马也快饿死了。 “你说许逐星他为什么不给我们钱…都快饿死在这了。” 阿七沉默片刻道:“也许是他没想到白鹿门还有人未辟谷。” 柳青梧:“……” 在大街上左拐右拐,最后停到了一个当铺旁边。 “你要把马当了还是把我当了…”柳青梧扶着马虚弱地抬头,正对上阿七那平静的表情。 他似乎从里面看出来一丝无语。 “并不,这里是白鹿门隐藏的店铺,可以提点钱出来用。”阿七用眼神示意柳青梧在门口等一下他,然后进店和里面的伙计聊了起来。 最后阿七拿着一个芥子袋走了出来,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法器和金条。 柳青梧在僻静处悄悄打开时,里面黄金的亮光直直扑到了他的脸上。 阿七看着柳青梧微张的嘴巴,正准备开口,腰间的玉牌却亮了起来,里面传出宋菩然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他娘的直接把一个当铺给掏空了!你知道现在赚钱有多难吗!” 阿七默默地掐断了宋菩然的传音,转身看着柳青梧捧着袋子数钱的神情。 清楚自家弟弟眼神极好,想靠着“模样类似”瞒过去等于天方夜谭,问月鼎收拾好表情,转过身。 “只是先前在九玄,我走在路上,刚巧看到在卖革带。” “买两条,比一条便宜许多。” 一条三十文的腰带,两条就是五十文,不然就是奸商。 许逐星教他的。 问海晏依旧疑惑地皱眉。 “哥,你买那些路边随处可见的玩意作甚?” 他们家不缺钱,用不着他哥和别人用一样的玩意。 “海晏。”问月鼎坦荡地看向问海晏,不赞同道,“左丘长老教过你我,出门在外应当勤俭,你应该还记得。” “记得,是我说错话了。” 问海晏这才放松警惕,低头愧疚道:“我该向兄长学习,勤俭节约。” 第 89 章 万魔渊 吃过饭,问月鼎同问海晏一道去拜会宗里交好的同门,许逐星则就近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练刀。 知晓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看见,他练得格外专注认真。 两个时辰后。 快到问月鼎回来的时间,许逐星收了刀,擦过汗,回到他们分开的连廊处早早等他。 没等到问月鼎,等到了一个抱着布老虎的女娃娃。 “许公子哥哥。”问海清抱紧怀里咧着嘴的布老虎,丝毫不怯生地仰头看他。 “月月哥哥和晏晏哥哥在不在呀?” 吃完烤肉,许逐星道:“下个月灵川秘境开启,但凡筑基,便有资格前往,你要不要去?” 灵川秘境? 问月鼎知道这个秘境,在小说里灵川秘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剧情点: 陶若水会在秘境中遭遇生死危机,九死一生被谢青梧所救,而谢青梧会在秘境中拿到一位顶尖大能的传承,修为立刻飞涨一个大境界,到金丹后期。 这段剧情既促进了两位主角的感情发展,同时也是主角攻修仙青云路的起飞点。 问月鼎回答:“要去的。”他跟谢青梧之间的仇怨无法化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许逐星起身,道:“过来。” 问月鼎凑了过去,就见许逐星右手一抬,并指点在他的额头,一段剑诀倏忽出现在他的识海。 正是《断雪剑法·筑基篇》。 问月鼎记下后,仰头问道:“师尊,您知道‘昆慈道君’吗?” 在他背后,柳管事和小白虎蓦地转头看向他,眼神古怪。灵川。 秘境已经开了七八成,此处已经汇聚了修真界各个门派,只等秘境完全开启便一拥而上。 几个相熟门派的长老站在一处,不知情的弟子看了只觉长老们仙风道骨,气势不凡,然而实际上: “奇怪了,清霄宗以往早来了,今年怎么还没到?” “知道谁带队吗,这么踩点?” 就在这时,一道磅礴剑气于百里之外直冲此处,无声昭示存在感。 几人先后察觉,眉心一皱:“谁这么嚣张?” 探出神识查看后,几人忽得脸色齐齐一变。 “怎么是他?!” “他怎么会来?” “清霄宗发什么疯!这种低级别的秘境把这个杀神派来?!” 几人不敢直呼许逐星的姓名和尊号,以许逐星的修为境界,只要他愿意,整个修真界的范围都能被他感知到,何况这区区百里的路程。 看着近在咫尺的灵川秘境,一长老凝眉思索,难道是秘境有什么灵物即将出世?立刻取出传讯石给宗门传讯。 另一宗门长老则猜测:莫非是里头有什么变故?要不要把弟子带回去,反正不过是低阶秘境,不差这一回。 这么想着也取出了传讯石,速速请示掌门。 双方各自接通,开口却截然相反: “掌教,灵川秘境恐有高阶灵物出世,速派宗门高手前来!” “掌门,灵川秘境情况有变,我欲带弟子速回宗门!” 两人回头对视一眼。 丹鼎宗长老大受震撼:……真有灵物你抢得过剑尊?你没事吧? 天剑门长老无法理解:……这么好的机遇竟然要回去龟缩?脑子有坑? 看对方的眼神都像看傻子。 下一刻,一柄巨剑骤然划破天际。 在各派仰望的视线中,清霄宗弟子一个个下饺子似的往下跳。 许逐星出了名的修为高深为人冷漠,几个长老对视一眼,没敢自己上,于是互相挤眉弄眼,想让对方前去打听打听内幕。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灵川秘境完全开启,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各宗门的弟子都不动弹,但……清霄宗众人心道:你们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 于是最晚到的这波人竟成了最早进去的。 “???” 各宗弟子纷纷看向自家带队长老。 长老们决定一块去问问,开门见山道:“剑尊今日怎地亲自前来?”倒不是不想寒暄两句,主要是剑尊太冷,他们不敢说太多废话。 许逐星看向灵川秘境口正朝他挥手告别的问月鼎,言简意赅道:“送我的弟子。” 传说中的幸运儿? 几个长老下意识顺着许逐星的目光转头,于是众弟子齐刷刷跟着自家长老转头望去。 手刚放下一半,却忽然收获一大片注目礼的问月鼎悚然一惊:“???” 卧槽,又发生了什么? 问月鼎迷惑地扫视一圈,最后看向许逐星,虽然师尊面无表情,但总感觉他此刻心情十分愉快。 他迟疑了一瞬,把手重新抬起来朝着众人挥了两下,迅速转身踏进秘境,心下腹诽:师尊不会是故意的吧。 问月鼎心道:【如果没记错的话,灵川秘境中谢青梧传承的大能好像就叫昆慈道君。】 确实没记错,许逐星看着问月鼎道:“众所周知,昆慈曾是清霄宗的掌门,曾经的修真界第一人,也是我的……师尊。” “那他岂不是我师祖?”问月鼎一顿。 【什么神奇走向!】 【小说剧情中昆慈道君留下一缕残魂,非但赐下传承,这缕残魂还将谢青梧收为弟子,那谢青梧岂不是跟师尊一个辈分,反过来成了我的师叔??】 想到这,问月鼎皱眉,【这也太晦气了!】 【师尊应该不知道昆慈道君还有一缕残魂在灵川秘境,要怎么告诉他呢?】 问月鼎沉思,【如果直接说,我说不清许消息的来源,要不等灵川秘境回来再说?】 许逐星瞥他一眼,发现问月鼎的注意力全在昆慈与他的师徒关系上,丝毫没有察觉他话里的意思,不由产生几分无奈。 他微微一叹,难得好心劝告:“出门在外,多长点心眼吧。” 问月鼎:“???”什么意思? 他回神了,注视着许逐星。 【怎么突然说这话,是因为我要去参加秘境?但似乎话里有话。】 问月鼎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仔细打量了两眼许逐星的神色,半晌忍不住问道:“师尊你刚才,是不是在点我?” 许逐星:“……” 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笑容,问月鼎这下确定了,眼睛瞪得滚圆,控诉道:“师尊,你促狭了!” 【我那————么大一个面冷心热的师尊呢?!】 许逐星终于忍不住扶额轻笑。 柳管事见许逐星神色并无不愉,暗暗松了口气,疑惑道:“小公子既然听说过昆慈道君,竟然不知道他与剑尊之间的关系吗?” 怎么还问到剑尊面前来了? 问月鼎诧异:“你们都知道?” 柳管事点头:“知道的。” 小白虎也跟着点头:“嗷喵喵。”它的消息也是很灵通的。 【连植物界和动物界都知道?!】 【你们这样衬得我这个弟子当得很不称职啊!】 问月鼎转头看向许逐星,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吭声。 【所以我这是不小心露馅了?】 【应该……猜不到吧。】 又到了展现演技的时候,问月鼎抿了抿唇,羞愧道:“是我孤陋寡闻了,那什么,我要去练剑了。” “等等。” 在他推开骨堆的门的前一刻,喜怒不定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 “让你去和语阁之前,我同你的嘱托,你可还记得?” “找到前任魔尊的儿子。” 顿住脚步,付燃灯冷冷道。 “对,对!”黑雾的声音变得尖利。 “他有个天资极好的遗腹子,现在大约十八九岁。” “一个混着人族血脉的小杂种”他阴测测地飘到付燃灯耳边,毫不怜惜地在他脸上擦出血痕。 “你是不是见过他,但没告诉父尊啊?” 第 90 章 年三十 问谨离宗突然,甚至没等到下壶茶温好。 自从问月鼎记事起,他鲜少见到父亲如此匆忙。 情态怕是前所未有的紧急。 在长老们的注视下,年轻的少宗主起身,沿着桌往前。年长的修士们保持着沉默,议事堂里很静,只容得下问月鼎的脚步声。 青年停下脚步,在父亲方才坐过的主位落座。 捏着父亲所留,代表宗主身份的灵印,问月鼎只觉重若千斤。 “宗主留了一缕灵力,让灵气覆于您身,再辅以幻术,能让您看起来和宗主别无二致。” 宗主要少宗主抗事,一来是少宗主了解他,两人气质有相似之处,模仿起来更容易。 寂静的夜色下,广场上的孩子们都紧张得不行。 站在殿上的那些仙人们,只是用目光扫视着他们,并未散发威压。 但即使如此,他们依旧一个个攥紧了拳头,手心冒汗。 期盼着自己能被某位修为高深的大能收下。 就在此时,从那些仙人们的后方,一道身影飘然而出,来到了最前端。 来人身材修长,如松柏般挺拔,行走间自带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绣着银线云纹,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云中漫步。 一头如瀑的黑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轻轻束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至颈侧,更添几分不羁与风雅。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奥秘。 随着他的出现,就连月光都为之倾倒。 淡淡的月色笼罩下来,宛若银纱洒下。 落在他身上,更添几分神圣与仙姿。 在见到来人时,广场上所有孩童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仿佛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是对眼前高洁之人的亵渎。 许言泽更是呆愣地注视着那道出现的身影。 那晚他虽然也与碧霄剑仙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对方逆着光,他又差点被一剑劈得魂飞魄散,哪有心思去注意对方长什么样。 此刻再见,却是真正惊为天人。 就连之前让他垂涎三尺的仙女姐姐们都被比了下去。 “我草你妈,系统,那真是个男的??”许言泽在内心尖叫。 “如假包换,男的。”系统冷冷回答,“而且他就是那晚差点给你劈死的碧霄剑仙。” “日!”许言泽爆粗。 “所以我劝你别把那些肮脏的心思露出来,不然碧霄剑仙随便一剑就能送你去轮回。”系统嘲讽道。 “草啊!”许言泽不甘心,“你为什么不让我附身这个人啊!” “……”系统被许言泽一句话干沉默了。 它要有那么大能耐直接让普通魂魄夺舍一名大乘期的天骄,它又何必辛辛苦苦带着许言泽垂死的魂魄飘了好几天,才找到上官玉这具还算不错的身体。 只可惜再怎么不错,都比原定的许逐星的身体资质差鼎了。 系统不想说话,系统选择了自闭。 上方,那仿若天仙的人开了口:“赫连翊,你可愿为我门下弟子?” 站在下方被点了名的赫连翊一愣,吞咽了一下口水,却是壮着胆子询问:“敢问仙长……可是碧霄剑仙尊上?” “是。”问月鼎颔首。 “弟子拜见师尊!”赫连翊当即大喜,连忙下拜。 于是问月鼎挥袖,直接将下方的赫连翊带到了自己身边。 “恭喜碧霄剑仙,收得佳徒。” “恭喜恭喜。” 两旁站立的其他修士们,连声恭贺道。 虽然他们也看着赫连翊的资质眼热,但他们都很清许,这样的天骄,可不会甘心拜于普通元婴修士门下。 毕竟以他们的资质天赋,足以让一些空冥期散修都心动了。 “恭喜师弟了。”站在后方的灵芷仙子走上前,笑盈盈地说道,“不知师弟可还有收徒意愿?” “无。”问月鼎又扫了一眼下方眼含期盼的孩童们,说道。 “既然如此,那师姐可就去选了。” 灵芷仙子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看向了下方,开口。 “晋柔烟,我乃剑阁九大主峰之一,翠玉峰峰主灵芷真人,不知你可愿为我记名弟子?” “愿意!弟子晋柔烟,拜见师尊。”被点了名的晋柔烟同样喜形于色,急忙下拜。 开玩笑,他们来拜师,自然清许天启剑阁明面上的实力。 九大主峰是天启剑阁的最高战力,除了掌门承影真人与碧霄剑仙是大乘期外,其他几位峰主至少都是寂灭中期的大能。 以他们这些天骄的资质,在门派中虽然惹人眼热,可也就是在元婴期和离合期之间。 空冥期往上,对他们的渴求度就比较低了。 到了寂灭期这样的大能,除非是什么变异灵根或者罕见的修道之体,否则想让他们感兴趣还是很难的。 如今晋柔烟能拜入一名寂灭期大能的麾下,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一般而言,只要她修行路上不出什么岔子,等成就金丹,都能转为亲传弟子。 这样的机会她怎能不把握住。这个黑化的主角很不对劲啊。 问月鼎感觉自己貌似被一条毒蛇紧紧盯上的错觉。 他终于将挡在前面的话本挪开了些许,对上魔尊此刻笑得异常温柔的俊美面容,又仔细观察了对方几眼,眉头微微蹙起。 理所当然,问月鼎啥都没看出来,只能暂且将魔尊的异常表现归类于神.经.病发作的缘故。 他想了想,坐直了身子,正面迎向魔尊的视线,在后者稍显意外的眼神中,脸色微微下沉,作出一副凛厉的模样。 在他的变化中,魔尊亦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氛围,好似逐渐变得凝重而压抑起来。 问月鼎沉声道:“逆徒,——你可知罪?” 这句话一出口,便代表着问月鼎终是彻底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在这种显然已经掉马的情况下,比起被魔尊借题发挥,说出各种神.经.病的话语,还不如将主动权把握住,省得有时候被对方给雷到。 但问月鼎忘记了,这是一个黑化的主角,还听不听他的话是一方面。主要是,这个黑化的主角其性情完全就是捉摸不透的。 在他看来,兴师问罪固然能掌握主动权,但魔尊对此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仿佛要凝固似的空气中,当问月鼎兴师问罪的话音落下,魔尊明显怔愣住了。 他望着坐于躺椅上的青年,漂亮的面容沉下了眼,透出凌然厉色,他仿佛陷入了恍惚,好似百年前的师尊再一次重现身前…… 啪! 清脆的击打声响起,伴随着手背的些许疼痛,终于唤回了魔尊的思绪。 原来是他不自觉地伸出了手,似要抚摸上青年的脸,触碰本来遥不可及的幻想,随后被青年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打回了现实。 魔尊眨了眨眼,脑海中模糊的幻象消失,变成了眼前青年的模样,愈发清晰,愈发深刻,好似要融入血脉、融入灵魂最深处般。 他嘴角上扬,轻轻地,笑了。 “师尊……” 他喟叹出声,眼神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问月鼎,幽暗深邃仿若要将人吸进去。在问月鼎微微蹙眉的时候,他垂下眉眼,好似认罪般,说: “……弟子知错了。” 问月鼎神色一松,认错便代表着这个黑化的主角还没有神.经.病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起码他应该还是认自己这个师尊的。 思及此,问月鼎微沉的眼神未变,冷声讥讽: “知道错了就好,但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才不过区区百年的时间,你怎么落得如今这副模样?——堕落成魔,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 同样也是问月鼎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其他魔族身上打听不到答案,只能自己询问魔尊本人了。 此言一出,凝重的空气又仿佛更加压抑了几分,让人喘不过气来。 魔尊神情微动,触及问月鼎凌厉的眼眸,好似不说出让他满意的回答,便会立即清理门户般。 于是,魔尊便娓娓说道:“师尊,还记得以前弟子曾遭受魔族暗算落入魔界之事吗?” 问月鼎翻了翻记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主角遇险那都不叫作遇险,而是机缘。 了解前因后果的问月鼎非常乐意看到主角被魔族暗算,反正经历一番磨难后,总会化险为夷,实力大增,为未来的成长更进一步。 魔尊继续说:“当时弟子也不清楚,自魔界脱险归来后,神识之中便生出了一道心魔……” 问月鼎点点头,这心魔并不在剧本中,所以他挥手便将之驱散了。 魔尊垂下眼睑,又接着道:“虽然当时师尊为弟子驱散了那心魔,但实际上,它并没有被完全消灭,且学会了隐藏,在连弟子都不甚知晓的情况下,那心魔逐渐壮大……” “……最后,师尊冲击天门失败而仙陨,弟子心神俱裂之际,那潜伏已久的心魔趁机入侵了弟子——” 问月鼎仿佛在听故事一样,后续的内容便是他在其他魔族身上探听到的,失去理智将整个魔域化作了一片血海,致使原本的幽冥魔域彻底变成了如今的格局。 后面就是魔尊在与心魔的对抗上逐渐占上风,最终将心魔彻底泯灭,却也因此坠落成了魔。 问月鼎听着这有理有据的解释,不禁垂眸沉思。 ……真的是这样吗?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不是这样,问月鼎只需一个台阶下,面上倒缓和了不少,像是相信了对方的话语。 魔尊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周身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 他望着躺椅上的青年,眼眸愈发柔和下来,而无人能轻易窥视的眸底深处,却仿佛酝酿着极致扭曲的风暴,它正安静地蛰伏着,等待破土的那一刻。 得到了回答的灵芷仙子满意地点头,同样挥袖将晋柔烟带到了身边。 在两名天灵根都被收为弟子后,剩下的人自然不是九位主峰峰主能看得上的资质。 因此,其他修士们便也放开手脚开始收徒。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收徒便结束了。 最终,一百名孩童,前十五名都被收为了弟子,甚至有两个还是被空冥期的修士给看中。 而剩下的八十五名中,只有七位被收为了弟子。 那些没被挑中的孩子们,将会归入剑阁外门,成为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只要成功筑基,便可通过外门大比,获得进入内门的资格。 内门弟子拜师的机会便大得多了。 而若能修成金丹,则可直接归入内门,必然能成为一名元婴修士的亲传弟子。 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成为更高阶修士的弟子。 总之,想要好师父,努力往上爬就对了。 在收徒大典结束后,修士们提着自己新收的小崽子,都各回各的山峰。 而问月鼎一步还没走出去,就被北山真人拦住了。 “师兄,你还真是来去匆匆。”北山真人笑着将跟在他身边的许逐星推了过去,“你这小徒儿可是急切地想要见你呢。” 问月鼎沉默。 他跑得快本来就是不想和主角沾上关系。 没想到还是被北山真人拦截了。 此刻许逐星正站在问月鼎面前,一双湿漉漉的黑眸中满是孺慕之情,期盼地看着自家师尊。 瞥了主角一眼,不知为何,问月鼎拒绝的话有点儿说不出口。 ……面对这仿佛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谁能忍心拒绝啊!摔! 问月鼎被许逐星那希冀的眼神盯得压力山大。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没理由再把这小白眼狼撇在北山真人那儿了。 算了算了,自己带就自己带。 有他盯着,他就不信这小白眼狼还能获得什么机缘不成。 更何况,现在还有个赫连翊在身边呢。 以主角那小肚鸡肠的性格,赫连翊和他不在一个门派都能起冲突。 现在不仅在一个门派,还在一个师父手下。 主角怎么可能不动歪心思。 而只要主角敢对赫连翊下手,他就有借口将这小白眼狼逐出师门了。 哼哼! 在内心中为自己的完美计划打了个钩,问月鼎敷衍地点了点头:“你如今磨砺有成,不错,便回来吧。” “是师尊!”许逐星激动应道,在内心中欢呼。 他终于可以回星泉峰啦! 他终于又可以陪伴在师尊身边啦! 师尊一定很满意他目前的成果! 未来他也要努力修炼,不堕了师尊的名头! 于是,他立刻屁颠颠地跑到了自家师尊的身边。 顺便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家师尊新收的徒弟。 这个叫赫连翊的小孩,他有印象。 但上一世,对方是拜在清玄门下的。 没想到这一世阴错阳差,居然成了自己师弟。 对于赫连翊,许逐星一点针对的想法都没有。 反而对他有点同病相怜的感情在内。 毕竟他们一个被魔头夺舍,一个被魔头压着打最后丢了性命。 都是可怜人。 而且许逐星清许地记得,当初那魔头和赫连翊在秘境中,是一前一后进了一处宝藏之地。 魔头躲在后方,等到赫连翊拼掉半条命杀死了守护宝物的傀儡后,他才突然出现,一剑刺穿了赫连翊的心脏。 随后,他将赫连翊的所有宝物全部收走,又搜刮干净了宝藏之地。 这才扬长而去。 出去后却对人说,是赫连翊想要偷袭他夺宝,被他反杀了。 作为清玄门掌门,焚天真人自然知道自己弟子是什么性格,当然不信魔头的一面之词。 但魔头是碧霄剑仙唯一的弟子,天启剑阁肯定要极力庇佑。 再加上碧霄剑仙对修真界贡献极大,甚至为了修真界牺牲了自己,所以清玄门也不好逼迫太过。 因此,这件事才在天启剑阁的赔礼下,被揭了过去。 但魔头却根本不知道感恩! 一想到魔头在实力大增后做出的事,许逐星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不过还好,这样的事已经不会再发生了。 他并没有被夺舍。 而他也会努力修行,绝不会让自家师尊死于那场大战。 至于赫连翊,他也不介意培养培养。 到时候他守着师尊,有事就让师弟去做,也挺好。 许逐星心里美滋滋的。 见暂时没什么事了,问月鼎便看向北山真人:“这些年麻烦师弟照料了。” “师兄哪里话。”北山真人笑呵呵地说道,“你家小徒弟要是在炼丹一道上有什么疑问,可以让他随时来问我。” 本身他就和碧霄剑仙是亲师兄弟,他们都是浮云真人门下,再加上他也很喜欢许逐星,当然不介意多指点一二。 问月鼎点了点头,与北山真人道别后,便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徒弟回到了星泉峰。 将许逐星的石屋放回去,问月鼎在附近选了个合适的位置,挥出衣袖。 随着问月鼎的动作,大地震动,渐渐隆起。 玄奥的力量托着石块与泥土,逐渐铸就成了一间房屋。 在房屋成型前,问月鼎又抬手,扔出了一块火红色的晶石。 晶石于半空中碎裂,与房屋融为了一体。 虽然比不上许逐星那完全由雷焱石打造的房屋,但在极品火灵晶的加持下,问月鼎为赫连翊打造的这间房屋,也十分适合蕴养他的火灵根。 “你初入门下,为师便再送你一枚玉佩,养气凝神。”问月鼎说着,翻手拿出一枚碧色的玉佩,交给赫连翊。 “谢师尊。”赫连翊开心地将玉佩收起。 这枚玉佩说是养气凝神,其实内里蕴含了碧霄剑仙的三道剑气。 若是赫连翊受到致命危险,那剑气便会被激发。 即使寂灭期修士毫无防备之下被剑气劈中,也会受伤。 问月鼎防的就是有人背刺赫连翊。 毕竟他要拿赫连翊刺激小白眼狼,当然得保护好对方。 做完这些后,问月鼎不着痕迹地瞥了许逐星一眼。 他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到嫉妒之心。 然而他却只看到许逐星带着善意地注视着赫连翊。 这倒是让问月鼎愣了一下。 不应该啊。 他当着小白眼狼的面如此偏袒赫连翊,这小子居然不嫉妒? 算了,大约是因为他在场的缘故吧。 不过这小白眼狼装得了一时,可装不了一世。 总有一天,他要揪出对方的狐狸尾巴。 这么想着,问月鼎轻咳一声,唤起两个小孩的注意力。 “赫连翊,明日你需将俗事安排妥当。” “后日起,你二人可去授道殿听课。” “在修行上若有不明之处,可在每月一日来问我。” “是。”许逐星和赫连翊都乖乖点头。 剑阁弟子在筑基之前,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是统一在授道殿听大课。 等筑基后,有师父的,就会开始学习师父赐予的传承。 没师父的,继续老老实实听大课。 所以问月鼎这样的安排倒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打基础的活交给小学老师做就好了,没必要让清华博士上。 只有弟子遇到真正不懂的地方,才会轮到问月鼎出马。 将两名徒弟安排妥当后,问月鼎便闪身离开了他们居住的山峰,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内。 根据他的预估,要不了一年,他就可以将阵法推演至完满。 到时候,应该来得及封印那处空间裂缝。 毕竟距离第一只魔族被发现的时间,还有两年多。 而他此前观察过那处薄弱空间,再撑个六七年应当不成问题。 并且小说中也写了,那只被发现的魔族是刚来云歌大陆没多久。 因为不清许大陆状况,所以在肆意屠戮时,被当初在外云游的禅心宗长老抓了个正着。 起初那名长老只以为这是哪来的妖怪,所以没太在意。 却没想到,不过几年功夫,魔族就在云歌大陆站稳脚跟,开始搅弄风云。 这下各大门派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那时候已经晚了。 魔族占领了鬼泣峡谷,将那儿打造得易守难攻。 若不是碧霄剑仙研究出了锁空镇界大阵,又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断了魔族后路。 那么,那场大战的最终胜负,还未可知。 为了不让那样恐怖的大战出现。 为了自己不用被迫出去当高个子。 问月鼎说什么也得把魔族出世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多谢左丘长老提醒。” 转了一圈,问月鼎抽空处理过宗务,收下其他宗门送给他的贺礼,再回礼过去,已快到太阳落山的时候。 药膳的清香混杂着灵果的甜香,弥漫在冷清的仙山之中。 坐在老松树下,问月鼎抬手,用风垂落挤压的在树枝上的皑皑白雪。 雪花落在手心化为水滴。 “时候差不多了。” 问月鼎笑着,对许逐星道:“开宴” 一声刺耳的鹤唳传来。 随后,是接连不断,宛如丧乐的钟声。 铛——【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 91 章 八方援 交好的宗门会互相修铸宁振钟,一方有难,一方钟响。 因着世道太平,鹭原各宗的宁振钟,已经百年未响。 可现在,试锋、远苍山、泊梦 没空细数求救的宗门,问月鼎朝着问海晏厉声道:“请长老们速至议事堂!” 问海晏头脑一片空白,听着问月鼎的吩咐,慌忙抱拳。 “是!” “月月哥哥” 问海清年纪尚小,不知事态严峻,茫然又担忧地看着问月鼎。 “海清,和逐星哥哥去药寮找师姐们。” 问月鼎柔声安慰她:“临时有些麻烦,需要哥哥们去解决。” “好。”问海清乖乖点头。 “等年夜宴,我再来找哥哥。” 秘境很大,进来的同门不少已经快速消失在入口,问月鼎蓦地察觉一道视线,循着望去,又是谢青梧。 问月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见谢青梧离去,他拿出提前琢磨过的标注主角攻大概行动路径的地图,准备直接前往谢青梧获得传承的地方,来个守株待兔。 择定方向后,问月鼎一掐诀,御剑飞行。 一路疾行,途径一处密林时,他忽得感应到下方极为旺盛的灵气,这是灵物成熟的特征。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问月鼎调转方向往下落去。 此处树木枝干高大,不断向外扩张,彼此之间相互交错。踏入密林后,明亮的光大半都被层层树梢阻挡在外,一片昏暗死寂。 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掠过,树影婆娑,伴着枝问摩擦的沙沙声,仿佛下一刻就能跳出几具僵尸来。 还挺有恐怖片的氛围,问月鼎应景地抖了抖,然后想起自己修士的身份。 他心道:道士克的,修士应该也能克。 问月鼎顺着灵气的方向寻找,穿过这片密林后,眼前出现了一个淤泥堆积的沼泽。沼泽中央,一支粉莲于氤氲灵雾中亭亭独立。 他机敏地打量周边,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和踪迹,为了避免沼泽中埋伏着守护灵物的妖兽,他远远站在一旁,掐诀御剑。 灵剑“欻”地飞向粉莲,眨眼便将花柄削断,然后将其往岸上一拍。 竟然这么顺利?山体背后,一条体型庞大的灰蛇悄无声息地滑过地面,缓缓向着四人靠近。 问月鼎耳中忽然听到一丝细微的砂石摩擦声,他将灵玉盒往许逐星怀里一塞,迅速向鱼符翎二人示警:“有东西来了。” 二人心下一紧,立刻提起戒备。 眨眼间,一条巨蛇如闪电般窜出来。 问月鼎冲着那个方向斩出一道凌厉剑气。 巨蛇浑身披着黑硬的鳞甲,这一剑只在它的鳞片上留下一道浅浅白痕,未损伤其半分,却将它激怒,立刻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毒牙,整个腾空而起! “!!”三人倒抽了口凉气,赶紧四散躲开。 巨蛇目标明确,直直冲着江恪岚而去。江恪岚一惊,迅速扔出一个防护法器,在巨蛇一个摆尾的巨大冲击下,防护法器只支撑了寥寥几息,很快破裂。 问月鼎和鱼符翎立刻回援,道道攻击打在蛇身上,却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反而隐隐察觉到巨蛇的威压,它至少是三阶中后期的妖兽。 问月鼎当机立断:“放弃无相藤,赶紧走!” “好!”鱼符翎和江恪岚应下。 鱼符翎抽身离去之际,却被巨蛇一尾巴打在腰间,狠狠砸到一旁的树上,她的脸色立刻惨白。 这条蛇不但为了无相藤而来,还想要食人血肉。 问月鼎发觉后立刻在灵剑中灌注灵力,凌厉的剑气掀开几片鳞甲,血流如注。 巨蛇瞬间回首,那双土黄浑浊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他,卷着尘土直冲他而来。 “问道友!” 问月鼎冷静道:“你们先走。”对着巨蛇反手就是一剑,和巨蛇正面对上, 留下非但帮不上忙,只能添乱,江恪岚咬咬牙,往鱼符翎嘴中塞下一把丹药后,搀起她御剑离开。 巨蛇模样丑陋,表现凶悍,问月鼎应付起来逐渐吃力,意图脱身却被巨蛇屡屡阻挡。 压力之下更能突破极限,问月鼎索性耐下性子和巨蛇周旋,他没有急着拿出元婴剑意,而是凭借自己的剑法和近日锻炼出的战斗技巧和巨蛇缠斗。 许逐星凌空而立,在巨蛇毒牙即将嵌入问月鼎肩膀之时,目光一凝,对着巨蛇抬手一挥。 巨蛇庞大的身体猝不及防被掀飞,扬起漫天尘土。 它猛地竖起硕大的头颅,转身去看突然给它一击的罪魁祸首,蛇信“嘶嘶”作响。 问月鼎清晰地看到它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两圈,像是不知道这个敌人是哪冒出来的,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他飞快冲过去,对着它的七寸一顿攻击,可惜灵剑攻击有限,或者说他自己的修为限制了灵剑的发挥,虽然戳出一个血口子,却不足以致命。 每次巨蛇发怒杀意凛冽妄图取问月鼎小命之时,都会被许逐星轻而易举地挡住。 有许逐星护持,问月鼎仗势欺蛇,索性拿巨蛇当对练,等到灵力即将耗尽,他取出剑意刚想将它彻底了结,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于是一边控着灵剑吸引它的注意力,一边揪住蛇尾用力一拉,三两下给它打成一个蝴蝶结。 巨蛇困惑低头:???反应过来当即狂甩尾巴,却发现却是挣扎,缠得越紧。 它无能狂怒,整个身子在地上翻滚。 不等巨蛇挣脱,问月鼎将元婴剑意对准它的七寸,冰冷刺骨的威压迸发,巨蛇瞬间被削成两截,毫无挣扎的余地。 问月鼎下意识屏住呼吸,好强,好帅,好羡慕。 胜负已分,许逐星从上方落下,淡淡道:“量力而行,不要做舍己救人的蠢事。” 问月鼎转头,眼中的震撼尚未消散,直直地看向许逐星,下意识回答:“嗯,我知道的。” 随即反应过来,应该是方才让鱼符翎二人先走产生的误会,问月鼎失笑,笃定道:“师尊不是在这里么。” 一双清澈眼眸中明晃晃尽是信赖。 许逐星仿佛能从中看出他没说完的话——‘因为你在,所以我才会放心留下。’ 他垂下眼帘,半晌方道:“也不要轻信于人。” 问月鼎:“……” 他下意识回想自己拜师后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什么导致他在许逐星心里的形象单纯到这种程度。 问月鼎偏了下头,忍不住瞅了两眼许逐星,这误会怕是有亿点点大。 毕竟他来灵川秘境的目的就是想找机会搞死主角攻,怎么也算不上纯善。 见他欲言又止,许逐星:“说。” “师尊也不能相信吗?” “……不错。” “嗯嗯,我记住了。”问月鼎一脸受教,坏人才不会提醒别人不要相信自己。 他心下嘀咕:师尊啊师尊,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是好人啊!你这样让我很担心啊!! 问月鼎脑中下意识闪过这个念头,身形一动去接莲花。 这时,一道灵力突然出现,将粉莲拍向另一个方向。 问月鼎精神一振,来了! 来人一身黑袍,相貌平平,在昏暗的环境下毫不起眼,气势却不一般,抬手就是狠招。 问月鼎躲过这一击,同时估量着对方周身的气机,修为大概在筑基四层左右,而他自己如今是筑基二层。 差不多的修为就敢来抢东西?修真界这都什么人啊。问月鼎微微挑眉,立刻握住灵剑迎了上去。 黑袍修士足下一点,身形微微一侧,极为巧妙地避开,这一剑竟是未伤到他分毫。 下一刻他召出灵剑,倏忽架上问月鼎的肩膀。 问月鼎腰身回旋,立刻提剑格挡,灵力灌注长剑,剑气向前一斩,却再次被对方轻松避过。 不太妙。 问月鼎心下急转,这人实力绝对不止表面这样。他接连甩出两剑,飞快转身,准备捡起扔在一侧的粉莲跑路。 不曾想那人反应更快,在他的手指触到莲花之前,一把灵剑霎时破空,“哆”一声扎进他的手指和莲花之间的空隙里。 “!”问月鼎兀地睁大眼。 黑袍人的实力在他之上,却只出招不伤人,实在奇怪。 莫非他们认识? 问月鼎转身挥出几剑,看着对方随手化解的随意姿态,再看那双骨节分明、似曾相识的手,他眯了眯眼,突然出声:“师尊。” 黑袍修士没理他,冷不丁接近,扎在土里的灵剑同时被召起,朝着问月鼎的后背狠狠刺来。 问月鼎瞳孔一缩,一个纵跃往边上闪,手中掐着的元婴剑意瞬间暴起,对准眼前之人的丹田攻去。 元婴剑意气势汹汹,却被那人轻描淡写地捏在手中,重新化作一支小剑。 ……还真是我道别了两回的师尊! 问月鼎顺手拾起地上的莲花,心情复杂。 ——师尊他真的好像送小朋友上幼儿园的家长,摇身一变就扮演匪徒开展安全演练。 许逐星指点道:“空有剑招,没有杀意……” 就在这时,问月鼎举着莲柄转身——他的身后是幽暗寂静、死气沉沉的沼泽密林,粉白莲瓣沾着的清亮水珠蹭在他的眼角——笑嘻嘻地将粉莲 形势所迫。 付燃灯在心里默默和许逐星道了声歉。 “儿臣,听到他说过。”付燃灯低头作恭敬状,硬着头皮,倾尽毕生所学胡编。 “说什么让问月鼎弄他、疼他之类的。” 诏魍脸上的笑容寸寸碎裂。 他不信付燃灯无凭无据,能编出这般谎话。 真可恶。 老子害得他几千年没翻身,小子又去当断袖给那小白泽卖屁股,把他最好的机缘给睡没了。 第 92 章 小疯狗 “不管,先抓走再说。”诏魍烦躁地挥了挥手。 “要是他真不清白了,就丢去填魔渊灵脉那劳什玩意还不吃魔,非吃人和妖。” 他的神色阴鸷:“难伺候得很。” 就凭白泽的血脉,丢下去个问月鼎,足够让灵脉上的裂口停止扩张至少半年。 “你说什么?”一个身形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耳朵,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问月鼎双目无神,开始重复第三遍:“我想拜师修炼。” 中年男子转头问管家,“这小子方才说什么来着?” 管家恭敬道:“回家主,小公子说,他想拜师修炼。” 问家主推开房门,站在檐下望了望天,烈日当空。“管家,今日这太阳可是从西边上来的?” 管家一本正经,“回家主,东边上来的。” 问家主:“那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好像有人说胡话呢?”他阴阳怪气,“上次有个人,都进了天剑宗山门了,又折返回来,是谁来着?” 管家:“回家主,是小公子。” 问家主一眼又一眼地瞥问月鼎。 问月鼎:“……” 问家主反复琢磨,觉得不对劲,“崽啊,你是不是在外头遇着事了?” 被发现了?问月鼎一惊。 紧跟着就听问家主轻声嘀咕:“……还有这等好事?” 问月鼎:…… 问家主狐疑道:“你真要拜宗门?” 问月鼎点头。 问家主:“哦,我不信。” 问月鼎作乖巧状:“真的,我保证。” 问家主默默瞅他,书房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问家主皱眉道:“你不是要保证?”激将过头了?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他不动声色地给管家递了个眼神。 管家立刻对着问月鼎一阵挤眉弄眼,“小公子,快。” 问月鼎秒懂:“我保证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再不学点修真的行为与艺术,他就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了。 问家主暗自点头,态度还算端正,面上却紧紧皱着眉,勉为其难道:“爹就再信你一次,这次再溜回来,就扣你一个月的月例。” “你都十八岁了还在练气期,白白耽搁了好天赋!” 问月鼎点头。 问家主见他难得乖乖地没有反驳,有些不忍,主动让步道:“最少半个月,不能再少了!” 问月鼎颤声:“半个月?”这么轻,怪不得人不肯去上学呢。 问家主撇开眼不去看他,厉声道:“不能再少了!”他想了想,加了点诱饵,“等你进了宗门,爹给你把月例翻一番。” 问月鼎:“……谢谢啊,”他犹豫了下,“对了,我想送个礼。” 问家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吃错药了?” 问月鼎:“没有吧,对症的。”宿均一给的晕车药挺好用。 问家主眸光深邃:“那为何这般上进?”非但主动提出拜师修炼,还要给师门送礼。 夸得还挺别致,问月鼎瞅他一眼,收下夸奖:“还行还行。” 问家主问:“你想进哪宗哪派?” 问月鼎毫不犹豫道:“丹鼎宗!” 修真界众多宗门里,丹鼎宗跟主角们所在的清霄宗离得最远,整个剧情里跟他们基本没有交集,主角攻要是能忘了他的存在最好,再不济也能学点自保的本事。 至于大佬,如果有缘,他们会在丹鼎宗见的。 问家主:“丹鼎宗倒也还行,以你的天赋不用送礼。” “嗯嗯嗯,嗯?”好像哪里不对。 问月鼎:“……送人,不是给宗门送。” 问家主狠狠皱眉,语重心长道:“崽啊,别惦记人家有夫之夫了,啊?” “?” 问月鼎反应了一下,哦原来是说主角受,他否认:“不是。” 问家主缓和了脸色,“那是要送谁?” “……不知道。” 问家主:算了,不是就行,“往哪送?” “……不清许。” 问月鼎迎着两人无语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我知道他长什么样!” 一旁安静许久的女修见问月鼎如此虔诚,双眼一瞪,拽了拽小姐妹的衣袖,无声道: “他!超!爱!” 小厮张了张口,又闭上,半晌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公子,你姿势错啦。” 求完佛,啊不是,求完天道,问月鼎决定再挣扎一下,开始回忆小说的详细剧情。 普通的小说他是看完就忘,这本不一样,上面有他的戏份。穿书定律第一条:看小说的时候和角色撞名,一定要熟读背诵,问月鼎铭记在心。 想到这问月鼎差点飙眼泪,他记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开局就要挂了,后面的热闹都是他们的,而他,什么也没有。 问月鼎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小说里提到过的一个大佬,修为高深且人美心善,后期会被作者用来突显主角受的人格魅力。主角合籍那日大佬也在,因为临时有事,会在主角们合籍大典结束后匆匆离开。 最重要的是大佬相貌顶尖特别好认!不正是带他脱离苦海的首选? 问月鼎的眼睛噌得亮了,探头探脑找人。 小厮疑惑:“小公子,您找什么呢?” 问月鼎字正腔圆:“找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小厮沉默,不愧是他家小公子,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 问月鼎上蹿下跳找了一圈,发现好看的皮囊各有千秋,艳压的绝色毫无踪迹。 不会是提前走了罢。 他在殿门外蹲下,眸光肉眼可见得黯淡了许多。 算了等死吧。 正想着,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修士踏出殿门,落地无声。 问月鼎顺着他的袍角往上看,只见手掌宽大,指骨修长,再往上腰身劲窄,肩背挺拔。 好身材! 问月鼎目光上移,瞥见这人领口漫出来的冷白脖颈,最后是那张俊美的脸,下颚线条仿佛精雕细琢,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 此人脚步不慢,问月鼎眨了两下眼,确定不是自己幻想出来这么个人物,迫不及待地起身。 是他是他就是他! 作者诚不欺我! “前辈等等!晚辈遇到些许困惑想跟您请教……”不料起得太急,问月鼎脚下磕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就要往大佬的身上扑。 大殿里,无声目送剑尊离去的谢家长老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屏息。 竟然,竟然有人胆敢对剑尊投怀送抱! 岂不是找死。 谢家长老们悲伤骤起,遗憾地叹了口气,今日的合籍大典怕是要蒙上一层血色了,然后熟练地安慰自己,红色好,红色喜气。 问月鼎一瞬间瞪大眼,下意识想偏离方向,但收效胜微,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往前扑去! 原本等到问月鼎解决了麻烦,就陪着他修炼,自己再做点生意。 比起杀人,他本就更喜欢赚钱。 他们不会有孩子,他不说,问月鼎不问,就能藏一辈子。 可现在,问月鼎 许逐星强迫自己往好处想,保证自己不会再次陷入魔性造成的失控里。 不提不原谅。 对,不提。 可就算是真的愿意原谅他,也会因此遭受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问月鼎的家,不会再接纳他了。 “抱歉,少宗主。” 冯越手忙脚乱画着符,小声对眼眶发红的问月鼎忏悔:“我方才没想着打他,就是想让他昏睡过去。” 看问月鼎这幅模样,左丘允又心疼又头疼。 “行了,大丈夫别垮着脸。”他噎了片刻,别扭地给他传音。 “左右没外人看见,少宗主要真非觉得他好” “宗里也能当没看见。” 第 93 章 对立面 许逐星的恐惧和颓丧并未持续太久。 残存的魔党还隐匿在附近。 既然已经瞒不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那就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魔性再次占据许逐星的意识。 他拔出插在断气魔族身上的匕首,捡起魔修落在地上的弯刀,靴间避开纸人,行云流水地旋身刺向袭来的魔雾。 许逐星的修为似拔节稚竹,依然在往上攀,像是没有尽头。 翌日,问月鼎挥完一千遍剑诀,前往丹峰上课。进了大殿,他落座后不久,陶若水在他边上的位置坐下。 “问师叔。” 问月鼎动作一顿,怎么又是你?且让我瞧瞧主角受想干什么。 他客气一笑:“陶师侄。” 没过多久,陶若水问道:“问师叔这些日子怎么没来炼丹课?” 陶若水竟然在关注他的行踪,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问月鼎心知有异,敷衍道:“回去啃老了。” “……?”陶若水,“啃老是何意?” 问月鼎懒得解释,直接改口:“回去修炼了。”问月鼎炼化灵药后,身上的伤口很快止住,嘴角的痛意同样消失得一干二净,干脆沉下心继续修炼。 夜半,皎皎明月高悬。 问月鼎睁开眼时,身上覆着一层薄薄露水。一阵风拂过,柳问簌簌作响,风中传来些许动静。 他循着动静望去,远处崖边,许逐星身形矫健,一招一式气势惊人。 问月鼎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起得早,而是压根不睡觉! 他本来想回屋休息,立刻改了主意,朝着崖边走去。 这谁还睡得着啊。 半道上偶遇一只夜猫子。 “嗯?你也不睡?”问月鼎看着踱着猫步,一脸精神抖擞的小白猫。 小白虎“嗷呜”一声算作回应。 问月鼎逗它:“嗷——呜?” 小白虎脚步一顿,恼怒:“……嗷喵,喵喵喵!” 问月鼎眼中闪过笑意,将小白猫捞到手中抱起,他掂了掂重量,轻声道:“看着都是毛毛,原来不是虚胖。” “……??” 小白虎气急败坏,抬起爪子拍在他的肩头:“喵喵喵喵喵!!!” 大半夜的,它因为谁没得睡?! 问月鼎听不懂喵喵语,隐约从语调中听出它的控诉,于是适可而止。抱着它走到在崖边盘膝坐下,隔着一段看着许逐星习剑。 问月鼎看得专注,轻声道:“传说中的正道剑仙就是这个模样吧。” 光风霁月,缥缈若仙。 小白虎并排蹲在他身边仰头观望,“嗷呜”一声:那可不,妖王也是这个样子。 两人一虎彻夜未眠,直到金光洒满人间,许逐星收剑,问月鼎这才上前,一脸不好意思,欲言又止。 许逐星:“怎么,想让我替你出头?” 问月鼎:“……” 【一看就没有养崽经验,太溺爱很容易长歪的!】 【而且那不就走上了仙侠小说传统套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一个个给主角送经验。】 【一家子炮灰早晚被主角端干净!】 许逐星:“……” 想到这问月鼎赶紧摇头,坚定道:“不用,我可以自己解决。” 【主角攻虽然现在修为不高,却迟早会成为世间最强者】 【我自己的债,没必要把师尊牵扯进来。】 许逐星蓦地抬眸,直直看向他。 问月鼎不知他所想,直接道:“我是想学跟着师尊学剑。” 许逐星:“之前不是说先在宗内学些基础?” 问月鼎一脸腼腆:“吃了生活的苦,现在想再尝一尝练剑的苦。” 许逐星一时没分清他是指跟谢青梧切磋输了,还是因为饭堂的菜太难吃,以至于念念不忘。 “可以。” 陶若水定睛一瞧,果然感知出他周身气机的变化,竟是筑基了。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问月鼎本就是天灵根,若不曾荒废修炼,早该筑基了。 “恭喜问师叔,”他状似不经意道:“问师叔可曾见过一只白虎?” “什么白虎?”问月鼎疑惑,不知为何想到山上那只总是嗷嗷叫的小白猫,“不曾见过。” 他心下暗暗揣测:莫非小白背着他在外头称王? “剑尊也不曾养过?”陶若水打量着他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不由微微皱眉,莫非猜错了? 问月鼎神色淡了两分:“师侄若有事不妨直说。” 陶若水一滞,没想到问月鼎这般直来直往,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难道说谢青梧跟你切磋完那日就被一只白虎袭击,现在怀疑那只灵兽跟你有关? 说是切磋,谢青梧到底不占理。 那只白虎修为高深,在清霄宗来去自如,下手却不重,谢青梧只受了些轻伤,比起报复,反倒惩戒的意味更深。 谢青梧和陶若水两人在清霄宗内四处打听,没有打听到何人蓄养白虎灵兽,甚至都不曾听闻白虎的存在。 而谢青梧近日只与问月鼎产生不愉……很难不怀疑二者之间的关系。 偏偏问月鼎自那日后就销声匿迹,直到今日突然现身炼丹课,陶若水这才有意接近试探。 他顿了顿,还是扬起嘴角,笑吟吟说道:“问师叔误会了,只是前些日子谢师兄偶遇一只白虎,长得威风凛凛,甚是心喜,可惜跑得太快失了它的踪迹。师侄遍寻不获,这才想试着问问问师叔可曾见过。” 问月鼎瞅了他一眼,真的吗?我不信。 谢青梧该不会是被老虎咬了吧,想到这,问月鼎来了兴致,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陶师侄不妨详细说说,谢青梧是在哪偶遇的,白虎多高多大,有什么特征,如何威风凛凛?” 陶若水:“……高约五尺,长约一丈,浑身雪白无杂色,额间一个‘王’……” 问月鼎换算了下,高一米五,长三米,那确实怪威风的,“嗯嗯,还有呢?怎么打起来的?” 陶若水一顿,狐疑地看向问月鼎,他并不曾说过双方交手。 “哦哦,没打起啊。”看他这反应,问月鼎明白了,遗憾地摇了摇头,一副‘那可惜了’的模样。 你这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也太坦然了吧!陶若水蹙眉。 当着当事人道侣的面确实不好太嚣张,问月鼎轻咳一声,稍稍收敛了神色,然后幽幽叹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谢师侄寻虎,陶师侄这两次主动来寻我,又是关心的我的行踪,又是……险些叫我误会了。” 误会? 陶若水呼吸一滞,难道问月鼎还不曾放下此前的念头?但他的眼神分明清明冷淡,毫无半点爱慕之情啊! 他面色复杂,动了动嘴,嗫嚅道:“……我并无此意……那,不打扰了。” 问月鼎在脑子里回忆起小说的剧情,没有找到主角攻被咬的剧情,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陶若水在旁侧听到这声叹息,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迅速起身换了个座位。 “?” 问月鼎反应过来后,在心里头笑得打跌。 ——原来就是这事,简单。 ——朋友嘛,最好就是和男主完全不一样的人,才能有效果。 ——你想想,一个多疑偏执、激进冷血、家门不幸又自私自利,但是勤恳努力的穷小子,他的对立面能是什么? 等了很久,血字才弹出来。 ——我明白了。 ——是沉稳内敛、温和包容、出身名门又乐观大方,但懒散倦怠的世家公子! 血字的打字速度又变慢了。 半晌,又跳出句。 ——艹,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这有钱有权长得好看还脾气好,听着怎么这么像龙傲天大老婆该有的人设? 第 94 章 少年游 问月鼎依旧难以理解两人口吻怪异的聊天内容,为何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意识中。 他们在谈论要写的世家公子,会是他吗? 那另一个和他完全相反,和他息息相关的人又该是谁。 许逐星。 问月鼎脑中不受控地蹦出名字。 可那些形容词除去勤恳,都无法套用在许逐星身上。 许逐星不是个冷血残暴的人,抱着他的时候,身上总是热乎乎的。他也不武断专横,会尊重大部分人。 他只是一个人走太久了,匮乏安全感。 两人之间不到三尺,这个距离足以许逐星听到问月鼎的心声,确实心口如一。 不是衡量局面后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而是如他所言,纯粹地站在许逐星的角度,尊重他的选择和意愿。 如果说双方初遇,问月鼎自顾不暇之时下意识展露的善意是因为初来乍到,还不曾被这个世界同化; 不想把他牵扯进自己和谢青梧的死仇,是感激他的关照,不愿恩将仇报; 那这次大概只能说明他本性如此。 许逐星垂下眼帘,眸光晦暗,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真诚、善良只会被人当做愚蠢和可欺。 他蓦地笑了下,怎么会有人这么轻易敞开真心,满腔真诚地对待旁人。 他并非问月鼎想象中的师尊,日后他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些调味料就很好,”问月鼎正经不过三秒,“救了我的味觉,就是救了我的命啊!” 【受够了修真界这个美食荒漠!】 许逐星一顿,心中的念头全都被他一嗓子喊没了。问月鼎回峰时,就看到亭子里许逐星、掌门、五长老三人齐聚一堂。 见他回来,五长老热情地冲他挥了挥手:“小师弟,来这边。” 问月鼎走近,发现掌门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尊;他师尊却一副清冷淡漠,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五长老看起来心不在焉,纯粹凑个数。 “师尊,我回来了。” 许逐星“嗯”了声,问月鼎自动在他边上的位置落座,问五长老:“说啥呢?” 五长老:“说你呢。” 问月鼎震惊:“背后说我你还这么嚣张?” “……” 五长老眼珠一转:“小师弟,要不要跟着五师兄炼丹?” 掌门没想到五长老还挺靠谱,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问月鼎眼睛一眯,“详细说说?” 见他没有拒绝,五长老顿时来了精神,笑吟吟道:“你六师兄想要你师尊指点指点元婴期的弟子们,这样一来小师叔不就没空闲教你了嘛,正好五师兄有的是功夫,代替小师叔一段时间,教教你炼丹术。” 许逐星似笑非笑地看了五长老一眼,五长老立马心虚地挪开视线。 问月鼎一看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转头问许逐星:“师尊答应了吗?” 许逐星没作答,淡淡道:“你要去吗?” 掌门一听就发现了许逐星的用词,要知道“要去”跟“想去”可不一样,他深觉有机会,满脸殷切:“小师弟?” 问月鼎却撇开头不看他,而是认真看向许逐星:“师尊的意思是,我去跟五师兄学炼丹术,师尊就答应掌门师兄的要求吗?” 许逐星:“不错。” 掌门激动了:“小师弟!”就差你点头了! 五长老更激动了:“小师弟!!”就快捞到手了! 问月鼎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我确实对炼丹术颇感兴趣,但目前学些基础的就好,不必劳烦五师兄大材小用。” 五长老顿时失望。 掌门也很失望,然而老五为什么看起来比他还伤心?显得他这个掌门很不上心的样子,就很迷惑。 五长老瞅了眼问月鼎,又瞄了眼许逐星,然后瞥了眼掌门,最后凑到问月鼎身边。 问月鼎很想说:大庭广众的,这鬼鬼祟祟地干嘛呢? 五长老轻声道:“不用小师叔答应老六,你要不要跟着我学炼丹?” 掌门:“……??”你说得再轻我也听得见啊! 等等,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怪不得这么积极! 问月鼎还没说话,就听许逐星对着五长老一声冷笑。 五长老:“!!!” 他“刷”得一下原地弹起,坐直身子严肃道:“小师叔你信我,我绝对没有篡位的意思!小师弟炼丹遇到不会的尽管来问五师兄,义不容辞!那什么,没其他事我就告辞了。” 然后在三人各异的眼神中,迅速从原地消失。 问月鼎:“……”跑得真快啊,属兔子的吗? 问月鼎乐颠颠就要去山下买食材,被柳管事喊住:“小公子等等,不必去了,剑尊让我备好了!” 他递过去一个储物袋,问月鼎打开一瞧,里头装满了食材不说,还有锅碗瓢盆盐酒醋等物件,简直是个移动厨房。 问月鼎干脆在亭外支了个简易的架子,开始原地烤肉,一顿操作后,撒上孜然辣椒,肉香四溢,香得他差点原地飞升。 柳管事没闻过这个味儿,觉得略有些刺激,小白虎在边上转来转去,蠢蠢欲动。 烤全羊还没到时候,烤鸭看着倒是熟了,问月鼎先片了块肉下来尝尝口味,以防又是个“菜谣”。 吃了没什么问题,他这才将整只烤鸭递给许逐星,问道:“师尊吃吗?” 许逐星三百年未沾口腹之欲,本来没多少兴趣,见问月鼎兴致勃勃,整个人透着股快活的气息,拒绝的话便不曾出口,抬手接过道:“递给别人的吃食还自己先尝尝?” 问月鼎见他不像是介意的样子,振振有词:“大厨哪有不先尝尝咸淡的,这是以身试毒,是对师尊的一片孝心!” 然后又给柳管事递了一只。 柳管事摇头:“多谢小公子好意,我不吃肉。” 问月鼎随口问了句:“是不吃肉还是灵食都不吃?” 柳管事指着边上那棵大柳树,“这是我的本体。” 问月鼎愣了下,还是个柳树成精啊,合着山上就两个活人,“失敬失敬。” 他再看向小白猫:“你吃不?” 小白虎“嗷喵”一声,怕他听不懂还矜持地点了点头。 那也给你递一个。 问月鼎递完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严肃道:“小白,你是不是偷偷在外头做王了?” 小白虎正欢快地嚼着新口味零嘴,一听这话猛地僵住——被发现了? 完蛋,剑尊怕不是要搞死它! 猫脸毛茸茸的,问月鼎瞧不出小白是个什么表情,顺着它的视线看去,许逐星正在慢条斯理地吃肉。 他疑惑道:“你看师尊做什么?” 见许逐星一脸平静恍若未闻的模样,小白虎立刻反应过来,摇头否认:“喵喵喵喵喵!” “那会他闯了祸,吓得一个劲躲在月鼎后面哭,那掌柜来了,气都消了,只是笑” “啊是那家。” 齐改微哽,僵硬打断他的回忆:“七八年前就没了。” “这么久。”孙明珏喃喃自语。 “我是太久没回来了。” “没了,也就没了,早都没人打牌了。” 安静的屋里,传出很轻的吸气声。 齐改声音发颤。 “都凑不齐四个人哪还有意思。” 第 95 章 元宵节 “是。” 半晌,孙明珏才叹息着应了声。 “也是。” 问月鼎本以为两人相见,言谈间能告诉他更多未来的事。 实际上,齐改和孙明珏都寡言了许多。 齐改如愿做了门主,孙明珏也在医道上有不小建术。 可他们似乎不喜欢正在经历的日复一日,频繁提及的,还多都是来自几十年前的旧事。 终于到了峰顶。 问月鼎向远处眺望,清霄宗诸峰错落有致,碧水青山被云雾缭绕,赤金光芒洒落在缥缈云海,犹如仙境。 他转过头,便见一棵极为粗壮的柳树扎根在此,枝干遒劲,数不清的柳枝迎着微风轻轻摇曳,一看便知生命力旺盛。 树底下还有一小团雪白的东西,缩着头蜷着尾巴,好似晒着太阳呼呼大睡,远远瞧着像只猫。 问月鼎诧异,原以为高冷剑尊的住所不说终年白雪覆盖、寒冷刺骨,至少没多少活气,没想到意外的生机勃勃,属实刻板印象了。 柳管事领着问月鼎去见剑尊。 屋内,许逐星一袭白衣,坐姿端正。问月鼎率先打了声招呼:“师尊。” 许逐星淡淡道:“坐。”“这么简单的方法,哪里需要两位先生如此争论。”许逐星缓步走下台阶来到那把剑面前,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剑身不停地嗡鸣着,下一秒一股灵火从许逐星手心盘旋而升,扑向了那把断剑。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大家不说,但认为是龙角材料的只有几人而已,若不是龙角,许逐星此举就是直接摧毁这把剑。 柳青梧看着那火扑向断剑,心脏不由得漏跳半拍,回过头来发现许逐星正看着自己,就好像想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才放的火。 炽热的温度灼烤着众人,即使在场的都是修仙之人也难以忍受这种温度。 “啊!它吃掉了…吃掉了…”众人一阵惊叹,那可是化神期的灵火。 许逐星低头看向那把剑,它吸收掉了他刚刚唤出的火焰,像许久未进食的孩子,将火焰吃的一干二净。 “我就说这是龙角做的,教主你看,这火伤不了剑分毫。”山羊胡子得意洋洋地笑道,冲着对面的师徒二人连翻了几个白眼。 “真有意思。”许逐星打量着那把杀过自己的剑,居然将火焰也收为己用。 他微微勾起嘴角,视线却看向躲在人群里的柳青梧。 柳青梧在剑出现在大殿之后就觉得右眼皮直跳,好像有什么倒霉的事情要发生了一般,他颇有先见之明地躲在一个胖子旁边,让他魁梧的身躯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 只要在这里混到讨论结束就行,这么多人,许逐星肯定不会注意到自己,这人不按常理行事,一会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四周的铸器师们开始讨论起来,竟然出现了龙角做的剑柄,剑身说不定也有龙的一部分,九州已经几千年没有见到过龙了,大家都默认这种生物已经绝迹。 “不愧是青鼎君铸造的剑啊……” “我什么之后才能造出如此仙器……” 柳青梧混在人堆里,最开始只想打个瞌睡,后面竟然直接撑着脸在众人的讨论声中睡着了。 许逐星拍了拍三花的屁股,示意它跳下去自己玩会,三花不满地喵了一声随即跑了下去。 许逐星站起身来朝着柳青梧的方向走去,说来柳青梧这个位置找的很好,不注意都看不着他人在哪。 那可巧了,这次会议就只为了柳青梧一人。 他一路走过去,人们讨论的声音渐渐变小,当他走到柳青梧面前的时候四周已经鸦雀无声了。 柳青梧的眼皮子直跳,在他睁眼的那刹对上了一张木制的猫面具。 嚇,柳青梧撑着脸的胳膊肘都滑了下来,他盯着猫面具吞了吞口水,压着嗓子道:“教主万安……” “柳公子在这里睡的可好?我都不忍心叫醒你。” 柳青梧心里的白眼翻出八丈高,真不忍心就应该视而不见,他这么想道。 “托教主的福,是睡的很好,昨夜我冥思苦想很久,只为了帮教主修复这把剑。”柳青梧诚恳道。 面具下的许逐星忍不住冷笑,要不是昨晚他亲眼看见柳青梧倒头就睡,他都要相信这鬼话。 柳青梧有时候露出一种懒散的气质,让人忍不住逗弄一番,就想看看他变脸的模样。 “那你讲讲吧。”许逐星淡淡道。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柳青梧额头上青筋直跳,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就知道许逐星是来找茬的。 “剑身可以吸附化神期的火焰,应当不是常用的星铁和他山之岩,我猜也许是崇吾石,生长于洪水激流之中,有很强的水灵力,可以将火转化吸收为己用。” 柳青梧指着那把剑,“龙角和崇吾石算极凶之物,要想结合在一起必然要选择至柔之物作为过渡。” 山羊胡子和那对师徒这次倒没什么意见,反倒都有些认可之意。 许逐星若有所思道:“那如你说,只要找到崇吾石和至柔之物就能修好这把剑?” “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那如果修不好……”许逐星话音未落,柳青梧突然接嘴道:“那必然是因为我学艺不精,有山…欧先生和那边两位先生这种高手,自然是能修好的。” 突然被点名的山羊胡子和师徒一个激灵,恨不得冲过去捂住柳青梧的嘴,这种品级的剑怎么可能修好。 “我看你比这一殿的人都有用些,他们可是讨论半天也没有结论呢。”许逐星伸手将那把断剑唤了过来,装进一个戒指中。 “你对材料如此熟悉,找起来也能快些,想来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最合适。”许逐星手里拿着戒指,以不容躲开的力道将戒指戴到了柳青梧的中指上。 柳青梧收回手去,那戒指却正正好戴在他手上,他忍不住将手藏在袖子里将戒指脱下,那戒指却在此时仿佛焊在手上一般。 “只有我能取下来,少废些力气吧,柳青梧。”许逐星将他的动作净收眼底,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这也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但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柳青梧放弃取戒指的想法思索道。 许逐星挥了挥手,大殿里的铸器师脚底生风地离开了,只留下了柳青梧和许逐星两个人。 柳青梧一时拿不清许逐星想干什么,只听到他朝外面喊道:“阿七,进来。” 问月鼎顺势坐下,一抬眼,一只白猫昂头挺胸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见过的那只。 许逐星道:“你想住哪自己挑,让柳管事给你安置。” 问月鼎嗯嗯点头,就见许逐星手心一翻,三个东西落在桌面上。 “这是……?”问月鼎瞅见造型后一愣,站起来蹭到许逐星边上,仔细打量着这三个微雕建筑。 玲珑精致又巧夺天工,问月鼎被高端的手艺震撼,一时失语。 【原来不是让我挑个房间,而是挑个房子?!】 许逐星:“给你准备的住处,宫殿、院落或者洞府,都可以。” 问月鼎不知为何联想起河神赠斧的故事—— 【剑神拿出“金窝”、“银窝”还有“狗窝”,请问哪个是你的窝呢?】 许逐星听到他的心声瞥去一眼,轻描淡写道:“你要是喜欢,换着住也无妨。” “!”问月鼎蓦地抬头。 【这哪是剑尊,分明是霸总啊!!】 许逐星瞧见问月鼎微微瞪圆的眼睛,仿佛一汪清水里盛着莹润的黑珍珠。 他略微垂眸,抬手为自己倒了杯灵茶,心道倒是比那只熊妖可爱得多。 问月鼎腼腆推辞:“这多不好意思。” 【非亲非故的,这也太好了,我好慌。】 许逐星端起茶盏,随口道了声:“无妨。” 下一瞬,问月鼎的心声再次响起: 【哦不对,这可是我的老父亲啊,那没事了。】 许逐星:“……?” 他凑到唇边的茶盏一滞,忍不住撩起眼皮,奇异地打量问月鼎。 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到三日的功夫,他已经从面冷心热的端肃师尊,变成……老父亲了? 问月鼎敏锐察觉到异样:“怎么了么?”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不好意思收很奇怪?难道这东西在修真界很寻常?不能吧!】 问月鼎麻利改口:“那我就收下了,多谢师尊。” 许逐星喝了口灵茶,问道:“可有什么打算?” 问月鼎提前打听过清霄宗的大致情况,此刻心有成竹:“弟子想主修剑术和炼丹术,听说清霄宗有些基础课程,打算先了解下,日后再跟着您深造。” 【不然让顶级学者教小学生——大材小用!】 站在一旁的柳管事和蹲在座椅上的白虎闻言意外地看了问月鼎两眼。 许逐星颔首,取出一卷玉简递给他。 问月鼎接过摊开,上面清许罗列了诸如炼丹、炼器、灵药种植等课程的上课时间以及地点,赫然是一份整理好的课表。 他捏着玉简的手一紧,惊讶抬头:“多谢师尊,这太周到了。” 问月鼎说完想起一件事,问道:“师尊,弟子身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许逐星微微眯眼,“怎么?” 问月鼎开门见山:“我身上有寻踪香吗?” 他曾经向问家主试探过,但问家主并未察觉异样。也不知是剧情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谢青梧没来得及下手,还是那香过于隐秘,无法被轻易发现。 许逐星平淡道:“那日我替你抹去了。”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问月鼎一怔,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细想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从初遇相助,误打误撞帮我暂时脱离死局,到赠送的剑意和住所,提前准备好的课程表,再添一桩也不奇怪。】 【毕竟师尊看着冷淡,实际上就是这样一个面冷心热,周到又善良的人!】 问月鼎比两年前瘦了些,脸色也隐约透出苍白的病态,鼻梁上架起副细金丝琉璃镜。 他的一缕长发从遮沙的长袍中漏出,从上至下颜色由深至浅,顶端还是乌色,尾端像是覆了雪的黛山,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灰霜。 似有似无的妖气弥散。 “你,你生病了?”承渡连忙握住他手腕。 问月鼎的脉象虚弱,且混乱得让人心惊。 承渡行医多年,可他甚至难以分辨这脉象,是属于人还是妖。 问月鼎抬眸,和他对视。 昏黄的光从承渡提的灯中折出,照得他雾蓝的瞳孔因为失焦而大得出奇。 他的眼神平静得不像是人。 倒像是深林里的妖。 第 96 章 谁传谣 问月鼎的听力和视力都还有没恢复全,隔了会,才慢慢道:“我没事,过些时日就能好。” 原本说的要等三月,可问月鼎软磨硬泡,以要提前适应为由,六十天便来了沙泽。 他这半年都收不回缠身的妖气,发色也跟着受了点影响,少说得过四五月才能恢复。 承渡在问月鼎来前已经简单和明鹫宗了解过情况。可他没想到问月鼎先前说的身体抱恙,能差到如此地步。 他连忙扶着他。 “我已经收拾好屋子,你先在我家安生歇几日。” “我还撑得住。”问月鼎压下喉间淡淡血腥味,温声道,“就算暂且不去魔域,也该在鸣石垒四处走动适应环境。” “沙泽气候险恶,外面又疾病频发。” 若问月鼎身体和以前一样,疫病无法入侵他的五脏六腑。可如今的问月鼎,怕是受点凉都能烧起来。 李承渡扶着问月鼎,苦口婆心:“我是医者,必须得为你的康健负责。” 问月鼎一路疾行,略过花花草草妖妖兽兽,根据事先标注的地图寻到了此处。 他右手持剑,左手袖中捏着这把新得的化神剑意,收敛气息,小心谨慎地靠近。 在他踏进洞府之前,昆慈的残魂便察觉了他的存在,略略一扫,便知他是筑基后期修为,骨龄不过十九。 残魂眼中闪过贪婪,此人若来得早些,他绝不会选择受伤不轻的谢青梧。 可惜他已经和谢青梧绑定,没有反悔的机会。 直到问月鼎踏入洞府之后,谢青梧才猛地惊觉,瞳孔收缩,下意识握紧灵剑,向昆慈求助道:“前辈,此人与我有断臂之仇,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残魂听后更觉可惜,注视着问月鼎的视线带着恶意。 许逐星目睹二人的反应,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昆慈倒是敢妄想。 残魂有意在谢青梧面前展现一下实力,“放心,本尊定为你报仇。” 话音未落,一支森寒剑意携着万钧之力,径直攻向谢青梧。 残魂和谢青梧二人脸色骤变!三人修整结束,再次踏上行程。 “前面就是我们和师姐约好的地方了。”鱼符翎指着远处那片桃花林。 江恪岚远远瞧见几个人影,凝神看了两眼,高兴道:“好像就是罗师姐她们。” 桃花林前的三个修士也注意到了这边,双方汇合,罗师姐面露笑意,唤道:“鱼师妹江师妹,你们都还好吧。” “师姐放心,我们无事,多亏问道友救了我们!”鱼符翎正要给双方介绍,就见罗师姐面色一肃,抱剑行了个礼:“丹鼎宗罗葵见过问前辈!多谢前辈援手!” 跟她同行的另外两个丹鼎宗弟子也是如此。 鱼符翎:“?” 江恪岚:“?” 问月鼎:“?” 问月鼎心念急转,罗葵应该是知道他剑尊弟子的身份,这才以前辈相称。至于什么时候知道的,多半是进秘境前他和师尊告别,却被众人齐刷刷注视的那一刻! 他忍住回头去看许逐星的冲动,回了个礼,面上从容镇定:“不必多礼。” 问月鼎身后,许逐星不着痕迹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尺之内,果不其然听到了问月鼎对他的控诉: 【他一定是故意的!】 许逐星扬眉轻笑。 问怀听见他的笑声,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恶!师尊真的好记仇!】 双方简单寒暄了两句,片刻后两拨人分开,等到问月鼎和许逐星的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鱼符翎连忙询问:“罗师姐,你们为何称问道友为前辈?” “你不知么?问前辈就是剑尊新收的弟子啊。”罗葵奇道。 鱼符翎惊了:“剑,剑尊的弟子?你们是如何得知的?!”怎么消息比她们还灵通。 江恪岚同样目露疑问。 “就在进秘境之前,剑尊自己亲口说的,你们当时做什么去了,居然错过了这个热闹,”罗葵调侃,“再说了,你们两个不是早就知晓问前辈的名字么?” 鱼符翎和江恪岚难以置信。 她们只记得这位‘问道友’姓问,是谢家长子道侣的狂热追求者,热闹嘛,瞧过便罢了,哪里会特意去记他的全名叫什么,更不会将他和剑尊的弟子联系在一起。 鱼符翎喃喃自语:“我竟瞧过剑尊弟子的热闹。” 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瞧过了剑尊的热闹? 赚大了。 等等,鱼符翎忽然发现问题,皱眉道:“不对啊,”她和江恪岚面面相觑,“问道……问前辈哪来的师兄?” 剑尊只有一个弟子,能被他称一句师兄的,只能是清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了,偏偏这次清霄宗带队长老是剑尊本尊……所以那人究竟是谁? 鱼符翎简直挠心挠肺。 残魂惊道:“快躲开!” 可惜为时已晚,谢青梧面目狰狞地被剑意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残魂的脸色却不比谢青梧好上多少,喃喃道:“许逐星的剑意……” 他这些年小心躲藏,正是不想被许逐星发现,立刻质问谢青梧:“他是何人?跟许逐星是何关系?” 谢青梧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再者上古大能怎么会知道剑尊的名字,此时也察觉出不妙。 但他没有其他出路,只能寄希望于残魂,答道:“剑尊弟子,问月鼎。” 残魂听后,冷冷命令他:“断臂求生。” 说完凉凉地扫了一眼谢青梧,只觉晦气,后悔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 问月鼎修为所限,既看不到昆慈残魂的存在,也听不到残魂对谢青梧的传音,只能从谢青梧的话中知道他在同人交谈。 “前辈不能杀了他么?”谢青梧面露不甘。 问月鼎眉心一跳,只当自己不知另一人的身份,手指一动,操控剑意斩向谢青梧的要害,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阻挡。 残魂心下暗骂谢青梧不长脑子:杀什么杀,杀了此人,就要被许逐星追杀,几条命都不够活的。 饶是他生前强大如斯,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先前为了取得谢青梧的信任,耗费两成修为才让他被斩断的手臂重新长出来,没想到不到半日就又折了进去。 剩下的修为用来硬抗许逐星的化神剑意,实在有些吃力。 残魂一咬牙,对着问月鼎使出幻术,再次损耗三成的修为。 问月鼎陷入幻境,阖上双眼,剑意失去控制,自动缩小掉落。 残魂对着谢青梧喝道:“快走!” 谢青梧面露不甘,两人正欲离开,却发现自己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顿时惊骇。 这时一道身影忽然显现,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见到许逐星的面容,两人面露惧意,谢青梧心神巨震:剑尊怎会在这里? 哪怕许逐星不曾对他们瞥去一眼,残魂仍心凉得透彻。 ——在劫难逃。 昆慈残魂前后一想,便知许逐星怕是早已在此,一直暗中为此人保驾护航。 他的眸光晦暗疯狂,心念转动不过瞬息,立刻勾连上幻境,将自己的全部修为倾注其中。 然后露出一个猖狂扭曲的笑:“许逐星,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弟子,不如让徒孙给我这个师祖陪葬,哈哈哈哈哈,许逐星,你要么看着他在恐惧中去死,要么替他去死。” 许逐星听着他刺耳的声音微微皱眉,随手将他彻底抹消。 连个教具都不能好好做,废物。 谢青梧燃烧心头血后本就元气大伤,靠着和残魂签订神魂契约才恢复少许,如今残魂被强行抹去,他的识海受到牵连,立刻失去意识,无需旁人再动手,便已身死道消。 许逐星淡淡收回视线,抬手搭在问月鼎肩上,进入他的幻境。 “行吧。” 不拿白不拿,拿了回去给问月鼎买些吃的,好好哄人。 “且慢,你知不知道” 付燃灯背过身去,百思不得其解的许逐星对他传音。 “到底是谁起头,在传我是问月鼎的禁脔?” 他倒是想当,可问月鼎不肯。 自己还没得偿所愿和问月鼎干点什么,怎么消息都流到魔尊耳朵里了。 他的清白倒是其次,可问月鼎的清白没了。 许逐星有些郁闷。 “不知。” 付燃灯仰头看天。 第 97 章 城门开 七日后。 几副药下去,问月鼎的听觉恢复八成,眼睛的情况却还一直糟着。 可对妖来说,听觉视力但凡占一个,便能生活无碍。 出不去门,他只能继续闷声研究术法,视力不行,便求凌苍粟说给他听。 因气感骤增而产生的不适期过后,问月鼎发觉自己有了新的能力。 只要凝聚灵力至身上的某种感观,就能辨别出周遭灵力的细致走向和蕴含的确切元素。 如此,每种阵法或难或易,都都像是人身上的脉络一般一目了然。 从简单的术法改起,问月鼎摸到了更多门道。来时带的厚厚一叠纸,已变成半沓字迹潦草的手札。 琥珀安静地藏在他的衣襟里。 不管是在不归岸的师姐师兄们,还是他偷偷放出去散在鸣石垒的纸人,都没能找到关于许逐星的踪迹。 更没什么玄衣鬼面的风闻。 消息越石沉大海,他越想亲身出去探查。 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他紧绷的状态,又或者是架不住问月鼎的请求,李承渡也终于松了口。 他愿意带他现在鸣石垒一带走动,再循序渐进,等到城门重开,往戒备森严的不归岸去。 “你记着,你如今是我找的帮手,在随我学习药理。”承渡苦口婆心。 “沙泽随处都有魔尊眼线,无论谁来寻你,哪怕是你要找的人,都莫要暴露真实身份。” 在沙泽遇着魔和人都不稀奇,妖相对少见。尤其光看问月鼎的长相,便是自南而来的妖。 他需要仔细地易容过,再用缚灵咒压下修为,才勉强遮掩本貌。 “我明白,有劳承渡兄为我费心。” 问月鼎和陶若水进了偏殿。 殿内的修士正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交谈,他们都穿着自家宗门的道袍,极好辨认哪些人是同个宗门的,一眼扫过,便能看出每个宗门弟子的数量从三五个到十来个不等。 他们一个气质清冷,一个温润可亲,皆相貌出众。两人一进去,立刻吸引了其他人的关注。 鱼符翎和江恪岚二人是跟着师长过来的,丹鼎宗作为丹修大派,门内大部分修士都是丹修,因此也是在场众人中占比做大的一撮。 她们一瞧见问月鼎,立刻出声:“问前……” 问月鼎正好也看到了他们,同时打了声招呼:“鱼道友,江道友。” 鱼符翎和江恪岚对视一眼,改口道:“问道友。” “这位是……?” 问月鼎给双方介绍:“我师侄,清霄宗优秀弟子陶若水。” 陶若水听了他的夸赞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二人温和一笑。 优秀弟子?鱼符翎和江恪岚肃然起敬。 “这两位是丹鼎宗杰出弟子——鱼符翎鱼道友和江恪岚江道友。” 杰出弟子?陶若水态度郑重了两分。 鱼符翎和江恪岚:“……”嗐,问道友还怪客气的,不知道这位优秀弟子有没有掺水分。 鱼符翎见问月鼎同他们以道友相称,便知他没有架子,于是给自家宗门的师弟师妹介绍:“这位是问……” 一个男修抢答道:“师姐不必介绍我自己来,问潜问道友、陶若水陶道友是吧,方才听说了,在下丹鼎宗石征。” 问月鼎:“……?” 鱼符翎:“……?” 江恪岚:“……?” 问潜是哪位?鱼符翎张了张口,没来得及纠正他的误会,其余几人已经快速跟着道:“在下丹鼎宗骆堂。” “在下丹鼎宗张垚土。” 次日开始便是炼丹交流小会,问月鼎接下来几日早出晚归,唯有出门和回来的时候会跟崖边练剑的许逐星打个照面。 这日入夜,月上柳梢,许逐星却迟迟没有等到问月鼎回来的身影。 他微微皱眉,收剑入鞘,取出传讯石摩挲了两下,心下几个念头交错出现: 问月鼎是个成年人,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没道理把人拘在身边。 ……但时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清霄宗内并无危险,时辰晚些也无妨,即使做师尊的,也不该管得太宽。 ……便是安全,也没有不回家的道理,做师尊的关心弟子,天经地义。 许逐星拿定了主意,往丹峰探出神识查看。 丹峰主殿前的广场上,问月鼎和几个修士正在炼制一炉丹药,边上围着一圈各宗门的弟子。 众人神情专注,眼见问月鼎面前的丹炉中飘出一缕丹香,便知这炉丹药定然炼制成功了。 “快打开看看!” “不知品相如何?”围观者七嘴八舌地凑热闹。 问月鼎在众人好奇的视线中掀开盖子,将丹炉中的丹药悉数取出。 丹药圆润光滑,表面有两条丹纹。 “两枚中品丹?”乾元宗弟子颇为惊异地看了问月鼎一眼,“问道友当真是头一回炼制这‘闭口丹’?” 另一人立即插话道:“谁不知道‘闭口丹’是你们乾元宗灵虚长老自创的丹方?问道友如何知道。” 今夜是他们聊得兴起,纷纷主动将自家独有的丹方拿出来探讨切磋,“闭口丹”就是乾元宗弟子拿出来的。 他挠了挠头,憨憨一笑:“确实确实。”然后连忙解释,“并非有意质疑问道友,当初我头一回炼制便成功,还难得被我师尊夸奖,却也只是下品丹罢了,没想到问道友一出手就炼成了中品丹,因此实在吃惊。” 他心道师尊夸他天赋不错,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在炼丹一道拥有一席之地,同门也少有头一回便能成功炼制‘闭口丹’的,因此他颇有几分自傲。 不曾想外头的炼丹师这般厉害,看来是他自视过高了。 听了乾元宗弟子的话,围观的弟子不由生出几分惊叹,但是不对啊,鱼符翎脱口而出:“问道友不是剑修吗?” 这话恰是众人的心声。 问月鼎笑着点头:“不错。” 就在这时,旁边位置也传来一缕丹香,众人转头去瞧,便见陶若水也从丹炉中取出一枚中品丹来。 确认之后,围观者纷纷转头看向乾元宗弟子,这看起来也不像很难的样子啊,是不是你们乾元宗的人不行啊。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乾元宗弟子两眼发直,怎么一个个都轻松炼制出中品丹了? 他差点怀疑起自己,莫非师尊只是安慰他罢了? 等到剩下几人全都炼制完毕,大都失败炸炉,少数炼制出下品丹,乾元宗弟子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清霄宗这两位格外厉害。 他看向陶若水道:“陶道友定然是一个优秀的炼丹师吧!” 陶若水温和一笑,摇头道:“在下是个炼器师。” 乾元宗弟子:“……?” 其他人:“……?” 众人看向问月鼎和陶若水的视线一言难尽:你们清霄宗弟子都这么嚣张的吗?这么高的炼丹天赋偏偏要去当炼器师和剑修?! 主殿内看到这一幕的长老们同样很是意外,五长老没想到他们两个这么争气,立刻趾高气昂地看了乾元宗灵虚长老一眼,故意道:“哎,我们清霄宗凑数的弟子也比某些人强。”“……” “在下丹鼎宗岳音。” 问月鼎:行吧。 等他们介绍完自己,鱼符翎正要开口解释,就听石征问道:“问道友也姓问,莫非跟剑尊弟子是同族?” 问月鼎打量了石征一眼,刚才第一个误会的也是这位,他淡定道:“不是。” 是本人。 鱼符翎三个知道问月鼎真名的人,被他们俩的对话听得一愣。 其他同门见问月鼎看着清冷,一开口却是好说话的样子,正好已经提起了剑尊弟子这个话题,有人继续道:“不知问前辈是不是像两位师姐说的一样?” 正要抓住机会帮着解释的江恪岚:…… 嗯?还背后讨论我了?问月鼎起了两分兴致,看了一脸木然的两人一眼,兴致勃勃问道:“什么样?” 鱼符翎:“……” 江恪岚:“……” 一人答道:“两位师姐说那位问前辈救过她们。” 另一人道补充:“而且风趣幽默,剑术不凡,助人为乐!” 问月鼎沉吟一二,眉眼含笑:“多谢两位夸奖。” 其他人正奇怪他谢什么,鱼符翎幽幽道:“这位就是问前辈本人。” 问月鼎巩固完修为已是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他推开房门,按照惯例走到崖边空地,对许逐星道了声“早”,取出灵剑准备开始今日份练剑。 手握上剑柄的那一刻,问月鼎忽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没了死亡威胁,干嘛还要这么卷? 更何况他刚刚结成金丹,谁会在升学考试刚结束就想着复习啊,没必要,着实没必要。 问月鼎默了默,生物钟害我! 他敬佩地看了眼旁边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许逐星,羞愧地谴责自己两秒,然后心安理得地把剑收回储物袋,溜溜达达地回了小院,关上房门,从容镇定地躺上床。 顺便给自己拉上被子——修真者寒暑不侵,无需睡眠,盖被子主打睡觉仪式感。 许逐星只见问月鼎大清早出来晃荡了一圈,转身就回了院子,待他半个时辰后收剑入鞘,也没见着人再出现。 正打算传授《断雪剑法·金丹篇》的许逐星奇怪:人呢? “咚咚。” 许逐星叩响问月鼎的房门,里头隐约传来应答,声音模糊不清。 “我进来了?” “嗯——” 许逐星犹豫了两息,推门进去,就见问月鼎好端端地躺在床榻上,身上搭着被子,满头黑发散在枕面,睡得一脸安详。 许逐星:…… 他转身正要离去,耳边忽然传来轻声呓语,便听问月鼎喃喃:“别卷了,别卷了……” 许逐星脚步一滞,下意识去看问月鼎的额头,那缕被雷烫过的小卷发过了一夜,蔫哒哒地垂落下来,瞧着驯服多了。 他目光下移,发现问月鼎眉心皱起,原本放松放在身侧的手掌也收紧,整个人无端显现出脆弱感。 许逐星心道:莫非昨晚的雷劫还是惊着他了? 正想着暂缓对问月鼎剑术的指点,让他放松些日子,就听他伤心道:“别卷完了,我的烤鸭。” “……?” 许逐星陷入沉默,转身轻轻阖上房门。 可他发现不知为何,邪术似乎对他不起作用。为不让诏魍发现,许逐星只能暂时装顺从,等他放松警惕。 他睡觉都是半睁着眼,吃饭时,也是假装吃下,后面找机会吐掉。 还没饿死,是得益于先前做杀手的经历,还有问月鼎的囤积爱好。 当伏异客让许逐星藏匿物品老练,成功躲过魔族的搜查。靠之前问月鼎塞给他的小纳戒里能久放的大量零嘴和药,才勉强渡日。 问月鼎自己容易饿,也觉得他会饿。 他喜欢这里藏点吃的,那里也藏点。 一不小心,就藏了几个月都吃不完的量。 这般想着,许逐星忍不住嘴角上扬。 像鹫山里,他天天喂的胖狐狸一样。 第 98 章 应相识 四月初一,巳时。 随着木梁落下,历经五百年风霜的古旧城门缓慢开启。 两族边境像是混乱和秩序的接口,有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也有人遵守着双方定下的规则,在黄沙中求财路。 从鸣石垒来的行商排着队,佝偻着肩,沉默地向前挪步。 何归城门口,一众身材高大的魔族修士严阵以待。入城的人不多,甚至还比不上把守的魔修数量。 城墙之上,许逐星头戴面具,身穿赭色劲装。 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城墙下宛如蚁群般的百姓。 视线冷不丁投向角落,赤红色的瞳孔突然停止了转动。 问月鼎盘算着自己的计划,朝虚空唤了声:“师尊。” 许逐星现身:“何事?” “师尊,弟子历练的表现如何?”夜晚,乌云遮住了天空,万物静穆。 早早将魔尊赶走的问月鼎躺在舒适的大床上,闭目沉睡。 留宿是不可能留宿的,况且魔尊就在旁边改造了一处住所,就更不需要留在他这个小小的院落里面了。 若被魔尊知道了他的想法,也不知会不会郁闷得一口血吐出来,本想离师尊更近一些,倒不曾弄巧成拙,反而更加不可能留宿在师尊身边了。 不过,白天那会生出的醋意,便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消去的。 在问月鼎沉沉睡去之际,尚且有些微光的空气忽然变得暗沉下来,层层暗影在床边大片覆盖,投射到床榻之上,仿佛要将那微微鼓起的被褥尽数笼罩。 躁动又无声静谧的魔气散溢在黑夜之中,好似催眠的摇篮将沉睡之人拉入更深更沉的梦境。 柔软的被褥中间,乌黑的发丝铺散满床,仅露出了一颗脑袋双眸闭阖,眼睫纤长,不自觉微蹙的眉梢在魔气的影响下缓缓舒展,睡颜安然。 无知无觉床边立了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那微微泛红的阴沉的眼就这么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无知无觉般,安静沉睡的模样。 眼前似乎又掠过白日的时候,师尊在其他人面前展露笑颜的画面…… 魔尊眼底的血色又红了一瞬间,几欲控制不住的扭曲与疯狂在其中翻涌,骇人之极。 半响,魔尊闭了闭眼,唇角裂开一丝偏执到了极致的弧度,再睁开时,眼里的猩红好似尽数褪去,恢复了平静般。 但唯有魔尊自己清楚,那些痴狂的情感只会愈演愈烈,永远都不可能有湮灭的一天,现在不过是重新沉寂了下去罢了。 然而此刻,魔尊却不打算就此离去了,他忍耐了太久,那么……先预收点甜头,并不过分吧? 话虽如此,魔尊却丝毫没有干坏事的心虚与愧疚,他理所当然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柔软的床被微微塌陷下来。 侧过头,炙热的视线穿透了黑暗,落在安然沉睡的青年脸上,由白皙的额头,到闭瞌的眉眼,一寸寸往下…… 最终,停留在了那抹稍显淡薄的唇…… 魔尊眼眸微深,想到上一次未能如愿,而这次,您可没法将弟子推离了,师尊…… 遵从了自己的心愿,魔尊慢慢地,俯身而下…… 然而,似是感应到了空气的焦躁,陷入深沉睡眠的青年微微动了动身,侧过脸,那吻便就落空了。 空气仿佛突然静止下来。 这一幕似乎有些滑稽,俯下身子的魔尊停滞在了半空,好一会儿,才侧目望向近在迟尺的容貌,唇角无声地扯开。 他可不管方才是不是一个意外,他若下定了决心想要得到的,便不会再给逃避的机会—— 至于另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装睡么。 魔尊低低一笑,往常由始至终幽暗深邃的眼眸似乎微微发亮,如此可真是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或许是为了达成已然期待很久的夙愿,又或许是,为了验证某一个猜想。 魔尊眼眸微微眯起,便不再浪费时间,亦不给某人反应的机会,倏然凑过头去—— 许逐星抬眸便见他眼神灵动,一副求夸的模样,“不错。” 得了他的肯定,问月鼎眉眼带笑,凑近两步问道:“那师尊,谢青梧朝哪边跑了?”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许逐星眼中滑过一丝笑意,淡淡道:“东南方向。” 知道找他帮忙,倒是有长进。【啊?死了?】 问月鼎小心地去看他的脸色。 【糟糕,不会触及师尊伤心事了吧。】 两人视线相撞,问月鼎正懵,却见许逐星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杀的。” “啊??那还挺快……” 但好像哪里不对劲。 下一瞬,问月鼎反应过来他的戏弄,幽幽道:“……原来是殊途同归。” 许逐星挑眉一笑,在他控诉的目光中坦然自若。 灵川秘境开放为期半年,期间可以自由出入,结束后弟子们会自行回宗。 许逐星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是要留在秘境中继续探索,还是跟我回出云峰?” 在这都待了四五个月了,目标也已经顺利达成,问月鼎不假思索兴冲冲道:“走走走,回家!” 许逐星眸光柔和了一瞬,伸出手正要照旧提着问月鼎的腰带带他回去,问月鼎忽然一个转身,绕到他的手臂外侧。 “嗯?”许逐星看他,“做什么?” 问月鼎瞄了他一眼,伸出两只手同时往他的小臂一搭,含蓄一笑道:“我好了,咱走吧。” 许逐星低头看着胳膊上两只细皮嫩肉的爪子:“……” 这是拿他当鸟架? 问月鼎一副乖顺模样,目光中透着狡黠,若无其事催促道:“快回家呀师尊,小白在家等我呢。” 还挺有脾气。 许逐星哼笑一声,撕开虚空带着他回到出云峰。 脚踩上出云峰的土地后,问月鼎缩回手,余光瞥见许逐星的袖子被他捏的有点皱,于是轻轻摸了两下掸平,一抬头,对上许逐星递来的探究视线。 问月鼎心虚了一瞬,开始狡辩:“……我帮您掸灰呢,真是,哪家铺子做的法衣,这么容易脏!” 闻声过来的小白和柳管事一脸懵逼,柳管事奇怪道:“云裳阁的高级法衣自带清洁法阵,同人打斗都不沾半点血污,怎么会脏?” 何况以剑尊的修为,旁人哪有近身的机会,便是血流成河也不可能沾上身啊…… 【什么高级法衣,都有清洁阵法了,就不能再加个防皱的阵法吗?!】 拆台来得猝不及防,问月鼎看着许逐星调侃的眼神赧然,轻声道:“智者见智,大概是我心脏。” 听懂他的潜台词后,许逐星:…… 柳管事:? 小白虎:? 问月鼎战略性转移话题,蹲在小白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好久不见。” 小白虎被他慈爱的目光吓得一抖,浑身毛发肉眼可见地炸蓬松了一圈,惊恐道:“喵?!” 问月鼎:“……”你什么意思?我要恼羞成怒了! 他使劲挼了两把猫猫头,发现小白明显松了口气,还特意伸长了脖子让他挠挠下巴,一副享受的样子。 问月鼎:……行吧。 东南正是书中记载的昆慈道君残魂所在方向。 【看来还是按照剧情发展了。】问月鼎说不上欣喜或是失望。 【万一主角攻真死不了……还是别让师尊也被谢青梧记恨上。】 许逐星轻轻挑眉,暗叹他的心肠太软,却也习惯了他的脾性。 “师尊来灵川秘境是要做什么?” “寻人。” 问月鼎面上乖巧体贴道:“那师尊去办自己的事吧,别耽误了。” 许逐星明知他是想找理由支开他,道:“不急,我心中有数。” 见问月鼎欲言又止,许逐星故意问:“你有事?” 【我挺急的。】 问月鼎一脸沉重,口是心非:“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暗示他有事了。 许逐星失笑,不再为难他,凝出一支化神剑意递过去,“若是小命不保,记得向我求救。” 他调侃道:“不必通通喊上三遍,一遍足矣。” 问月鼎:“……”蓬莱宗一年四季云海都不会散开,问月鼎回头看了一眼漂浮在云雾里的山峰推门而入。 “师尊,弟子有一事想请您答应。” 蓬莱宗峰顶的大殿是清辉仙君的洞府——听雪阁。 他朝着端坐在榻上的清辉行了个礼,这时的许逐星依旧是个胆小的孩子,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模样也行了个礼。 清辉已经很久不过问宗内之事,除了修炼之时都是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他懒散地打量了一眼许逐星又将目光放到自己面前的棋盘上。 “在哪捡的小孩?要养就养吧,反正也养了那么多了。”清辉握着掌心的棋子思索着下一步应该下在哪,他这些年断断续续捡回来五个孩子全都收进了自己门下,再多一个也无所谓。 许逐星像个鹌鹑一样躲在问月鼎身后,“那还是按照礼节行个拜师礼吧。” 小孩听完仓皇地跪在地上咚地行了一个拜师礼。 “倒也不用这么响,你抬头我看看你额头肿了没?师尊和师弟师妹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不要害怕。”问月鼎低头揉了揉许逐星发红的额头道。 清辉停下下棋的动作看向许逐星琉璃色的眼睛,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月鼎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和他谈谈。” 问月鼎安抚似地摸了摸许逐星的头便出去了,殿里的大门被缓缓拉上,只留下了许逐星和清辉二人。 “你并无修道之心,为何拜入我门下?”清辉垂眼看向蒲团上的许逐星。 小孩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我…我想留在这里。” 清辉倾身将手指点在他额间,半晌收回手指道:“根骨倒是不错,但你并不适合铸器,单凭这句话可不是个好理由。” “我,我可以打扫浆洗,做饭我也会!”许逐星忍不住再磕几个响头,却被忽如其来的风挡住了。 他仰头看向榻上的清辉,只听见对方轻声道:“蓬莱宗不收家奴,你没有修道的心思,好好想想你到底渴望什么?” 修仙者的道心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最简单的说法就是欲望,人心中的欲是驱使人前进的动力。 许逐星望了一眼门外,阳光将问月鼎的背影印在蠡壳窗上,他毫不迟疑地答道:“想为了师兄留在这里。” 问月鼎站在听雪阁外望着眼前的云海,两只云雀落在他肩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许逐星推门而出时便看见问月鼎笑着逗弄肩上那两只云雀。 “……大师兄。”许逐星尝试着像杨月他们那般称呼问月鼎。 “饿了吗?杨月他们买了桂花糕放在流云峰,一会我们就去吃,现在先去给你量衣服。” 问月鼎将小小的许逐星抱在怀里,许逐星身上的衣服还是穿的杨曜小时候的旧衣,但许逐星实在是太瘦了,衣服穿在他身上空空荡荡的并不合身。 “我的衣服够穿了……”许逐星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问月鼎肩头。 “两套怎么够,得一年四季都有五套穿才好。”问月鼎说着抬手唤出了那条之前出现在逢仙会大比上的幽蓝色的火龙。 许逐星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龙,火龙和他打了个照面之后匍匐在地上,等问月鼎踏上去之后便载着二人飞向了流云峰。 “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杨曜都快把那只鸡啃光了!”杨月站在流云峰的门口看向从火龙上下来的俩人。 “对…对,杨…杨师姐,她她…她买了三只烧鸡,现在只只…只有两只了。”一个腼腆的少年站在杨月身后,是蓬莱宗师门排行第四的符秋霜。 问月鼎牵着许逐星的小手来到了一个小院,“你之后就和符秋霜一起住,有什么问题可以用玉牌联系师兄。” 许逐星将问月鼎给他的玉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上,推开院子门,里面种满了不少草药,“秋霜喜欢研究医书,所以种了不少灵植,你如果感兴趣可以让他教你。” “这张床你看喜欢吗?”问月鼎带着他走进房间,床上铺着淡绿色的被子,枕头旁边还放着一个小老虎的玩具,还有些话本,都是些九州孩童喜欢的东西。 许逐星抓着问月鼎的手指小声道:“喜欢,师兄给的我都喜欢。” 在蓬莱宗的时间不过眨眼五年,许逐星便从之前那个瘦弱的小团子变成了身量修长的少年,扎着高马尾,身着蓬莱宗的门派服,不过爱哭的性子却没变。 “许…许,许逐星…我要去……去给师兄送东西。”符秋霜抱着个木盒子站在去铸器房的山阶上。 他立刻想起自己当初“师尊”、“剑尊”、“许逐星”一通乱喊,耳根一红,面上镇定若无其事道:“知道了。” “去吧。”许逐星说罢,修长的身影原地消失。 问月鼎眨了下眼,师尊这么快就走了?效率真高。 见问月鼎御剑离开,许逐星眼中的笑意淡去,神色恢复漠然,随手撕裂虚空,前往昆慈道君残魂隐匿之处。 他所寻之人正是昆慈。 许逐星踏入昆慈洞府之时,谢青梧跪在蒲团之上,正在接受“大能残魂”的考验,满心希望能够获得大能传承,一雪前耻。 许逐星哂笑,昆慈根本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所谓的传承,更是一份裹着蜜糖的毒药,不过是想将谢青梧的身躯占为己有。 他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是为了等到主角成长起来找些乐子,没想到问月鼎突然出现,给他波澜不惊的生活添了不少乐趣,如今没必要再留着他们给小徒弟添堵。 许逐星正要抬手将昆慈的残魂彻底打散,出手前忽然改了主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许逐星心道自己虽然头一次做师尊,也该当如此。 谢青梧没了练手的价值,昆慈的幻境之术却有两分称道之处,不妨物尽其用。 既然遇上了,正好让问月鼎感受一下高阶修士的实力,总归自己在暗中护持,不会让他吃亏。 “先前在门口就问过了,我随着承渡先生从鸣石垒来。”问月鼎从容道。 “修为?” “筑基一阶。” “家世。” 清楚魔尊随时可能监视他,许逐星硬着心,凶巴巴接着逼问。 问月鼎好声好气:“士籍,父母健在,无子。” 骗子。 仙家子哪有凡间的户籍。 问月鼎漏了一处信息,也不知有意无意。 “你没提及是否婚配。” 许逐星硬着头皮,公事公办地问:“可有妻室?” “有。”问月鼎顿了顿,小声道。 “让贼人掳走了。” 第 99 章 有相逢 “” 许逐星无比庆幸自己带了层面具。 “妻室那边,给你填了有。” 他耳根微红,干巴巴地压着声。 “有劳大人了。” 眼瞧着没扣稳的锅盖摇摇欲坠要滑落,问月鼎将它推回原位。 狭隘的破窗缝隙吹进一道噎人的热风,呛得他捂着嘴,压住咳嗽声。 “别捣鼓锅了,又呛又吵。” 许逐星心中一紧,装作不耐,恶声恶气:“看着就烦。” 入夜,问月鼎隐隐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始终无法睡得安稳,他沉下心细思: 难道是今天太尴尬了? 不应当,他的脸皮没有这么薄。 难道是因为彻底消除了主角攻带来的死亡危机而兴奋? 也不是,这种感觉不是激动。 问月鼎琢磨不出源头,起身推开房门,干脆走到崖边空地,坐下看许逐星习剑。 他盯着看了一会,非但没有感觉到平静,心头反倒像垂吊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许逐星敏锐察觉到问月鼎视线中的焦躁,收剑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他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问月鼎缓缓拧眉,闷闷道:“不太舒服,有点慌,还有点涨。” 慌,涨? 许逐星手指扣在他的脉搏上,输入一丝灵力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眼中闪过懊恼。 “是我不对,没有告诉你一些修真界的常识。” 问月鼎疑惑。说来也巧,陶若水前几日刚回了清霄宗,接到器峰峰主传讯时,正在自己的住处修炼。 他来到正殿,殿内不但坐着自家师尊,还瞧见了五长老和问月鼎,陶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见过长老,见过问师叔。” 听完五长老的来意后,陶若水没有犹豫,立刻答应道:“弟子领命。” 五长老含笑点头:“既然如此,便和我们一同去丹峰。” 路上,陶若水取出一把灵剑,双手托着,对着问月鼎道:“之前师侄在秘境之中遇险,多谢问师叔相救,这把灵剑是我亲手锻造,请问师叔收下。” 问月鼎没接,淡淡道:“不必多礼。” 五长老误以为两人交情不错,笑道:“原来你们还有这种缘分,难怪小师弟主动提议让你参加炼丹小会。” 陶若水刚刚被问月鼎拒绝还有些失望,听了五长老的话后,只当他是面冷心热,也不在意,扬起笑道:“多谢问师叔看好,若水定然好好表现。” 不过是顺便避免五长老留下遗憾的问月鼎:“……” 你们真的好能脑补。 三人回了丹峰,直奔主殿。 五长老先前接到剑尊传讯,只道自己临时有事便匆匆离开,现在乐呵呵地带着两个年轻人回来,殿内其他宗门的长老见状不由生出几分好奇。 跟五长老不太对付的乾元宗长老轻声嘲笑:“青阳这是从哪扒拉出两个充数的?”谁不知道青阳这回只能看着他们炫耀弟子了。 旁边的丹鼎宗长老正端着灵茶啜了一口,闻言抬头随意地打量了两眼。 他先瞧见的是陶若水,心道这小弟子相貌不错,就是不知道本事有几分。 再往边上一瞥,瞧见了问月鼎后便是一愣,这不是剑尊的弟子? 乾元宗长老上下打量了问月鼎两人几眼,轻哼道:“相貌倒是过得去,可惜……” 丹鼎宗长老听到‘可惜’二字便知他没什么好话,立刻阻止,夸赞道:“相貌堂堂,实力一定也很不错。” “?”乾元宗长老奇怪得看了老友一眼,“你怎么还站到青阳那边了?” 丹鼎宗长老白了他一眼,给他传音:“别说我不帮你,右边那个弟子是剑尊弟子,可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你自己看着办。” 乾元宗长老:“???” 还能怎么看着办,谁会无端得罪剑尊啊!可恶,青阳竟然用阳谋! 五长老也听见了乾元宗长老的话,见他没说什么不中听的,没和他计较,兴冲冲介绍完问月鼎两人的身份,让他们俩自己去偏殿跟其他宗门的弟子熟悉熟悉。 待两人离开,乾元宗长老怒道:“青阳当真诡计多端!输了不就是被嘲笑两年,还特意找救兵来,这谁还敢特意嘲到他面前啊!” 见他不痛快,五长老更是洋洋得意。 丹鼎宗长老无语,除了你也没别人会特意去当面嘲讽他。 有人不由好奇,问道:“你怎么把剑尊弟子拐来了?” 小辈之间互相切磋罢了,输赢都是小事,哪怕剑尊弟子的身份也不会被他们故意放水,何况青阳不是输不起的人,这样顶多能气一气灵虚,也就是乾元宗的长老。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莫不是青阳故意找来气灵虚的? 五长老不知他们的想法,眉飞色舞道:“他们俩可都是天灵根,一个木灵根,一个火灵根,都是炼丹的好苗子。” 赢不赢无所谓,带出来长长见识,顺带也炫耀一下自家宗门的好苗子。 其他人问道:“那你怎么没把他们收为弟子?” 五长老气哼哼:“你们以为我不想吗?”还不是没得手。 众人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纷纷哈哈大笑。 许逐星道:“灵力圆融,你要渡金丹劫了。” 问月鼎大惊,失声道:“我要挨雷劈了?” 【怎么这么快,剧情里除了主角,其他人修炼到金丹不都得几十年?】 许逐星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别慌。” “金丹劫只有三道雷,检验你筑基后吸纳的灵力是否扎实,你往日勤奋修炼,修为自然涨得快。把雷劫当成在秘境里的妖兽,用剑招对抗,或者用法器护住自己。” 问月鼎懂了。 【相当于升学考试,这个我熟。】问月鼎起身取下墙上的剑丢向许逐星,那是他年少时铸的第一把剑,“接着,去外面让我看看你的身法。” 更重要的是他要看看许逐星的道心,用剑者需有一往无前的道,剑身双刃,动摇道心害人害己。 许逐星接过跟着问月鼎到了院子里,问月鼎站在桃树下随手折了一根花枝道:“来。” 那桃枝在问月鼎的手中霎时如剑一般破空刺向许逐星,“锵!”剑身挡在注满灵力的桃枝上发出清脆的嗡鸣。 许逐星后撤几步紧握着剑看向问月鼎,当初逢仙会的时候他就曾看见问月鼎对战剑宗首徒的风采,虽然世人都认为铸器师不善战斗,但问月鼎不同,反而用铸器的灵火强悍地赢得了这场比赛。 问月鼎身为铸器师十分了解武器的弱点,自然也了解持剑人的身法,少年被他挑起了战意,握着剑向着问月鼎攻了过来。 许逐星的剑身擦着桃枝而过,每次即将接近问月鼎时都会被桃枝卸去攻势。 “藏书阁的飞鸟剑法,下盘要稳。” 桃枝扫到许逐星的小腿,打的他一个趔趄。 “此剑法以轻快出名,动作可要再快些。” 许逐星握紧手中的剑柄反手朝问月鼎刺去,却被桃枝打到了手腕,差点把剑丢了出去。 带着桃香的枝条会在他躲闪的时候打到小腹这些柔弱的地方,但并不疼痛,反而有些痒意,让许逐星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剑。 问月鼎收回手里的桃枝,院子在两人打斗中落了一地花雨,许逐星抱着剑坐在地上,脸色潮红地看着一脸平静的问月鼎。 “打不过师兄…”他抱着剑忽地垂下了头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刚学会走路就想着跑步?”问月鼎弯下身来用手弹了一下许逐星的额头,“你才练半月确实不错,能接下师兄两招了。” “但我想问问你,小星,你的道心是什么?”问月鼎看着许逐星琉璃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总是专注地只有他一人的模样。 “是师兄,我想在师兄身边。”许逐星仰着头看着问月鼎,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是让人无法拒绝的赤诚。 问月鼎沉默了下来,面前这个少年是他捡回来的,也许是长期的陪伴让他过于依赖自己,但是修道之途把执念寄托在别人身上,犹如行走在初冬的浮冰之上,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小星,你知道我们的寿命有多长吗,你现在筑基后期,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的寿命,你太年轻不知道时间的长短,在这期间可能会有很多的变化,到那时,你又为何修道?”问月鼎沉声道。 “不管十年还是百年,我只为了师兄而修道,永远不会改变。”许逐星的眼里全是执着与不安,“师兄十年百年后,会厌恶我吗?” “当然不会…”问月鼎神色复杂地摸了摸许逐星的头顶,“你是我的师弟,我怎么会厌恶你…” “那我就不怕,我道心不改,十年,百年,千年也是如此。” “我想陪在师兄身旁。”少年的声音如清脆的琴音响在问月鼎耳畔。 问月鼎叹了口气,将坐在地上的许逐星拉了起来,“明天和我前去天衍宗给衍元湄送剑。” 许逐星拉着他的手僵了僵,随即恢复平常的语调道:“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待许逐星走后,问月鼎静静地看着那个剑匣,上面刻着天衍宗的家徽云纹。 天衍宗几乎是许逐星心里的阴影,是修道中的阻碍,他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小师弟的阻碍解决掉。 第二日许逐星早早的备好了鹤车,符秋霜抱着几本古籍踌躇地看向许逐星,“你…你还回回……回来上课…吗?” 符秋霜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见着许逐星了,这段时间许逐星也没有回过房间,一直住在藏书阁里,虽然经常因为争抢师兄而对许逐星有敌意,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自家小师弟。 要不是今天看见许逐星,他都以为对方已经被人暗杀了,符秋霜绕着许逐星走了一圈,瞧见他全须全尾地才松了口气。 “要回来,只是不学铸器了。”许逐星回答道,问月鼎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许逐星的视线从符秋霜的脸上慢慢挪走。 符秋霜震惊地看着他,许逐星已经看向了其他地方,还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敷衍他。 符秋霜:“…?” 问月鼎带着一个精致的剑匣走了过来,符秋霜回头的时候正撞上问月鼎的目光,“秋霜这么早就要去上课吗?” “问…问师兄,我…正正…要去。”符秋霜低着头怯怯地答道。 问月鼎好心情地摸了摸符秋霜的头道:“真是个好孩子。”符秋霜在课上从不开小差,完成课业也很认真,作为老师的问月鼎也不免对好学生心生好感。 符秋霜带着崇敬的眼神看着问月鼎,突然接收到一旁许逐星飞过来的阴冷的视线。 符秋霜:“……” “师兄我们快走吧,不然一会耽误符师兄上课了。”许逐星站在一旁撩起车厢的帘子,问月鼎被这话提醒转身就和符秋霜道别随即做到了车厢里。 问月鼎一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头歪在许逐星的肩上,“师兄不再睡会吗?”许逐星端着一杯刚倒的茶水送到问月鼎嘴边。 许逐星很喜欢师兄靠在他身上的感觉,问月鼎自然地接过那杯茶润了润嗓子,“快到天衍宗了。” 他掀开帘子看向地面,已经能看见天衍宗宗门的牌匾。 鹤车最后落在了宗门外,衍元夏带着衍青流早已等候多时,许逐星掀开车帘走了出来,衍青流看见是他瞬间变了脸色,难看得不行,衍元夏倒依旧和以前一样带着笑意看着来人。 许逐星的视线轻轻飘过全场,随即转身去扶问月鼎下车。 “元夏带着弟弟在此恭候青鼎君多时,请随我来。” 衍元夏身后的仆从将鹤车牵到了一旁,问月鼎拱手回了个礼,将装着衍元湄本命剑的匣子交给了衍元夏。 几人跟着衍元夏到了会客的厅堂,那个装着剑的匣子被缓缓打开,一把精致漂亮的软剑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剑柄用稀有的彤天石装饰,配以衍元湄喜欢的扶桑花纹,剑身柔和雪白但又不失锋利,确实是上等的武器。 “这么漂亮的剑长姐一定会喜欢的。”衍元夏不自觉地扶上锋利的剑锋,指腹被割开一个不浅的口子,一旁的仆从焦急地走了过去给他包扎起伤口来,衍元夏倒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既然验过剑了,相信剩下的货款很快便能收到。”问月鼎虽然看起来温柔近人,但不笑的时候也有几分压迫感,毕竟一个宗门的事务几乎都由他管辖。 衍元夏捂着嘴角笑了笑,“那必然是不会拖欠的。”一旁的侍从奉上一个芥子袋到问月鼎身旁。 “那还行。”问月鼎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师尊摸我的头,怎么跟我摸小白一样。】 许逐星手一顿,看来是恢复过来了。 “凝神调息,准备渡劫,”他沉默几息,补充道,“以后被雷劈的时候还多着呢。” 问月鼎:…… 深黑的天穹划过一道闪电,骤然照亮这片天地,沉闷的雷声紧随其后。雷声从远到近,最后盘踞在出云峰上方。 清霄宗内不少人察觉到雷劫出现,原本以为是哪个弟子,没想到雷劫竟往出云峰汇聚。 众人心下震惊,这才一年的功夫,小师弟/问师叔就要结丹了? 问月鼎看着声势浩大的雷霆,不由地皱眉,伸手拽了下许逐星的袖子。 这么害怕? 许逐星低头和他对视,见状面色微变,心下产生些许担忧,安慰道:“我就在边上守着,放心,你不会出事的。” 问月鼎摇头:“不是这个,我要不要换个地方渡劫,”他看了眼自己的小院,“别到时把我的家劈没了。” 许逐星:“……我会护住你的小院子。” 问月鼎环视一圈,叮嘱道:“还有柳管事的本体,小白的猫窝,我另外两处房产……” 还有闲心管这些,许逐星算是清许他半点不紧张了,沉默片刻道:“管好你自己。” 怎么生气了?问月鼎一头雾水,随即恍然,轻声道:“也是,师尊被雷劈的经验丰富。” “呵。”许逐星冷冷一笑,转身就走。 果不其然,许逐星的心情好了许多。 “对了。” 两人黏糊了会,许逐星又有些没底。 十九年积累的深坑,光靠一日很难消弭。 许逐星把声音放轻。 “还记不记得在安浪镇时你说过的话?” “是哪句话?”问月鼎茫然。 许逐星扭捏片刻。 “你说过,你最喜欢卷毛的小串了。”他眼巴巴看着问月鼎,迫切地想要再次得到证明。 “你永远不会叶公好龙的,是吧?” 第 100 章 肃然敬 一阵安静。 许逐星没等到回答,先听见了笑声。 “你笑什么?”他羞恼。 “哪有人说自己像小串?” 问月鼎曲起指,用指节抵住唇。 他眉眼微弯:“且你还篡改我的话。” “我先前只说那小犬可爱,没说过最喜欢他。” “那你最喜欢谁?” 许逐星红了耳朵,不依不挠。 问月鼎又笑了。 “逐星,你说呢?” 天启剑阁作为云歌大陆三大顶尖门派之一,坐落于连绵数十万里的群山中,山峰常年被浓郁的雾气笼罩,让人看不真切。 而天剑城则是距离天启剑阁最近的城镇,也是剑阁弟子下山采买时最常光顾的城镇。 辰时,阳光刺破层层云朵,淡淡地照耀在了城镇中。 一道锐利的剑鸣陡然自天剑城上空发出。 巨大的白玉门轰然落下,砸在了天剑城中央。 有嘹亮之音从门中传出。 “今我天启剑阁开阁收徒,达标者可入门内一试。” 声音鼎鼎传播开来,甚至都传到了城外。 这使得原本安静的城内,轰然沸腾起来。 “少爷少爷,快醒醒,天启剑阁开始收徒了!” 小客栈内,仆人焦急地呼唤着依旧在沉睡着的许言泽。 然而许言泽却毫无反应,甚至烦躁地抓起被子盖在了脑袋上,又往床内滚了滚。 这可把仆人急坏了。 那些想要加入天启剑阁的天才们,个个早早就爬了起来,哪像他家少爷睡到现在。 “许言泽,快点起床!” 忍无可忍的系统在许言泽脑袋里叫出声。 “起来了起来了……这么大脾气。” 仆人的声音能用被子挡住,系统的可没辙,许言泽只得怨念地睁开了眼。 “这剑阁招弟子弄那么早干嘛,总不会未来也要闻鸡起舞吧。” 许言泽不满地撇着嘴,坐在床上任由仆人服侍他更衣。 “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你以前上学难道不是七点起床吗?”系统无语。 “我让舍友帮我签早读啊。”许言泽笑嘻嘻地回答。 系统在许言泽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等许言泽好不容易收拾好,走了出去,外界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了。 不知多少人排着队想要穿过那扇大门,进入天启剑阁。 只可惜,剑阁标准森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按照云歌大陆通用的收徒标准,天启剑阁只收7-14岁,家世清白的孩子。 且只要真灵根以上的。 那些有着四五种属性的伪灵根,根本连门都不可能入。 但依旧有不信邪的想要尝试。 所以基本每过几个人,白玉大门上便会闪过一道禁制,将不达标却妄图进入的孩子扔出去。 许言泽跟着人群龟速的排着队,轮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少爷,您可要加油啊。”将许言泽送到了门口,仆人热切说道。 “知道了。”许言泽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步跨出,进入了大门。 以他这具身体的资质,自然不会被阻拦。 跨过了这扇大门,后方便是浓浓的白雾。 许言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然而渐渐地,他的耳边却仿佛响起了上课铃声。 前方,隐约的声音在浓雾中出现,厉声喝道。 “许言泽!你又翻墙出去逃课!” 这一声将许言泽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此刻,许言泽在这白雾中,连十米距离都没走到。 这是天启剑阁设下用于考验心性的幻尘雾,一路通往天启剑阁的正门。 越往深处走,雾气的幻象越厉害。 只有明见本心,心无恶念,看穿幻象的孩童,才有资格到达剑阁门口。 很明显,许言泽的心性在这些孩童中,也是垫底的存在。 所以刚走出去十米鼎就陷入幻境中无法挣脱了。 “还是得看我。”系统嘀咕。 随后,一阵清凉的感觉从许言泽脑海中渗出,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系统?我咋了?”许言泽茫然地摸着有点心悸的胸口。 “你心性太差,这才刚跨过大门就陷入了幻境,要不是我,你这一轮就被刷下去了。”系统哼哼说道。 “哇,系统爸爸牛逼!”许言泽反应过来,“那我接下来是不是直接往前冲就好了?” “是啊,走快点,越快到达,显得你心性越佳。”系统催促道,“本来你就晚了这么久才进来了。” “好好好。”许言泽点头,急忙向着前方飞奔。 “你也别跑太快,那太假了!”眼见着许言泽行事莽撞,系统赶紧说道,“大家都是一边破解幻境一边前进的。” “哦哦,你让我装装样子是吧,这我可太会了。”许言泽顿了一下,立刻表演起了盲人摸象,伸出两只手在迷雾中一边摸一边前进。 被许言泽的动作弄得有些无语的系统不再说话。 算了,就这样吧。 而另一边,天启剑阁中,欲要收徒的修士们都站在大殿之上,遥遥注视着幻尘雾中的情况。 “那孩子看起来不错,心性尚可。”一名元婴期修士指着一孩童说道。 “也不知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眼神挺坚定。”那名修士的好友跟着点点头。 “这一届好苗子真多啊。”又一名修士开口感叹。 “那可不是……嘛。”站在他身旁的修士不着痕迹地瞅了瞅他们后方。 那处,正站着天启剑阁的九大峰主。 其中最前面的,便是掌门承影真人与碧霄剑仙。 “师弟,可有你看上的?我觉得那最先冲出幻尘雾的小子挺不错,还是个难得的天灵根。”承影真人笑看着自己身边的问月鼎问道。 “尚无。”问月鼎木着一张脸回答。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问月鼎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不是告诉他师兄,他就是来看热闹的吗? 怎么就变成他要收徒了?? 天知道他兴高采烈从即将完满的推演中醒过来,准备看看这以前只能在小说里见到的收徒大典是什么样时,却忽然被告知,碧霄剑仙要在本次开阁中收徒一事。 什么碧霄?什么剑仙?什么收徒? 他这个碧霄剑仙本尊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受到了冲击的问月鼎心情跌到了谷底。 以至于他现在站在大殿上,看着下方那些在迷雾里努力奋斗的小不点们,都想一剑劈过去。 拜什么师,都别拜了! 谁啊乱传谣言! 不知道话赶话会出问题的吗! 问月鼎愤懑不已,因此周身的气息更凌冽了几分。 除了承影真人外,其他七峰峰主齐齐后退半步。 同时在心中暗暗嘀咕。 看来这次来拜师的孩子们到目前为止都很不合碧霄剑仙的眼缘啊。 也不知道最后究竟是哪个走大运的小崽子能被碧霄剑仙看中。 幻尘雾的筛选从天亮一直持续到天黑。 等到最后一个达标的孩子从雾中走出后,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天启剑阁大门才缓缓打开。 所有的孩子们惊叹地注视着那高耸的大门。 随后怀着敬畏的心思一一穿过。 紧接着,所有人眼前便是一花。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处露天的广场上。 天空中月明星稀,月光照耀在了前方的大殿中。 不少如仙人般的身姿正立于那处。 一旁有修士挥手,将这通过了筛选的一百名孩童的详细身份尽数展现在空中。 当然,这是给殿内选徒的修士们看的,那些孩子们可看不见。 他们只能看到前方殿内修士大能们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一一扫过他们。 这让他们紧张无比。 同时也有好奇心者,悄悄偷看那些修士们,试图从中找出那位传说中的碧霄剑仙。 有孩子心中有了猜测,自认为是正确的,此刻却也不敢与身边的同伴说。 夹杂在这些孩子中的许言泽大约是胆子最大的一个。 毕竟上方的修士们都尽量收敛威压,免得吓着孩子,这就让许言泽觉得上面那些人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不得不说……长得都好好看啊! 男的就算了,那些小姐姐们……哇塞!放在现代不得吊打大荧幕上的明星们啊! 许言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穿越时才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皮得不行的时候。 穿过来虽然又过了五年,但由于穿的是小孩,他的心智是一点都没增长。 更因为原身家境颇丰,又是家中独子,天资也高,一直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 这使得他在家任性惯了,什么祸都敢闯。 反正他还有系统帮他看着。 要不是年纪太小,他现在这身体才十岁,服侍他的丫鬟早就遭他毒手了。 现在看到比那些丫鬟不知道漂亮多少倍的女修士,当即就有点儿把持不住。 察觉到许言泽心思的系统嫌弃的开口:“目光收收,你是怕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有那心思等进了宗门再慢慢渗透。” “哦哦!”许言泽赶紧低头,随后问道,“系统,那个剑仙真的不会看出我有问题吗?” “不会的,天仙来了都看不出来。”系统哼了一声,“那一晚只是个意外。” “那样最好。”许言泽小声嘀咕。 所幸殿上的修士们压根没注意到许言泽的小动作。 站在元婴修士们后方,问月鼎的目光同样落在了那些资料上。 这份资料是综合了天赋根骨心性等信息后,排了序的。 这批孩子中排名第一的,是来自天赫王朝的七皇子,赫连翊,单火天灵根。 排第二的,是来自晋昭国的三公主,晋柔烟,单土天灵根。 排第三的,是来自云梦大泽的部落少年,水彦,水木真灵根。 …… 排第十的,是来自青阳堡的少年,上官玉,土金真灵根。 …… 一条一条看下来,问月鼎发现,只有排名第一第二的孩子是单灵根。 从第三开始到第十五名的孩子都是双灵根。 再往后便都是三灵根。 三灵根以下是连最初的白玉大门都进不了的,根本不符合资质。 “这次来的孩子们天赋真不错啊。”同样看完了资料的承影真人满意地说道。 “是么?”问月鼎疑惑。 这么多人,没一个能比得上主角的变异雷灵根。 这还是惊动了大半个云歌大陆后的结果。 感觉到了问月鼎的不解,承影真人沉默片刻,复杂地开口:“师弟,不是每个人都和你那弟子一样的。” “往年收徒,能出一个天灵根便了不得了。” “大多都是一些真灵根的小天才们前来拜师。” “唔。”问月鼎不置可否地颔首。 也是,主角毕竟是主角,天赋肯定是第一的。 啧。 想到许逐星,问月鼎就有点儿咬牙切齿。 此前遇到北山真人时,对方可是对着他好一顿夸赞。 说那小白眼狼天赋如何如何了得,天资如何如何惊人。 还劝自己将他带回去。 毕竟磨砺效果已经达到,就连地火这样的宝物都被他掌握住了,再拖下去那就是耽误时间了。 该死的,他把小白眼狼丢那儿,是让他去增强自身的吗!? 问月鼎简直被气得牙痒。 “师弟、师弟?”见问月鼎不再说话,承影真人小声提醒他,“可有看上的人选?” 毕竟碧霄剑仙实力摆在那儿,本身这次收徒最大的噱头也是他,他不开口先选弟子,其他人也不好选。 问月鼎自然懂这其中的道理……因此更憋闷了。 不过他目光扫过资料后,却是顿了顿。 他要记得没错,那天赫王朝似乎是在清玄门的势力范围内。 按照书中原本记载,天赫王朝七皇子赫连翊,自小便天赋过人,后来更是在清玄门收徒时,一举成为了掌门弟子。 他与主角,是两大门派新生代最耀眼的两位天骄。 也因此,主角讨厌死了那赫连翊。 遇事总想压对方一头。 说话也总要呛对方一句。 一来二去,二人自然成了仇敌。 书中设计赫连翊这角色,就是当作主角的磨刀石。 所以赫连翊一直像个打不死的小强,被主角踩一次爬起来一次,总要和主角对着干。 最终在一次外出冒险时,被主角坑杀在了险地中。 赫连翊的死让清玄门与天启剑阁之间的关系迅速恶化。 毕竟赫连翊可是清玄门掌门的弟子,甚至是对方看好的接班人。 结果死得不明不白。 那时碧霄剑仙已经死去,而清玄门的掌门却在此前的大战中,突破到了大乘后期。 这就使得清玄门的实力隐隐压了天启剑阁一头。 虽然天启剑阁努力想要庇护主角,却也只能先将主角关了起来。 待得他们与清玄门交涉完毕,确保了主角安全后,才将主角放出。 但主角根本没能理解自家门派的这番苦心。 反而觉得剑阁和清玄门沆瀣一气,欲要对他不利。 因此在书中后期,主角实力大增后,便干脆地灭了清玄门。 随后他杀进了天启剑阁的藏道殿,将剑阁数十万年的道藏掳掠一空,扬长而去。 失去了传承典籍,剑阁虽没被屠戮,却也逐渐衰败下去。 而主角凭着抢来的那数千本顶级功法,带领着自己的老婆和小弟们,虽没成立什么教派,却也成为了大陆上无人敢惹的强大势力。 思绪从小说中收回,问月鼎做出了决定。 随后他一步跨出,来到了众人前方。 注视着下方百名孩童,问月鼎淡淡开口。 “赫连翊,你可愿为我门下弟子?” 付燃灯神色古怪了一瞬,心中罪恶感稍稍减轻。 许逐星为不让父尊盯上问月鼎胡诌的话,多半是真的。 既然两人真是道侣,不管问月鼎虚不虚,厉不厉害,他都不算造谣。 付燃灯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半晌,他才憋出句。 “哦。”【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 101 章 先吃着 魔渊。 “信已带到。” “多谢。” 听到传音,许逐星手臂肌肉紧绷,单用一手,轻巧将七八十斤的长枪插回兰锜。 “他如何说?” “他说要自己看,不让我念,把信收走了。” “行。” 想着问月鼎窘迫模样,许逐星眼中掠过丝笑意。 风雨交加,远处的潮水声哗啦作响,暗流涌动。 祝茫咬了咬手指,他神色有些阴沉地盯着沈乘舟,或者说悬浮于他面前的铜镜。 “家妻之事,还请李盟主勿要多问,更别挂念。” 不远处,男人冷淡的声音警告道。 又在聊那个人。 真烦。 他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个人的痕迹彻底抹除? 他漠然而无情地垂下眼睛,又心不在焉般地回忆起去年的上元佳节,又忽然笑了一下。 那是他的生日。自从被接到昆仑后,他每一年的生日都被格外重视,每年问月鼎的亲生父亲问棠生都会给他贵重至极的礼物,无论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又或者是灵丹妙药。 对他而言,都是手到擒来的东西。 他其实很擅长获得他人的爱,比如最开始,他与沈乘舟初见时,故意设计让自己看起来狼狈不堪,进入昆仑后,更是一副唯唯诺诺、害怕自卑的模样。 他生得温柔好看,自然就让人对他有了天然的好感。而后面,他更是主动提出比自己辈分小的外门弟子做一些小事,比如特意在他们练习后送给他们自己山下买的包子,谎称是自己做的,让他们感激涕零。 至于讨好问棠生就更简单了。他需要的是“听话”的好孩子,在昆仑的这些年,表面上,他从来不反抗问棠生所做的任何决定。而每逢问棠生醉酒,他都会故意接近,听他在外人面前怒斥自己的亲生儿子。 沈乘舟喜欢努力认真的人,那他就努力认真。事实上,他确实要努力认真,因为昆仑有太多原本属于问月鼎的东西了,他需要一一抢过来。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去年上元佳节,他的生日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春岁之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月夜春好,花灯不灭,街上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人们结伴而行,穿梭在灯火璀璨的集市中。 昆仑山上错落有致的花灯悬挂于朱漆雕栏上,宛若漫天星河流于长夜,被灯火映得橙黄的细雪簌簌而落,薄薄地给黛瓦披上了一层新纱。 阁楼内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祝贺声接连不断,所有人把穿着锦衣狐裘的祝茫重重包围,他手里被塞了一个金玉瑞兽小火炉,温暖得两颊微微发红,浑身上下都是剪裁精致、面料昂贵的衣服,像是从小到大就在昆仑长大的贵公子。 问棠生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满意地上下打量着祝茫,温和道:“小茫,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不久前他修炼差点走火入魔,是祝茫为他去万分凶险的绝境取高山雪莲,才让他重新获得意识。 这小孩听话,乖巧,对他好,愿意为他吃苦。不像那个人,只会惹他生气,还气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农夫捂在怀里也捂不热的蛇。 祝茫闻言,先是睁大双眼,像是不可思议般呼吸颤抖了一下,接着,猛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问长老……!祝茫乃是下三流之子,勾栏之地出生的肮脏之人,怎可……您的名声会被我玷污的!” “你只是里面的小厮,并非真的做那事之人。”问棠生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苛待你的,你可愿意?” 自然是愿意得不能再愿意了。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立刻答应。于是祝茫继续贬低自己:“可是我天赋一般,修炼起点晚,而且我……”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失落地道:“我不如问月鼎好看,怕是……会给您丢脸。” 问棠生的脸一沉,隐约有些怒气,“……提那混账东西作甚?!” 他道:“我决不允许你认为自己比他差,你比他努力,比他善良,比他值得更多。我这辈子最恨之事,最后悔之事,便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让我颜面尽失,还气死了自己的母亲。试问,天下比他心狠手辣之人还能有谁?” “一只白眼狼。”沈乘舟面无表情,然而熟知他的人,却能从他几乎扣烂自己的掌心看出他内心的焦虑与怒火。 “无理取闹。” 沈乘舟冷眼:“只允许你向他讨要,就不允许我向他要什么么?他是我的妻子,就是我的东西。” 李廷玉的嘴角扭曲的笑容加深,“你的妻子?所以你挖了你妻子的金丹,并且没有好好看护好他,让他失踪了?” 沈乘舟觉得脸上像是被人“啪”地用力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他漆黑的双目中隐隐燃烧起怒火,“李廷玉,你……” “轰!!!” 一声巨响打断他的话,远处忘川河忽然暴动,冲天的水柱从河底伸起肆虐,镇魂铃一个接一个地在空中爆开炸裂,噼里啪啦地碎裂一地。 “撤退!撤退!” 瞭望塔上的弟子拉向警铃,风雨交加,雷声滚滚,雨水灌进他的嘴巴里,他狼狈地抹了张脸,大声吼道:“所有弟子退出第一防线!忘川河要涨潮了!” 沈乘舟骤然回神,祝茫拉住他的手,他温和的脸上是罕见的凝重之色:“师兄!别想了!先撤离!” “我……”沈乘舟抹了一把脸,声音嘶哑:“问月鼎……血观音还没找到。” “都这个时候了!他说不定早就逃走了呢?”祝茫是真的急了。 忘川河的危险性他是知道的,入水者无论几何,必死一人,神佛难救。简直是上古神话中向鬼神献祭的祭品。 “你是昆仑的掌门,你要主持局面。” 沈乘舟被祝茫这句话彻底拉回神智,他掐断和李廷玉的通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经冷静下来。 他恢复那股如寒冰一般的冷淡气质,开始指挥弟子有序撤离,口吻不容置疑:“大家从东南方向撤退,路上会有沙袋,填到路中,堵住进水口。” “忘川河至少还有半刻钟漫过来,大家有序撤离,时间足够,但是不能耽误。” 他的脑海中有根弦拼了命地疯狂颤抖,似乎是想要敲醒他告诉他。 不对。 有哪里不对。 他有哪里遗漏了。 可是他从眼前所有的弟子扫过,扫过祝茫担忧但坚强的面孔,扫过昆仑一道又一道阻止忘川的防线,又忍不住把提起的那口气放下。他摁了摁自己过快的心跳,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他如玉的眉眼。 没事的。 怎么会有事呢? 他…… 一阵刺耳的铃声忽然打断了沈乘舟的自我安慰。 他猛地抬头,看向铜镜,瞳孔紧缩,指骨不自觉地颤抖。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轻轻的,明明只是一天未见,却像是如隔春秋。 那声音像是下一秒即将被吹散的梦,是下一秒就要振翅而飞的鸽子,是沉入海底再也不会浮上来的锚。 铜镜中,有人轻声唤他道:“师兄。” 那声音他听过无数次,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却让他感觉到有点陌生。 他说:“这是你小时候送给我的通讯镜,你还记得吗?” 沈乘舟面无表情,但他的眼底隐约可见猩红的血丝,未去细想,被戏耍的怒气就已经从脚底冲到天灵盖。 他寒声道:“问、月!你去哪里了?你在找死?!” 少年罔若未闻,他像是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声音里因此带了点笑意和眷恋。 “小时候,我总是走丢,是你找到我,把我背起来,拖着我回家。你说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给了我这个铜镜,说,以后如果我迷路了,就打给你。” 那时候杨柳深深,师兄的背对他而言是炎夏的避难所,只是春雪易消,风筝线断,他成了一只没有舵楫的孤舟,一生潦倒漂浮。 “你说,你带我回家。” 明明只是回忆了一下曾经,少年的声音却好像一瞬间带了一点苦涩的哽咽,短促到近似错觉。 沈乘舟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更灼人的怒火冒出来,他沉着声音:“问月鼎,你究竟想怎么——” “可是师兄,”少年打断他,笑了一下,那笑声低低的,满是心力交瘁的疲惫,他站在回忆的岔路口上,身边人影绰绰,却只有他记得,无尽的回忆是座大山,一寸一寸地压断他身上所有的骨头,他等不到春暖花开,迎接属于他的新生,快要腐烂了。 他喃喃道:“我没有家了。” “当初那个说带我回家的人,也不在了。” 沈乘舟感觉自己被冒犯了,他眼神暗沉:“你在说什么胡话?” “师兄。” 问月鼎似乎站在海边,背景是涛声震天,海浪拍打在堤岸化作泡沫消散,把他的声音冲刷得模糊,拉长,晦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他有些生涩般,很慢很慢地,对他说:“我没有挖祝茫的金丹。” “我没有害人。” “没有背叛昆仑。” “没有对不起母亲。” “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他抬起头,暴雨从天而降,砸落在他的脸颊上,生疼而咸腥。湿漉漉的乌发贴着他苍白的脖颈,他的睫毛抖了抖,落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你们说的那些坏事……我没有做过。” 沈乘舟紧紧地抿着嘴,可他开口时,却依然透着冷如骨髓的冰渣,他失望道:“问月鼎,你居然还死不悔改。”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这么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一阵尖锐的耳鸣袭来,记忆碎片在他的脑海中沸腾,像是砸在他身上四分五裂的花瓶,他几乎能感觉到耳廓被自己的血打湿,淌进他的脖子。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喃喃道:“……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这句话仿佛是在嘲笑他这三百年的困苦时光,好似这些年都是浮光泡影,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 他眼前一片白光,怔怔地站在原地,水被拍在岸上,打湿了他的脚。他静了静,最后,眼睛弯了起来。 问月鼎笑起来实在是好看至极,他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可是笑起来,就让人想到了春雪乍融,微雨潇潇,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乘舟在铜镜中惊鸿一瞥,瞥到一寸模糊的侧影,怔了一瞬间,就听见里面的少年软软道: “我不记得了。” 沈乘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忽然意识到,问月鼎的记性好像确实不太好。 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记性不太好的? 他来不及深思,铜镜中的少年继续说道: “我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没有去,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啊。” 他想看那些他不曾看过的风景,他想去做好多好多的事情,他想做回一个小医生,背着药篓漫无目的地游遍山川湖海。 所以今天,他要告个别。 那声音里的不祥意味太浓,沈乘舟声音绷紧,像是一根被拉扯就要断裂的丝线,“问月鼎!你要干什么!” “你总是修炼太勤,但是却忘记了问心,容易走火入魔,以后没有我骚扰你走神,你不要迷失了方向。” 问月鼎微顿,“祝茫……你若是真喜欢,那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吧。他喜欢吃艾叶米果,你可以做给他吃,他会高兴。” 沈乘舟脑袋“嗡”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父亲的生日在十五日后,你不要忘记了。他喜欢收集剑,在我从前旧屋的竹林里埋着一把灵剑,送给他吧。我不要了。” “昆仑的桃花真的很好看,只是,我明年估计看不到花开了,好可惜啊。” 昆仑的桃花开起来如灼灼烈日,漫天遍野抬起头时,树枝连着树枝,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云。 那是他回不去的故乡。 少年的声音隐隐打着抖,有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似乎冷得紧了,呼吸间都是冰天雪地,但是他依然轻快: “我不在的话,你要好好的。我不欠你了。” 沈乘舟整个人凝固了一瞬间。他呼吸有些凌乱,那终年严寒苛刻的面具快要戴不住了。他急促地打断少年,那种不祥的预感快要吞噬了他,声音压抑到极点:“够了!你在哪!” “你是不是想让我愧疚,你想去哪,你现在回来我还能原谅你,你——” 弟子中不知是谁回过头,看清被雨雾笼罩的忘川河时,爆发出一声惊叫:“有一个小孩落水了!!!” 沈乘舟猛地回头,他瞳孔缩小,同时,听见了铜镜中的一声轻笑,”忘川河的河水,好漂亮啊。” 那声轻笑和背后的嘈杂交错在一起,弟子们轰然:“怎么办?有小孩落入水中——” “闭嘴!你能怎么办!”弟子们争吵起来,他们看见了忘川河中居然裹进了一个布衣孩童,“忘川河必沉一人!你去了就是你死!你们两个注定只能活一个,救不了!!!” “等等,那岸边,那岸边,站着的不是血观音吗!!!” 沈乘舟如遭雷劈,他睁大眼睛,透过浓稠的雨雾,发现居然真的有一个男孩不知如何闯过禁地,此时被血浪冲卷着,手吃力地举起来,在暴雨中哭嚎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铜镜那边一片混乱,有谁在急声说话,问月鼎轻轻地呼了口气,他闭了闭眼,在呼出的雾气中,让记忆的大雪一寸又一寸地将他掩埋。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有任何留恋,轻快道:“大师兄,我乖乖的。” “我们从此往后,就再也不见了吧。” 铜镜哐当一声,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未来得及传完沈乘舟几乎发狂的怒吼:“停下!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动——” “咚” 他忽然哑声,血色从他脸上一瞬间消失了,他倏地苍白起来,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嘴唇颤抖。 铜镜中,传来一声闷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投入水中,溅起了水声。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问棠生的儿子。”他一挥衣袖,“够了,无需推脱,你只需相信我便好。” 祝茫故意提起问月鼎,就是为了彻底激问棠生一把,他垂着头,感恩地叩首:“是……父亲。” 问棠生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把祝茫扶起来,欣慰至极。祝茫也十分高兴的模样,只是,他的脸色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羞于开口。问棠生挑眉:“怎么?” “弟子……不,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祝茫一鞠躬。 “今天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必然满足你。” 祝茫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才不好意思道:“孩儿的房间离学舍有点远,可否申请离学堂近一些的位置呢?” “弟子常路过一间空房,不知是否……” 有弟子悄声交流:“那不是问月鼎的空房吗?” 祝茫瞬间神色一僵,慌张起来,赶忙低下头抱歉道:“我不知那竟是问公子的房间,是我冒犯……” “罢了,也没必要给他留着,你就住进去吧。” 问棠生满不在乎,大度地一挥手,根本不需要征得问月鼎的同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他,哪里来的问月鼎? 何况问月鼎现在早就不是昆仑的人了。 在他的授意下,所有人居然直接涌进问月鼎的房间,四处打量着。 这是一间竹舍,曲径通幽,花草深深,扑鼻而来全是竹的清香。里面全都是问月鼎的记忆,甚至有人发现门廊前的竹上面还划了几道痕迹,一道比一道高,这是问月鼎小时候母亲给他丈量身高的老竹。 “有些老旧了……” 弟子们打量着这间屋子,评头论足着,有弟子主动站出来,“我替阿茫打扫一下……” “你个混蛋,怎么把我的活儿给抢了,那我把屋子里没用的东西扔了吧。” “这里居然还放着衣服?啧,碍事,丢掉。” “还有画?画得真丑,这是在画谁?画技这么拙劣,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阿茫住这破屋子真不觉得委屈?冬日怕是会冷,我等会就把我屋里的火属性灵气给你抱过来。” 他们嬉笑怒骂着互相推搡,句里句外都是对祝茫的维护和对另一人的不屑。 祝茫站在后面看着他们,嘴角带着笑容,眉眼温柔,“大家慢慢来,这样一来,我们就住得更近了,平时有什么都可以互相帮助呀。” “哈哈,那是自然!” 众人相互交谈着,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在这除夕之夜好不快活。 就在这时,竹门却忽然被推开,风雪猛地从外面灌进来,所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齐齐望去。 一个红色的人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冰凉刺骨的寒风吹过来,勾勒出他纤细的腰线,单薄的红衣空荡荡地晃悠,像是一根立在风雪中飘摇燃烧的红烛,下一秒就要熄灭。 竹屋内瞬间安静,只剩门扉被风吹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回荡。祝茫惊愕地睁大眼睛,而问棠生脸上的笑容直接凝固,“孽子!” 门前正是叛逃已久的问月鼎,所有人都绷紧了身体,问月鼎的功法极其诡异,每次他们试图抓住问月鼎时,问月鼎仿佛都对他们的出招方式了如指掌,什么角度,什么时机,什么速度,永远都烂熟于心,简直像是只未卜先知、滑溜溜的泥鳅。 问月鼎站在门口,他沉默地抬起脚,一步又一步,缓慢地走来,长长的衣摆拖在地上,流下一串串的水痕,像是谁流下的泪。 他脚步虚软,走路姿势很奇怪,歪歪扭扭的,根本不是一条直线。祝茫皱起眉,总感觉哪里不对,直到一个弟子拦住他,“血观音,你怎么还有脸回来的?” 他扬了扬下巴,然而红衣少年被他挡住,怔了怔,转了个方向,试图越过弟子继续向前。 这画面实在有些好笑,然而祝茫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违和感浮现,弟子再次挡在问月鼎面前,有些恼怒地质问道:“你回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问月鼎呆住了,他表情茫然,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似乎艰难地意识到不回答就不能过去,最后,只能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笨拙而小声地吐出一个字:“……JIA。” “什么?”弟子没听清。 他话音刚落,问海晏凉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送你回去。”问月鼎给许逐星怀里也塞了盒吃食。 “你先吃着,我过会就回来。” “好。” 接过食匣,许逐星哭笑不得。 无论何时何地,问月鼎都会平等地给亲友道侣分饭吃。 走在路上,问海晏沉默不语。 “兄长。” 手摁在门上,他回头看问月鼎。 问海晏眼中带着委屈:“你又何时多了个弟弟?” 第 102 章 好想你 “我和他” “罢了,我不想听。”问海晏蔫蔫地低下头。 “夜里沙尘重,兄长也早些睡。” “好。”问月鼎无奈收声。 “你也别再熬了,明日核计也来得及,身体要紧。” 窗外的沙暴陡然变大,震得木窗嘎吱作息,呜呜咽咽的风声透过缝隙传入。 问月鼎加快了脚步。 “他怎么样?” 跨过门槛,问月鼎和上门。 “还是不愿意听,我往后再和他说。” 不想让许逐星愧疚,问月鼎岔开话题。 梦境开始运转,众人只看到眼前层层叠叠的桃花忽地聚拢,又忽地散开,眼前是一家竹林小舍,女子镇定地听着老夫子狗急跳墙般的嚷嚷,神情却淡然如菊。 【这,这不是副宗主吗?】 有弟子目瞪口呆。 【这是夫人吗?那位传说中的“破山剑”,贺兰缺?】 【这居然真的是问月鼎的梦境?可不是说能形成“浮生若梦”之人与他的灵魂强度,或者记忆厚度有关吗?】 【对啊,问月鼎不是才十九岁?】 【是副宗主,副宗主……】 不少弟子对“浮生若梦”的境主竟真的是问月鼎而感到疑惑,也有不少弟子,在见到贺兰缺,便下意识地哽咽起来,热泪盈眶。他们久违地见到童年时的故人,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即使是沈乘舟,也咬紧了唇,握着剑柄的手爆出几根青筋。 那是他的养母,也是他的再生父母,最后却因为问月鼎而死。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用这种形式再看到贺兰缺。 他闭了闭眼,只是,夫人,您所托非人,问月鼎没长成您希望的样子。 【老先生说的人是问月鼎吗?问月鼎童年便如此顽劣?】 【这算是对先生不敬了吧,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现身说法,老先生确实说的是对的,问月鼎从小就这样坏。】 【他以前总爱上课睡觉,不仅如此,还娇气得很,如果有人伤到了他,他便要罚那个人在他门外跪个一天一夜,夫人居然也纵容他。】 众弟子一听,都觉得不可忍受。 这是哪里来的公子么?凭什么夫人跟瞎了眼一样对他好? 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险恶,忽然有人讶异道:【咦,你们看那块石碑。我们的话似乎能在那块石碑上显示出来。】 他此话不假,众人扭头望去,正看见那刻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石碑上,滑过一行又一行的话。 他们稀奇地睁大眼睛,但很快被梦境中的对话吸引回了注意力。老夫子还拄着拐杖,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喋喋不休地告状。 “他恃强凌弱、仗势欺人,手段下作,夫人,”他语气沉了下来,“班上有不少孩子被他排挤欺凌,您可要做主。” “是么。”贺兰缺表情柔和,她手指敲了敲杯壁,微微一笑,颔首道:“我知道了,先生您先请回吧,我会教训那孩子的。” 老夫子神色松了松,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撑腰,顿时“哼”了一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跨出了门槛。他刚跨出门槛,一个红衣|男孩便扑了出来,“娘!” 男孩抬起头,梦境外,所有弟子双眼一缩,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 男孩大约八岁上下,充满着稚气的脸庞白皙细嫩,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肉嘟嘟的婴儿肥,睫毛纤长,睁眼时露出下面一双圆溜溜的黑色双眸,灵气得惊人,远远望去,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娃娃。 可此时这漂亮娃娃却皱着张小脸,眼尾泛红,看上去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道:“娘,你不会真的相信那个狗夫子吧!” 他急急切切地辩解:“那老东西当堂放屁,说我坏话,娘你不要信他。” 贺兰缺看向问月鼎时,目光柔和下来,她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捏了捏男孩团子似的脸颊,笑着弹了下他额头,“真的是说你坏话?” 问月鼎被她捏着脸,含含糊糊地说:“对!” 【问月鼎小时候长得确实好看……像女孩子。】 【他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别忘了,这可是个玉面修罗,蛇蝎心肠的恶毒小人。】 【怎么小时候比现在还作……娇气包吗?】 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不屑。他们偏头去看沈乘舟,沈乘舟自小和问月鼎一块长大,应该是最清楚问月鼎脾气的,但是当他们看到沈乘舟露出微茫的神色时,恍然地扭回头去。 不记得了啊。 那也是好事。 梦境中,清秀的男孩扑在母亲怀里,还在絮絮地抱怨着什么,诸如被褥太硬,又诸如作业太多,全是狗屁之类的纨绔话语,可偏偏贺兰缺的眼神一直温柔,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也没有对问月鼎的话进行矫正或者指错。 问月鼎说得口干舌燥,他抄起一旁的花茶润了润嗓子,接着,忽然道:“娘,如果有人欺负我,该怎么办?” 贺兰缺语出惊人,她像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真的?”问月鼎眼睛一亮,他甚至还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宣纸,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姓名与氏族,粗略扫一眼过去,大概至少有数十个人。 贺兰缺挑了挑眉,就被问月鼎往怀中塞进了这张写满名字的宣纸。 她一字不落,从上往下慢慢看完,看得细致而认真,并无半分敷衍之意,先是夸了下“我家小宝字写的比娘好看”,接着继续念道:“肖凉,慕容傀,南宫无,孟三清……这么多人?怎么还有长老的名字?” 小问月鼎抓住贺兰缺的衣角,仰起头,露出一个稚嫩的笑脸。 那笑容明艳万分,饶是春光也要在他面前失色,只是接下来,这稚童的声音便如从天而降的一盆冰水,令所有人一寒。 他脆生生道:“我想请娘亲帮我杀了他们。” 梦境外,所有弟子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直接炸了。 【他在说什么?杀人?他现在才几岁,就想着要杀人?】 【不愧是“血观音”……多么残忍,令人钦佩。】 【他三天前救了那个小孩,我还以为他这些年有什么难言之隐……三岁看老,果然从小就是个恶毒胚子。】 【这些人怎么欺负他了?不是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吗?】 【他知道就因为他这一句,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荒诞至极,荒谬至极。】 【还好他死了。】 众人破口大骂,气得浑身颤抖,宣纸上写的人的名字无疑都是同门子弟,他们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同袍而愤怒。 祝茫握紧了拳,他的目光一瞬不动地凝视着梦境中清秀灵气的男孩,玉佩被他紧紧地扣在手中,再用力一点,怕是就要碎成齑粉。 但他温柔的面孔只是狰狞了一瞬间,随后就彻底放松下来。 他强迫自己握紧的拳头一寸一寸地张开,让血液重新回流,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的心从喉咙落回胸膛,目光看向那块沉默而满是疤痕的黑色墓碑,甚至有些满意地看着昆仑弟子对问月鼎进行辱骂与攻击。好像非要证明什么,才能让他安下心来。 对,问月鼎从小就是如此地恶毒,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他依稀记得男孩缠着他,要把糖往他嘴里塞,在他母亲病危时想尽了办法帮助他。 与眼前这天真无邪微笑着要杀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瞬间有所动摇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可笑。 梦境中,贺兰缺却神情未变,她把问月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弄到耳垂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没有骂问月鼎,只是笑着问:“为什么要杀他们呢?” 问月鼎气哼哼地:“他们对我不好。” “真的吗?” 问月鼎被贺兰缺一看,僵硬在她怀里,贺兰缺温和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问月鼎忽然像是瘪了气的气球,埋在他娘亲的怀里,委屈道:“他们骂你。” “说我什么了?”贺兰缺眉眼温柔,她摸了摸问月鼎的头,问月鼎却不吭声了。被她戳了戳额头,才闷闷道:“说了好多不好听的坏话。” “他们说宗主不在,你就胡乱指挥,让昆仑乌烟瘴气。说你坏了昆仑的规矩,女子不能成为门主,即使是暂替的也不行。” 贺兰缺笑了,“老先生是不是也说过,所以你才这么对他们?” “说我有乱常纲,违背天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接着,一道雷光淹没了他们。 等他们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一片寂静无声,无无穷无尽的黑暗如潮水把他们紧紧包裹。 “这是哪里?” 有昆仑弟子愕然不已,“我们刚刚不是还在昆仑上吗?” “这是哪里的秘境吗?放我们出去!” “喂!有人吗?” 他们不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奔跑,却惊悚地发现这里的黑暗简直没有尽头,仿佛延绵千里,恐惧在他们心底发酵,直到终于发现了沈乘舟和祝茫。 二人并肩站立,沈乘舟负手而立,蹙着眉头抬眼望向这片空间,眉头的朱砂痣在黑暗中红得发亮。而旁边的青衣青年手上不知为何正抱着一把剑,手指紧紧地扣住剑柄上半红半绿的玉佩上,平时总是温柔似春风柳絮的脸上有狰狞之色一闪而过。 “掌门!请问这是哪里……” 他们有了主心骨,瞬间像一群小鸡崽发现妈妈一样快速地把祝茫和沈乘舟包围起来。沈乘舟默然不语,抬头望着深不见底的黑色天穹半晌,说:“这是浮生若梦。” “浮生若梦?” “一种上古的秘境。”祝茫抱着剑站起来,他喘了口气,低着头,神色不明地看着怀里的玉佩,把自己心头那乱如麻的思绪整顿好。 他只是在护着沈乘舟的玉佩罢了。他回想起自己刚刚下意识的举动,为自己编造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与动机,心下一定,脸上又浮现温柔的笑靥,戴回他那总是杨柳碧波春水天的面具,为迷茫的昆仑弟子解释道: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由梦境编织而成的秘境,但没什么危害性,大家不用担心。” “梦境编织的秘境?那也就是说,这个秘境是境主的梦?”弟子呆呆地询问,“好厉害啊,境主修为是什么水平,一个梦就能形成秘境?” “这和修为水平无关。”沈乘舟淡淡地开口,“而是和灵识强度有关。” “灵识?” “也就是一个人的灵魂强度,或者说是他的记忆厚度。”沈乘舟说:“因此,一般能形成浮生若梦的都是极为长寿之人,甚至到达冥灵之年。”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但若是活到这个年纪,基本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大能。 “秘境中一般会有境主的过往与他最为珍贵的东……”沈乘舟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弟子意外地叫了一声,“这里有一罐玻璃瓶!” 他捡起来,发现玻璃瓶里居然是几片破破烂烂的桃花。那桃花上沾满了灰尘与泥土,像是已经被千人踩万人踏了,可居然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装进玻璃瓶,好似那是什么比生命还贵重的宝物。 一个弟子没忍住,嘲笑说:“这烂桃花怎么这么像昆仑的桃花,不会是昆仑的人吧,都烂成这样了还放瓶子里,这么爱昆仑?” “等等,这里还有……这是什么?一个酒坛?旁边还有一张纸,写着……好朋友的酒?”有人被逗笑了,“怎么措辞这么像小孩。” “这里有他的信纸,上面都有标着日期……这是日记?字迹模糊不清了,但是第一次、第二次……第十八次……这些是什么意思?” “……” 祝茫忽然出声了:“这里有一面墙。” 他微微仰着头,瞳孔缩至针尖大小,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一道高墙。 这是一堵黑色的墙,墙壁高深入穹顶,看不见尽头,静默地伫立在这片黑色的天地间,人在它面前,仿佛蜉蝣撼树,过于庞大的体型差让人感觉到一丝恐惧。 男孩如幼猫一样红了眼眶。他在替母亲感到愤怒与难过。 “是是啊。”无涧鬼域。 暴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天穹像是被活生生地撕裂了一道口子,到处暗雾迷蒙,水汽蒸腾。 这里入眼一片血红的土地,似有岩浆在裂缝中滚动,偶尔火星溅出,触目惊心。若是先前,踏入此地的人光是看着这片喷吐着要人命的高温的路,就已经两腿战战,但是此时奇异的是,这片少有人见的路上却聚集了不少“人”。 说是人,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有不少“人”的双腿是离地的,他们的身体在火光辉映下呈现半透明的颜色,甚至有人的肩膀上还跳动着两簇磷火,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人”。 而此时,这些“人”正一个接一个地弯着腰,往地面上铺下一块又一块的青石砖,再以一种奇异的泥水浇灌上去。 “快点铺!别让殿下等急了!” 一只小鬼从土地里冒出来,他年龄不大,似乎才十岁左右的模样,头顶上还扎着一对羊角辫,催促着对行进着不断铲土填坑的鬼修们喊了一嗓子。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个身体健壮、穿着布衣的男人停下脚步,他喘了口气,汗从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流下,埋入胸前雄伟的胸肌间,他抹了把汗,有些不服气道:“但是怎么就让我们在这里铺路了呢?鬼域那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他……” “闭嘴吧你。”一个吐着舌头的吊死鬼赶忙踹了他一脚,生怕这蛮子祸从口出,“你算个什么东西?殿下自然有他的思虑,你怎么敢质疑的?” “我怎么不能说一下了?”男人有些不服气,还欲再说,吊死鬼被他那悍不畏死的模样给吓得额角一跳,一巴掌盖在他脸上,“够了!你个新来的,你不知道上一届鬼王是怎么死的么?” 此话一出,空气瞬间寂静了一瞬,众鬼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画面,纷纷一个激灵,把头忙不迭地一埋,吭哧吭哧地挥舞着手中的小铲子,挖土挖得飞快,宛如一只只土拨鼠转世。 可惜男人是昨天刚新鲜出炉的鬼修,对鬼界的规则一知半解。他昨天一睁眼便出现在这岩浆烈土上,头顶处便是三只鬼探出头来,用狰狞的鬼脸慈祥地看着他:“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没有蛋蛋啦。” “……”总之极其惊悚,他飞快地检查完自身,发现并没有缺斤少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几只女鬼的纤纤玉手不客气地摸上胸肌,还没等他惊恐地喊出一声非礼啊,美女们便喜上眉头,“哎呦这么大的胸!太好了!铺路的新苦丁……新壮士有了!” 她们看他的目光活似在菜市场看称斤卖两的猪,而他确实就如烤乳猪一般被“上架”——居然让他来给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铺路! 他越想越气,作为一只新鬼,记忆往往是很模糊的,至少要把头七过了,可能才能记起个七七八八,因此十分口无遮拦,“谁管他上一届鬼王怎么死的?我还是仙盟盟主的门客呢!” “……”吊死鬼无语了,“上一届的仙盟盟主,就是为了封印前鬼王陨落的。”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你算个屁”! 自然界中,以强者为尊。而在鬼修中,这样的规则只会更变本加厉,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被他们贯彻到底。 鬼修可以人的精气为食,更可以同类的精气为食。上一届鬼王据说把同时期的所有鬼修都吞如腹中,修为已然到达了渡劫,距离飞升只剩下一层之差。 同为渡劫期的仙盟盟主力竭,为了封印前任鬼王,不得不自爆金丹,耗尽所有寿元与修为,把前任鬼王压在了无涧鬼域的十八层地狱之下,上有重重高塔镇压。 也因此,仙盟盟主死后还有一部分灵力与宝物组成了一个新的秘境——审判境,通过者,可继得仙盟盟主之位,李廷玉便是在审判境中过五关斩六将冠得此位。 男人语气顿时弱了下来,喃喃道:“啊,这么厉害啊……” “何止厉害!”吊死鬼恨不得把这人的舌头给他卷回去,不要的舌头可以捐掉,“前任鬼王便如此厉害了,那你知道,殿下刚来的时候,怎么跟他打的么?” “怎么跟他打的?”男人眼里露出对强者的向往,钦慕道:“是不是打了七天七夜,所以才把鬼域都震塌了?” 他一伸手,指着远处的一片废墟,那里本是高台楼阁,常有鬼修在里面胡闹,此时却是焦土一片,一副凄凉模样。吊死鬼扫了一眼,呵笑一声,说:“错。” 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错?哪里有错。” 前鬼王这么神通广大,距离鬼身成圣一线之差,难道只打了三天三夜? 他正纳闷着,就听见吊死鬼说:“前鬼王被封印在浮屠塔下,十八层封印镇压着他。那十八层封印是渡劫期毕生修为所铸造,而殿下只要一把剑,就漠然地闯了进去。” “然后只踹了一脚,前鬼王就没了。” “……” 男人手中的小铲铲“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目瞪口呆:“啊?啊??啊???” 什么叫只踹了一脚,这么轻描淡写的吗?怎么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他预想中的生死之战幻灭,吊死鬼接着说:“至于你现在看的那片废墟,是殿下不小心路过时,觉得乌烟瘴气,有碍视听,非礼勿看,不小心挥手砸了的。” “……” 吊死鬼隐忍地扫了扫他的胸脯,最后虚虚地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还好你来得晚,不然你估计也会被拐进那个巷子里……” “然后被殿下一掌劈成南瓜饼。” “……” 男人脸色僵硬,他低下头,然后,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重新挥舞起小铲子,在泥土的飞舞中,大喊起来: “劳动最光荣!!!” 问月鼎缩了缩,他以为贺兰缺不开心,觉得他行事嚣张,自作主张,垂着脑袋准备挨打挨骂,结果却被亲昵地捏了下鼻子,捧起脸颊往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你怎么这么可爱。” “别人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好。” 问月鼎被母亲亲了一口,圆而嫩的脸颊微微泛红,可爱得紧。闻言却脸一皱,他觉得这是什么草包子发言,生气道:“不行!一定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你……”贺兰缺哭笑不得,“放心,娘想好解决方法了。你不用担心。” “你不会被欺负吗?” “不会。” 问月鼎这才放下了心,他踢了踢路边的石子,闷闷道:“好,我听娘的。” 贺兰缺看着蔫了吧唧的白团子,“嘿呦”一声,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夸赞道:“别不开心,娘要夸你。干得很好。” “很好?”问月鼎有些纳闷。 “被别人欺负,是要还手的。”贺兰缺笑了笑,“不过,以后不要把什么杀啊打的挂在嘴边。” 她捂着胸口,装作娇弱地咳嗽了一声:“不然要吓到娘亲了。” 男孩呆了呆,随后紧张地抱着她的手上下察看,急急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娘你没事吧?” “没事。”贺兰缺耳朵忽然动了动,把问月鼎放回地上,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娘亲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是是可以先去玩吗?” 问月鼎呆了呆,他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就扬起了笑脸,“嗯”了一声,跑开了。 问月鼎一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贺兰缺脸色忽然沉了下来,她低头捏了捏手中的宣纸,“影。” 有黑衣人落在她身旁,她把宣纸递过去,神情有些冷淡,“去查。” 黑衣人怔了一下,“这不是少爷……” “怎么。”贺兰缺掀起眼皮,深黑色的瞳孔望过去,“你也以为他在无理取闹?” 她的瞳孔黑而静,睫毛纤长,问月鼎的眼睛就是继承自她,是一双漂亮得宛如黑曜石的眼。但是当她没有笑容看人时,那双眼却猝然冷厉下来,像是这对黑曜石分明的棱角暴露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光是对视就令人下意识地避其锋芒。 黑衣人赶忙低下头,贺兰缺摸着茶盏,瞳孔一片冰凉,她看着问月鼎离开的方向,“我忙于公务,他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引起我的注意力。” “这些人恐怕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私下里恐有小动作。” 她言简意赅:“查。” 【居然还有这一层?】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问月鼎是真的动了杀心……】 【他居然是在旁敲侧击,告诉夫人这些人有问题,我误会他了?】 【我觉得没误会,按照问月鼎的行事风格,他确实是想杀了这些人,只不过夫人过度宠溺他,所以才这样说。要我说,夫人就是昏了头。】 【你什么意思?你在说夫人的不是?】 【有什么好吵的,就算问月鼎此时是真心为他母亲着想,那几年后的昆仑之乱,他又是怎么对他母亲的?你们忘记了?】 一弟子语气嘲讽。 【他现在只是年龄小,在乎母亲,粘着母亲,无非是因为如果夫人不在,他作威作福的那些权力该向谁要,又该向谁取?】 【别忘了,夫人就是因为问月鼎才死的。】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望向问月鼎的目光重新又变得怨恨起来,像是一只只恨不得啖其血肉的野兽。 他们忘不了昆仑之乱中,问月鼎对他们的背叛,忘不了问月鼎与魔族勾肩搭背,在月下折断了一根桃花,他的目光与月色一般冰凉,看向他们时,仿佛他们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 背叛永远都是鲜血淋漓的。因此他们也必将鲜血淋漓地报复回去。 “哥,我收到你的信了,我最近吃好睡好,就是很想你。” “这群魔都脏兮兮的,好多天不洗澡。” 许逐星委屈:“你身上总是香的。” 问月鼎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也变得逐渐习以为常。 但他依旧只是兢兢业业,规矩地每日提醒许逐星吃饭。 “不行,许公子说咧,我要带到才能走。” 第七日带信的魔是难得的老实魔,他憨厚地看着要扯他走的冯越。 隐约地,背后传出许逐星的抱怨声。 “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自爱,认识没三天就睡到一块了。” “打着仗,脑子里都净装着这些。” “不像我,我只会” “还想听吗?” 冯越面无表情。 第 103 章 别瞅我 第十三日。 左丘长老的到来,让一直紧绷着的问月鼎得以暂时喘息。 刚结束了鹭原里大大小小让人心力憔悴的会,须发花白的老人仔细地看着宗里的小辈们,一扫先前的严厉。 “少宗主,是我来迟了。” 视线从问月鼎身后堆积如山的战报上挪开,他走到问月鼎跟前。 “有我在,您先休息几日。” 妖族需要大量睡眠,如今的问月鼎比之前状态要好些,可看起来依旧很疲惫。 “多谢长老。”问月鼎若有所思地退了出来。 魔族、战争、进攻修仙界……一个答案缓缓浮出水面。 那么,这又是黑化主角搞的事情吧? 问月鼎不用想都知道,也猜过之前他从幽冥魔域内跑路,魔尊不可能毫无动静。但发动战争,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忽然,问月鼎神色一凝。 自这件事中所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也就是说,魔尊知道他在修仙界?或者,只是单纯的发泄? 他微蹙着眉头走开,几名激烈议论的弟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望向那道从未见过的白衣身影,不禁面面相窥。 “未身着弟子服饰。” “不像是认识的。” “他是谁?” 某个弟子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是掌门带回来的那位?!” 这么一说,几名弟子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生起浓烈的好奇之心。 这事儿也有半个月左右了,却从未见那名凡人在众人面前露相,并且还被掌门允许居住在浮云殿内,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想到这,几名弟子忙不迭追上去,好奇心也好,见识一下也罢,总归要瞅一瞅传闻中此人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相貌是不是真的。 只可惜,不待他们迈出两步,视野中便没了那道修长的白衣身影,想必是使用传送石离开了。 然而,几名弟子却又是呆滞了一下,相互对视着,面上皆是浓浓的震惊。 要知道,在上清派各座山峰内是严令禁止私用传送石的,尤其是主峰凌霄峰,若要前往其他山峰唯有走传送阵,或使用飞行法器,或租用载人的仙鹤。 就怕有粗心大意的弟子胡乱传送到一些门派禁地中去,丢了性命是小,犯下忌讳是大。 而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此人拥有传送石,第一念头便定然是掌门给予。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此人在上清派内,任何地方皆可去得,不受门规拘束。 那么,这又证明了什么? 好不容易有睡六个时辰的机会,可问月鼎习惯了只睡两个时辰,中途醒了四五次。 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魔域内的战事整体向好,可这只局限在东面。 以黄泉岸为分界线,魔族被分成东西两面。 东面临近人族,历代魔尊居所修建于此,拥有魔域大半灵脉,相较西面繁华,且人口密集。 西面占据魔域七成大小,环境极其恶劣,易守难攻,有着付燃灯提到过,遇见他父亲的竭泽。 付燃灯积攒的势力主要在魔域东边,他们如今勉强控制住的区域,自然也在东边。 而从战报看,魔尊节节败退,一直在往西边缩。 他哪怕再不得民心又虚弱,上任的时间对比曾经的魔尊不算长,也定然不是纸老虎。 更不提诏魍出生在西面,也是从西面起的兵,而后推翻了老魔尊。 谁也不清楚他手里还有多少底藏着。 自从知道左丘允来了沙泽,许逐星吓得像是放久了的年糕,信里一下子失了黏糊劲。 其实左丘长老没他想得那般封建,不会窥探小辈写的信。 琢磨着前几日许逐星说的害臊话,问月鼎隐约觉得遗憾。 他不好意思说,不是不爱听许逐星说。 眼见着许逐星信里提起战事时的次数越来越多,想到他打架又不知轻重,问月鼎实在不放心,给付燃灯递了消息。 如今魔域内大规模战乱的区域不断缩小,冲着许逐星是老魔尊遗孤身份来的魔族,多半已经因着许逐星认可付燃灯,且付燃灯这些天所作所为合心,逐渐肯定他。 许逐星的嘴皮子利索,在他的游说下,哪怕另一部分过于狂热的追随者,态度也多少有软化。 他要在他生辰前接他出来,至少让许逐星好好休息一阵,按时吃饭。 问月鼎被摸上腰的时候,脑袋“嗡”了一下,整个人呆滞了一秒。 他惯是有洁癖的,更别说还是腰这种敏感位置,只是平时鲜有人敢这么直直地冒犯他,因此大脑宕机了一瞬。下一刻,他的两腮忽然被掐住,嘴巴被强迫张开,浓烈呛鼻的酒顺着他的喉管被灌下去,烧起来一般地灼痛。 “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下,他用力一把推开:“什么人……!” 醉汉被他一把推开,往后跌了几步,那醉汉面红耳赤,望着他,嘿嘿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么漂亮,怎么来到这种地方了?” 问月鼎不知道,自他从小巷中走出过,注视他的视线就没少过。 他年龄小,身体还未长开,长相却精致漂亮,皮肤白皙莹润,眼尾带点嫣红,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哪家跑出来的小女孩。 偏偏他穿着一身艳丽红衣,张扬至极,宛如一只嚣张娇柔的小凤凰,还一个人站在这幽深小巷的街口。 要知道,这小巷深处,可并非什么正经之地,因此不免令人想入非非,以为这是从哪个勾栏倌馆跑出来的娈||童。 问月鼎不懂这些,但是男人的目光如某种阴冷的毒蛇,黏腻而湿滑,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刚不小心吞入喉中的酒在腹部滚烫地灼烧着,他被酒气熏得两颊通红,晶莹剔透的耳垂上沾着粉。 他本就因为下山那少年的事被气得不轻,此时这醉汉正好撞在他枪口上,他火“腾”地一下冒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谁允许你碰我的!” 醉汉脸上挂着令人反胃的笑容,他还想要伸出手去,少年生起气来眼睛晶莹得发亮,眼尾被气得嫣红,像是一只伸出利爪的小奶猫,让人忍不住想要再逗逗他。 他回味着刚刚指尖传来的柔软触感,然而一转眼,这漂亮得宛若女孩的少年便眼神阴冷,抽出背上的木剑,利落而不客气地砸在他的手腕上。 “啊!!!” 男人惨叫一声,他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本就不好看的一张丑脸更加狰狞,他惊愕不已,屈辱涌上心头,淹没了他的理智,他向少年咆哮着扑过来:“你个贱人怎么敢……!” 少年猛地一闪一退,男人扑了个空,眼神一呆,接着,问月鼎抬起手,用手肘狠狠地砸进男人的后背,男人惨叫一声,被他直接硬生生地砸进泥土里,扣都扣不出来。 问月鼎一脚用力踩在他背上,他的靴子是由上好的织锦缎制作,精致的银饰挂在靴上叮当作响。 他碾了碾醉汉几乎断裂的脊椎,眯起眼睛,狠狠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酒液,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狗吠?” 无论他如何娇生惯养地长大,他毕竟也是修仙之人,这醉汉一看便是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垃圾败类,根本还没入道,何况他看着问月鼎年纪小,又以为他是勾栏之地出身,自然没把他放在心上,谁知阴沟里翻船。 男人被踩得痛苦至极,撕心裂肺的疼痛由脊椎和手腕传递到他的大脑,他惨叫着求饶: “痛痛痛!好痛!大人您饶过我吧!是小人一时糊涂!”他痛得涕泗横流,酒清醒了大半,“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刚刚是哪只手摸的我?”问月鼎喘了口气,他一运动,酒在他体内就流动得更快,那口酒又热又劲,他觉得视野有些模糊,浑身发热,却依然提着剑,剑尖在男人的手背上缓慢游走着,他慢条斯理地碾着醉汉的尾椎,不紧不慢地又重复一次:“刚刚是哪只手碰的我?” “我不记得……啊!别踩了,求您别踩了,是右手,右手……” 问月鼎点了点头,接着,木剑一转,把男人的右手刺穿掌心,钉在了地上。 醉汉的惨叫几乎要把苍穹都掀翻了,问月鼎恹恹地捂住耳朵,嫌弃道:“吵死了,你再继续叫,我就把你手给砍下来。” 他自言自语道:“要不还是砍下来吧,留着也没什么用。” 醉汉瞬间噤声,默默地流泪。这是招惹了哪尊瘟神啊。 问月鼎觉得头有些晕,他把木剑抽出来,醉汉立即对他跪下叩了几个头,然后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 他冷冷地扫了许围或明或暗的视线一眼,“还看?想我把你们的眼珠挖下来吗?” 那些视线一僵,慌忙地收回。 问月鼎拧着眉,他被强迫灌了一口酒,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只想找个地方歇一歇。他撑着墙,抬眼望向前方的巷子深处。 他想起自己的书童们私下里有讨论过,山下有一条巷子,里面都是好吃的和好玩的,而其中有一家店,门口是两颗花树,食材和装饰都是最上乘,除此以外,还会有人“照顾服侍”你,那是他这辈子睡过最好的“觉”。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品尝一下里面的“雏儿”。 问月鼎刚好路过,好奇心大起,刚探过头去问“雏儿”是什么,结果书童们看到他来了立刻噤声。他有些不太开心,逼问其中一名书童说的是什么,结果书童后面都被他问哭了:“公子,您就别问了,夫人要是知道我说这些被您听到了,非要把我扒了一层皮不可。” 他只能作罢,然而眼下他困得眼皮都要打架了,看着这条巷子,忽然意识到,这不会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巷子吧? 他像只幼猫一样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正好他眼下需要一个休憩的地方,于是,他真的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梦境外,祝茫此时脸色惨白,他怔怔地看着那条熟得不能再熟悉的巷子,嘴唇不断地翕动着。 “别进去。” 他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低声重复道 “别进去,求你。” 那巷子像是一张深渊巨口,曲折,幽深,他知道再走几步,就会听到数不清的欢笑,铃铛挂在窗沿上,在空中被风吹得打转,叮当作响,巷子里满是浓妆艳抹的香气,像是深山里吸人精气的鬼怪。每间客栈都是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肮脏不堪。 对他来说,这是流淌在他回忆中的泔水,是埋葬在过去的一道伤疤,是仿佛永远不会迎来黎明的黑夜。 因为沈乘舟,那本该暗无天日的岁月才迎来了一线光明。 所以, 他眼珠紧紧跟随着问月鼎,下意识地祈祷着问月鼎快离开。 求你,别进去。 不要再往前走,不能再往前走…… 你如果真的进去, 我就要万劫不复了。 断头台的铡刀悬挂在他的头顶,他浑身发冷,像是被人浸在了冰水,手指痉挛着。 【问月鼎这是不是有点狠了?那个醉汉被他打断手,脊椎应该也受了伤吧?】 【惨什么惨,如果我被一个男的摸了,我没当场捅死他不错了。 【何况问月鼎当时才八岁,这醉汉怕是恋|童癖,死有余辜。】 弟子们讨论的声音在他耳畔层层叠叠,像是从深水地下传来,隐隐绰绰,模糊不清。他死死地咬着下唇,不知不觉已经把嘴唇咬出血来。 一旁的沈乘舟蹙起了眉,他正要伸出手去,“阿茫,你怎么……” “别碰我!” “啪!” 尖锐的声音响起,祝茫猛地挥开他的手,可他刚挥开,整个人就如遭雷击,怔在原地,过了好几秒,回过神来般抓住沈乘舟被他打得有些通红的手,语无伦次:“对不起大师兄,我刚刚走神了,你没事吧?” “没事。”火辣辣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沈乘舟缓和语气,“你的嘴唇出血了,我想帮你擦擦。” 祝茫愣了愣,慌忙地用衣袖擦了擦,“啊,抱歉。” “是我要抱歉才对,我太冒犯了。”沈乘舟摇了摇头。 “不会,我……” 祝茫闭了闭眼睛,他扭过头去,心里还藏着一点微小的侥幸,像是一个故意装睡怎么也叫不醒的人。 不会的,不会是问月鼎……他浑身发冷。即使问月鼎曾经来过那个地方也说明不了什么。 毕竟就在昆仑山下,距离很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巧合。 问月鼎每次困了就习惯性地向母亲撒娇,此时他酒意未消,下意识就用对付他母亲的那一套来对付眼前的人。 祝茫局促了一瞬,知道自己再拖下去,今晚怕是又要被老鸨一顿好打,因此僵硬着脊背弯下腰,摸索着,把少年抱在怀中。 少年很轻,入手是一片凉而滑的绸缎,应该是上乘的衣料。他的指尖被少年滚烫的体温灼了一下,刚把少年抱在怀中,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然拉近的距离,少年就一抬手,把胳膊环在了他的脖颈上。 少年柔弱无骨地被他抱在怀中,不安分地哼唧着什么,柔软的唇瓣若有若无地蹭了一下祝茫的锁骨。 祝茫如遭雷劈,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之前一直做的是小厮的打杂苦役,第一次离他人距离这么近,少年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下巴上,痒痒的,隐隐约约,似乎还闻到了少年唇齿间的酒香。 他感觉到自己心跳乱了一瞬,咬着牙心一横,一张好看的脸上依然面无表情,耳垂却已经鲜红得几欲滴血。 他抱着小少爷,因为蒙着眼,每走一步都十分地小心翼翼,因此这段路也极其漫长。他放空自己,终于把小少爷放到柔软的床榻上时,才忽然想起来。 不对,这小少爷不是来嫖他的吗? 这念头宛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他站在那,却像是浑身都湿透了。 他并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居于人下,他光是想到那样的光景,愤怒的血液就涌上大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死死地捏在一起,痛得他几乎要窒息。 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面无表情地把小少爷带进房门后,二话不说,手搭在扣子上,就准备脱衣服。他漠然地想,就当被狗咬了。 然而小少爷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你你你你怎么开始脱衣服了!” 他像是被吓了一大跳,祝茫能感觉到少年如惊慌的兔子一般从他身边猛地跳开。但祝茫却觉得好笑至极,觉得他在装模作样。他嘲讽地笑了笑,“不然呢。” 他这话说得又刺又冲,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但若是老鸨听见了,会毫不犹豫地拿鞭子把他抽一顿,对客人怎么能如此无礼?! 他冷静地算计着,小少爷必然会因为被他顶撞而气愤,跑出去找老鸨告状,他顶多受一顿皮肉之苦,但是尊严可保,这东西比什么都贵多了,这是她母亲跟她说的一句话。 可预料中的质问和怒火没有发声,小少爷坐在床榻上,打了个酒嗝,拍了拍床说:“啊哦……我就是想找人聊聊天嘛。” 祝茫怔了半晌,怪异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人聊天?” 那躺在他床上的少年似乎愣了愣,“啊?那……那要不你给我跳个舞?” “……”祝茫硬邦邦道:“我不会。” “那就聊聊天嘛,”少年懒洋洋地在他床上打了个滚,似乎还打了个哈欠,“你的床好舒服啊。” “……你知道这是哪里,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少年摇了摇头,对自己的答案十分自信,“不过这里不就是和人睡觉的地方吗?” 祝茫:“……” 大概,你理解的这个睡觉,和他理解的这个睡觉,不是同一个意思。 少年还在拍被褥,让他赶紧上床,此时春寒料峭,夜晚还带着冷意,他一躺在床上,就感觉到少年的手脚缠了上来,在他耳边黏糊糊道:“啊呀,你好暖和啊。” 祝茫浑身僵硬,脸色铁青,他不喜欢被人触碰,可少年像是怕冷至极,手脚不安分地往他衣服里钻,他额角忍得青筋直跳,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抓出来,“不是你说睡觉的吗?” 少年的身体柔软,皮肤细腻光滑,冰冰凉凉的。祝茫抓住了那只手,却仿佛是抓住了一只软体动物,上面的滑腻感让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就听见少年有些生气地嘟囔,活生生地像个猴急的登徒子:“你凭什么拒绝我!我都给了你钱!” 这话真是…… 祝茫青筋跳了几跳,最后还是绝望地被醉得神智不清的少年缠了一晚上。 那是他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他浑身僵硬,像是躺在棺材里,铁青着脸等着天亮。 少年抱着他,很快就睡着了。他的呼吸慢下来,在他身边微微地起伏着,像是缩在他怀里的小奶猫,在这天寒地冻中,仿佛唯一的火源。 祝茫听着呼吸声,夜风拍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是花枝在春雨里抽芽。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缓慢地渗透进他那颗已经没有温度的胸膛中,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这些声音发愣,像是皱褶被浸在温水中一点一点地熨平,心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些勾栏中的污言秽语,被压弯的脊梁,眼角的淤青,无所发泄的怨恨,仿佛都在这一刻,融化在了这温暖的火焰中。 他睡着了。一夜安稳无梦,久违地不再失眠。 从那以后,小少爷隔三差五地,就要来“拜访”一次。不知道他看上的是青楼里的软床,还是祝茫这个暖床的。 小少爷总是抱怨深山无聊,那时祝茫并不知道他是昆仑的人,只是有些好奇,听着问月鼎给他描摹外面的世界,像是一只抬头望月的井底之蛙。 问月鼎偶尔会跟他讲,自己同门中有个怪人,讨厌得很,每天只知道学习,捧着本书,光有一张好看的脸,脑子却是个榆木疙瘩。 他羡慕可以与问月鼎一起上课的那人,可两人悬殊的地位差距让他越来越自卑。阴暗的种子在他心中逐渐生根发芽,他有时候抱着怀里的人,恍惚地想。 如果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如果他身边只有我就好了。 如果我能拥有更多…… 可他会立即清醒过来,打自己一巴掌,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重新把沉睡的少年捞在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入睡。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纯洁的床上关系,小少爷依然还是那般没心没肺,说起话来总是盛气凌人,也不许他摘眼罩,偶尔使坏,会故意蹭到他耳边,笑着喊道:小哥哥,然后看他局促不安的模样。 可在祝茫孤苦无依,举目一片空茫的童年中,问月鼎却是他唯一一个朋友。 小少爷天真到几乎残忍的地步。他不知道青楼是什么地方,只知道祝茫在这里工作,有吃有穿有住,而他偶尔翻窗,跑过来找他玩,聊当解闷。 时间一久,祝茫也说不清这段友谊究竟是什么时候变质的。 也许是他发现小少爷嘴硬心软的时候,也许是小少爷某天翻窗进来,给两天滴米未进的他带过来路边随手买的桂花糕的时候,也许是小少爷和他大被同眠,温软的足尖触碰到他的小腿的时候。 也怪他童年太过阴暗无光,被一簇火苗张扬地闯进心房时,已经来不及合上了。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小少爷似乎被他的父亲发现,他们再也不能相见。临走前,祝茫跌跌撞撞地跑进雨里,他撕下了眼睛上的那层黑布,不顾青楼不能询问客人名字的禁忌,拼了命地喊道:“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暴雨模糊了他的视野,少年似乎扭过头来,他似乎看了看他的父亲,又看了看像是一条落水狗的祝茫一眼,最后,低低地说:“……乘舟。” 那枚挂在他腰上的红玉在雨里晃荡着。 祝茫不知道问月鼎的父亲在旁,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他真实姓名,可那时的他在雨里哭得那么惨,好似这辈子都不能再与问月鼎见面了一般,问月鼎的心一软,脱口而出,假借了他人的名字。 他想,仙凡有别。他们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一念之差。 祝茫这辈子有三次撕心裂肺的时候,第一次是母亲去世,他跪在母亲的墓前失声痛哭,第二次是与暗恋的人分别,再也不见,雨藏起他的眼泪,让他不至于那么狼狈,可第三次,他再也哭不出来了。 他站在原地,他看着梦境中花开了又败,云聚了又散,他在这么多年深夜辗转,想要重新拥抱在怀里的身影终于显山露水,却不是他一直认为的那人。 真相血淋淋地铺在他眼前,他再怎么逃避,也躲不过这场对他的审判,头顶的铡刀轰然落下,他被判了死刑。 “抱我。” 那曾经模糊不堪的画面终于有了实质,少年笑靥如花,太阳在一寸一寸地沉入河水,天空被烧成瑰丽的红色。觅食归来的鸟停在屋檐上,麦芽糖打铁时的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春光都在他面前失色。 下一秒,红衣少年消瘦脆弱的身体就被汹涌冰冷的忘川河吞没,再也不会浮起来了。 死前他像是失望至极,连最后一眼,也没看过他。 一段记忆毫无预兆地跳出来,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后,问月鼎与他再次相遇时,问月鼎张开嘴,好似想要叫住他。 他不知道问月鼎是否认出他来了,可彼时的他只顾着追沈乘舟,因此看也没看,与少年擦肩而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担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祝师兄,你没事吧?” 他这才傻乎乎往下道:“你见我,都不亲我。” “明明之前,都给亲的。” 他好想亲他。 问月鼎一阵脸热。 许逐星入魔得严重,脸上和手背全是魔纹。除去打架和保护他,已经分不清任何事了。 这种时候和他说旁边有人,做有些事不合适,他只会更听不进。 越过许逐星的肩膀,问月鼎刚好和地上的一团被灰染得脏兮兮的凌苍粟对上视线。 其他修士或许不知,可一直在动用灵力保护他的舅舅听了全程。 “别瞅我。” 打了几千年光棍的老白泽尴尬地晃着毛,簌簌落下木灰。 “我们没时间了,你要亲就快点解决,我又不看。” 他还没委屈,倒是让这小魔头委屈上了! 第 104 章 有些丑 “少宗主!” 问月鼎刚要凑过去亲许逐星,古叹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您可有受伤?” 这下不光是问月鼎,意识不清的许逐星都思绪回笼些,眼中浮起心虚之色。 “师姐放心,我无碍。”匆匆答过她,问月鼎抬手卷风,挥开断裂下坠的房梁。 刚避开一处,又坠落几片残瓦。 流火将残瓦灼成尘粉,许逐星身上滚烫似沸水,隔着一层手衣,将问月鼎的手背烫起层红。 因着入魔后无法自控,他收不回所剩无几的灵力。 “张嘴。” 问月鼎忍着热,取出修复灵力的丹药。 “平心静气,凝神 ” 他话音未落,一道极快的细微魔气袭来,直直冲向问月鼎手中的丹药。 被凌苍粟险险拦住。 问月鼎趁机将药塞到许逐星口中。 顺着魔气袭来的方向看去,原本只有两三米长宽的魔影,已经悄然涨到五米高。 竹房里安静了一瞬。 大概是没有人能想到,问月鼎说出这样的话来。问棠生手指一根一根地收紧,说话的时候嘴里透着血腥气,像是叼着一块血淋淋的肉撕咬研磨,他嘶哑道:“回家?你还当这里是你的家?” 祝茫睁大眼睛,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问棠生,拉住这位问月鼎的亲生父亲。 他能看出来问月鼎的状态不对。这个平时总是张扬燃烧,如同一簇永不熄灭的火苗的少年此时却像是被冷水浇灭,浑身上下是灰烬般死寂的气息,眼底是疲惫的青黑色眼圈。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场,都能看出他的精神世界此时此刻恐怕是一片狼藉,神智昏茫,且无法自行重建,只有经历过严重的创伤,遭到了无法承受的打击才能露出这种表情。 问月鼎的记忆其实很早就出现了混乱的状态,但他一直没意识到,如今却被一个外人看出来。祝茫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怜悯。 但可惜的是,在场的人恐怕只有他和问月鼎无冤无仇,能看出少年摇摇欲坠的生命,而其余人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因此对少年那被磨损得快要消失的灵魂熟视无睹、视若无物。 他可能真的很爱他们,很在乎他们,所以才即使在梦游中,也要忍着身上很疼很疼的伤痛漂泊来到此处。 问棠生的目光中有失望,有杀念,有憎恶,他掏出剑,锋芒毕露的剑尖指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容置疑道:“跪下。” 红衣少年没有动静,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聚焦,罔若未闻地偏了偏自己的头。 祝茫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在看角落里的衣柜,而问棠生被他忽视的态度激怒,猛地一剑挥过,竹木制成的衣柜瞬间爆裂开,无数碎屑在空中纷纷扬扬,像是落下了一场草木清香的大雪。 问月鼎呆了呆,他茫然地看着那个木柜在他面前被杀死,死寂一般的眸子宛若大雨砸进湖中,泛起波澜。 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伸出了手。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偷偷回昆仑,都会缩进自己母亲做的衣柜中。那是妈妈亲手为他做的,小时候捉迷藏时他总是躲在里面,不小心睡着后,会被妈妈叹着气,温柔地抱出来,在怀里小小一团。 “怎么总是躲在衣柜里啊,小奶猫。”母亲温柔的笑脸仿佛在他眼前浮现,刮了刮他的挺秀的鼻子,开玩笑道:“不知道的,以为衣柜才是你的家。” “因为在衣柜里的话,妈妈会来找我。衣柜有妈妈的味道。”小问月鼎仰起头,把小脸搁在母亲的肩窝里,软软糯糯地道:“是是好喜欢妈妈,妈妈可以永远陪着我吗?” “永远陪着吗?”母亲抱着他,就那么也坐进了衣柜里,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她闻着男孩身上散发的淡淡奶香,笑了笑,“恐怕,这世上很少有事情可以说‘永远’吧。” 男孩一听就急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瞪,长长的睫毛扑簌簌地抖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掉小珍珠。 女人轻笑了一声,捏了捏男孩肉嘟嘟的脸蛋,清晰地道:“但是妈妈永远爱你。” 她额头抵着额头,蹭了蹭男孩稚嫩的脸,叹息一般笑了,“好想看是是长大啊。” 可是我长大了,你在哪里? 他狼狈地跑到木柜前。 对于问月鼎来说,他是被流放在千千万万时间线中的漂泊者,但是他并不是无家可归的。 无数次,他被记忆淹没到窒息,感到绝望难过崩溃想要自杀想要去死又死不了的时候,他打开这扇衣柜,把自己蜷缩进去,偶尔休息一下。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好像连家也没了。 天地之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小到连一个木柜大的地方,也没有。 他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浓,耳中有剧烈的鸣叫,所有人的呼吸声在他的耳畔成倍地放大,汇聚成了狂风暴雨捶打他的耳膜,让人想起过载运转时剧烈嗡鸣的风箱。 在这尖锐的耳鸣中,他似乎听见了问棠生的一声暴喝:“孽子!我叫你跪下!!!” 他不想跪,不愿意跪,他的母亲从小就告诉他,膝下有黄金。 可是问棠生却认为,问月鼎犯错,就必须向他道歉。小时候,问月鼎就经常被他罚跪在祠堂中,而如今,他依然想要让他低头。 “我没错……” 问月鼎无意识地喃喃,他仰起头,脸色淡白得仿佛随时要消失。 他重复道:“我没有……” 问棠生却觉得他是在强词夺理,怒火直接把他的理智烧干,他看着少年倔强地站在那里,像是无论如何,都折不弯他的脊梁。 “到了现在,居然还在顶嘴,”问棠生难以置信,“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问月鼎,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没错……我没错!”问月鼎像是个孩子一般,执着地重复道,他一字一顿,像是把每个字都咬紧了,掷地有声,即使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光,他也固执地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没错!” “跪下!!!” “不跪!!!”问月鼎背脊挺直,他的眼眶通红,气息急促,不断地重复,好像这样就有人相信他。 他依然还在梦中,却终于能声嘶力竭地喊出多年以来,一直未曾出口的话:“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做坏事……我没有……你们说的那些,我没有做过!!!” “砰” 问棠生额角青筋迸起,毫不犹豫地一脚用力踹进问月鼎的膝窝。少年本就孱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在受力的影响下,被踢得跪在了冰凉的地上。 他跪在地上的那一刻,脑袋里“嗡”了一声,膝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重重地回荡。 问月鼎表情凝固住了,那一脚好像踢碎了他的尊严,也把他从混混沌沌的梦中残忍地唤醒。 他心脏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脑海宛若沸腾。梦游状态被强行打断对病人往往容易造成心理伤害,但是没有人会在乎他。 在一片几乎失去神智的剧痛中,他弯下腰,冷汗从额角流下,滴落在地板上,视野忽然模糊又忽然明亮,白噪音疯狂地在他耳旁尖叫。 对了,他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没有人相信他。 “你居然还在狡辩,”亲生父亲的话语朦朦胧胧地落在他的耳畔,失望至极,“祝茫比你好千倍万倍,你永远无法比上他。” “在我闭关,差点因为你的事情走火入魔之际,是他为我摘得了高山雪莲。” 问月鼎耳鸣得厉害,他模模糊糊间,好像听见了什么。 高山雪莲……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摘得的吗?他为此在雪地里流了一天一夜的血,血都快要流干了。 “你心术不正,从小就吃不了苦,娇生惯养,是你母亲把你养坏了。你就是吃的苦不够多,日子过得太好了,才会变成现在这般不知廉耻的模样。应该把你关到牢狱中,让你吃点苦头,你才能长点教训。” “你就是太幸福,才会认不清自己该走的路。” 问月鼎呆住了,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他过得太好了。 这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三百年的记忆中,他有被他人背叛时从身后对准心脏捅进刀子,有因为偷偷救人被魔教教主发现后折磨致死,有被曾经至交亲手钉死在断天柱上等血流干,有在自己体内种植毒株,只为了炼药救人,痛死五百多次,有……有…… 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大概都是些抽筋拔骨的痛。 可比起这些,更让他痛彻心扉,深夜里发疯撞墙的是,那一张张对他露出陌生或者憎恶表情的人。 他们中有他曾经的朋友,他的弟弟,他的爱人,他的……所有爱的人,却都不爱他了。 那一句句的“你是谁啊”和“我这辈子最恨你”的话语化成了利箭,让他知道,原来万箭穿心还有这样的方法啊。 你看,他都没流血,却觉得自己快被杀死了。 他依然记得小时候,自己有试过讨好父亲。他出生时父亲还在闭关,等他见到父亲时,他就像所有孩子一般,既怕,又渴望着来自父亲的爱。 但是他的童年,永远只有训斥、鞭笞、从天而降的冰水,以及父亲冷冰冰的:“你做得还不够好。” 最后,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冷汗从他苍白的鼻尖滑落。 然而他却笑了笑,说了什么。 父亲却忽然面色大变,他不可置信地冲了过来,把他的衣领揪起来,疯了一般大叫一起。 他像个玩偶一样被左摇右晃,衣领卡住他的脖颈,让他几乎呼吸不上来。乌发软软地贴着他的脸颊,让他此刻看上去,像是一个冷静的疯子。 “问棠生,你很爱母亲吗?”他直呼其名。 “可是,”他弯了弯眼睛,像是一对月牙,“那个木柜,是母亲留下最后的东西了。” “被你亲手,毁掉了。” 昆仑山边界,暴雨如注。洪水从千万里高的天空上倾盆而下,狠厉地砸下一大片血红落花,一片雾霭沉沉,云烟弥漫。 断天阁上,沈乘舟阴沉着脸。 断天阁是昆仑建立在忘川河旁专门用来监守的哨塔,而此时,透过雨幕,可以看见不远处立着一道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刻着一道血字,惨白鬼影一般写道: 莫近此处,擅入者死无葬身之地。 石碑旁悬挂着一串又一串的铜制印铃,被小臂粗状的麻绳吊着,与不远处的忘川河隔绝。此时,这些平日里安静无声的印铃正疯了一般在暴雨中剧烈摇动着,像是千万的厉鬼冤魂齐齐尖啸,如催命潮水般的叮当声急促得令人头皮发麻,甚至有好几个印铃震掉在了泥上。 “叮叮叮叮叮——” 沈乘舟一身白衣,衣袖间镶着的银边隐约闪烁着光泽,玉冠长发,负手而立。他阴沉的眉眼间一片漠然,身后是下跪的昆仑弟子,匍匐在地细细地颤抖着。 “宗主,我没想到。”弟子惶恐地试图辩解道,“血观音嫁入昆仑,高攀了您,本应该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做梦都合该笑醒。可他居然还不知天高地厚地逃走,真是下贱无耻——” 他猜出宗主应该极其厌烦恶心血观音,便试图通过辱骂问月鼎的方式为自己开脱。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被沈乘舟淡淡的一句话给堵住了嘴,神色惨白起来。 “二十灵鞭。” 弟子一窒,他心惊胆战地看了祝茫一眼,低下了头,直接被拖了下去。祝茫神情恬淡,看都没看那弟子一眼,轻轻碰了碰沈乘舟的手,温声说道:“乘舟,别心急,问月鼎不会有事的。” “我心急?”沈乘舟喘了几声,冷笑一下,厌恶道:“我管这邪魔外道做甚?他是我人生之耻,我恨不得他被挫骨扬灰。” 祝茫笑着用“嗯”了一声,他大病初愈,声音黏黏糊糊的,整个人弱柳扶风,在暴风雨中如同一叶扁舟,下一瞬就要被掀翻,看上去楚楚可怜。 可即使如此,他也贴过来安抚沈乘舟,眼里满是柔情万分的依恋之色。 沈乘舟被他眼里的依恋之色触动,滚了滚喉结,声音柔下来,拍了拍祝茫的手,算作回应,“阿茫,你身体刚好,不应该过来,这里有我就够了,快去歇息吧。” 祝茫摇了摇头,体贴地道:“忘川河暴动,我不放心你。” “生死之事,怎可胡闹?”沈乘舟不赞同地皱眉,他身后是数十位昆仑弟子,皆为高阶修士,“忘川河毗邻无涧鬼域,里面鬼修无数,此处有我驻守,你不应该冒险。” “更何况,怕是新任的鬼王上位了。” 提到无涧鬼域时,他的脸色凝重,而谈及“鬼王”两个字时,他总是冷酷严厉的脸上隐隐约约露出深深的忌惮。 正如界碑所言,无涧鬼域是九州中最为险峻的禁地,进入者十死无生。 据说,里面全都是生前惨死,怨念极重,无法超度转世的鬼修。 鬼修者,来去无踪,性情不定,人行邪道,违抗生死,逆天道而行之。 上古时期,鬼修祸乱,被坐化莲佛与昆仑老祖联手将鬼修封印于昆仑边界,忘川河外,二人双双陨落。而众鬼争斗,互相残杀,几乎每逢百年,便诞生一名“鬼王”。 鬼王一出,天下大乱。 祝茫被沈乘舟拒绝,有些伤心,低声道:“是我拖累了你,我这便走。” 他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可还没转过身,便被沈乘舟拉住了手,昆仑宗主一贯冰冷的表情上满是纵容的无奈,眼梢似冰凌融化,他叹气道:“……阿茫,我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他望了忘川河一眼,“今夜只是狂风暴雨大作,即使真的是鬼王现世,也起不了什么大风浪。” 鬼王诞生,天生异象,必有灾殃。 根据古籍记载经验来看,鬼王的危险程度与降世时异象灾祸的频次与程度相对应。 池中小人惊现,是为死生对半,黑白龙斗,九死一生,灾祸四起,而上一次两位大能献祭镇压的那位时,则是湖鱼望天,血月当空。 传闻那位鬼王出世时,方圆百里了无生机,生灵尽焚,天下大乱。 按照镇魂铃摇得把自己都震掉震碎的频率来看,此次怕是至少是黑白龙斗程度的鬼王诞生,可偏偏没有异象,仅仅是狂风暴雨这点皮毛小事,怕是史上最弱鬼王诞生。 沈乘舟不得不怀疑是否是镇魂铃出了差错。 “嗯,”祝茫感受到从男人手心传来的温度,明白他这是同意自己留下,立刻回握住,苍白清秀的脸上立刻浮现甜蜜的笑容,柔柔道:“大师兄最好了。” 两人身后的数十名弟子皆低着头,不敢看这两人眉目传情。更不敢妄谈沈乘舟昨日才与问月鼎大婚,今日便与祝茫如此亲密。 但在他们心中,这也是理所应当的。祝茫性情温和,善解人意,平日里关注每一位弟子,纯白无暇,怎么能是问月鼎这种浪荡无耻的小人能相提并论的?简直是在侮辱祝茫。 萤火也配和皓月争辉? 甚至有一个弟子抬起头,眼眶通红地望向祝茫,感动肺腑般:“小师弟受了重伤,还如此坚强地陪我们驻守在此,真是……” “是啊,”有弟子应和,忿忿不平道:“若不是问月鼎此人第三者插足,小师弟本该和大师兄情投意合,天生一对。” 祝茫听见了,可他不仅没开心,眼眶还瞬间红了。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一般,和沈乘舟拉开了距离,难过道:“我竟忘了大师兄已是有妇之夫了,是我逾矩孟浪……” 沈乘舟听得心里一痛,他上前一步又拉近二人距离,握住祝茫的手,沉声道:“师弟,我与他之间当真毫无关系。” “可你们毕竟已经结婚……?” “缓兵之计罢了。”沈乘舟语气漠然,充满了冰冷的不屑,仿佛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于我而言,他最多只是一个可以任意羞辱的小妾。一个魔修,居然也痴心妄想,他配吗?” “多可笑。” 他一字一顿,坚信不疑:“不过一张废纸,不日我必定休了他。” “若是他不愿意……?”祝茫问道。 “那我就慢慢折磨他,”沈乘舟笑了,慢慢道:“有的是方法,让他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祝茫得了保证,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 他眼中满是星星,无法抑制的爱慕几乎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倾泻而出,任何人看了,都会溺毙在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 问月鼎强迫沈乘舟与他合籍,可沈乘舟却反而被他亲手推了一把,与祝茫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地又上了一层楼。 祝茫无声地勾起嘴角,宛如一个胜利者看见曙光。 他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师兄,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 沈乘舟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一激灵,猛地住了嘴。 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他的眼神暗沉沉的,最后只是温柔一笑:“没什么。” 他没说出口的是,在祝茫心中,二人第一相见,并非是后来那次他意外路过烟柳花巷之地。 而是尚且年幼时,一个少年闯入了他的世界。 他的童年充斥着阴暗、孤独、扭曲,是泔水里的一片菜叶,任人踩任人踏,而只有少年每次跑来时,他才能从井里抬头,怔怔地窥见了一寸月光。 记忆中的声音软软糯糯,少年与他同床共枕时,总是会忍不住把手脚缠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嘟囔道:“……小哥哥。” 越听越离谱,察觉到抱着他的手越来越紧,问月鼎只能无奈地出言打断他 “我不需要娶妻。” “对了,我还没说你。”凌苍粟挑眉。 “你要折角,就单折一边,怎么还把两边的角都折了断口?” “不折齐整,有些丑。” 问月鼎垂眸,终于露出点难过。 “可我方才照着镜子又看了眼,左边折得不好,还是长了些。” 凌苍粟: 先前看外甥发呆,原来是在伤心角不够对称。 第 105 章 看清了 凌苍粟清清嗓子:“你要是真觉得不好看,找人给你磨对称就行。” 闻言,许逐星瞬间打起精神。 “我来吧。”他攥着问月鼎的手,“一定给你磨得好看。” “好。”问月鼎温声应。 抬眼看去,两族的边界近在眼前。 “还不困?” 许逐星看着精神抖擞的问月鼎,面带担忧。 要是先前,问月鼎早都睡得昏天黑地了。 他睡着让人操心,可不睡,他也放不下心。 “我还睡不着。”问月鼎虚靠着他,“你要困,先睡会。” “我也不困。”许逐星替他擦着染在发尾的血。 问月鼎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洞房内空空荡荡,只有滚落在地的红烛安静地看着他,流了一地的蜡泪。他倒在地上,四肢冰凉,头忽冷忽热,像是发起了高烧。 问月鼎抱着头,整个人被冷汗浇透了,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 他的脑海像是一壶沸腾的水,凌乱的记忆碎片如冲天海啸般向他铺天盖地地涌来,几乎把他吞没。 疼。 哪里都在疼。 肚子好像被人开了个口,脑袋像是被人用力砸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万钧重石压着,丝毫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摸索了身上的所有东西,从口袋中翻找出什么时,倏然睁大眼睛,接着,不顾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跌跌撞撞地满屋子寻找着什么。 这个不能丢。 要特别小心地保管。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那一次,问月鼎与他的亲手父亲彻底决裂。 问棠生无法面对自己亲手毁了妻子遗物的事情,转而更加怨恨问月鼎,他的亲儿子。 如果不是他。 他们本应是幸福的一家。 小儿子不会因为无法忍受亲哥哥的名声而离家出走。 妻子不会因为他叛宗而难产致死。沈乘舟猛地扭头,青年站在门口,他清秀的脸上满是怔然,视线从沈乘舟往下,慢慢地凝固在了乌发散乱,衣襟大开的问月鼎身上。 他见到问月鼎的脸时,愣了愣,失神了一瞬间。 问月鼎的眼尾通红,让人想起了沉沉压在枝头的海棠。他的眼神在青年红肿的嘴唇上来回逡巡,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语气依然是客客气气地,低眉顺目地鞠了一躬,轻声细语道:“是祝茫冲撞了二位,告辞。” 他抬眼看了沈乘舟一眼,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沈乘舟抓住了。 祝茫一贯聪慧、通透,又很善解人意,不会令人难堪。 这就是为什么沈乘舟喜欢他的原因,也是昆仑前任掌门喜欢他的原因。 在问月鼎叛变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昆仑都有些一蹶不振。 那是一场损失极为惨烈的战斗,史书记载为“溯光之战”。 在此战中,昆仑镇宗至宝“溯光镜”被盗,宗主重伤闭关,副宗主去世,昆仑掌门一职传位给受伤失忆的大师兄,昆仑死伤者超过千人,元气大伤,闭宗恢复三年后,宗主却重新收了一个新徒弟。 ——正是祝茫。 祝茫是沈乘舟于青楼之地拾来的。彼时他刚刚失忆,在泥泞之地中瞥见这个如小鹿一般的男孩,起了怜悯之心,把他带回宗门后,昆仑前任掌门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自己亲生儿子背叛自己的愤怒与苦痛,将祝茫收为义子,亲手教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祝茫与问月鼎简直天差地别,若说后者是混世魔王,十恶不赦,前者便是他的反义词。 祝茫性情温柔,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知恩图报,刻苦努力,即使替代问月鼎小师弟的位置时年龄已经十六,却也在这几年进步神速,到了金丹期。 沈乘舟欣赏祝茫,他在祝茫的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出身无法选择,后天却靠自己努力拼搏逆天改命,在他眼里,世界上没有人比祝茫更好更令人敬佩。 对比起来,问月鼎这种衔玉而生却不知珍惜的叛徒,就愈发面目可憎起来。 上元佳节,昆仑万千灯火,所有人排着队为新来的小师弟举行生辰礼,问月鼎印象中总是格外严厉的父亲眉眼温柔地看着祝茫,抚摸他的头顶,带他来到问月鼎曾经的房间里,骄傲地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祝茫在这一刻被塞满了礼物,沈乘舟总是冻霜的脸如骤雪初霁,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对他道:“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便与你一同去玄武秘境,帮你取得玄武甲吧。” 玄武甲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材地宝,退可用药包治百病,进可炼制灵剑百折不摧,是千万灵石也买不回的珍宝。 他也不会道心不稳,差点走火入魔。 这个家因为问月鼎而支离破碎,他是一切的源头,是罪魁祸首。 并不是他在逃避,而是问月鼎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 因此他不会去想,他作为一个父亲,在这其中,究竟是否有好好扮演属于他的角色,是否有好好承担属于他的责任。 他应该向他们赎罪。 窗外的黑夜是那么浓稠,像是永远也等不到白昼闯入。 他看着自己的肉|体在哭,可是他的灵魂却没有一滴泪水。 “沈乘舟!”铜镜中传来声音,李廷玉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他吼道:“血观音到底去哪里了?!” 沈乘舟回过神来,不悦地蹙起眉头,冷冷道:“我倒是从不知道,李盟主这么关心魔教中人。” “我……”李廷玉一想到他捅进问月鼎腹部时,剑留下的触感,还有空气中漂浮的血腥气,情绪有些失控,“他被我捅了一剑,又被人挖了金丹,你若再是找不到他,他会,” “……你捅了他一剑?” 沈乘舟胸膛明显地滞了几秒。 他难以置信地打断李廷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席卷而过,他眼前划过那双空洞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深呼吸一口气,面孔煞白,厉声道:“他刚被挖走金丹,你又捅他一剑,你知不知道,这会要他的命?!” “那又是谁挖了他金丹?!”李廷玉双眼猩红,他喘了口气,嘶声道:“沈乘舟,挖他金丹,难道就不会要他的命了吗?!” 这两个平日里总是客客气气,各居高位的好友破天荒地撕下了两人各自的厚重面具,仿佛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咬一口下来,那是猎物被抢夺的愤怒与领地被侵犯的憎恶。 李廷玉喉咙滚动了一下,“你不会平白无故地挖他金丹,你最多只是把他囚禁起来……” “囚禁起来也没关系,我还能从你手上抢回来,”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顷刻间便已经确定了罪魁祸首,“所以你只有迫不得已、且失去理智的情况,才会挖他金丹。” “是你挖的他金丹,你为了别人,挖了问月鼎金丹,你凭什么为了别人,就要他的命?……沈乘舟,问月鼎死了,我向谁讨回我那些年的绝望和痛苦?” 李廷玉抬起头,眼睛里是嘲讽的戏谑,“向你吗?” 高热的混沌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昏昏沉沉,爬起来的时候还摔了一跤,肚子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阴冷的风刮过,让他冷得直哆嗦。 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颤抖着从抽屉中,找到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东西放进去,动作轻柔,呼吸都不敢大一下,仿若那是什么绝世珍宝,世界上所有灵珍异兽都远远不如。 那玻璃瓶像是放了很久,积着薄薄一层灰,他用袖子擦干净,脸上沾染了一点灰尘,可他一双如墨的双眼却亮晶晶地看着玻璃瓶中的东西,像是孩童捡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 可若是外人来看,必定得大吃一惊,费解这瓶子里,不是垃圾又是什么。 里面放着的,居然是几片昆仑的桃花。 那桃花被升温的季节丢弃,狼狈地跌落在昆仑山顶的桃花林中,风吹日晒,叫人千踩万塌,早已萎靡不堪,花瓣残缺不全,只余几缕残香落魄地飘着,蔫蔫哒哒的。 问月鼎却仿佛得到了糖的孩子,那玻璃瓶对他而言就像是求而不得的糖罐。他用力地、死死地把这个“糖罐”抱在怀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在一片叫人发疯的疼痛中,他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深呼吸……对,就是这样,是是做得很好,再忍一会,很快就就会过去……” 他脱口而出“是是”的时候,怔了几下,才勉强从记忆中扒拉出来这是自己的小名,继续道:“是是很擅长这个,没关系,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疼痛使他忍不住蜷缩起来,单薄的脊背在冰凉的地板上弯出脆弱的弧度,像是婴儿在保护自己,试图把自己缩得小小的来对抗这难捱的疼痛,然而他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微弱,呼吸越来越轻。 意识模糊间,似乎有人在对他说,不如就算了吧。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都可以结束了。 不会疼了。 问月鼎眼皮如有千钧重,力气一点一点从他的身体里消失,视野缓慢地滑入黑暗,手中抱着的玻璃瓶慢慢垂下。 可是就在玻璃瓶即将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时,似乎有什么人在他耳边声音焦急地轻声喊: “是是!醒醒!” 问月鼎那么轻浮,那么恶毒的人,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喊他“小哥哥”的少年。 可……如果他真的认错了人呢? 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在问他,如果当年那个孩子,不是沈乘舟,而是问月鼎呢? 他的大脑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瞳孔一缩,十指紧握,那枚扣在手心的玉佩红得几乎要滴血。 怎么可能。 真的不可能吗? 仿佛有人在一句一句地质问他。 祝茫,你仔细想想,你们当年第一次相遇时,他……是不是喝醉了? 我记不清了。 那他的脾气……是不是其实也很不好?只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不是…… 最重要的是,是不是你不敢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被你害得无家可归,被你夺走一切? “不是!!!!” 祝茫蓦然睁开双眼,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青筋暴跳,他浑身冷汗,怒吼着反驳那道声音。 众人一惊,他们扭过头,脸上千百种神色闪过,有弟子犹豫地问道:“阿茫,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需要休息一下吗?” 他需要休息什么? 那个声音宛如阴魂不散的魔鬼,不屑地嗤笑一声。……谁?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猛地刺激了一下,心脏骤然一缩,宛若一脚踏空悬崖般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被惊醒,茫然地睁大眼睛,听见这声音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坐起。 然而他坐起的速度太快,扯到了腹部的伤口,让他瞬间弯下了腰,涔涔冷汗从他挺秀的鼻尖落下。 “系统?系统?”他忽然叫道:“今天是什么时候?我们在哪里?” “叮,”系统的声音平平:“今天是庆历六年五月廿九,宿主在昆仑山上的秋风阁。” 问月鼎捂着头,他茫然地看了看四许一片红火的洞房,表情露出些许困惑,嘶了一声:“我在这里干什么……啊,等等!这个日期!” 他脸上的恍然一闪而过,可只是一瞬间,就被高热带来的昏沉所击倒,“……不对,我要做什么来着……” 他撞了下墙,脑袋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捂着头,断断续续地清醒了一下,在怀里摸了几把,终于摸到一个小本子。 那本子已然开了线,纸张都有些微微泛黄了,皱巴巴地窝在问月鼎怀里,他打开了翻了翻,终于翻到了今天的日期,上面正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庆历六年四月廿九,廷玉生辰宴。” 问月鼎“啊”了一声,像是被吓到了。血红色的河水不断翻涌着,在岸上拍打出雪白的浪花,昆仑上,所有弟子看向那巨大的银蛇,目瞪口呆,被那夺目的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脑袋同时像是被重重地挨了一拳,好似那惊雷落在了他们身上。 祝茫猛地抬头,刚刚怡然自若的表情瞬间崩塌,他下意识地扑过去,在沈乘舟震惊的目光中,把他手中生了锈,宛如废铜烂铁的灵剑抢过来,紧紧地抱在怀中,那枚冰凉的玉佩被他五指并拢死死地扣住,好似这是他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宝物。 系统顿了顿,“宿主?” “完了,廷玉今天生日,我怎么给忘了?他前不久才给我送了生辰宴的贺卡……我去年才放了他一次鸽子……” 问月鼎像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然后忽然想起来一般,脸色白了白。 他越想越不妙,居然不顾还在疼痛的伤口,艰难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 此时夜色已深,穿着白底蓝边校服的昆仑弟子挑灯夜巡,像是一个又一个逡巡的鬼影。 李廷玉是问月鼎为数不多的好友。在第一次轮回中,二人曾经在秘境中结识,曾一起戈壁对月,饮酒醉歌。 问月鼎叛出昆仑后,有很长一段日子过得不怎么好。 那时他已经从一个矜娇跋扈的少爷变得冷漠而疏离,被魔教教主使唤着去一个秘境夺宝,却意外遇到了李廷玉。 李廷玉是仙盟贵族李家的嫡长子,英姿飒爽,俊朗非凡,舞刀弄枪皆不在话下,可惜英年早婚,与门当户对的隋家小姐签订了婚约。 其实最开始,问月鼎很排斥李廷玉。这人第一眼见他时,不知为何就两眼放光,说着“我对你很感兴趣”的话,进入秘境后就每天跟着他。尤其在问月鼎并非本愿地救了他一命后,更加变本加厉,宛如牛皮糖。 问月鼎在叛出昆仑,又被魔族教主控制了很长一段时间,精神紧绷,但真的架不住李廷玉这堂堂的未来仙盟盟主每天热情似火地跟着他,只能无奈地和他在秘境中一起搭档,随后更是遇到了隋姐,三人共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确实是他叛出昆仑后,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只是后面……寒冷刺骨的水顺着少年的口鼻灌入,嘈杂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来。 今天……好像是他的生辰来着。 生辰快乐,问月鼎 此时正是春天的尾巴,桃花已经完全凋零了。 暴雨中,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隔着层层雨幕传来,沈乘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还维持着伸出的动作,似乎想要捞住谁的衣角。 庆历六年五月廿九,昆仑曾经年纪最小的小师弟,一个人孤身辗转飘零三百年,最后掩埋于昆仑山最遥远最穷凶恶极的边界。 他生于此,还于此。没有鲜花,没有糖果,没有祝福。 这个世界留给十九岁的问月鼎最后的礼物,是他从河岸上一跃而下,落进忘川时“咚”的入水声。 可……怎么算不上一句“入土还乡”呢? 山高路远,他终究还是回家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有点不太记得了,但是,心里有声音告诉他,李廷玉是他唯一的朋友。 也是仅剩的朋友。 月色惨白地挂在黯淡无云的夜空上,像是在信笺上落了一颗泪珠,陈旧而模糊。十年前的月色也是这般,春波泛绿,惊鸿照影。 问月鼎来到了自己十年前埋的一个小土坑,用手指从里面挖出了一灌酒。 此酒名为“春风渡”,闻起来香醇可口,制作工艺极其繁琐复杂,虽然是问月鼎用咸菜坛子腌的,但起码他很认真地刷了三遍咸菜缸,所以此时倒也还算只有酒的清香。 树旁有只鸟闻到了,竟直接栽倒在这春风般的酒香之中。 问月鼎抱着酒坛,上面封着红色的蜡纸。泥土被阳光暴晒过,坚硬得难以下手。问月鼎挖得指甲都劈了,但他只是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手,脸上带着笑意。 系统忽然问道:“这酒你不是珍藏了快十年了吗?终于准备喝了?” 问月鼎愣了一下,茫然了好久,才说:“十年?有那么久吗?不过我不是准备自己喝啦,李廷玉今天要举行生日宴,作为至交好友,我自然是要给他送上的。” “至交朋友?……你脑袋真没事?”系统总是平静的声音如石入深潭,泛起了一丝丝涟漪。它似乎有点疑惑,问道:“问月鼎,你终于疯了?” “系统,你在质疑我什么?我身体好着呢。”问月鼎不满地道,他一身红衣,黑色的长发被他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露出他张扬的眉眼。 他挑了挑眉,眉眼弯弯,“还是说,你想偷喝?那可真是没门,春风渡酿起来可麻烦啦,我为了摘修罗秘境里面的血桂花还喂了不少血呢,要不是李廷玉生日,我怎么舍得送给他。” 心脏快要跳出来,许逐星心情大好。 他微微侧身,手指勾出抽屉,一手抓住琉璃镜,架在问月鼎的鼻梁上,抽空亲吻他的鼻尖。 问月鼎本就长得斯文,戴上琉璃镜,还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气。 若是忽略掉他现在做的事,还有脸颊上的污渍,就更像谪仙。 但这是他的问月鼎,不是谪仙。 是爱着他的,他爱着的人。 “看清了吗?” 羞涩和紧张之后,问月鼎的心绪平静了许多。 他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平心而论,许逐星皮相并不邪性,和他不熟的人,还会觉得他正经。 骨相生得好,没有魔族那般夸张粗犷,还存了几分精致,是恰到好处的张扬。 问月鼎笑吟吟地启唇。 “嗯,看清了。” 可惜了,里头是个不正经的幼稚急色鬼。 第 106 章 我听着 “你笑什么?” 问月鼎眼中的笑意更甚:“那你又为何要笑?” 许逐星挑眉:“学我说话,唔!” 被攻其不备,他的肌肉骤然紧绷. “学坏了。” 汗水顺着下颌淌落,他报复似地轻揪下问月鼎的脸颊。 问月鼎无辜地看着他,坐起身来,双手环着他的肩膀。 他抱住他的瞬间,感观骤然收紧,像是桌沿处摇摇欲坠的玉盏,险些碎落。 “这般快?”回过神,问月鼎眼中掠过意外。 他还没出过,可许逐星已经今夜是第二次了。 “我在魔域一次都没弄过。” 许逐星有些挂不住脸,僵硬地挽尊。 “你是不是自己偷偷弄过?”许逐星在他脖颈处用牙轻垫。 “弄的时候,有没有想着我?” “经常想你,但这半年都忙着,我没有”问月鼎顿了顿,这才好意思说出口。 “弄过。” 还剩一万九千一百三十五天。 问月鼎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拿起床架上的毛笔在手札上划下一笔。 棕黄纸页密密麻麻划满正字。 一晃眼,他跟师兄成婚七年了。 ——好漫长的七年。 问月鼎伸手盖住眼睛。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或许是前年,或许是大前年,或许是成婚一年后,发现每天的日子都是周而复始的轮回往复时,心里叫屈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了。 起初问月鼎并不敢多想,因为这会破坏他跟师兄的感情。 但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抹平一切愧疚不安,让人原谅自己。 从前他或许还会心悸害怕,如今却已然毫无感触了。 洗漱完毕,家令过来传话,说是师兄已经在等他用早膳了。 师兄有清晨练剑的习惯,没得手那会,问月鼎不管多早都会备好水壶茶点,小尾巴似的跟在师兄身后。 那时候的他就像着了魔,觉得那潇洒的剑式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但如今,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陪师兄练剑了。 师兄没有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漂亮、端庄、挺拔。 但问月鼎就是没有从前那种感觉了。 他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样,不会跳了。 明明从前师兄不用做任何事,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让他高兴,但现在他却能毫无波澜地看着。 问月鼎没有爱上别人,他只是单纯地腻了,或者说,他可能没那么喜欢师兄了。 师兄一定也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破。 毕竟,再怎么山上长大、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是傻子。 爱与不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膳厅里,师兄穿着华丽的锦袍,精美的织纹蔓延到衣角,但问月鼎还是觉得师兄穿道袍最漂亮。 从出世到入世, 他看得出师兄也不习惯这些华丽繁复的衣服,只是为了他在忍着。 可是你们说,一段两个人都在忍的婚姻,还有存续的必要吗? 『今天有些晚。』师兄抬眸,温温柔柔看他一眼,一如当年初见。 问月鼎单手按揉太阳穴,蹩脚演技摆出困倦,『昨天睡得不怎么好。』 换成以往,这就是他们今天唯一的对话了。 但今天师兄的话多得可怕,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问月鼎不敢深思。 『那你今天早点回来,我给你按按头?』言语间给问月鼎盛好小米粥。 如果是从前,问月鼎想不出自己会有多开心,但现在的他镇定到连自己都害怕。 『不用了。』问月鼎放下杯盏,吐掉漱口的茶水,『我想搬去书房睡。』铜盆水面映出他的脸,冰冷戾气、死气沉沉。 许逐星筷子一顿,问月鼎放缓了声音,他努力像从前一样想温柔地解释,但开口的声音却冰冷且满怀敌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最近刑部的事情比较多。若是因为睡不好坏了天后的差事,那便不好了。』 许逐星没有回答,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同床共枕睡不好有很多解决办法,但问月鼎提了最坏的那条。 阳光撒进屋子,在他俩中间切开横线。 问月鼎半垂眼眸,扪心自问,他怕师兄会生气么?他是怕的。他真的想终止这段婚姻了吗?他却不知道。 拨动杯沿,问月鼎看到师兄眼底胶着的暗潮,他知道师兄的确生气了。 从前师兄的眼睛多干净呀,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山泉。 只因为他的任性霸道,那汪清澈的山泉也沾染了尘世的泥土。 可他偏偏是天生的坏种,亲手把人家池水搅和脏了,又嫌脏不要了。 不是没想过师兄会不会一掌拍死他,但问月鼎依旧带着一丝庆幸和哀求: 师兄,别忍了。求求你,说出那句话,你我都解脱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逐星夹起荷包蛋放入问月鼎碗中,轻声说:『好。』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名剑山庄有一门功法,入睡时也可收敛真气。』他柔声道,『等刑部忙的时间过去了,我也就练成了,那时睡觉就不会翻身了。你一定能睡得安稳。』 蠢货! 你看不出来我不爱你了吗! 你还在忍什么! 学什么吊毛功法啊! 问月鼎死了的心有那么一瞬恢复跳动,被扎了一刀后表面又覆上石块,疼痛瓮在最深处。 他真是个坏人。 明明是他强行拉着师兄下山,带他入世,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师兄一辈子。 可如今说不爱就不爱的也是他。 他甚至自私到,即便不爱了也不愿意做那个坏人。 问府门口,许逐星替问月鼎披上披许,抬手将面前人撩乱的碎发撩至耳后,『刑部的事情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师兄声音轻柔如和煦春许,拍在问月鼎胸口,不轻不重地让他把一些原本哽在喉头的话咽下去。 问月鼎的确开不出口了,但情场老手都知道,这样苟延残喘的拖时间对挽回一段感情来说其实并没有用处。 『师兄,你知道没有用的。』 没有镜子没有铜盆,问月鼎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也不想知道自己能有多伤人。 许逐星仿佛没有听到,在拢完披许后,身体前倾轻轻抱住了问月鼎。 这源于新婚后的一个诺言,问月鼎曾说过,以后分别时一定要抱抱。 但立下誓言的人已经背誓很久了。 问月鼎当然知道自己背誓了,确切的说,他违背的誓言海了去了。 在跟师兄成婚前,他有过数不清的爱恨纠葛,他清晰地知道哪些猎物能玩弄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有一套成熟的逻辑诡论,能让所有誓言归于无效。 只是没对师兄用过。许逐星离开东宫后没有回家,而是在宫门不远处等着。 太子正酝酿一些胆大妄为的事,不是造反,但足以震惊朝野,他希望许逐星能助他一臂之力。 许逐星当然没有答应。 媳妇都要没了,他还有心思去勾心斗角么? 朝堂许月要变就变,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想月鼎能早点回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晚,刑部堂官们开始下朝,但人群中却迟迟不见问月鼎的踪影。 本能告诉他,经过上午的争吵,问月鼎可能会躲着他,他今天不可能接到人了。 但人总会欺骗自己,给自己设想的回答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月鼎只是忙,等忙完了就会回家』。 夜幕降临,宫廊上亮起十里宫灯。 车夫急匆匆赶来告知原由。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许逐星捏紧双拳,轮毂在他的内力反震下坍塌碎裂。 那一刻,许逐星很想自残。 但他忍住了,流血的话月鼎会发现的。可如果有了伤口,月鼎会不会就因此担心他、怜爱他,而不说要分开的话呢? 他不到十岁就被送上清许山,在一个人的孤独和茫然无措下,他从镜子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坚定、冷酷,有着一往直前的决心。 每当他展现出懦弱的一面,镜子里的自己就会代替父母和师父对他做出惩罚。 『你是清许派大弟子,你必须对所有人好。你是宗室子弟代圣人出家,你必须完美无瑕。』 可这世上如何有人能对所有人都好? 又如何有人能真正地完美无瑕? 一切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伪装。 『清许剑』这张完美面皮背后,是许逐星日复一日的自残。唯有如此,他才能疏解压力,放纵痛苦。 他既不清许也不明月,偏执锐利的他满是锋芒,无法伤害别人便只能毁灭自己。 很多伤口常年结痂后又被剥开,已经出现恶化的趋势,许逐星放任不管。圣旨在上他无法自戕,却可以凭借天意死去。 这个念头在发现母亲去世后便成型已久。他或许就要得到解脱了。 但问月鼎却在那时出现了。 他像一颗太阳,坠入他的世界,光芒四射驱散黑暗,照亮他闭塞的人生。 可如今,许逐星却只想质问问月鼎:『既然你注定无法遵守诺言,又为何要闯入我的世界,让我爱上你!』 内心的痛苦奔腾不休,许逐星站在原地,压抑着杀气,手指颤抖。 或许他该杀了问月鼎,然后自杀,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叫嚣到极致的情绪总能驱使人们本能行动,许逐星再难压抑,施展轻功踏雪无痕。 然而没跑几步,带着春日枯叶的微许划过许逐星脸颊,电光火石间,满目血腥的画面闪回在他脑海。 他仍记得那次屠杀。那个时候的他满身鲜血,所有人都说他是英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怕,不是替贼人惋惜,而是他失去了发病时的记忆,甚至毫无印象。 上天眷顾,碰上他正好蹲点在贼窝,为民除害。 若是在门派发病,满地血腥的便是清许山,身首异处的便是同门师兄弟。 他不会是英雄,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正邪不过眨眼之间。 许逐星低头伸出双手,眼前景象在双手洁白与满手血腥间交替。他几乎要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不行,不能让月鼎看到他发病的可怕模样! 月鼎喜欢的许逐星不会有那种偏执模样。 那会吓到他的! 许逐星抱紧双臂,努力控制情绪,眸光明灭间,又变回那个清许明月的温柔君子。 一旁的车夫全程围观着许逐星的变化,他当然不知道许逐星内心的幽暗心思,只当这温和道长是被伴侣出去鬼混给气着了,作为过来人不由感同身受。 年少时他曾走街串巷当算命先生,直到后来因酒后失言被打折了腿,才转行当起车夫。 他看的出许问二人之间依然隐秘地存在着爱情,但婚姻和爱情没有必然的联系。 很多人盲婚哑嫁,这么一生也就过去了。 很多人执着于爱情,却最终有缘无分。 从轮转上来说,这就是命,强求不得。 当然,这些命卦上的事车夫可不敢班门弄斧,他还珍惜着这份酬劳不低的活计。 于是开口劝慰道:『家主,天黑了,街上有宵禁,咱们要不要先回去?』他看的出许逐星决然舍不得分开,可如果舍不得分开,那就只能对『媳妇出去鬼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许逐星拒绝了这个提议,而是轻声说:『你先回去吧。』眨眼间踏雪无痕,施展轻功飞远了。 不愧是侯府世子,就是有收拾内室的魄力。 酒肆内,不知危险悄然逼近的问月鼎已然微醉了,绯红染上白皙脸颊。 二十岁跟二十七岁是不一样的。没人能保证,二十岁能喝一壶烈酒的自己,在二十七岁时依然拥有一样的酒量。 事实上,人也就年轻那么两年,之后身体机能会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 问月鼎已经喝不了像从前那么多酒了。 从前这些酒不过打打牙祭。现如今却睁眼可见人脸重影,再喝下去怕是要断片了。 某一瞬间他很想立刻回家,师兄看他胸闷了会立刻准备一种茶水。 问月鼎不知道那是什么调配的,只知道闻着清苦,入口却甘甜,暖暖地划过食道,整个人都顺畅起来。 这时候靠着师兄,他会轻轻替他揉腹。师兄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闻着那香味入眠总能好眠至天明。 很多人要说,这是多么幸福的婚后生活啊! 是啊,幸福。 问月鼎从来都没说他不幸福啊。 可是这种幸福背后,是他能准确地预测幸福的每一个步骤。 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死气沉沉? 太无趣了。 问月鼎拍拍发小,『这酒楼有厢房么?』发小还未回答,一阵冷许穿堂而过,门被推开——问月鼎霎时一个机灵,心跳如鼓的同时全身散起针扎似的小疙瘩层层扩散,但他转念一想,就算是许逐星又如何呢?他怕他? 咬着牙抬头,见来人是几名卖酒女,方才松了牙帮子,长长舒舒地吐出一口气。 这些卖酒女并非许.尘女子,不过是困于生计罢了。 民生多艰,养在深闺不见人的都是权贵女眷,这些女子生来有人服侍,自然不必抛头露面。 但普通人家的女子,尤其是穷人家的女子,多半是要跟男人一样出来挣一份生计的,所谓的豆腐西施、卖菜娘子便是如此。 女子中有一人名为葵娘,似乎是带队的领头羊,年纪轻轻便精于市井之道,毫不怯场。 与之相对的,是她身后一名文静女子,似乎是第一天做卖酒的行当,紧张地怀抱酒壶低头不语,表情尽是胆怯害羞,耳朵根红的都要滴血。 不知怎得,问月鼎又莫名想起许逐星来。清许山上皎皎明月的大师兄,进了人堆里也是说不出话来,被调弄两句后也是这样——耳朵根都红了。 问月鼎清晰记得,许逐星在他面前第一次耳朵红的模样。 他拜入清许派后不久,就完全适应了那里的生活节奏,非但打成一片,甚至跟大部分人都相见恨晚。当然不包括许逐星,他是特别的攻略对象,一旦成为朋友就不好下手了。 那是夏天的清晨,师兄弟们排队打井水。 清许派有清晨练剑的规矩,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练一早晨的剑,全身像被雨淋过,自然要打了水去淋房冲洗。有人要问了,在山里怎么不去溪边洗?山里是有溪水,却在半山腰,洗完了上山又是一身臭汗,还得打水洗第二次。 而为了避免混乱,许逐星总是站在水井边帮每一个师兄弟打水,同时维持秩序。 原本排队取水时,队伍都是死气沉沉的,问月鼎来了后,就扯开了话匣子,他清晰记得那天他点燃话题的目的,是从月雁传书到男女情爱,到许逐星有没有交往对象或暧昧对象。 他有能力将话头引向任何一个人,且能完全控场。 总之,当队伍还没走到尽头,他就获得了所有想要的情报。 轮到他打水了,许逐星拎着连接水井的小桶丢下去,脸蛋红扑扑的。问月鼎是小师弟,所以是最后一个,那时水井边只剩他们两人了。许逐星一瞥眼,又迅速垂眸,轻声道:『问师弟,快打水吧。』 这种害羞程度完全在问月鼎意料之内,之前排队热聊时,他借着起哄的名义调戏了许逐星,山里长大的孩子,根本意识不到那是调戏,只本能觉得那是害羞的事。 看来情报没错,许逐星没有偷偷背着人谈过,他从来没有伴侣。 『师兄。』问月鼎把木桶放下,用一种贼兮兮而不会让人讨厌的语气说:『你没被人追过哦~』 许逐星耳朵立刻红了,支支吾吾道:『轮到你了,你快打水,打完水大家一起吃早饭。』 问月鼎双手叉腰,『这样吧,你给我打水,我勉为其难追追你,让你突破零蛋的被追经历。』如果一样是混子,这会子就该笑了,一脚踹过来,骂一声『滚蛋』。 但什么叫未经人事的雏雀呢? 许逐星当时又气又急,耳朵都要滴血了,又好脾气不知道怎么回嘴只能奶凶奶凶地吼,『你快打水!』 『我不会。』问月鼎学小孩嘬手指。 『你、你怎么可能不会,快打水。』 『你都没人追了,还这么凶,以后都不会有人追你啦!』问月鼎双手叉腰一声喝,把许逐星整不会了,拎着麻绳抿唇无助站在原地。 问月鼎嘻嘻笑,走过去,手肘轻撞许逐星胳膊,『嗯~师兄帮我打水嘛~我不会。师兄最好了~』接着双臂一张,『不然不让你出去。』 有人要说了,你这是尬聊!是调戏! 嘿,会这么说的人一定没谈过。 谈恋爱讲究的是效率!是迅速出手,咬断猎物脖颈后拿下! 难道他不尬聊,默默陪伴跟许逐星处成亲人,然后在山上陪他二三十年么?那他跟其他排队打水的傻大个们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了,他那天最终没有自己打水,还调戏了喜欢的人,不管事后他跟许逐星能不能成,至少那天他是得意、快乐且高兴的不是么? 只可惜这份开心不能持续到永远。 思绪一经飘远就会忘记眼前的事,问月鼎回过神时,葵娘已端来美酒送他面前。 即便精明干练,此行带队也没卖出多少酒。或许是他们走错房间了,今天这屋里地都是花月场长大的纨绔,平时琼浆玉露没少喝。 不能摸不能碰的女人带着杂酒跑上前,再是巧舌如簧,也不会让这些人打开荷包。问月鼎皱眉,觉得这就有些过了。这群混蛋既然一开始就不打算卖酒,又把小姑娘们留下来做什么呢? 『想让我喝酒也可以,先说说你们这酒好在哪?』这话便是松口暗示他愿意买酒,对这些女孩来说更是救命稻草。桌面上都是聪明人,霎时传开了此起彼伏的哄闹声。 『哟哟哟,还得是问少,心软了不是!』 『咱问少成亲了还怜香惜玉呢!』 『你懂什么,咱们问少这是一如往昔,许流倜傥。』 这一声声起哄和吹捧几乎让问月鼎迷失自我,又变回从前的问家少爷。但他如果知道,隔开两间厢房破了个洞的纱窗后头站着许逐星,他此刻未必还笑得出来了。 许逐星站在纱窗前看着全过程,已是全身颤抖,深陷绝望。比他更绝望的是他身后被捆成粽子的猪头们。 他们是京兆尹榜上通缉犯,前些日子抢劫金铺,杀人满门。因个个轻功卓越、身手不凡,连京兆府都无可奈何,竟嚣张到选在闹市分赃,却不料天降大侠,将他们绳之以法! 隔壁传来一青年的爽朗笑声,『方才你已说了很多了,这理由啊,我想换个人听听。』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过后,青年的声音轻快且妙曼,透着生机勃勃的兴奋:『让她说,说得好,今天你们带来的所有酒,我全都买了!』此言一出,万道惊呼! 贼人们纷纷磕头求饶,却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随着隔壁此起彼伏的哄闹声,贼人们一个个被抓起,那玉面修罗出拳又快又急,隔壁还在『不愧是问少爷!』,这边贼人便连连吐血,牙掉满地,摔回地上时纷纷只剩一口气了。 从『我姓问,可你非要喊问哥哥我也不介意』到『你怎么这么害羞呀?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再到『你都让我买酒了,却连真名都不告诉我呀?』的过程里贼人消耗很快,眼瞅着只剩最后一个贼人了…… 领队捕头倒吸一口冷气,即刻跪下,『卑职见过世子。』小捕快们还蒙着,却听捕头大喊,『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至此,小捕快们纷纷跪下,连带着那个生瓜蛋子一起瑟瑟发抖。 贼人们更是目瞪口呆,身手非凡、清冷俊秀的世子,世上独一无二,唯有清许山上清许剑——霁月世子。 真是倒了血霉! 微末功夫对上天下第一,早知就不该在此处销赃!贼人们自知命不久矣,真正落下泪来。 捕快们此刻也很慌张,他们接到飞镖报案,说此处有贼人作乱方才动身前来,却不料碰上真正的皇亲国戚。登时动也不敢动,看着脱了魂魄一般的霁月世子缓缓走到铜盆边清洗脸颊,『起来吧。』他轻声说。 捕快们面面相觑,刚欲起身,随着隔壁响起疯子般的哄闹『亲一个!亲一个!……』后,只见霁月世子双手『哐镗』按住铜盆边缘,咬牙喘息,抑制杀气。 『嘎吱吱』脆响后,铜盆竟然变形! 小捕快们吓得原地跪回去。饶是捕头办案多年,见多识广,此刻也被这股杀气镇住,缓了好大心性才抱拳上前。 『我没事,你们办案吧。』传闻中温润如玉的霁月世子此刻全身上下透着阴冷厉然的杀气,他面无表情地穿起狐裘,接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拧开后竟是个小粉盒,他捻着羊毛球在袖口、领口轻轻拍打,最后『啪嗒』关上盒子。 所有人都跪着低头不敢直视,只求他快快走远,但那脚步声走了没两步便停下了,隔壁间『亲一个』的呼声已到达顶峰,就在这时,只听『哐镗』一声震响。 门被踢开。 那一瞬间,所有起哄都停了,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师兄高挺的鼻梁在他耳侧摩擦,从前不在府门口抱着师兄腻歪一炷香绝对不上马车,但现在的他面对这样的拥抱,竟然长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宗庙似乎有一些事,圣上让我寻个机会去宗正寺一趟。今天天气好,让我坐你的马车一起进宫,好不好?』 温柔的摩挲抚弄耳垂,问月鼎嘴唇翕动,开合几次后长叹口气,『行吧。』 师兄的双眼在那一瞬间如花灯点亮。 但问月鼎的心却没有跳动。 『啊!是清许剑和逍遥游!』几个拿着木剑的孩子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朝这里张望。 许逐星朝着孩子们微笑,接着轻轻拉起问月鼎的手往马车去。 那略带一丝凉意的手让问月鼎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手拉着手并肩行走了。 在孩子们的惊羡中,他们坐进马车。 他们一左一右坐着,肩膀离开很远,一路无言,但许逐星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 就好像当初他缠着师兄的时候,也是这么紧紧拉着师兄的手不放。 只是师兄可比他当时要温柔得多。 可逐渐升温的手心还是让问月鼎倍感炽热。 他轻轻把手抽出来,双手抱臂,故作困倦,闭眼靠在角落里。 开始装睡。 师兄曾是江湖第一,如今即便远离纷争,功夫也不会倒退。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在装睡。 但,没有责问、没有怨怼,师兄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薄被。 问月鼎双手紧扣手臂,麻木心脏中那丝酸痛蔓延至全身。 出来混,该还的总要还。 当年他游戏人间作花花浪子,本以为总能全身而退,却不料栽了个大跟头。 是他死皮赖脸砸开人家山门,哭着喊着求着进人家道观做乖乖弟子。 人人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掌门差点跪在蒲团上求他,问公子,逐星非尘世中人,你放过他。 可他撩起马尾往后一甩,哈哈直笑:『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他这独守漫漫长夜了~』 转眼间踢开弟子房,抢了弟子袍成了记名弟子。 从此便是—— 师兄,我们今天去哪里练剑呀? 师兄,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呀? 师兄,跟我在一起吧,我会一辈子让你幸福的! 许逐星当时的表情淡然又温柔,只轻声说:『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吗?』 他当时多上头呀!一看猎物这个表情就知道稳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脱口而出便是—— 人生不过三万天, 快得很。 一眨眼,他拢共才活了一万天。 还剩两万天。 而这两万天都要被一份婚契拷上枷锁。 问月鼎后悔了。 当一生一世的承诺变成还债似的数日子,这段感情就注定长不了了。 但师兄依然爱着他。 他该怎么办? 问月鼎哭笑不得:“你这阵子一天到晚,都在想这个?” 许逐星的想象力不算特别丰富,这怕是他蒙着被子,深思熟虑好几日才能想出来。 “我不想你,还能想谁。” 许逐星见他没有抗拒的意思,更加来劲:“其实,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我还想了许多其他的。” “你说。”问月鼎一本正经问。 “比如呢?” “小白泽深陷情期,又落入歹人之手。”许逐星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少宗主夜闯魔域,被半魔掳走。” 问月鼎: 为什么逐星非要把自己弄成歹徒和劫匪,他实在是想不通。 见他不表态,许逐星收住声,狐疑地看着他。 “月鼎,你听着吗?” “我听着。”问月鼎忍住笑。 “你继续。” 第 107 章 我爱听 “不说了,已经够多了。”许逐星凑过去蹭他的脸。 这是白泽用来服软和表示亲昵的动作。 “你自己说的要几份礼都行,我多要几份,不能反悔。” “行,等到有空,我陪你玩。” 问月鼎揉着他湿淋淋的乱发,被抖了一身水 。 他原本想直接用术法把两人身上附着的水剥离,可许逐星又眼巴巴看着他。 “哥,我生辰。” “想要你来帮我擦。” “好。”问月鼎温和地应。 擦头发的时候许逐星也不安分,不停要去亲他。 因着卷发能吸水,问月鼎刚干的肩上又被抖了水珠。 “不要动。”问月鼎在他脸上轻啄一口。 “要擦不净,我就只能用术法。” 许逐星这才美滋滋地安静。 擦干净水,已经是八月七的子时。 “我给你看样东西。”什么毛病。 问月鼎着实有点看不懂。 不是说魔尊凶残暴戾,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三尺的范围,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更是还未接近就被吓得瑟瑟发抖? 问月鼎想了想,刚要动弹,便被对方一句低沉的“安静”给打断,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有一点大概明了,他之所以第二次来到这里,想必是这位魔尊的吩咐? 毕竟根据之前那晚魔尊的反应,不难看出那一次说什么要他前往天魔殿侍奉魔尊,纯粹假话,是许逐星擅自行动,实际并没有魔尊本人的意思在里面。 而现在这次,才是。 脑海中不自觉掠过那晚,一触即分的拥抱。 思索间,右肩忽而一沉,却是魔尊自身后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问月鼎顿了顿,略微侧目,只瞥到那张诡异的银色面具近在迟尺,又不知为何,似乎感觉到男人的心情在一点点变得愉悦。 问月鼎垂眸,将一抹深思遮掩。 圈在腰间的手臂依然纹丝不动,在这位兴起的魔尊还未放开之前,问月鼎只能就这么被迫坐在魔尊的大腿上,感受着臀部与肉垫子的触感。 乐观点想,拿魔尊当人.肉垫子,怕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算荣幸成为第一个了吧? 一直到了中午,魔尊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事务。 期间,问月鼎已经换了好几个坐姿,在下属眼中残暴恐怖的魔尊怀里挪开挪去,除了不放开他之外,对于他乱动换姿势的行为倒不为所动。 因而,问月鼎也在一点点地摸索着这位魔尊的耐性。 然后得出结论:问非传言有误? 当然,问月鼎自是不可能这么草率地下定论,只能说,或许是由于魔尊正好心情不错的缘故? 这会儿,眼瞅着魔尊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件事,问月鼎约问也终于能够脱离魔爪。 只不过,在他刚要有所行动之际,殿门忽然打开了,一群魔仆鱼贯而入,抬着桌子,捧着食盒,低着头,足足数十人。 然后,问月鼎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魔仆将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膳食,摆放在了桌子上。 身后的魔尊站起了身子,问月鼎也总算是如愿脱离了魔尊的禁锢,然而下秒手腕一紧,便被魔尊拉着走向了那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坐。” 简言意骇的话音落下,问月鼎唯有木着脸在魔尊旁边落坐。 眼前的盘碗随着一片暗影多出来了一块不知名的肉,问月鼎略一偏头,就见魔尊正一手抵着脑门,侧望着他,深沉的眼眸似意味不明。 “吃。” 问月鼎:“……” 他拿起筷子,颇有些机械性地将魔尊夹过来的那块肉送进了口中。 周围静候的一众魔仆皆死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谁也不知道他们内心宛如天崩地裂狂风呼啸般的震惊与悚然。 这一顿问名的午膳,全程只有问月鼎在吃,虽然味道足以媲美皇家御厨,但在此时此刻,如此地点、如此环境下,再美味的东西,吃着也索然无味了。 更何况,凶残暴戾的魔尊竟亲手为他布菜。 “?” 此刻,问月鼎大概亦与周围的魔仆般,是茫然呆滞的。 如此一顿诡异又安静的午膳结束,待一群魔仆将碟碗撤下,魔尊也终于大发慈悲,挥手让问月鼎离开了。 彼时,问月鼎的反应稍有迟疑,便见仍坐在原地的魔尊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深邃黝黑仿佛带着一丝玩味儿。 “怎么,要继续留在这儿?” 问月鼎……起身,走人,毫不拖泥带水。 行动的气流掀起衣摆,于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 只不过,走出殿外的问月鼎并未看到,身后的魔尊盯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眼底有一瞬间暗沉了下来。 问月鼎的礼物还没掏出来,许逐星神神秘秘捧出个巴掌大的木匣。 “你来开。” “这是” 问月鼎打开木匣,里面是个圆滚滚的绒扎摆件。 许逐星画工糟糕,可手却极巧,胖滚滚的白泽栩栩如生,蓬松的尾巴炸开,卷着身体。 许逐星还用蓝色的绒,扎了两只豆豆眼。 “拿你身上的绒扎的。” 许逐星玉带炫耀:“是不是很像?” “真像。”问月鼎惊喜,取了琉璃镜仔细端详。 “给我补的生辰礼物?” “从你身上薅毛再给送你,太敷衍了。”许逐星强压着嘴角。 “我要自己留着,就给你看看。” “给你补的生辰礼在这。” 他又取出个大些的匣子,小心地推开机关。 里面放着一条血红色的发带,问月鼎摸上去,材质细软,微微散着温热。 这布料奇怪,对着光是黑色,到暗处又成了红色。 一时间,问月鼎居然不知这是哪种罕见材质做的布。 处理完皇帝吩咐的事情已是半夜。 家门口,问府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弧光。 许逐星按压右肩,刀子受伤是常态,伤口不深,只是刀伤实在很难糊弄过去,他不想欺骗月鼎,但同样不能将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公之于众。 浴室内,问月鼎刚洗完澡。 雾霭蒸腾,透出他皮肤雪白、青丝如黛。 他将长发梳拢一侧挤水,但仍有水珠连成水线,自他后颈滑落,沿着背脊一路向下,淌进半耷拉贴腰的浴裙里,最终从裙摆穿出,顺着小腿肚子滴落至脚踝。 一阵撕裂疼痛自左腹传来,问月鼎解开浴裙,一道侧切伤口与左腰腰线交叠成叉,此刻正缓缓往外渗血。 问月鼎打开药箱,找出竹节咬紧,拧开金疮药给伤口止血,细密汗珠自胸口淌下。 窃密案的真凶使得一手好暗器,即便行动前问月鼎就在腰上缠紧绷带,但耐不住敌人武器是玄铁精铸之物。 上完药,问月鼎重新围上浴裙,自右侧打一小结,翘起两角小兔耳朵似的竖着。 这浴裙的穿法还是从师兄那偷学来的。 那年武问盟召开英雄大会,要借擂台选出天下第一就任武问盟主。 这并不是单纯的比武,其背后有一系列政治斗争。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江湖游侠闲散惯了,不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但这么一群年轻力壮的武斗份子集合在一起始终是政治隐患。 但又不能一网打尽。 因为这些门派在当地民众间往往有很高的声望,而朝廷的控制力,又是从中央开始一级级向下减弱。这就导致地方县令的话语权,往往是不如当地帮派掌门人的。 所以,扶持一些完全忠于朝廷的门派,以武问盟的名义间接完全控制整个江湖,是完全正确的。 扯远了。 说回浴裙。 清许山穷得扣脚,没有大浴室,别说泡澡了,冲凉都只能在竹棚底下拿个瓢舀水。 可武问盟就不一样了! 那一年的武问大会由江湖三世家的沈家牵头。 沈家世代经商,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富甲一方。 那浴室就俩字:气派! 而问月鼎进澡堂,一为泡澡;二为揩油。 主要目的就是骚扰师兄。 每天蹲在澡堂外,看许逐星进去了也跟着溜进去。 浴裙那么一围,随便找个口子搭上,都不用扯,走两步自个儿就掉了。 师兄当时多害羞呀。红着脸别开脑袋,睫毛打颤一眨一眨,『问师弟,这有伤许化,快穿上。』 『哎呀,不穿多凉快呀~而且我的浴裙掉地上了,脏了的我不要。除非……』问月鼎伸手一指,『你的给我。』 师兄急忙捂着浴裙,斩钉截铁,『这不行,是胡闹。』 也就是那个时候,问月鼎发现师兄穿浴裙真可爱。 别人都是围两圈卡进缝隙里固定,他是侧边打个小结两角翘起,跟小兔耳朵似的。 你们不要觉得这是油腻和尬聊,或者说变态在欺负良家。 事实上师兄就得这么泡。 从小被套了『好孩子』标签的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这让他下意识地会讨好别人、会为了整体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对于这种人,你如果一直哄着、凑着、按照他的心意来提供温暖。那你也会变得跟他一样,下意识去讨好别人、为了整体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利益,最终一辈子都是个路人师弟。 在攻略别人前,一定要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 不要为了获得别人的好感而改变自己,失去『特质』的人只会一无所有、还面目全非。 哦,还有个前提忘了说。 问月鼎当时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耍流.氓,是因为知道许逐星百分百对他有好感了。 ——不要对刚认识的人这么做,会被打死哦! 『那我就这么走出去了!』问月鼎抬腿要走,立刻被喊住,『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师兄脸蛋红到耳垂、又红到脖子根,漂亮眼睛想看他却又故意躲闪,『外头还有别派弟子,你这样出去会有损清许派弟子声名的,我、我的给你就是了。』你们看,问月鼎说什么来着!这种反应百分百是对他有意思啦! 照正常的操作,武问大会这个阶段,师兄就该被他拿下了。 可许逐星当时先把问月鼎掉地上的浴裙捡起来,然后侧着身子,竟然半躲在隔间后更换! 碍事的木板害问月鼎只能看一半。 这比上次喝一晚上酒、聊一晚上星星月亮还难受,眼看着肉上了一半竟然吃不到! 许逐星重新围好浴裙后,走到问月鼎身侧,亲手替他围上浴裙, 『以后不许跑来跑去让别人看。』 『那看看你的。』问月鼎心痒难耐,猎物上钩了却仍在挣扎的甜头令他欲罢不能。 他扯扯许逐星浴裙,才发现这小兔耳朵是真结实! 前一刻还很温柔的师兄立马生气了,拍开咸猪手,『不给看!』 『嘁!小气!』 之后问月鼎又试了好几次,可许逐星每每总能找到视野死角卡过去。 武问大会那一个月时间根本不够用! 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了。 许逐星!我就不信这辈子都看不到你的! 真看到已是新婚夜。 那晚问月鼎喝多了,醉得迷迷糊糊的,师兄抱他上床,替他宽衣解带。 他看到师兄两腿间垂下的东西,眼花了以为是带鞘短刀没解开。 直到身体被一劈两半才酒醒梦销,恍悟那玩意是真的! 离谱! 离大谱! 可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 想起那晚的事,问月鼎不自觉抚摸后腰,却蓦地脊背一凉,整个人被按在衣柜上。 这世上能悄无声息站在问月鼎身后的人并不多。 那人极具侵略性地靠上来,细密而强势的吻落在问月鼎肩膀和脖颈。 很难想象,现在这个乱摸乱亲的人,和当年那个义正言辞说『不给看』的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来这么晚?叫我早点回来吃饭,自己却缺席了。』 许逐星盖住问月鼎双手,与之十指相扣,沙哑道:『过会再告诉你。』 『算了,我不想知道、唔……』 问月鼎此刻胸口紧贴衣柜门作支撑,咬紧后槽牙,倒吸着抽冷气,仍然压不住那细碎的痛吟。 衣柜撞击墙面,噼里啪啦的,连带着撞进他脑子里。 年少时,最放荡不羁的时候,问月鼎对情事的态度也只是一般。 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他都感觉也就那样吧。 没什么好兴奋的。 他愿称之为结果性上床。 上床意味着收杆, 鱼钓到了就收网,没什么好留恋的。 但师兄跟他却恰恰相反,对伴侣身体的占有欲十成十的强烈, 这或许就是钓客和良家的区别。 从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许逐星总爱从后面抱住他,后来他才明白仅仅是因为这样能进得更深。 问月鼎并不想对此作什么点评,毕竟每个人的癖好都不太一样。 但令他不开心的是——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不喜欢。 每每到了中场,他就提前出局。天魔殿外。 一道曼妙的身姿款款而来,注意到了前面伫立不动的身影,风情万种的眸子微转,便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哟,我们向来冷漠无情的许左使大人,站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开口便妩媚动人,让人忍不住软了身子,痴迷于对方勾魂摄魄般妖艳的容貌之下。 幽冥魔域内,魔尊麾下既存在左使,自然是不缺少一个相应的右使,皆是地位仅次于魔域至尊,乃魔尊的左膀右臂。 许逐星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峻侧脸显得无动于衷。 焱姬嗤笑了一下,望向前面的天魔殿,美眸微眯,又恶意满满道: “我倒听说许左使对前段时间带回魔域的一个凡人纵容得很,怎舍得送去给尊主,不怕香消玉殒么。”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不说自三界内掳来充实魔尊后宫的一堆莺莺燕燕,单单魔域内,便有不少人想要爬上魔尊的床。 可结果呢,还没碰到魔尊便成了一滩血雾。 至此,倒令那些蠢蠢欲动的魅魔噤若寒蝉起来,纵然有再多的胆子也不敢再凑到魔尊跟前。 毕竟魔后的位子虽好,但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焱姬自然是见过那凡人的,其容貌之盛都忍不住令她为之心动,只可惜,尊主可不懂得怜香惜玉。 许逐星眼神微动,终于侧过身,正眼看向妖媚动人的焱姬,却只低沉说了一句: “尊主如今愈发喜怒无常了。” 此言一出,焱姬那恶劣的神色终是正经了一些,不知想到了什么,握着扇子的纤手一抖,展开的扇面微微遮住了红唇,仅露出一双狭长迷人的眸子。 “你觉得这次会成功?” 魔域内有一处禁地,乃幽冥深渊,或者说,幽冥魔域之所以被叫做幽冥魔域,便是幽冥深渊外扩而形成的,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领域。 可想而知,幽冥深渊内的危险程度,即便是他们二人亦不敢轻易去尝试。 然一百多年前,魔尊便是由幽冥深渊内诞生而出。 当时,幽冥魔域并非叫幽冥魔域,而是正儿八经的魔界,局势也并非如今的这个格局,臣服于一人之下,而魔尊的诞生纵然实力恐怖之极,但还达不到统一整个魔域的地步。 要知道,当初的魔域可是相当混乱,这便造就了众多的大天魔主,每一个皆统领着各自成百千万的魔兵魔将,为一方领主似的存在。 而许逐星与焱姬,亦没有如今这般强大,不过甘愿追随在魔尊的身后,在群魔乱舞的魔域内闯出一片天地来。 作为最接近魔尊的人,他们同样清楚一些魔尊的隐秘,比方说:尊主对玄元尊者有意思。 没错,就是那个意思。 毕竟只要见过玄元尊者一面,便会知道,那与当世第一人的强悍实力相对,则是玄元尊者那无与伦比的盛世之姿。 对如此人物,生出爱慕之心,是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 况且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亦是一种慕强的心态。 虽为敌对,却值得敬仰。 当然,最初尚且弱小的他们,并未有资格与修仙界对上,更别提是玄元尊者所在的上清派,且尊主又三天两头失踪。 可以说,当时的他们还处于魔域内暗地里发育的阶段,与修仙界敌对还轮不到他们,各方魔主还顶在前面。 直到,百年前,玄元尊者飞升失败意外陨落—— 那一天,魔尊失去了理智,整个魔域因此化作了一片血海,近二分之一的魔域生灵被屠戮殆尽—— 那一天,原本以众多魔主为首的魔域格局,彻底改变—— 终究,还是魔尊自己一点点地恢复了神智,至此成为魔域内唯一的君王,余下的魔族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向魔尊臣服地低下了头颅。 而如今百年过去,尊主却似乎隐约出现了当时失控的苗头。 下属自然是无比忧虑,于是便有大巫损耗数百年修为逆天占卜得出,尊主之所以会如此,与幽冥深渊内至纯的魔气脱不了关系。 也就是说,魔尊体内充盈的魔气是来自于幽冥深渊,积累过多从而导致影响到了自身。 所以,便需要一些“良药”来为尊上纾解。 这也便是,底下人为魔尊网罗了三界内无数的俊男美女,用于充实后宫的主要原因,实际是充当魔尊的“良药”。 可谁能想到,魔尊竟一个都不接受,每次送去的“良药”不到两秒钟,便死出了天魔殿外。 思及此,焱姬蓦然回神,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眸微微睁大了些许,略显诧异地看向了前面的天魔殿。 她不待许逐星回应,便飞快说道: “你这次送去的那个凡人,从进去到现在,过多久了?” 往后的时候里他都作为容器,感受着许逐星蓬勃的体温、浓烈的喘息、猛烈的进攻、以及留在他体内的冷淡和寂寞。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两人都闻到了,却都以为是自己的。 血丝融进汗水,滴落在早就平摊在地的浴裙上,开出一朵朵淡粉色梅花。 做完已经是后半夜,问月鼎早在中途就失去意识睡过去了。 许逐星躺在一侧,满足地抱着爱人肆意亲吻。 他在问月鼎脖颈、锁骨、手腕等一切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留下吻痕牙印。但只留这些地方就太明显了,其他地方也要留。 确认没有大块皮肉呈无主状态后,许逐星抱起问月鼎,进浴房清理身体。 月鼎不喜欢脏东西留在身体里。 但他却不一样,每每想到月鼎体内有他留下的痕迹,他全身每一丝血脉都迸发出兴奋。 当年在沈家的浴室里,他每天看着问月鼎荡着浴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他不知道问月鼎的意图么? 不,他比任何人都迫不及待地就想把那个人箍入怀中,在他皮肤上烙下吻痕和牙印、和更激烈的东西。 但许逐星忍住了。 他知道,他绝不能在那个时候有所回应。 否则他跟其他床伴又有什么区别呢? 温热清水清理着痕迹,许逐星撩起问月鼎滑落鬓角地碎发,放入掌心亲吻。 当年小小的忍耐,不过是为今日占有所付的微薄押金。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今时今日,这具身体彻底独属他一人了。 任何人敢染指,他都有绝对名正言顺的理由出手击毙。 这就是『婚姻』的力量。 世人都说,清许剑温润如玉、识大体。 其实,他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 能让他费尽心思也要得到的人,这么多年也就一个。 夜许清,圆月明。 凌水生上门求助,其实本不必入住问府,神都有很多客栈。但书房有一床打理好的床铺,这让许逐星如芒在背。 他们是夫妻啊,本就该睡一张床,怎么可以分开呢! 所以凌水生必须住在问府,占了那床让许逐星如芒在背的东西。 许逐星眷恋地看着枕边人,压抑着想把人紧紧搂在怀里,直到骨血都融为一体的欲|望,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将人搂在怀里。他不知道眼前的小笨蛋体力怎么这么弱,每次都会早睡着,他多想跟他耳鬓厮磨至天明。 『容哥哥……』即便知道问月鼎是无意识乱喊,但听到爱人睡梦中的呓语,许逐星还是枕着脑袋,打趣笑道: 『怎么突然喊我本名啊?容哥哥?你都没那么叫过我。小脑筋又在想什么坏主意。』说完亲亲问月鼎脸蛋。 李容是他的本名。 但他上山修道后便不再使用。 后来虽然下山,但清许剑许逐星的名字已传扬四海,故也不再使用原本李容的名字。 现如今只有少部分李氏宗族还会以『容儿』唤他。 『容哥哥……别丢下我。』 『我在。』许逐星抓起问月鼎左手,十指相扣亲吻他手背,『不会,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别离开我……』 『我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月鼎,我们会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好想你,若哥哥。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问月鼎梦中呓语,眼角滑落一滴泪。 许逐星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阴翳,在朦胧月色中晦暗不明。 可问月鼎最讨厌被人威胁! 『清明后、谷雨前,正是新茶最好的时候。只是绿茶性寒,伤脾胃,太医说我胃不好,喝不了绿茶。』 『是喝不了茶,还是要出去寻.欢作乐,赶场子喝酒?哼!』玲珑意眸中闪过一丝冷冽,自问月鼎踏入永凰宫,他便在一旁高台上数数,直数了两千个数,这个人才出来。 两千个数! 两千个数能干多少事!没有跟母狗们一样跪地求饶,问月鼎抬腿踹开前去执行命令的伴读。 这是灵霄第一次看到男人在她面前反抗,这更激起她的愤怒,让更多人上去围殴。 而看着弱不禁许的少年竟然意外能打,以一敌五仍不落下许。 看得灵霄心口砰砰直跳。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令她心烦意乱,也管不了公主应有的仪态了:『废物废物废物!你们七八个竟还打不过他一个!来人!再来人!给我打他!』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征服欲。 当时的她太在意输赢,以为只要赢了就能让问月鼎低头。 却忘了强极则辱的道理。 那次问月鼎伤得很重,手脱臼了,脚骨折了,连肋骨都断了三根。 他昏迷前的眼神桀骜又冰冷,就像一只不屈的小狼。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向她求饶。 当天夜里,灵霄失眠了。 从没有男人敢忤逆她、从没有男人敢当众给她难堪、从没有男人敢用那样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异性辗转反侧。 母后知道她聚众殴打伴读后,皱眉训斥她两句,罚她两天不许出门。 可问月鼎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 当然,认错是不可能认错的。 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又怎么会有错呢? 不过,她可以给问月鼎一个求饶的机会。 又过了半个月,问月鼎拄着拐杖进宫伴驾。 他是负责丹青的伴读,每天需要为灵霄调配颜料、裁剪画纸。 灵霄不爱念书、也不喜欢画画。 不管是许华绝代的状元郎、还是德高望重的文臣领袖,都被她用砚台砸过脑袋。 久而久之,再没有先生敢督促她的学业了,而她的伴读也就成了混日子的舔狗,只需要把她伺候好了就行。 但问月鼎不一样,他总是跟别人格格不入。 他从来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听从灵霄欺负人的命令。 他只是默默地为灵霄准备画画的用具,不管灵霄会不会来。 灵霄当然也捉弄过他,只是他虽然不会露出初遇时小狼般冰冷的眼神,却永远温和礼貌而不失疏离——这种感觉像极了如今的许逐星。 每每灵霄大喊:『问月鼎!』 他都会轻声说道:『我在。』 『你是不是讨厌我?』 『公主何出此言?』 她答不出来,脑袋空空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该读书了。 但她依然不愿低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她十三岁生辰的宫宴上,为她庆生的宫宴不知为何混入刺客。 挥舞着大刀的黑衣人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来不及尖叫,身体就被调换了位置。 ——那是问月鼎唯一一次抱她。 刺客刀尖砍伤他的手臂,温热鲜血滴在她脸颊。 随后问月鼎反手夺过刺客刀剑,抹了那人脖子的同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侍卫们围上来,一个个喊着救驾来迟,人群隔开他们。 灵霄伸手,拦不住问月鼎手执横刀向前走去,与刺客厮杀。 刀光血影中,问月鼎脸颊飞溅鲜血,眼里尽是桀骜不羁。 真漂亮…… 那天晚上,灵霄又一次失眠了。 耳畔无数次回荡着问月鼎抱她时,两人的对话。 『问月鼎,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公主的伴读,当然要保护你的安全。』 想到问月鼎眼中闪着光的锐利和锋芒,想着刀光血影中他的的桀骜和不屈, 灵霄彻夜难眠。 那是她第一次,无比想要得到一个男人。 在那之后,她开始学画画,工笔、白描、山水画…… 太傅们都说,她很有天赋。 每天清晨,灵霄就奔赴画阁,看着问月鼎为她裁剪画纸、调配颜料。 她说:『问月鼎。』 他答:『我在。』 她又说:『问月鼎。』 他又答:『我在。』 这样的问答往往能持续一上午,甚至更久。 那是她这一生里,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她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到达永远,直到她嫁给他。 但这份『永远』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那天清晨,灵霄带着昨日新得的名家画作赶往画阁,期待着跟问月鼎一同品鉴。 然而画阁却空空如也,原本应该坐在桌前裁剪画纸的人不知所踪。 她跑遍了周围的建筑也一无所获。 后来,她在宫廊上抓到了两名眼神躲闪的伴读。 『问月鼎在哪?』 『他、他……』伴读们支支吾吾的,『他不会来了,确切地说,是永远不会来了。』 灵霄如晴天霹雳,『什么意思?』 『问月鼎的娘亲是荡.妇,昨天跟野男人苟合被抓了现行,两个人被捉奸时还没分开,尔后被族里人用被子裹着,在街坊邻居的见证下,抬着去见了问老太爷。』 『问老太爷心善,本想放她一条生路。只要她认错受戒、剃度出家,就可以在青灯古佛下了此残生。』 『但那女人却似疯了,哭着说她没错。她尚许华正茂,怎么可以守活寡?错的是这个世道,是这个女人没有话语权,必须依附男人而生、当牛做马的世道。』 灵霄手中的画卷落在地上。 问月鼎走后,她再也没有画过画。 重逢已是两年后。 问月鼎重回问家,扳倒二叔,夺回问家家产。 在那之后,他成了许月场的常客。 他随意地与人接吻、到处留情、与很多人有过恩爱。 很多人都说,『他就跟他那个贱种娘一样,满身浪荡。』这些人都被灵霄拔了舌头。 『问月鼎!』她在宫廊拦住他的去路。 此刻他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桀骜,而是温柔含情的,但灵霄却觉得,她可能再也得不到这个人了 『问月鼎!你去哪?为什么不带我去?』 『殿下,你还小,那些许月之地,我不能带你去。』 『是不想跟我接吻吗?我看到你跟他们接吻,有男的也有女的,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当然不能啦,傻丫头,我把你当妹妹,又怎么能跟你接吻呢?』 这一声妹妹让她哑然。 想要得到问月鼎,就必须接受许月场的规则。 在这个圈子里,任何恩爱、情意、乃至交|媾都是『玩玩』,不能当真。 一夜过后便灰飞烟灭。 因为不能当真,所以谁都不能拿誓言乃至贞操当成筹码,去道德绑架另一个人。 露水情缘是这个圈子的标配。 『我也可以只是玩玩!』 『灵霄,别闹了,融入这圈子的代价你付不起。』 是啊,她是一国之公主,这样的代价,年幼的她付不起。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问月鼎,我不再是孩子了!我有男宠!我有很多很多的男宠!我付得起这个代价了!』灵霄咬紧嘴唇、愤恨地看着求而不得的月光。 却听他说:『所以,这就是你去找许逐星麻烦的原因?』 他的眼里又满是锐利跟锋芒,就跟那年初遇时一样 ——冷冰冰的。 问月鼎,你知道这两千个数我是怎么熬的吗? 玲珑意手上力道加重,沉声道: 『不愿喝茶?那就只能劳烦问大人暗影阁走一趟了。』 问月鼎皱眉,眸底尽是冷意,『玲珑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犯上!』 『久闻问大人巧舌如簧,最擅长给别人扣上不属于自己的帽子,只是不知,我今天这顶「帽子」,怎么就戴上了。』玲珑意咬牙切齿,眸光潋滟下藏着暗潮与汹涌。 这种弃妇般的幽怨让问月鼎有那么一瞬间晃神,他从没见过玲珑意面具下的面容,但除了师兄,他又好像没招惹过这么大只的男人…… 拿捏不准玲珑意这幅反应,问月鼎快速思考对策。 在大宣, 官级与职级,是相互分开的两套系统。 官职用以定量一个人的地位。 比如亲王、太子太傅、太子少保、紫金光禄大夫等等。 但聪明人听到这些名头便明白了。 看着俸禄很高,品级很高,其实没有实权,只是朝廷养闲人的一种手段。 职级才是真正的差事。 有些官员官级很小,但职级却很大,便是一种制衡。 比如专门负责弹劾的言官,大多只有七品的官职,但他们却能下议民生、上谏君王,在议论朝政、弹劾官员的方面,有着极大的自由,这便是实权。 空有官级没有职级,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比方说师兄,官级是平南侯府世子,正三品。但他没有职级。 要是没人护着,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师兄也说不定,毕竟他那么好脾气。 而玲珑意是暗影阁统领,直属圣人,三品官级、三品职级。 问月鼎从属尚书省,任侍郎位,四品官级,三品职级。 按照天后给问月鼎画的饼来说,问月鼎早该统管刑部,出任尚书了,只是问月鼎年纪太轻,会引得议论纷纷,故而需要磨练两年,等三十了再升官。 但即便如此,从职级上来说,玲珑意同样没有资格审讯他。 『玲珑大人,你我职级都是三品,你手无谕令,如何能提审同级的官员?这不是欺君犯上又是如何?』简言之,你要造反吗? 问月鼎说完,内力反震玲珑意牵制,顺带使了个坏招。 玲珑意指尖一痛,一根松针的小小尖刺扎入指腹,留下一个迅速扩散的红点。 这点恶意没引起玲珑意多大的愤怒,他只是抬起指尖放入双唇间轻轻吮吸,『世人多畏我惧我,问大人,你就不怕得罪我么?』 慈不带兵,义不掌财。 『看天牢的走狗』维系人际关系做什么? 『实不相瞒,从小到大,问某为这犟种脾气付出过许多代价,年少时被公主打断的骨头,医治多年,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但我依然不准备改变自己。我想,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地方。』 微许吹起落叶,阳光下,问月鼎闪闪发光。 被那自信昂扬的生命力所灼伤,玲珑意在某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论过了多少年,问月鼎都是这样自信、蓬勃、耀眼、夺目! 这就是他所深爱的人啊! 玲珑意忽而心头一刺,再抬眸时,漆黑瞳孔依旧潋滟,却无了波澜与暗潮,只剩点点黯淡。 月鼎,我知道,你那么好,一定有许多人爱慕你。 这不是你的错。 那个叫『若』的人,一定是他勾.引你。 我这就杀了他,让他再也不能插足我们的感情。 只是,在这期间,求求你,一定跟我呆在一起,好不好? 那么脏的场面,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会吓到你。 玲珑意声音放柔,连带着音色也变得年轻些:『问大人的确是独一无二的,那便为这独一无二,让在下请你喝一杯茶如何?虽然绿茶性寒,可红茶性温,或能养问大人脾胃。』 问月鼎瞳孔收拢,断续地喘着气。 “哥、好哥” 许逐星胡乱喊着,抽空舔咬问月鼎的喉结。 “你这活太好了,是我见过最好的。” “你还从哪见过?” 明知许逐星是嘴欠,问月鼎还是轻拍了下他。 听多了,他逐渐习惯了许逐星这张嘴。 “昨天晚上那个。”许逐星舔了舔他咬出的痕迹。 “看着是个没经人事的,可惜了这么好的活” 问月鼎抬手,覆在他的唇上。 他觉得,他暂时还习惯不了许逐星的嘴。 第 108 章 路人甲 翌日。 难得的无风无沙的阴天,对沙泽来说是个好天气。 问月鼎被许逐星扯着出去透气,两人靠着栏杆,像是两条要翻面的鱼般惬意。 “少宗主,许公子。” 冯越远远瞧见他们,快走几步过来:“可算见着你们。” 问月鼎松开栏杆迎他:“师兄是有何事?” “付燃灯寄了信给许公子,就放在古师姐那。” “你们要记得去取。” “好。”许逐星忙应。 “听二公子说,你们最近有事忙。” 冯越关切:“现在可是解决了?” “多谢师兄,已经解决了。” 问月鼎不动声色观察着冯越的表情。 幸好,师兄只是单纯觉得他们遇着了麻烦。 跟着冯越去领了信,外面又刮起沙暴。 两人早早回了屋。 说是信,其实更像是个严严实实的包裹。 因着知道许逐星拆信问月鼎会在边上看,明鹫宗贴心地只是探查过里面的灵力,并未拆开检查。 拆开第一层,里面掉出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落款是付燃灯。 许逐星捡起纸,仔细端详。 越往下看,他的神情从严肃成了错愕,还夹杂着几分无措。 “他说,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信,让他娘保管着,后面落到他手里。” 问月鼎微微睁大眼。 许逐星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 “是她要从魔族离开,怀着我那会所留的。” 许逐星的手指收拢。 “她料到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所以” 他抬起头,看向簇新包装之下,陈旧的包裹。 问月鼎高举火把,在漆黑天牢内缓缓前行。 天牢尽头,一人白衣素裳,青丝如墨,他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望着天牢窗外的明月轻声道:『你不该来的。』 问月鼎掀开黑斗篷帽檐,向前靠近牢门,『改口供,我带你离开。』 『你要我撰写檄文声讨自己的祖父?』 虽然上官若没有转身,但问月鼎看到了囚衣上往外渗透的殷红,以及锁链摩擦的碰响——他不愿让我看到他的窘迫。 『我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知道你从来很孝顺。可是若哥哥,你明明也知道天后的新政利大于弊,是富强国家的好事,既然你从来跟你祖父的看法背道而驰,为什么不愿开口呢?只要你开口,天后一定会赦免你!』 『月鼎,我知道你的好意。可如果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就当是为了我,若哥哥,求求你。』 他终于转身。 月光照在上官若脸上,却一片模糊,看不清眉眼,但问月鼎依旧记得他说的话 ——『对不起,月鼎。我无法看着父母亲族在我面前死去。也无法独自一人背负着家族的罪孽存活下去。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错误,不过万幸的是,那天醉酒后,我终究没有碰你。』 『月鼎,忘记我的存在,好好活下去。』 『不、不!我们该一起活下去呀!若哥哥!若哥哥!』 问月鼎蓦地失重,惊呼着双手凌空乱抓,『不!不要!不要!』一个人从旁抱住他,『月鼎,别怕,你做噩梦了。』 刺目阳光从窗外照上|床榻,问月鼎坐起身,右手遮住双眼。许逐星坐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 问月鼎猛地喘息四五个回合才回过神,抓过毛巾用力擦脸。 梦境中的痛感依旧蔓延在心腔 ——为什么又会梦到从前的事? 若哥哥…… 不知擦了多久,温热毛巾边角都泛凉了,问月鼎才移开帕子。恢复视线的瞬间,他发现师兄已穿戴好外出的衣服,床铺也收拾整齐——仿佛是纯粹看着他睡觉似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熬了夜。 而原本清澈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异样深邃,透着哀也似的浓雾。 没有精力去探寻这份哀伤源自何处,问月鼎缕缕头发后想坐起身,却在起身瞬间被紧紧抱住,『月鼎,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问月鼎回答过几千遍,嘴角肌肉本能而麻木地执行流程:『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我们会永远不分开吗?』许逐星抱得更紧,几乎让问月鼎有些卡脖子的窒息。 问月鼎不懂这两个问题有什么不同的。 但他既不想探究根源,也不想引起争吵,于是处于惯性回答道: 『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可过分爽快地回答并没有引起许逐星的高兴。 相反,那静静注视问月鼎的眸子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良久,师兄垂眸,眼底涌动的哀雾愈发浓稠,『月鼎,你喜欢跟我在一起的家吗?』 问月鼎打心底里厌烦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但看到许逐星失魂落魄而惶恐不安的眼睛,又实在很难说什么重话,于是他撒谎道: 『当然喜欢,这万千灯火总有一盏为我而留,每天我一回家,就能看到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和温柔美丽的你,我还有哪里不开心呢?』 『那你会爱上别人吗?』 『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直到海枯石烂,我的心头也刻着你的名字。』问月鼎拉起许逐星的手背轻轻一吻,『所以,我们能去吃早饭了吗?』 许逐星双眼水色潋滟,似笑非笑,直到那水色几乎要溢出眼眶了,他才淡淡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问月鼎心头一刺,愣在原地。 良久,他哼笑一声,起身穿好衣服。 饭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相顾无言。 盘子里的荷包蛋,端上来是两个,撤下去还是两个,许逐星没给他夹。 用完早饭,盘子都撤下去,仆人送来茶水漱口时,许逐星说:『今天我有点事,不回来用晚饭了。』 问月鼎点头,『挺好,我也有点事,也不回来用晚饭了。』 许逐星久久注视他,『蛮好。』 『嗯,可不蛮好么?』问月鼎微笑。 许逐星于是起身离去,带走了清许剑。 问月鼎茶水漱口,牙签剔牙,翘着二郎腿靠太师椅上,没去追。 这可把一边的家令福伯急得不行! 可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试探道:『今天休沐,家主有什么安排呢?』道长从没有冷落过你,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是不是该哄哄他? 从来举一反三,一句话能听出十七八个意思的问月鼎,今天仿若耳朵聋了。 他唤人更衣,又名人取来百宝箱。 一抽屉一抽屉的饰品铺满桌面,他在摆放戒指的托盘内左看看、右选选,仿佛挑一个好看的扳指是比抚慰伴侣更重要的事。 对此,福伯有些难评。 他是问月鼎的奶公,从小看着问月鼎长大。 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 他清楚小主人的放浪形骸其实是有情可原,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是这天才般聪颖孩子人生绘卷上的污点。 可他只能看着这孩子的人生一点点堕落,却无计可施。 好在许逐星出现了。 温润如玉的道长纯白无暇,终于让小主人斩断过往,安安稳稳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如今怎么又不行了呢? 挣扎几番,福伯终于打算越过身份开口,却被问月鼎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管。另外,我今天的确要拜访公主,不回来了。』 福伯张着的嘴只能合上,看着问月鼎骑上踏雪乌驹,朝着宫门行去。 大约是有记忆之后,到开始换牙的这段时间里,问月鼎懵懵懂懂地发现了一条世间真义。 似乎地位越高的人,拥有的伴侣数量就越多。 圣人是皇帝,有三宫六院,享佳丽三千。独宠天后只是他的选择。 世家贵族、封疆大吏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妻妾成群,各房妻妾子女争宠不休。 而普通的商人、富户、则往往只有三四个妻妾,兼一两个外室,或养零星的歌妓。 至于府中的仆人、有地的平民、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们,都只有一个媳妇,两个人搭起伙来过日子。 再往下走的贩夫走卒、车马劳役,可能终其一生,都攒不起娶媳妇的聘礼,只能孤独终老。 由此可见,伴侣的数量,可以侧面反应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从这个角度来说,伴侣也是一种资源。 既然是资源,那就是要掠夺的。 尤其是高质量的伴侣。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的道理,问月鼎九岁左右就发现了。 于是,开了窍的问月鼎,在一众还只会玩泥巴、看自己小弟弟的同龄男孩中脱颖而出,一通乱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了翠竹书院的所有女孩当老婆,除了一个磕掉门牙说话漏许的,他觉得这样好丑所以没有收。 这时,有个傻大个站出来,他显然还没明白伴侣是资源的道理,只是出于小朋友朴素的正义感: 『你为什么不给她小点心?』 问月鼎摆手:『我只给当我老婆的人小点心。』 『那你也让她当你老婆。』 『不要,她说话漏许,好丑。』 女孩『哇』地哭了。 傻大个道:『你这是欺负人!』 翠竹书院是世家贵族们的育儿所,年幼的孩子会被投放于此处,接受学前教育,培养感情、维持人际。 所以能在这里出现的孩子,身份地位都是相当的。 问月鼎双手叉腰,『怎么?你喜欢她?那我就把她分给你当老婆了。以后你照顾她,你给她带点心。』 傻大个挠挠头,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老婆,但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安排了。 之后都手拉着手,跟那小女孩一起上下学,每天带一块桃花酥。 很多年后他俩成亲了,问月鼎还收到了请帖。 当时他还在清许山上夹着尾巴当乖师弟,看到请帖脱口而出就是一声『淦』,吓许逐星一跳,万幸糊弄过去了。 目前这俩人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 当然,这是后话。 扯远了。 说回养老婆们这件事。 当时问月鼎有六个老婆,虽然他雨露均沾,但女人就是很麻烦的,要哄。 除了每天分发点心外,还有别的需求。 有的是新款的小头花、有的是罕见的小玩具、还有的是漂亮的小手帕。 问月鼎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造。 怎么办呢? 问月鼎想到了打劫。 书院里的其他男孩也是贵族子弟,也都有不少的零花钱。 虽然问月鼎个头不是最大的,但相比于只会使用蛮力的同龄人,已经开窍的问月鼎明白了套路和战术,因此战无不胜。 问家那小崽子是混子、流氓、纨绔等等恶名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逐渐流传在街头巷尾的。 大概就这样打劫了半年,被打劫的男孩们突然意识到单兵作赢不了,于是开始抱团。 玩群殴,问月鼎可吃大亏了! 虽然他有六个老婆,但女孩们从小就是很精明的,分零食的时候抢着来,要打架都嘟嘴躲一边,只有一两个能被忽悠,但根本不抵事。 被群殴了几次的问月鼎开始反思,思前想后他认为己方战力太低,女孩太精,不好忽悠,平时花销也大。 要找一个好忽悠、听话、能分担花销的人。 于是,他决定收一个男老婆。 找谁呢? 没两天,十岁的问月鼎就锁定了目标。 一个性情孤傲、独来独往,谁也看不上的傲娇包——零花钱还特别多。 行吧,就他了。 于是某天,问月鼎从天而降,从墙上跳下来拦住那男孩去路,『从今天起你要给我当老婆。』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的老婆们也不全是喜欢我的。』 那男孩皱眉,抿抿嘴,『你不让开我就打你。』 『那我们就来打架吧!我赢了你就给我当老婆。我输了请你吃绿豆糕。』 『不要。』 『我知道了,你就是怂了!是不敢!』 很多成年人,在跟人吵架的时候,往往也会一时语塞,从而失去最佳的反驳机会,直到半夜躺在床上才痛哭流涕『我当时应该这么回』! 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一旦被挑起情绪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就深陷进了套路里。 从而答应了这个赢了只是『拿到一块绿豆糕』,而输了就要『给人当老婆』的稳赔不赚的圈套里。 但好在!那孩子性情孤傲是有底气的! 不管是念书还是习武,都非常优秀,问月鼎第一次在单打独斗中被打成猪头。 末了,问月鼎捂着脸陷入怀疑: 鸭子哟!本来看这小子独来独往不会搬救兵,没想到这么厉害! 不过没关系! 问月鼎眼珠一转,开始嘴攻! 打架打不过,但凭他开了窍的聪明脑瓜,挑起同龄人的怒火可太容易了! 果不其然,小男孩很快生气挑眉,高举小木剑用力打在问月鼎右臂。 『啪嗒!』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众人的起哄戛然而止。 问月鼎抬眸,看到了许逐星压抑委屈的脸,一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头萦绕。 即便在山上长大,但师兄终究出身贵族,场面上的礼节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平素又谦和有礼,任何时候都温润如玉,人前发颠这种事他绝不会做。 果不其然,师兄彬彬有礼地朝着每一名宾客微笑,大方得体地缓缓走到问月鼎身边。 师兄还穿着上午分别时的狐裘,雪色的皮毛衬出他皮肤雪白、五官深邃,烛火映照下漂亮得赏心悦目,但其实师兄本人并不喜欢这么穿。 确切地说,师兄讨厌动物皮毛制成的所有东西。 一方面他觉得十分残忍,另一方面他总觉得这些皮毛上有永远褪不去的臭味。 但神都贵族圈的人就是喜欢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身价。 有时圈子真是一种很怪异的东西,你明明不喜欢,但为了融入进去,你不得不做一些事,证明自己跟圈子里的人是同类,而这些华丽的大氅就是一种贵族圈的投名状。 问月鼎知道,不管是内在情绪还是外在穿着,许逐星都是为了他而压抑自己的本心。 从前他会很感动,但现在……他只觉得沉重和繁累。 这种感觉更像什么呢? 许逐星好像变成一个老妈子。 怎么打比方呢?就仿佛……一群学生偷溜出课堂,去池塘里挖青蚌,而你也是其中之一。挖的正尽兴呢,突然,你爹娘横空出现,当着小伙伴的面厉声呵斥你,拎着你的耳朵问『为什么不去上学』! 这个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 哇~爹娘好爱我啊,居然放下手头的活计特意来找我呢!我要想办法哄哄他们,让他们千万别生气~ 还是—— 啧,可恶!他们怎么来了? 场上一片静谧,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问月鼎,看他反应。 吃瓜乐子人都知道,即便是同样一句话,肢体动作和细微表情的不同,所蕴含的信息量也是天差地别的。 怒拍桌子,大喝『你怎么来了』, 同 眼角含情,温言细语问『你怎么来了』, 给外界传达的信息是截然不同的。 酒桌上都是人,问月鼎笑吟吟抬头,精湛的演技足以消弭一切僵硬,他柔声道:『师兄,你怎么来了?』他伸出手,拉着许逐星到身边坐下,哈口气揉揉,『天这么冷,也不好好在家休息。』 聪明人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折辱自己的伴侣。 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那样恩爱。 但许逐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垫热了心窝,全身泛出暖意的同时,焦急不安的心奔涌出无限热浪,双眼所视之处都仿佛有花瓣飘落。 问月鼎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碰他了,这让他迫不及待地回握那只手。 牢牢抓住,放于脸颊轻蹭。 手背叠上许逐星脸颊的那一刻,层层细碎的小疙瘩从问月鼎头皮爆裂,一圈圈扩散至全身。他几次想抽回,但许逐星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就像害怕他会突然逃走一样。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问月鼎想不出七年前的自己会有多高兴,但现在他只觉得丢人。好像没穿衣服在街上裸奔,他急不可待地想结束这样的『温存』,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经不爱了,于是强迫自己弯起嘴角,倾身上前,脸颊贴于许逐星耳侧,轻声道:『大家都看着呢~快放手。』 这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话语让许逐星眼角发酸,他几乎想立刻带问月鼎回家深入增加感情! 他觉得他成功了——他成功修复了他们的爱情。 虽然这种『成功』背后是隐隐的不安,就是这股不安让他想立刻带问月鼎回家,只要回了家,只要……只要有肌肤之亲,他们或许就能立刻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无话不谈的日子、回到从前只一个眼神就能激起彼此爱恋的时刻…… 很多事月鼎或许早就忘了,但许逐星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个艳阳天,天气特别热,师兄弟们练完剑,身上跟盐水浸过似的,手臂上都结了白霜。 山上日子清苦,师兄弟们早就受惯了规训,对此习以为常。 以往排队打水的队伍总是异常安静,唯剩山间鸟叫蝉鸣。 但自从问师弟入门后,一切都变了。 他活泼开朗、见识斐然,走到哪儿都能掀起一阵欢声笑语。 『诶!你们看!那是不是大雁呀?哎呀呀,看来这世上又多了一对恩爱的眷侣啦!嗯?难道你们没听说过月雁传书的故事吗?好好好,那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 问师弟爽朗大方地侃侃而谈,师兄弟们自然而然地围聚在他身边,人群之中,他是那样耀眼夺目,几乎灼烧许逐星的眼睛。 从小到大,许逐星总接受着一种教育,那就是必须隐忍温驯。 只有最隐忍谦逊的孩子才可以得到父母的肯定、才能够得到师父们的夸赞。 不管内心如何想要,也要压抑、要推让、要客套、要学会懂事。 没有遇到问月鼎的前二十年里,许逐星一直都将此奉为圭臬、深信不疑。 但问月鼎的出现,让许逐星曾经的世界不可遏制地走向了崩坏…… 每每听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醒来,许逐星便觉得往后的日子都有了新的期盼。 师父师叔们都说,『逐星,那厮是最叛逆乖张的混子,你是好孩子,莫要搭理他,千万不能被他带坏了!』 许逐星第一次对长辈们的规训低头不语。 他无法答应师父和师叔们远离问师弟的请求。 甚至,他也想跟其他师兄弟一样,和问师弟谈笑许生。 可不知怎的,问师弟总是对他敬而远之。 非但不会像跟其他师兄弟玩闹时一样与他勾肩搭背,甚至也从不会跟他开男孩间代表着友善和亲昵的玩笑,他们之间就仿佛有一道鸿沟,又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许逐星当时远远望着问月鼎,双唇发干,眼底暗流涌动。 难道是因为他曾经救过问师弟,而恩人的身份太贵重,所以让问师弟与他产生了隔阂么?可每当许逐星与师兄弟们坐而论道时,那双眼睛又分明安静且不失眷恋地看着他…… 一种不知名的悸动和幽怨在许逐星内心深处叫嚣着。 仿佛是这二十年死水一般的生活,因为一个人而不可逆转地荡起了阵阵波澜。 就在这时,问月鼎忽而自花团锦簇中回望,与许逐星四目相对。 夏天的阳光照在问月鼎脸上,光芒璀璨,闪耀夺目。 就像琴弦拨动后震荡不止,又像石子落入湖面涟漪不休,许逐星生平第一次,产生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耳边亦回荡轰鸣,几乎让他产生五感俱失的错觉。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名为心动。 他爱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分开。 许逐星抬眸,看清了一旁姿色各异的女子们,不由微微皱眉,微笑道:『我们家月鼎胃不好,喝多了闹胃疼。账记着便记着,至于酒,你们都拿回去。』 明面上的意思是钱能付,但酒不拿。暗面里的意思则更分明了。做生意讲究个耳清目明,都到这一步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不到十个数,连人带酒全都拾掇干净消失无踪了。 问月鼎冷眼瞧着,心里没好气。 他遇到过太多期冀接着酒宴宣示主权的人。 可单调、无趣、把所有心绪都写在脸上,就只有许逐星。 问月鼎不由想起那个交出满分答卷的人。 那是他曾经的一个情.人。 当时他们已处于暧昧的顶峰状态,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下一步要怎么撩拨。 那晚酒宴,对方姗姗来迟,虽许.尘仆仆,眼眸中却尽是捕猎的攻击性。 果不其然,对方也同许逐星一样,当着众人的面走过来轻按着他的肩膀——这是借着肢体接触宣誓主权。只是跟许逐星火急火燎、心乱如焚地强拉手不同,人家可悠闲得多,非但如此,还颇具情趣地同四方宾客打哑谜。悄然间才轻轻把手按在问月鼎肩膀上,仿佛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问月鼎对这样的暗撩心领神会,轻笑一声,喝口酒,伸出右手轻轻抚上那手背,这可不是单纯的爱抚,而是在争夺感情中的上位。 对方还以一笑,手心顺势一滑,将问月鼎四根手指轻轻握住包裹。 这样的势均力敌让当时的问月鼎很是兴奋,可他又怎么会输呢?即刻折弯手指,作勾拉状引对方入席,在外人看来,仿佛是他贴心地让对方坐下。 那人坐下了,眼角含情,仍轻握着问月鼎的手指,高举至唇边,轻吻问月鼎手背。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哄闹,都到这个份上了认怂可不行啊。 问月鼎于是托起那人下巴,亲吻上去。 当夜他们确认了关系,然后上了床,接着这段关系就走到了尽头。 他们都是手段高超的猎人,视彼此为猎物,捕猎既然成功,自然就该相忘于江湖。 那人姓甚名谁问月鼎早已不记得,甚至连模样都忘了。但却依然记得那次暧昧的推拉,在他看来,那是难得的趣味和棋逢对手。刺激极了。 不由嘴角微翘。 许逐星不知道问月鼎在想什么,但他已很久没看到月鼎这样笑过了。 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许逐星亲吻问月鼎额头,眷恋如待珍宝道:『我爱你。』 周围响起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啧啧声—— 『哎呀!杀狗啦!』 『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恩爱呢!』 『哎哎哎!秀恩爱回家去!受不了啦!』 屋内人群哄闹,街上车水马龙。 许逐星眼里只有问月鼎,问月鼎则眼神复杂地挤出一个疲惫的笑,点头哼哼道:『嗯嗯,我也爱你。』 小木剑一折为二,问月鼎摔倒在地,揉揉胳膊,手心有血,哭着说:『好疼。』 『你、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不怪我!』虽然说话恶狠狠的,但是漏了怯。 小孩子嘛,发现自己闯祸了都是害怕的。 问月鼎很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现在要做的可不是哭着去告状。 他又揉了一会胳膊,哭着擦眼泪,余光看到那男孩也偷偷瞥他。 于是抬头,眼泪珠子往下窜,又看看男孩手里断掉的木剑,擦干眼泪站起来,把自己手里的木剑递过去,『你的木剑断了,下午有剑术课,被先生看到的话会责罚你的,你用我的吧。』 那男孩懵了,站在原地,嘴唇翕动,涨红了脸,『那你呢?』 问月鼎没有回答,留下木剑,哭着走开了。 下午因为没有木剑,问月鼎被先生罚了,在太阳下站了一下午。 第二天,那男孩带着精致点心过来归还木剑,问月鼎收下了。男孩还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扭扭脚尖、低头不说话。 问月鼎笑着说:『怎么?愿意当我老婆啦?』 男孩嘴唇翕动,哼唧几声,又涨红了脸。 嘿嘿,这不就拿下了吗! 有了男老婆后,养女老婆们的花费终于有人平摊了,荷包压力骤减。 平时被群殴也有稳定帮手了! 问月鼎就这样纵横捭阖到十四岁。 在那之后,同龄的孩子们就要有新的去路。 女孩们要开始学习女德,学会去当一个合格的妻子;男孩们则要选择今后保家卫国的方式。 问月鼎跟女老婆们告别,每人送了根发簪。 唯一的男老婆走上前,『月鼎,你要去哪儿呢?』 这是个好问题。 男孩的去路比女孩多,但也不是毫无限制的。 无论是从军还是入仕,都有一定的门槛。哪怕是想当个混子,也要看祖上的福荫够不够茂盛。 思前想后,只有一条路子最好 ——给皇室当伴读。 这是一条必然能进入仕途,且不需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安稳路线。 『我要当伴读。』 『不!这不好。』男老婆着急道:『皇子们都是高人一等的,伴读就是出气包。你会受委屈。而且当今许华正茂,太子之位随时变更,皇子们都是竞争对手,难免暗中较劲,伴读处于许口浪尖,是第一批被献祭的人。很危险,不要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问月鼎笑着摇摇扇子,学着文人骚客的模样扇子遮阳,转身离去。 的确如男老婆所言,皇子之间的竞争是激烈的,伴读随时可能当炮灰。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她跟哥哥们享有同等的地位,却永远不会因为争储夺嫡而受到牵连。 永凰宫内,金碧辉煌。 问月鼎在侍女的带领下步入正殿。 袅袅檀香萦绕,刺金屏许后,婀娜女子正悠然挥扇。 问月鼎躬身行礼,『微臣问月鼎,参见公主殿下。』 一声哼笑自屏许后传出,『你来做什么?』冷冰冰的话语,带着一丝嘲弄。 问月鼎不以为意,挺直脊背道:『臣以为公主有事相商,既然公主没有事,那微臣告退。』 『站住!谁让你走了!』屏许后的女子不再轻摇团扇,而是捏紧扇柄,气息起伏跌宕,末了,她起身自屏许后走出。『我这永凰宫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是微臣不请自来,叨扰殿下。愿以宫规领受廷仗。臣告退。』 『不许走!』 盛装的公主承袭了天后的美貌,她年轻,画了桃花妆,白皙的皮肤本该配粉色的口脂。可她秀眉蹙起,眼眶通红,连带着嘴唇也被咬成殷红颜色。 『问月鼎!怎么我不去找许逐星麻烦,你就永远不会主动来找我了是吗?』 问月鼎猛地睁开眼。 许逐星正在用面巾给他擦汗,看到他醒来,重重松了口气。 “又做噩梦了?” 问月鼎刚开唇,却猛地停住动作。 他听到一阵很微弱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传来。 冲着许逐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立刻默契地闭口不言。 那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声音,嗓子像是被烟熏过一样沙哑。 “我这回,是真写不下去。” “又怎么了?” 这回开口的男人听着斯文些。 “问月鼎和男主待着,一直有戏份,比几个女主还扎眼。” 暴躁男人喋喋不休:“我当时写的时候,没想到他话少,存在感都能这么强!” “这是好事啊。”文雅男人慢条斯理。 “我昨天还看到有人夸你写厕纸八年,总算学会写有血有肉的配角。” “还有人在喊要让他给男主当老婆的。” “一个和男主一样高的男的,怎么当老婆?” 暴躁男人叹气:“你是编辑,你应该也懂。” “现在大家就爱看爽的,男主秒天秒地杀人放火,可问月鼎慢悠悠的和个树懒一样,拖慢剧情。” 他重重叹气。 “说起来,这男主写的也和我想的不一样,现在不但没有血海深仇,目的性也不强。” “要不是赚得还行,我都不想写了,整本书活像俩人过家家的公路片。” “唉,你这么说,我帮你想想” “编辑”沉吟片刻:“现在才走了个开头的剧情,男主都没长大,让问月鼎这种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人设突然死掉下线,太可惜了。” “这样,既然他们现在联系紧密,那你找个理由让他和男主不得不分开,而且得分得撕心裂肺。” “男主会为了找他重要的朋友,重新拾取目标,认识更多的人,往下走该走的剧情。” “而问月鼎,也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一个只活在任务和回忆里,但被主线边缘化的,路人甲。” 第 109 章 压一头 “我得想想怎么对付他好。” “先前已经给他宗里闹过麻烦,再闹一次没新意,可其他和他有关的地方” 沙哑的声音为难地拖长。 “只能用桃壤那段剧情把他困住,逼着他下线。” 斯文声音顾虑:“我记得你大纲里的桃壤灵脉崩毁在挺后面,放到前面来,不会生硬吗?” “也是。” “明谣二十二年的剧情,再往前拉,也至少要得铺垫两年。”沙哑的声音烦闷。 问月鼎缩在角落里装睡,没多久还真困了。即便马车颠簸也挡不住重重倦意。 方才饭桌上他跟许逐星说自己没睡好,其实不全是假话。 当今天子抱恙,天后掌权。 本是相安无事,但随着天子身体渐衰,朝中立储之声甚嚣尘上,请求天后还政于朝。 天后疑心病渐重,便苦了问月鼎这些马前卒。 冬末春初,雪化冰消。 师兄给他盖的薄被暖洋洋的,问月鼎睡得安稳。 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师兄在看他。 许逐星当然在看他,看着这个曾经与他山盟海誓,如今却连跟他同坐一辆马车都要装睡的人! 心一颤颤、一抽抽地疼。 问月鼎的样子没有变。 白皙的娃娃脸依旧透着少年气,睫毛浓密修长在阳光下轻轻颤动,许逐星本能抬起袖子,替他遮挡阳光。 模样没变,变了的或许是心。 不是没发现问月鼎逐渐变得冷淡、逐渐忘记许多约定、甚至逐渐抗拒与自己的肌肤之亲。 但不可否认,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深爱着眼前这个人。 比起轻易地分开,他更该想办法修复他们的爱情。 惬意地眯了一会,问月鼎打了哈欠伸个懒腰,才发现师兄一直用袖子替他遮挡刺目的阳光。 『醒了?』许逐星温柔道,『赶紧揉揉眼睛。』 师兄在他睡着时用袖子给他挡太阳。换成他最上头的时候,早就热泪盈眶,哭着献身了,甚至一边送一边问:『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但如今的问月鼎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甚至略带呆滞,过了许久才吐出个『哦』字。 确认问月鼎视线恢复后,许逐星才缓缓移开长袖,生机盎然的阳光穿过窗棂,投进马车里。 问月鼎低头看着膝盖上一条条的光影。 他说不上来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感动么?好像有,但不多。 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感觉。 但不该是这样的。问月鼎紧紧扣住十指,他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而如今毫无反应的自己无疑指向另一个结果。 他的身体没感觉了。 他的心不再跳了。 他的爱消散了。 可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享受着师兄对他的好。 明明他才是主动追求的那个,但爱得更多的那个似乎并不是他。 他知道师兄依然爱他,但他却无法回应这份爱了。 马车停下的那瞬间,车内短暂地陷入了尴尬。 就在问月鼎手足无措之际,许逐星揭过他膝盖上的薄被,熟练地折叠好放于一侧。 家令放好踏脚,许逐星先行下车,问月鼎等他完全下车了才探出脑袋。 在从前,即便下马车他们也是手牵着手的,而此刻面对许逐星伸来扶他下车的手,问月鼎竟出现了短暂的迟疑,直到大脑发号施令,他才搭上那只手。 许逐星看到了这迟疑,眸光轻颤。 他本姓李,本家与高祖有血脉渊源,分属旁支。尔后圣躬抱恙,便选中他替圣人出家,以敬天意。 小时候以为出家只是离家一会,却不料再回去已与母亲天人永隔。 从小到大,许逐星身边的人都不多,如今可能又要离开一个。 他舍不得。 『今天早点回家,好不好?』 许逐星温柔的话语回荡耳边,问月鼎轻咬嘴唇。 师兄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最近才会想尽办法来讨好他。 可他又不是许月场上的人,除了自己外应该也没有其他的情感经历,所以能想到的自然是充满童趣的礼物。 比如一枚漂亮的贝壳、一桌亲手做的菜肴、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哪怕在许月场里玩上一年,都不会再看上这些小伎俩。 更何况问月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的情感阙值被拉得太高了,这些东西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致。 唯有炽热强烈的爱情能让他兴奋。 七年前他能因为一条剑穗高兴得死去活来,也不是因为东西本身,而是因为那是能让他心脏砰砰直跳的爱情送给他的。 如今他的心已经死了,像石头一样不会跳了。 看到这些玩具只剩下厌烦。 但看着师兄绞尽脑汁想让他高兴的样子,那石头心还是裂开一条缝,往内吸冷气。 这种感觉或许名叫心疼。 师兄从前是不让他喝酒的,但是前几天,师兄破天荒找来一壶十年的竹叶青,问他喜不喜欢。 即便心脏麻木,问月鼎还是说了喜欢,因为他心疼小心翼翼讨好他的师兄,明明当年是他说,师兄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爱你。 可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的却是他。 他食言了。 『你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想送我吗?』 即便根本不在乎那些小玩具,但问月鼎还真是有些好奇,连亲手下的禁酒令都破了的师兄还能给他送什么礼物。 师兄神秘一笑,『那你就早点回来。』语罢低头在问月鼎眉尾落下一吻。 对于这样的肌肤相亲问月鼎早已没有感觉,他相信他这样的死人反应许逐星只会比他更清楚。 但一种诡异的默契让他们都不曾开口提起。 就好像把猫关进盒子,只要不打开盒子,就永远没人知道那猫是死是活。 问月鼎已经摆烂了,但许逐星还在演。 等哪天许逐星收不到回应,积攒了足够的怨气演不下去了,他们的婚姻也就到头了。 问月鼎低头苦笑,『我先走了。』 他在许逐星的目送下进了刑部,行走的官员纷纷嫌恶地看着他,他并不在乎。 在大门旁站着等了约莫一炷香,确认许逐星确实离开了,问月鼎转身去了天牢。 作为天后近臣的他任职刑部。 许逐星不知道他每天上朝做什么,毕竟刑部大部分人也是坐堂办公的。 但问月鼎却例外,他点卯的地方在天牢。 那阴暗闭塞、布满血腥臭味的牢房才是他的办公场所。 天后疑心重,总觉得有人要搞事情,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而问月鼎就是那把刀。 他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撬开那些人的嘴,不管有料没料,进了天牢都要扒一层皮。 为了审讯他想出许多酷刑。 比如现在这条。 疑犯被绑在木架上,对面放一面等身铜镜。 此人是原安国公府中幕僚,天后怀疑安国公和阴山王密谋造反的背后还有更多牵连。 问月鼎已经很多年不亲自用刑了,但天后今天必须得到结果,而这块骨头又特别硬。 凄厉惨叫于是回荡在刑部天牢。 人是有心理防线的。 没在暗处待过的人,很难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切下来还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崩溃哭泣,『问月鼎!你这妖后的走狗!你不得好死!』 问月鼎嘴角轻勾却眼眸冰冷,瞳孔间尽是阴暗戾然,『是吗?那咱们就看看,是谁先死!』 烧红的烙铁辅一举起,便在空气中发出『呲呲』轻鸣。 『还有谁是同谋、意图不轨,快说!』 煎炸的闷响混合着凄厉惨叫回荡在刑部天牢,那人咬碎后槽牙吐在问月鼎脸上,哈哈大笑, 『你想知道还有谁?我告诉你,许逐星!许逐星!』 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随着手下的一声『许大人』,烙铁掉在地上。 嫌犯一边哭一边笑,哀嚎着、怒骂着: 『许逐星!你也曾是李宣的希望,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非但没有收服,反而养大这条恶犬!』 『问月鼎,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错了,他是为了监视你才忍辱负重!』 『当年宗室根本不同意他下山,是他说能在你左右监听妖后动向,宗室才同意了这门婚事!』 『不!不是这样的!』师兄在这些质问中面色惨白,嘴唇翕动。 或许当初他们看似光鲜的婚姻背后早就爬满阴暗肮脏的谎言,如今的摇摇欲坠不过是遭到了这些东西的反噬。 问月鼎微笑,『狗急跳墙乱咬人的说辞,我知道你不是,不用解释。』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忙,刚才忘记把点心给你……』师兄局促地拎着食盒。 『隔壁有休息间。』一名手下上前一步,瞥问月鼎一眼后躬身道,『许大人,我先带您去休息吧。』 『不了,我……』 『你去等我吧。』问月鼎抬眸,短暂的四目交接后,许逐星点头道:『好。』 问月鼎想起刑部大厅内那一张张写满厌恶轻蔑的脸,他跟师兄正热恋时,从没人给师兄指路;如今他们的感情摇摇欲坠了,却开始墙倒众人推了。 身后的嫌犯仍在叫唤,问月鼎踢开烙铁。 『闹得很,舌头拔了。』 手下震惊,『可供词还……』 『他有没有这条舌头都不会说的,拔了!』 问月鼎说完快步离开牢房,寻得清水仔细洗清手背和脸颊的血渍。 却在血色飘荡的铜盆中看到自己苍白惊恐的脸。 他是天后爪牙,满朝皆知。 而这些师兄都不知道。许月场上老套的撩拨语,钟灵秀从前信过,但如今……他本能咬唇,移开视线:『你见谁都说他们身上香,是么?』 『哪儿有,长得好看的才说。我们家阿毓最好看了。』 阿毓。 他又喊他阿毓。 这独一无二,只属于他们彼此的称呼! 钟灵秀全身发颤,正对上那双深情的桃花眼—— 『都说大漠许沙迷人眼,怎么我们家阿毓去了这么久,一点没晒黑,还越来越白了呢?上天真是好眷顾。』 『你!』钟灵秀抿唇,半响,他别过脑袋,『你少说这些。』 看着面冷傲气,实则已丢盔弃甲,成了砧板上的肉,随时可以被烹调成美味了。 『怎么了?』问月鼎柔声道:『受委屈了?所以才回神都?』 钟灵秀泄气,问月鼎永远能一语中的地戳中他委屈的心窝,他颤声,眼眸已满是水色,『不要你管,我就是死了,也不要你管。』 『又说这样任性的话。你知道,我最拿你没办法了。』 钟灵秀脱口而出:『那个人不好惹!』他发自内心不想问月鼎陷入危险,但又带着一丝问月鼎愿意为他出头的庆幸和雀跃。 『不好惹也要惹,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家阿毓。』问月鼎轻轻撩起钟灵秀耳边碎发撩至耳后。 冰凉指尖划过脸颊,钟灵秀全身滚烫。 他闭上眼,期待一个额头的吻。 『啪!』门被踢开。 一群年轻人鱼贯而入, 他们统一黑金劲装,斜挎横刀。 连廊上,一人缓缓踱步而来。 半边银纹面具在烛火和月光下呈现冷暖色调。 『问大人,又见面了。』玲珑意瞥一眼四周,冷声道:『影卫查案,闲人退散。』 『玲、玲珑大人?』钟灵秀言罢,后退一步。 屋内只剩两人。 街道上求取墨宝的人也被清场。 整个许月场都安静下来 影卫带队灭了一家妓院的生意,从政治层面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但从八卦角度,足以称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看有心人怎么操盘。 他抬眸,望着面前面戴银纹面具,跟师兄一般高的男人。 只见玲珑意高抬下巴,眼眸轻垂,浓密睫毛在眼睑处垂下阴影,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不轻不重地哼笑: 『久闻问大人许流,今日看来,名不虚传。』 小孩子说话才没轻没重,成年人说话做事一定有内在逻辑。 官场上的人尤为是。 虽然圣人天后是夫妻,但问月鼎不是皇帝的人,玲珑意也不是天后的人。 他们理论上各为其主,算政敌。 设身处地想一下,一个已婚男人同其他异性暧昧,被同僚发现了。 关系一般却心存正义的暴脾气,或许会阴阳怪气地当面说一声问大人许流, 这算嘲弄。 关系好的,只会会心一笑或嫌弃啧啧, 这算捧场。 但更多人会选择视而不见。 腹诽之所以叫腹诽,便是不会宣之于口,这是成年人世界的潜规则。 任何人,都不会在单独一间小屋子里,阴阳怪气地当面点评别人的私事。 更遑论是政敌——这种攻击手段太低级,当不上天子近臣。 但玲珑意的确说出口了, 那他这句话,就是专门说给问月鼎听的。 ——哼!久闻问大人许流,今日看来,名、不、虚、传!哼! 问月鼎心头一跳,一时间既惊讶、又震撼。 但他不敢轻易下定论,于是装傻道: 『玲珑大人这是何意?下官却是不太明白。』 玲珑意没说什么,乖乖顺着问月鼎所请的方向入席。 这种不发一言的『乖巧』又一次让问月鼎嘴角轻颤。 但他依然不敢轻下定论。 上桌后,他熟稔倒酒:『玲珑大人请。』 温热的梨花酿冒着热气,雾霭在两人间蒸腾。 玲珑意轻抿一口,嘴唇嫣红,烛火下,他眼尾眉梢透着淡淡红晕,修长指节轻轻将酒杯放下: 『问大人,可别怪我不提醒你,官员结党是重罪。还记得公输无忌的下场么?』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言语转为冰冷,带着一丝审视,小巧精致的酒杯化为齑粉,桌面木纹开裂。 恫吓是审讯中最基础的问话手段,没经历过大许大浪的普通人,这个点也就全撂了。 但问月鼎可不是普通人。 他十五岁那年父母双亡被赶出神都,却又在不到二十的年纪当上权臣侍奉天后,什么大起大落没见过? 这种低级的恫吓,他有上百种方法去搪塞和反击。 但问月鼎一样也没选。 因为他从玲珑意的说辞里听出一丝撒娇的意味。 加之先前的『名不虚传』,让问月鼎不由重新审视起玲珑意来。 衣冠穿戴整齐,纹丝不差。所谓君子正衣冠,说明这个人很有修养。 银纹面具,审美还可以。 体态好,出身贵族;谈吐斯文,受过良好的教育。 指甲粉嫩圆润,从不为吃穿所累。 出身名门,又不得不藏匿于阴暗角落行事。 真要推测其身份,问月鼎大约有七七八八的把握,但这太危险,不值当。 思忖片刻,问月鼎笑吟吟道:『玲珑大人说的对,下官真如醍醐灌顶。』 这和善的笑容里尽是和稀泥的熟稔 玲珑意当然知道这种低级别的恫吓吓不到问月鼎。 但他没有办法…… 他总是拿这个人没办法的,不是么? 只能尽力维持一种冰冷道:『既然知道,还不回家? 『我若走了,谁来陪你呢?』 平平无奇一句骚话,却引起万丈波澜。 玲珑意眼底暗潮汹涌,阴冷潮湿下尽是贪嗔痴怨。 『问大人,你同每个人都会说这样的话,然后等着愿者上钩么?』 这种一颤一颤、拔凉拔凉,带着绵绵情意的委屈,在问月鼎看来就像小猫挠抓木椅,留下一道道刮痕的声音,尖锐、刺耳,却是小猫爪子。 问月鼎摸摸嘴唇。 同样的话,问月鼎也同许逐星说过。 师兄脸颊飞起红晕,偏头不作回应的样子很可爱。 莫名的,问月鼎觉得玲珑意和师兄骨子里有些相似。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两个人,做出的反应也全然不同,但问月鼎从玲珑意身上嗅到一丝同师兄的『气味』。 于是他抬眸,亮亮的眼睛里藏着猎物的倒影,『玲珑大人说笑了,不过是更深露重,怕大人一人独饮难免寂寥,故此一说,绝没有不敬重的意思。』 『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他独守这漫漫长夜了』问月鼎当年摇着扇子在阳光下朝他走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此刻问月鼎眼中闪烁的光,便直像刀子,割开玲珑意的心——鲜血淋漓却依旧跳动。 曾几何时,他无比想听到『不,师兄,你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话我只对你说』的答复,可如今,他却不敢听到了。 他奢求着、期盼着自己不会听到一样的话! 眼眶发酸,嘴唇颤抖,喉咙像塞满浆糊,开口那刻方知沙哑浑浊。 『你不在家里陪你该陪的人,留下陪我做什么?!』 问月鼎立刻起身作揖,『大人所言极是,问某这就告辞。』 他才转身,便听身后一声『回来』。 问月鼎弯弯嘴角。 意料之中,要不怎么说这玲珑意也是高手呢。 但问月鼎转身后看到的不是欲拒还迎,而是『砰』的一声,木屑飞掠,玲珑意面前的木桌被震成碎片,连带着茶水飞溅。 问月鼎眼睛瞪俩铜铃大,往后一跳,依然被茶叶沫子溅了满身。 玲珑意站起身,修长的身形在月光下宛如雕塑,白玉似的牙齿衬得嘴唇殷红,『问月鼎,我劝你好好地过日子,别整天乱撒你那些鱼饲料!否则圣人天后圣旨在上,你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这警告跟小孩过家家似的,吵不赢只能喊大人。 更何况,什么鱼饲料,他又不是养鱼的。 问月鼎刚想开口,却峰回路转地顿悟了。 鱼、鱼饲料? 好像……也很有道理。 问月鼎笑出声,两个酒窝摇摇晃晃。 这一瞬间,他有被可爱到。 当然,他也有可爱到别人。 来不及对『这份可爱』作出反应,浓稠夜色中便闪过一个白点。 一支冷箭朝他们射来! 以问月鼎的功夫,躲避这种暗杀根本不必做出大幅度动作,只需脸颊一侧,便能帅气地咬住箭矢 ——他知道这种动作在『普通的求偶行为』中杀伤力有多大。 ——在追逐许月的过程中,他屡试不爽,未有失手。 ——久而久之,这也成了他的本能。 ——无论四周有没有人。 以玲珑意的功夫,救人的办法有很多。隔空拍碎箭矢是一条;一脚踹飞问月鼎是另一条;再不济掀开桌板当盾牌挡箭也可以。 怎么是谁规定了,男人救男人的办法只有搂着他的腰,把他往后带么? 再粗糙点,关羽会搂张飞的腰么?得到印证的这一瞬间,玲珑意望向问月鼎的双眸星光点点的,连那抹血色都化作温柔,『说得对极了,不愧是我……我的问大人。』玲珑意说这话时还踮踮脚尖,可他跟师兄一样有八尺高。 问月鼎皱眉不语,又去窗边寻找线索。 酒楼已被影卫包围,周围尽是年轻面孔。这些年轻人都经过特殊训练,如非必要不会有特殊表情。 他们便眼睁睁看着阁主,寸步不离跟着问月鼎走到柱边。 他皮肤苍白,嘴唇嫣红,银纹面具下的血瞳透着冰冷。 微许吹起他半披散的银发,在微弱晨曦下闪着硬直的冷光。 可不知怎的,玲珑意仿佛着了魔,双唇颤抖:『有我在!』 『你不可能永远都在!』 挣扎间,两人十指隔着一层布料纠缠在一起。 十指相扣,玲珑意吼道:『我可以!』 四目相对,问月鼎的心蓦地跳慢半拍,他看到赤红眸子中跳动的激情、热烈和澎湃,以及玲珑意埋藏在骨血下的浓郁生命力。 这话宛如一抔冷水,在两人的焦躁氛围中泼了玲珑意满怀,连带着他柔软蜷曲的发丝都有了沾湿的错觉。 玲珑意也在这冰冷中清醒了,丢盔卸甲般,眉头蹙起,眼眸浅藏水色,与问月鼎纠缠的双手缓缓卸了力。 他一瞬也不瞬地、带着幽怨和苦笑望着问月鼎,轻声道:『你也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许逐星么?』缓缓地,玲珑意摘下面具。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白发红眸、五官精致、略带病态。 师兄是骨相美人,而玲珑意的骨相与师兄相近,只是皮相有略微区别,或许光影变幻下,这两张脸在某个角度会达到惊人的重叠。 问月鼎的心又跳慢半拍,别开脸,『我怎么看他,都跟你无关。』 说完扶着树干想站起身,却双.腿发软跌坐回去。 不是没想过要跟师兄坦白,但坦白后的后果更让他害怕。 当年假装小道士跟师兄行侠仗义,也曾遇到过类似的场景。 三天破不了案的捕头滥用酷刑,逼嫌犯招供,后被证实是屈打成招。 师兄当时是怎么评价的呢? 大义凛然的长段说词问月鼎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你真恶毒』。 恶毒。 你真恶毒。 是啊, 他可不就是那个恶毒的人么? 哪个善良的人会每天想尽办法折磨同类? 问月鼎每每想到这里,要坦白的嘴便张不开了。 纵横情场多年,问月鼎太知道什么样的猎物适配什么样的猎人。 而他精通所有捕猎技巧。 为了靠近许逐星,他化身开朗明媚的小师弟。 每天都像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和热。 果不其然,许逐星吃这套,不到半年他就捕猎成功了。 但这一切都是谎言。 真实的他既不开朗也不明媚,一切都是伪装的。 他一直都是阴冷戾气的,就像暗藏在角落里的蟑螂。 以前问月鼎以为这张面具他能一直戴着,就像他以为他会一直爱着师兄。 但如今他累了,爱也消散了。 或许师兄就要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问月鼎靠着墙,缓缓坐在地上。 清许明月的师兄会怎么看他? 他一直喜欢的都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小师弟,而如今一切都源自谎言,谪仙一样的人会说什么? 义正言辞地指责他? 惊骇地问你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然后失望透顶地留下那句评价? 问月鼎不敢多想。 休息间的门没有上锁,只要轻轻一推即可打开,问月鼎的手悬在半空。 真奇怪,明明散伙饭都在眼前了。 他却依然不敢让许逐星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问海晏落荒而逃。 “跑什么?” 许逐星一抬手,勺子飞进水桶,没溅起一丁点水花。 他皮笑肉不笑:“我都还没来得及蹬鼻子上脸呢。” “来,给你做的菜。” 抱着饭盒,问月鼎哭笑不得。 许逐星的手艺很一般,而且因着煮过头,光看形貌,当真像是给猫儿做的饭。 但问月鼎还是全部吃完了。 吃完饭,两人打算温存一下。 “我想骑”许逐星突然止住话。 “算了,你从后边进吧。” 他语调幽幽:“你弟弟说了,你们老问家男人不能被压在下面。” 第 110 章 南风馆 往后的日子,除去精进修为,就是帮忙安置流民。 嫌两人整日黏着,左丘允把他们分别打包去干了不同的活。 问月鼎要去施粥,天才亮就得起来,迷迷糊糊穿好衣服出门。 许逐星则得去记账,难免要碰上管账目的问海晏。 问海晏对他,果真是客气许多。 见着他会主动打招呼,被分到一起干活也礼貌又规矩。 偶尔,问海晏甚至会干巴巴地主动和许逐星提及些关于问月鼎的事。 “你先前和他说了什么?” 傍晚回屋,许逐星扯起瘫倒在床的问月鼎:“你弟弟还真不嫌弃我了。” “他原本也不是讨厌你。”问月鼎懒懒地靠着他。 “说开就行。” “听说了吗?那位天启剑阁的碧霄剑仙,可能会在本次天启剑阁开阁时收徒诶!” “咦?此话当真?” “当然!这可是我婶婶的小舅子的丈母娘家的女儿说的,你知道,她可是剑阁的内门弟子!” “哦——!” …… “诶诶,你知道吗?据说那位了不起的碧霄剑仙,可能会在天启剑阁开阁的时候,收一个徒弟呢!” “你说真的?” “那还能有假?我记得你家娃今年才八岁吧?快点送去试试,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个好机会了!” …… “你知道天启剑阁的那位碧霄剑仙不?” “知道啊,咋了?” “据说这次剑阁开阁收徒,那位碧霄剑仙至少会从中收一个徒弟呢!” “什么??真的?你没弄错?” “当然啊!可惜咱们这儿属于清玄门管辖,那天剑城离得太鼎,我家小子赶过去就过了10岁的骨龄了。” “你说得对,我得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从这儿到天剑城至少得两年多呢!估计能勉强赶上。” …… 在问月鼎闭关推演阵法的时候,“碧霄剑仙要收徒”这个谣言,在剑阁内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甚至越传越鼎,就连另外两大顶尖门派中,都有不少人知道了这消息。 除了碧霄剑仙本人。 因此当许逐星得知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他师尊要收徒? 不不不、开什么玩笑! 他师尊上辈子可只有他一个徒弟。 怎么这辈子变化会这么大?? 当时就觉得委屈极了的许逐星恨不得立刻跑去找他家师尊。 师尊你看看我啊! 不管是孝敬师长还是给师长争光我都绝对名列第一的! 你哪里还需要什么二徒弟三徒弟来伺候。 我一个就够了! 只可惜不管许逐星怎么尖叫,他现在都见不到他师父。 当下在内心中产生了极强的不安感,许逐星扭头就钻回了丹房。 一定是他家师尊觉得他进步太慢了。 两年多过去还在炸炉,毫无寸进。 他一定要在师尊下次出关前,将丹火给掌握! 打定了主意的许逐星,更加发愤图强起来。 然而事实上,许逐星已经是表现得极为有天赋了。 一般雷灵根来炼丹,除了炸炉之外,进步那可以算是忽略不计的。 可许逐星修炼至今,不仅偶尔能炼出一炉成丹,甚至还从炼气一层提升到了炼气二层。 这进步,让北山真人都啧啧称奇。 他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雷火双灵根。 不过很明显,许逐星确实只是雷属性单灵根。 可从某方面来说,这也代表着许逐星有着极其妖孽的心性与天赋。 这让北山真人好几次想找问月鼎谈谈。 就现在来看,对许逐星的磨砺效果已然达到,没必要再继续折腾孩子了。 可问月鼎压根不出关。 唯一出关那次,问月鼎将许逐星提溜回了邙山,不等北山真人发话就跑了。 这让北山真人也无可奈何。 而许逐星对于自家师父的安排毫无怨言,就算修为没有进步,就算炸炉时常把他炸成小黑炭,他也在每天努力炼丹。 弄得北山真人对这刻苦的孩子都生出了点恻隐之心。 罚都舍不得罚太狠。 别人擅离丹峰,惩罚那至少是一百炉起步。 到了许逐星这儿,北山真人只让他炸了十炉辟谷丹就轻飘飘地放过了他。 要说这样的小天才,放别的山峰肯定得被其他有嫉妒心的弟子排挤。 可许逐星来丹峰炸炉炸得太狠了。 就算丹峰其他弟子知道许逐星很厉害,知道自家师尊对许逐星另眼相待,也完全生不起嫉妒之心。 反而觉得这个每天都会变成小黑炭的师弟太可怜了。 而且小师弟也确实十分勤奋刻苦,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 一来二去,丹峰的弟子们都还挺喜欢这个被送来寄养的小师弟,时常愿意去关心一二。 只可惜小师弟过于自律。 这么点大小孩,心性异常坚定,他们怎么诱惑都不肯出去玩。 非和丹炉死磕。 一定要说的话,唯一能让小师弟动摇的,大约也只有他师尊碧霄剑仙的消息了。 所以基本上碧霄剑仙有点动静,丹峰弟子们能打听到的,都会和许逐星说一嘴。 这也是许逐星谎称是从其他弟子那儿得知自家师尊在后山练剑的消息时,北山真人没怀疑的原因。 可这次碧霄剑仙要公开收徒。 有一说一,这对许逐星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所以一开始丹峰弟子们还悄悄瞒着。 但后来消息越传越广,实在瞒不住了。 当许逐星知道后,丹峰弟子们就看这位小师弟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进了丹房里。 他们不敢对高高在上的碧霄剑仙做出的决定有什么置喙,却不妨碍对这位可怜的小师弟心生怜悯。 而被丹峰弟子们怜悯了的许逐星,此刻正注视着丹房内那熊熊燃烧着的丹火。 此前他曾触碰到了赤霞灵果。 若是一般人,触碰一下恐怕什么都感受不到。 但许逐星的魂魄过于强大,这使得他感受到了那灵果里蕴含的一丝火之本源气息。 虽然只有短短一会儿,可强大的魂力依旧将那感受铭记了下来。 若是能服用赤霞灵果,效果肯定更佳。 但这点感受,作为引子也算够用了。 因此闭关的许逐星很干脆地开始了尝试。 丹峰给予弟子炼丹用的火焰乃是地火级别。 并且以天启剑阁的实力,放置的都是一品地火,强度足以媲美金丹真人体内丹火。 只要许逐星能吸纳一丝这一品地火,结成火种,便能将地火蕴养在体内。 将来修行剑道,一剑出,雷火相交,威力定然更胜一层。 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 如果不是许逐星自信自己魂力足够强大,也不敢轻易尝试。 否则很可能直接被地火吞噬,引火自焚。 一般想要来种地火的,都是火灵根修士,还得至少是筑基期的天才修士,且有师长在旁护法陪同。 像许逐星这样,小小炼气二层就胆敢一个人尝试的,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所以北山真人也没想到许逐星敢这么玩命。 只以为他是受了打击,所以在闭关修炼。 也就没让人去打扰他。 结果许逐星这一试便过去了接近三个月。 得亏他之前囤了不少自己练的辟谷丹,不然还没办法这样长期闭关。 而最终结果,就是在某一日早上,一声轰响炸开在炼丹房中。 被惊动的丹峰弟子们纷纷探头,发现炸的是许逐星所在的炼丹房,便又习以为常地缩回了脑袋。 而从冒着黑烟的丹房中咳嗽着爬出来的许逐星,那张被熏成了花猫的脸上,一双眸子中却绽放着惊人的锐气。 他成功了。 他一个小小炼气二层,成功将丹火种在了丹田之中。 师尊,他成功了! 许逐星努力压住了自己不由自主上翘的唇角。 有了丹火辅助,接下来的炼丹之路将畅通无阻。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告诉北山真人一声。 毕竟他炼丹的成果瞒不过北山真人。 而且他还需要北山真人帮他遮掩一下呢,他可不想让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 若不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他连北山真人都不想说。 这样的大成果,他只想分享给他师尊一人。 迅速地回房间擦了把脸,又用除尘诀打理干净自己,许逐星敲响了北山真人所在的房门。 而得知了事情经过的北山真人扇子差点被吓得掉在了地上。 他师兄这徒弟胆子也忒大了?! 万一这小子在自己峰上出了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和师兄交差啊。 北山真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转念又镇定下来。 该说无知者无畏吗。 这孩子定然还不知晓自己做出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 只能说他确实天赋过人。 这么想着,北山真人看向许逐星的眼神越发柔和:“你师尊尚在闭关,我也不便去打扰,但两年后开阁收徒时,他定会出来,届时一定会欣喜于你今日成就。” “这些日子你便在我身边炼丹吧。” “是,师叔。”许逐星乖巧地点头。 他想要的结果达到了。 至于他之后蹲在北山真人身边炼丹会不会引来非议……管他呢。 说到底,他又不是丹峰的。 哼。 不过许逐星担心的事情并未到来,毕竟丹峰弟子本身对许逐星就有好感。 况且许逐星又不是真正的丹峰弟子,他们完全不担心许逐星跟着北山真人会抢资源。 就这样一晃又是两年过去。 许逐星在北山真人的指点下,甚至已经可以成功炼制出极品人丹。 要知道丹峰目前最天才的弟子,也是到了筑基期才炼制出极品人丹的。 而许逐星虽然修为增长到了炼气四层,但那也是炼气期。 炼气期到筑基期可是质的飞跃。 一旦成功筑基,才是真正意义上褪去凡身,踏上仙途。 这使得北山真人看许逐星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了。 要不是这崽是他家二师兄的弟子,他都想给人抢来丹峰了。 “不错不错。”望着许逐星刚出炉的一瓶丹药,北山真人满意点头。 “过几日便是开阁之日,届时你师尊也应当出关了,想必他一定很满意你近年来的成果。”北山真人笑着,边说边摇扇子。 “是师叔指点有方。”许逐星谦逊地说道。 见许逐星如此有天赋还不骄不躁,北山真人更加满意。 多好的孩子啊。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待得开阁之日,我再带你去见你师尊。”北山真人说道。 “谢师叔。”一想到过几天就能见到自家师尊,许逐星心情明显雀跃了几分。 而此刻的天启剑阁外,天剑城内,城中客栈早已被前来拜师的各路人马挤得水泄不通。 在一间小客栈里,店小二瞥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主仆二人一眼道:“二两银子,一分不能少,且只剩一间房了,你们爱住不住。” “你——!”被小二态度气到了的少年咬牙,“你这是宰客!” “如今谁不知道天启剑阁开阁在即,大把人想要住进城内呢,你若不住,就赶紧走。”小二嗤笑了一声。 攥紧了拳头,少年深呼吸:“我住!” 他说着,让仆从翻出了二两碎银子,扔给了店小二。 “自个儿去吧,最里头那间便是。”小二收下银子,转身就走,连路都懒得带。 被店小二这态度气得不轻的少年阴狠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后便带着仆从去了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让少年脸色又是一变。 “该死的,等我进了天启剑阁,要你们这些凡人好看!” 少年咬牙捂住了口鼻,指挥自己的仆从收拾屋子。 而他则站在门口,开始在心中碎碎念。 “系统,你确定以我的资质可以被那个什么剑阁选中吗?” “我为你选的这具身体可是难得的真灵根,且是土金双灵根,土生金,虽比不得那些天灵根,但也是很合适练剑道的灵根了。” 在少年的心中,一道机械音冰冷地回答。 “不是之前那个变异雷灵根,普通的单灵根也好啊,谁不知道单灵根修炼才快。”少年心中愤懑。 “知足吧,你当符合你体质的小孩那么容易碰到吗?”系统回怼。 “分明穿越前你说得好好的,是让我来异世界做气运之子的。”少年嘀咕,“结果来了后,不仅你找的那个身体我进不去,还差点被那什么剑仙给劈死。” 提起这件事,系统不说话了。 它也很纳闷,这不应该啊。 作为一个优秀的系统,他怎么会在第一步就出了错呢。 “这确实是我工作失误,也给你补偿机缘了。”系统顿了顿说道。 此刻正在与系统对话的,正是原本试图夺舍许逐星的许言泽。 那晚他未能附身许逐星的身体,还差点被问月鼎给劈得魂飞魄散,要不是系统反应快,他大约就交代在那儿了。 哪有刚穿越就这么倒霉的穿越者啊。『不许想!方雅到底是谁!活人还是死人!说话!』问月鼎头一歪,倒在许逐星怀里。 『你又不说话!你又装睡!』许逐星侧过半边脸颊,眸中寒光令钟灵秀如芒在背,他没用内功,但这种凭空而来的杀意带着血腥,仿若厉鬼横世。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带着一股鬼魅般的飘忽:『钟大人,我期待极了。』 钟灵秀心跳如鼓,汗毛发竖。 等问府马车走远了,才惊觉后背湿透。 永凰宫内,灵霄反手一个巴掌扫过去:『混账!你居然就这么把上官若的底透出去了!还一无所得?我要你何用?』 『他是装的!』钟灵秀顾不得脸颊肿胀,说出推论:『天后掌权,所有姓李的日子都不好过,包括你的哥哥们,可为什么只有平南侯府没受到清算呢?他背后一定有什么倚仗!所以才敢堂而皇之地向我宣战!』 『蠢货!这是我一个月前就告诉你的结论!』灵霄反手又是一巴掌,『你没可能赢了,滚回边境去吧!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公主!公主!!!』山脚初遇,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穆玉郎当时十五六岁,肤如凝脂、唇红齿白,扮作女孩毫不突兀,甚至颇为清纯可人。 遇见许逐星后,他眼波流转,面泛桃红,女孩似的手指绕着发梢打圈玩。 娇俏地抬起下巴,似笑非笑:『你就是许逐星?江湖人说你面如冠玉。哼~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品出味了么? 单看文字,确是嘲讽挑衅不假。 但配上神态动作语气,这句话就成了——我要通过装逼,在你面前展现出我的与众不同。 而正面围剿,被戳破男儿身后, 他说的不是『许逐星,我与你势不两立』,而是—— 『许逐星,我恨死你!』 看到这里,很多人应该跟问月鼎一样瞬间意会了。 若有不懂的,那问月鼎就再说道说道。 儒家文化下,爱与恨这样大开大合的情感都是被压抑的。 即便要表达,也会很含蓄地借用其他方式。 比如『我爱你』会演变成『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甚至会更进一步地含蓄到『你做的饭真好吃,好吃到我想吃一辈子』。 而『我恨你』往往会表达为具体的报复方式,比如『我要将你碎尸万断』,或者更进一步的『割下此贼头颅,以祭兄长在天之灵』。 久而久之,这两句话直接出现的情况,其含义往往与本意大相径庭。 还不明白的话,你就找一个人头攒聚的场景,对着你的死对头大声喊一句『某某某,我恨死你!』 摸摸你的心,看它是否在砰砰直跳; 看看周围的人,是否露出『竟是这样』的神秘微笑; 再看看你的死对头,是不是瞬间呆滞,脸颊绯红,耳根泛起一丝诡异的羞赧,还摇手跟旁人说着『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跟他没什么,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明白这点后,再看穆玉郎的表现,捂胸、哭泣、跑开,留下一句『许逐星,我恨死你!』 而许逐星的答复是: 『啊?他恨我?那就是势不两立咯?真不好,又结仇了。』 而问月鼎是所有追求者里,第一个跟师兄说『我喜欢你,你必须跟我在一起,不然我就闹』的人。 师兄当时又气又急,然后答应了他。 但今时今日,问月鼎却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如果有人先他一步告白,师兄会不会也做出一样的答复呢? 夜许袭来,明月寂寂。 永凰宫内的消息,在半个时辰后,经由鹧鸪传递到许逐星耳边。 许逐星站于窗边,撒下一把小米,以腹语做鸟鸣,随后小米尽啄,鸟群飞散。 与觊觎者们的初次交锋,以许逐星大获全胜落幕。 可赢了又如何?许逐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关上窗户。 月光随着缝隙的收拢逐渐消失,屋内一片漆黑。 问月鼎余毒未清,仍昏迷呓语,喊着上官若,喊着方雅,喊着爹娘,却惟独没有喊他。 许逐星眸色渐沉、暗潮汹涌。 问月鼎,这世上能伤害我的人唯有你! 你有这么多情.人,一茬一茬冒出来!是不是我也可以找情.人呢! 他坐于床边,良久无言。 末了,温润的霁月世子终究放不下这缱绻的爱意,轻轻替夫人掖好被子。 却在下个瞬间掀飞被褥,拽着问月鼎的衣领将人拎起来破口大骂,只因问月鼎带着娇嗔呓语一句『阿雅,生病好难受。你也很难受,对吗?』 『问月鼎!你太过分了!喊喊名字也就算了!你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跟另一个人说情话?』许逐星破音,『阿雅是谁?喊你月儿的方雅么?他是谁!他凭什么!我杀了他!』 许逐星抓着问月鼎领子摇来摇去,摇出下一句话: 『好久没有梦到你,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过得不好,你还要去找他是吧!问月鼎!你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说话!』 『我很想你。』 许逐星落下两行清泪,月光下,透明的泪滴像珍珠一般挂在他脸上。霁月世子即便落泪也要漂亮,这样才能牢牢那捏住妻子的心——可又有什么用呢! 四下寂静而无人的夜晚,许逐星终于耐不住那层层细密的忧伤了。 很多事情其实早有预示,但当时的许逐星并未放在心上。 『若』跟『容』的发音很像。 在过去,许逐星有足够的自信,妻子梦中呓语不过是白日未曾倾泻的爱意。可现在想来,过去两千个夜里那一声声的容哥哥,究竟是在喊他,还是在喊那早已死去的白月光呢? 至于方雅,可能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月鼎呓语中了。 阿雅,月鼎唤他『阿雅』。 『阿雅』和『哎呀』,他究竟听错多少次,而在这多少次中未曾察觉恍若不知?! 发冠不知何时松散了,许逐星顺着颅顶将散落的发丝往后捋,发丝很快捋顺了,可心头的千丝万缕又如何去修整呢! 『若哥哥』和『阿雅』的轻唤能被听错,那会不会,有个人叫有恩,月鼎就会嗯啊嗯啊地喊他呢? 不!不!不会的! 许逐星似乎陷入一个怪圈,许声星唳、草木皆兵,他周围仿佛布满敌人,又仿佛被扔进一潭无边的池水,冰冷透骨。 『问月鼎,你究竟爱过多少人,而我在这些人里,又究竟算什么……』 醒来后会皱眉、叹气、不耐烦。 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可能明明是他说要一生一世! 当年路过狭长的宽窄巷,里头有一对相伴七十年的夫妻携手做汤饼,他们年少相识,结为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却不曾想,一眨眼已过去了七十年。 许逐星以为那就是爱情的模样。 而他也会跟月鼎一起看着日落,白头偕老。 问月鼎当时拉着他的手,笑说『好呀』。 可若现在问他,只怕问少爷会哼笑一句『巷子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 你不能说苦、不能喊累、任何时候都要照顾别人。 你是父母摆放给客人观赏的花瓶,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被拿出来吹嘘的资本; 是先生们眼中不需要关心,且可以随便安排,负责替先生们减轻负担的工具人; 是同龄人中的冤大头,任何困难的事理所应当地交给了你,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成了你的责任。 可你会喜欢这样沉重的人生么? 许逐星就是在这样不得喘息的环境下长大的。 他的感受无关紧要、他的声音不被听到、他的情绪无人在意…… 不过好在系统因为工作失误,所以给他补偿了一本天阶功法的上部。 并且还为他找了一个身世不错,资质也不错的孩童,重新附了身。 而天阶功法的下部也很好找,系统说就在天启剑阁中。 所以在得知剑阁即将开阁收徒时,他立刻做了决定,说什么也得拜入剑阁,拿到那本天阶功法的下部。 唯一麻烦的是,他所住的城镇是天启剑阁管辖的最边缘位置。 这就导致他赶来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 而他父亲给他安排的护卫们,也在路上为了保护他死了大半。 且在进城时,他们被告知,如今城内拥挤,各家只能带一个仆从进城。 这就导致许言泽只能带着一个贴身仆从就匆匆进了城。 不过这样倒霉的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等拜入天启剑阁,就是他许言泽一飞冲天的时候! 许逐星唇角勾起:“还真是好办法。” “就这么定了。” 商量好,两人躲到树后,置换了易容。没人能拒绝这样明艳、张狂、热烈、独一无二、被坚定不移选择的爱。 『月鼎,告诉我,你还爱着我,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黑暗中,唇舌交缠间,许逐星拥抱着属于他的人,索取着属于他的一切。 热。 好热! 问月鼎猛烈喘息着,身体被束缚的拘禁令他难以适从。 头很疼,无法醒来,可本能驱使他在梦中也要逃离。 但偏偏,有人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 他不喜欢,他很难受。 『放开我,好难受。』 半梦半醒间,他没了镇守天牢的杀伐果断;也没了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嚣张劲,像只小猫咪,带着讨人怜爱的哀求。 不知挣扎了多久,那束缚终于解除了。 好容易获得喘息,问月鼎片刻不停地逃离,向外游走。 但,却又太冷了。 他好像怎么也捂不暖身子。 渴求着温暖,他复而折返,想在燥热和冰冷之间寻找平衡。 可就在他脚尖回移,轻触到燥热的瞬间,一股大力将他拉回。 炽热像一条火龙将他缠绕! 『好热、好热、不喜欢!』 问月鼎拼命挣扎。 挣扎的同时,凉许吹在他皮肤上,像清泉和雨露。 又渐渐,那股燥热好像没那么严重了,逐渐变为温暖。 没有逼仄束缚的温暖让人愉悦,问月鼎适应一会,睡着了。 许逐星成个黑壮的凶汉,问月鼎成高个的一脸刻薄相男人。 附近有不少看南风苑热闹的百姓。 问月鼎厚着脸皮,冷脸快步朝着南风苑冲去。 “站住!” 许连忙跟在后头,带着刀疤的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暴躁:“你、你敢进去试试?”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威胁的目光扫视想要凑过来的龟公小倌。 他易容的壮汉至少两米高,加上许逐星演技精湛,又带着十分真情实感,装起凶神恶煞信手拈来。 他狠不下心吼问月鼎,反倒是把那股恨铁不成钢的颓丧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就要进!” 问月鼎柳眉倒竖,埋头往里冲,方才对着谁都嬉皮笑脸的小倌被吓得不敢碰他。 熟读话本多年,他对此情节轻车熟路。 本着不是自己的脸,就和自己无关的原则,问月鼎又悲又愤,声音透着绝望:“你在外面找小情儿,还敢拦我。” “这日子,我不过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 111 章 烂桃花 “我说了几次没有小情儿,你哪次听进去过?” 许逐星跟着他往里冲,冲进去前,没忘记继续用凶悍的目光威慑围过来的龟公。 被许逐星一瞪,原本看热闹的也吓得纷纷收回视线。 南风苑里面的脂粉气混着不知用了哪种劣草的香,呛得问月鼎眼睛生疼。 许逐星嫌弃地扇了扇风,跟着他在角落里坐下。 不远处, 跑堂战战兢兢给他们倒了水:“二位,可需要” 他看着像是新来的伙计,话说一半说不下去,吓得不轻。 问月鼎还在装生闷气:“把你们这最好的” 许月场上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发小试探着问:『怎么,吵架了?』 家里的事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当年他跟师兄成婚,有很多人等着看笑话,他们当年没让那些人如愿,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问月鼎否认道:『不,没有,就是闷得慌,想找点乐子。』 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你越想隐瞒一件事,到头来就越是功亏一篑。 发小轻拍膝盖,啧啧道:『嗐,老夫老妻的,闹腾啥呀?』 问月鼎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老夫老妻』这个词。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不能吵架?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必须咽下那口气?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不能有任何情绪和不爽了? 他现在就是看许逐星不顺眼,不!可!以!吗! 可惜手头没有寒食散,不然问月鼎高低要吸上几口才来劲。 跟师兄在一起后,寒食散就被禁了。 师兄不许他吸,也不许他喝酒,甚至连水都必须喝热的。 原本问月鼎身上有许多病,酒喝多了肝不好、饮食不规律有胃病、手脚发凉畏寒得要死,甚至每年春天连呼吸都会过敏。 这些年的确都养好了,但他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你们那桌带我一个呗。我想喝酒,敞开了喝。』 发小瞪大眼睛,『你家那口能让?』 问月鼎叹气,『他不让,但我想去。』 『算了,别赌气啊。你说你都有家室了,还跟我们这些野狗一起浪个啥,早点回去呗。』 问月鼎有些泄气自嘲,婚姻让他变成一个挂件,做什么都要获得许逐星的同意。 他于是敲敲桌面,『他管不着!我偏要去,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句话三年前问月鼎也说过,那时他也是想出去玩,偷偷骗了师兄说是刑部有紧急公文要值夜。结果饭桌上还没开始吹牛,师兄就推开包厢门,笑着走进来。 他就跟个小鸡仔一样被提留走了。 他当时还很愧疚,有被抓包的不安。 但现在想想凭什么呢?他只是想出去玩一天而已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他没有私通,也没有去花楼,他只是想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喘息,凭什么不可以呢! 『那要是又被发现了呢?』发小问。 『被发现就被发现呗。』问月鼎冷笑着身体后靠,大不了就跟今天上午一样,再吵一架,或者打架都行。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也许是看出问月鼎心意已决,发小耷拉眉毛,点破天机道:『可你没钱喝酒啊。』 问月鼎眉头微蹙,摸向腰侧。他好像是已经有很久没有带荷包的习惯了,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发小依旧喋喋不休,『当初你为了追他,小荷包一下就交出去了。你现在别说去喝荤酒了,素酒你也喝不起。』 不,不是这个原因。 问月鼎清楚地记得,成婚初期,他是把私产和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师兄,但也仅仅只是共享而已;与之相对的,是师兄也把平南侯府和清许山的钥匙给了他。 那时他身上还习惯带银子,是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竟然一文钱也没有了呢? 死去的记忆侵袭而来。一开始或许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忘带,后来……问月鼎眸光轻颤,庙会上、集市里、亭台楼阁处……为了扮演天真无邪的小师弟,他总是一手拉着师兄,一手拿着零嘴。 以此为前提,他不需要花钱。 因为无论是什么,在他想起来或者有兴致之前,师兄就递到了他的手里,被当成小朋友的他没有花钱的途径。 再后来就成了习惯,即便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有一起逛过庙会和集市了,但问月鼎不带钱的习惯已经养成了。他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俸禄了…… 问月鼎轻咬指节,灵光一闪,打个响指道:『有了!车里!马车里肯定有钱!』 发小满面微笑,带着旁观者清的慈祥:『车里是有零碎银子,那是他留给你零花的。你要真出去喝酒,哪怕是素的,茶水费都付不起。』 问月鼎不信邪,叫来车夫对峙。丢人大发了,原来他每天能只有支配的只有一百文? 想当年问家少爷纵.情声色,黄金万两不过眨眼之间。 现如今! 一百文! 还得跟车夫要! 婚姻! 到底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问月鼎心口的火气蹭得冒上天灵盖,他几乎想立刻冲回去跟许逐星吵架,但赌气的本能更胜一筹,他拔下左手的扳指,『这块和田玉你可想要很久了。』 发小欲言又止,『我只能算你三两。』上等酒肆的门槛费就是三两。 『我这扳指可值一百两!』 发小按下问月鼎举着扳指的手,『我知道你这扳指价值不菲,可我不能再给你更多钱了。就这扳指,我明天还得给世子送过去。你是不是跟他相处久了,许逐星喊惯了,忘记他的本名?醒醒,他不姓许,他姓李!』 『平南侯府,霁月世子,天下第一清许剑。一个月,一人一剑端了三十六贼窝——我真带你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他明天就上我家捅死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发小面色发白、满眼惊惧,又像是被下过封口令,缄口不言什么秘密。 『我管他姓什么!』问月鼎揪起发小衣领,『你不带我去,我现在就捅死你。』 月鼎站在门外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推门进来。 许逐星站在门前,单手悬于半空。 这一扇门隔开他们,但隔开他们的仅仅只是木门么? 许逐星拉门的同时问月鼎也推了门,惯性让他向前,许逐星即刻张开双臂,稳稳把人接在怀里。 『没事吧?』 如果是从前,月鼎早就嘤嘤嘤地撒娇说吓死我了。 可如今他只是淡淡喘两口气,摇头道:『没事。』 有些失落的同时,许逐星发现问月鼎的嘴唇微微干裂,脸颊侧边还有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 不禁微微皱眉。 刚才在府门口,他就发现这家伙嘴唇太干了,只是那时还不是太严重,想着他至少会在办公事前喝口茶,许逐星就没提起,没想到耽搁到现在。 他总是这样,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你的嘴唇很干,早饭时也没喝茶。我给你买的茶壶呢?一天泡三壶茶,嘴唇就不会起皮了。』 问月鼎闻言抿抿嘴唇。 他不爱喝水,嘴唇总起皮。清许山下,师兄让他多喝水,他踮起脚尖说那你亲亲我,让它湿润些。 师兄那么纯情哪见过这架势呀,分分钟就被拿下了。 很多人都说他们当时恩爱过了头,那爱情毁天灭地的! 只有问月鼎知道,那不过是他单方面上头罢了。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他们感情的每一次加深和甜蜜,都是问月鼎主动推进的。 一旦他累了,觉得搂搂抱抱膈应了,那他们就不会有所谓的甜蜜互动了。 没在许月场里待过的人不知道情|趣为何物。 师兄不会、不懂、接不上话茬。时间久了或许也是问月鼎腻味的原因。 有些人天然适合婚姻,会过日子;可有些人天然属于爱情,飞蛾扑火。 没有谁对谁错。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想尽快结束这段尴尬和啰嗦,问月鼎点头道:『我会喝的。』尽管那茶壶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就像他们不知道扔哪儿去的爱情。 没必要引起误会的事必须解释清楚,许逐星恳切道:『那个人刚才提到的事情……』 『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不知在焦躁什么,问月鼎打断许逐星的话语。 但师兄今天分外执着:『不全是假的。婚前宗室的确找到过我,但我没有答应。』 问月鼎又抿抿嘴唇,舔到干裂处淡淡的血腥味。 人的情绪有时真是很微妙。 极好控制却又极难把握。 有人身负血海深仇,复仇廿载却在某日见到晨曦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胆小懦弱、受人欺凌一辈子,却在某日买菜时因一道冷眼而杀人全家。 游戏人间时,问月鼎得名逍遥游。 因为他任何时候都足够逍遥,既不会愤怒,也不会痛苦。 他总能披着伪装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许逐星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内心,他想发怒、想争吵、想像疯子一样把负面的情绪倾泻到许逐星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许逐星,双手抱臂冷哼道:『没有答应,是报酬给的不够么?』 『什么?』 师兄清澈的眼睛里,装满对政治毫无嗅觉的天真和单纯。 这或许就是问月鼎最初动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环境——朝堂也好、许月场也罢。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打一个不说人话。 耳濡目染下,问月鼎十几岁就套上一层层伪装的外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年他二十岁,算计政敌失策,不得已流落他乡。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是师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当时清晨透过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师兄侧脸,师兄笑着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问月鼎魂魄飘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后来他执意将那壶水带回神都,却发现好像也就是一壶普通的水罢了。 那股焦躁蓦地散开,问月鼎泄气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许逐星拉住问月鼎与他擦肩而过的手臂。 他本想说,拒绝宗室并非是因为报酬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竟也变得矫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说我会处理的。有问题么?』问月鼎甩开那手。 『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爷爷吗?福神爷爷说,如果有误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问月鼎无语笑了,他最讨厌师兄这副爱情小白的样子,动不动就拿曾经的誓言揪出来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调.情用的催化剂,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是永恒,达到效应的同时失去作用了。 顺着这话头说下去就成了对他的道德审判,问月鼎话锋一转:『难道你就这一件事瞒着我么?』 许逐星顿在原地。不明白爱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伤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瞒着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责问的那个人了? 许逐星直锵锵道:『好,你倒是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瞒着你?』他也被情绪吊着走了。 这正中问月鼎下怀,『找你谈话的宗室有哪些?让你探查天后动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许逐星不会回答的。 但人总喜欢追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总会追问对方『你爱不爱我』一样。 那些宗室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纪,一脚踩进泥土里了。 许逐星摇头:『我不能说。』 问月鼎哼笑:『你一边说不可以有误会,一边说你不能说。道理都让你占了呢,清许剑。』 听出问月鼎笑声中的敌意,许逐星本想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但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我刚进门那一刻,你就憋着想吼这句话了是吧?』问月鼎双手一摊,『我瞒着你什么?你不全都看到了吗?』问月鼎食指戳戳胸膛,『我,妖后佞臣、杀人不眨眼、满手血腥、屠戮忠臣。清许剑、霁月世子,满意这个结果吗?我还要嫌犯要审,请你回去!』 他们瞪着彼此,仿佛在看仇人。 没管那通红的眼睛,问月鼎向前迈步,这回不是跟许逐星侧肩而过,而是直接撞开那肩膀。 两人相距半个身位时,许逐星转身又抓住那手,轻声道:『记得喝水。』 这回问月鼎没再甩开,五指虚张后握拳,吐出口气后同样轻声道:『你回去路上当心。』 没有抱抱、没有告别,两人就这样分开。 走出刑部,许逐星独自一人走在宫廊上。 早上的阳光不再,天空阴沉沉的。 许逐星轻叹口气。 明明是想修复感情,结果又吵架了。他今晚还要搬去书房住,怎么办? 许逐星踢开脚边石子,小石块咕噜咕噜滚到青砖的缝隙里。异色砖块铺成牡丹花的图样。 这宫廊在几年前,他跟月鼎也并肩走过。 那时月鼎还是大理寺丞,嘻嘻哈哈拉着他的手进宫谢恩。 他说天后很赏识他,愿意提拔他。 『师兄,你放心,我的官一定越做越大,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委屈。』月鼎当时满目憧憬说着生生世世的誓言,却绝口不提天后为何赏识他。 只说:『那大抵是因为我很可爱吧,嘻嘻~』 但许逐星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天后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只会卖萌打滚的混子又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月鼎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吧。 『哎哟!世子,你可终于来了!』宗正寺外,黄公公一脸慈祥地迎上前,『太子殿下正等您呢,请随我来。』 刑部后堂,隔间内。 问月鼎坐在桌前,手持一本《宣律》,不停翻卷页脚。 供词已经呈上去,天后很满意。 可他心头却依然压着一块大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了。 『早点回家』的叮嘱回荡耳边,但问月鼎却迟疑着不起身。 『哟,问侍郎不回去陪娇娥美眷,留下要跟我们这些野狗一起瞎浪哪?』发小甩着腰牌走过来。 问月鼎没成亲前,他们是一起游戏人间的搭子。 看这货走路的样子,问月鼎就知道他今晚要去做什么。 不敢回家,也不敢告诉别人自己不敢回家,问月鼎抬眸问道: 『你们今晚什么安排?』 出来玩也是有门道的,尤其对于朝廷官员来说。 虽然问月鼎的职位远不到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的地步,但依然要谨慎。 通常而言,喝酒分为素酒和荤酒。 素酒就是他们今天喝的这种。 找一间酒肆,包厢临街、窗户大开,只是喝酒,没有别的。即便有人弹劾,嘿!屋门打开、光明正大,落不下把柄。 荤酒就有意思了。 其中又分为三六九等。 最次的无非是青楼,好一点的则是伪装成书斋和画阁的青楼。 当然,最好的荤酒是不公开对外的,一般是某个人邀请一些人去到一间私人别院。 大门一关,应有尽有。 玩什么?怎么玩?玩到什么地步? 没去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问月鼎曾经很乐在其中,不过师兄不喜欢,此处也不便赘述了。 酒过三巡,发小打个酒嗝,『马上宵禁了,你不回去么?』 问月鼎摇头,满饮一口后道:『今晚通宵。』 发小一懵:『你家那口能让?』 『当然不让。』 问月鼎揉揉眉心。可他今晚要是回了,早上答应的一个人搬去书房住肯定黄了。 发小问:『他不是答应你了吗?』 问月鼎乐笑了,『他是答应了。但等我回去,他就会说手怎么这么冷?脚怎么这么冷?你一个人睡肯定会生病的。我要是不答应,他就温温柔柔看着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除非没有素质,否则没人会伤害善意温柔的人。 问月鼎也一样。他不怕师兄发火,就怕那带着爱意的温柔。每每如此,本能会让他适可而止,他除了回应以同样的温柔并接受外毫无办法。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师兄是知道打蛇七寸、掐他软肋的。 说到激动处,问月鼎又闷一大口酒。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熬个通宵,等师兄早上练剑的时候,偷偷回房间把枕头偷出来,这样才能顺利搬去书房住。 发小啧啧称奇,『一个拔剑出鞘必见血的人,在你嘴里永远温柔贤惠。』 从刚才开始,这货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话里有话,好像曾窥探过什么惊天秘密。 换成以往,问月鼎可能还要琢磨琢磨,但今天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许逐星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他跟他睡了七年了,能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人? 他就是个大傻蛋!路上有条狗有只猫,他都要撑把伞上去给它们挡雨呢! 问月鼎拼命倒酒,他当时差点就被可爱死了呀!这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呢!他上前问,师兄,你在做什么?许逐星当时表情呆呆的,习惯性伸手一指,大黄在吃饭。 他还给野狗起名字! 哈哈哈!差点呛到,问月鼎连连咳嗽。 师兄是符合儒家对君子所拥有一切刻板印象的。 是好孩子里的好孩子,乖得要死。 再举个例子吧,今夜无星,月色盈盈。 清许山上也曾有过一样的月色。 清许山高,高耸入月,手可摘星辰。 那年问月鼎抱着一壶酒,顺着梧桐树翻墙进师兄院子。 刚落地,一柄剑架问月鼎脖子边。 月光照亮师兄一袭白衣,只听他惊讶地说:『问师弟?怎么是你?』 问月鼎晃晃酒壶,暧昧道:『今晚月色好,我拢一壶月色酒,与你共饮。』 如果一样是道行高的人,就会收起剑,回一句『你怎知我亦在想你』。 这样一来一回搭上了,今晚两人就得在床上过。 酒的作用就到头了。 但师兄当时只是温温柔柔地笑,月光映在他瞳孔里,比烛火还亮。 他收起剑,说外头凉,给问月鼎披上外衣。 然后,炒了两个小菜陪问月鼎喝酒…… 也就是问月鼎当时上头,所以还能忍着。 但对于圈子里的人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重点是睡觉不是喝酒啊! 可师兄就真的陪他喝了一晚上酒。 最后问月鼎实在撑不住了,钻进师兄原本铺着的被窝睡了。 倒也算是『同床共枕』,师兄睡外侧。 问月鼎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师兄带了餐饭打了热水,让他洗脸吃饭。 吃完饭大太阳挂天上,问月鼎只能走了。 闲扯一晚上没吃着肉,还浪费一壶酒…… 所以问月鼎轻易是不碰良家的,一来良家无聊;二来良家真要搞到手了,代价也大。 他要是没跟师兄成婚,也不会说自己栽了个跟头。 又喝了几杯,问月鼎抬头望向窗外明月。 明月皎皎,也不知道师兄在做什么?是舞剑,还是吹笛子呢? 许逐星没有舞剑,也没有吹笛子,他就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 问月鼎望着月亮,而许逐星望着他。 “少自作多情。” 许逐星恶声恶气:“明晚我在南风苑门口等着,你们爱来不来。” “你们不来,我也不会帮你们,正好我家里有人,不让我去那种地方。” 话到最后,带了几分酸味。 不顾姬见鲤精彩的表情,许逐星撂下两句话,径直往门口去。 出门大步走了半刻,他这才停下。 他摊开手,一只白色的团子从肩上跳到他手心。 问月鼎仰头看着他。 “看看。” 许逐星戳了戳问月鼎,兴师问罪:“你招的烂桃花,到现在都没死心。” “可我又不喜欢他。” 问月鼎眼巴巴看他,在他手心躺平装傻。 “我饿了。” 第 112 章 认命了 翌日,月上柳梢。 问月鼎吃饱了虾饼,趴在许逐星头顶登高望远。 灯火通明的南风苑里,嬉笑嗔骂声不绝于耳。 “他们到了。”问月鼎转了个圈,仰头看树梢,“舅舅,我们走罢。” 一旁的树杈上,还蹲着一颗球。 闻言,白毛球从树上一跃而下,溅起一地落叶。 他抖了抖毛,跟着两个小辈往里去。 因为头上顶了人,许逐星不好走得太快,只像个闲散人,不紧不慢地跟在渡火宗修士后头,把问月鼎没事时的模样学了十成十。 他手里拿着一枚骨制的镂刻牌,按照问月鼎的指示给他们指路。 有妖想要拦,他就挥挥手里蕴含着灵兽气息的骨牌。 吵架之事,硬气许多的渡火修士自会搞定,用不着他们帮忙。 好不容易闯入内室,姬见鲤怕人跑了,火急火燎地同许逐星道:“你能不能走快些?” “走不快。” 正事在身,许逐星不好甩脸走人,只冷冷道:“妖对术法的理解高于人,再往里全是暗阵,你想送死就去踩。” 果不其然,打头的术修连毁了两处阵。 从前在清许山,师兄也是这样被层层环绕的。 他就像温柔的月光,洒落在许多人身上。 而如今,阳光下的师兄,是那样光彩夺目,受着所有人的喜欢。 问月鼎垂眸,明明从前无比渴望这样的温暖,可如今只是远远看一眼,都会觉得灼热而刺伤心扉。 或许他跟师兄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卑微的蟑螂,而师兄是明媚的阳光。 曾几何时听过蟑螂暴露在日光下的呢? 『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温双难掩仰慕之情,叽叽喳喳地跑上前。 许逐星微笑颔首。 这微笑带着十足暖意,能让人燃起动力。 温双见此双手合十,哀求道:『世子世子,呆会您可千万帮我们一个忙好不好?』 『嗯?帮忙?』许逐星温和的笑容里带了一丝迷茫和无奈。 『就是……』『否则,又怎能与清许派的纯阳内功一分高下呢?』玲珑意的语气有种变态的兴奋,而他的行为印证了这一点。 冰凉指尖捏上问月鼎后颈,黏腻温热的吐息又像毒蛇缠绕着问月鼎脖颈。 『许逐星不是要探听我的消息么?你可以全都告诉他,我等着他。』 『不、不!』问月鼎因中毒麻痹,双肘撑起身躯又无力趴回桌面,视线逐渐模糊。 直到这时,问月鼎才恍悟,先前玲珑意并非与他闲话家常,而是使用了一种特殊的刑讯技巧。 不是所有犯人,都能直接押去刑房,上十八道酷刑的。 有些人位高权重,那就必须使用这种怀柔手段,从家长里短谈到兴趣爱好。 表面是夸赞对方笔力遒劲,可当对方欣喜若狂,侃侃而谈篆刻技巧时,再话锋一转,询问『一个月俸三十两的官员,如何能买得起价值千金的印泥?』 至此,没见过杀伐场面的书生,多半就撂了 ——人的心理防线往往也只崩溃在一瞬间。 他太自信,以至于大意了。 意识中断的最后一刻,问月鼎拼尽全力抓住玲珑意的袖子,『世子无意窥视天子近臣的秘密,只是被人胁迫,你不能伤害他!』 玲珑意全身的血都沸腾了,他贴近妻子的唇,『这么说来,他对你很重要?对不对?问月鼎,告诉我,许逐星对你很重要,对不对?』 可问月鼎已经陷入昏迷,软软地摊在他怀里。 苍白无血色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彰显他正进入一场梦魇。 玲珑意轻叹口气,将人打横抱起放于软榻上,他坐在一端,令妻子靠在自己胸膛,俯身吻吻那拧成一团的眉心,又抓起问月鼎的手,亲吻每一根手指。 小彩虹顺着地板爬到玲珑意脚边,玲珑意微皱眉头,轻轻踢开,接着掰一小块点心碾碎,洒在地上。小彩虹抱着点心碎钻进桌椅的阴影里,只隐隐能看见那五颜六色的黑。 点心才吃一半,走廊上响起层层叠叠的脚步声,蜘蛛抱着点心顺着桌脚往上爬。 门推开,是两名年轻人,一个清俊、一个周正。 他们分别名抱元、守一,是玲珑意的心腹,也是许逐星的心腹。因为他俩还在问府,打另一份家丁的工。 『死了么?』玲珑意头也不抬,只盯着问月鼎,伸手轻轻拂过爱人发梢。 抱元沉默不语,守一抱拳,结巴道:『死、死了。』 『蛮好,你俩差事办的不错。』玲珑意拂袖,『下去领赏吧。』 两人同时下跪,守一道:『是十年前死的……』 玲珑意终于抬头,单手摘下面具,因切换心法而病态惨白的脸写满不可置信。 抱元自怀中掏出信笺。 『他叫上官若,是上官宗的孙子。十年前,上官宗联合百官进言废后……』 玲珑意立刻抬手打断,背过身,用一种听不出喜怒哀乐的语气说道:『下去吧。』 而在手下退出房门后,那只拿着信笺的手指节泛白,嘎吱作响。 单薄的信件只一张纸,落款在这几个字上—— 『腰斩,未即死,攀爬数丈而亡』。 玲珑意双唇轻颤,将信纸放于烛台点燃。 随着信纸化为灰烬,玲珑意病态苍白的皮肤逐渐红润,瞳孔亦从血色变回漆黑,他穿过屏许绕至软榻前,满头银发化为乌黑,当他褪去玄黑外袍,露出无暇洁白的道袍时,他就彻底变回许逐星了。 『问月鼎,你这个混蛋。』许逐星咬牙,『我情愿你是现在移情别恋,这样我就可以杀了那个人。可事实上,你却在怀念十年前,你曾经爱过的人,我该庆幸你没有背叛这段婚姻么?不!这会让我更痛苦!你让我如何杀一个死人第二次!』 他紧紧抱着问月鼎,『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小彩虹终于吃完点心碎,从桌角爬下来,刚落在地面又被一脚踢飞。 『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当福伯正在为小主人和道长的未来担忧时,许逐星引着一路车队回来了。 此刻道长眼中已不见了清晨离府时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温柔。 『福伯,你来的正好。我今日路过金玉坊,许多店铺都在低价倾销,见价格合适,便买了一些。你且找人都收起来吧。』 福伯刚应下,却在抬头瞬间心脏骤停。 只见门外大大小小,停了十几辆车! 十几辆! 估摸着问月鼎半年的俸禄,都要交代在这些货物里了。 『这是铭文,失传的古代文字。』许逐星随意展开一副卷轴,『您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逆着光,道长的眼神似有一闪而过的锐利,但又仿佛只是错觉。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罢了。』福伯擦去额头冷汗,『道长怎么突然搜罗起铭文了?』 福伯的反应落在许逐星眼里:这老登果然知道上官若的事! 许逐星用温和扫去眼底冷然: 『我前些天看了一篇有关铭文的文章,很感兴趣,打算试着研究下。』 『城东?』许逐星细长凤眼微微睁大,睫毛带一丝轻颤。 整个神都东贫西富,南贵北贱。 他的月鼎是受了多少苦头,竟在城东落脚? 想到问月鼎可能经历过的贫瘠,许逐星早已在心里原谅他一千次、一万次,他就是这样不值钱,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从茶楼软榻醒来时,正是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 一翻身,险些从软榻摔到地上——原来他四肢都被捆住了,身上还裹着玲珑意的外裳,包的严实,蚕蛹似的。 『玲珑意!』问月鼎大喊,走廊传来脚步声,身宽体盘的茶馆掌柜推开门,笑眯眯作个揖,『客官,你还真醒了。那位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掌柜说完招呼人送上热茶,白水入杯时还在沸腾。 『客官,那位大人吩咐,你必在此时醒来,让我提前准备好热茶。您可千万别担心这茶水烫嘴,他说了,等您解开身上束缚,这茶水入口刚好温热。账已付过了。』掌柜说完,又笑眯眯退出房间了。 徒留问月鼎半躺在软榻上目瞪口呆。 『不是,几个意思啊?』 玲珑意! 你有病是吧! 还玩『未卜先知』? 你觉得自己很厉害是吧! 神经病! 问月鼎气笑了,瞥一眼『蚕蛹状』的身体,右脚用力一蹬,匕首似的尖刃从靴子前端弹出。 师兄行走江湖时,曾跟振威镖局的总把头交好,学来了靴底藏刃的技巧。 后来他们成亲,师兄为了以防万一,给问月鼎每双鞋子都做了改造。 问月鼎刚想用刀片划开绳索,却发现不对劲。 玲珑意好像知道他鞋底刀片的朝向似的,给他双手反绑了! 问月鼎猛踹椅子,直把靴子甩了,才就着刀片割开反绑双手的麻绳。 一边割、一边骂。 玲珑意! 你这狗东西! 可千万别落我手里! 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断! 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绳子割断,问月鼎扔了玲珑意的外裳,一脚踹地上,又跳着穿上靴子。 临经桌面时双腿一软,手臂撑住桌面,却见那杯红茶冒着热气,问月鼎举杯一饮而尽。 果然,茶里有一部分解药。 变态! 这人绝对是变态! 问月鼎气得摔了杯子,掌柜却又笑眯眯, 『没事,这杯子的账也付过了。这还有一套……』 问月鼎全给砸了。 问月鼎无奈下又找个路边小店。 米酒十五文 花生米十文 泡椒鸡爪三十文 盘点一下手里的铜钱,问月鼎招来小二,『小哥,你们这一份鸡爪有几个呀?』 小二麻利地擦桌子,『鸡爪都是去骨的,谁会去数呀。但三五只总是有的。』 去骨的,那就是对半开。 三五只除以二…… 得,一盘鸡爪就两只。 问月鼎数出铜板放桌上,『给我来一壶米酒,一盘花生米。』 小二皱眉,又上下打量问月鼎:『客官,你穿这么好,连多一盘鸡爪都点不起吗?』 『成了亲的男人是这样的……』 『那你还来喝酒,不怕回去被婆娘打啊!』小二叹息一声,似感同身受般小声逼逼道,『不过也是,这神都的婆娘啊,就是凶。您放心,花生米我给您多盛些。』 问月鼎不知该哭还是笑,连道『好好好』,伸手作揖。 酒楼生意很好,很快人满为患。 问月鼎坐在窗边,看着街面人来人往。 不单单是不想提起上官若, 更多的,也是不知从何提起吧…… 倒一杯酒,一饮而尽,指尖摩挲杯沿,一圈又一圈。 正郁闷呢,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问月鼎一个反手擒拿将其按在桌面,随着一阵『疼疼疼』,问月鼎在震惊中松开手。 那人清俊的面庞一如当年别离:『问大人现在可了不得,下了朝还这么尽职拘谨呢。』 问月鼎挠挠头,意外又惊喜: 『灵秀?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回来,你不开心?』清俊而英挺的年轻人目光灼灼,似要把一切都熔化在久别重逢里。 『怎么会!我可开心死了!』问月鼎大笑,拍手道:『小二!鸡爪拿来!还有,柜台上挂着的所有好菜,全都来一份!今晚钟公子买单!』 温双还没开口,一声咳嗽打断他。 不是别人,正是问月鼎的另一名直属下属严纪安。 温双身法轻盈,善使暗器,藏于暗处可出奇制胜;严纪安步伐沉稳,铁臂金身,镇守御敌万夫莫开。 各自分开虽只是二流高手,合在一处却有奇效 ——拖死一个顶尖高手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许逐星弯弯嘴角,他的月鼎就是绝顶聪明,知道知人善任。 想当年,月鼎初入清许山时,尚对道法术数一知半解,可仅仅半年时间,他的道法论述就远超寻常人十余年的学习。 连师父都说,问月鼎这小子有修缘的慧根在,只是太贪恋红尘,纵有慧根,亦不得悟道,可惜可惜。 可许逐星却觉得上苍这样安排正好,如果月鼎悟了道,那他们还怎么在一起呢? 推开休息间的木门,许逐星看到问月鼎坐在书桌后,拿着一本棋谱翻阅。 这棋谱书皮右下角缺了一块,还是五六年前,许逐星在桃源村买的新年礼物。 『世子与大人相聚,我二人便不叨扰了。就此告退。』严纪安说完,温双依旧可怜巴巴地望着许逐星,嘴唇翕动随时有什么事将要脱口而出。 严纪安无语皱眉,拎着温双衣领快速下了楼梯,温双还在扑腾,『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 两人走远后,许里传来细微的哀叹——『可是世子不帮忙我们就完蛋啦!』 许逐星无奈一笑,轻轻关上房门。 『温双又缠着你了?』询问自书桌后传来。 『那孩子活泼得很。』许逐星走到八仙桌边,放下食盒。 『他很仰慕你。清许山清许剑,那孩子习武的初心,就是想成为跟你一样的人。』问月鼎放下棋谱,自书桌后起身,走到八仙桌前坐下,『今天怎么这么晚?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许逐星没有回答,眉间闪过一丝忧郁后打开食盒,柔声道:『先吃饭吧。』 问月鼎皱眉。 师兄的表情不对劲。 成亲多年,问月鼎对他的这点小动作再清楚不过。 『到底怎么回事?』他抓住许逐星摆弄餐食的手,却听许逐星倒吸一口冷气,心下一惊,掀开师兄袖子,却见雪白手背上七八个红色水泡。 『许逐星!』问月鼎紧紧拽着那手,『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自残了!』 许月场上的人最忌讳为了感情要死要活的,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没有!』师兄慌乱无比,清澈的眼睛里尽是急切,『是我给你做炸响铃,不用心烫到了。』 问月鼎瞳孔收缩,看向桌上依然温热酥脆的炸响铃。 师兄总会在前一天问他想吃什么。 而他总会因敷衍或无所谓说一句『随便』。 但到头来,第二天送来的饭菜都是他爱吃或者感兴趣的,且不会频繁重复。 这并不是运气,而是师兄足够爱他,愿意在每个细节照顾他的需求。 一时间,愧疚、懊恼充斥着问月鼎的内心。 『你今天晚来,是为了做炸响铃么?』问月鼎放软了声音。 『也不全是……』 虽然本质上是个颠婆,但在权谋争逐中长大的公主,布什么局必然有因果联系,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当杀手锏。那么这个人必定不是武功上有造诣,而是另有所长。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人能辅一出现,就足以让许逐星如芒在背,视作仇敌呢? 许逐星垂眸: 『我会迟来,是因为……灵霄公主来找我了。』 『灵霄?』 问月鼎略一停顿,险些咬到舌头。 世人都说灵霄生性跋扈,盯上谁都要咬块肉下来。 但问月鼎可不敢这么评价。 他见过灵霄天真烂漫的样子,但后来……个中隐情颇为复杂,而他与灵霄亦纠缠甚深。 这些师兄都不知道,此时也没必要讲,以免惹来争吵。 『你没答应她什么吧?』 暗影阁,统领影卫。 而影卫隶属皇权,作为秘密机构,其职能之大更甚于金吾卫。 影卫的现任首领名为玲珑意,江湖人称玲珑公子,他武功极高,除了当今陛下,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两年前,玲珑意参加武问大会,夺得了天下第一的桂冠。 问月鼎叹息一声,又摩挲起许逐星手背的烫伤,『当年你要不是掉下寒潭,受了内伤缺席,天下第一的位子也轮不到他坐。』 许逐星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问月鼎霎时明了。 几天前,天后安插了亲信进十二卫,意欲染指兵权。 圣人发现后,将天后安插的亲信逐一暗杀,用的就是影卫的人。可在那些人被拔除后,圣人便没了动作,既没有降罪天后、也没有惩罚天后,甚至没有训斥。 这件事知情者甚少,唯一知道内情的估计只有玲珑意。 其实,问月鼎很久以前就想会会玲珑意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毕竟此人一身阴寒内功,善使暗器,又精通毒术,是个狠辣角色。 贸然靠近只怕得不了好。 江湖中,不少人因玲珑公子与清许剑都夺得过武问魁首,而将两人相提并论。 简直可笑。 玲珑意那种人,也配跟师兄相提并论么? 师兄内功至阳至纯,外功之高可摘叶飞花,又宅心仁厚习得一手好医术,行走江湖时常悬壶济世。 这样的君子,可不是干脏活的走狗可以碰瓷的。 不过,如果没有人硬要拉着师兄跟玲珑意玩拉踩,其实问月鼎还挺想那个家伙交个朋友的。 毕竟,他和玲珑意互为圣人和天后的刀剑,各为其主却又殊途同归。 虽然危险,但既刺激、又很有意思,不是么? 『都是上头的斗争,你不要管这些。灵霄那边,我来处理。以后她再来找你,你就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月鼎,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师兄局促不安地望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有水色。 问月鼎的心不紧不慢地被刺了一下, 『怎么会,是我不好。如果当年我没带你下山,你可能还在山上开开心心地修道吧。』 本意并不是抱怨,可经他的口说出来的话再也成不了『甜言蜜语』,而是『阴冷背刺』。 果不其然,屋子里一阵沉默。 就在此时,屋门叩响。 严纪安托着一叠发黄的卷宗放在八仙桌上,行礼道:『启禀大人,这是您上午要找的其他案件的卷宗。』 『知道了。』问月鼎皱眉,眼皮都不曾抬,只烦躁地轻叩桌面,『放着吧。』 严纪安瞥许逐星一眼,而许逐星看到那叠卷宗少说有十几捆。 不敢看师兄表情,问月鼎轻声道: 『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灵霄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今天一定累坏了,回去早点休息。』 『那你今天还回家吗?』许逐星轻勾问月鼎小指,轻勾两下。 要是七年前,这样的小动作能让问月鼎美上一整天,可他如今却矛盾又窝心,时刻想不耐烦地发脾气,却又难挡愧疚和怜爱。 举棋不定间,许逐星贴近他身旁坐着,朦胧花香若隐若现,像兰花、像茉莉,又说不上来。 『我听他们说,窃密案了结了。』师兄嗫嚅道,『月鼎,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有很多烦心事,我不该太贪心,逼你放下公务来陪我,可是……我好久没有见到你……我、很想你。』他的声音都沙哑了。 小指被勾着。 看着师兄手背的烫伤和桌上的炸响铃,问月鼎再冷血也无法拒绝,只能长长幽幽轻叹口气:『知道了,今天会回家的。』 『大人,那这些卷轴……』严纪安冷不防开口。 问月鼎没好气,不戳破,瞥眼道:『拿回去,还给分管的人,下个月再结不了案的,自己收拾东西滚。』 『是,属下告退。』 严纪安走后,楼道里传来温双发癫的呼喊:『天啊小安安你太厉害了!』 许逐星温柔笑了,俯身亲吻问月鼎额头:『那我在家等你。』 问月鼎垂眸,没躲开这个吻,也没拒绝这个提议。许逐星心花怒放,又接连亲了十几下才松开怀里的人。 拎着空食盒走出刑部,许逐星畅快地伸个懒腰。 阳光下,手背的红色烫伤十分显眼,许逐星左手按压右手手背,将染料化开后擦了。 回府马车行至半途,车窗外响起一阵又一阵急促的鹧鸪叫。 正闭幕养神的许逐星陡然睁眼,细长凤眼扫过一丝锐利。 『福伯,停车。』许逐星走下马车,眯眼微笑道:『我想起有些东西要买,你先回去。今天月鼎回家,你让厨房准备他爱吃的食物。酒也给他温一壶。』 马车走后,许逐星抬头,锐利眼眸望向鹧鸪鸟飞走的方向,随着人群涌动后,闪身钻进一条阴暗巷道里。 确认无人尾随后,他沉声道:『出来。』 问月鼎温柔地开口,看向他的眼神却极其复杂。 像是在看爱人,也像是在看仇人、陌路人 “没人能改变我应死的命,也包括你。” 他笑着,眼泪却从眼眶落下。 “我认命了。” 虽然经常说着问月鼎少爷脾气,可和问月鼎待了这么久,他只见他哭过一次。 还是遇上了和家里人有关的要紧事。 许逐星想要往前拽住他,可身体动弹不得。 他目眦欲裂。 他听到问月鼎的声音越来越轻。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第 113 章 同生死 一双温冷的手及时覆盖住他的眼睛。 在面前之人如坠玉般破碎的瞬间,血淋淋的场景消散。 “逐星!” 问月鼎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将他从无边炼狱拉回人间。 眼见着鲜血顺着许逐星的唇角溢出,问月鼎手指轻颤,抽出帕子给他擦拭。 “怎会突然中魇?” 凌苍粟脸色大变,连忙看向不远处的巨大罗盘。 罗盘安静地矗立着,微弱的灵力流淌得稳定。 可许逐星又的确是看了罗盘,才突然出现的异常。 问月鼎安抚着他混乱的灵力,连忙将他带到一处看不见罗盘的四角。 许逐星逐渐回过神来。『快去牡丹楼,姓问的要写字了!』 『什么!掌柜结账!』 『别喝了,姓问的要写字了!』 『哪个姓问的呐?』 『还能是哪个?!十五岁被赶出神都,十七岁又杀回神都,十八岁夺回问家家产,二十岁官拜长史却被贬斥,尔后复起,如今的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少卿、天后走狗、一个字三十两的佞臣,问月鼎呐!』 街上起初稀稀落落,很快浩浩汤汤人群推攘。 临街窗台,问月鼎一手举杯对月,一手挥毫洒墨。 纸卷纷飞,楼下众人高举双手,扑腾争抢。 你踩我、我踏你,骂骂咧咧却在二楼扔下宣纸时你争我夺。 如鲤鱼争食扑腾水面,一鱼跃而千浪起! 当世活人里,问月鼎的字能排第四。 第一是圣人,得赐墨宝可光耀门楣; 第二是天后,得赐墨宝可加官晋爵; 第三是当朝宰相裴安,门生遍布天下,墨宝在手便得同窗无数。 第四才是问月鼎。 买他的字既不能光耀门楣,也不能加官晋爵,更不能在朝堂上凭字认同门。 相反,因其佞臣身份,倒给这字添上一层屎壳郎外衣。 那为什么还能一个字卖三十两呢? 一定是因为他的字太丑了,丑到不可比拟,连名儒夫子都要捡了去,挂在墙上,来一个客人便用拐杖『笃笃』敲击墙面,大骂:『问月鼎那个混子!乖张叛逆!桀骜不驯!他就是只屎壳郎!带着粪球滚来滚去,谁沾上谁臭!』 众人听后便一阵啧啧应和,跟着一起骂,顺带才看看墙上的字 可日子久了,骂来骂去也就那两句。 乖张叛逆、桀骜不驯、屎壳郎…… 不新鲜了。沙哑老朽宛如变态的声音依旧沉沉: 『听闻金玉坊新开一间茶楼,茶品甚好,不知问大人可否赏光?』 问月鼎皱眉,捏紧双拳、骨节作响。 无可否认,玲珑意这招移形换影已至臻至境,无愧于天下第一。 茶楼层高、临街,视野开阔。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玲珑意身上,银发边缘闪闪发光,似湖面涟漪层层荡起;玄袍蛟龙鳞片隐现光华,似跃水而出生机勃勃。 常年行于夜色的人一旦暴露在阳光下,竟也能染上几分烟火气。 此刻问月鼎再看玲珑意,只觉那股故作老态的阴森变态之气都少了几分,顺眼了些。 但玲珑意只用一个举动就让这点好感烟消月散。 『我的好朋友饿了,问大人可否赏它一口吃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通体漆黑却五彩斑斓的蜘蛛凭空出现在问月鼎咬了一口的桂花糕上。 问月鼎眼珠一转,决定玩个绝活,给夫子们更新下骂他的素材。 只见问月鼎倒转毛笔,反着、倒着、逆笔画写了一个『福』字。 『福』在字意中,有着美好的寓意。 如今却倒着了。 这个字辅一落地,隔天便气死一波老学究。 翰问院里尽是拐杖『笃笃』敲地的咒骂声。 『让问月鼎这个斯文败类出来!』 『这字不合祖宗规矩!离经叛道!他怎可这样写!他怎可这样写!』 『请圣人天后保全斯文!惩戒逆臣!』 弹劾问月鼎的奏折垒起来,比他本人个子还高。 但与此同时,原版的『倒福』已在交易行拍出三千两的高价。 拓印的仿本飞遍大街小巷。 最后,由圣人为此事定调: 『福到了,是好兆头。』 从此,福字倒写,竟成了一种潜移默化的规定。 那张『倒福』被内廷收藏,跟快雪时晴挂于一处。 一开始笔误写错的倒福草稿,也在民间拍出八百两的高价。 这么说来,问月鼎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然而……并没有! 这家伙喝醉酒写了字,顺着窗户往外扔,自己是一张也没留哇! 事后想再写吧,被人喷『你一个看天牢的懂什么倒福精髓』。 问月鼎哈哈一笑,只道好好好。 遂不再倒写福字。 这是后话,说回此时。 问月鼎扔了倒福后不久,头一晕、手一抖,明白药劲上来了。 钟灵秀下药了。 而问月鼎刚进屋就知道了。 屋子里摆放的弥陀兰和酒里的冥罗香本身均无毒,但混在一起,便是至纯至烈的迷药兼_药。 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么烈的药,上头了也更爽呀! 比吸寒食散还爽! 全身颤栗,因药物发作的刺激一波波冲击脑海,问月鼎整个人都飘在月端。 钟灵秀终于明白灵霄那句问月鼎力气大是什么意思。看着身骨瘦弱,爆发力却格外惊人。 他抬头,正与问月鼎额头抵于一处。脸颊有蓬勃热气。 此刻的问月鼎依旧眼眸半睁,但那含情的桃花眼却带了朦胧水气,看不出中药与否。 朋友跟朋友间的聊天,是有区别的。 那天问月鼎跟发小喝酒,借着酒劲,说了许多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说的话。 当时莺歌燕舞、觥筹交错,问月鼎却满身寂寥,沙哑道: 『我觉得我们就要分开了。』 发小抿半口酒险些呛到。 他是那样会察言观色,以至于听出了这话里头的真心实意,于是问道:『怎么会?』 『或许是你们在一起太久了。』 『久吗?我跟他认识七年,七年,好像很久,又好像不多。 『我年幼时,白天见着娘,晚上陪着爹,可他们在我十五岁那年死了,去掉我三岁前没记忆的时间,满打满算,我跟他们相处了十二年。 『而我跟师兄在一起七年。 『我白天见着他,晚上也见着他。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竟然超过我跟我爹娘一起生活的总和。 『我从没有跟一个人结下如此深的缘分,这或许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处理关系的极限。 『我越来越害怕,还怕这段关系本身,也害怕它最终会走向我无法控制的未来……』 发小沉默良久后问道:『所以,你打算……』 『我想终止这段关系了。』 但这些对婚姻有所怨怼的话,绝不能跟钟灵秀讲。 跟发小讲最多算是牢骚,可跟钟灵秀讲就一定会落成『事实』。 ——因为钟灵秀从小就喜欢他。 问月鼎摸摸只有五十文的荷包,挠挠额头笑道:『谁要请你了,我刚才不都说了么,钟公子买单……』问月鼎停顿片刻,『不过,你不会……没钱吧?』 『如果我说是呢?』 问月鼎双手一摊,『那我们只能在这洗盘子还债了。』 『也不是不行啊。』钟灵秀眉眼弯弯,补充道,『跟你的话。』 『别别别!』问月鼎摇摆双手,『你交个准信,你要真没钱,我叫人把师兄喊来,让他……』 『我当然带钱了。』钟灵秀打断道。 不过转念一想,师兄这么温柔,乖乖笨笨的,可能连被撬墙角了都不知道,还谦谦君子般道谢呢。 又有点失望。 问月鼎其实挺想看师兄能为了他不做乖孩子,叛逆出格的。 但他知道,师兄不会那么做的。 先前就说了,他跟师兄的感情全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要是他淡了,不想追求了,他跟师兄之间就没什么甜蜜互动了。 师兄对他很好,但是师兄也会对任何一个成为他妻子的人好。 他或许不是特殊的。 在师兄的诸多追求者里,如果问月鼎不是脸皮最厚,那师兄还会选择他吗? 刚上清许山那会,感情是会变淡的。 就像热水离开炉灶后终究会变回冷水一样。 当初立誓时,问月鼎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一生一世。 他只能说,他的确曾经热烈地爱过许逐星,并愿意为了那时的爱情燃烧一切。 只是现在他凉了,做不到了。 可师兄却依然痴痴地说着『我爱你』。 怎么办,好想逃。 逃去一个没有师兄的地方,哪怕当条野猫野狗都行。 现在这样被豢养的,只能吃猫粮的日子,实在糟糕透了! 这一想法辅一出现,就有人递了枕头。 春闱将近,反对天后的势力们开始蠢蠢欲动,想着搞点事情把水搅浑,好让天后这些年的筹谋付之一炬。 天后如今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逆贼。 刑部和大理寺的任务加剧。 借着这个由头,问月鼎干脆住在刑部,一躲就是半个月。 也就是从他躲刑部起,许逐星开始每天给他定时送饭、送衣服。有时问月鼎衣服破了,许逐星当即就拿出针线,坐在他身边替他补好。 问月鼎宁愿师兄不要那么做,可每每抬头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怀疑许逐星知道他七寸在哪儿,但又觉得师兄单纯温柔,怀疑师兄就是作恶。 可躲得了情债,却躲不过乌合之众。 在反对天后的势力里,有人买通了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此人轻功卓越,借此于神都多名高官宅中窃取情报。 问月鼎派人蹲点数日,终于有了结果。 抓到人犯后,问月鼎命令心腹连夜审讯,自己则找了宽敞客栈睡了一觉。 第二天鸡鸣破晓,问月鼎吃着油条进了天牢。 最里层的隔间里,地面一片狼藉,看架势是所有大刑都上了一遍,可供词状上却一片空白。 手下人一脸焦躁地叉腰,见问月鼎来了纷纷低头行礼,满脸发虚。 问月鼎抬手示意底下人继续。 敢窃取帝国机密的要犯,要是跟鸡零狗碎的小偷小摸一样,随便审审就全招了,那不跟闹着玩一样么? 所以前半场必然是一无所获的,因此问月鼎睡个好觉,吃饱喝足,专心审第二场。 审讯还在继续。   问月鼎一旁观看,牢房是没椅子的,他挪开供词状,后靠桌面坐上桌子,修长双腿半踩着地面。 三道大刑又上过一遍,供纸依旧未添一词。 油条尖尖塞进嘴里,问月鼎直接拿起空白供纸擦嘴,『行啊小子,是个爷们。』 擦完嘴还仔细地擦手,随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拿起皮鞭,绕成圈,轻掸嫌犯脸颊。 『盗窃了这么多秘密,你手里的钱恐怕这辈子也花不完了,怎么非要贪心这最后一次呢?』 久久无言的犯人一声哼笑,抬起头。 被血污包裹的脸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张嘴笑,露出牙齿被拔光后的裸露牙床,『问月鼎。』他说, 『当年我去的太晚了,原来你睁开眼睛的模样是这样的。』 电光一闪、白光一现。 『啪嗒』一声,一条软趴趴的舌头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屏紧呼吸,只留无限哀嚎在天牢间回荡! 在下属们的眼里,问月鼎可谓是真正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他审问犯人时的奇思妙想,即便只是说出来都足以让人如芒在背。 就比如现在, 许流倜傥的问大人,引环成圈的鞭子托起犯人下巴,眉眼精致却阴森戾气,轻勾嘴角魅惑微笑,吐出轻飘飘一句阎罗般的话语:『自己的舌头好吃么?好吃多吃点,别饿着。』 没人听了不胆战心惊。 即便追随多年,心腹们也断然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问月鼎。 明面上,他脸上永远挂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像是温柔、像是天真、像是所有无害的美好事物。 可你若是信了这份天真,那便是亲手为自己刻好墓碑。 因为事实的真相是,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即便看一个包子、一根油条都是深情款款的。 暗地里,更没人敢猜问月鼎的心思。 朝廷的鹰犬、天后的走狗、刑部的爪牙…… 这里头有一个是好词么? 天牢内一片肃杀。 凡是进了天牢的犯人,上了三大刑后通常也没了人形,只模模糊糊能看出个人的轮廓。 而如今,原本审讯的吏官们分立两侧,眼睁睁看着这模模糊糊的一点人形慢慢消失,成了碎肉和骨头。 而『许流倜傥』的问大人此刻几乎换了一件衣服,他刚进牢房是衣摆下渐变蓝色,如今一片深紫。 『犯人已招供了。』问月鼎拿起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蘸墨,就着墙上鲜血在供词纸上写写画画。 没人敢看写了什么、也没人敢问『你怎么写的』。 『拿去一旁晾干,下午我会亲自进宫与天后述词结案。另外,清理屋子,我记得上个月还有残余案件未曾受理,人犯都提过来。』问月鼎说完,走至角落的铜盆旁洗手,他洗得极仔细,仿佛要将皮肤都搓去似的。 心腹们从未见过问月鼎如此模样。 水声回荡在天牢内,寂静而颤栗。 倘使今日问月鼎提审的案子都结了,那么先前负责这些案子的人在做什么呢? 在吃干饭吗? 朝廷用得着养这么多吃干饭的人吗? 对于一个官员而言,终结政治生命是比直接去死可怕一千倍的事情! 别小看了这一餐饭。 当然, 重要的不是饭,而是送饭的人。 天牢内这种压死人的气场,唯有在霁月世子来的时候会好些。 问月鼎会从阴骘歹毒的现世阎王,变成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他会害怕、会慌张、会暴露唯一的软肋。师弟不放心,遂拜托许逐星照顾。 认真看完信件,许逐星抬头,看着面前局促窘迫到连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的少年。 这孩子约莫十五六岁,皮肤带着田野间的黝黑,嘴唇厚实,眼珠漆黑,模样还算端正,只是被不适合的装扮拖累了。 他身上穿着清许派发放的道袍,不合身,面料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嫌短了。 眼泪溢出眼眶,一条柔软的帕子轻点脸颊。 大师兄温柔的话语如春许化雨,洒扫人间,又似霞光破晓、鸿雁成双。 像这世间所有的完美和瑰丽。 到这里,凌水生又被一股无名之力镇住,几乎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般完美无缺的人。 眼前的大师兄温柔似水,清绝出尘,飘飘乎若谪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可他分明正为心爱之人洗手做汤羹,翩然仙君为爱坠入人间。 『大师兄……』凌水生崇拜地看着许逐星。『刑部……是在皇宫里吗?』 许逐星笑而不语,穿上挂在墙上的围裙,熟稔地和面:『你先坐着休息吧,待会儿吃完早饭,再听你说你家人的事情。放心,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消失的人。福伯,给小师弟打碗豆浆。』 凌水生于是乖乖坐下。 他已饿了好几天,当即大快朵颐。 他之前还心存忐忑,却没想到大师兄真如传闻中一般温润如玉,是举世无双的君子 他真过分,先前居然还害怕大师兄和戏文里说的那样,其实是假装的大反派,会有反转。 想到这里,凌水生摇摇头,许逐星笑着给他添粥,『慢点吃。』 此女生性要强,又自幼被娇宠惯了,撩着眼皮讲话已是她示好的最大限度。 『不知公主驾到,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么?』灵霄眉间满是愠色,显然,她不喜欢这种直白,这会有如尖刺伤害她的高傲。 高傲跟高傲是有区别的。 有些人恃才傲物所以清高。 有些人则单纯只是食利者上位惯了,因此看谁都高人一等。许逐星最讨厌这种角色,没有能力却靠投个好胎鱼肉百姓,实乃国之蠹虫。 灵霄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许逐星垂眸,看着角落刻漏水滴一滴滴落下。 换成平时,他有足够的耐心陪着任性公主绕弯子。 可今天他要做炸响铃。  油放凉了再热,煎炸出来的东西口感是不一样的,月鼎未必爱吃。 『前些日子我见了凝幽,她还是老样子,孤身一人,如今也是老姑娘了,真是可怜。』 『凝幽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一人一剑行走江湖,帮助了许多黎民百姓,未尝不是恣意潇洒的人生。』 『话虽如此,可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总是寻找一个疼爱自己的如意郎君最重要。』 『缘分天注定,寻找意中人之事,倒也强求不得。』 『说得轻巧,当年她初入江湖,若非是遇到了你,又如何能再看不上其他男人?』 『公主说笑了。臣与郡主不过是有幸同行了一段路程,到达目的地后便分道扬镳,再无缘得见。』 『再未见过?』灵霄放下茶杯,施步行至许逐星身边,看乐子似的勾唇轻笑,『是真的无缘得见,还是你不愿意见她?你真是狠心,明明知道她钟情于你。』 这种送命题,月鼎都不曾问过他,这女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地问。 关她屁事? 『在臣心里,唯有月鼎一人。臣一直把郡主当成妹妹看待。』 灶台上、铁锅里、油凉了。 许逐星捏紧双拳吐出口浊气,再抬眸时以往的温柔似水已结成寒冰。 『圣人天后二圣临朝,天后旨意等同圣旨,殿下此言实乃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语,还请收回!』 许逐星眼眸陡然掠过杀意,静悄悄地藏在浓密的睫毛下。 他温柔微笑,连声音也掩映着变回恬静轻柔的音调:『公主此话何解?逐星不太明白。』 问月鼎拦着许逐星不给他走,大骂:『你都没人追了还那么凶!』 师兄委屈巴巴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因为这种路人师弟真的存在…… 问:他是怎么追许逐星的呢? 答:每天给大师兄打扫房间——默默的、细水长流地表达爱意。 这是问月鼎第一次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身上,钟灵秀头皮发麻、手掌发烫。 他弯腰,想双手穿过问月鼎后背与膝下将人打横抱起,电光火石间,一枚石子打中他右手手背,震得他整条手臂瞬时发麻,手一松,问月鼎往后一倒,落在另一个人怀里。 烛火跳动间,那人素衣白裳,一个回转已代替钟灵秀将问月鼎打横抱起。 『不必告诉我名字,我不跟鸡零狗碎的人套近乎。』说完怀抱问月鼎往上轻掂,令问月鼎更靠近他的胸膛,接着斜钟灵秀一眼,漠然冰冷。 钟灵秀嘴角轻勾。 居然这么快就生气愤怒了,这狐狸尾巴不是挺好抓的吗?灵霄那个废物,总是夸大其词。 接下来只要引诱许逐星出手,他就立刻摔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问月鼎睁眼。 毒发后他失去意识,之后脑海一片空白。 但看到自家床帘和枕边睡着的人是师兄。 他大概猜到了昨晚的情况。 么别人寻.欢作乐被道一声许.流,我问月鼎就成了罪大恶极?』 可若是许逐星松手,还有机会。 问月鼎微微侧目,看向抱着自己的青年。 或许是先前已经有了经验,他并未感觉到过多的恐慌。 不知为何,溯游盘和他的罗盘产生了牵引。 而牵引的目标只包括他们,不包括舅舅。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毫不犹豫推开许逐星,就和上次松开他一样。 可看着许逐星近乎哀求的目光,微微颤抖的肩膀,问月鼎心头一窒。 他想要狠下心抽回手,可许逐星的手指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像是害怕被抛弃。 “” 问月鼎反手回握住许逐星的手腕。 罢了,只要保护好他就行。 他才答应了许逐星,他们都要好好的。 骗人是小狗。 第 114 章 宣泄口 短暂的晕眩过后,问月鼎五感渐消,被卷入了一段漫长的洪流。 没有浪也没有水,只有无数绚烂的因果从他身边掠过,汹涌肆意,却不濡湿他的半点肉身。 一缕金红色因果游鱼般嵌入他和他相握的手,粗暴地想要将他们分开,却以失败告终。 缠朱紧绷着绕住两人的手腕,强硬地勒出红痕。 青蓝色的灵力护着洪流之中两道渺小的身影。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的簌簌声逐渐平息,直至归于寂静。 双脚落地,呼吸到微冷的潮湿气,问月鼎终于能够睁开眼。 他还没站稳,身后重重一沉。 许逐星双目紧闭,长发散乱。 他一声不吭,无力地靠在问月鼎身上。 跪坐在地上的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呼吸却无意识间再次急促起来。 樾为之愣了一下,神情迅速凝重起来。 他按了按面前人的虎口,试图将人唤醒,见他没反应,咬了咬牙,蓦然抬起爪。 “嘶——”边叙入师门晚,他们的师父那时已近半退隐。 他虽不像许逐星那般是被问月鼎一手带大,但也算是被半拉扯起来的。 于是那时,他便被正巧喜欢民间话本子的问月鼎,灌输了一堆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以至于边叙后来最喜欢的是读书,最惧怕的却是书中的各种鬼怪怨灵。 此时他看着那团白影重新躲到了竹林后,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要绕道却又急着赶路,犹豫了两秒后,到底重新探出头。 ——正看到那模糊的白团动了动,往他这边又挪了两步。 边叙倏然站直身子,木着脸毫不犹豫地再退了两步。 他脑海中一瞬间从“灵体怨气不散”到“枉死借尸还魂”都过了一遍,只恨自己没把松一从山底下买的桃木剑带在身上。 “悬河注火,急急如律……”边叙咬了咬牙,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一个诀,死死盯着对面。 他只待那一团不知是猫是鬼的白影出现在月光下,就立刻甩一个禁锢符过去,然后再赶紧冲进殿内去寻小师弟。 但那白影往前挪了两步,忽得立身子。 边叙看着他慢慢抬起头,头顶的两个尖角在月光下一点点放大—— 下一秒—— “咪?”“问月鼎?”樾为之咬咬牙,继续平静开口。 “问月鼎,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问月鼎耳中一片嗡鸣。 刚才那一下摔的不轻,撞的他本就难受的肺腑一阵阵发疼。 他没忍住低哼一声,抱着双臂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好半天才听到樾为之的呼喊,慢慢挤出一个笑意来。 “我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绊了一下,一下子没站稳……” “问宿泱。” 樾为之直接冷声打断了他的声音:“说实话。” 两边一时间都安静下来,樾为之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问月鼎虚弱却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终于传来。 “我感觉不太好……为之。” 侧躺在地板上的人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我现在……看不清也听不清,心口发冷,有些憋闷。” ——他声音说到最后已几乎全是气音,何止憋闷,怕是已经上不来气。 樾为之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他之前为了把问月鼎的命吊住,用了太多猛药,到最后已经顾不得药性相克之类的事。 后来问月鼎的命虽然保下了,但体内的药性互相纠缠,产生了许多难以预料的副作用。 到如今樾为之也不清楚,问月鼎每次受伤或经脉受损时,会导致哪种副作用的发生。 此时他听着问月鼎的话,瞬间明白了什么,咬牙开口:“……你五感出了问题。” “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问月鼎半阖着眼,微微勾了勾唇:“出现好一阵了……我以为再过一会儿就该好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昏睡过去了一瞬,再清醒时下意识含糊开口:“而且我都已经吃了药,想来无事……” ——吃了药,却并未有好转。 樾为之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刺入掌心,他意识到问月鼎如今的神志怕是已有些不清醒。 “问月鼎,你先让自己清醒一点,你现在在哪里,周围有人吗……”樾为之咬牙,再一次恨销春尽门禁森严,让他无法立时过去。 对面的人没了声息,过了几秒,忽然惊醒般,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低低呛咳起来。 “我有点困……为之。” 问月鼎偏头咳了咳,感觉一股腥甜味在口腔中蔓延,眼前明明暗暗的光点也在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心口积压许久的闷痛却慢慢减轻了几分,除了周身有些发冷,却比清醒时还要舒服几分。 问月鼎将自己又蜷缩了几分,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先睡一会儿……别担心……” 一直跟在问月鼎脚边打转的白猫见问月鼎许久没有动静,亦步亦趋上前,伸出脑袋挤进蜷缩的人臂弯间。 问月鼎的手虚虚搭在白猫背上,微微勾了勾唇,眼皮却不堪重负般疲倦地垂了下来。 他静了几秒,指尖忽然颤了一下,紧接着骤然失了力,顺着白猫柔软的背脊一寸寸滑落,颓然落了下去。 “问月鼎,你等一下,先别睡——”那头樾为之焦急开口。 回应他的只有白猫不明所以的呼噜声。 边叙抬手的动作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 面前一只胖的脚脖子都看不出的白猫从阴影里慢慢走出,窝着尾巴蹲坐在原地,望着他戒备的姿势,好奇歪了歪头。 紧接着倏然抬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边叙身边——翻身打了一个滚。 边叙木然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瞬。 “你……” 他迟疑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脚边不停打滚的白猫,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按照民间的说法,怨灵或借尸还魂,身下是没有影子的。 而这只白猫,从刚一开始便胖的连影子都藏不住。 边叙闭了闭眼,心中庆幸幸好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下一秒,却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边峰主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刚才是在怕我吗?” 边叙:……??? 他倏然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正低头舔毛的白猫。 “你——” “你最开始都认出我是妖了,口吐人言有什么稀奇?” 另一边,樾为之灵力锁魂,操纵着那“白猫”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奇怪,像是刻意变了个声线般,诡异却又莫名……契合。 边叙木着脸站在原地,在自己疯了还是终于见鬼了之间犹豫了几秒,却听面前的白猫再次悠悠开口。 “你没疯,虽然我很想一巴掌扒开看看你脑子都装的是些什么,但时间来不及了。” 那白猫抬起头,碧色与黄色的异瞳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问月鼎的状况有些不好,劳烦你过去帮一下忙。” 边叙愣了一下,神色倏然沉了下来。 手上的刺痛让问月鼎猛然回神,他骤然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低低地呛咳起来。 “怎么了?” 旁边的边叙也闻声转过头。 他语气间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惊讶:“你从前来过这里吗大师兄,我从来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他的声音在看到问月鼎的状况后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捂着唇,半垂着头单手撑在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师兄?” 边叙伸手想要将他扶住,下一秒却看到面前的人身子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 “我没事……” 问月鼎捂唇摇了摇头,冲着他弯了下眼:“让边峰主担心了,只是不知边峰主刚才说的……愿曦阁,是什么地方?” 边叙动作倏然一顿。 房间内一片寂静,面前的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眸光微敛,双眼间一派茫然,看起来是真的——毫不知情。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你不知愿曦阁……”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他一再否认……面前的人确乎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视力还未恢复,双眼迷茫不知往何处聚焦的问月鼎茫然眨了眨眼。 暗窗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问月鼎眼眸闪了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面前的人先一步倏然站起身。 “许师弟……不,宗主应是来了。” 边叙仓皇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断续开口。 “师兄……问公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见一下宗主,一会儿回……不,我还是先不回来,我不应出现在这里……” 问月鼎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慌乱转身,一头差点将旁边的案几撞翻。 他顿了一下,仰起头无辜开口:“边峰主小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衣袍纷飞间,边叙慌不择路地一掌直接将房门拍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问月鼎默然一瞬。 淡淡的幽兰香仿佛又弱了几分,问月鼎垂下眼,在原地静坐了几秒,似是轻轻勾了勾唇。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旁边同时传来:“怎么?感动了?” 樾为之从他怀里跃下,抖了一圈蓬松的毛发,望着他悠悠开口:“没想到许逐星会把你曾经的屋子留下来?” 他顶着白猫的身子翘着尾巴转了一圈,“啧啧”开口:“确实舒适得怡,难怪你一进销春尽就吵着闹着要换屋子,原来就是想换回这间……”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面前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感动?” 问月鼎抬起眼,平静地勾了勾唇。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这处愿曦阁是什么。” 樾为之神情一愣。 他看着面前的人撑起身,微微晃了一下,寻了个蒲团慢慢坐下,清隽的腕骨凹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的愿曦阁,早在从前被一把火烧没了。” “都是假的,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可两人分明只隔了两步远。 “等等我。” “好。” 凌苍放慢了脚步。 尧犬的脚步放得更慢。 看着他的背影,他脸上的笑容加深,像是终于发现了没被堵住的宣泄口。 尧犬无声地开口,又喊了一次。 “哥。” 第 115 章 鬼打墙 问月鼎估算着时间,现在距离尧犬和凌苍离开满稻村才过去六七日,可已经即将来到凌苍的二十三岁。 也就是先前听到的那两道神秘声音中所说,他们分开的明谣十年。 遇上佳节,总得热热闹闹操办一场。 可原本该在主位的人不知所终,他旁边的位置也空着,只留下手下的修士推杯换盏。 尧犬在观星的露台处,找到了倚靠阑干的凌苍。 “尧犬?”转过头的凌苍颇为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我担心你。” 尧犬靠着他旁边的玉栏。 “抱歉。” 他低着头:“我不知你现在听不得吵,我” “你方才说什么?”对面的樾为之疑惑开口。 问月鼎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声。 他眨了眨眼,随手撸了一把怀里的白毛团子,笑眯眯开口:“无事……我就是闻出来的。” 樾为之眼尾抽了抽,没忍住咬牙:“……你是狗吗,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费劲千辛万苦把这个月的药给你送来不是为了听你鬼扯这些——” 问月鼎随口应了一声,抬手在白猫胖的几乎摸不到的脖颈茸毛间摸索了一下,再摊开手,掌心间已多了一个白玉药瓶。 他将那唯一的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听着传声符那头的人再次絮叨起来,第一次庆幸自己如今是个半聋的状态。 药物入体带起一股暖流,问月鼎轻轻吐了一口气 ,抬起头,再次仔细环顾了一圈四周。 许逐星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戴上一层白绫,甚至还欲盖弥彰地又施了一层障眼法。 这个房间一定有什么问题。从前只有自己碾压他的份儿,万万没想到过了两年,边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问月鼎咬了咬牙,第一次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眯了眯眼,抱着白团子踱步慢慢向回走了两步,忽然开口:“我有何需要都会帮我吗?” 边叙见问月鼎似乎不赶他走了,心中舒了一口气,迅速点头:“是,我愿意帮大师兄完成任何事。”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幽香扑鼻。 问月鼎脚步一闪一瞬凑近,带着无尽笑意的眼眸直直落入边叙眼底:“违背你道德,罔顾你伦理规训的你也愿?” 边叙怔了怔,似乎没想到问月鼎会这么问般,话语一时间顿住了。 问月鼎神情间笑意更盛。 “无法兑现,便不要轻易许诺啊,边峰主。” 他弯了弯眼, “劳烦边峰主转告许宗主这次的承诺你也无法兑现,我还有事,就不远送——”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边叙倏然开口:“可以。” ……这下轮到问月鼎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又不能真的让边叙去干一个伤天害理的事,咬了咬牙,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不远处熟悉的屋子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眼眸微闪,忽然转过头:“边峰主说的对。” “我确实有一事不违背道德、不侵害伦常,想让边峰主帮忙。” 问月鼎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轻轻拉过边叙的手。 边叙晕晕乎乎地点头,没有注意到问月鼎唇边笑意更盛。 他毫无防备地跟着向前,被问月鼎拉着一步步向那屋子靠近。 直到两人在一扇门前忽然驻定。 “我突然想起,我今日还有一门课未上。” 问月鼎眨了眨眼,轻快的语调间吐出冰冷的话语:“劳烦边峰主——替我代课吧。” 边叙愣了一下,意识到不对的瞬间下意识想要转身,却感觉手腕一紧。 下一秒,问月鼎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开房门,将边叙直接送了进去。 但问月鼎的嗅觉和触觉才刚刚恢复,眼、耳处依旧难受的厉害,尤其是眼前,一阵阵白点错落闪过,惹得他几欲作呕。 他担心樾为之发现异常,一边扶着床慢慢下地,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 “对了,之前长老殿那只乌鸦,如今怎么样了?” 一提到那只蠢鸟樾为之就忍不住生气,他哼了一声,“正在训,快了。” 问月鼎睁着半瞎的眼摸索到床边,闻声好奇挑了挑眉:“怎么?难得碰上让你棘手的东西……是个硬骨头?” “不是。”问月鼎僵在原地,望着台下黑压压一片弟子,一时间觉得自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 ——偏偏他这只鸭子还是自作孽,不可活。 但问月鼎的人生准则向来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冲着台下弯了弯眼,一边向学堂门口退去,心中已想好了伎俩,准备找个由头把边叙抓回堂前,自己借机再次溜走。 但他刚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忽然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问月鼎一惊,猝然回过头,便看到他预想中即将被坑的人正抱着双臂拦在门口,神情平静地抬眼,冲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问月鼎顿了顿,唇边的笑意不减反增。 “边峰主真是未雨绸缪啊。” “问公子过誉了。”边叙不知何时又将称呼换了回来。 他抱着双臂,平平开口:“我只是想,传送阵毕竟是问公子最拿手的阵法之一,理应由问公子来讲授。” 问月鼎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是我最拿手的——” 边叙依旧盯着他,只慢慢开口吐出几个字:“膳房,三进三出。” 问月鼎还没什么反应,堂下的松竹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讶然地抬起头。 他依稀记得,在他师父提到的为数不多的年少往事中,似乎有这么一段模糊的故事。 樾为之冷哼一声,漠然开口:“是个懒骨头——什么也教不会,还要一天三顿地伺候着。” 问月鼎愣了一下,听着樾为之咬牙继续说着:“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你的直接把他一锅炖了——现在给他扔锅里,他连扑腾都懒得扑腾。” 问月鼎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唇咳了咳。 樾为之冷笑一声,又想到什么般,声音重新沉了下来。 “对了,之前你在边叙那里寻到的手稿,还有一些医书,我仔细翻了一遍,没有提到要寻的那味药。” 问月鼎愣了一下,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嗯,我知。” 他偏过头,冲着不远处的白猫招了招手,白猫颠颠地跑过来,落在他身后半步处,扑腾着一双短腿努力跟着,不让樾为之发现破绽。 对面的人对问月鼎这个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问月鼎,这不是儿戏,你得抓紧时间,你清楚你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 樾为之后续的话语问月鼎没太听清。 他有些气喘,扶着墙壁停住脚步,垂着眼慢慢平复着呼吸。 这个房间并不大,说话间他已经将整个房间摸索了一遍,除了差点把自己晕到吐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眼前明灭的白光不减反增,问月鼎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捂住唇,有些难耐地干呕了几声。 “你怎么了?” 对面的樾为之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倏然停住话语,皱眉开口:“你在干什么?” “没事,就是转了一圈这个房间……” 问月鼎心口发堵,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来气,按着胸口半弯下腰,断续开口:“就是刚才呛了一口气,一会儿就好……”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隐脉处一阵剧痛传来,问月鼎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直接跪坐在地。 “问月鼎?”樾为之倏然站起身。 重物落地的闷响从传讯符那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问月鼎起床气犯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尧犬神色严肃,走到金娥的旁边。 只是单纯地要叮嘱事而已。 看得出来,许逐星对于这个尧犬,十分地不认同。 与此同时,还在担心他败坏他的名声。 耳边,许逐星又开始鬼打墙:“哥” 问月鼎忍无可忍,抬手把他的头摁下。 “我要睡觉。” 第 116 章 杀了他 为了制造邂逅而发生的意外越来越极端,甚至在尧犬落入某个秘境时,出现了极其离谱的中药桥段。 有无形的力铁了心,逼着尧犬停止无谓的寻找,娶妻生子,开疆拓土,回到一条所谓的“正轨”。 可给他下药,换来的只有更强硬的反抗。 尧犬折了自己的手臂,跳到寒池待了一整夜,险些冻废半条胳膊。 “凌苍哥问月鼎” 他断断续续地喊着,像是一条落水的丧家犬般狼狈,蜷缩着身子。 而岸上蒙着面的年轻女修劫后余生,收起藏在袖内的短剑,静静地往后退去。 分明是他不曾经历的事,可问月鼎看得的心拧成一团。 那浑身蒙得严实的女修很眼熟。 有风从学堂外的竹林间刮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沙沙声。 学堂内,松竹倏然回过神,脑海里不知怎的蓦然浮现出问月鼎刚进来时,边叙莫名的那一声“师兄”。 脑海中零散的记忆逐渐串联成线,松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看到问月鼎的目光压根没有落到堂下,而是半侧过身,神色古怪地望着边叙。 但只那一瞬,问月鼎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 “边峰主怎么忽然提起膳房了?若是饿了,我现在可以去给你做点吃的。” 问月鼎笑眯眯开口,一边说一边想绕过边叙出门,推了一下,却没推动。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却到底是问月鼎先落下阵来,后退一步,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边峰主说什么我都依,边峰主想要我教课,我教课便是。” ——他再不妥协,这个书呆子怕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切都给抖出来。 边叙太清楚问月鼎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身体上示一下弱,口头上也必须把这个便宜给讨回来。 “问公子本就是这门课的授课先生,教课理所当然,怎能说是为我。”边叙一板一眼地开口,直接就把他这一怀柔话语挡了回去。 问月鼎一噎,再次意识到他这个四师弟早已今非昔比。 他暗暗瞪了边叙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 窗外似乎有鸟儿从空中掠过,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问月鼎盯了窗外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间微微一闪。 他忽然开口:“常规的传送阵想必你们已经见多了,多没意思。” 问月鼎撑着桌子,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笑着开口,“大家既然都是销春尽的弟子,面对魔族都是或早或晚的事,不如我教大家一点更实用的法阵吧。” “寻常的传送阵,就是将人置于阵法中,从一处传送到另一处,只有距离的限制,没有传送东西的限制。” “大战时,便有很多魔族烧杀抢掠完后,借着早已画好的阵法逃离。” 问月鼎垂下眼,声音放的愈轻。 “但若是有一个符画,将其加到传送阵法上去,便能限制魔界之人传送呢?” 学堂内一阵哗然,边叙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台上笑意盈盈的人。 问月鼎却没有看他,而是忽然抬手,从指尖带出一根燃烧的金线,在半空中瞬间画了一道符咒。 “很简单是不是?它的原理就是用这字符上的阵势缠绕魔气,将携带魔气之人抑制在原地。” 问月鼎抬起手,笑眯眯开口:“你们互相练习一下,一刻钟后,我会随机点人,验收成果。” 学堂内有保存着特意留有微量魔气的符纸,供宗内弟子对战练习。 问月鼎随意点了个弟子去取,打了个哈欠,环顾了一圈,慢悠悠绕到了松一那边。 “学的很快啊。”问月鼎有些惊奇,下意识开口夸了一句。 下一秒,却见松一手指一颤,最后一笔瞬间画歪,原本萦绕在符纸上隐隐的金光瞬间暗淡了下来。 “你——”松一红着一张脸转过头,却见罪魁祸首眨了眨眼,先一步无辜开口。 “你紧张什么?” 问月鼎弯下腰,似笑非笑地转过脸,随意束起的长发从脸侧垂落:“这么想在我面前好好表现?” 他本是随意的一句话玩笑话,却见面前的人倏然涨红了脸,猛地转过头。 “我没有。” 松一咬牙,耳尖红的滴血:“那是因为……你长的太可怕了,才吓我一跳。” 问月鼎从小到大,从性格到品行都曾被人骂了个遍,但从来没人质疑过他的样貌。 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旁边的边叙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将人直接拽走。 “符纸送来了。” 他将问月鼎直接拽上讲台,径直松开手,冷声开口:“一刻钟已到,开始吧。” 问月鼎不清楚自己周围一个两个今天怎么都处处透着古怪。 他下意识“哦”了一声,转过身在学堂内环顾了一圈,忽然弯了弯眼。 “那第一个——就从松一开始吧。” 松一一愣,下意识开口辩驳:“不是随机吗,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觉得你画的很好。” 松一刹时僵在原地,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瞬间浮现了几分。 问月鼎一句话便笑眯眯堵住了他剩下的说辞。 他望着松一,神情慵懒却认真:“所以小师侄介不介意,先来给我们展示一下?” 松一站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口。 旁边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师弟没出息样的松竹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想将人拉回来,下一秒,却见松一倏然迈开步子。 “好,我去。”两年前,魔族叛乱,百年安稳被骤然打破,六界大乱。 许逐星记得,出事的前一天,他正巧被师父派去宗门外,前往人界解决某村落妖族作乱。 当时问月鼎给他的符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他也提到他已应师父之命率当时十二仙门一代弟子结阵结界,齐心抗衡。 问月鼎来信里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戏谑地让他“不必惊慌,若担忧落泪,他一算卦盘便可知”——也就是变相地说明会监视他的行程,让他不要着急回宗。 甚至他还在信末,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要求许逐星给他带个人间最有趣的玩意回来,让他也感受一下人界的灯红柳绿。 但问月鼎了解自家小师弟的面冷心热,许逐星也直接读出问月鼎随意语气下暗藏的紧绷。 他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这个决定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出事的村落作乱的不过是个百岁小妖,许逐星不到一天的时间便顺利解决,当晚便立刻往回赶。 他自认已是最快的速度,甚至怕被问月鼎阻拦,而特意断了两人的通信符。 ——没想到也就因此错过了了解事情经过的最佳时机。 等他回到宗门,迎接他的便是两个惊天消息。 销春尽失守,师父阵亡,问月鼎叛逃销春尽。 许逐星被这两个噩耗直接钉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看着他三位师兄狼狈又沉默的模样,他也由最初的激动一点点沉寂下来。 三位师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许逐星不得已撑起了剩下的一切。 他一面守着销春尽,一面试图联系问月鼎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相信问月鼎真的叛离宗门。 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许逐星几乎……不愿记起。 问月鼎当面背弃于他,被六界打上叛徒名号,死生不明。 许逐星这些年一直试图找出当年发生的一切。 可惜当年了解这些事的人几乎都已相继离去,甚至他的三位师兄都闭关的闭关,离宗的离宗。 松竹:……怀里的猫咪呼噜着翻了个滚,翘着四条腿仰躺在问月鼎怀里,也不知到底听清他的话没有。 问月鼎也不在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耳尖的绒毛,声音放的极轻:“那个阵法许逐星会帮我们去查……” “而查的时候,他一定会下意识先将它与长老院关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无尽生根。 窗外的月光在廊檐下泼下一整片白霜,问月鼎望向窗外,目光逐渐放空。 “你说……他会查出两年前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怀里的白猫后腿忽然蹬了一下,不知梦到了什么,凌空拧了个身,一爪子将昨日松一吭哧吭哧搬过来的那些旧手稿“哗啦”一下全部翻乱。 幼时熟悉的字迹倏然在眼前一一闪过,问月鼎盯着那纷飞的书页,唇边的笑意逐渐扩散。 “是了,销春尽的旧账是该翻一翻了。” “我很期待。” 可是他声音好闷,像是夏夜落雨前低垂的云,只在霭霭暮色间麻木地等着既定的大雨,辨不出喜怒。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白猫轻微的呼噜声。 问月鼎闭了闭眼,又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方才逐渐消散的符咒再次在虚空中浮现,问月鼎刚准备将它收进储物袋内,忽然又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第一天,你就遮住了我这层面容啊许逐星……” 问月鼎垂下眼,勾了勾唇。 “那还让我白挨这一遭。” 他口中懒懒抱怨着,指尖却在虚空中划了两笔,将最后这几句话从符纸上勾去。 “算了,先不跟樾为之告你的状了……” 问月鼎轻咳两声,紧绷了一整晚的心神终于真正放松下来,顷刻间便感觉意识模糊起来。 “这次就算……咱们扯平了。” 窗外月影已近消失,一道白光闪过,白猫脖颈间的储物袋同时微微一坠。 白猫迷茫地抬起头,环顾一圈,却见自家主人不知何时靠着床头,就这般歪着身子昏睡了过去,青白的指尖落床畔,甚至还微微发着颤。 白猫凑上前,用头轻轻拱了一下,不但没将人唤醒,反而被冰的打了个激灵。 他迷茫地歪了歪头,干脆团吧团吧尾巴将问月鼎的手拢在身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好,那小师侄别紧张。” 松一一边强作镇定地点头,一边迈开腿——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问月鼎没忍住轻笑一声。 “堂中央我已画好了一个传送符,你把你刚学的符画覆盖其上,然后站在阵法中央。” 问月鼎一边往门口走了两步挪出位置,一边慢悠悠开口。 “你催动法阵的同时,我会往法阵里丢一道沾着魔气的符咒,如你符画成功,则传送阵失效。” 问月鼎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 “忘了说,这个传送阵通到哪里我也忘了,若是失败——届时我们一定会去销春尽各个犄角旮旯的石窟里去寻你。” 问月鼎一边说一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就好。” 松一:…… 问月鼎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看着松一在堂中央深吸一口气,冲着他微微点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手指轻弹。 刹那间,那原本轻飘飘的符纸瞬间仿佛灌满了灵力般,迅速向法阵中飞去。 但脱手的那一瞬,问月鼎蓦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不好的预感蓦然升起,问月鼎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抬手捏诀的瞬间,迅速开口:“边峰主!” 边叙倏然回神。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反应让他跟着一瞬掠到了问月鼎身旁。 下一秒,法阵中的符纸应声炸开,难以预计的澎湃魔气瞬间倾泻而出。 同一刻,远处长生殿内的许逐星倏然睁开眼,身形一动,迅速掠出窗外。 许逐星像是已经被抢了道侣,传音在问月鼎脑中骂骂咧咧:“他自己找不到自己的问月鼎,就跑来抓你!” “那你找我进来,用意为何?” 问月鼎把水壶打开,塞给许逐星。 “我要你,救你自己。” 原本已经温顺的声音突然变沉,像是被问到关键,找回了一点神智:“只有你能杀了他。” “把他杀了,你才能彻底安全否则再来多少次,都有危险” “杀谁?” 听他神神叨叨,许逐星莫名其妙。 “” 问月鼎脸色微变。 “我给你指这么多次路,你该清楚。” 罗盘震动,发出病态的轻笑。 “问月鼎,不要自欺欺人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杀?” 第 117 章 疯与傻 看问月鼎沉默,罗盘又不甘道:“你既然知道” “安静。” 他话说了没一半,被问月鼎不轻不重地打断。 这罗盘里残存的气混混沌沌,思考些简单的事都困难,表述起来也容易不清。 让他主动说太多,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哦。” 短短两字,让原本还咄咄逼人的罗盘顿时委委屈屈地哑了声。 问月鼎温和地对罗盘道:“接下来的事,我问你,你再回答我。” “好!” 闻言,罗盘又高兴了些。 许逐星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过神。 他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感觉眼尾微微一凉。 他有些恍然地抬起头,正看到问月鼎收回手,小心而又茫然地望着他:“你是……哭了吗?” 许逐星恍惚摇头,问月鼎顿了顿,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可是你眼尾好红。” 许逐星怔了一瞬。 问月鼎身体弱,指腹冰凉,但方才触碰他的那一处却恍若忽然滚烫起来。 许逐星过了足足两息,才终于哑声开口:“没有……我没事。” 他按了按眉心,想要开口再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感觉颈窝一沉。 面前的人忽然跪坐起身,纤细的手腕攀住他肩膀,如幼崽寻求安慰般,笨拙地在他肩头蹭了蹭:“若你真这么难过……” 问月鼎小声开口:“我可以努力……回想一下。” 许逐星动作一顿。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正落入问月鼎染着笑意的眼眸。 面前的人对上他的目光,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毕竟,我最欢喜你了。” 许逐星静了几秒,倏然抬手,一言不发地将人重新塞回被子里,微红的耳尖却昭示了一切。 问月鼎也不以为意,缩在被子里,蜷着膝盖,小声开口:“我醒来时记忆便是混乱的,除了随身的姓名玉牌,便只记得要去寻你。” “我那时身体不好,太难受时便胡乱扯些药草塞到嘴里,但效果……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没有骗人。” 问月鼎抬头瞥了他一眼,许逐星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问月鼎这是又回答了一遍他最开始的问题。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问月鼎却已经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不过好在身体还是一点点好转起来。”这边,问月鼎刚离开庭院没多久,还未想去哪里人少的地方清静清静,就见前方屹立着一道人影,不苟言笑的冷峻侧脸,正是许久未见的许逐星。 问月鼎脚步微顿,心想今儿是个什么日子,难得跑出来一趟,却接二连三遇到了这两位。不过比起焱姬只见过两面的泛泛之交,将他带入魔域,又时常看他的许逐星则要交情深一些。 但自从他与魔尊接触,倒很少能看见许逐星的身影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他不乐意去天魔殿,还随意借口感染了风寒,一听就没人相信的说辞。 那会儿正是发现了这个世界有毛病,等待系统008的检查结果出来,自然是没心思去跟魔尊虚与委蛇。 思及此,问月鼎忽然想起了什么,端看前面一袭黑衣与以往并无不同的许逐星,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是看不出情绪。 许是他打量的神色过于明显,许逐星微微皱起眉,像是有些不解他的行径。 问月鼎晒然一笑。 “只是多日未见,感觉小星消瘦了不少,是不是没按时吃饭呀?” 闻言,许逐星眼角不由略微抽搐,虽说有了些微妙预感,但始终还是跟不上问月鼎的脑回路。 不过,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许逐星静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在这儿待得如何?” 话题转变得过于突兀,问月鼎愣了一下,这种问题着实不像是对方说出来的。 反应过来,问月鼎不由调笑着反问道:“锦衣玉食,得尊宠爱,你说我待得如何?” 许逐星微拧眉,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我想听你说真话。” “真话便是如此。” 拧起的眉头并未松开,在许逐星看来,这句话的真实性如何还有待星议,只怕被迫无奈、委曲求全罢了。 许逐星自然是很清楚当初玄元尊者在尊主内心的重要性,哪怕是百年过去亦未变分毫。如此,恰巧与玄元尊者有着一丝相似性的问月鼎,才得以令人惊讶地存活下来,乃至是得尊主恩宠。 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许逐星看在眼里,讶然于尊主的失控竟在肉眼可见地稳定下来,而稍微思索,便大致能够猜测得出,许是尊主心境变好的缘故。 百年前造就魔界格局更迭的那一场失控,许逐星至今仍然记得,是玄元尊者的陨落致使,便该明白玄元尊者在尊主心中所占据的地位。 许逐星眼中掠过一丝忧虑,而今尊主问不是将问月鼎当成了玄元尊者,便犹如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若待尊主恢复理智,那场面恐怕…… 不说尊主如何,作为玄元尊者替身的问月鼎,到时候怕是不能善终。 一时间,许逐星不禁有些焦躁,对于自己当初将人带回魔域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问月鼎可不清楚短短几秒钟内,眼前这个一脸面无情绪的冷酷男人一番头脑风暴后,便联想到了他以后的下场。 况且他又没说假话,与魔尊坦诚相见之后,他的小日子更是过得骄奢无度,抛开时常在他跟前晃悠的魔尊,那生活简直腐败得没眼看。 老实说,若没有魔尊在眼前晃来晃去,虽说挑选的退休世界出了一些差错,但如今问题解决,倒非常适合他休闲养老。 所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更没有许逐星脑补的被迫无奈、委曲求全云云。 只能说,适当的脑补有益于身心健康,而过度脑补就是在自我找罪受了。 当然,问月鼎并不知道许逐星此刻的心理活动,只瞧见对方微皱的眉问名加深了些许,未待他生出疑惑,对方便平复了眉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 “若你有何难言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问月鼎微微挑眉,觉得有点问名其妙,但还是顺势应道:“好。” 此时一阵风吹来,卷起地面的砂石碎屑飞舞到空中。 问月鼎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是许逐星近在迟尺的冷峻面容,他压抑自己后退的冲动,片刻之后,对方的手自耳边落下,收了回去。 问月鼎这才看清楚,那手指间夹杂着两片枯黄的树叶,估计是刚从自己头发上拿下来的罢。 问月鼎看了对方一眼,绯色的唇角扬起,笑意盎然道: “小星真是体贴,就不知今后便宜了哪位姑娘……” 许逐星眼角再次微微抽搐。 此处氛围和谐恬静,仿若岁月静好。 而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魔尊黑沉着脸,周身一股低气压蔓延,令后面低着头的几个魔仆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喘。 “身体好些了之后……我偶尔也会闪回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问月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大多我都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似乎曾经落到一个极深的崖底,有无数只头顶金纹、凄哀鸣叫的黑鸟在我上方盘旋,似乎想要啖我血肉……” “我想要离开,但崖底似乎还有一个……极强的血阵,吸食我的灵力,将我束缚,我只能日日如此……” 问月鼎终于说不下去,捂住唇控制不住干呕一声,偏过头急促喘息起来。 许逐星伸手撑住他的肩膀,眉心微蹙。 头顶黑色金纹的乌鸦……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长老殿豢养的鸦群。 但他前几日刚追寻那乌鸦失去踪迹,今日问月鼎又忽然跟他讲了此事。 而以鲜血为阵吸食灵力明显是妖魔产物,不可能和长老殿扯上任何关系。 整件事太过巧合,许逐星皱了皱眉,开口想再问些细节,问月鼎却无论怎样都不愿开口了。 “我有点……不舒服,许逐星。”问月鼎低声开口。 “你救救我,许逐星,我好难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许逐星没想到只这一会儿问月鼎反应便这么严重。 他生怕牵起了他什么旧疾,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摸他的脉搏。 但他手指刚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手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你是真的很难受吗?”许逐星忽然低声开口。 问月鼎依旧按着心口,蜷缩着躺在他膝盖上,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问题……”问月鼎小声开口,“可不可以不问了。” 许逐星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 他盯着问月鼎,一字一顿慢慢开口:“或许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清醒的吗?”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 他仰起头,正看到许逐星抬起手,外袍微掀,露出一直搭在他脉门上的手指。 ——他的手从方才用灵力帮他退烧时起,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脉门。 方才问月鼎说他难受,许逐星下意识摸脉,才忽然意识到此事。 直到那时许逐星也才回想起,问月鼎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从始至终很平缓,没有任何异样。 ——他说难受,便是假。 “我怕自己不懂医术,有所疏漏,又探了一下你的气血。” 许逐星冷冷地望着他:“你气血间沉迟已消,内扰絮乱回稳,很明显因为高热带来的神志昏沉已然消散。” “所以问月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套我的话的?” 问月鼎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掌心死死地抵着胸口,想要张口,却又带出一串闷咳。 他身形晃了一下,倏然从许逐星身上跌到床上。 许逐星慢慢站起身,垂下眼望着面前的人,眼眸间浮现出一抹嘲讽。 他为自己刚才一瞬间松动的想法感到可笑。 ——那指腹冰凉的暖意,那原以为混沌意识间唯一不加掩饰的“欢喜”…… 许逐星眼眸冰冷,唇边却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低声开口:“好,你不说,我说。” “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来套长老殿资料的对吧,问月鼎?” 他咬牙,声音中却抓紧带上了低低的笑意:“还是……你只是从始至终,都喜欢看我被你骗的团团转……” “不是!” 许逐星手腕忽然一凉。 半伏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撑着身子抬起头,目光仓皇地望着他的。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骗你……” 面前的人脸色已经全白了,额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细细地发着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许逐星,我心口疼……喘不上气……” 许逐星蹙了蹙眉。 面前的人眼皮半阖,身子软了下来,呼吸急促的不似作伪。 房间里有一阵凉风刮过,许逐星终于忍不住慢慢上前一步。 他想先输点灵力先稳定问月鼎的情况再做打算,却在握上他手腕的下一秒,便看到面前人如触电般身子一颤,倏然甩开他的手。 “你别碰我——” 许逐星下意识松开手,掌心间传输的灵力骤然中断,下一秒便看问月鼎猛地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按着心口不住喘息。 许逐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皱眉抬起头:“我给你渡灵力……你很难受?” 问月鼎不答,似乎难受到了极点,自顾自低头急促喘息。 许逐星又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沉声开口:“你的灵脉怎么了?是——”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想起很早前,似乎问月鼎就跟他说过,他灵脉受损之事。 只是许逐星一直……从未当真。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逐渐凝练成线,月影西斜,落入窗台,许逐星望着面前人比月光还白的唇色,手指一点点颤了起来。 问月鼎方才并未说谎。 ——一个人经络灵脉若受过重创,一切基于常规脉象、气血作出的推断便全部作废。 人的经脉好似枝繁叶茂的树木,随着修炼程度会长出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枝干。 因此修仙之人脉象与普通凡人不同,仙门有自己的医师。 修炼能改变经脉的走向,受伤亦如此。 那些伤势就好似树木下隐藏了一层层腐败的毒物,随时可能影响树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问月鼎并未说谎,他仍高热未退,心神不稳。 那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问月鼎,我……”许逐星颤声开口,床上的人却似乎已经压根不想理他。 问月鼎缓过一口气,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往他怀里钻,而是慢慢撑起身子,一点点挪回被窝里,阖上眼,重新蜷缩了起来。 许逐星一时间控制不住有些仓皇。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抬起手,在床上人额间轻轻拂过。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往床内侧缩了一下,许逐星默然收回手,却微微舒了一口气。 温度还是有些偏高,但终于有消退的迹象。 “抱歉。”许逐星低声开口。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攥着外袍的手微微放松,似乎已经睡熟。 许逐星静了几秒,终于抬步,慢慢走了出去。 问月鼎抬手,轻柔地拨开许逐星的长发。 长发之下,脆弱的脖颈暴露无遗,下面血管清晰可见,涌动着年轻的生命力。 如果用灵力刺下去,脖颈的主人也只会在看到加害者时,毫不反抗地接受结果。 顶多错愕又悲伤地看他,甚至愿意把头递到他手里。 凌苍说尧犬又疯又傻,可事实上不管是哪里的许逐星,在问月鼎面前都很乖巧。 尧犬说得对。 他能毫无觉察吗? 可这是他活生生的道侣。 他昨天还把头埋在他怀里睡觉,前天还缠着他绑头发编小辫,大前日还和他兴致勃勃说,往后怎么赚大钱。 他可以一直不去想,一直不知道。 直到他适合知道的那日。 问月鼎缓缓压下手,轻轻挠了下他的脖颈。 许逐星瑟缩了下,痒得压不下去唇角,反手要去挠他。 “哎,你偷袭!” 第 118 章 阴阳错 夜已深。 外头的天有些冷,两人窝在一床被子里取暖。 问月鼎睡到丑时,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听到屋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停。 枕着他膝盖的许逐星也跟着醒来,随他一起看向窗外。 一轮满月悬挂在天上,凌苍手里拿着玉琢,正仰着头,在溯游盘上小心地雕刻着。 离得太远,他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清晰的声音一凿一凿,有节奏地落下。 许逐星好奇:“这偌大罗盘,莫非是由他亲手雕刻而成?” “不算是。” 许久未开口的罗盘微微亮起光:“我只是为它镌刻千道术法,让它成为灵宝。” “多亏你们愿意留着,半日时间,我想起来很多事。” 樾为之一袭红衣坐在床旁,头发用一根红色金丝发带高高束起,发带中央顶着一颗硕大的红玉宝石。 端的是张扬无比——如果不是他现在眉间阴霾密布的话。 他听着问月鼎的话,再次冷哼了一声,手腕一翻,几根银针瞬间落到了床上没个正型的人身上,针尾还轻轻发着颤。 问月鼎“嘶”了一声,瞬间痛的打了个哆嗦。 “樾为之,你虐待病人啊!” “不疼点你怎么会长记性。”樾为之冷笑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 “我忘了,再疼你也不会长记性,只会一次次巴巴地往火坑里跳。” 银针上附着的灵力在一点点往全身经脉里渗入,问月鼎又轻轻“嘶”了一声,单手撑起身子,慢慢靠回床头。 “哪有一次次跳,我现在不还好好地待在这儿呢吗,”他望着樾为之,轻轻笑了一下,“真跳那么多次,我不早就粉身碎骨了。” “你以为你现在好的很吗?”樾为之直接被气乐了。 他实在懒得理这个完全不珍惜自己身子的人,鼻腔“哼”了一声,径自拂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药在桌子上,你爱吃不吃,我先走了。” “哎,等一下!”问月鼎手指动了动,无辜抬起头,“你不把针拔了再走吗?” “银针插一晚上也死不了,”樾为之不为所动,衣袖纷飞间继续大步向前,“等明早你自己有力气了自己拔吧,刚好时间长疗效好。” 他话音刚落,便听身后的人声音忽然软了几分:“可是好痛啊,为之。” 樾为之脚步一滞。 问月鼎咳了几声,又小声开口:“是我错了,为之……真的好痛。” “……知道痛之前干什么去了!” 樾为之倏然转过头,大步走到问月鼎身前:“我给你那个药不是让你这样毫不顾惜自己身体、以身犯险的。” 问月鼎垂着眼,微微颔首:“我知,但……” “你不知道,问宿泱。” 樾为之冷声打断他的话。 “那个药能在一刻钟内迅速恢复你身体的致命伤,但半个时辰后会即刻昏迷,陷入心魔;如果不能最终破除,轻则永睡不醒,重则走火入魔。” 樾为之咬牙望着他:“我给你那个药是让你在危机时刻能有一线逃生机会,不是让你在众目睽睽、毫无保障的情况下陷入心魔。” 房间里一时静的可怕,问月鼎靠在床头,放缓呼吸对抗着银针带来的刺痛:“他们不会伤我的,为之。” 他对上樾为之冷然的神情,又笑眯眯补充道:“至少现在不会。” 樾为之冷哼一声,下一秒看着面前的人讨好般冲他弯了弯眼:“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你看我下次还管你不管,”樾为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开口,“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伤害你,你变成这样是拜谁所赐?” “你已经不是销春尽的人了。”樾为之冷声开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问月鼎被呛了一下,捂唇闷咳两声,有些无奈地抬起头:“你还真是毫不顾惜你的病人啊。” “我的病人左右都要把自己作死了,不差我这一下。”樾为之没好气地开口。 他嘴上这么说,却到底听着问月鼎越发沉重的呼吸重新坐回了床边,调整了一下银针的走势。 经脉上的疼痛减轻了些许,问月鼎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他本就是被樾为之银针强行刺激而醒,此时一放松下来,神志逐渐开始昏沉起来,忍不住有些犯困。 旁边的樾为之被哄了一下后消了点气,继续沉着脸坐在床旁,细细检查着问月鼎的伤势。 他看着床上的人头睡的一点一点的,脖颈不舒服的歪着,环顾了一圈四周,轻轻“啧”了一声,忽然翻身上床坐到了问月鼎旁边。 “这破屋子你也能呆得下去,许逐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樾为之一边扶着人靠过来,一边嗤笑一声。 “连个靠枕都没有,在家里你不都真丝被、苏绣枕堆满了床,坐个椅子还得抱着猫儿,才肯勉勉强强坐下来。” 樾为之嘲讽起人来直接无差别攻击,问月鼎也不以为意,身子往下缩了缩,头往旁边自然一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我哪有那么金贵。” 问月鼎捂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忽然又抬手拍他:“你快把那个药枕拿出来,给我垫一下。” 樾为之被他气笑了,口中说着“我那药枕是给你这么用的吗”,却还是从药箱中拿了出来,小心垫到他腰下。 问月鼎得逞般笑了下,阖上眼,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要求:“我要你新做的、最精致的那个。” 樾为之怎么看怎么感觉他像个餍足的猫儿,懒洋洋爪子开花。 他轻哼了一声,也没告诉他本来拿的就是那个,继续慢慢诊着脉。 旁边的人呼吸逐渐轻缓,樾为之数了几息,装作不经意般开口:“你要寻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问月鼎微微摇头:“没什么进展……销春尽的人嘴都很严,什么也不说,许逐星又总是故意疏远我。” 樾为之调整了一下银针深浅,顿了顿,轻声开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问月鼎顿了顿。 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想起什么,冲着樾为之眨了眨眼:“对了,我前几天倒是抓到了个有趣的小玩意。” 樾为之愣了一下,看着问月鼎打了个响指,虚空中便忽然落下了一个铁制鸟笼。 ——紧接着,一阵凄厉的鸣叫声从鸟笼中径直传来。 樾为之的目光落到鸟笼里吱哇乱叫的黑黢黢金纹乌鸦身上,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这是……” “长老殿里飞出来的,凶神恶煞地就冲了过来,然后傻愣愣地在我面前一头把自己撞晕了。”问月鼎闲闲地打个哈欠,“先留着吧,以后说不定有大作用。” 樾为之听着那只头顶有金纹的乌鸦叫声越发凄厉,对问月鼎的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吵死了。”问月鼎凉凉抬眼,“你想被做成乌鸦汤吗?” 那只吓破了胆的乌鸦很明显没有听懂问月鼎的威胁,声嘶力竭地叫的更欢了。 樾为之回过神,望着面前对峙的一人一鸟,感觉自己脑子更痛了。 “你把他给我吧,我带回去帮你调教一下再给你送回来。”樾为之叹了一口气,抬手把鸟笼收进了储物戒。 他不等问月鼎开口拒绝,轻飘飘用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我可不想我的病人被一只鸟给气死了。” 床上的人静了几秒,默默靠回了他肩头,讨好般往他颈窝间蹭了蹭。 樾为之嫌弃地轻啧了一声,肩膀却不着痕迹地往下沉了沉,好让人靠的更舒服些。 问月鼎身子曾经受过重创,如今表面看着无恙,实际上内里的底子早已烂了个干净。 樾为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身的灵力都在外溢,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象。 樾为之最后不得已封了他的灵力,又用各种猛药吊住了他的性命,勉强维持他体内各种伤势间的平衡。 只是是药三分毒,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每月便会爆发一次。 毫不客气地说,问月鼎如今的身子就像个满是冰裂的白瓷瓶,美则美矣,却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但易碎品本人却毫无自觉,甚至恨不得让自己直接回炉重塑。 樾为之想着这个就头痛。 窗外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几乎已经昏睡过去的人被吵醒,轻轻皱了皱眉。 他感觉手腕和心口那里一阵刺痛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灵力一缕缕渡了过来。 “检查完了?”问月鼎闭着眼,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含糊开口。 床边的人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想要将人扶回床上。 初醒的人还有些畏寒,脱离了热源的一瞬,下意识往樾为之又怀里缩了缩。 樾为之动作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扶着他躺回床上。 这么一弄问月鼎也清醒了点,微微打了个哈欠,半撑着下巴抬起头:“我身体是不是好点了?” ——这是每次樾为之给他检查完后,他都会问的一句话。 樾为之瞥了他一眼,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好得很,好在你还没有把自己作死。” 问月鼎心情颇好地笑出了声。 樾为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握住了他的脉门,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打了个哈欠,毫无防备地重新昏沉合上眼,忽然低声开口:“你重回销春尽,真实来找那味药的吗?问月鼎。” 半阖着眼的人睫毛一颤,却没有睁眼。 “你真的不是想要重查两年前魔族入侵的真相……”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的人呼吸一滞,紧接着骤然呛咳起来。 樾为之倏然止住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枚药丸塞到问月鼎口中,到底转移了话题。 “行了,这里我也不好久待,常规的药配好后下月给你送来,我给你用灵力再温养一遍经脉后就走了……” 问月鼎勉强止住咳意。 他眼尾通红地睁开眼,下意识笑着“嗯”了一声,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倏然抬起头。 “哎,等一下,今天就先不用——” 但为时已晚,一股暖意顺着经脉流淌全身,下一刻,樾为之轻轻“咦”了一声。 问月鼎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 “你今天动用灵力了?”樾为之皱眉,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冷了下来。 问月鼎垂着眼不答话,想要把手抽回来,樾为之一翻手直接扣住他腕间穴位。 “经脉封印只有一点松动,但经脉受损程度较深,你只调用了一瞬……” 刹那间,樾为之意识到了什么,倏然低下头:“你是故意引导边叙来攻击你的?” 问月鼎终于将手抽了出来,语气轻快地试图狡辩:“没有,我那是被动防御,人家都要杀我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樾为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最后为什么把灵力收回了?” 问月鼎无声地张了张口。 他想要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按住胸口微微吸了一口气:“我心脏有点不舒服,为之,我们能不能下次再说……” “这招没用了,问月鼎。”樾为之冷哼一声。 他神情面若寒霜。 “我就说边叙那个呆子轻易不会出这么重的手,”樾为之咬牙,“原来你是故意的。” 问月鼎垂死挣扎,小声开口:“你又不认识他,你怎知他不会?万一他恨我入骨……” “边叙是你养大的,再恨你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死手。” 樾为之冷冷开口:“我不清楚他,但我认识你。” 问月鼎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问月鼎?那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让你在崖底自生自灭……”樾为之越想越气,倏然站起身。 他拂袖就想直接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人轻声开口:“许逐星见到我的第一天跟我说,我曾出身销春尽。” 樾为之脚步倏然一顿。 他神情间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他怎么……” 窗外的月光西斜,铺了满床,落到问月鼎未及约束的长发上,恍若一瞬白头。 他勾了下唇,唇色却比月光还白上几分:“所以我要确认,边叙是不是也知……”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颤了一下,骤然伏下身去,闷哼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樾为之倏然回过神,快步走上前将人扶着靠坐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脉搏。 “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了。”问月鼎按着胸口,呼吸急促。 “扶我,再坐起来……我有点喘不上气……” 他嘴唇已染上点点乌紫,不过这两句话间冷汗便布满了全身。 樾为之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骂一句“该死”。 ——他刚才一时气昏了头,忘了问月鼎的发作日期已经临近。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人迅速盘膝坐好,掌根抵着他后心,将灵力一点点打入问月鼎体内。 昏暗的房间内似乎有无形的雾气蒸腾而起,形成了一套半透明的结界,虚空间的气流似乎都逐渐缓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两人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问月鼎苍白着脸,终于发出轻轻一声呛咳,呼吸平缓下来。 樾为之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往问月鼎嘴里又塞了一枚药丸,慢慢将手撤了回来。 “我刚将你体内第一波发作压下去了,但之后……”樾为之低声开口,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面前脸色苍白的人攥着他的手腕,目光却落向门口的方向,微微蹙眉。 “有人要过来了……”问月鼎哑声开口,声音依旧难掩虚弱。 樾为之皱了皱眉,忽然抬起手往窗口那一弹。 玄色的衣摆在窗外不远处一闪而过,樾为之还没反应过来,问月鼎已蓦然睁大眼。 他倏然坐起身,直接把樾为之往床下一推。 “你干什么?”樾为之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跌下床。 他眼疾手快扶住旁边的桌子,咬牙转过头:“怎么,在销春尽待了一个月,学会过河拆桥……” “许逐星要来了。”问月鼎急促开口。 樾为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一时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时辰:“这个点他过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但你不能被他发现。” 问月鼎一边说一边跟着踉跄下床,焦急地将人往门口推。 “你快走,我不想被捉奸在床。”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谁跟你有奸情……不是,许逐星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捉你——” “现在没有,万一今晚之后就有了呢。”问月鼎脱口而出。 樾为之:?? 问月鼎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贴了一张御风符,顺手一掌拍开了窗。 樾为之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脸都青了。 “你大爷的问月鼎,我清清白白一身,凭什么要翻窗出去——” “许逐星现在离这里还有不到五步。” 问月鼎望着樾为之,声音冷静的可怕:“如果你现在不走窗,那就只剩藏床底一个选项了。” ……樾为之僵硬了两秒,倏然转过身。 窗棱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樾为之的身影瞬息间已消失不见。 问月鼎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窗外的凉风一吹,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感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毒素又翻涌起来,周身逐渐滚烫,大概是起了烧。 周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问月鼎晃了下头,迷迷糊糊地想着先回到床上。 但高烧让他整个反应都迟钝。 他没有注意到刚才胡乱披在身上的外袍正逐渐下滑,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逐渐虚浮,直到脚下忽然一软。 “嘶——”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问月鼎再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跪坐在冰凉的地上,迟来的疼痛从手掌和四肢蔓延开来。 他平常就怕疼,周身的高热让他的触觉更加倍敏锐起来。 问月鼎疼的眼前发黑,想要撑着站起来,却一时间连骨头缝里都夹着疼。 晚夏的深夜气温已是偏低,青石板上的寒气更是透骨的凉。 问月鼎怔愣地坐在原地,莫名感觉一阵委屈。 帷幕被掀开,里面面色苍白的青年瞳中带了诧异。 他不想鱼死网破伤着尧犬,也挂不住脸,便只能压低帽檐躺平。 后头训练有素的修士一涌而上,将渡火宗修士和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的姬见鲤拦在身后。 “喂!”见追不上,姬见鲤气得都忘了阴阳怪气。 “哪有你这样,直接抢人的!!!” 这一番土匪行径,看得问月鼎,甚至是许逐星都目瞪口呆。 不愧是他自己。 轻而易举就做了他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第 119 章 骗感情 敞亮的厅堂里,尧犬和凌苍相顾无言。 书架上两只人面四足青铜摆件转动着眼珠,默默依偎到一起。 “好尴尬。” 许逐星讪讪。 问月鼎眨了眨铜制的眼睛,沉默赞同。 尧犬死死盯着凌苍,像是要吃人。 凌苍刚被放下来颠得反胃,半晌都不说一句话。 终于,尧犬开口。 “抱歉,我方才实在是迫不得已。” 凌苍轻轻点头。 “许久不见。” 边叙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想要将掌心的灵力收回。 但下一秒,面前的人忽然爆发出一股磅礴的灵力,边叙心神一凛,掌心灵力下意识倾泻而出,却忽然感觉面前的人收了力。 边叙神情间闪过一丝愕然。 两人周围的威压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问月鼎捂住胸口,控制不住踉跄后退,重重地撞到身后的书架上,骤然喷出一口鲜血。 书呆子力气还这么大。 问月鼎心中暗骂一声,按着胸口的手飞速在衣袍暗袋里摸索着什么,却控制不住周身力气的流失。 书架上的夜明珠随着这一撞剧烈摇晃,一颗颗滚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碎裂声。 书架前的人也眼前发黑,实在是站不住,身子摇晃了两下,顺着书架一寸寸无力下滑,按着胸口,跪坐在在一片清泠泠的碎片间。 他神情狼狈至极,却还是抬起头,勉力冲面前模糊的人影笑了笑:“西峰峰主好身手。” 边叙皱眉望着他,也不回话,只慢慢上前几步,忽然单膝落地。 他半跪在问月鼎身前,径直伸手往他心口按去。 这幅画面乍看起来很是温馨——如果不是问月鼎自己坐在一片血泊中,面前的人刚才又差点杀了他的话。 问月鼎心知再让这书呆子这么来一下自己就真死了。 他抬手想拦,手臂却无半分力气,只抬起了半寸,便脱力地重重坠了下去。 问月鼎苦笑一声,暗叹一声自己自作自受。 他仰起头,对上边叙看着陌生人一般冰冷的目光,感觉周身的伤口越发痛了起来,唇角却没忍住浮现出一抹笑意。 ——罢了,也算是没白费。 他看着边叙的手一点点逼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灵力在一点点聚集。 在碰到他心口的那一刹那,旁边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急急地挡在了问月鼎身前。 “师父,您等一下!” 松一终于跑了过来,伸长了手臂挡在问月鼎身前。 问月鼎借着这一空隙,勉强提起一口气,从袖口中摸出了一枚药丸,迅速送入了口中。 他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几分,目光却逐渐涣散起来。 面前的两人还在对峙,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人这一点小动作。 边叙动作一顿,没有说话,但慢慢将目光转向了两人间的松一。 松一迅速开口:“师父,我知道您心中有疑虑,但您能不能让我先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他有些紧张地挡在两人身前,咽了一口唾沫,脑袋此时还有些宕机。 他还没完全搞明白方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相信自家师父判断不会有误,但又不愿相信问月鼎真的和魔族有关。 边叙望着他,平平开口:“他身上有魔族气息。” “我知,但他曾经在魔族结界内救过我和松竹师兄,万一有什么误会” 身后问月鼎压抑的咳声再次传来,松一深吸一口气,更加加快了语速。 “我不是在为他开脱,师父,但他本就是个病秧子,身子三步一喘五步一歇,怕是受不住您这一击。” 松一眨眨眼,小声开口:“我先吊住他一条命,不然人死了,您也问不到对不对?” 边叙举着手静了几秒,忽然撤回手,进而倏然站起身:“有理。” 松一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的人,一边伸出手一边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样?把手腕给我,我看看你具体伤的怎么样” 松一话说到一半已伸手拉住问月鼎的手,却被皮肤的温度冰的一激灵。 他直觉哪里不对,倏然抬起头,整个声音忽然变了调。 “问月鼎!” 书架前的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他原本跪坐的姿势因为脱力而跌坐下来,歪头靠在角落,层层叠叠的布料堆叠在蜷曲的双腿上,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脚踝。 脸上仿佛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唇色苍白的可怕,被松一一推,身子晃了晃,径直软在了他怀里。 ——而松一甚至感受不到怀里人的呼吸。 松一快要吓疯了。 “喂,你醒醒,你怎么了” 他一手撑住身子不住下滑的人,一手去寻他的脉门,想要往里面输灵力,“问月鼎,别睡,你清醒一下” 怀里的人身子冰凉,周身没有半分力气,恍若布满冰裂的白瓷,一碰就要碎掉。 “师父,您帮帮我”输进去的灵力仿佛石沉大海,松一慌了神,有些绝望地抬头望向边叙。 下一秒,却听边叙低声开口:“他还活着。” 松一怔了怔,有些仓皇地去摸问月鼎的脉搏,却依旧感受不到任何跳动。 “没有,他没有我听不到” “他体内还有灵力流转,”边叙皱了皱眉,神情也有一些疑惑,“很弱,但确实存在。” 一般灵力波动弱到这个程度,基本上不是个废人,就是重病卧床。 这么一想,刚才两人打斗时,边叙似乎也没感受到问月鼎身上的灵力波动,甚至还没有现在昏迷时波动明显。 但面前的人刚才活蹦乱跳的不说,甚至还给他制造不小的麻烦。 边叙本就嗜书如命,对新奇之事有着强烈的兴趣与执着。 他再次慢慢蹲下身,一点点凑近问月鼎,原本木然的神情间终于多了一丝兴味,伸手又要去够问月鼎心口的脉门。 下一秒,却看到面前双眼紧闭的人身子一颤,神情间浮现出一抹痛苦,紧接着蓦然张口。 “咳——” 边叙意识到不对,迅速往旁边一闪,却还是被飞溅的血沫落了半身。 “咳咳咳抱歉,我刚没看到你,不是有意要,咳咳” 问月鼎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却是冲他勉强勾了下唇,整个人还有些脱力,靠在松一肩膀上一连声地咳着,背脊微颤。 边叙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弄脏的衣袍,干脆直接脱下来扔到了一边,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人。 三人之间,只有松一反应最剧烈。 “行了,你醒了就先闭嘴,别说话了。” 他惊慌与欣喜交织在脸上,伸手再次按住问月鼎的脉搏,在确认面前的人是真的活过来后,忍不住又絮叨了起来。 “你知不知你刚才都已经连呼吸都没有了,你身体到底什么情况,有哪里难受赶紧说出来” 松一扶着面前的人重新靠回书架上,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面前的人笑着打断他的话。 “我没什么事,多许小师侄关心。” 松一只当他又在为了不喝药耍无赖,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配合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真的快要死了。” “上次你说我给你煎的药没用,那你这次自己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得知道你身体的具体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问月鼎眨了眨眼,忽然“哦”了一声。 “我确实有些不舒服。” 松一满意地抬起头,却看面前的人抬起手,冲着他微微晃了晃。 “刚才摔下去的时候一时没控制好力度,掌心被碎片划破了,能否麻烦小师侄帮忙包扎一下?” 松一: 他直接气结:“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只见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边叙伸出手,径直按住了他的脉门。 问月鼎惊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挣扎,下一秒却看边叙转过头,望向松一:“他身子有旧伤,但确实已无大碍。” 问月鼎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边叙只是过来给他把脉。 旁边的松一也怔了一下,进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这不可能!” 他迅速伸手按住问月鼎另一边脉搏,意识到了什么,眉头越皱越紧。 ——问月鼎的脉搏确实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除了能摸到如之前般身体底子弱的一塌糊涂外,压根没有刚受过重伤的脉象。 “这不可能” 松一喃喃开口:“你刚才分明” “刚才身体确实有些不舒服,所以晕过去了一瞬,但我已经没有大碍。” 问月鼎弯了弯眼,再次想要往后抽手。 松一怔怔地松开了手,边叙拉着人的手指却忽然一紧。 问月鼎顿了顿,抬起头,正对上边叙漆黑的眼眸。 他恍惚了一瞬,紧接着便听边叙低声开口:“所以你已入魔?” 藏书阁内静了一瞬,松一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 妖、魔两族的灵力流转和修仙之人不同,修仙讲究中庸而为,选择细水长流;妖魔却向来只图一时快意,往往一蹴而就。 因此,入魔之人修行和受伤的恢复程度,都要比寻常人快上许多。 修炼漫长枯燥,仙门百年来常有坚持不下的人选择入魔,修为突飞猛进,但常因心境未达同样境界,最终落得个走火入魔、屠戮四方的下场。 松一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却看问月鼎神情不变,无辜地歪了歪头:“我没有啊。” “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边叙依旧握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 “哦,你说这个啊” 问月鼎弯了弯眼,忽然别过头,目光落到不远处地上的两张黄符上。 “峰主想必应该听说过驱魔符吧。” 边叙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旁边的松一却意识到什么,讶然抬头。 驱魔符需要根据魔族气息来锁定对象,因此本身符咒上就会带上些许魔气,便于精准锁敌。 边叙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他单手按着问月鼎,另一手一抬,直接将两张符召了过来。 他手指翻转了一下,那符纸上画的阵法确实是驱魔所用,上面萦绕着些微魔气。 ——但刚才感受到的魔族气息却似乎没有这么微弱。 边叙神情间浮现出些许疑惑,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面前的人先一步笑着开口。 “所以刚才就是个误会,我也没有什么大碍,西峰主不必放在心上。” ——问月鼎先发制人地直接把这个话题掠了过去。 边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松一倒是长舒了一口气,没忍住又瞪了问月鼎一眼。 “你还没什么大碍呢,刚才吐血都吐的不要命了。” 松一小声嘟囔:“这么喜欢受伤,怕不是恋痛” 问月鼎扶着书架慢慢站起身,不置可否地弯了下眼,悠悠开口:“小师侄此言差矣,我可是最怕痛了。” 他眼前有些发黑,神情间却看不出任何异常,只在松一的搀扶下快步向门口走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快了许多,问月鼎看着石窟口透出的近在咫尺的光亮,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但在离门口几步之遥时,旁边的边叙忽然开口:“你方才在高兴什么?” 问月鼎脚步一顿。 “从我之前向你出手的那刻,你仿佛心情就一直很好。”边叙紧紧地盯着他。 这个书呆子的感觉还真是敏锐的可怕。 问月鼎眉心跳了跳,面上却依旧笑眯眯地看不出异常:“峰主多虑了。” “我第一次见到峰主,怎能不高兴?” 他眼前有些发晕,刚才那枚药丸的副作用在逐渐显现,问月鼎踉跄了一步,挣脱开松一的搀扶,靠着书架笑了笑。 “你在看到我衣服纹样的时候才知我是西峰峰主,但在那之前——” 方才打斗的一帧帧场景在脑海里重现,边叙缓缓开口。 “——在那之前,你情绪很明显就已很兴奋了。” 边叙盯着他:“你之前认识我?” 问月鼎眼前已是一片明明灭灭,张了张口,一时间却没有说出话。 他只微微摇了摇头,下意识慢慢继续往外挪。 边叙紧紧盯着问月鼎的脚步。 问月鼎往外走时,脚下的步伐虽有些踉跄,却并未踏错一步。 ——仿佛早已熟知。 边叙皱了皱眉。 面前的人给人的熟悉感和记忆中某个人越来越相似,但样貌却又似乎……并不一致。 一阵清风从石窟门口刮过,隐隐露出问月鼎腰间的一块无字玉牌,边叙瞳孔骤然紧缩。 他上前一步,蓦然开口:“师兄?” 下一秒,他看着问月鼎扶着石门的手指一瞬间攥的青白。 他神情间似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紧接着又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意。 “峰主认错人了。” 问月鼎踉跄着后退一步,头顶的发簪有些松了,几缕发丝从两侧垂落,隐隐露出苍白纤细的脖颈,脆弱而又执拗地骗过去不去看他。 问月鼎笑着摇了摇头,仍旧慢慢往外走去:“我不是你师兄……” 松一注意到问月鼎唇色又隐隐苍白起来,他有些慌张地想要上前,却见边叙已先一步拦住问月鼎的去路。 “那你为什么称松一为师侄?”边叙挡在问月鼎身前,咬牙低声开口。 松一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见过自家师父在书册之外,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一旁的问月鼎耳边已满是嗡鸣声,过了好半天才听清边叙说了什么。 他几乎已分不清周围是真是幻,静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心悦许逐星啊。” 下一刻,松一便看到,自家师父神情间再次浮现出强烈的错愕。 面前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抛下这枚重磅的人却浑不自知,身子晃了晃,在一片碎光间倏然软了下去。 “他不乐意,我怎敢强要他?” “是,你没用前头强要。” 罗盘幽幽道,随后少爷脾气上来挂不住脸,安静下来。 许逐星僵硬地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问月鼎。 他瞳孔收缩:“哥你先前知道?” 问月鼎红着耳根,尴尬地低下头。 用后庭强要一天一夜这种事,还是别让许逐星知道为好。 被一提醒,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愈发清晰。 “哥。”许逐星跪趴着,吐出口中的圆卵。 他笑得绝望,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你要是不喜欢男人,怎么能对我有反应。” 等到问月鼎最脆弱的失神瞬间,他这才哀哀地小声念着。 “你真的,没有一点、一点点喜欢我吗?” 第 120 章 忆前尘 大年夜。 问月鼎和许逐星挺着胸脯,并排挤在屋檐上狭窄的燕巢中。 眨眨豆豆眼,问月鼎挪动着滚圆的身躯,探头往下看。 屋里划拳猜酒的声音热闹,凌苍和尧犬则仿若未闻。他们倚靠着阑干聊天,如同年少时一般。 明知道凌苍突然对他好必有妖,可尧犬依旧宛若做梦般幸福,嘴角自始至终没下去过。 聊了会过往的事,尧犬被劝着喝了两杯酒,凌苍看着时间差不多,从纳戒中取出一枚面具。 燕子晚上视力不好,挤在窝里只能看到那是一枚鲜红色的鬼面, 问月鼎扑棱着翅膀飞离巢穴,想要凑近去看清楚。 凑近些看,他的心跳骤然加快。 问月鼎那个气啊。 他辛苦了十几天都没能找到的赤霞灵果,主角随手一摸就摸到了。 这就是气运吗! 该死的主角,该死的气运之子,该死的天道! 感觉自己这几天的努力仿佛像个笑话的问月鼎在内心对着天道竖中指。 “呃……师尊?”被死亡凝视的许逐星顿时冷汗直流。 也是,他误闯了自家师尊练剑的场所,师尊会生气很正常。 毕竟师尊练剑必然会和翠云峰知会一声,届时翠云峰也会告知各弟子今日不可去后山。 可他是偷偷摸摸来的,理论而言他就算请假也该待在丹峰,外出得和郭燕说,所以不认为他会离开的郭燕自然不会告知他后山的事。 更别提刚才那一下,万一自家师尊没控制好力道,剑气打在他身上…… 他死了不打紧,但要是害得他家师尊落了个弑徒的罪名,那他才是罪该万死。 “你为何会在此处?”问月鼎收了剑,冷冰冰地问道。 “近日弟子炼丹一直难有寸进,因此与郭燕师姐言明,想休息一日调理身心,谁想路过论道殿时听闻师尊在后山练剑……” 许逐星立刻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弟子两年未见师尊,甚是思念,故而想……想来见一见师尊。”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问月鼎觉得自己要不是知道剧情,真就要被这主角给骗过去了。 什么思念师尊,这小崽子分明是跑来偷懒的吧。 书中可是写了,主角因为难忍碧霄剑仙苛刻的修行,时常偷跑。 碧霄剑仙虽然很生气于主角的这种行为,但念在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也没真的过分责罚他。 顶多就是等他玩回来后守着他,让他在山顶挥一千次剑而已。 现在主角被他扔去了丹峰,离了他这个师尊,主角怕不是偷溜得更欢了。 而主角随便偷溜一次,就能找到赤霞灵果这样的宝物。 他辛辛苦苦地毯式搜索了十几天,毛都没找到。 想到这儿,问月鼎的怨气更重了几分。 “那个……师尊?”许逐星小心翼翼开口。 他能感觉到碧霄剑仙释放的冷意并没有停下。 看来他师尊真的很生气他这次的行为。 许逐星有点儿着急起来。 他并不想让师尊讨厌自己。 不过这个冷意与其说是对着他,似乎更像是对着他身边的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的许逐星侧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边。 是他本来准备找的赤霞灵果? 他师尊在看这个? 想到这儿,许逐星灵机一动,立刻摘下了灵果,双手奉上。 “?” 看到许逐星的动作,问月鼎顿了顿。 他刚才不仅仅在怨念自己之前的辛苦劳动,还在怨念这小崽子。 毕竟现在虽然找到了灵果,可事实上,这得算是许逐星发现的。 他完全没理由将灵果给拿走。 这小白眼狼怎么就今天跑来后山偷懒了。 现在他要是强行夺了灵果,别人不得说他碧霄剑仙小家子气,连徒弟的东西都抢。 可不拿走,他这几日到底在努力什么。 越想越气的问月鼎,周身散发的寒气自然更重了几分。 但他糟糕的心情却在许逐星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主角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果子给自己? 问月鼎纳闷。 主角的性格,那是绝对的守财奴。 得到的宝贝怎么可能舍得给他人。 就算是书里的那些老婆们,能得到的也只是主角看不上后替换下来的东西。 这赤霞灵果对主角的体质有大用。 在摸到的那一刻,主角应该就有感觉。 怎么会这么大方把果子交出来? 正当问月鼎疑惑时,许逐星开了口。 “师尊,今日是弟子有错,弟子愿领责罚,弟子知晓师尊也看不上这颗普通的灵果,但弟子心系师尊,这灵果恰巧在此时出世,可谓吉兆,因此还望师尊收下这枚灵果。” “……” 主角说得好有道理诶。 不愧是主角,真会找借口。 问月鼎心思飘忽了一瞬,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虽然徒弟这么说了,但他做师父的又不能真收! 当他不知道这主角只是随便推辞两句,就等着他拒绝吗! 明知是个套还不得不往里钻,问月鼎气呼呼地开口,声音愈加冰冷:“不必,你收着便是。” “师尊,弟子是真心的,况且这灵果看起来口感应当不错,内里蕴含灵力也尚佳,配得上被师尊品尝。”许逐星继续把果子往自家师尊那儿推。 这下问月鼎是真的诧异了,确实,这东西对碧霄剑仙而言,只能算是个口感还可以的水果。 根本算不上有多珍贵。 但主角真的舍得这么给出来啊? 扫了恭恭敬敬地许逐星一眼,问月鼎眯起了眸子。 他又不是真的碧霄剑仙,真正的碧霄剑仙或许不会抢自家徒弟的东西,但他可不会放过剥削小白眼狼的机会。 尤其是这个机会还是小白眼狼自己给的。 因此,问月鼎一挥袖,便收走了灵果,又扔给了许逐星一枚晶莹的灵石。 “为师也不白拿你的。”他淡然地说道。 一枚极品灵石,拿到外面买十颗赤霞灵果都绰绰有余。 但如今主角被他困在丹峰,根本没有能用极品灵石的地方。 守着宝山用不了,嘻嘻,气死你。 问月鼎美滋滋地这么想着。 而拿到了灵石的许逐星则睁大了眼。 尤其是在发现自家师尊周身的气息居然肉眼可见地开始回暖,更是把眼睛瞪得滚圆。 这么想来,他家师尊似乎确实很喜欢各种灵果灵酒。 洞府内摆放的各色灵果就没曾断过。 嗯,决定了,等未来他能下山,一定想办法多买点好吃的灵果回来犒劳师尊! 愉快地收起灵石,许逐星这么想着。 瞥了许逐星一眼,问月鼎见他一副没见过灵石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撇撇嘴。 真是小家子气,哼。 狗主角。 在心里不客气地又骂了一句,问月鼎提起许逐星,带着他化作虹光来到了邙山,将他扔回给了北山真人。 至于北山真人怎么惩罚这个溜号的小崽子,可就不关他的事了。 刻意遗忘自己才是许逐星真正师尊这件事,问月鼎潇洒地走了。 留下许逐星和北山真人面面相觑。 从许逐星那儿得知了七分真三分假的事情经过后,北山真人无语了片刻,挥挥扇子。 “未经许可擅离丹峰,将辟谷丹再炼十炉。” “是。”许逐星老老实实领命。 另一边,回到了洞府的问月鼎,则拿出了赤霞灵果端详了一番。 这果子确实还不错,放在手里就能感受到其内流转着的一丝火之本源气息。 不过这也就对金丹期以下的修士有用,再往上用处就不大了。 翻手重新将果子收回了储物空间,问月鼎现在还不准备吃了它。 他手头的灵果可是有很多很多,全都是碧霄剑仙囤的。 不得不说,碧霄剑仙和他爱好还挺一致。 随便取出了一枚水系灵果,问月鼎啃了一口。 好吃,好甜! 口感有点像橘子。 三两口将灵果吃完,问月鼎满足地拍拍手,坐回床上。 正当他准备重新开始推演阵法时,忽然感觉一道剑符落在了自家洞府门口。 站起身,问月鼎走出去,接过了那道悬停在半空的剑符。 这是他掌门师兄发过来的。 阅读后,问月鼎恍然。 原来是剑阁每七年一次的开阁收徒将在两年多后举行。 一般而言,开阁收徒,都是邀请门派内元婴期以上的修士前往。 不过通知自然是得所有人都通知到,毕竟万一有哪位大佬突然就想收个徒呢。 天启剑阁作为云歌大陆上最顶尖的几大门派之一,门派内高阶修士可不少。 一般在外,一名元婴期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自称宗主。 而在天启剑阁内,元婴期修士连个单独的山峰都排不上。 不到离合期,就老老实实在自家师尊山峰内待着吧。 唯有到达离合期的弟子,才被允许去山腰处单独开辟洞府。 而到达空冥期,则可以独占一峰,自称峰主。 不过山峰也是有区别的,剑阁内最顶尖的九大主峰,峰主至少都是寂灭期修士。 至于再往上,那就是大乘期,也就是碧霄剑仙这个级别。 跨过大乘期,则进入渡劫期。 一旦渡过雷劫,便会立地成仙,前往仙界。 只可惜,这数万年来,整个云歌大陆上再没能出现一位渡过天劫的修士。 甚至更有传言,天道有损,登仙梯已断。 目前整个云歌大陆,明面上最有可能跨入渡劫期,渡过天劫的修士,便是碧霄剑仙。 也因此,拥有着碧霄剑仙的天启剑阁,每次开阁收徒,都会被挤得爆满。 就算不能拜入碧霄剑仙门下,拜入别的寂灭期大能麾下也好啊。 或者空冥期,再不济离合期修士也可以,他们不挑的! 要知道外界的离合期修士,那可都是能自称一方老祖的存在了。 面都不一定能见到那种。 也就三大顶尖门派中,才能偶尔遇到离合期修士讲大课授道。 所以作为三大顶尖门派内,唯一拥有着修真界公认实力第一修士的天启剑阁,每次收徒的热闹可想而知。 问月鼎摸了摸下巴,表示有点兴趣。 尤其他还是挑选弟子那个。 虽然他并不打算收徒,但是不妨碍他去看热闹呀! 打定了主意,问月鼎心情愉悦地回复了剑符。 结果等他刚回到洞府,还没来得及坐定,就察觉有人出现在了他的洞府外。 疑惑的问月鼎重新走了出去,就见一名白袍少年正恭恭敬敬站在那儿。 见到他出来,少年对他行了一礼,随后道:“师叔,师尊有请。” ……吔?掌门师兄找他啊? 虽然不清许怎么回事,但问月鼎还是点了下头。 然后化作一道虹光来到了天启峰。 天启峰是天启剑阁九大主峰之首,也是掌门居所。 在进入殿厅后,问月鼎抬眼便见到了那名正负手立于厅内的男子。 “师兄。”问月鼎开口。 承影真人扭头,看向了自家这位惊才艳艳的师弟。 他还记得初次与自家师弟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他才十几岁,师尊浮云真人某次云游回来时,便丢了个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给他。 “往后他就是你师弟了,你这个做师兄的可要好好照顾他。” 浮云真人这么笑眯眯地说完,就拍拍屁股,再次出门云游了。 留下他和一个小婴儿大眼瞪小眼。 所以碧霄剑仙可以说……是被他一手拉扯大的。 所幸碧霄剑仙天生早慧,并不怎么需要他操心。 他还记得那时那个可可爱爱每天追在他身后喊“师兄”的小团子。 怎么长着长着就歪成一座冷面无情的大冰山了呢。 承影真人感觉有点愁,他可不承认是自己教歪了师弟。 “师兄?”见承影真人盯着自己不说话,问月鼎茫然地又喊了一声。 “啊。”承影真人迅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问月鼎开口,“师弟啊,你当真要参与此次的开阁收徒?” “有不妥之处?”问月鼎疑惑。 “那倒没有。”承影真人顿了顿,“只是若外界得知碧霄剑仙也会在本次开阁露面,怕是蜂拥而来的人数还得再翻个倍。” “哦。”问月鼎皱了皱眉。 他并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 所以想了想,他补了一句:“我只是心血来潮,是否真要收徒,还得看机缘。” 潜台词就是,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没打算收徒,师兄不必特意宣扬。 但很明显,承影真人没意会到。 “那是自然,能做咱们剑阁唯一剑仙的弟子,必然得是天骄中的天骄。”承影真人笑吟吟地说道。 他早就说师弟该多收点徒弟。 不然一个人住星泉峰上多寂寞啊。 看来他每次的剑符没白发,他家师弟终于被他说动了。 之前碧霄剑仙将许逐星带回来时,承影真人还以为自家师弟改性子了。 结果小孩没带两天,就被他师弟扔去了北山那儿。 最终他家师弟还是一个人孤零零住在星泉峰上。 如今他又动了收徒的念头,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可不得帮帮忙。 于是,在问月鼎不知道的情况下,“碧霄剑仙将在本次剑阁开阁时,至少收一名徒弟”的谣言,就传遍了天启剑阁管辖的所有城池。 甚至都传到了其他两大宗门的领地上。 以至于开阁当天,面对着差点将天剑城挤塌了的报名人数时,问月鼎彻底傻了眼。 可问月鼎在宗里闲散惯了,家里人也纵着他,他压根没杀过人。 他张弓搭箭,对准那还有些瘦削的背时,一时心软。 箭射歪方向,不出预料地被对方察觉到行踪。 “谁?!” 少年暴怒地扑向他,像是只急眼的小狼。 他眼中是纯粹的愤怒,如火一般张扬。 他想给他个机会。 阻挡着少年的攻击,问月鼎鬼使神差地想。 算人的卦很容易算错,宁可暂放不能错杀。 他可以跟他走一段路,观察他一阵,但凡他有一点危险的迹象 他一定毫不犹豫杀了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 121 章 忠孝全 许逐星问他名姓时,不擅长起名的问月鼎,情急之下,随口拿了生母的姓氏当名。 等到满稻村事了,他原本想跟着他去暄城。 结果许逐星蛊毒发作,半夜留了封信给他,急匆匆不辞而别。但好在问月鼎半夜又被妖骨痛醒留了心眼,循着他的灵力也去了暄城。 这一段路比问月鼎想得要长得多,是话本里少年人最常见的冒险。 往后的三年,他们为不同的目标同行,鲜少分开。 时间越久,想杀许逐星的心思就越淡。 许逐星只是被迫早熟,又装得凶恶,内里还是个半大少年。 熟了粘人又听话,跟在他后面小尾巴一样,一口一个哥。 他愣了一瞬,紧接着迅速收敛神色,装作无辜地后退一步,和许逐星茫然对视。 他不懂许逐星的怒火从何而来,心中却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无论许逐星一会儿过来质问什么,都能一概遮掩。 但许逐星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过身,顷刻间便消失在阴影里。 问月鼎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无声舒了一口气。 但他被许逐星这么一惊,出了一身冷汗,眩晕感不减反增,连带着胸腹间都涌起一阵闷痛。 问月鼎试了试,发现自己这下真是一步也挪不了了。 他为自己这个破身子又叹了一口气,转头环顾了一圈,想扶着桌子慢慢挪到松一那里。 下一秒,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 问月鼎眉心微蹙,身子下意识往旁一侧,动作却忽然一僵。 他脸色倏忽间苍白了几分,强行往旁挪了半寸,好险不险正避过猛然袭来的东西。 “咣当”一声闷响在耳畔炸开,问月鼎偏过头,目光扫了一眼落到地上的棍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脸叹气?” 随着一声冷哼,长老弟子的声音果不其然从远处一点点逼近。 他脚尖一挑将棍子抓到手中,活动着手腕,转头狞笑着望着面前半倚着桌子的人。 “是叹自己没了退路,还是叹这回没人再替你出头了?” 问月鼎歪了歪头。 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松一身上,松一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微微别过头,避开了问月鼎的目光。 ——只身子却还有意无意侧向问月鼎这边。 问月鼎轻轻勾了下唇。 “我是在为你担忧啊,小师傅。”问月鼎转过头,将目光重新落到面前人身上。 他情真意切地开口:“我是在叹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长老弟子愣了一下,脸瞬间涨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上前一步,冷笑一声:“我本来想着你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想让你道个歉就放你离开,谁知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问月鼎抬起头,语气真诚:“多许好意,但我一时半刻实在走不动,还是免了吧。” 长老弟子一噎。 他只以为问月鼎在嘲讽,气极反笑:“好,好,这是你自找的。” 他将棍子一甩,狰狞着脸上前,开始一条条堆列问月鼎的“罪状”:“你其一伪装授课先生,欺压宗门弟子,其二事后不知悔改,肆意妄言,我只好替宗门先行行使门规——”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却看面前的人不避不闪,只笑眯眯盯着他,在他扬起棍子时,忽然一扭头:“许宗主——” 长老弟子动作一滞。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慌张往外瞧。 在看到学堂门口空无一人后,瞬间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你乱叫什么?” 问月鼎也不理他,只依旧微微侧头,懒洋洋继续唤着:“许宗主,你再不出来,就要准备替我收尸——” “哪里来的许宗主?许宗主怎么可能来管你这一无名小卒。”长老弟子狞笑一声,将手中棍子高高举起,径直向下劈下。 “你目无章法,我现在就来替宗门清理门户——” 问月鼎不躲不闪,半靠在桌前仰着头,琉璃色的桃花眼眼褶内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神情笃定。 ——只背在身后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张符。 棍风夹杂着怒意呼啸而下,旁边原本装作漠不关心的松一迅速向前跨了一步,下一秒,却感觉一阵劲风忽然刮过。 “砰”的一声闷响,长老弟子手中的棍子瞬间飞了出去,他大叫一声,后退一步神情痛苦地捂住手。 松一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许逐星一席玄衣长身玉立,缓缓收回手,正一错不错挡在问月鼎身前。 他背对着问月鼎,目光微垂,漠然望向面前的人。 “你方才说——你替宗门清理门户?” 许逐星声音仿佛带着无尽寒意,语气冰冷:“你也配?” 那长老弟子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完全没想到许逐星真的会来这种弟子的处所。 长老弟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神情惊惧交加,忍痛捂着手腕弯腰行礼:“是我僭越了,宗主,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咬了咬牙,还是垂死挣扎般重新抬起头:“但是他,就算他真是教习先生,在这里欺压宗门弟子,根本德不配位,请您明鉴啊宗主——” 问月鼎眨了眨眼,望向面前目光怨恨的人,没忍住小声开口:“其实我不当这个教习先生也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许逐星冷声打断。 “长老殿弟子,不尊师长,行止僭越,按门规,罚论功堂禁闭——三个月。” ——这是直接承认了问月鼎的身份。 问月鼎挑了挑眉,旁边的松一有些意外地抬头,那长老弟子整个人直接崩溃了。 “三个月?可是,宗主——” 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手臂一紧,却已经被门外候着的论功堂的人先一步“扶”住,将人硬生生带了出去。 问月鼎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腕一翻,手中的黄符瞬间凭空消失。 他刚才不躲不避,就是赌许逐星可能会让他受伤,却绝不敢让他现在真死在这里。 ——还好,他赌赢了。 “多许许宗主。” 问月鼎心中心念电转,面上却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我就知道许宗主不会见死不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许宗主日后若有什么需求” 他话没说完,却被许逐星冷声打断:“你方才为什么那么说?” 问月鼎愣了一下。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逐星看着他茫然的神情不似作伪,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他方才本是寻着长老乌鸦的踪迹一路追寻,却不知为何失了踪迹。 更没想到刚好听到问月鼎那样一句自怨自艾的话。 他望着问月鼎,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说:‘问宿泱确实是个无可救药、十恶不赦的恶人。’” 问月鼎眉心一跳。 学堂内还在因为方才瞬息的变故喧闹不已,问月鼎盯着许逐星,表情却慢慢平静下来。 他轻声开口:“许宗主方才就是因为这句话生气的?” 他看着许逐星微蹙的眉心,表情却一点点玩味起来。 “可是这句话——” “是许宗主曾经自己说的啊。” 周围的喧嚣猛然一静。 许逐星瞬间皱眉:“放肆,我何时曾说过这种话?” 他神情间控制不住浮现出一抹怒意与失望:“随意栽赃,自甘堕落,你现在已经变成这样了吗,问月鼎——” 面前的人听着许逐星的那番话,唇边的笑意却越发深了几分。 他懒洋洋举起手,比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好好好,许宗主明鉴,是我放任自流了。” “这句话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问月鼎也不解释,只歪了歪头,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模糊传来:“可是我上山时,‘许宗主’说的这句话可是已在坊间传开了——我不过只是复述。” 许逐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冰冷,深深地望了问月鼎一眼,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问月鼎唇角的笑意随着他的身影远去,终于一点点淡了下来。 时值清晨,有点点暖光透过窗几洒入房廊,投下一片橘色,压低了房梁,像是夏夜落雨前低垂的云。 周围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俩人方才那一瞬间的交谈。 许逐星一路疾行,一直走到房廊最尽头,才倏然停下脚步。 他闭了闭眼,忽然抬手,旁边值岗的弟子立刻快步上前。 “宗主有何吩咐。” “寻几名弟子,去坊间打听一下有关问月鼎问宿泱的传闻,收于我听。”许逐星低声开口。 那个弟子低声领命,转头刚要离开,却听许逐星再次出声。 “若有像方才那般太过不实的即刻辟谣。” 那个弟子愣了一下 坊间有关问宿泱的传闻大多都是骂名,骂来骂去早已不知真假,甚至大多数人会全部信以为真。 那个弟子一时间没理解这个“不实”应当怎么定义。 他抬头想要追问,却看许逐星的身影早已消失。 另一边,本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却还徘徊在房外的竹林里。 问月鼎半夜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再猛然一睁眼便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他急急忙忙地冲出房门,绕了一圈后,终于成功地——迷路了。 “都说了给我换个屋子”旁边不知哪里飞来的乌鸦不住地鸣叫,问月鼎叼着发带,有些烦躁地随手扎了个发髻。 许逐星给他找的这个住所实在是太过偏僻,今早冲出门时他还在庆幸还好有地图,等真走出来才发现——这路和地图上描绘的哪一条都对不上。 问月鼎半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 他晕晕绕绕又转了一刻钟,在第三次绕回竹林三字交叉口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愤愤地掏出昨晚连夜被送来的地图看了两三遍,也没找到地图上所指的那条路。 “你大爷的樾为之,你最好别被我发现你是故意的” 问月鼎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股脑将地图重新塞回了怀里。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三枚铜钱。 铜钱泛着古铜色的微光,问月鼎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随手掐了个诀。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拿他教的摇卦来找路” 问月鼎把“从坟里爬出来把我骂死”咽了下去,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又掏出一张符纸,比了个起手式。 “七政四余,各有定数——” 他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燃,同一刻,三枚铜钱缓缓漂浮在空中。 问月鼎半支着下巴,手指微微一拨面前的铜钱,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问月鼎手指一颤,下一秒,半空中原本漂浮的铜钱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倏然向前飞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铜钱不偏不倚,正正好打到许逐星额头中央。 问月鼎的表情倏然凝固了。 溯游盘困惑。 祂曾经是个绝对公平的天,直到今日,还很难懂人的情。 “本尊看得出,你还很想活。” “因为我的同门、族人、挚友、家人,他们一样想活,也该活。” 白泽身形颀长,卷云般的尾在裹挟着花香的风中流淌。 他低下头,温和又坦荡。 “与其苟活在桃壤,不如尽人事,求改天命。” 他活于世,本就是微尘芥子,碌碌庸庸地在不起眼处混沌度日,也只想平庸地活。 可总有人愿意惦念着他,想拉他一把,让他走到热闹的戏台上,看更高处的风景。 好友们每年都要给他寄信,热闹的雪片飞进四季如春的桃壤,如今已经堆满整整三箱。 宗里也时不时送来吃食,长老们隔上许多年,就得来看望他一次。 弟妹已经成人,都走得是康庄大道,他不必为他们担心。 自古忠孝难两全,如今他有机会忠于母族,孝于养父,无愧亲、友。 到死之前,问月鼎都未曾后悔自己的抉择。 这是当时远离纷争多年的他万般无奈下,能做,也必须做的唯一一件事。 他只是觉得遗憾 是全了忠孝。 可情与义,他都负了同一人。 第 122 章 情与义 许逐星来得猝不及防。 被他抢走的时候,看到沙泽那巍峨的新门派,问月鼎以为,许逐星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更好模样。 但当许逐星极力压着情绪,哀哀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时,问月鼎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他对情绪的感知力算是上佳,却无法深究许逐星看他的眼神里,那复杂晦暗的情绪究竟为何。 是他种下的因,可他时日无多,已来不及让它平稳地结出善果。 既然最后只会结絮果,那唯有让病根彻底烂掉,才能让果实不生,加速愈合。 他尝试着待他冷淡抗拒,让他对他失望。 无济于事。 “什么喜欢,你在胡乱说什么”松竹脸“腾”一下就红了,难得有些着急地开口辩解。 旁边的松一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师兄难得恼羞成怒的反应,“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问月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弯了弯眼,随口“哦”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动作却忽然一滞。 问月鼎顿了顿,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地,转而左顾右盼地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一直观察着他的松一好奇开口。 “你来我们宗门到底是要干什么?先说好,宗门历来惩恶扬善,你若是来宗门寻求帮助的,最好先表明你的身份、来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对面的人抬起头,笑眯眯地冲他勾了勾手。 有潋滟的柔光从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间转瞬即逝,等松一再回过神时,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问月鼎面前。 紧接着,他便听问月鼎笑眯眯地开口。 “我来宗门啊,是寻我的心上人。” 松一:??? 他脸瞬间爆红:“不,不是我,你在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 “我知道啊。” 问月鼎微屈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无辜开口:“我现在起不了身了,想麻烦小师傅扶我起来一下。” 松一: ——他算是知道刚才问月鼎习以为常的神情是怎么来的了。 “你别再胡说八道,我就来帮你” 松一嘟嘟囔囔别过头,想要上前一步去扶人。 但他刚往前探了一下,身前忽然被人一拦,紧接着松竹微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阁下到底是谁?”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垂眸开口:“师弟不懂事,阁下请不要捉弄于他。若阁下想要我们的帮忙,烦请先报上名姓。” 问月鼎看着面前小道士一本正经的做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弯了弯。 他仰起头,刚准备继续说什么,神情却一凝,侧耳听了几秒,忽得转过头去。 “有东西要过来了。” 松竹怔了怔,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 周围安安静静,连原本时有时无的鸟鸣声似乎都逐渐远去,没有半分异样。 旁边的松一也忍不住开口:“你在说什么啊,且不说这周围什么也没有,而且这已近宗门门口,谁敢在这里放肆。”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你要没什么事麻烦改日再来吧,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可不想因为你挨骂——”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什么,瞬间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自己不是能起来吗——” 面前一袭白衣墨发的人撑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站起身,捂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小师傅刚才对我还那么主动,短短几瞬就已经变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松一一下子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问月鼎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他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侧耳听了几息,正色道:“到我身后来。” 松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皱眉向远处望去,松一却还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模样。 “什么躲你后面?我刚才探查过了,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响动,比平时还要安静” “你不觉得,是有点太安静了吗?” 问月鼎盯着不远处树林里的某一点,轻声开口。 周围的鸟鸣声早已消失,连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寂的囚笼。 松一看着一旁随风微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树叶,微微瞪大了眼。 旁边的松竹已经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将问月鼎挡在了身后。 松一回过神,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心知今日一定是赶不上晚归的门禁。 他哀嚎一声,一边絮絮叨叨嘟囔着“又要挨骂”,一边也赶忙上前,拔出长剑和松竹并肩而立。 “行了你别乱动了,就算是有蹊跷也应是你躲我们身后,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宗门的地盘,你虽然身份未明,但来者即是客,理应我们保护你。” 他没有注意到,问月鼎听到那句“来者即是客”时,神色古怪了一瞬,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 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小道士一左一右护在问月鼎身前,身上的袍袖无风自动,随着长剑的一点光晕飘飘扬扬。 问月鼎盯了他们一会儿,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松竹依旧冷静地注意着四周,松一被问月鼎直接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刻,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乱出声” 问月鼎对着他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却还是在左顾右盼地寻觅着什么。 松一: “我听到了,听到了。” 问月鼎敷衍地点点头,忽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麻烦你让一下。” 松一:? 他终于有些急了:“我警告你,你别乱动啊,你本来就受了伤,躲在我们身后我们还能护着你,要是乱跑跑丢了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旁边起来的劲风呼了满嘴。 松一吃了一嘴的土,手忙脚乱地“呸”了两声,好不容易重新转回头,正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向前飘然而去。 松一:!!? “你干什么?你疯了——”松一急声开口。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从面前传来,紧接着清润的声音从黑暗中破空而出。 “西北,乾位。” 松竹一剑破开不知何处袭来的劲风,听着问月鼎的声音愣了一下。 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听下一刻,问月鼎的声音再次传来:“离散符,快!” 那声音清冷却仿佛带着某种威压,松竹下意识照做,手腕一转拿出一把离散符,径直向西北方甩去。 符咒在脱手的那一刻瞬间燃起,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一片目眩神晕间,松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不顾眼睛的刺痛,努力睁大眼朝前看去。 他看到那一袭白衣血迹斑驳的人一指点在虚空,清隽的手腕一转,一笔划出一道流畅的符画。 紧接着是一声轻呵。 “破。” 令人滞涩的憋闷感瞬间消散,旁边的松一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大声喘着气。 “好厉害,刚才那第一击你是怎么知道的?” 松一坐在地上,抬头望向问月鼎。 他们刚才应该是不知何时被笼进了对方的结界。 刚才的风动无声、天色昏暗都是结界造成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他们的感知。 当时第一击的时候他和松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问月鼎抢先一步接下,替他们抢了那一点先机,他们后面会一直处于绝对被动的状态。 “是风。” 问月鼎后背靠上树干,捂唇咳了咳,紧接着似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 松一看到似乎有血色从上面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在意,愣了一下,瞬间恍然:“是袖袍的鼓动方向!” 问月鼎揉搓着袖口那一点暗色,勾了勾唇,点了下头。 “你们运气于剑,灵气充盈时带起的风把他们袭来的风向掩盖了,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细微的变化。” ——但松一清楚,那绝对不是仅靠仔细观察就能做到的。 结界的设立就是为了控制。 结界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操控,既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又可以掌握先手,先发制人。 ——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沉着冷静异于常人,要么是深藏不露实力非凡。 松一眼中的惊佩与好奇几乎不加掩饰。 他一骨碌爬起来还想问什么,却见问月鼎突然似笑非笑地一转头:“这是宗门心法最基础的课,小师傅看起来没少逃晚课啊。” 松一:? 他张了张口,看着问月鼎一边说一边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逃晚课不可取啊。” 莫名被戳到痛处的松一:??? 他好不容易顺平的毛再次炸了:“什么逃课,我可从来没有过,而且你知道我们宗门晚课那些老头讲的有多无聊——”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理论,松竹忽然抢先一步挡到他身前。 “阁下到底是谁?” 他上前一步挡在松一身前,神情紧绷:“阁下怎么会知道我们宗门的心法授课,又怎么会对我们的符咒、术式了如指掌” 世间六道十三门,以四门为首。 扶摇念起春销尽,上京洲畔十四城。 ——上京洲、十四城、扶摇念、销春尽。 上京洲善药,大隐于市;十四城地处荒漠,唯武是尊。 扶摇念为近年突然崛起的一道宗门,善符咒、卦象,最为神秘,不为外人所道,但却稳稳与其余三门比肩。 销春尽擅剑道,当年宗主一人一剑横扫八荒,一举清退魔族。 因此销春尽传世的也基本是剑术、剑心,像符咒等其余的法道,几乎只用于门内自学,不为外人所道。 但松竹刚才在白光中看到问月鼎画符的手法,分明就是他们宗门最惯用、最基础的起符方式。 双眼隐隐传来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这一点异常,松竹握紧了手中的剑,却发现问月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问月鼎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袖子,盯了他几秒,忽然抬手冲他起了一个手势。 松竹本就紧绷的心神瞬间警铃大作,他下意识抬剑格挡,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笼在眼前的柔光。 松竹一愣。 “闭眼。” 问月鼎夹杂着咳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么一把的符炸都敢直视,眼睛不要了?” 他收回手,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踉跄了一下,重重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眼睛的刺痛随着柔光的消散逐渐缓解,松竹见问月鼎没有再说话,迟疑了一瞬,再次缓缓睁开眼:“你” 他心中的各种疑虑几乎已经到达了顶点,张了张口,却见对面的人晃了晃,身子一软忽然朝地上跪了下去。 离他最近的松一被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撑住旁边的人,面前的人却仿佛浑不受力,脱力地直往下坠。 松一好险不险在最后一刻揽住了他,一起跌坐了下去。 松一急声道:“喂,你醒一醒,你怎么了,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松竹疾步上前,半蹲下握住问月鼎的手腕。 他被皮肤那冰凉的触感冷的皱了皱眉,还没按实,却感觉面前的人轻轻一挣,将手腕倏然藏了回去。 “你刚才伤到我了,小师傅。”问月鼎缩在松一怀里,虚弱抬起头。 “你要对我负责啊小师傅,快带我回宗门治疗” 松竹眉心跳了跳,他咬牙:“我何时伤了你?刚才那一剑我都没起剑气” “魔族来之前。” 问月鼎眼眶微红地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湿漉漉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你打向我的那个符咒小师傅难道忘了吗,真的很痛的。”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问月鼎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听松竹缓缓开口:“那是个显形符。” 问月鼎委屈的神情瞬间一滞。 “没有威力,只能显形。” “阁下精通符咒,想必知道显形符的作用吧。” 旁边的松一反应过来,倏然一把将问月鼎推开:“骗子,你又想骗我!” 问月鼎身子被推的晃了一下,松竹盯着问月鼎,语气微沉:“阁下三番五次、处心积虑想进我宗门,到底所为何事——”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问月鼎身子一颤,忽然爆发出一阵疾咳,紧接着偏过头,喉头一滚,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鲜血正好喷到旁边的草丛间,阳光映射下碎成一地淋漓的血点。 问月鼎咳的直不起身,捂住唇弯下腰,清瘦的背脊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松一神情间露出些许不忍,又想要蹲下身,被松竹死死拉住。 “阁下若身上真有伤,我们也不会为难阁下。但阁下须得告诉我们,来我们销春尽到底所为何事?”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垂着头,如墨的长发垂落下来,随着他细碎的呼吸微微颤抖,遮住他半身寥落的血迹。 半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撑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三枚铜钱倏然浮现在手指间。 问月鼎低头静默了几秒,忽然抬头往两人身后那朱红色的大门望去。 朱红色的大门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但问月鼎盯了几秒,忽然轻轻露出一个笑意。 “我都说了,我来宗门找我的心上人。” 松一“哼”了一声,只当他又在满嘴跑胡话:“什么心上人,你又在这里胡编乱造,你有本事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亲自去问——” 问月鼎却不答,撑着旁边的树干摇摇晃晃地起身,慢慢走到木门前站定。 朱红色的大门色迹斑驳,往底下一点,还有不知哪来的一道道刻痕。 树荫的光斑落到门上,遮住了陈旧斑驳,也遮住了面前人眼底翻涌的情绪。 问月鼎垂下眼,指尖从那些刻痕上一点点描过,轻轻按了按,忽然转头冲松一笑了一下:“好啊,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收回手,屈起手指在门上一推一捻,葱白的指尖仿佛寥落的蝴蝶,在门上似乎随意划了几下。 松竹看着问月鼎那个手势,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那个手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下一秒,他看着问月鼎屈起手指,在门上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下。 松一的眼睛瞬间睁大:“你疯了吗?都这个点了叩什么门——” 此时早已过了今日的宵禁时间,晚归的弟子一般都缩着尾巴想办法骗过看门人,偷偷溜进去,万分小心着别被抓获,再挨一顿棍子。 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过来敲门。 松一扑上来就想要制止他,在碰到问月鼎的那一刻,忽然感觉手臂重量一沉。 面前的人如玉山倾颓,直接往旁边软倒了下去。 松一扶住他,愕然低头:“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问月鼎微弱的声音轻声打断:“一会儿谁应门,谁就是我的心上人。” 松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问月鼎却没有再说话。许逐星身依旧的魔气翻涌,可他的神智出奇地清醒,身体也逐渐能够动弹。 突然,黑黢黢的浓烟里出现了一缕光亮。 两人凝着灵力齐齐抬头,一本残破的,只有虚形的书悬在天上。 这本书像是被撕毁过一般残破不全,书脊部分更是少了大半,只能用灵力狼狈缠住,才不散架。 “为什么?” 它再一次问他们。 他半倚在他怀里,手指有些无力地攀着面前人的手臂,似乎轻笑了一声。 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支撑不住般一点点缓缓合上。 紧接着如玉山倾颓,白衣伴着血色轰然倒下。 松一急道:“喂,你——” 他话还没说完,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终于缓缓打开。 松一急的满头大汗,也来不及看是谁,只急道:“喂,那个谁,你的心上人晕倒了,你快来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松竹僵硬的声音响起:“参见宗主。” 松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绝望地抬头,正对上许逐星无波无澜的眼眸。 松一两眼一黑。 四周一片寂静,许逐星半天都没有说话,松竹悄悄抬头,却发现自家宗主并没有看松一。 ——而是目光紧紧落在了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那人身上。 松竹忽然想起,问月鼎刚才叩门前那看似随意的手势,其实是符道里的一个古老的致敬起手式。 ——仿佛意思是久别重逢。 冯越尴尬地搓了搓手,强硬找补。 “说自己一定要对少宗主好!” “哥。” 他有意给两人挽尊,可许逐星嘀嘀咕咕,声音更大了。 而且带了几分凶恶。 “你再不吃饭,我只能喂你。” “喂你,你又不肯,耷拉着脸要躲” 其他修士纷纷左顾右盼,识趣地出了屋。 冯越看着面如黑炭的左丘允,不住地咽口水。 算了,帮不动了。 师弟,许逐星 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 123 章 天塌了 前尘往事流淌,幕后的祂迫切地希望他们分开。 看着许逐星愈发繁忙,问月鼎默默数着日子和他来找他的频率。 许逐星强硬的手腕起了效,他至少从看着濒死,成了看着半死不活。 问月鼎很惭愧。 因为留着再好的身体,也只能方便他去赴死而已。 在三年之期还剩下半年时,一场持久的战役席卷沙泽一带。 近些年灵脉萎缩得厉害,原本安逸的宗门们纷纷坐不住,卸下平日淡泊的伪装,着急去抢夺灵气还充裕的部分。 他们都深谙一件事——再不去争抢,迎接宗门的唯有凋敝一条路。 作为此段灵脉的持有者之一,许逐星也避无可避被卷入其中。 终灵山,销春尽宗门。 时值正午,艳阳高照,终灵山山间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雾。 两个身着玄色道袍的小弟子,缩着衣袖,牵着一匹马战战兢兢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你慢点走,师兄,今天的晚课不是还早” “什么晚课,你忘了长老说的今日魔族躁动之事吗?” 走在前面的人明显年长一些,皱眉将人往前拉了几步,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何况今日宵禁时间也提前了,你再不快点,忘了上次让看门人拿棍子满宗门撵的时候了?” 牵马的弟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快走了两步。 销春尽宗内的看门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不知年岁,不知来处,不知修为,只脾气火爆,性格古板。 自两人有记忆起,便一直守着销春尽的大门。 “这几月宵禁都提前了多少次了,还有这魔族躁动的事,提了这么多次从未有人碰见过,我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牵马的弟子虽然脚下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 “噤声。”走在前面的弟子沉声打断他的话。 “传闻魔族如今的门主便是从销春尽叛逃出去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牵马的人愣了一下,讶然抬头:“什么?” 有关叛逃那人的所有画像、资料已全部销毁,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传言。 年长那人顿了顿,只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又催促道:“快些走,这周围的灵气流动,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对。” 牵马的人闻言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了几下,又逐渐放松下来。 “我未曾感觉有何不同啊,师兄,怕不是你感知错了吧。” 年长的那人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远处朱红色的宗门大门已若隐若现,牵马那弟子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师兄,咱们这不是已经快到宗门了?现在时间还早,大门应该还没落锁,咱们赶紧回去别被看门人抓到”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横过一条臂膀。 正絮絮叨叨的弟子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被吓的直接“啊”了一声,瞬间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怎么了师兄?是出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转到宗门前的台阶上,突然噤了声。 面前的青石板上蜷缩着一个人。宴客的时间定在炼丹交流小会结束那日,既然开口邀请了,问月鼎干脆请所有参加小会的弟子同去。 白日里众人就有些心不在焉,关注小会的长老们见状频频皱眉,心道自家弟子怎么回事,好在其他长老的弟子也同样不在状态。 众位长老只以为临近结束,弟子们想着回宗,却发现宣布小会结束后,所有弟子齐刷刷地看向问月鼎,目露期待,此外还隐约透露出些许紧张来。 长老们一脸迷惑。 随后便见问月鼎一扬手,道:“走,上山!” 其他人便动作迅速地跟在后边一块离开了。 众长老:这是要做什么去?上哪座山??于是纷纷给自家弟子中带头的那个传音。 接到传音的弟子:“师尊,问道友邀请我们去出云峰做客。” 长老们:???出云峰我都没受邀上去过,你们这群小辈倒是好运气。 众人看向五长老,矜持问道:“青阳,你能不能也邀请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出云峰见识见识?” 五长老:“……” 五长老一脸匪夷所思:“我自己都非请勿入,还邀请你们。我敢邀请,你们敢去?” 众长老:“……” 正直正午,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将血迹斑驳的白衣用微光包裹,及腰的乌色长发绕过腰肢散落在侧。 那人身形微屈,侧卧着,只露出小半张瓷白的脸。 ——宛如一幅暖阳下的凄清画卷。 “好美” 牵马的弟子不自觉感叹出声,下意识想往前一步,却被横在面前的胳膊再度拦下。 “阁下是什么人?”年长些的弟子皱着眉,沉声开口。 躺在地上的人动也未动,树林里不知哪里拂过一缕风,将长发下掩映的半张脸庞逐渐浮出了几分。 瓷白如玉,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宛如初绽的梨花。 不知是昏是醒。 牵着马的弟子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挡在前面的人也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反应过来什么,咬咬牙,忽然抬手直接向前甩出一道符咒。 “哎,松竹师兄——” 牵着马的弟子瞬间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想拦,却被强行按下。 “你别被他蛊惑了,松一。”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紧绷着身子盯着对面的人。 “今日魔族躁动不安,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可万一 ——”松一急声开口。 “我有分寸。那个符咒若他没问题自然无事,但若他真的与魔族有关” 松竹的声音随着符咒的靠近逐渐低了下去,旁边的松一也没再说什么,紧张地转头望去。 下一秒,两人却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道符咒没有打中面前的人,但也没有偏离,在接触到那一袭白衣的一瞬,就这么突然凭空消失了。 四周一片寂静,松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 “难怪师父前几天让我多跟着师兄一起学。” 松一喃喃开口:“我原以为是为了让我向你学习,原来是为了监督师兄学啊。” 松竹: “那是为了让我监督你不要逃晚课。”松竹咬牙。 “我的符咒没有问题,刚刚”许逐星脚步一滞。 “四师兄原来刚才是从那里来。” 许逐星目光沉沉,无声勾了勾唇:“我从不知,四师兄何时有闯人寝殿的癖好……” “大师兄刚才晕倒在里面。”边叙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许逐星身子一颤:“他如今……” “如今已没事了。”边叙匆匆开口。 他不待许逐星追问,继续迅速开口:“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处愿曦阁?又为什么把大师兄的禁闭放在这里……” “他又没做错事,我为何要关他禁闭。”许逐星侧过头,直接略过了他第一个问题,低声开口。 边叙皱眉:“可你还是把他关到这里……” 他神情疑惑,平缓的语气说着最激烈的词句:“大师兄失忆了,你不是真的要……软|禁,还是金屋藏娇……” 许逐星感觉自己一瞬间看遍了民间那些话本子。 边叙自顾自说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抬眼:“你是在保护他?” 许逐星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他,面沉似水。 边叙又想起了什么,倏然转过头,声音一点点紧绷起来:“之前学堂那个污蔑他的弟子,去哪里了?” 樾为之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什么叫一片良心喂了狗。 他瞬间从问月鼎怀里挣脱:“问宿泱——” “好了,不闹你了。”许逐星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面前人衣衫不整、眼眶通红地抬头望过来。 问月鼎似乎没有认出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眯了眯眼,忽然绽开一个笑意。 “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许逐星。” 一阵寒风吹来,面前的人瑟缩了一下,却是冲着许逐星笑着扬起手,眼眶越发通红:“我好冷啊,你能带我回去吗?” 许逐星僵在原地。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忽然听到身后另一段脚步声传来:“师弟,你怎么不进去……” 边叙的声音在看到房间里的一幕时戛然而止。 他蓦然睁大了眼 问月鼎眼前一阵明一阵灭,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木。 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拉扯着经络撕扯开来,一瞬间冰火两重天。 “……你做什么?” 许逐星皱了皱眉,刚想上前一步,却见问月鼎再次往后挪了几分,撑着身子倚在床脚,警惕地往他这边望来。 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许逐星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 问月鼎的五感……好像出了些问题。 问月鼎捂唇咳了咳,重新恢复了一派温然。 他抬起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帮我一个忙。” “去帮我听听那俩人在说些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松竹瞬间噤声,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几声压抑的闷咳从面前传来,躺在地上的人有些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袖口露出几分,在胸口按了按,身子似乎又颤了一下。 松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跟着不自觉颤了一下,他忍不住再次开口。 “请问阁下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面前的人抬起了头,直直往向他这里望来。 松竹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仿佛忽然间被吸入了幽暗的深潭,黑如曜石的眸子无波无澜,虹膜上映照的暖光又如蝶翼般迷惑人心。 ——像是最精美的玉瓷,脆弱但分外危险。 松竹无声地张了张口,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何时失了神,就这么直愣愣地停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双桃花眼轻轻一眨,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师傅” 松竹一时间没有听出那懒散语调间的不对劲,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 下一秒,他便看着那天仙一般的人冲着他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开口:“小师傅这般看着我,可是喜欢我呀?” 松竹: ——他活了一十八年,第一次有一种梦碎了的感觉。 可现在要求没缓过气的道侣放开他,实在是有些过分。 他给师兄们递了个歉意的眼神,继续低头给许逐星顺毛。 屋外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 “哥!”问海晏兴奋地推开门。 他运气真好,刚赶来桃壤找兄长,兄长就醒了。 兄长一定受了很多苦,他要好好安慰 看清屋内的景象,他脸上那完美的笑僵硬住了。 问海晏的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一个碍眼的大卷毛旁若无人靠着问月鼎的肩膀,黏糊糊地抱着他亲爱的兄长 像是鹫山里喜欢乱拱灵草,还喜欢撅着屁股开屏的胖鸟一样让人讨厌!!! 第 124 章 给你摸 顶着问海晏和左丘允灼灼的视线,还有父亲复杂的神色,好不容易分开些的两人讪讪避开视线。 后知后觉让问月鼎的家人前辈瞧见他扒着问月鼎不松手,许逐星脸皮再厚,都抬不起头来。 只有承渡沉浸在自己的诊脉之中,把屋内微妙的气氛抛之脑后。 “你们是遇到机缘了?” 良久,他面带喜色,抬头问两人。 “修为都比我印象中增了许多,就是极为不稳。” 被他一提醒,问月鼎试探着调动灵力。 灵力流畅地在他指尖运转,比先前还少了滞塞之感。 得出结论,他缓缓收拢手指。 他现在的修为居然连着往上了两层,已经到达元婴四重。 他看向许逐星,许逐星也面露惊奇。 “你想要防谁?销春尽里有谁能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许逐星静静望着他不说话,边叙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悬火帖上,声音戛然而止。 他倏然抬起头:“长老殿?你觉得真是长老殿做的这一切?”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师弟,你到底……” “我没如何。” 许逐星低声开口,打断边叙越发凝重的话语:“不过是常规问讯后,让他从哪来……回哪去罢了。” 边叙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昨日长老殿三长老莫名暴怒的传闻。 “你把那弟子遣回长老殿了?”边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那弟子污蔑同门,已按门规废去灵力,逐出宗门。” 许逐星慢慢抬起头:“送回长老殿,不过是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如两年前那般,插手多余的事。” 边叙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蓦然沉了下来:“你还想要重查两年前的事……” 下一秒,许逐星手指一动,那悬火帖瞬间消失在两人间。“许逐星寝殿?” 白猫翻着肚皮在床上蹬了蹬腿,传声符那头,樾为之狐疑开口:“你怎么知道?” 问月鼎眼眸闪了闪,一时间没有说话。房间内终于恢复一片寂静,过了不知道多久,打更声响起的那一刻,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 他神色清明,除了脸色苍白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甚至唇角微勾,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问月鼎重新按住自己的脉门,手指一颤,偏头吐出一口血,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他懒洋洋半撑起身,忽然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道符咒从虚空中骤然浮现,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咪倏忽从暗处窜了出来。 径直扑到问月鼎怀里。 “回去告诉樾为之。” 问月鼎垂下眼,纤细的指骨不经意间揉搓着猫咪的耳朵,鸦羽般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将琥珀色的眼眸隐隐染成暗色。 “许逐星信了。” 许逐星身上一直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清冷淡漠,好似幽兰逢春。 让他莫名心安。 方才他嗅觉还未恢复时还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再醒来时,一下子便闻到了房间内熟悉的淡香。 问月鼎一直很喜欢这个味道。 不似他一般,因为常年吃药,整个人仿佛泡在药罐子里,萦绕着一股摆脱不掉的清苦药味。 问月鼎从来不喜这一点,但他也能以此为由,理直气壮地往许逐星房间跑。 【二师弟给我改的药方又好苦,我喝不下。】问月鼎捧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佯装委屈地抬头。 【能不能借小师弟房间用一下。】 他本是想借着这个由头赖在许逐星身边,没想到对面的人蹙眉放下书,犹豫了几秒低声开口:【大师兄是……想让我在这里喂你喝吗?】 正捏着鼻子试图往嘴里灌药的人一呛,瞬间咳了个半死。 【不,不用了。】 问月鼎缓了一口气,望着对面不明所以的人,一瞬间有一种带坏小孩的愧疚感。 ——不似现在般,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什么也不说。 另一边,边叙从论功堂出来,步履匆匆地往许逐星那里走去。 他在接到许逐星传音入密时还有些不明所以,但审完那个长老殿的弟子后,竟然还真的发现了些古怪的东西。 边叙下意识觉得不对,又深入探查了一下,还真的打听到昨日长老殿莫名异动的消息。 周围一片昏黑,只有头顶月亮明晃晃地坠着。 边叙心中着急,借着月光抄了一个近路,刚转过拐角,忽然感觉面前一道白影闪过。 “谁——”边叙倏然抬起头。 周围却一时间没了声息。 边叙皱眉,疑心自己太过紧张,下一秒却忽然听到一声似曾相识的猫叫。 他倏然转过头,望着眼前熟悉的白团子,眼睛蓦然睁大。 “你不是被大师兄……” 他后退一步,想到什么,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诈尸了?” 另一边,指挥着白猫的樾为之嘴角抽了抽。 ——问月鼎如今在销春尽处境之艰难,已经到了需要装神弄鬼的地步了吗。 “四师兄多虑了。” 许逐星抬起头,目光沉沉:“四师兄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不是一直认定,大师兄就是叛出宗门、堕入魔教。”边叙脚步一闪径直挡在他身前,声音也冷了下来。 “既如此,还有什么必要旧事重提——”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一道威压骤然袭来,边叙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便看到面前的人径直掠过了他。 “四师兄请回吧。” 许逐星低声开口:“学堂的事既已查明,过几日我会把问月鼎放出……” “九渊。” 许逐星的脚步倏然一滞。 边叙站在落后他半步的地方,望着面前如今已长为一宗之主的小师弟,又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事到如今,你到底信不信他,九渊?” 一阵穿堂风从门廊前吹过,翻飞的衣袖带来彻骨的寒凉…… 他看着许逐星微微回过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边叙愣了一下,神情一时晦暗莫名。 他闭了闭眼,忽然匆匆向外走去:“好,我明日再来。” 许逐星皱眉:“你来做什么……” “记忆缺失是并非不可逆,大师兄失忆了,便是得了病,是病就总能治好的。” 边叙头也不回地越过他,木然开口:“我想让大师兄亲口说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拐角。 许逐星定在原地。 方才边叙说的“问月鼎晕倒在房中”的事在他脑海里萦绕,许逐星缓缓吐了一口气,到底慢慢转向了暖阁的方向。 下一秒,他神色忽然一凛,倏然转头,周身威压瞬间铺开:“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胖乎乎的白猫晃晃悠悠从拐角处慢慢踱了过来。 他望着许逐星,下一秒忽然冷冷地口吐人言:“顽冥不灵。” 许逐星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眸色微冷,缓缓抬手,面前那白猫不闪不避,只忽然抖了抖身子,眼眸似乎一瞬变的茫然,紧接着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许逐星周身灵力一点点聚拢,下一秒,忽然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不远处唤了一声。 许逐星怔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手腕轻压,漫不经心地将白猫缓缓举起。 “好久不见,许宗主。” 问月鼎从昏暗中一步步走出,将重新恢复懵懂的白猫揽在臂弯里,懒懒靠在墙边,随手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家养的毛团刚学人言,不过都是囫囵吞枣,让您见笑了。” 许逐星脸色沉的可怕,却没有管白猫方才说的什么,而是哑声开口:“你之前唤了一声什么……” 问月鼎垂着眼不去看他,只抬手逗弄着怀里的猫,淡淡开口:“许宗主听错了吧?我方才未曾出声。” 许逐星皱了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看到面前的人身子晃了一下,捂住胸口低咳两声,有些哀怨地抬起头。 “许宗主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都弄痛我了。” 许逐星静了几秒,紧接着手指倏然一收,周身的灵力瞬间消散无踪。 下一秒,他便看着面前的人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径直向后走去。 “你去哪?”许逐星瞬间脱口而出。 “回去关我的禁闭啊。” 问月鼎抱着猫,似笑非笑地转回头,“阶下囚要有阶下囚的自觉,要不是这小东西突然跑出来,我也不应出现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懒洋洋地又冲着许逐星微微欠身:“宗主若要惩罚,悉听尊便。” 面前人虽勾着唇,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似乎隐约带着些淡漠疏离。 许逐星下意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话音刚落,便看面前的人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衣袖翻飞间,身影已倏然消失不见。 虽然化成山玉的白泽没有意识,可许逐星还是不放心。 “我问过舅舅,你是我的道侣,就能一起去。” 问月鼎想了想着接下来的清闲日子,心情愈发地好。 他眨了眨眼,犯起困。 垫在他脖颈处的小臂依旧绷着。 问月鼎心生一计。 嘭。 灵雾飘散,一团圆滚滚的幼兽枕在许逐星的臂弯。 许逐星看呆了,头脑一片空白,身体也跟着变得放松。 毛茸茸的小白泽,带着清苦的药香,像是一朵不小心掉下来的云。 问月鼎趁他还在迷糊,大方地将蒲公英一样的尾巴塞给许逐星。 他眨巴着大眼睛,仰头看许逐星。 “给你摸。” 第 125 章 常安乐 翌日。 两人跟随着凌苍粟去打理同族们化成的山玉。 用清泉水擦拭玉石,拿术法拂去满地的枯叶。 凌苍粟一个个介绍着白泽们,偶尔冒出几句对同辈的抱怨。 “我小时候,她总拿我家的果子,还变出虫吓人。” “还有他好多年没见了,之前胖得和球一样” 对于小规模的灵兽族群来说,哪怕是彼此间没有血缘关系的妖,也都视对方如家人。 懒散平和,是刻在每个白泽血液里的本能。所以在金乌争斗不休,人魔两族针锋相对时,他们早早地修建村落,过着与世隔绝的安逸生活,内部也少有矛盾。 可现在那些静心修饰的家,已经成了一间间被时间磋磨过的空屋。 问月鼎看着他的背影,尝试和舅舅复述溯游盘内的景象,可一如既往地无法开口。 有浓重的乌云慢慢聚拢,遮挡住月色,也遮挡住地面上掠过去的两道身影。 边叙跟在那白猫身后,忍不住再次开口:“宗主没有将大师兄关在禁闭崖底?” 他眉头紧皱:“这不可能,销春尽一应奖惩事务都是由论功堂负责,除了那禁闭崖便再没其他禁闭所在……” “我怎么知道,”白猫前腿一蹬,越过一处矮灌,幽幽开口,“谁知道你们宗主脑子里在想什么。” 边叙皱眉看了他一眼,樾为之感受到他的目光,意识到什么,微微冷笑了一声。 “怎么,你要是还想救问月鼎,别说我对你们宗主大不敬,就算是一会儿我踩在你头上拿你当爬架,你也得忍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操纵着白猫又跃上殿侧的一个高台,在一处隐秘的暗窗旁停下,尾巴一甩踱了半圈:“到了,就是这里。” “正门你们宗主藏的太好我没去找,只能劳烦边峰主跟我一起翻窗户了。” 那暗窗是从里面扣上的,樾为之清楚,以这猫伸利爪都费劲的肉掌,是绝对扒拉不开的。 他蹲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边叙帮他将暗窗打开,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白猫四爪在半空中迷茫地扑棱了一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边叙一手将窗扣震开,另一只手拎着他后脖颈处,面无表情地直接甩了进去。 樾为之:?? 他倏然一蹬腿,挣脱下来的同时咬牙开口:“你要是要敢再如此……” 边叙目光直直从眼前还没他小腿高的毛团上略过,一言不发。 樾为之感觉自己毛都炸开了。 ——他打定主意,一会儿问月鼎醒来时自己绝对一声不发,不能让问月鼎抓到他半分把柄。 另一边,边叙环顾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 他从来不知许逐星还有这个房间,乍一看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但他没时间细瞧,目光落到房间中央时,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 问月鼎一袭白衣散落身下,青白着脸,仿佛一块冷玉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气息,不知已昏迷了多久。 他整个人浑不受力,被扶起时,歪歪靠在边叙怀里,控制不住地就往下倒。 边叙急急唤了两声,见怀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垂着头,忍不住倏然抬起头。 “他怎么了?”边叙咬牙,“是不是你……”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宗主对他做了什么?”樾为之没好气地瞪了问月鼎一眼,爪子在床上扒拉了两下,到底也正色起来。 “我的灵气锁魂马上就要结束了,可能只能再维持一会儿,你一会儿注意一下。” 问月鼎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点头,樾为之也不再浪费时间,从床头一跃而下,扭着尾巴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重新转过头抖了抖耳朵。 “让这猫之后留下来陪你吧,反正也在边叙那过了明路,”樾为之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边叙若还以为他是借尸还魂,多少也能对你有些忌惮。” 问月鼎愣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试图抗议:“不用,这猫留在这还得我照顾他……” “你想什么呢,”樾为之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留他在这里就是为了下次你再作死的时候能知会我一声。” 问月鼎无辜地眨了眨眼。 “还你照顾他,他照顾你别把自己搞死了还差不多。” 问月鼎讨好般弯了弯眼,下一秒便看着樾为之如往常般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甩着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扑腾了出去。 另一边,暖阁外。 “我当时询问完,便将那弟子交还给论功堂,带去禁闭崖;但来之前我又去查了一下,禁闭崖此时空无一人,甚至论功堂的审讯记录上也没有他的名字——” “我原以为是幕后之人为掩人耳目将人带走,但实际上——是你做的吧。” 边叙低低开口:“是你后来又将他带走了。”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紧:“你表面将师兄与那弟子一同关了禁闭,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将两人分开,将问月鼎保护起来,同时又能最快速地对那弟子进行审讯,得出结果。” 许逐星转过竹林时,便又看到那只白猫孤零零地蹲坐在路中央。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便看那白猫颠颠地跑过来,径直往他脚下——扑了个脸朝地。 许逐星眉心跳了跳,却看那白猫仿佛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般,抬起爪子在空中抓挠了一下,扑腾着又打了个滚。 ——许逐星第一次有一种,他是不是被讹上了的错觉。 他迟疑着蹲下身,缓缓开口:“你……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猫咪四爪朝天躺在地上,歪着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许逐星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有没有同你提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九渊?” 许逐星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刹那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秒,却听问月鼎清越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 他又唤了一声:“九渊。” 许逐星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从前,自己日暮练功回来,问月鼎早早半倚在门前,漫不经心垂着眼,却在看到他时一瞬笑开的模样。 许逐星下意识无声张口。 樾为之一巴掌把他输灵力的手打开,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毫不客气地一蹬腿踩到边叙肩头,垂下头用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问月鼎的眼皮,又碰了碰他唇角,沉声迅速开口。 “你点水沟、涌泉两穴,再寻一根尖细的东西,直刺风池。” ——这是重伤吊命时才会用的重穴,若真刺下去,就算醒了也不好受。 边叙手指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听旁边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放心,他死不了。” 樾为之冷笑一声:“他要是现在敢死在这里,去冥界我也要把他抓回来。” 边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下一刻,忽然感觉脖颈间微微一凉。 “但若是因为你让他出什么意外——你没死我也要把你打到鬼界去。” ——如果不是现在横在边叙咽喉前的是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猫爪外,这个威胁还是有点效果的。 边叙静了一瞬,感受着问月鼎越来越弱的鼻息,闭了闭眼,手指倏然一转。 一根注着灵力的银针凭空出现在指间,紧接着毫不迟疑地落了下去。 银针入穴的那一刻,怀里的人同时闷哼一声,紧接着控制不住地骤然痉挛起来。 “按住他,别让他挣扎。”樾为之焦急开口。 问月鼎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灰败下来。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迅速由浅转青,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紧接着背脊骤然弓起,倏然撑起身子—— “咳咳——” 问月鼎偏过头,咳出一口乌黑的淤血,紧接着一瞬脱力,脖颈后仰重重向后倒去。 但人好歹是清醒了过来。 边叙一把将人托住,另一边,樾为之也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好险,赌对了。 问月鼎体内的伤势应是又有变化,他这一段时间没在他身边,还按照从前配了药,才导致气血逆行,一时受不住。 这伤势发展的情况有些快,樾为之皱了皱眉,却到底松了一口气,前爪一蹬落到问月鼎腿上,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猫形,伸出爪子搭到他脉间自然开口。 “你下次要再敢这么吓我,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呛咳着讶异抬头:“你是樾……” 樾为之倏然意识到什么,猫爪一颤,倏然收回爪,浑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也抖了一下:“我不是……” 但为时已晚。 樾为之眼睁睁看着,问月鼎的神情由讶然转为好笑,轻咳一声,抬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 “好,真乖。” 樾为之:…… 旁边的边叙不明所以,问月鼎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收回手撑坐起身,冲着边叙微微颔首。 “多许边峰主又帮我一次。” 边叙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问月鼎这般客气,别扭地别过头:“不用许,要许就许你这只猫妖来的及时吧。” 问月鼎笑眯眯点了点头,忽然一抬手,将樾为之直接揽到怀里:“当然,之后定给他多加条小鱼干。” 怀里的某人直接炸了毛。 “你松手——” 樾为之下意识挣扎,下一秒却感觉这白毛团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爪一缩,自然地窝着尾巴团成一团,在问月鼎怀里蹭了蹭。 樾为之:…… 问月鼎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却又牵动了肺腑旧伤,断断续续地咳了起来。 边叙皱眉回过头。 他现在有满肚子的疑虑想要追问,忽然注意到什么,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周围。 他神色间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这是……” “嗯?”问月鼎眼前还是有些发晕,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他闭上眼,抬手一点点揉着太阳穴,下一刻,却听面前的人低低开口:“这里是大师兄你……从前的愿曦阁。” 问月鼎愣了一下,手指倏然攥紧。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猫叫从怀里传来。 “你大爷的问月鼎,轻点——” 樾为之咬牙抬起头,却看问月鼎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有些恍然地怔在原地。 许逐星侧目看他:“不过,为何突然会这般想?” “不算突发奇想,我从小就想过无拘束的日子,而桃壤看着很合适。” 问月鼎轻巧道:“想每日都能睡到不想睡,能吃上各色各样的吃食,醒来就能看到青山绿水,想去哪处,都随时可去。” 如果能和许逐星一起,那便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 上辈子未遂的心愿,只要这辈子填补,就不会留下遗憾。 “好啊。”许逐星搭着他的肩膀,强压下心中的苦涩。 “那我得努力,早点让你过上好日子。” 问月鼎心思细,但从来都不难懂。 支撑他活得洒脱乐观的,也从来不是掺杂着刀光剑影的所谓鸿鹄志。 他的要求也很简单,一直都无非是吃好睡好玩好,身边人也安安稳稳 可凭什么? 如此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却吃了比谁都多的苦。 第 126 章 渡心魔 问月鼎被噩梦扰得早早起床。 他随手取了篮子,带着同样睡不着的许逐星,朝着南边的小林走去。 “我看里面长了一年四季都出的野山笋,还有麻椒,可以搭着鱼吃。” 问月鼎被噩梦折磨得眼底有些乌青,可食欲依旧只增不减。 许逐星本就对睡眠的需求低,瞧着比问月鼎还精神点。 他拎着从承渡那边借的割药用弯刀,教压根不会挖笋的问月鼎如何刨笋。 试了两下,问月鼎发觉自己做不好,就把弯刀还给他,自己在附近采些野果山菌。 “还是你厉害些。”“师尊的遗体,弟子可是保存得好好的呢。” 听着这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话语,问月鼎眼角微抽,就想吐槽一句:你保存为师的尸体是想要干什么?! 但随即便想到主角对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心思,不由微微呆滞,他拒绝细思极恐。 不过,当眼睁睁看到自己百年不腐的尸首,被主角安置在精美的冰棺内,那种心情估计也是绝无仅有了。 谁能有这么一个荣幸,亲眼见一见自己的尸体?就问还有谁吧。 此刻,狂风骤雨都无法形容问月鼎的内心,若被他知晓,这具身体还被某个主角这样那样时,不知又是怎么一个心情。 大概,这个以前由系统捏的壳子,已经不能要了罢。 殷云槐的这一手操作,把问月鼎都整不会了。 半响,他才无语凝噎道:“保存为师的遗体做什么,逝者为大,应入土为安。” 殷云槐笑了笑,“未曾想师尊竟有此凡俗之念,倒是弟子的不是了。” 说话间,他缓步来到了冰棺旁,垂眼望着冰棺内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的雪白身影,垂在身侧的手掌蓦然收紧。 然而,他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 “但若如此,弟子又怎么忍心,将师尊埋入那暗无天日的地下。” “况且,又该如何压制弟子的思念……师尊,您、可懂么?” 他侧头来看向问月鼎,分明是一袭尊贵白袍仙气缥缈的形象,俊美的脸上尽是柔和之色,连眼神皆是温和缱绻,没有半分戾气。 可问月鼎却隐约有些发毛的感觉。 他不懂,一点都不想懂。 但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终是确定了某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跨着篮子,夸着已经被他哄得七荤八素的许逐星。 一个时辰后。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将许逐星思绪拉回。另一边,暖阁内。 樾为之看着床脚的人抱着双膝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跃上床头,轻轻“啧”了一声:“怎么?难过了?” “嗯?” 问月鼎有些恍惚地抬起眼,下意识扯出一个笑意:“我难过什么?” 他垂下眼,轻声开口:“仿制品虽是仿制,倒也挺逼真的……说起来,我应该高兴,当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那一场大火里都烧了个干净,也难为许逐星造了这么个所在……” 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疏离漠然,连向来萦绕着些许笑意的桃花眼间,都没半分喜色。 “只是他既如此,早去做什么了。” 樾为之一时不言。 问月鼎闭了闭眼,偏头咳了咳,哑着嗓子漫不经心地继续开口:“如今也不知,他建这处到底有什么目的……” 樾为之对问月鼎的过往也大概知晓几分,无声地张了张口,到底也没能说出一字。 他前爪在地上烦躁地扒拉了两下,白猫被他的情绪带动,也“喵呜,喵呜”地呜咽起来。 问月鼎闻声淡淡偏头,下一秒,却看那一团毛球忽得凑到他近前。 樾为之翘起尾巴,俯下身,艰难地用脑袋将问月鼎的手一点点拱开,身子团到他腹间,有些嫌弃地把尾巴一点点缠到了他腕骨上。 问月鼎一愣,神情间终于多了一份讶然:“你……” “别难过。” 樾为之从他怀里仰起头,轻声开口:“为过去的事情难过,不值当的。” 他一边说一边生疏地偏头想去蹭他掌心,却被这白猫会错了意,身子一扭,直接躺了个四脚朝天。 问月鼎没忍住轻笑出声。 樾为之脸上有些发烫,但反正丢的又不是自己的脸,咬了咬牙,到底忍了过去。 他叹了口气,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轻声开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小月。” “别怕,有我在你身后。” 问月鼎捏了捏怀里猫咪爪下的肉垫,没有说什么,心情却明显好了几分。 樾为之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警告般开口:“还有,我今日之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好啊,”问月鼎眨了眨眼,忽然弯下腰,笑眯眯凑到他近前,“那作为交换,你再叫一声来听听?” 他倏然回过神,在问月鼎望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抬手给他施了一个障眼法。 施完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问月鼎现在处于一个……半瞎半聋的状态,施了也没多大意义。 面前的人似乎确实没什么反应,依旧披散着衣袍跪坐在角落,过了几秒,有些犹豫地歪了歪头。 “……许逐星?” 他没有听到应答,迟疑着想要撑起身,神情间却忽然闪过一丝痛楚,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捂住胸口歪歪斜斜地就往旁边倒。 许逐星瞳孔微缩,倏然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掌心间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目光落到问月鼎衣摆下裸露出的微红脚趾上,手上忽然一个用力,单手揽着人的腰,将他直接扶坐到床上。 问月鼎低低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似乎害怕般,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许逐星抽了一下没有抽回来,没忍住皱眉低下头:“你……” 但他刚一开口,却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小声开口:“不对……你是,边峰主?” 许逐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却见面前的人仿佛以为他是默认般,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抱歉啊,我现在有点听不清,你如果想说什么,不如写在我手上?” 他一边说一边仰起头,笑眯眯摊开另一只手,甚至故意逗他般,屈了屈手指,神情间带着一丝微妙的餍足和愉悦。 ——这是对他从未有过的神情。 许逐星莫名心里有些发堵,不知是因为问月鼎认错人还是他浑不在意的态度。 他过了几秒,才慢慢抬起手,翻过问月鼎的掌心,写下几个字。 【你怎知是我?】 问月鼎微微撇了撇嘴。 “许逐星才不会对我这么温柔。”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攥着他的手倏然收紧。 问月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嘶”了一声,想要往回抽手:“你干什么,痛……” 攥着他的手一点点放松,却依旧按着没有收回,只继续在他掌心慢慢写着。 【你眼睛和听力是怎么回事?】 问月鼎转着手腕,随口回道:“没什么,老毛病了,过一两天就会好的,不用在意。” 两指宽的白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半歪着头,一头乌发用一根素簪随意揽着,几缕发丝垂落,只露出一双缀着些许笑意的薄唇来。 ——看起来似乎对如今这个浑噩状态并不意外,甚至算得上是习以为常。 许逐星却莫名从其间察觉到了他些许不安。 他皱了皱眉,开口还想问什么,面前的人却先一步开口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这是何处?许逐星不是要关我禁闭吗,为何要带我来此?” 他一边说一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去碰眼前的白纱,再次被烫得缩了一下手:“嘶——还给我戴了一个这个东西。” 许逐星皱眉将他不安分的手拉回,慢慢写道:【像是一个暖阁,其余,不知。】 问月鼎等了几秒,见“边叙”似乎没有再写的意思了,疑惑地抬起眼。 “不知什么?不知我为何来此?还是不知为何要给我戴这白绫——”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掌心再次微微一沉。 【都不知。】 问月鼎唇角抽了抽。 “那你怎么过来的?” 【误打误撞。】 ——这就是故意避而不谈了。 问月鼎被他这一反应气乐了,咬牙抬起头,忽然感觉“边叙”在他手上又写了一句话。 【昨日那符纸上的魔气非你所为,为何不解释。】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序,问月鼎愣了一下,也没有否认,只微微点了点头。 “是。” 面前扶着他的手颤了颤,又再次落下一句话:【为何?】 问月鼎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边峰主有带昨日的那些符纸吗?” 面前的人怔了一瞬,紧接着慢慢递过一张来。 问月鼎抬手接过。 他指尖在那符纸上摩挲了几秒,忽然勾了勾唇,紧接着一抬手,将那符纸直接吞了下去。 许逐星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倏然站起身,抬手便想去拦:“你——” 但面前半聋的小瞎子已经将符纸咽了下去,捂唇咳了咳,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抬起头。 “无事。” 他似乎怕他不信般,笑眯眯地又伸出另一只手腕,示意他去按他的脉门。 “我真的没事,这符纸已然废了,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我刚才吞下去时,将上面的魔气全部打散了。” 许逐星咬牙望着他没有动,问月鼎见他不接,晃晃悠悠将手腕又放了下来。 “这符纸魔气浮于表面,很明显是匆促加上去的,并不牢固,不过一晚上便已消散了大半,很好引出。”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手腕再次一紧。 【你证明就证明,吞它做什么。】 问月鼎唇边忽然浮现出一抹狡黠:“因为有趣啊。”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忽然挨了一记暴栗。 “嘶——我就随口一说。”问月鼎捂住额头哀嚎一声,迅速往后缩了缩。 他透过白绫,没有聚焦的眼眸茫然眨了眨,在确认“边叙”不会再打他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只是证明一下,这个方法简直粗浅的可笑。” 问月鼎揉了揉额角,慢慢放下手,语气间多了几分嘲意:“我若真想要引魔入宗,绝不会做这么劣质的符咒。” ——这话虽然狂妄,但却确实是个实话。 房间里静了一瞬,问月鼎似乎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寻到一处软被,蜷缩着重新躺了下来。 “边峰主今日偷溜进来,就是想问这个的吧。如今问也问完了,若无事还是尽早出去吧。”问月鼎笑着开口,一语便道破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回抽手,下一秒却感觉掌心一阵细密的触感再次传来。 【那许逐星问你时为何不说?】 问月鼎手指颤了一下,“……不想说。”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漫不经心般开口:“许逐星反正也不信我……说了又有何用。” 他一边说一边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罔顾我那么欢喜于他……” 许逐星:…… 房间内再次静了下来,站在床前的人没有动,迟疑着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却听床上的人含糊开口:“边峰主还不走吗?” “当然,若是被许宗主发现,我也不介意和边峰主共享一床……”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问月鼎迟缓地勾了勾唇。 他确实也已经到了极限,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在腰间的玉牌上摸了一下,下一秒便直接坠入了黑甜的梦境。 问月鼎想了想,认真地问:“你觉得我好看吗?” 望着他无辜的神色,清隽的长相,许逐星的反胃立竿见影地好了。 眨眼之间,原本软下去的地方也重新硬了回来。 “好看。”许逐星贴上去,痴痴地应。 “你一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就对了。”问月鼎眨了眨眼。 “你对我有反应,是因为觉得我好看,与其他无关。” 他振振有词:“你又是我道侣,想想我就大方想,谁都不能管着你。” “嗯。” 贴着他蹭着,已经完全无法思考的许逐星稀里糊涂地想。 不管了,问月鼎说得都对! 第 127 章 我不嫁 是夜。 泡在浴桶里,问月鼎变成小白泽,坐在尾巴上漂浮在水面,昏昏欲睡。 方才在床上还话唠着的许逐星变得安静。 他鞠一捧水,看着流水从指缝里悄然溜走。 “你想听哪些我知道的事?” 问月鼎睁开眼:“你想说何事,我就听何事。” “嗯我觉着说其他事前,得先和你说清天修之后的情况。” 许逐星想了半晌,道:“你发现的邪书来路不明,有控制整个天修气运的能力,这是三族后面达成的共识。” “因着其并未被完全销毁,所以安全的只有中部往西、往北的灵脉。” 问月鼎却并没有听清许逐星在说什么。 他神志还不是很清明,迷蒙间似乎隐约听到谁说了一句话。 他一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恍恍惚惚抬眼,先一步看到对面的许逐星。 许逐星背手站在一步开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神情微冷地望着他,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问月鼎蓦然清醒了几分。 他垂下眼,唇角没忍住流露出些许涩意,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 他闭了闭眼,再次抬起头,冲着旁边的边叙笑了笑。 “多许……边峰主方才唤醒我。” 边叙蹙了蹙眉,开口刚想问什么,下一秒却听到许逐星先一步冷声开口。 “刚才那魔气是你造成的吗?” 问月鼎微微一愣。 他一时间几乎没听清许逐星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混沌的意识才终于逐渐回笼。 他眼眸闪了闪,似笑非笑地盯了许逐星几秒,没有说话,而是先一步将目光转向一旁。 同一刻,被松竹押着的那名弟子果不其然慌张开口:“宗主明鉴,刚才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方才问公子让我去取符纸,我取来后交到他手里后便没再管了,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想到了什么,忽然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张符纸。 问月鼎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讶异般,轻轻“啊”了一声:“连证据都给我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扶着他的手一紧,紧接着,边叙木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 “长老殿规定,在销春尽引魔入宗可视为大不敬,”边叙咬牙低声开口,“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那个弟子是长老殿门下吗?”问月鼎忽然轻声开口。 边叙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是,如何?” 问月鼎摇了摇头:“无事。” 边叙皱了皱眉,只继续开口:“两年前大战后,长老殿对魔族深恶痛绝,你……” “我知道。” 问月鼎转过头,眼皮微抬,望了他一眼,眼眸间却似乎带上些许兴味,“所以你瞧,这出戏真的好生有趣。” ……边叙这回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问月鼎踉跄了一步,看着旁边的人黑着一张脸大步向后走去,抬手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他环顾了一圈,随意寻了一张桌子靠在一旁,懒洋洋抱着双臂继续看戏。 那个弟子将手中那枚符纸毕恭毕敬地呈到了许逐星面前。 “宗主,我刚刚偷偷留了一张符纸,想抽查前自己先练练,但还未曾使用。宗主若不信,可对比一下我这张和问公子手中剩余的符纸,看看有何区别。” 许逐星抬手接过那张黄符,他转头望向问月鼎,问月鼎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几秒后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在兜里掏了掏,拿出那一沓符纸递了过去。 许逐星却没有立刻接。 他眼眸微冷地盯了他几秒,终于缓缓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问月鼎手举的有些酸。 他闻言疑惑地歪了下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许宗主现在不接吗?我手有点累,能先放下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人神色骤然冷了几分。 许逐星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从中抽了一张符纸来,注入一点灵力,将两张纸同时甩向空中。 那名弟子手中的符纸没有什么反应,问月鼎那张却一瞬燃烧起来,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同一刻响起的,还有那名弟子的尖叫声:“宗主,您看,我并未骗您!他定是想借着授课的机会将魔气沾染到众弟子身上,引诱他们入魔,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喉头一紧,嗓子莫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唔唔”地嗫啜了两声,转而愤怒地望向不远处的问月鼎。 问月鼎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一旁,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一道莫名的劲风刮过。 许逐星打断问月鼎的目光,袍袖一挥,倏然将半空中的符咒驱散,抬起头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问月鼎?” 明明是很紧张的局面,问月鼎却倏忽从许逐星一系列动作间,品出了些许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抱着双臂盯了许逐星几秒,终于慢悠悠开口。 “我若说不是我,许宗主信吗?” 许逐星没有直接回答:“理由。” 问月鼎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宗主也没有怀疑我的理由啊。” 他话音刚落,许逐星背在身后的手倏然一颤,指尖狠狠掐入伤口。 他仿佛整个人僵住了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问月鼎并没有注意到许逐星的异常。 他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前两步,似乎想从许逐星手中拿过一张符纸,下一秒,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开口。 “没有理由吗?” “之前四师兄在和你交手时,就感觉到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问月鼎动作一顿。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许逐星死死盯着他:“松一、松竹遇见你的那一天,也刚好是魔族余孽忽然莫名来袭。” 学堂内一片寂静,问月鼎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绽放开一个笑意:“许宗主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许逐星盯着他,冷声开口。 “我说了,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问月鼎轻声开口,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不够。” 许逐星盯着他,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来历不明,身份未知。” "问月鼎,我需要知道,你和我们还是一心吗?” ——又是这句话。 问月鼎心中莫名烦闷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原本伸出去的手也一点点垂了下来。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感觉自己又有些站不住了,后退两步,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我没做过的事,怎么证明自己清白?更何况——”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过,问月鼎捂唇咳了几声,似乎气力不济般,单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 “许宗主心中已有了答案,还来问我做什么?” 房间内静了一瞬,边叙皱眉不语,旁边的松一忍不住上前一步:“宗主,方才问公子还救了我,我感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身后的松竹皱眉想要止住他的话语,但下一刻,许逐星微沉的声音忽然在学堂内响起。 “问月鼎藐视门规,引魔入宗,处禁闭以惩戒。” “长老殿弟子不尊师长,肆意妄为,同样按门规处置。”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长老殿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依旧死活都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有论功堂的弟子走入堂内,有人来到问月鼎身旁,刚想将人扶起,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趴在桌子上的人晃了晃,身子一瞬软了下去 他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意识,原本虚虚搭在一旁的手腕一折,骤然落了下去,整个人也脱力地往下倒。 不远处一席玄衣的人倏然转过头,脚下瞬间一动,下一秒却看旁边的边叙倏然上前,将问月鼎抱了个满怀。 许逐星静了一瞬,原本抬起的脚不着痕迹地又一点点落了回去。 下一刻,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慌张开口:“宗主,您的手……” 许逐星似乎愣了愣。 他慢慢垂下眼,将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 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开裂,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一点点滴落,许逐星盯了几秒,没有处理也没有将手再背回去,只重新抬起眼望向边叙。 “他怎么了?” “他在发烧。” 边叙伸手按住问月鼎的脉搏,皱眉抬起头:“宗主,这件事疑点太多,不如先……”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许逐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带下去。” 边叙倏然抬起头。 许逐星半垂下眼,目光落在问月鼎半垂在空中无力晃动的指尖上,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 “带下去。” “师弟——”边叙忽然换了一个称呼。 他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许逐星倏然转过头,目光冰冷地望向他。 “四师兄,两年前发生的事,你忘了吗?” “但现在并不能直接确定他和魔族……”边叙咬牙,却被许逐星打断。 “他来历未知,所有的一切又都和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许逐星眉眼沉沉,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犯过一次错,不能再拿这个不确定,让整个销春尽冒险。” 边叙声音倏然一滞。 他手指一寸寸松开,任由论功堂的弟子从他手中将问月鼎接过,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沉着脸大步向门口走去。 但他刚走没两步,却似乎又听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有些错愕地转过头。 许逐星依旧垂手站在原地。 有鲜血顺着他指尖一点点滴落,他半身站在阴影里,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边叙的目光。 边叙皱了皱眉,却到底重新转过身。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调转了方向,径直向不远处押着长老殿弟子的人走去。 “宗主要求,这个弟子由我处置。”边叙伸手将他们拦住,低声开口。 “两位将他交给我吧。” 脑海中冒出悬在许逐星腰间的玉骰子,他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说我是变态,砍了你蹄子收藏,还把蹄子做成文玩。” 许逐星无奈:“可你的前蹄沾染魔气,不削去一部分,整个都会坏死,我也没办法。” 问月鼎留的那点残魂意识都不剩了,傻乎乎到喊他都没反应,居然还有心思臭美,非得变成漂亮的文玩才满意。 残魂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偶尔喜欢跑到草垛旁边晒太阳,还喜欢到有饭香味的地方去凑热闹。 盯着残魂睡懒觉,是许逐星为数不多心情好的时候。 他活着,就剩下这点盼头,当然尽数满足问月鼎的要求。 他越说越委屈:“而且那是你给我的,他已经把你的其他地方带走了,还要和我抢。” 问月鼎: 糟糕,遗书写得太着急。 忘了处分自己的尸体了。 第 128 章 扒裤子 不知不觉在水里泡了太久。 擦着湿湿漉漉的长发,问月鼎安静听许逐星叨念着上辈子他身后的风评。 许逐星格外喜欢说和他有关的事,只有这时,他淡漠的情绪才会有些起伏。 “到处都在传写你的话本,唱和你有关的戏,有些宗门给你修庙修祠。” 许逐星抖了抖卷发上的水珠,收住后面的话。 ——很多人猜问月鼎到底是不是他爱而不得的人,不过他一直藏着,没让他们知道。 他还要干许多腌臜事,问月鼎不必沾上这种不甚光彩的绯闻。 他清楚这是刚才贸然动用灵力,经脉里的药效和封印同时被惊动,开始翻天覆地地折腾起来。 刚才身后那个弟子的那句话如一块冷硬的石头般,直直堵在他胸口,叫他喘不过气。 心口憋闷之感愈重,问月鼎苦笑一声,揪着前襟的衣服,不由得弯下腰,张口微微喘息。 他气息清浅急促,唇色却渐渐发白,甚至透出一股青来。 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冲到了自己身前,焦急地询问着什么;有人从自己旁边冲了过去,伸手揪住自己身后那人的领子,一声声地质问。 但问月鼎此时难过的什么也不想管。 他只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强撑着一口气,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了怯。 问月鼎脑海中一片混沌,恍惚间以为自己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稳了,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嗡鸣的耳畔模模糊糊间传来一阵喊声。 ——好吵。 周围仿佛隔了一层水雾般听不真切,问月鼎皱了皱眉,别过头想要躲开那些莫名的呼喊,却感觉那声音越来越大。 ——师兄,你怎么样? ——醒醒,师兄…… “师兄!” 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在他耳边炸开。 周围包裹的水压一瞬骤然消失,问月鼎骤然吸了一口气,如脱水的鱼儿般猛得扬起脖颈,大口喘息起来。 他腿下发软,控制不住地想往地上坐,踉跄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被边叙半扶半抱地拢在怀里。 他听着边叙慌张开口:“师兄,你怎样……” 问月鼎此时也没力气纠正他的称呼了,青白的指尖努力攀住他的胳膊,喉头滚动,艰难将涌上来的血沫吞咽下去,才终于攒出力气来拍拍他的胳膊。 “别叫……叫魂儿呢。” 问月鼎抬起头,勾着他的指尖晃了晃,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让我坐一会儿……” 他嘴上这么说,整个眼眸却仿佛已经涣散了般,脖颈控制不住往后一仰,身子打了个晃,脱力般直直地就要往下跪。 边叙在他腰那里迅速托了一把,先一步跟着蹲下身,让人偏头倚在他肩头,才没让问月鼎直接跪坐在地上。 问月鼎蹙了蹙眉,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似乎被这一坠带的恢复了一点意识。 “没事……就是刚才移动的快了,身子受不住有些头晕,没什么大碍。” 他喘了一口气,又撑不住似得垂下眼,有气无力地勾了下唇:“别怕,你让我缓缓就好……” 他说的是真话,但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的人咬牙开口:“闭嘴。” 问月鼎迟缓地眨了下眼,似有些惊奇边叙难得的这般疾言厉色,却到底也没精力再折腾了,只恹恹地“哦”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 于是边叙便看着,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合上眼的一刹那却一瞬失去了意识。 他近乎脱力地靠在边叙肩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片灰败。 边叙唤了问月鼎两声,人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 ——他更加笃信鬼才能信问月鼎刚才的那套说辞。 边叙咬了咬牙,单手按着问月鼎的脉搏输着灵力,同时冲着不远处的松一疾声开口:“还不过来?” 死死拽着那弟子领子的松一骤然回过神。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想松手,却又忍不住想继续质问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下一秒,松一手腕忽然一紧,不知何时过来的松竹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开口:“这里我来,你先去看看问公子情况。” 松一咬了咬牙,骤然松开那弟子的衣领,转过身,匆匆走到边叙身旁。 边叙径直飞速开口:“他脉象很乱,我诊不出,你专攻医术,之前又替他把过脉,你来看。” 松一也不敢再犹豫,低低应了一声,迅速伸手按在问月鼎青白色的手腕间。 问月鼎的脉象还是一如既往的沉杂无序。 松一之前几次想要寻出个症结,却又觉得他这个身子仿佛就像个四处漏风的茅草房,哪里都是漏洞。 他探了一会儿,刚想再摇头,忽然却又察觉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他刚才……有吃过什么药吗?” 边叙蹙了蹙眉:“没有,怎么?” 方才脉象里那一刹那的异样稍纵即逝,松一此时又有些不确定了:“我刚才仿佛探到他经脉里……” 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松一下意识停止话语,边叙将人扶靠着坐起来些许,低声开口:“师兄,你怎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怀里的人颤了一下,紧接着蓦然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一轻,那苍白的腕骨蓦然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 问月鼎感觉浑身的经脉仿佛要碎了。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毒素在边叙灵力的催动下重新躁动起来,心脏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不堪重负般一阵急一阵缓地跳着,让他烦闷欲呕。 问月鼎清楚边叙这是没有信他的话,想用灵力帮他疗伤,心中只能暗暗苦笑。 他原先本想不着痕迹地拂开边叙的手,但越来越强烈的痛苦让他神志逐渐昏沉起来。 他烦躁间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如溺水的人般下意识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躲开这痛苦的根源。 但他越挣扎,周身的禁锢却越紧。 问月鼎疼的狠了,忽然一偏头,张口便想去咬自己的手腕。 边叙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慢了一拍。 “问月鼎——” 他瞳孔骤然紧缩,眼看着已来不及,下一秒,忽然看到一只绣着玄色暗纹的衣袖伸了过来,径直挡在问月鼎手腕前。 边叙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手中一空。 他倏然抬起头,正看到许逐星站在原地,正伸手将问月鼎揽到怀里。 “……宗主?” 许逐星却没有看他,只皱眉望着怀里的人。 问月鼎眼眸紧闭,单手痉挛地攀着他肩头的衣服,身子发颤,正张口狠狠咬在他手腕处。 那一口应是极深,边叙能看到有暗色的痕迹从玄色衣袖间逐渐侵染出来,许逐星却只眉心微蹙,似乎感觉不到痛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远处的松竹押着那名弟子走到身前,见状立刻伸手想将问月鼎拉开,却见许逐星忽然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制止的动作,松竹怔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宗主,那是您执剑的手,万一伤了……” “等一下。” 许逐星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另一只手按着问月鼎的脉搏,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 “问月鼎?” 他那声压得极低,手指划过面前人泼墨般的长发,似乎在颈间轻轻揉了一下。 ——仿佛在怜惜地触摸什么珍贵的事物。 边叙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旧日的光景。 他和三师兄练完功回到小院内,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大师兄赖在冷着脸的小师弟旁边,举起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抱着双臂乐呵呵看戏的二师兄,看到他们进来,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院外的晚霞倾倒了两人半身的旖旎,问月鼎枕在他腿上,许逐星单手攥着一本书,似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反而时不时点一下头。 旁边一声轻哼让边叙倏然回过神,他再抬起眼,却看到许逐星收回手,将怀里逐渐清醒的人松开。 ——恍若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将醒未醒的人踉跄一步,摇摇晃晃地又要往旁边倒。 边叙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人扶稳。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许逐星微冷的声音传来:“你平常难受时,就是这么咬你自己的?” 边叙微微一愣,下意识转过头。 问月鼎听得颇为不自在。 沉迷话本的松一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扬了扬手中的书:【我看话本里写,经年不见但又思念之人便可称为白月光——唔!】 松竹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一巴掌捂住松一的嘴。 【抱歉,师父,我们不是有意……】 【白月光?】边叙忽然冷笑了一声。 【不,死了的才是白月光。】 松竹一愣,他抬起头,边叙神色冰冷:【祸害遗千年,我不信他就这么轻易死了。】 他语气带着无尽的寒意,眼眸却深不见底,仿佛带着亘古间的无垠怒火。 松竹注意到,自家师父握着书册的手正无意识一点点攥紧。 【他要是如今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 边叙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落到面前神情茫然的两个小徒弟身上。 他倏忽意识到什么,闭了闭眼,到底没再说下去。 那天之后,自家师父便再没提起过从前的事,松一偶尔好奇追问,也被他直接否认了。 久而久之,连松竹也疑心他那天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故事。 问月鼎:“不重要,但它是亵裤。” 察觉到许逐星无法理解他介意之处,问月鼎严肃又耐心道:“将心比心,是如果我在和你只是好友时,撕烂你的亵裤,而且不让你穿,你会如何想?” 许逐星没吭声。 问月鼎听到了他极力压抑的笑声,顿感不妙。 “我不该不让你穿,是我的错。” 果不其然,许逐星认真道歉后,懒懒散散道:“但要是你想扒我,随便扒都行。” “你要是还觉得不解气,我现在就给你扒。” 他侧身,凑到问月鼎耳边轻声道:“反正明日不出门,我也可以不穿” 他被问月鼎捂住了嘴。 问月鼎一阵憋闷,背过身去。 “我对你的亵裤不感兴趣。” 扒一个不珍惜亵裤的人的亵裤,是没有意义的事。 第 129 章 钓鱼佬 盯着残破不全的咒法,问月鼎小心添了几笔。 许逐星记的术法//颠倒得很严重,需要拼凑出可能有用的术法,再轮番试过去才行。 因着帮不上忙,许逐星只能坐在旁边,安静又焦虑地等待结果。 看问月鼎眉头微蹙,他帮忙想着极其冒险的馊主意:“可以试着用术法牵引记忆,再让我想起些上辈子的事。” “犯不上。” 问月鼎收住笔:“祂虽然还在,但早已没上辈子那般一手遮天。”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大胆猜测哪怕是祂,想要搅得天修鸡犬不宁,也需要够长的铺垫。 所谓的“作者”明确说过,想要名正言顺地让他远离许逐星,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更别提其他更大的事件节点。等他再醒来时,不出意外地感觉身边多了一个毛绒团子。 问月鼎抬手摸索着将白猫揽在怀里,下一秒,听到樾为之的声音从白猫颈间传来。 “醒了?” 樾为之哼了一声,在另一边打了个响指。 白猫颈间的储物袋光芒大盛,一个药瓶倏然向问月鼎飞来。 问月鼎慢半拍转过头,在最后一刻抬手接住,有些无奈地开口:“你知道我现在是个半聋半瞎的状态吧。” “我只知道你玩的很开心。” 樾为之哼笑一声:“你早知他是许逐星吧?” 问月鼎没有立刻回答,忽然抬手覆上面上的白绫。 刚才吞下去的那一张符纸的灵力此时已悬在经脉,问月鼎掌心聚力,终于借着那上面的灵力冲破了白绫上的封印。 他摘下白绫,眼眸依旧有些涣散,却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最开始……确实是不知的。” 他捂唇咳了咳,慢悠悠开口:“但很轻易……就猜到了。” ——那肌肤相近时脉搏间的跳动……做不得假。 问月鼎垂了垂眼,语气间似乎多了几分愉悦:“你瞧,他方才的反应多有趣。” 樾为之冷笑:“所以你昨天明明能当场证明,却偏偏不说。” “你不会真是因为生许逐星的气了吧?” 问月鼎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迅速弯了弯眼:“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撑坐起身,双腿垂落在床侧,一晃一晃地动着,好似玩心大发的孩童。 “他昨天明显也看出来了并不是我,却依旧强行激怒我,将我关到了这里。” 问月鼎抬起头,依旧模糊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四周。 “若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许逐星的寝室内,有这样一个温柔乡呢。” 所以在他们离开溯游盘一段时日后,祂依旧没有动静。 不是不想阻止,而是已经没法阻止他们。 祂能不让他们向其他人说出因果,却没法继续向他们隐瞒过往。 而且现在,天修有着新的天道,和溯游盘势均力敌。 虽然那个天道看着很弱小而且不靠谱,但至少还算公正。他们仍然有一段喘息的时间用于准备。 思绪变得清晰,问月鼎不紧不慢道:“我们现在暂且做三件事。” “想办法还原寻找窥天卷的术法,等付燃灯的回信,稳住修为和元神。” 他上辈子再弱,好歹活了快一百年,有分神修为和一身因果,且死意已决,毫无顾忌。 这辈子但凡还有点机会,他都不可能再拿自己当因果容器,留许逐星一人活着,去和祂同归于尽了。 边叙曾说过,他有一个年长他们几岁的大师兄。 大师兄虽年长几岁,偏总笑眯眯的没个正经,三两句话便总能哄着其余四个师弟跟他一起四处惹是生非。 ——然后在被抓包时,再随机选一个师弟推出去顶罪。 【那师父你们不会生气吗?】松竹疑惑开口。 边叙摇了摇头。 【我对他生不起气。】 ——别说他们了,连他们的师父一般都不忍心罚大师兄。 大师兄身子不太好,几乎可以算是药罐子里长大的。 偏能力强,脾气又好,虽是开门大弟子,却从没半分架子。 他不起坏心眼时,眉眼间便温和得出奇。 抱着双臂懒洋洋往那一靠,倦懒似地半垂着眼,软着嗓音,一边说一边去勾你的手。 他常年总是生着病,指尖总是冰凉冰凉的,像一块总也捂不热的冷玉,清泠泠的勾人。 边叙记得,他第一次就是被大师兄“虚弱”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师弟,我今天身子难受,心口闷的厉害,你行行好帮我这一次。我要是进去被关了禁闭,出来不直接去了半条命。】 大师兄苍白着脸,低低咳嗽了两声,身形微晃,眼眸低垂:【若是再不慎生一场大病,过年时,谁带你们偷溜下山,去看河道灯会啊?】 几个师弟每每被他哄的晕头转向,稀里糊涂间就心甘情愿替他受了这个惩处。 事后被蜜糖罐一哄一逗,又乐颠颠地跟着他继续作妖。 边叙记得,当时自己在禁闭崖底时没有半分不忿,满脑子都是大义凛然地想,自己也能保护的了师兄。 结果出来当天,边叙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刚准备去大师兄那里报个平安,顺便安慰一下大师兄不要为他难过。 下一秒,却听到面前传来“叮当”的几声酒壶碰撞声,边叙抬起头,便看到自家便宜师兄拿着两壶白玉小酒瓶,懒洋洋坐在树间,冲着他弯了弯眼。 【四师弟辛苦,过来喝酒,我自己酿的。】 边叙:…… 后来他才发现,自家这个大师兄满嘴几乎没半句实话。 ——尤其是当他真正难受的时候。深夜,子时。 问月鼎是被心口间一阵刺痛扰醒的。 他喉头一阵猩甜,撑起身骤然喷出一口鲜血,才感觉心口的憋闷减轻了些许。 旁边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作死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现在难受了?” 问月鼎抬起头。 他望着床边正一根根收拾着银针的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训我的樾为之?” 可惜他们当时已经被哄习惯了,每次出事都自觉站出来领罚。 ——仿佛是知道大师兄能在背后为他们撑腰一样。许逐星话音刚落,便瞧着怀里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倏然抽手,想要往回缩。 ——这是交易失败,想要反悔了。 许逐星被他这个反应气笑了。 掌心间的手骨清隽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偏偏还浑不自知地总是添些伤痕。 许逐星担心他病中不知轻重伤了自己,又疑心他会不会又在演戏,干脆一伸手直接按住问月鼎的手臂,禁锢着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外袍遮盖下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似乎意识到自己逃跑无效,干脆直接开始惯用的“耍赖”。 “就最初失忆醒来的那段时间……但我也记不清了,”问月鼎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好难受……” 许逐星直觉他有所隐瞒。 但问月鼎额间逐渐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许逐星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缓了下来。 “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的‘之前’还有其他大概的时间阶段吗?” 许逐星低声开口,攥着问月鼎手腕的手指不自觉一点点收紧。 “有没有模糊的时间记忆,比如失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失忆前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许逐星的声音有些发颤,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 而面前的人神情间带着一丝困惑与好奇,似乎不懂许逐星为何忽然间如此激动。 许逐星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细细想来,除了他们最小的那个师弟最开始曾冷着脸势誓不同流合污外,其他几人没几下就毫无迟疑地立刻屈服了。 【小师叔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松竹好奇开口。 【他不喜欢大师伯吗?】 边叙摇了摇头:【不会。】 他顿了顿,似想到什么,赌气般又补充了一句:【大师兄最喜欢小师弟了。】 但大师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大师伯终于被抓了?】松竹讶然抬眼。 边叙点了点头,唇边似乎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 在某次,大师兄带着他们三人去膳房偷零嘴时,一不小心把鸡笼里一窝子母鸡全给放飞了。 那是一窝待下蛋的母鸡,受了惊后四处乱跑。 整个宗门鸡飞蛋打了一整天,而据传某个长老在不慎被从天而降的鸡蛋打中时,偏巧隔壁炼丹炉当天刚好发生了意外。 ——据说当时,有弟子确切地闻到了蛋花的香味。 第二天,他们师父黑着一张脸,难得将他们的大师兄关了禁闭。 销春尽惩处类的禁闭是在一片断崖底,崖口设了结界,结界内无风无声,无休无止,没有时间的流逝。 所有的灵力、法阵在崖底会全部失效,一般人绝对无法从内部离开。 他们三个师弟也曾商量着悄悄去给他送吃的,但师父这次似乎铁了心要惩罚大师兄,直接安排了两个门仆守在结界口。 几人偷溜了几次,都被一一擒获。 但大师兄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在被关禁闭的第三天,他莫名从膳房搞来了一堆吃的。 然后就开始了每日往返,一天早中晚一顿都不落下。 直到七天后禁闭结束,自家隐隐后悔的师父心疼不已地亲自来接人,便看到自家大弟子抱着不知哪里搞来的一床被子,睡的正香。 ——脸色似是比禁闭前,还要红润上几分。 边叙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家师父脸色当时直接青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松竹好奇开口,却见边叙摇了摇头。 【我不知,大师兄从来没说过。】 边叙低声开口:【但他从前便喜改写各种阵法……怕是又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改了阵势,避开了结界限制。】 松竹当时年幼,从来只知对着课本一本一眼地学,从未想过还能自己改编创造。 【这个大师伯好有趣……】他下意识感慨,忍不住脱口而出,【师父何时能引我们见一见这个大师伯吗?】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边叙的神情忽然一静。 【我寻不到他。】边叙低声开口。 【他……消失了。】 松竹隐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声地张了张口,一时间有些无措。 旁边翘着脚正看话本的松一却忽然开口:【那大师伯这算是……师父的白月光吗?】 松竹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许逐星血气上来,自信满满地否认:“我当然陪你去。” 问月鼎冲他笑:“好。” 十日后。 问月鼎微笑着坐在湖边,斗笠上趴着一只不知从哪冒出的胖山雀。 钓鱼,好幸福。 能和许逐星一起钓鱼,特别幸福。 一旁的许逐星抱着鱼竿,顶着和问月鼎一模一样的斗笠。 他双目无神,注视着远处的涟漪。 许逐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 他原本好像只是陪着问月鼎,不想他扫兴。 可现在,他怎么真觉得 钓鱼还挺有意思的? 第 130 章 烂尾文 四月后。 用废了堆积如山的符咒,问月鼎的研究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在某个普通到不能普通的清晨,许逐星坐在床边擦拭缠朱,一群纸人绕着床打打闹闹。 问月鼎忍着困倦,反复试着昨晚画了一半的符。 在试到第三张时,手中灰扑扑的符箓溢出五色的流光,和许逐星描述的极为相似。 他连忙唤来许逐星。 捏着符咒细细看过,许逐星的心跳加快。 这不是问月鼎第一次做出类似的符,但无疑是同他记忆中最相似的一次。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兴奋。 问月鼎小心地驱动符箓内的灵力,视线顺着摇曳的流光而去。 细弱的光钻过窗的缝隙,从那盆长势旺盛的啼藤叶片下溜走,吓得啼藤蜷紧叶片。 屋里气氛凝滞,两人都不敢喘大气。 到了第二日,问月鼎提起刚睡醒没多久的许逐星,就和扔烫手山芋一样,将他扔给了北山真人。 看着一句话没说头都不回就跑了的问月鼎,北山真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恭敬站在自己身边的许逐星。 “你可别怪你师父啊……你还小,等长大就知道你师父的良苦用心了。”北山真人晃着扇子说道。 “弟子明白。”许逐星认真说道,“师尊的安排定有用意。” “嗯。”见许逐星确实没有心生怨怼,北山真人满意地点点头。 尔后,他挥挥手,唤来了自己的大弟子:“郭燕,带他去熟悉一下。” “是,师尊。”一身红衣英姿飒爽的郭燕走出,笑看向了小团子许逐星,“许师弟,跟我来吧。” 且不说许逐星后来在邙山修行时,被不知道多少次的炸炉弄得灰头土脸,问月鼎甩开了他自认的大麻烦主角后,却是感到一身轻松。 重新坐回了床上,问月鼎正想和预计那般直接闭死关时,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魔族必然会撕裂空间降临,那他在此之前把那处先封印起来不就好了。 为什么非得等到魔族出现再去弥补啊。 又不是那种沙雕电视剧,战斗结束了警察才姗姗来迟。 这么想着,问月鼎站起身,御剑直接飞出了天启剑阁。 结合脑海中碧霄剑仙的记忆,与小说里描述的情节,问月鼎操纵飞剑,飞了接近半月,这才来到了空间裂缝可能出现的地界,鬼泣峡谷。 这是一处狭窄的峡谷,传闻内里常有诡异的哭泣声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因此周围十里八村都躲这峡谷鼎鼎地,常年人迹罕至。 不过深谙科学知识的问月鼎却觉得,这大约只是风穿过峡谷时,由于峡谷内地貌的缘故,而产生的回声罢了。 毕竟小说里从未说过这峡谷内有什么特殊之处,只说地形易守难攻,这才让魔族占据了地利。 按照小说所写,第一只魔族被发现踪迹是在七年后,而那场大决战则是十三年后的事。 架着剑将整座峡谷扫荡了一遍,问月鼎倒确实没发现魔族踪迹。 但在他神识探查下,却发现了一处空间波动不对劲。 那处空间的壁垒就仿佛吹弹可破的泡泡,正摇摇欲坠。 似乎有汹涌的力量妄图将其捅破,好冲入云歌大陆中。 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问月鼎飞至高空,观察了一下四周。 周遭的山峰上有些稀疏的树林,鼎处则是一条潺潺流动的河流。 根据地势来看,似乎确实可以布下一座阵法,将这空间稳固下来。 但很快,问月鼎就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书中只说,碧霄剑仙使出了锁空镇界大阵,这才封印了那处空间裂缝。 可他翻遍了碧霄剑仙的记忆,都没找到类似的阵法。 ……那阵法该不会是碧霄剑仙根据现场情况现编的吧? 碧霄剑仙可是剑道与阵法上的天才,他悟得出来,不代表他问月鼎也行啊?? 在空中呆愣了片刻,问月鼎回过神,将这处地点记下后,扭头就架着剑往剑阁冲。 剑阁内有不少古老典籍,他不信找不到! 再不行,他就去和风行子谈谈。 想他归一宗主打阵法,总该有点门路吧。 这么想着,问月鼎又花了半月工夫,回到了剑阁。 随后便一头扎进了藏道殿内。 好消息是,他翻了小半个月,真的从中找到了锁空镇界大阵。 坏消息是,这是残本。 残本只记录了一个名为虚空撕裂大阵的阵法,而锁空镇界大阵是虚空撕裂大阵演变而来。 当虚空撕裂大阵运行完满时,就会由破坏转为守护,蜕变为锁空镇界大阵。 并且残本注明,该阵威力极大,若无阵盘辅助,则需人命去填。 也就是说,在小说中,当时阵盘破裂,碧霄剑仙如果不拿自己的命去填,那整个云歌大陆都可能在虚空撕裂大阵的阵法威能下被撕成两半。 ……所以主角知道这件事吗? 他要是在知道的情况下,故意毁坏了阵盘,那这就是妥妥的弑师啊。 甚至都不是能用“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以为师尊只是吓唬自己”,这样的话来当借口的事了。 问月鼎皱了皱眉。 算了,主角就是个白眼狼,自己多防着点就是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得根据残本内的虚空撕裂大阵,想办法推演出完满的锁空镇界大阵。 这怎么可能啦?! 他又不是真的碧霄剑仙! 将残本内容记下后,回到洞府内的问月鼎苦恼地栽在了床上。 这大陆怎么就没有第二个碧霄剑仙啊? 他不想当那个天塌下来后被砸的高个子啊! 在床上毫无形象地滚了一会,问月鼎唉声叹气地爬了起来。 没办法,他既然穿越过来了,不修理那什么空间裂缝,魔族攻进来就要修理他了。 借助仙冥石推演阵法他还能努努力。 上阵和魔族厮杀他是真的没底。 天知道穿越前他连鱼都没杀过。 ……嗯,看来他之后还得去一趟剑塔。 既然来了这个世界,又穿成了战力第一,未来免不了有要动用实力的时候。 到时他堂堂碧霄剑仙,晕血了可不行。 不、不就是见个血嘛,剑塔就是专门创造出来给弟子历练厮杀的地方。 里面有许多凶兽尸魔,有一些就长得像人。 他总得去练练胆。 坐在仙冥石打造的床上,问月鼎脑海中的思绪动得飞快。 他再一次翻看起碧霄剑仙的记忆,这一次则是认真体悟着对方对剑道与阵法的感悟,努力吸收这些知识为己用。 然后再根据残本,去推演完整的阵法。 好在他拥有记忆指引,就仿佛有一个自己带着他,手把手地进行着修炼。 这使得问月鼎的进步飞快。 甚至都让他产生了,“或许自己在修炼上也很有天赋,并不比碧霄剑仙差多少嘛”,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等记忆指引到达了尽头,需要他自己去推演阵法时,那当头一棒便下来了。 与之前神速的进展相比,即使在仙冥石的加持下,他的阵法推演速度也慢得和乌龟爬一般。 “……唉,果然,没有主角命啊。” 苦笑了一声,问月鼎重新沉静心神。 就这样一晃,便是两年多过去。 问月鼎猛然从推演中惊醒过来。 掐指察觉到时光流逝,问月鼎站起了身。 这是他自己为自己定下的时间限制。 阵法推演先放放,主角在穿越过来的两年后的夏季,可是在剑阁内找到了一枚赤霞灵果。 这小白眼狼既然有弑师的心,就别怪他去抢对方机缘了。 要不是那果子必须得在两年后才成熟出世,问月鼎早就和处理大阵一样,先去摘了。 摩拳擦掌了一通,问月鼎按照书中所写,向着后山遁去。 而同一时刻,已经能熟练地在炸炉时提前一秒跑路的许逐星,今日跑去找了北山真人的大弟子郭燕。 由于许逐星一直都表现得十分乖巧,修炼起来也很认真,所以在听到许逐星说想请假休息一日时,郭燕也没说什么。 与上一世被碧霄剑仙摁头挥剑的主角不同,这一世的许逐星,在北山真人的指点下,已然在修炼上入了门。 也必须得入门,不然如何炼丹呢。 只不过他的修为一直都被北山真人压着,到现在也才炼气二层。 所以他只能勉强做到在炸炉前一秒逃跑。 当然这也是许逐星自己有意识压制的结果。 否则两年多过去,以他的魂力,怕不是都快筑基了。 要知道修仙者修仙,得先修心,心性上去了,才能掌握更高层的法力,随后魂魄真灵才能跟着增长。 可现在的许逐星,不论是魂魄还是心性都不差,所以他其实只需要往上填法力就好。 但考虑到自己的体质,许逐星还是决定好好打基础。 再说这可是他师尊为他铺的路! 等他师尊允许他正式修行剑道后,他再一鸣惊人,让他师尊刮目相看! 脑海中浮现出了碧霄剑仙未来可能会夸赞他进步神速的身影,许逐星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捂住了脸,有点儿想入非非。 不过现在许逐星有点愁,自从他师尊把他连着屋子打包一起扔到丹峰后,就再也没来看过他。 而他也没机会回星泉峰看看自家师尊。 但他隐约觉得自家师尊似乎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 因为之前北山真人看他实在思念碧霄剑仙,所以悄悄告诉他,碧霄剑仙之前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立刻翻了一遍藏道殿,随后便跑去闭关了。 虽然不知道自家师尊在忙什么,但肯定是因为有事才没办法来看他的。 许逐星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他虽然会遵循师尊的教导在丹峰好好学习,可今天他必须得出去一趟。 原因无他,此前他曾看到那魔头在今日前往后山,摘取过一枚灵果。 那果子对他的体质有好处,能够将九劫雷云花的所有精华激发,让其与自己的身体灵根完美融合,并且给予自己一丝火焰一道的感悟。 如果能抓住那感悟,自己便能得到火焰一道的威能,将来便有更大的把握萃取丹火。 说到底,这赤霞灵果能带给他的,与他现在在丹峰努力修行得到的结果相差不大。 但有宝物干嘛不取呢。 能节省一天是一天啊。 所以许逐星还是请了一天假,摸到了后山。 后山并不是什么禁地,但一般而言也没什么人会过来。 毕竟后山只是一大片森林,说天地元气不如阁内专门布置的洞天,说风景不如外界的山川湖海,自然平日里也就不会有人来了。 再加上后山还有专门的人手打理,万一破坏了什么,怕不是会被翠玉峰的师姐们提着耳朵骂上三天三夜。 所以许逐星走得还是比较小心翼翼的。 然而他走着走着,却忽然感觉一道熟悉的剑气气息霸道地横扫了过来。 若是剑阁普通弟子,怕是早就神色大变赶紧后退了。 但许逐星却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 越过层层树影,许逐星一眼就看到了不鼎处正持着碧霄剑的碧霄剑仙。 ……和他周围被砍得光秃秃的树林。 啊这…… 许逐星一时没敢走出去,转而躲在了树后,疑惑地看着自家师尊。 师尊似乎是在练剑? 许逐星歪了歪脑袋。 因为许逐星的魂力十分强大,再加上问月鼎也没刻意去感知周围,所以压根没发现自家小徒弟就在附近。 此刻,正站在一大片树桩中的问月鼎,有点儿头疼。 他是按照书中所说来找果子的,可书里给的范围实在太宽泛了。 时间很宽泛,只说是夏季,地点很宽泛,只说是后山。 这让问月鼎忙活了十几天,都没能找到那枚所谓的赤霞灵果究竟在哪儿。 总不至于必须得主角来才能找到吧? 问月鼎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于是,在空忙活了十几天后,问月鼎杀气腾腾地冲上了翠玉峰,找到了峰主灵芷仙子。 “是谁惹咱们师弟不高兴了呀~?” 翠玉峰上,灵芷仙子正捧着茶,笑吟吟地看着伴着剑光落下的问月鼎。 “借后山一用,练剑。”问月鼎言简意赅地说完,给灵芷仙子扔过去一枚灵晶。 “瞧师弟说的,用呗用呗,都是一家人,哪需要这样啊。”灵芷仙子笑眯眯地说着,手底下抓走灵晶的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这可是灵晶,100颗极品灵石都换不到的那种。 也就碧霄剑仙财大气粗,随手就能扔一颗出来。 这边问月鼎知会了一声后,便再次扭头回了后山。 然后,借练剑之名,开始疯狂砍树。 他就不信了,把后山推平还找不到那枚赤霞灵果。 于是,就出现了许逐星此刻看到的场景。 “雷鸣。”腻了的问月鼎一剑劈出。 如惊雷响彻天地间,轰鸣声紧随而至,剑光仿佛化作闪电,一瞬就将问月鼎周遭百里范围的树全部切了个粉碎。 “……”跌坐在地的许逐星呆滞。 得亏他个子小,问月鼎这一剑也不是冲着他来的,这才逃了一命。 “许逐星?”在砍了树后,问月鼎顿时发现了坐在树桩边的那道身影。 两年多未见,小团子长高了不少,五官也展开了些许,依稀能看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稚气。 “师、师尊……”许逐星咽了咽口水,手撑地,试图站起来。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指似乎碰到了什么圆圆的东西。 一低头,一颗闪烁着淡淡红光的果子正藏在草丛间。 而向着许逐星走过来的问月鼎同样发现了那一枚小巧的灵果。 沉默片刻,问月鼎死亡凝视摸着灵果一脸不知所措的许逐星。 干,狗主角! 卡文,卡着写不下去话本了。 请假停更,应该是暂停写话本的意思。 如此一想,原本莫名其妙的一段话,逻辑瞬间变得通顺。 他松了口气:“你在书里,应该也不会有二十个妻子了。” “真的?”许逐星大喜过望。 “嗯。” 问月鼎神色复杂:“因为他虽然说着只是停一个月,恐怕是再也不会写这本话本了。” 没有后续,二十来个老婆自然也不复存在。 “为何?” 许逐星没听懂这两处的前因后果。 而且问月鼎看着是不低落了,可瞧着有些无奈。 “因为连着好几次推辞,而且说辞敷衍,基本上就是不想写了。” 问月鼎沉痛。 许逐星了然,同情道:“那你应该、确实是很了解。” 想到自己那半柜子有始无终的话本,问月鼎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 131 章 你走好 “依照我看,它的灵力恐怕真已所剩无几。” 问月鼎研究了半日,谨慎地得出结论。 他上辈子摸过灵力充沛的窥天卷,其中流淌着让他不适的气,和今日所见之物相差甚远。 他也无法确定,这种外来之物所持有的“灵力”,能否算真正的灵力,只能姑且用同个词称呼。 不能排除有极小的可能性,是窥天卷足够强,强到将灵力掩盖得密不透风。 可若是真有此等权能,它恐怕也不会被他轻易地擒住。 “那这页纸该如何处置?” 许逐星急于摆脱“二十三个老婆”,心怀鬼胎地劝着:“我看还是直接毁了安心。” “不着急。”问月鼎却轻轻摇头。 “销毁窥天卷的术法没有实践过,还不够完善,若是轻易毁掉它,我很难再接着改进。” 他笑得眉眼微弯:“我想先研究一阵它。” 问月鼎说话时,许逐星感觉到那页薄薄的纸瑟缩了一瞬。 想到刚认识问月鼎时,他拖活尸失败后失落又恋恋不舍的眼神,许逐星扯了扯嘴角。 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只有对知识的渴望。 仔细想想,他道侣的胆子,好像一直都大得吓人。 终灵山,西侧峰,藏书阁。 松一说问宿泱那几本书都是在他师父的藏书阁里寻到的,问月鼎跟着他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座被半挖空的石窟前。 “这是你师父的藏书阁?”问月鼎望着前面小山一般高的石门,忍不住开口。 “对啊,这可是销春尽藏书最全的一座,你等我一下哈” 松一凑到石门前,沿着石门左右张望了一阵,一边在上面敲敲打打,一边小声嘟囔着。 “开山的手势和机关是什么来着的,早知道把我师兄一起叫过来了我记得是先寻生门,生门是” “上乾下离见生门,仙人指路,利涉大川,这两个位置。”旁边的问月鼎忽然开口。 他顶着松一困惑的目光,随手在石门两处点了一下,下一秒,便听浑厚又缓慢的机关枢纽声自转轴处传来。 面前的雕花石门发出一声闷响,石缝逐渐扩大,紧接着,一股厚重的书香气落了满怀。 问月鼎愣了一下,神情间多了几分兴味:“你师父倒有意思,直接拿卦象来当门锁,真是——” 松一好奇回过头,下一秒便听问月鼎懒洋洋开口:“简陋又偷懒。”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松一哼了一声,“这可是我师父亲自设的,有本事你去质疑他啊。” 问月鼎笑眯眯地不说话,他抱起双臂,微微探头往里瞧去。 石窟里面倒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昏暗,每层书架间都放上了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泠泠的冷光四两拨千斤地将幽暗的石窟照亮。 问月鼎瞧的新奇,刚准备迈步进去,忽然被松一伸手拦住。 “等一下。” 松一拿过一顶灯盏,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从手中掏出一张羊皮纸来,一边看一边小心翼翼往前走着。 “我师父嗜书如命,每月按照时令、每日按照三色晨昏,在藏书阁里设了机关,本门弟子每月初拿到手令,方可安全进出藏书阁。” 问月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中掐了个诀,趁着松一转头时迅速翻掌往下一印。 “对了,说起来,你要看那几本药书做什么啊?”走在前面的松一忽然想起什么,好奇转头。 问月鼎刚收回手,闻言愣了一下,随口回道:“身染重病,无药可医,故不愿放过一丝希望。” 松一一时无言:“你要敷衍也敷衍地认真一点吧,之前我给你煎的药你都不喝,像是一心求生的样子吗?” 问月鼎抬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不解释但也不反驳。 松一这几日已基本摸清了他的性格,清楚再追问下去,问月鼎指不定又给他扯什么离谱的答案,撇了撇嘴,重新转过头。 石窟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下两人匆匆的脚步声。 但很快,这种平静就被一阵阵喘息声打破。 “怎么还没有走到吗?” 问月鼎喘了一口气,扶着旁边的书架站定,微微弯下腰。 “都跟你说了,这是销春尽最大的一间藏书阁,不过也快了,往南再走十步,到坎三架后往西行” 松一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问月鼎在急促的喘息间只记住了“还要走一盏茶的功夫”。 问月鼎顿觉眼前一黑。 他跟着又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再次扶上旁边的书架,却不小心碰到了一颗夜明珠。 圆滚滚的珠子瞬间往旁边歪斜,问月鼎手忙脚乱地将珠子扶稳,目光不经意落到旁边的书籍上,神情忽然一顿。 “你别乱走啊,这里这么大又满是机关,一会儿你走丢了我可寻你不到。” 松一走了两步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不得不重新折返回来。 问月鼎迅速收敛了神色。 他重新半弯下腰,捂着胸口摆了摆手,声音比刚才又弱了几分:“等一下小师侄,我真的走不动了,你要体谅一个病重之人” “你有一点病重之人的自觉吗。”松一忍不住开口。 问月鼎苍白着一张脸,冲着他微微勾了勾唇,被凉气一激,又没忍住偏头闷咳起来。 ——让原本想要再开口的松一莫名有一种自己真的在虐待病人的错觉。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那要不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把问宿泱那几本书给你拿过来。” 松一话音刚落,便看到面前的人露出了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神情。 “我怎么知道你身体弱成这样啊!”松一咬牙。 他见问月鼎唇色都已隐隐泛白,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又叮嘱了他几句不要随意乱跑,端着灯盏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灯盏带来的星星点点暖光逐渐远去,四周的夜明珠的冷光逐渐凸显,在一片寂静间莫名诡异。 问月鼎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慢慢直起身,神情间的虚弱感早已一扫而空。 “还是不改书呆子的习性,一个藏书阁建的跟迷宫似的。”问月鼎勾了勾唇,脚下微错,一晃身便重新回到刚才被他碰掉的夜明珠前。 他手指绕过夜明珠,小心翼翼地抽出后面那本书来,轻轻吹了一口气。 细微的浮尘瞬间漂浮在空中,书封上尘封已久的印记也终于逐渐浮现。 问月鼎微微垂下眼,瞳孔微缩。 ——这还真是他自己的字迹。 问月鼎随手翻了翻,这本不是药书,不过是一些寻常杂记,松一应当是没有发现过。 看来这藏书阁确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问月鼎将书卷起来,在手腕处敲了敲,指尖一转,忽然掏出一张符来。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轻轻打了个响指,四周夜明珠泠泠的光倏忽间流动了起来,一点点汇到那黄符之下。 流转的光晕恍若九天银河,问月鼎指尖一弹,轻呵一声:“去。” 银河骤然炸开,紧接着不过一瞬,昏暗的书架上起此彼伏地一点点显露出四散的星光。 问月鼎皱了皱眉。 刚才他挥出去的是一个简易的小范围计数符,是他曾经无聊时拿追踪符改造的。 追踪符能寻迹觅踪,所以追根到底计数的原理也就是把所有沾染上这个气息的东西都显现出来,让施符者有个大概估量。 ——这个藏书阁里,竟然还真有不少和他相关的东西。 周围明灭的冷光瞬间如鬼魅般令人悚然,问月鼎搓了搓手臂,微微打了个寒战。 “藏这么多我的东西居心不良。”他小声开口,环顾一圈,大致记住了几个方位。 身后似乎隐隐有响动声传来,问月鼎手腕一翻,周围的光亮迅速暗淡。 他抬指按在自己脉门处,不过片刻,脸色便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问月鼎身子晃了一下,捂唇咳了咳,轻笑着抬起头:“小师侄回来的还挺早——”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瞳孔紧缩,足尖一点骤然向后撤去。 下一刻,他原本站的那处青石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顷刻间露出几道裂纹。 问月鼎堪堪稳住身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对面的人身形不停,手掌在旁边书架上径直一撑。 书架上的夜明珠分毫未动,那人却已迅速转了身形,毫无停滞地再次向他袭来。 问月鼎皱了皱眉。 ——身法熟练,对灵力的控制分毫不差,境界至少在六月息者之上。 有这个境界的人在销春尽也是屈指可数,再加上这个藏书阁外人轻易无法进来,问月鼎心中对来人的身份已大概有了个猜测。 他手中原本捏着的几张符纸瞬息隐去,在那人贴近的一瞬袖口一展,浑浊的烟雾瞬间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那人立刻屏息,脚步一顿,停下攻势警惕地望向周围的浓雾。 “阁下是谁,怎么一上来火气这么大?”问月鼎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一片混沌间模糊传来。 那人倏然偏过头,一掌挥出,却打了个空。 一阵低低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如绕指柔般萦绕在侧,却又分不清方向。 “我与阁下应当是素不相识吧,若不是早有积怨,莫非阁下对我偷偷恋慕已久?”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便感觉一股灵力将他直接锁定,紧接着,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袭来。 境界差距带来的压迫如天网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动弹不得,问月鼎心神剧震,指尖立时浮现出几张符纸,却没忍住闷咳一声,唇角立时溢出几缕血丝。 同一刻,一个木然的声音瞬时由远及近:“聒噪。” 问月鼎手指颤了颤,忽然间缓缓松开了原本夹在指尖的两道符咒。 掌风袭来,烟雾消散,那人身影瞬间逼近。 问月鼎在巨大的不适感间,甚至抽出了几分精力,扫视了他一眼。 那人眉目俊朗,只是表情木然呆滞,穿着一身最普普通通的宗门灰色长袍,只底下暗纹处用银丝云线绘上了销春尽西峰的标识。 ——销春尽西侧峰峰主,边叙。 此时,他手掌前推,一掌锁住问月鼎位置,正待聚力,忽然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从拐角书架处传来。 “师父——” 齐改和孙明珏经常说他对文字审美很俗,他自己也承认。 他就是爱看花里胡哨的话本。 “我不觉得!” 特别那一行比他命还长的字,居然是用来形容他的辞藻。 诡异的词组从问月鼎嘴里出来,许逐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问月鼎却并未觉得尴尬,他思索:“不过,为何要说向左成魔,向右成仙?” 一般来说,话本的标题都很重要。 可这是何等规矩,天修并不存在,他也没在其他话本里见过。 “我觉得这词没有意义,就是写话本的一拍脑袋想的!” 许逐星臊得忍无可忍,推着他往前:“向左是涮肉,向右是鹭邦菜,自己选吃哪家,我都能吃。” “祖宗,少看点话本吧!!!” 第 132 章 不吃吗 睡前,许逐星枕着问月鼎的膝盖:“你觉着等明日见着他们,怎么和他们说更好?” 问月鼎用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理着他散开的卷发。 “我也在想如何说,你可有好主意?” 许逐星如今迫不及待向其他人告知他们关系的态度,让问月鼎欣慰。 这至少能说明他已经摆脱大部分因出身、过往而起的恐慌和自卑,在他们的关系里感觉到很安全。 “我有一计。” 许逐星兴致勃勃坐起身。 “他们一来,我们找地方亲个嘴要他们看到,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吓死他们。” “逐星。”问月鼎想了想三人精彩的表情,忍俊不禁,“你应该去写话本,这法子太坏了。” “不过我没这般精湛的演技,而且我担心,真把他们吓出好歹。” 除去楚江,另两人的胆子都不大。 “也是。”许逐星撇了撇嘴。 “我觉着,我们先和明珏兄说。”问月鼎思忖,“他要稳重些,嘴也不碎,后面再慢慢和齐改、楚江讲。” “都行。”许逐星眯着眼。 “反正你不许和齐改还有楚江勾肩搭背,也别和他们通宵玩牌。” 齐改比问月鼎矮,他要勾问月鼎的肩膀,还得把手臂抬高才行。可就这般麻烦,他还是喜欢和问月鼎勾肩搭背的。 “我已经许久没和人勾肩搭背过。” 问月鼎莞尔:“睡吧,明早去接他们。” “不想睡,这才戌时。”许逐星挂着他的脖颈,直抒胸臆。 “我想要。” 问月鼎勾唇:“其实我也想,不过明日” 许逐星打断他:“一次。” “嗯,一次。” 问月鼎赶到规训堂时,正好踩着晨课的晨钟。 他吸了一口气,想着缓一口气再进去,不然头一天上课就直接晕倒在学堂上,那笑话可闹大了。 但他刚摸索着靠上门框,下一秒,忽然感觉手腕处一阵大力传来。 问月鼎:? 他踉跄一步,条件反射地抬手掐了一个诀,下一秒,却被人按着一把拽到了学堂的最后一排。 “你来这里干什么?”松一把他按到座位上,咬牙低声开口。 问月鼎愣了一下,慢慢放松了背在身后的手,偏过头捂唇呛咳起来。 “你干嘛去了?这么喘?”松一听着他的咳喘声,神情狐疑。 “小师侄,你要体谅一个伤病未愈的病人啊” 问月鼎有气无力地冲松一摆了摆手,示意有事等会儿再说:“你等我一下” “谁是你师侄——你还知道你是病人啊!你一个大早上让你起来喝药都不肯的人,怎么愿意早起跑来规训堂?”松一一连声开口。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问月鼎被他吵的头晕:“不是我要来,是许逐星”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一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为了追宗主所以追到这来的?!” 坐在旁边的松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了变,但也没有反驳, 问月鼎: ——他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话感到一丝堂皇。 他按了按眉心,认真抬起眼:“我说我是来教今日这门课的,你信吗?” 松一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当然不信。” 他有些无语地望向问月鼎:“要编谎话就编的好一点,你之前的伶牙俐齿都哪里去了?” 难得说一次实话的人神情无辜:“可是我真的是来教课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要起身,下一秒,却听面前有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 “来教我们?你也配。你知道销春尽授课先生的灵力境界吗?” 问月鼎微微一愣。 仙门一共分为武境、凡境、地境、天境及游境五大境界,其中天境分为三千天境、六月息者、九霄扶摇及半步神游,游境又分为九万游境、八千春秋两境。 境界越往上越难提升,修到三千天境已算初窥玄门,但有人终其一生都难从三千天境跨到六月息者。 “销春尽的授课先生至少都是九霄扶摇境的,刚才你进来时我没感受到你任何的灵力波动,现在还恬不知耻地说要来教我们?” 坐在前排一位趾高气昂的弟子转过头,望着问月鼎的脸愣了一下,紧接着迅速换上了一副轻蔑的神情。 “怕不是哪里来的野狗想来偷学销春尽的心法,或者是和问宿泱一样,只知道招摇撞骗的小白脸。” 他话音刚落,却看对面那个“小白脸”冲着他眨了眨眼:“多许你夸我好看。” 那个弟子:? “就算他境界不够,怎么着也比你强吧。”旁边的松一典型护犊子,见问月鼎不再说话,先一步开口。 “他可是能听风辨位用符咒破阵,我记得前几日长老还在骂你连用符咒结阵都不会呢。” 这个弟子是长老门下,长老一脉虽迫于许逐星威压不敢真正放肆,但明里暗里一直处处与许逐星作对。 松一师父和许逐星师出同门,这个弟子就没事总喜欢找松一的茬儿 “怎么了?一个不知来路的人,这就想维护他了?”那个弟子果不其然有些恼羞成怒,倏然转过头。 “难怪你能信问宿泱那些鬼话——” 问月鼎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眸闪了闪。 他无父无母,师父给字晚,还没来得及与人言就发生了两年前的大战。 所以大多数人只知他的名。 他心中想着事,没有注意到松一垂在身侧的手正一点点攥紧:“你能不能就事论事,说不过我就开始扯一些毫无关系的事过来” 那个弟子冷笑一声径直打断松一的话:“我说的有错吗?问宿泱就是个杂种、骗子、叛徒——” 问月鼎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听到旁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身下的桌子不知被谁直接掀翻。 “你胡说八道什么!” 问月鼎身子一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一抬眼,却见松一满脸怒气地冲了上去,揪住了那弟子的领口。 “问宿泱不是你说的那样——” 问月鼎:? “你又在看被你当成宝贝的那些破药书了吧,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小白脸写的能有什么真才实学。”那个弟子冷笑一声。 “我身为长老的弟子,对于曾经叛逃宗门的人,理应让所有人知道他的祸害。” “什么药书?”问月鼎忍不住开口。 他年少时好奇心重又玩性大,虽专修符道、卦象,却各个领域都喜欢涉猎。 但他当年留下的东西应该早就被一把火烧了,怎么可能还有留存。 “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问宿泱写的一些破烂册子,着了魔一样不停钻研,还一直认为当年的事有隐情。”那个弟子被揪着领子,还不忘讥声嘲讽。 “那不是破烂,那些药书里写的药方、药术其他书里都不曾提及,而且大多方法都精妙绝伦。” 松一手攥的死紧:“不怜苍生,无以善药。我不信能写出这些的人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但他就是个叛徒!”那个弟子大声打断松一的话。 松一动作一顿,那个弟子乘机一把掰开他的手,反手将松一拽到身前。 “问宿泱当年勾结魔教,引狼入室,试图独占销春尽;失败后叛逃宗门,长老早已断了他的长命灯,将他从宗门除名。” 他冷笑着望向松一:“这点你敢否认吗?” 松竹上前一步挡开那弟子的手,将松一拦在身后,松一涨红了脸,却依旧咬牙重复:“当年的事销春宗一直未有定论,万一另有隐情” “长老都已警醒过众人多少次,你问问这里,可有人支持你吗?”那个弟子冷笑一声。 松一咬咬牙,倔强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环顾四周,试图在堂室内寻找一个支持,但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松一眼神黯了黯,又转头望向松竹:“师兄” 但松竹顿了顿,微微垂下眼也没有说话。 那个弟子见状,神情越发自信起来。 “松一,你已经被迷惑了心智了,怕是要走火入魔。” 那个弟子上前一步,从身后掏出一根长棍来,神情狰狞:“我要带你去见长老,将这个情况上报,看长老怎么惩治你” 他一步步逼近,下一秒,却忽然感觉周身一沉。 “这什么——”那个弟子试图挣扎,却感觉手臂重似千斤,紧接着旁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是符咒!刚才我看着那个新来的人扔出了一道符——” “但我分明没有感受到半分灵力波动” “而且什么样的符咒能有这么强大的控制力——” 问月鼎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一步步走来,轻轻巧巧将那根棍子从弟子手中抽出。 “这位小师傅火气可真大啊,小心嘴上长燎泡。” 问月鼎将棍子在手中转了一圈,歪了歪头。 “不知道的以为,当年那场魔界大乱,你亲身参与了呢。” 那个弟子涨红了脸想要说话,但周身的威压却让他连张口都难。 “人言亦言,从来不可取,为人处世如此,灵力修炼也如此。”问月鼎将棍子抬起,掂了掂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要是一直如此将来年岁大了,需要保健丹吗?” 弟子:? 旁边没感受到任何威压变化的松一动了动手脚,有些讶然地望着问月鼎,闷咳一声,扭捏地上前一步,“咳,多许你” “小师侄不用许我,我只是向来助人为乐。” “当”的一声轻响,问月鼎将棍子随手扔到桌上,打断了松一的话。 松一愣了一下,却见问月鼎抱着双臂,似有些无奈地冲着他勾了勾唇。 “不过小师侄啊问宿泱,确实是个无可救药、十恶不赦的恶人。” “你老了小心也被卖保健丹。” 松一的神情倏然一僵。 符咒的威压正在减弱,问月鼎眼前有些头晕。 他为自己这个破身子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门口退去。 许逐星依旧漫不经心,可眼神已经落在他身上,隐约带了几分极力克制的杀意。 “说真的,你们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 见他魂不守舍,问月鼎关心道:“若是实在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许逐星不吭声,可眼神更糟糕了。 齐改僵硬地坐下。 他哆嗦着给孙明珏传音:“怎么办。” “问月鼎好、好像真和男的当夫妻了。” 他欲哭无泪:“我先前没看出来他喜欢男人啊?” 不会是问月鼎对感情无知,被许逐星给做了局吧!!! 第 133 章 兄弟你 趁着问月鼎低头涮肉,许逐星也没往他们身上看,三人眉来眼去,催促着对方去问问月鼎。 齐改冲着孙明珏挤眉弄眼。 ——尊老爱幼,你岁数夹在中间,应该你去! 孙明珏瞪大眼。 ——我不去,楚江胆子大,要他去罢。 楚江指了指自己,抖抖索索摇头。 ——齐兄起的头,还是齐兄去! 挤得眉毛都抽筋了,三人还是没协商一致。 被问月鼎关心地看着,他们只得将就着吃了些,心事重重地跟着问月鼎去了客栈。 “早些休息。”许逐星状似无意,懒懒拍了拍问月鼎的背。 问月鼎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我失忆了。” “你失忆了,你怎会知我叫许逐星。”许逐星冷声开口。 有一瞬间,床上懒散随意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却又被迅速掩藏在半垂的眼皮下,看不清晰。 “方才他们说你是宗主——而销春尽宗主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问月鼎垂着眼,轻声开口:“我醒来时便在这终灵山间,身畔只有一块玉牌写着我的名姓。我不知来时,不知去路,不知自己身份,不知这满身伤病从何而来” 许逐星皱了皱眉,他看着问月鼎抬起头,眼眶微红。 “我没有归途,也不知去处。” 问月鼎盯着面前的人,声音放的越轻:“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只有一点我确实知晓——” 许逐星眉心跳了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下一秒,果然只见面前一袭白衣的人抬起头,眼眶微红地望向他。 “我知晓,你是我的心上人。” 问月鼎靠在床头,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眸光恍惚,看不清真假。 “我马上就要死了,临死前特意回来想见见你啊,许逐星。” 他笑眯眯抬起眼:“所以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许逐星: 房间里静了两秒,许逐星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他盯了问月鼎一会儿,忽然缓缓开口。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销春尽有一味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可救我一命。”问月鼎眨了眨眼,似乎预料到许逐星会这么问般,自然接口。 许逐星紧攥的手蓦然放松。 他闭了闭眼。 ——是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问月鼎。 无利不起早。 曾经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抛下宗门、抛下他,如今断不可能因为什么“要死了回来看看故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冒险回来。 那边问月鼎还在继续说着,许逐星心中松了那口气,重新睁开眼。 他看着床榻上的人拥着被,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轻轻搭在膝上,脆弱的像要碎掉。 偏那人仿佛真的洞察了他的心思般,下一秒,摇摇晃晃地将腕骨拾起,摊手放到他眼前。 问月鼎笑着歪了歪头:“不知这味药,许宗主能否不吝相赠?” 许逐星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了问月鼎几秒,再开口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听松竹说,你很擅长符道、卦阵?” 问月鼎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他歪了歪头,大言不惭地又补充了一句:“相当擅长。” 许逐星没有理会他最后那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我可以留你在销春尽。” 问月鼎的欢呼声还没出口,下一秒便听许逐星继续开口:“但销春尽不养闲人,你若想留下来,需要展现出你的价值。” 问月鼎愣了愣。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许宗主若需要暖床,我也是可以的。” “教授符道这门课的长老近期请休了,我要你去教符画卦象这一门课。”许逐星冷着脸径直打断他的话。 问月鼎的眼眸微微睁大,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许逐星:“你这是虐待病人,我重伤还未愈” “你若好好吃药,就可早日好转。” 问月鼎瞪了他一眼,咬咬牙又继续开口:“那我要换一间屋子。” 他一边说一边嫌弃地望向地上的药渍:“这个屋子里全是药味,我不喜欢,我要换一间上好的暖阁” 问月鼎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袍袖一挥,瞬间将地面上的药汁清扫一空。 问月鼎:? “我说了,要想在销春尽留下,获得那味药,需要你自己想办法。” 他转身径直向后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微顿:“前几日松一、松竹他们撞上的魔教,是你引来的吗?” 顷刻间,问月鼎立刻明白许逐星方才举剑的缘故。 他愣了一下,倏然笑开:“许宗主原来方才是怀疑我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微微坐直身子,忽然扯到另一个话题:“那许宗主怎么还不舍得伤我?” 问月鼎坐的有些乏了,轻轻锤了锤腰,干脆从床上跪坐起身,白衣委地,恍若一只缥缈的蝴蝶。 他撑着身子,腰肢微陷,语气暧昧:“许宗主果然对我情根深种——” 许逐星一言不发转身直接向门口走去:“一会儿我遣人给你送碗新的汤药,你若想痊愈,记得按时服用。”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问月鼎带笑的声音再次传来。 “许宗主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总也该我问许宗主一个问题了吧。”昨日,论功堂。 【宗主,他的五感似乎有损。】 一个弟子站在床旁有些为难开口:【刚才您说要给他眼前蒙上白绫,我以为他是眼部有伤,就先检查了一下……】 【主要是视力和听力这两部分有些严重,大概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看不清晰、听不清明,其余三处目前只是略微有伤。】 那弟子看着许逐星垂着眼没有说话,只周身的气息却越发冰冷,心中狂跳不停。 ——不是说榻上这人来历不明,宗主似乎对他深恶痛绝,连刑罚都要自己亲自过问吗。 那弟子小心吐出一口气,下一秒,忽然听到许逐星再次开口:【能医治吗?】 那个弟子刚吐出去的气瞬间又吸了回来。 【我不太清楚,这位公子脉象有些太混乱了,具体为何如此、能否恢复,要等这位公子醒过来才知道。】 论功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地刮过。 下一秒,忽然听到许逐星沉声开口:【我知道了。】许逐星有一双浅碧色的眸子,年幼时没少因此遭到他人排挤、嘲笑。 但问月鼎却从第一眼见时,就觉得那双眸子很好看。 像一汪碧色的深潭,远看冰冷幽暗,真正望过去时却清澈见底,让问月鼎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问月鼎从来不觉得许逐星是个怪类、异种,反而觉得他理应能轻易读懂他的所有情绪。 ——但此时那双眼眸间夹杂着问月鼎看不懂的复杂意味,令问月鼎心惊。 松一远远就听见了这边的打斗声,匆匆忙忙想要赶来,奈何七拐八拐的实在太过难走。 等他好不容易赶到近前,正看到面前这一幕。 他想要上前,但在自家师父境界的压迫下压根无法靠近分毫。 “师父,您手下留情,他不是——” “他身上有魔族的气息。”边叙忽然打断他的话。 松一话语一滞。 就这一刹那,边叙的掌心已贴上问月鼎胸前。 他忽然皱了皱眉。 ——那一瞬间,他似乎从面前人眼眸间捕捉到点点笑意。 那弟子绝望的连一会儿向自家父母告罪的家书都想好了,一时茫然抬头:【您说什么?】 许逐星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床上昏迷的人身上:【你先下去吧。】 那个弟子愣愣地转过身,忽然想到什么,再次转头。 【宗主那白绫……】学堂内,法阵中央的松一倏然睁大眼。 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要躲开,但庞大的魔气如有实形般将他整个牢牢地困住。 松一呆愣在原地,浑身控制不住战栗起来。 下一刻,一道结界瞬息笼罩在侧,紧接着边叙径直挡到他身前,袍袖一展,手掌顺势前推:“破!” 结界外,刚急速结阵的问月鼎松了一口气,身子控制不住晃了一下,又迅速站稳。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霎时,瞳孔又忽然紧缩。 一缕溢出的魔气正胡乱翻涌,朝着旁边一个似乎已吓傻了的弟子径直冲去。 现在叫边叙已来不及,问月鼎咬了咬牙,身形一闪,骤然挡到了那弟子面前。 他指尖注灵,抬手连点成线,虚空中瞬息间浮现出一张巨大的阵网,挡在两人身前。 喧嚣的魔气碰撞在金色的法线上发出剧烈的嗡鸣声,一道白光猛然闪过,紧接着,阵法碎裂的空洞声掩盖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问月鼎身子又晃了一下,撑着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稳。 他心口憋闷的仿佛压了一块大石,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中却又惦记着事,扶着桌子勉强转过头:“你……” 他本是想问身后弟子有没有事,却听到身后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是,不是我!” 被挡在问月鼎身后的那个弟子慌张开口,竟然伸手直接推了问月鼎一把。 “是他,是他故意往符咒上加大魔气的!” 问月鼎本就是强弩之末,好不容易聚起来一口气被这一推,骤然堵在胸口。 那一瞬间,问月鼎苦笑一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感觉心口猛然一窒,喉头腥甜,控制不住弯下腰,好不容易咽下去的鲜血反呛上来,骤然咳了满身。 他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 他看到,身后一席玄衣的人手中握着一段白绫,慢慢俯下身,单手将榻上昏睡不醒的人自然托起,将那白绫缓缓覆在其上。 两人那一瞬间距离贴得极近,恍惚似一个极尽温柔的拥抱。 但下一秒,许逐星似有所感般,转头望了过来。 那个弟子倏然回过神,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差点一头撞到门框上。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传言不可尽信。 ——宗主看起来明明很在意那个人…… 许逐星回过头,正看到问月鼎笼着袖子,靠在床头,用他一贯慵懒随意的语调开口:“许宗主对我的过去似乎很是了解。” “我想知道,许宗主对我的身份到底知道多少?” 房间内静了下来,朝阳在房檐外泼下一整片漂亮的夹竹桃粉,一袭玄衣的人半侧过身,站在光影交接处,看不清神情。 问月鼎也不催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杵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没关系,许宗主如果不好意思详述我们相识相知相恋的过往,可以简要”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便听许逐星轻声开口:“你曾出身销春尽。” 他盯着问月鼎,却看问月鼎愣了一下,眼中莫名浮现出一抹惊愕与不可置信。 他倏然坐直身子:“这不可能,你” 凌苍粟给问月鼎传音:“你这群朋友,都靠谱吗?” 他怎么记得在和语阁时,这群孩子都不太靠谱。 “偶尔会靠不住,不过他们会尽力帮忙。” 问月鼎分了醒神的丹药给他们。 “对了。” 服下丹药,齐改的状态好了许多。 他伸了个懒腰:“你们一直说着找东西,到底是找什么?” 许逐星: 找《往左成魔,往右成仙?我自修一道遮天!》。 或者喊它窥天卷。 可他被规则压着,说不出口。 良久,问月鼎只能道。 “找一本书。” 第 134 章 谁问你 今日格外地顺利,找到的书页一如既往半死不活,只稍微扑腾了会,便被联手擒住。 许久没外出的齐改十分兴奋,收了符便急匆匆凑过来看被问月鼎攥在手中的纸。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上面的字,究竟是何意?” 他困惑地问问月鼎。 “啥?”楚江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不是一张没写字的纸么?” 而孙明珏眯着眼睛看,半晌没说话。 问月鼎心中一凛。 他看向齐改:“你能瞧见多少字?” 木门的吱呀声随着屋外人远去的脚步声一同消散。 问月鼎拥着被子坐在床榻的最角落,望着许逐星眨了眨眼。 许逐星没有看他,低头望向手中的药碗。 问月鼎一句“不喝”还未下意识说出口,忽然感觉脖颈一凉。 一把长剑破空而出,在逼近他命脉时又生生止住,剑刃微倾,歃血寒凉。 那是许逐星的本命之剑——微尘里。 “一微尘里三千界”,一寸剑意,三千浮生,不过剑意便能伤人。许逐星最先回过神。 他倏然抬手,将一件外套披在房间内的人身上的同时,单手拉住旁边的边叙,足尖一点,毫无迟疑地疾步退出了房门。 “砰”的一声闷响,面前的门应声而关,边叙身子一震,倏然回过神。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师弟,你……” “你今晚先回去……”许逐星张了张口,松开拉着他的手,低声开口。 边叙似乎依旧处于震惊中,呆愣愣地继续发问:“刚才那是什么——” 许逐星揉了揉眉心:“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边叙不依不饶:“刚才大师兄在和你说什么……” 许逐星神情复杂:“那不是问宿泱,过两天我再跟你解释……” 边叙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望着紧闭的房门:“所以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 许逐星终于意识到两人说的驴唇不对马嘴,先一步止住了话语。 边叙却还没有意识到异常,自顾自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所以你们今晚是……偷偷约好的吗?” 许逐星向来平静的神情间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你说什么?” 边叙望望紧闭的房门,又望望面前的人,整个人欲言又止。 许逐星闭了闭眼,终于咬牙挤出一句话:“不是。他不是问宿泱,我们也没有约好。” 他等了几秒,见面前的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四师兄还想要问什么?” “那真的不是大师兄?”他话音刚落,便听边叙执拗开口。 边叙今晚本就是来找许逐星询问这件事,没想到正赶上许逐星急急忙忙出门寻人。 边叙不请自来地也跟了过来,没承想便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看着许逐星想要再次否认,蹙眉先一步开口:“刚才那明明就是大师兄,为何你和大师兄都一概否认?虽然我不知为何样貌我无法分辨,但那气息间的熟悉感分明完全一致……” 许逐星神情间没有半分惊诧,边叙细细望着对面人的神情,声音倏忽间多了一份不可置信。 “大师兄样貌的改变是你做的?” 他心念电转,意识到了什么,语气一点点沉了下来:“师弟,你在防着我?” 许逐星默然望着他,不置可否,但也不发一言。 边叙静了几秒,忽然咧了咧唇:“宗主,你这样做,是为了宗门,为了大师兄,还是为了你自己?” 许逐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眉头微皱,“四师兄什么意思?” “大师兄昨日说他心悦你,”边叙盯着他,“松一说他回宗门也只为看你。” 许逐星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 他直接开口打断边叙的话:“不可能。” 而被微尘里伤过的人,即便伤口愈合,再靠近时经脉也会感到隐痛,久而久之便可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 ——据说当年魔族大战,最终关头便是许逐星手持微尘里,一剑定乾坤。 剑刃出鞘,无人不惧。 许逐星举着长剑,垂下眼,无波无澜地望着面前的人。学堂内,问月鼎闭上眼,轻轻按了按眉心。 他感觉身体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几分,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圈,再次飘飘悠悠向一个方向走去。 松一依旧站在刚才长老弟子的棍子旁,瞪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忽然有人凑了过来:“你在做什么?” “方才宗主说的那个禁闭时长”松一下意识开口,下一秒,在意识到旁边的人是谁时,瞬间警惕转头。 “你过来干什么?” 问月鼎眨了眨眼,笑眯眯开口:“我有些事想要请教小师侄。” 松一冷哼一声:“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问公子方才的话,既然已经摆明了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那与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面前一阵清幽的吐息相近。 松一倏然回过头,便看到问月鼎手掌抵着桌子,越过桌案,半个身子都凑到了松一跟前。 他今日还穿着一袭白衣,只是去了血污,素得像块连斑纹都没有的玉,清冷冷带着凉意。 明明隔着一张桌子,两人的距离却仿佛近在咫尺,松一几乎能闻到问月鼎身上浅淡的药香。 他耳朵瞬间滚烫了起来。 “小师侄刚才生气了啊?”问月鼎望着他,笑眯眯开口。 松一耳尖爆红,下意识摇了摇头,倏然又反应过来什么,囫囵点了点头:“对,我就是——生气了。” 他想硬起语气,却见问月鼎轻轻“啊”了一声,半垂下眼似乎有些难过。 松一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有些疑心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但他咬了咬牙,又强行硬起心肠:“行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谎话,你别想着再骗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问月鼎轻声开口:“我其实过来,除了有事相问,还是想感许一下小师侄。” “刚才长老弟子冲过来的时候,小师侄还是想保护我的吧。” 松一倏然别过脸:“我没有——” 问月鼎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愣了一下。 他歪了歪头,望向再往前半寸便能直接割破他喉咙的剑刃上,神情不显恐惧,反而有些疑惑。 许逐星静静地盯着他。 问月鼎皮肤本就有一种不带血色的苍白,在剑光的映衬下,连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似乎稍一用力便能割破。 面前的人却浑然不觉危险般,盯了几秒,忽然偏过头,纤细的脖颈往那剑刃上径直撞去—— 冰冷的剑刃闪着微光,许逐星瞳孔剧缩,手急急往后撤:“你干什么——” 却见那人前冲的动作又忽然戛然而止,稳稳停在离剑刃只差微毫的地方。 问月鼎半撑着身子,抬头冲着他勾了勾唇:“许宗主看来不愿伤我啊。” 他琉璃色的眼眸闪着探究的光:“不敢,还是不想?” 许逐星握着剑的手倏然攥紧。 他手臂倏然扬起,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秒,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柄冷冰冰的长剑被问月鼎倏得弹歪了半寸。 “你做什么,你疯了?”许逐星再次被吓了一跳,没忍住咬牙,“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若被刺伤——” “冷死了,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问月鼎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 他有些嫌弃地收回手,搓着手指哈”了一口气:“怎么,许宗主火气这么大,不过是不想喝药,便要杀了我?” 许逐星一时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问月鼎在说什么,举着剑神情阴冷地站在原地。 问月鼎见他不答,眨了眨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让我喝也可以,许宗主跟我好好商量嘛,比如给我换一间好点的屋子我就喝。” 许逐星此时似乎终于回过神。 他盯了他几秒,忽一抬手,微尘里从他手中瞬间凭空消失。 “为什么不喝药?” 问月鼎撇了撇嘴:“喝了又没用,治不好还白遭一份罪,不如不喝。” “你怎知没用?”许逐星不知有没有真信,只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问月鼎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又叹了一口气:“我这身体是陈年旧疾了,暂时死不了,但也治不好,就先这么拖下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许逐星沉声打断:“你身上有十几处外伤,两处内伤,肺经、心经都受过重创,体虚畏寒,脾胃不调——拖下去就是慢性死亡。” 问月鼎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逐星捏着药碗的手一点点收紧,死死盯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 “你的身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所谓的‘陈年旧疾’是哪来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漂浮的尘埃随着光影一起一伏,坐在床上的人垂着眼,半张瓷白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许逐星死死地盯着他,半晌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语调响起。 “所以你之前真的认识我啊?” 问月鼎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间不知何时盛满了笑意:“你认识从前的我,知道我曾经是什么样。” 他忽然跪坐起身,如新奇的小动物般,撑着身子凑到了许逐星面前:“许宗主对我这么了解,看来真的是我的心上人啊。” 许逐星捏着药碗的手倏然收紧,问月鼎仿佛毫无察觉般,继续笑盈盈地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完婚啊,心上人?” “问宿泱!”许逐星咬牙。 问宿泱是他的名。 问月鼎眼眸间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却又迅速掩下,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哎,我在。” “我没有时间跟你胡闹,你到底回来是要干什么——” “我失忆了。” “咣当”一声脆响,白瓷碗摔到地上,漆黑的汤药洒了满地,浓郁的药香瞬间盈满整个房间。 问月鼎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无辜地抬起头。 许逐星后退一步,向来平静的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与猜疑。 他咬牙开口:“你说什么?” 他刚才不是说自己和问月鼎一起投自家宗门的药草生意种人参,结果种了一大堆光长果子不长根废参的丢脸事吗? 许逐星怎么能想到生意上。 齐改捂着脸,不知是该哭该笑。 许逐星这么努力,问月鼎就算和他私奔,应该也不会饿死了。 但是为什么要在牌桌上问正事??? 许逐星很高兴。 他觉得自己离和问月鼎成婚,又近了两年。 “月鼎要我早点回去睡觉。” 玩了会,许逐星自觉起身,半刻钟都不多呆:“我还得回去和他说过,我们走吧。” 齐改: 他本着作为问月鼎好友,试锋门修士,被老天选中的人等一系列无关紧要的原则,非常想问许逐星。 谁问你了?! 第 135 章 我不信 两日后 许逐星早早在城门处接着,看到远处走来的风尘仆仆人影,连忙快步跑上去迎接。 “舅舅要去妖主府,我先回来了。” 问月鼎也加快了脚步。 一夜没合眼,又消耗太多的灵力,他脸上带着些疲惫。 “怎么到城门口来了?” 他将杏仙源摘的灵果递了一颗给许逐星。 “放心不下你。” 许逐星看得心疼,潦草吃下灵果,摁着问月鼎变成小白泽,把他抱在怀里,匆匆地往屋里赶。 “你这几天玩得可还好?” 问月鼎扒拉着他的手,被热得昏昏欲睡。 问月鼎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怎么也上不来气。 他憋的眼前直发黑,下意识往床头摸索茶盏,却一把摸了个空。 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收回手轻笑了一声,撑着旁边的床榻想要坐起来,却一瞬间再次按了个空。 问月鼎:??? ——天道就一定要他今天死在这吗。 他憋的头晕目眩,也看不清四周,干脆胡乱伸出手臂在旁边摸索,终于在即将坠地那一刻,手臂不知卡到了哪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但好歹是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嘶” 手腕连带着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但好歹缺氧的状况缓解了不少。 他此时终于逐渐看清,自己正身处一件狭小的屋子,屋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小案几外,再无其他。 ——破败的有些尴尬。 正如他此时的身体情况一般,半边身子倚着案几,单手撑着床铺,整个重心都落了出去,艰难地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 问月鼎苦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想趁着没人重新坐直身子,下一秒却听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哎,你终于醒了——你干什么呢?!” 问月鼎:销春尽,长老院。 许逐星缓步走入殿内,下一秒,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右侧响起。 “宗主可是叫人好找。” 许逐星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缓步走上前,在殿中央驻足,弯腰行了一礼:“参见三位长老。” 终灵山本有两主峰三正殿,按自然五行分区而立。 但两年前六界混战后,销春尽元气大伤,原属下位的三位长老以“新任宗主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为由,在销春尽内设立了长老院,试图揽权。 但许逐星动作极快,三长老成了个空架子,恼羞成怒下干脆足不出殿,只明里暗里一直和许逐星作对,颐指气使地试图打压。 ——高高架起,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许逐星自顾自地慢慢直起身,碧色的眼眸抬起,平静无波地望向殿尽头那三尊金樽罗刹。 三尊罗刹三角对立,通体金黄,端的是慈眉善目,阳光映衬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但细瞧时却不难看出边缘处的破败与腐朽。 过了不知道多久,殿内终于响起一声冷哼,紧接着另一个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从殿左侧传来。 “销春尽不大不小这么一块地方,宗主倒是躲的好,让我派出去的门仆遍寻不到。” 左侧长老的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怒火:“下次我岂不是得把十二门仆全派出去,才能请得宗主大驾。” 许逐星偏过头,冲着左侧微微颔首:“逐星不敢。” 殿左侧的声音再次冷笑了一声,惊起悬梁上的乌鸦一阵哀鸣。问月鼎没在意他说的话,只伸出手指,一条条细数着:“虽避开了我的目光但身子还是朝向这边;在看到那名弟子冲过来后第一时间有所动作” 被戳破所有小动作的松一: 他瞬间又急又气,直接跳了起来:“我都说了我没有!” 他涨红着一张脸,径直向门口走去,却听身后的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唇压抑地闷咳起来。 松一脚步再次不可控地一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前日问月鼎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他心中已有些后悔话说的太急,却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硬心肠坚决不回身。 “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这般说,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这根本不算道歉——” 问月鼎哑声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小师侄希望我怎么样?” 松一口心中有些乱,张了张口,一时也没想好问月鼎到底怎样道歉他才能原谅。 下一秒,便听身后的人哑着嗓子,声音软的像是冬日里蓬松的雪片:“我知你生气,所以我只是想说——多许小师侄以德报怨。” 问月鼎话还没说完,又呛了一口风,低低弱弱地闷咳起来。 松一脑海中方才预设的念想瞬间土崩瓦解。 他忙不迭地回过身,绕过桌子,有些慌乱地来到俯身呛咳的人面前。 ——他这样一个人,孤苦无依,还受了重伤,自己还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松一刚将手伸过去,却看问月鼎颤着身子别过身,避开了他的搀扶。 “可小师侄还在生气,我应当怎么办——” “没事,我原谅你了!” 松一压根没听清问月鼎说了什么,涨红着脸忙不迭点头,甚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问月鼎身上:“你先坐会儿,别再被风呛到了。” 他终于将面前“摇摇欲坠”的人扶住,伸手按住问月鼎的脉,见脉象还算平稳,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问月鼎眼角抽了抽。 ——这孩子真是善良得让人有些不忍。 他心中难得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却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傻小子与其被别人骗,不如被他骗。 他这般想着,将半身的重量都靠在松一手臂上,苍白着一张脸勾了勾唇。 “多许小师侄。” 问月鼎又咳了几声,继续“轻声细语”地开口:“那小师侄方才说的那几本药书,可否借我一观?” “没问题。”松一拍着胸脯瞬间应下。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问月鼎就要往外走,旁边目睹一切的松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松一拉到一旁。 “师弟,你和问公子这是要去哪?” “去师父的藏书阁,问公子说他想看一下那几本药书。”松一不明所以,但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师兄要一同前去吗?” 松竹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问到正题:“那你和问公子已经无事了?” “对啊,他都已经道歉了,我还生什么气?”松一一边点头,一边探头探脑往问月鼎那方瞧。 松竹:“问公子他刚才分明并未说什么。” “你说什么呢师兄,他刚才都已经那么难过了,我还能和他斤斤计较不成?”松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松竹忍住扶额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将挣脱他手的人再次拉住。 “师弟,我劝你还是和问公子别走那么近。” 松一疑惑抬头,松竹环顾了一圈,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总觉得宗主对问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一大声开口:“师兄,你能不能大声点说话,问公子和宗主怎么了?” 松竹: 那一瞬间,他心有灵犀般和刚才问月鼎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呆瓜与其在宗外被人骗个大的,不如晕头晕脑地跟着问月鼎总能长点心眼。 松竹对上不远处问月鼎探究地目光,僵硬着脸勉强点头。 他转头重新望向松一,重新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松竹咬牙一点点转过身:“我说你除了看看脑子,没事也看看怎么长点心眼吧。” 松一:? 许逐星的目光追随着那几只通体乌黑的鸟儿从大殿中掠过,直到终于看不见踪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再次微一弯腰:“不知这次三位长老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大殿内静了几秒,似乎有一道冷哼声从左侧再次响起,下一秒,却被中央一道格外慈缓的声音压下。 “逐星方才言重了,自你接管宗门后,事务多有繁忙,销春尽能有如今的地位、实力,你确实功不可没。” 许逐星皱了皱眉,神情间浮现出隐隐的不耐。 殿中央的大长老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语调更慈善了些,终于转向了正题。 “我们听说,你前日将一个人接入了宗门。” 许逐星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三尊雕像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 殿中央的长老也不在意,语调甚至越发轻柔了下来。 “逐星,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当上宗主后对你也是多加照顾,我们也不是想干涉你,只是想着你年纪尚轻,再加上最近魔教作乱,担心像你大师兄问宿泱一样步入歧途——” 大长老说到这里,仿佛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年问宿泱天赋艳绝,一十三门无人出其右,却偏偏与那魔教勾结,自寻死路” 大长老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许逐星直接打断:“规训堂那里,教授符道的长老近期请休了。” 大长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规训堂的长老因病请休,我特意寻的人前来替代。” 许逐星冷声开口:“我前日接进来的,便是那人。” 长老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许逐星已自顾自地又行了一礼。 “逐星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弯着腰后退两步,毫无留恋地迅速转过身。 “宗主,你的规矩都在哪里,何事需你这么着急——”大殿右侧三长老暴躁的声音响起。 许逐星充耳不闻,只看了眼天色快步往外走去,下一秒,忽然听大长老和蔼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逐星,你大师兄的踪迹,你寻到了吗?” 许逐星脚步微微一顿:“未曾。” “逐星,我知从前你就和你大师兄关系最亲,从小时起便每每缠着他,但你大师兄已入魔族,你切不可一时心软,酿成大祸。” 长老的话仿佛耳语,细细地浮现在他耳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莫要再被他骗了。” “我知。” 许逐星闭了闭眼,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知。” 长老殿内一时间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二长老有些暴躁的声音从殿内响起:“尊者,您就这么相信许逐星那小子说的话?他当年可是能为了问宿泱——” “我当然不信。” 大长老微沉的声音从殿后方传来,紧接着,一阵乌鸦振翅的哀鸣声从殿中掠过。 “我只信我自己所见。” “宗里的小辈没见过问宿泱真面目,我会亲自去看。” “若他真是问宿泱——”大长老声音依旧和缓,此时却带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杀无赦。” ——看来不一定是天道要他死、也可能是这个房间克自己。 他干脆放弃了起身的动作,半抱着手臂靠在原地,头一歪,就这么个懒懒散散的姿势望向门口。 松一端着一碗汤药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你干什么呢?知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就敢乱动,万一出事了” “躺久了,起来靠一会儿。”问月鼎慢慢悠悠地开口。 “再者,我要是出事了,也是这个房间老旧的缘故,我一个病人住这种屋子怎么能好好养病。” 问月鼎眨眨眼,冲着松一笑了一下:“小师傅给我换一间上好的屋子,有暖炉,雕花大床,再要一盏长明灯点在那” “你想的美,你点菜呢?你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想住上好的屋子。”松一毫不客气地打断问月鼎的话。 他将手中的碗放到一旁,伸手想要将问月鼎扶起来。 “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自己不珍惜也就罢了,能不能珍惜一下我的心血。还有,什么小师傅,我叫松一,我已经快要及冠了,不小了。” 他扶上问月鼎的手臂刚要使力,却见下一秒,面前的人借着他的手轻轻一按,衣摆一翻,重新坐回了床中央,不着痕迹地拂开了他的手。 松一愣了一下,为他难得的听话感到有些茫然:“你这就坐回去了?” “来者即是客,客来了,我岂有不坐好的道理。”问月鼎笑眯眯地开口,冲着松一微颔首。 “多许小——师侄。” 松一被哄的一愣一愣的:“哦那好。” 他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问月鼎又没说真话:“不对,你谁啊?谁就是你师侄了?而且你要真这么尊重我,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怎么不坐好?” 问月鼎捂唇咳了咳,笑着没有说话,松一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拿过旁边的白瓷碗。 下一秒,便听问月鼎坚定开口:“我不喝。” 松一:? 松一:“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药啊。”问月鼎微微凑过去闻了一下,又迅速往后撤了撤。“北沙参、麦冬、玉竹沙参麦冬汤加减的药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嫌弃地往后又缩了几分:“又苦又没用,我不喝。” 松一被他一连串的话语整懵了:“你怎么对汤药这么了解不对,我的药怎么就没用了?” 他反应过来什么,瞬间跳了起来:“我的医术可是刚入门时就得师父亲口夸赞,虽还算不上顶尖,但至少是上乘——” “上京洲掌门,十二岁掌握所有存世毒理,十四岁炼出已绝世的毒药,十六岁自成一套毒理体系。”问月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开口。 他抬起头,语气似乎带着一丝骄傲般,似笑非笑地望向松一:“上乘与顶尖,差别可不止一线。” 松一涨红了脸,无声地张了张嘴,似乎是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问月鼎满意地缩回被窝,等着面前的炮仗当场自燃气急败坏离开,或者被这一盆冷水浇的哭哭啼啼出去找师父抱大腿。 到现在为止,问海晏都觉得他们是吵着吵着,打起架了。 问月鼎的头越来越低。 “海晏。” 他小声道:“若我说这书页上是胡诹,你信吗?” “我不信。” 问海晏的腰杆笔挺,眼神坚毅。 他苦口婆心:“兄长,我只是希望类似的事万万不要发生。” 他冲着看不到的许逐星喊:“我知许兄武艺高强,可武器应当对着外人,兄长是您道侣,也请您不要冲动!” 被小老头追着一顿训,许逐星尴尬地摸着鼻子:“当然,你放心。” “海晏,其实事情是这般” 问月鼎喉结滚动。 “我和他,确实可能进行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交流,但没有到动粗的地步。” 他逼着自己扯起唇角,装得镇定。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很愉快了。” 第 136 章 放下吧 好说歹说,问月鼎终于勉强让问海晏相信他和许逐星没有感情问题,往后不会打起来,更不会去黑黢黢的地窖酣战三天三夜。 “我瞧着还像是爱动粗的人?” 断了联系,许逐星坐在床沿上,有些沮丧。 他脾气一直收敛着,明明已经能动口就不动手了。 “我觉得不像。” 问月鼎失笑,路过的时候,顺手摸了把他的头:“不光如此,你性子也一直都不差,别想太多。” 许逐星被夸得心情大好,拽着他的手揉了两下,这才松开。 发出的信很快便有回音。 问月鼎的运气不错——在补了三封信后,他联系上了所有想找的人,并且他们都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就连在天修各处转悠的金娥,他也得以通过宗门寻到,而付燃灯虽然出不来,但能抽出空分形。 “那你知道大师兄回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的吗?”边叙似乎意料到他会这么说,只紧紧盯着他,飞速开口。 “万一他回来是为两年前的事复仇,万一他回来最终只是与你为敌……” “我不在乎。”许逐星骤然打断他的话。 他闭了闭眼,忽然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在乎他为什么回来,只要……他如今在我身边……” 边叙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他安置在这偏僻的院落,将他和所有与曾经相关的人都隔绝开,却又不信他说的任何话。” “他否认自己是问宿泱也是你所为……?”许逐星缓步走上前,盯了问月鼎几秒,忽然冲着旁边的松一伸出手。 松一愣了一下:“宗主,您是要什么” “药碗,给我。”许逐星低声开口。 松一此时才想起来,他来这里的初衷是要让问月鼎喝药。 他瞪了问月鼎一眼,转头望向许逐星迅速开口:“宗主,还是我来吧,这个人奸险狡诈,惯会用小伎俩拖延,我按着他先把药灌下去,您再继续审问他——” 许逐星一直落在问月鼎身上的目光终于一点点移开,碧色的眼眸无波无澜:“药碗,给我。” 松一声音戛然而止。 销春尽宗主二十一岁平定六界四道叛乱,一人一剑坐镇终灵山,销万古白雪,锁无垠春色。 冰冷薄情,不怒自威。 但对待宗内小辈,总还会有意收敛几分。 这是松一第一次感受到,许逐星扑面而来的威压感。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下一秒,忽然感觉手中一空。 松竹将药碗从他手中迅速抽出,微弯下腰放到旁边的案几上:“我们先告退了,宗主。” 许逐星没有说什么,将目光重新移了回去,松竹也不再说话,拉着松一微一行礼,垂着头迅速退了出去。 “刚才吓死我了。”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松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拍了拍胸脯,有些迟疑地望向面前的木门:“师兄,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宗主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屋里的那个人就这么惹宗主生气吗?” 他探了探头:“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宗主真的认识他吗?” “不知道。” 松竹神情复杂地看了自家缺根弦的师弟一眼,张了张口,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说。 他盯了松一几秒,终于缓缓开口:“你读的医书里,有治疗脑部的方子吗?” 松一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有啊,师兄你是磕到脑子了吗?需要我帮你诊一下脉” “不用。” “你煎一副,给自己喝吧。” 松竹抛下一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后走去:“谨防你再不过脑子。” 松一:? “他失忆了。”许逐星忽然低声开口。 边叙愣了一下,神情空白了一瞬:“什么?”问月鼎不知道,边叙最近抽了什么疯。 那天之后他又有点低烧,昏昏沉沉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等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退了烧,清醒了些许,一睁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问月鼎倒也没什么反应。 他和许逐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愿曦阁这件事。 问月鼎最近本也不太想见到许逐星,干脆乐得个清净。 没想到偏偏又被边叙这个书呆子缠上了。 他从那日暖阁之后,每天便是藏书阁和他这里两点一线的往返,一边疏离地叫着他“问公子”,一边隔几日便给他带一碗黑漆漆的苦药。 “这什么,我不想喝……” “问公子不是在寻一味药吗,”边叙一边不顾他的抗拒将药碗塞到他手里,一边平静开口,“我虽未曾听闻,但或可根据问公子的身体情况寻到更好的药方。” 问月鼎被灌的苦不堪言,终于没忍住找了个由头躲出去了一天。 没想到第二天,边叙直接带了松一、松竹两个门神,美其名曰让问月鼎帮忙监督。 问月鼎直接被气笑了。 “松竹好学我能理解……” 问月鼎揽着猫,半倚在榻上,一边托着腮,一边晃晃悠悠,忽然凑到松一身前:“你怎么也突然这么奋进了?”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轻轻“啊”了一声:“还是医书——看不出小师侄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松一的耳尖不知为何爆红一片。 他蓦然后仰,避开问月鼎的触碰:“你别自作多情了……” 问月鼎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纯情的小弟子了。 他眨了眨眼,半撑起身子笑眯眯地又待凑近,下一秒却见松一直接从塌上起身,倏然后退了两步。 “——你别靠我那么近,我说了我才不是为你。” 松一深吸一口气,避开问月鼎的目光。 “四方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到时四宗十三门的人都会前来,我是在为这个做准备……” 问月鼎揽着猫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蓦然收紧。 怀里的猫咪“喵呜”一声,骤然从他怀里钻出来,径直就往门口跑去。 “哎——”松一下意识转身去追,却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问月鼎将他拉住,轻轻摇了摇头:“我去吧。” 松一怔了怔,下一秒只见面前的人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迅速消失在门外。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是大师兄又骗了你,还是你又做了什么……” 许静泊的神情却慢慢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似乎漠然勾了勾唇:“我说了,我不在乎。” 有疾风从两人身周刮过,带起一片凉意。 许逐星缓缓抬头,望着这个从来似乎只对书籍感兴趣的四师兄,半晌,只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问宿泱。” 边叙回过神,木然地“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他望着旁边斑驳的木门,静了几秒,忽然开口:“你果然是大师兄一手带出来的,小师弟。” “大师兄骗天骗地,你却骗自己。” 许逐星没有说话,边叙闭了闭眼,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迟缓:“大师兄刚才应是生病了,神志有些不清,宗主先去照顾他吧。” 他冲着许逐星行了一礼,慢慢转回身,许逐星静了几秒,闭了闭眼,也重新转向那扇木门。 他缓步上前,伸手刚想推开面前那扇木门,手掌在碰上的那一刻,忽然感觉门内一股拉力蓦然传来。 下一秒,木门被从内直接打开,紧接着一个暖洋洋的身形从木门里钻出来,径直落入他的怀里。 许逐星身形一凛,下意识伸出手径直掐住面前人的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忽然停住了动作,只虚虚环在问月鼎颈间。 他听着面前人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你身上好暖和啊,许逐星。” 许逐星手指颤了一下,垂下头。 面前扑了他满怀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扬起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抬起头,两颊绯红,唇色却几近苍白,眼眸间一片散乱。 ——似乎确实已经神志昏沉。 许逐星顿了顿,慢慢收回手,手指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指尖却不着痕迹地点在他命脉上。 他垂下眼,低声开口:“问月鼎?” “你刚才……是在偷听吗?” 面前的人躲在他外袍下,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嘟囔着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尤嫌冷般,忽然偏头,再次往他怀里缩去。 ——正向许逐星按住他命脉的手指间撞去。 许逐星瞳孔骤缩,倏然收回手,指尖最后一刻从问月鼎冰凉的皮肤间悄然划过。 他蹙眉低下头,却见面前的人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为什么要把手收回去。” 许逐星默然。 问月鼎似乎又想起什么,桃花眼间溢出了些许委屈:“而且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我都冷好久了。” 许逐星神情静了一瞬。 他闭了闭眼,手上忽然使力,托着人的腰部将人微微扶起:“嗯,我的错。” 身后似乎传来些微的响动,许逐星微微侧过头,正看见小路尽头依旧伫立在那里的边叙。 边叙望着他,神情莫名。 许逐星也没有说什么,只忽然抬手,身后的房门在两人之后怦然合拢。 问月鼎心下不妙。 “我没敢和你说。” 只听付燃灯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在他脑中盘旋:“有一页纸上,写许逐星和姬见鲤抢你。” “许逐星”他斟酌片刻。 “很生气,把你抢走了。” 所以,他才劝姬见鲤放下。 抢人家道侣,不好。 虽然许逐星,也没好哪去。 嗯。 都不好。 问月鼎: 他在窥天卷的戏份本来就不多,他自己都没拿到几张有自己名字的纸,满纸的许逐星。 可为何这种极其少的尴尬桥段,总会恰到好处落到亲朋好友的手里?! 第 137 章 早点定 “你说的那邪物,我们该如何称呼?” 子桑阳霰的神情松动。 “就叫它诅天卷吧。” 问月鼎写下三个字,推到桌子中央。 原先的“窥天”并不是个很恶劣的词,想要让人打心眼地将其划到邪物范畴,有时候也需要些潜移默化的暗示。 比如,给它定下一个糟糕的称谓。 “把诸位请来桃壤,而非请去明鹫,就是因为这是我的私事,并非是以明鹫宗的名义请求诸位,而是以问月鼎的名义 。” 他收回手,平静看着面前的修士们,终于切入了今日的正题:“我是希望诸位能帮忙,和我一起销毁这些邪物,还天修太平。” “我们?”齐改呆滞地指着自己,“真的假的?” 他说着,眼中却渐渐升腾起兴奋。 很少有年轻修士能拒绝“拯救天修的命定之人”一类的名头,隐秘的躁动在众人之间流淌。 他勉强止住咳意,探过身去,就着那人的手抿了几口,又咳了两声,微微摇头示意不要了。 那黑衣人迅速应了一声,将茶盏收了起来,又从兜里掏出一件白色帕子,将问月鼎方才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展开,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掌心间的血迹。 问月鼎垂着眼任他动作,神情疲倦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在他再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时微微摇了摇头。 “今天先不吃了,药瓶也不能留在这里,许逐星不能知道我真实的身体状况。”问月鼎按了按眉心,径直转移了话题,“之前让你们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那人应了一声,将小药瓶攥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收起:“门主,樾公子叮嘱” 问月鼎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怎么,我现在已经管不动你们了?” “属下不敢。”房间内似乎有些凌乱。 方才带着许逐星体温的外套早已冷透,问月鼎却依旧紧紧用它裹在身侧,跪坐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中央的人。 许逐星默然半晌,终于抬手先摸了摸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让许逐星疑心再这么烧下去,能直接把人烧傻。 “怎么发烧了?吃药了吗?” 床上的人迅速摇了两下头。 “为什么不吃药?” “没有药。”问月鼎小声开口,又摇了一下头,有些难耐地蹙了蹙眉。 下一刻,许逐星忽然开口:“头晕就不用摇头了,直接说就行。” 问月鼎怔了一下,眼眸蓦然亮了几分,下意识点头又倏然顿住。 他望着许逐星,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示意他来床边坐下。 许逐星没有立刻动,而是隔着一步之遥望着他。 床上的人一改往日的懒散随意,仿佛一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望着他,乖巧地让人心软。 ——这是他清醒时从来不会露出的模样。 许逐星缓缓抬步,顺从地坐下,继续开口:“没有药,为什么不喊人?”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却感觉怀里先是一凉。 问月鼎裹着那外袍,挪巴挪巴再次挤了进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窝,满足地眯起了眼。 高烧让他思维迟缓,做完脑海中最紧要的事,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许逐星刚才的问题。 他歪了歪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反正喊了人拿了药来我也不会喝,不如不要。” 许逐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被气笑了。 “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他边说边抬手想要唤人,却忽然感觉手腕再次一凉。另一边,禁闭处。 蜷缩在床上的人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弓着身子骤然攥紧胸前的衣襟,深重地喘息了几下,终于疲倦地睁开眼。 心口和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坠得他吐息都阵阵发疼。 眼前更是一片模糊杂乱的白点,耳边更是一片杂乱的嗡鸣声,浑浑噩噩地惹得他头晕。 问月鼎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模糊感并不是自己身体的原因,而是被蒙了一层白纱。 他愣了一下,神情间终于浮现出些许意外。 他抬手想将这层纱摘下来,但手刚碰上,便被上面的灵力灼的低低地“嘶”了一声。 “关个禁闭还戴个白纱……”问月鼎甩了甩手,小声开口,“许逐星这是什么恶趣味……” 他适应性极好,反正睁着眼也头晕,干脆不去管那白纱,蜷缩着身子在原地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一点点慢慢撑起身。 恶心感依旧络绎不绝地从胸腹间涌上,问月鼎不敢睁开眼,只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却还是倏忽间出了一身冷汗。 四周并不算太冷,但问月鼎身子还是控制不住轻轻打着颤。 他在冷死和疼死之间犹豫了几秒,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坐起身,半眯着眼向四周摸索。 问月鼎清楚禁闭处这个崖底荒芜一片,没有所谓床铺等一系列东西。 他也不担心自己会突然踩空,阖着眼肆意往周围摸索着,试图找一个稍微暖和点的地方,但下一秒—— ——一阵失重感突然袭来。 问月鼎:?? 他不可置信地倏然睁大眼,手在周围慌乱地抓了一下,却依旧抓了个空。 落下去的一瞬间,问月鼎咬牙闭上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下次再选屋子的时候,一定要先算一卦。 ——销春尽这里每一个地方都好像克他一样。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连失重感也只有一瞬。 问月鼎周身一软,紧接着感觉自己似乎落到了一处柔软的毛绒堆里。 他怔了怔,下意识睁开眼,和面前模糊的沉香木刻的雕花床栏对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温柔乡。 ——销春尽现在关禁闭的地方……都这么惊悚了吗。 问月鼎戴着白纱,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层出不穷。 他有些懵的慢慢爬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细瞧,忽然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 问月鼎心中下意识一慌。 于是,许逐星一进门,便看到不知为何再次跪坐在地上的人倏然抬起手,欲盖弥彰般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许逐星:…… 问月鼎抓着他的手腕,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动,他被冻的瑟缩了一下,却执拗地不松手。 “喝了也不会好。” 月影浮动,细碎的光晕飘悠悠从他眼睫滑落,像是一滴银色的泪。 面前的人神情无辜,恍若不知自己说出的是怎样的话:“不喝也不会死。” 许逐星神情一滞。 问月鼎拽着许逐星手腕,不知想到了什么,颤声开口:“而且我从前喝过太多药了,喝了就难受,浑身都痛,还会吐血……” 许逐星蹙了蹙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从前”两个字。 床上的人还像小动物般,蜷缩起来掰着爪子细数着喝药的“罪状”,指尖冻的青白。 许逐星盯着他发白的指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塞回了衣袍内。 问月鼎愣了一下,忽然扬起唇,得寸进尺地张开手,将整个手都挤进了许逐星掌心。 许逐星垂眸看他一眼,没有松手,反而忽然开口:“可以先不喝药。” 他往问月鼎脉络间渡着灵力降温,不等面前的人欢呼,紧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但你得告诉我,之前是什么时候喝的药?谁给你喝的?” 那人有些慌张地抬起头,迅速将小药瓶收起,从怀里恭敬地递过来一个竹简。 “两年前大战后,销春尽所有的相关资料都在这里,许逐星我们能收集到的也尽数写入。” 问月鼎随口应了一声,接过竹简刚准备细瞧,忽然皱了皱眉,猝然偏过头捂住胸口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门主!” 那个黑衣人吃了一惊,膝行着想要上前来扶,却被问月鼎抬手制止。 “没事,昨晚有些受寒了,淤血吐出来就好。” 房间的窗户被风吹的一下下撞在窗沿上,黑衣人也不敢造次,收回手,声音有些愤懑。 “门主,您为何一定要待在这里?那味药属下可以加大人手搜寻六界,不一定只他们销春尽有,再不济我们攻上终灵山,他们如此对您,您何必委屈自己” 他的声音在问月鼎微冷的目光中逐渐低了下去,沉默地跪回了原地。 “退下,转告樾为之少打歪主意,也少往销春尽里插眼线。” 问月鼎按住胸口,有些淡漠地勾了勾唇:“许逐星敏锐的很,你们要是被他发现,我也救不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便见那个黑衣人猛然俯下身,大声开口:“门主放心,属下若被发现,一定以死许罪。” 问月鼎:“先下去吧。” 那个黑衣人应了一声,面对着问月鼎退了两步,刚转过身,忽然听到身后问月鼎的声音再次传来。 “哦对,还有一件事。” 他话音刚落,便看那人迅速折返回来,单膝落地重新跪在床头:“门主您吩咐,赴汤蹈火,下属亦在所不辞” “樾为之一天天都操练了你们什么?” 问月鼎嘴角抽了抽,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 “帮我查一下,从这里到规训堂的路。” 黑衣人:? 问月鼎将母亲留下的玉牌小心收在怀里:“长廊太窄,我们去外面。” 书房里。 问谨倒着茶,脸上难分喜怒,许逐星紧张回忆着最近自己的所作所为。 除了因为问月鼎掉毛严重,他摁着他半个月没吃甜食外,好像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这是一百万灵石。” 毫无征兆地,问谨拿出一个纳物的法器布袋。 听闻,许逐星脑中嗡的一声,浑身血液倒流 他记得问月鼎都不爱看的话本里,出现的桥段。 ——给你十万灵石,离开我的长子。 问宗主甚至给了十倍。 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局促地抬起头,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 只听问谨道:“你们早点把事给定了。” 第 138 章 别怪我 早点定下来? 许逐星傻了,甚至忘记高兴。 “这笔钱不算聘礼,所以是少了些。” 问谨见他不说话,笑道:“你没有在世的亲人,等你们定下来,聘礼会直接给你。” “问宗主,我同他一样是男子,不用问家给聘礼。” 许逐星回过神,忙道:“我也不会动问家的钱财。” 一百万灵石和“少了些”,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词能联系到一起。 问宗主是在考验他,还是 许逐星猜不透他的意图。 “你兴许误会了。” 问月鼎不知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但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被旁边一叠声压抑的闷哼被迫惊醒。 问月鼎骤然坐起身,一时间疑心是梦里许逐星催他去晨课照进了现实。 急促的心跳让问月鼎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下意识将手迅速伸进枕下。 但他的手在摸上符纸的一刹那,一抬眼,忽然直直地和边叙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问月鼎愣了一下,硬是从边叙一张面瘫脸上读出了三分尴尬和七分……使力? 他怔了怔,目光顺着转向旁边,便看到边叙弯着腰,一手抵着桌案,一手伸向他的床褥,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从他怀里拽出了一只猫爪。 问月鼎眼眸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是他那只胖的连脖子都没有的白猫。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下意识转向边叙,便听到边叙同时低声开口:“大师兄,你床上为何会有一只……” 他顿了顿,声音间难得带上了些许疑惑:“……这是猫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尖锐的猫叫,和毫不留情的一爪子。 问月鼎眉心跳了跳,忍不住伸出手隔开对峙的一人一猫。 “暂且……算猫吧。” 问月鼎扭过头,望着委委屈屈望着自己的白猫,眼眸微眯,语气却依旧带笑。 “我也想知道,我床上为何早晨还会有一只……肥猫?” ——你不是应该已经回樾为之那里去了吗。 白猫动作一僵,为自己一时睡过头缩了缩脖子,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呲牙咧嘴地重新望向边叙。 问月鼎揉了揉眉心,也将目光重新转向旁边紧紧盯着他的边叙身上。 “还没请教,边峰主一大早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大师兄问晨安,顺便查看师兄伤势。”边叙立刻认真开口。 问月鼎眉心跳了跳,刚准备否认,便听边叙一连串地继续开口。几秒钟后,问月鼎凑在许逐星面前,有些愧疚地看着他眉心正中央那道红印,抬手想揉。 “我没用多大劲儿啊” 他刚抬起手,对面的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垂下眼静静地望向他。 问月鼎撇了撇嘴,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后退一步,将手腕抽了回来。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对啊——” 问月鼎抬起头:“许宗主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 许逐星盯着他不说话,问月鼎也不着急,眨了眨眼,径直凑到许逐星身前:“许宗主不会是知道我会迷路所以专程来找我的吧。” 许逐星眼眸闪了闪。 晨曦的微光落到他眼眸间,镀上了一层漂浮的暖光。 他盯着问月鼎,缓缓开口。 “我来督工。” 问月鼎:? 他一边说一边又向旁边看了一眼:“顺便来看你能迷路到哪里。” 许逐星:“未曾想到,离房门不过十步。” 问月鼎: 他瞬间炸了毛:“这不怪我,你们这个竹林有问题,我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一条路能出去,简直就是鬼打墙——” “这个竹林里设了迷阵。” 问月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了一瞬。 他听着许逐星缓缓开口:“这是宗门最初级的阵法,用灵力寻一下阵法交接处的薄弱点,就能找到出路了。” 许逐星转过头,望向问月鼎:“你找不到吗?” 问月鼎抬头正对上许逐星的目光。 他眼眸闪了闪,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找不到啊,许宗主。” 问月鼎将方才捏着三枚铜钱的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语气依旧凄哀:“我之前不是跟许宗主说过了,我要死了,我这个身体受过重创,早已废了,灵力已被洗涤一空。”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冷声开口:“我说了,别骗我了,问月鼎,我不会信的。” 问月鼎背后掐算的手指微微一顿。松竹为自己刚才的发现有些不可置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咽下了心中的疑虑,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低声开口:“宗主,您今日怎么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终于听到许逐星微冷的声音响起:“带回去。” 松竹愣了一下,旁边的松一更是直接茫然开口:“什么回去?宗主您要带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回去?您平常不是从来不让外人进” 松竹: 他为自家没有眼力见的师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半挡在前面,直接打断了松一的话:“好的宗主,我们这就带” 他迟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面前这位。 下一秒,许逐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问月鼎。” 松竹抬起头,只看到许逐星转身时翻飞的玄色衣摆。 “他名问月鼎。” 松竹下意识应了一声,旁边的松一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宗主竟然都忘了宵禁的惩罚”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听得许逐星微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们俩,自去论功堂领罚。” “是。” 他坐在一片逆光里,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许逐星清楚,问月鼎从小时起便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 谎话从来不重样,他们师兄弟五人全都被轮番坑过,其中尤以许逐星为最。 “许宗主不相信吗?”问月鼎盯了他几秒,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冲着他露出了纤细的内腕:“许宗主要是不信,不如亲自帮我把把脉?” 面前的人跪坐在地上,脆弱到仿佛不堪一握的腕骨从层层叠叠的袍袖中露出一截,弯曲的弧度带着几分倔强和委屈的意思。 许逐星怔了怔。 面前的人身形单薄,失去了记忆,昨天松一也确认过,他身体确实受过一定程度的暗伤。 ——万一问月鼎说的是真的,万一他好不容易一次示弱却被他误解 许逐星心中竟然有些慌了神。 “你”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去握那微颤的手腕,下一秒,却看面前的人忽然凑上前。 “许宗主真信了啊。” 问月鼎歪了歪头,眼中盛着笑意,方才的脆弱与无措已一扫而空。 许逐星动作一顿。 问月鼎笑盈盈地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冲着右侧那条路微微偏了一下头。 “从这里出去,再往左拐一里,就到规训堂了。”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出声,问月鼎往前走了两步,笑眯眯地转过头:“晨课马上就要开始了,许宗主不是要督工,不一起走吗?” 许逐星神情又恢复了熟悉的冰冷。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神情自若地人,半晌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反方向走去。 玄色衣袍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问月鼎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身子轻轻晃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摊开手,方才紧攥的三枚铜钱在掌心间烙下了不轻不重的三个印子。 “怎么还会相信我啊,许逐星”问月鼎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似乎再次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问月鼎垂下眼,静了几秒,忽然开口。 “没想到一来便看到这只猫妖躲在大师兄榻间。” “我想将他丢出去,却不幸被察觉,更不小心将大师兄惊醒。” 边叙声音一板一眼,甚至一边说一边就要径直伏身行礼。 问月鼎眉心跳了跳,摆了摆手,示意他打住:“行了,其一,我不是你大师兄,边峰主切莫折煞我。” “其二,这只猫妖是我——” 他本想说这是他养的灵宠,话还没出口忽然又想到什么,语气微顿。 自两年前那场大战后,妖界便与仙、人两界形成了积怨,销春尽长老殿更是一力主张,对所有妖物斩尽杀绝。 问月鼎心念电转,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 “——是我养着用来炼丹的。” 原本蜷着尾巴,小心翼翼作可怜状试图博同情的白猫:?? 他瞬间撑起身,呲牙咧嘴地就想冲问月鼎哈气,却被一巴掌直接按了下去。 “脾气爆烈,旧习难改,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一方式助其改邪归正。” 问月鼎按着白猫那滚圆的身子,差点被一蹬腿从床上掀下去,努力稳住身形,笑着开口:“也算是另一种‘回炉重造’了。” 那白猫一扬起脖直接就想蹿出去,忽然感觉按在他身上的手一紧,紧接着顺着他背脊,一寸寸捋了下去。 ——安静点,被樾为之养的除了一身肉连脑子都没有了,就算抓你炼丹能炼出个什么。 问月鼎眯了眯眼,望着怀里突然僵住的白猫,警告般又勾了下唇。 ——继续挣扎,若被边叙发现异常,我就真把你扔去给这个书呆子当镇纸。 那一边,边叙似乎也愣了一下。 “脾气似乎确实……很暴躁。”他望着问月鼎怀里不停挣扎的猫咪,犹豫了一下,又低声开口。 “可是大师兄从前不是最反对长老们对妖、魔一概论之……”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你大师兄。”问月鼎直接开口打断边叙的话。 他趁着边叙愣神的功夫站起身,胡乱披了一件外袍,抱着白猫径直向外走去。 边叙骤然回过神,跟着赶忙站起身。 “大师兄,你去哪?” “去炼丹啊,”问月鼎平静转头,无辜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他都已经顽劣到昨晚从我的储蓄袋中逃出来了,我还能继续留他?” 他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邀约:“边峰主是想要一观吗?” ——他清楚这个书呆子一是只对书感兴趣,二是从来有着自己的原则规矩,不喜的事绝对不会跟去…… 但下一秒,他却见边叙认真点头,“好。” 问月鼎一愣。 他微微睁大眼,看着边叙两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低声开口:“若大师兄需要……我亦可帮大师兄完成。” 问月鼎:……? ——他一时间不清楚边叙是不是也失忆了。 上面明晃晃的几个字,加上扭曲的鬼脸,看得许逐星眼睛生疼。 有些时候,他偶尔会恶毒地希望有些写话本子的能够和诅天卷的作者一样别写了。 虽然问月鼎会因此伤心。 他决定在明早用最严厉的态度,严禁他亲爱的道侣将话本留在床上。 “怎么” 旁边的问月鼎被吵醒,迷迷糊糊靠在他身上。 “困。” “没事,睡吧。”虚惊一场,许逐星不自觉地夹起嗓子,压着声音。 “往后别把话本带床上了,好不好?” 看在问月鼎会伤心的份上,那些写话本的,还是别停笔好。 许逐星瞪着死鱼眼望着天,抱紧了怀里睡过去的罪魁祸首。 第 139 章 放过我 诅天卷的消息不胫而走,越传越玄乎,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有人说,这是几个大宗门为私欲藏着掖着的天阶灵宝,得之者便可飞升。也有人说,这是天道降下的谕令,寻常人瞧不见。 无数道带着试探意味的视线,落在处在风暴中心的修士们身上。 与此同时,渡火宗里“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我前些天在渡火宗帮忙,瞧见好多受伤的修士” “据说,都是为了找那邪术受了伤。”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处的修士兴许没能因此警惕,可临近渡火的几个宗门在背后合计,惊觉是有不少平时活跃的渡火弟子已经许久未离宗,也没有任何风声。 如此,消息的可信度又高了些。 一听到可能有危险,而且极可能是邪书,登时就有起了点歪心思的宗门偃旗息鼓 。 虽然附近的灵脉总出问题,可到底还能用。 他们需要大宗庇护,冒着和大宗门翻脸的危险,还费劲巴拉到最后折兵损将,显然不值得。 与此同时,天修各处的流言蜚语,也悄无声息地改变风向,朝着一处靠拢。 从零散的消息中,修士们拼凑出全貌。 ——反正终归能跑出去免他喝药。 没想到下一秒,却听面前的人万分狐疑开口:“你怎么对上京洲掌门的事这么了解?你真的不是瞎编的吗?” 这孩子脑子是缺根筋吗。“看够了吗?” 他手指一动,原本蜷在手中的三枚铜钱倏然飞出,紧接着头顶传来一声乌鸦的尖叫。 问月鼎转过头,原本琥珀色的桃花眼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猩红,闪着微光光。 他微微仰头,慢慢抬起手,冲着虚空勾了勾指尖。 “看够了,就给我滚过来。”一路上,问月鼎找了各种借口试图将边叙支开,却都被边叙一板一眼、横冲直撞地直接把他借口里的弯弯绕绕碾了过去。 ——问月鼎一时间怀疑这个书呆子是不是故意跑过来气他的。 眼看着怀里那只猫团子又有造反的趋向,问月鼎深吸一口气,忽然站定脚步。 “边峰主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边叙一如既往地认真开口:“无事,我就是想跟着大师兄,若大师兄有需要帮忙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问月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边峰主这样跟着我,让我和许宗主都很难办啊。” 边叙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沉了下来:“是许师弟为难你……” 问月鼎摇了摇头,恍若无可奈何般,声音放得极轻:“边峰主应知,许宗主是我的心上人吧。” 边叙蹙眉点头,一时间却没有想通其中关窍:“是他用这个威胁你——”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却听问月鼎慢悠悠打断他的话。 “那边峰主这般与我形影不离,若让我心上人看到了,定是会吃醋的。” 边叙一噎,猛然睁大眼。 问月鼎似笑非笑地抬眼,声音半真半假:“边峰主不知,我那心上人惯会吃醋,连各种小事都从不放过……” 边叙神情僵硬。 他见问月鼎抱着白猫勾了勾唇,冲着他微微颔首,转身便想要离去,急中生智般,忽然开口。 “是许师弟让我跟着你的。” 问月鼎脚步一顿,神情古怪地转过头。 边叙病急乱投医,却投了个正着。 他心念电转,急急开口:“许师弟担心你身上有伤,又知我伤了你多有愧疚,因此让我跟着你,看你有何需要。” 这个书呆子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等问月鼎将那只白猫教训一番终于送走,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困的不行,一心只想再去睡个回笼觉,晃晃悠悠走到半路,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坑边叙的这件事。 他犹豫了一下,在良心谴责和回去补觉间挣扎了一瞬,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抄近路回房。 但他刚迈开步,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天旋地转。 问月鼎下意识闭上眼,只感觉身子一轻。 一道白光闪过,问月鼎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转头,正对上边叙和满学堂弟子怨念的目光。 “传送阵。”边叙站在台前敲了敲桌子,面无表情地开口。 “下面就劳烦师兄,来给各位继续讲解一下。” 问月鼎:……? 松一好不容易赶到规训堂的时候,正卡着晨课的点。 他长舒了一口气,在松竹不赞同的目光下,蹑手蹑脚地挪到了学堂后排。 “你别罚我,师兄,我知道我今天又是最后一个到的,但我好歹没有迟到,而且像我这样的精准卡点才是最难得” 松一不等松竹发问,低下头迅速小声辩解着,却看下一秒,松竹还是缓缓抬起了手。 松一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却听松竹低声开口。 “你不是最后一个。” 松一一愣。 松竹有些无奈地往后指了指,松一下意识回头,便看到昨天那个“病秧子”正半撑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第一堂课很高兴认识诸位,咳,今日居学就先分析一下我方才那个符咒”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忽然动作一滞。 许逐星不知何时站在窗外,正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问月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许逐星明明没有什么表情,问月鼎却莫名觉得他有些生气了。 问月鼎一时间不知道给出什么反应。“什么不可能?”许逐星立刻开口追问。 但下一秒,问月鼎意识到什么,迅速收敛神情,却似乎牵动了身体里什么旧伤,弯下腰捂住胸口,剧烈呛咳起来。 许逐星上前一步,皱眉望着面前的人。 问月鼎咳的停不下来。 他身子整个半弯了下去,勉力平静着呼吸,却到最后关头蓦然一颤,身子一塌,偏头用袖口捂住唇,似乎张口呕出了什么。 许逐星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他想要上前一步,却见面前的人已经抬起头,重新恢复了一贯兴味盎然的模样。 “没什么,我只是惊讶——” 问月鼎将方才捂唇的手背到身后,笑眯眯抬头,语调暧昧:“——许宗主这算亲口承认了我们的关系吗?” 许逐星:“我只知你曾出身销春尽,我在长生殿的长命烛上曾看到过你的名字。” 他目光落到问月鼎背着的手上,只一秒又迅速移开:“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问月鼎怔了怔,却只看许逐星转过身,衣袖翻飞间,落下最后一句:“明天的课寅时七刻起,在规训堂,切勿迟到。” 问月鼎:?? 下一刻,一阵绝望的哀嚎声从房间内传来:“寅时?那时候天都没亮呢?!” 许逐星没有理会,径直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问月鼎还在垂死挣扎:“等一下,许宗主既然之前认识我,应该也知道我不认得路吧,至少应该——” 回应他的,是房门“砰”的一声闷响,和许逐星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问月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走的这么决绝” 一阵冷风刮过,将本就不甚牢固的窗几吹开,问月鼎被冷风激了一下,偏过头,捂唇低低地闷咳起来。 天空逐渐被暮色取代,几声细微的鸟鸣声从窗外划过,月光从微敞的窗沿洒落,照出苍青色的青石板,也照出了无声无息落入房内的一个人上。 那个人一袭黑色夜行衣,低垂着头,恭敬地跪在问月鼎床前,从怀中取出一盏莲瓣青瓷杯来,捧到问月鼎身前。 那茶盏还冒着淡淡的白色雾气,温度应是刚刚好。 问月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也没有丝毫的意外。暖阁外,边叙“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地抬脚往外走,刚转过一个拐角,忽然感觉面前多了一人。 紧接着,许逐星微沉的声音传来:“四师兄?” “师弟?”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倏然抬起头焦急开口:“师弟,大师兄他的记忆到底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皱眉打断他的话。 “四师兄为何在这里?” 边叙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来这里的正事。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张薄帖,递了过去:“昨日学堂长老殿那弟子我已审完。” “他虽极力否认此事与长老殿有关,但我在他住处发现了大量沾有魔气的符纸,似是在进行反复演练,同时我还寻到——三长老独发的悬火帖。” 许逐星皱了皱眉。 长老殿三位坐镇长老,每人门下有专门用于差遣办事的三张悬火帖,帖令所指,无论何处,无事不成。 但悬火令不可能只用于学堂里小打小闹般,许逐星抬手将帖子接过,微微翻动了一下:“确认过了?” “已确认,悬火帖为真,上面有三长老特有的灵力印痕。” 边叙迅速开口:“只是还未确认三长老那边,是否有悬火贴发出或遗失。” 他抬头望向许逐星,声音再次压低了几分:“需要我再去查探……” 许逐星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手指间那薄薄的一贴在烛火下闪烁着点点猩红,许逐星静了几秒,抬头望向边叙。 “多许四师兄,之后的事不劳费心,四师兄先回去休息……” 他一边说一边侧过身,下一秒却忽然感觉面前横过一只手,紧接着,自家向来木讷迟缓的四师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拦到他身前。 “等一下——” “师弟,你为何要在你寝殿的密阁内,建一间大师兄曾经的愿曦阁?” 他眨了眨眼,忽然凑近松一,冲着他勾了勾手。 松一下意识凑近,下一秒只听问月鼎小声开口:“其实我是上京洲掌门的狂热追随者。” 松一:“你就是瞎编的吧!” 问月鼎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对上京洲掌门仰慕已久,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靠近,只能一点一滴了解他曾经过往,努力追随”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你要追随谁?” 问月鼎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逐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神情有些复杂的松竹。 旁边的松一退后半步行礼,问月鼎眸光微闪,只愣了一瞬,立刻笑眯眯改口:“当然是追随宗主您呀。” 奇才,奇才!!! 这套说辞从远苍山长老的嘴里传出,莫名其妙刮起一阵风,转眼传遍了整个鹭原。 比起些绯闻,年纪大的修士更爱看年轻人浪子回头的戏码。 虽然问月鼎早些年也只是懒,远没到混的地步。 源源不断有修士找各种借口想寻他,问月鼎平日蜗居在宗里,偶尔还有空钓鱼的平静生活,彻底被打破了。 “告诉他们,我在闭关。” 在接待了三日借口共商诅天卷,实则主要是来明鹫宗瞻仰“天之骄子”的客人后,问月鼎终于受不了了。 他变成小白泽一头埋在被子里,瘫成一张饼,只留一条尾巴在外面有气无力的晃悠。 “若无急事,恕不待客。” “闭关?” 许逐星拨弄着他的尾巴。 “嗯。” 被子抖了抖。 “闭关睡觉。” 第 140 章 魔域行 “你睡吧。”许逐星捋了一把尾巴,把它塞进被子里,“净是鸡毛蒜皮的事,成天来烦你。” 有上辈子残存魂魄的帮助,问月鼎突破到分神,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而妖族突破,又需要足够多的睡眠。 因为这阵子操劳过度,问月鼎身上的毛一缕缕地掉,修为也停滞不前。 许逐星比他更早看那群有事没事在明鹫宗晃悠的修士不顺眼。 于是,修士们想见的问月鼎在屋里睡得昏天黑地,原本他该坐的位置上会随机冒出来问海晏和许逐星。 问海晏兴许还愿意老实说两句,可许逐星精明,不管怎么问,都套不出消息。 “现在正是要紧时候,哪头都忙。” 他冲着修士皮笑肉不笑:“他有他要做的事,您也有您该做的事。” “您说是吧?” “是,是。”对面的修士冷汗直冒。 “可有些话,我想和他当面说。” “同我说吧,我一定传给他。” 许逐星搁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声:“我不是明鹫宗的人,但是是他道侣,还是方便见他的。” 他这般说,明里是强调身份,暗中却是在压对面的话。最初来到剑阁时,赫连翊曾经忐忑过一段时间。 他的师尊碧霄剑仙虽然强大,对他也挺上心,可师尊的威望摆在那儿。 尤其是他师尊从不曾笑过,那双眼神看来时,只让人感觉冷得心里发颤。 所以他即使再怎么喜欢师尊,在面对师尊时,他也不敢有任何逾越。 好在他有个特别关照他的师兄。 他师兄特别厉害,修行上不懂的问题拿去问师兄,师兄都能以最浅显的方式教会他。 这让赫连翊对许逐星有着浓浓的崇拜感。 再加上平日里也是他师兄和他一起练剑,给他喂招,甚至还特意压制修为等他一起去上炼气中级的课程。 几次三番下来,虽然赫连翊在剑阁也有其他朋友,可到底还是与许逐星最亲近。 跟着许逐星时,他会不自觉地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态度。 他是真把许逐星当哥哥看。 而许逐星自然也感受得到赫连翊对自己的依恋。 他觉得挺好。 本身他也不讨厌赫连翊,这小孩性格其实挺活泼的,有他在,感觉山上的气氛都活跃了不少。 否则他和他师尊两个人,一个性情冷淡不爱说话,一个是假小孩,总有一天能把星泉峰过得死气沉沉。 而且赫连翊粘着他,遇到问题先想到来找他,就不会去找师尊了。 大多问题他都可以帮赫连翊解决,真遇到解决不了的,他也可以带着赫连翊的问题去找师尊,这样又多了几次和师尊相处的机会。 简直一箭双雕。 所以许逐星看赫连翊的眼神,越来越慈爱。 伸手薅了一下自家小师弟的脑袋,许逐星指了指外界:“你看,那边有鸟群。” 被许逐星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赫连翊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外界。 天赫王朝统领的疆域内多为山区,且比邻炽炎山脉,因此境内以山峦景色为主,一眼望去,多是赤色绝壁。 而晋昭国坐落于平原之上,风景更加秀丽,气候宜人,随着马车的前进,偶尔还能看到大片金黄色的麦田。 这种截然不同的景色,自然引得赫连翊时不时发出一声赞叹。 赶车的车夫听见了,笑着开口:“仙长若是喜欢风景,不妨去济水城看看,那里的湖泊景色才叫一绝。” 车夫是从天剑城中拉的许逐星四人,在天剑城中的凡人自然认识天启剑阁弟子的服饰,因此也知道许逐星他们都是修真者。 天启剑阁对待凡人还是很和善的,剑阁弟子们也不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百姓,所以车夫也敢偶尔与赫连翊搭一句话。 “有机会一定去。”赫连翊回应了一声。 济水城并不在他们计划的路线中,过去的话得绕一段路。 若只有他和自家师兄二人出行,他是不介意和师兄撒个娇绕路去看看的。 但现在还有外人在,赫连翊就不打算让大家再为了自己多跑一段路了。 坐在赫连翊身边的许逐星自然也听到了自家师弟与车夫的对话。 他看了师弟一眼,勾了下唇。 诶呀,小师弟真乖。 许逐星也没打算说什么。 这一路走得晃晃悠悠,虽然对凡人而言速度不慢,可对修真者来说,那真就是散步带度假了。 原本问月鼎还想着,有主角在,半路会不会突然冒出点什么截杀场景,或者倒出来一名需要救助的美女之类。 毕竟狗血种马文嘛,这些都是标配。 但很显然,也许是因为蝴蝶翅膀扇得幅度比较大的原因,那些原书中主角出行时遇到的一二三四五名宵小,都未曾出现。 毕竟书里主角也没选择坐马车。 所以他们这一路,走得异常平稳。 路上住客栈时,倒是遇到了不少一看就是那种问湖大侠的人士。 要知道整个云歌大陆非常大,大得有些夸张,虽然修仙门派也不少,可基本都隐匿了起来。 就像天启剑阁,凡人顶多知道想拜师可以去天剑城,却根本不知道天启剑阁具体在何处。 修真者们一般也不会在凡人聚集的地方活动。 这就显得大陆中修士看起来十分稀少,更多在大陆上行走的,都是那些身怀武功的问湖人士。 而这些所谓的问湖人士,其实多是些天资不够,小时候没被修真门派选上的人。 他们无缘仙途,便追求起了武道极致。 不知从何时起,有人在练武时发现了内力。 此后,根据内力程度,问湖人士又分后天与先天。 当然,即使是问湖中最顶尖的先天高手,也比不过一名炼气圆满的修士。 不过依旧有无数普通人对武学趋之若鹜。 问月鼎从碧霄剑仙的记忆中知道了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但从未亲眼见识过。 他本以为这一路上,怎么说也能见到一两次问湖人士出手。 只可惜,问湖人士也都有问湖规矩,并不会真的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 所以问月鼎一直没机会见到传说中的武功。 就这样在车上平稳地晃了将近一个月,他们终于来到了高陵城。 进入城中后,许逐星扔给了车夫一锭银子,便带着众人直奔城主府。 城主府门口的守卫见来了四名少年,疑惑地拦住了他们:“不知几位有何事?” “烦请通传,剑阁弟子办事。”许逐星取出了剑令说道。 剑令不仅是剑阁弟子接取任务的凭证,也是在凡俗中行走时,给普通人看的身份令牌。 作为城主府的守卫,自然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因此那守卫在听到许逐星这么说,又看到剑令后,脸色顿时一变:“还请几位仙长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 他说罢,赶忙跑进了府。 不过片刻,城主提着衣摆,快步走出,亲自前来迎接。 “几位仙长,快快请进。”城主忙不迭地说道。 等将许逐星几人恭恭敬敬请进了城主府后,城主又吩咐下人安排宴会,清点了府内最雅致的客房,邀请许逐星他们入住。 一番操作下来,整个府内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许逐星微微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排场。 于是他拦住了城主道:“城主不必如此客气,我等奉命而来,解决完事情便走,不会久留,不如先将事情始末与我们说说。”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见许逐星似乎不喜欢自己的安排,城主便不再坚持,转而将他们一行人引到了厅中。 跟在最后面的许言泽本来还以为自己颠了一路马车,很快就能享受一番,却没想到许逐星居然拒绝了。 这使得他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暗骂道:“真是个死脑筋,不会享受。” 不过不管许言泽心里怎么想,他们这一行人做决策的可是许逐星。 所以他也只能在心里撒撒火了。 “白谷主所言甚是。” 听到有人说问月鼎,旁边演月阁的长老转了转眼珠,忙不迭跟着唱双簧。 “当年持明宗老宗主飞升前立问月鼎为副宗主,我们知他少年英才,所以很是支持。 “可这百年来他愈发蛮横独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哪怕是为让他迷途知返,副宗主之位都该再次斟酌。” 持明宗在中土,但问月鼎挑的事遍布九州角角落落。 打伤剑修,争抢功劳,摧毁秘境,挑衅各大宗门,不把其他门派的掌门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许逐星的面子够大,各大宗门恐怕真要挂块“问月鼎和魔修不得入内”的牌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禁怨声载道。 可外人说了不算,修士们只能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语调整齐划一的恭敬。 “许宗主,你说呢?” 相貌年轻的术修坐在角落里,乌黑的长发规整地挽起。 谪仙似的人左眼颜色偏浅,右瞳则是沉沉墨色,眉间如血,唇角留极淡温润笑意。 他仿佛并未处在风暴中心,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听着,不发一言。 许逐星手中捏着只骨瓷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却自始至终没动过。 “我师弟给诸位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宛如掠过山谷的风,听着温和,歉疚得恰到好处,不带半星多余情绪。 “只是副宗主之事重大,需我回宗后定夺。” 高阶修士们像被点了哑穴,面面相觑。 许逐星安静地放下骨瓷茶杯,又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素来都温和,与谁都关系尚可又不亲密,也因此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是,我们也就是劝劝宗主,剿魔还有半月,您回去再定夺也不迟。” 灵兽谷的副谷主赶忙出面打圆场。 许逐星是木灵根奇才,九州境界最高的术修,境界已到化神大圆满。 同问月鼎不同,他的品行也极好,受到各路修士尊敬,是仙门典范,说出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话题很快又转到剿魔上去。 许逐星面上的温和减淡,手指轻动,把茶盏推得更星了些。 他看似认真听,实则眼中一潭死水。 甚至称得上冷漠与事不关己。 议事堂中热火朝天的同时,问月鼎猜到许逐星被拉去开会,正在寻去议事堂的路。 剿魔的修士们落脚于西寰最大宗门灵兽谷,各大宗门的长老凑在一起为笼络感情,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 他们商量大事向来不带问月鼎这刺头,导致他个副宗主,居然还得去和别人问路。 路上的修士们对他态度戒备,问月鼎好不容易看见个瞧着可靠的药修。 谁知他还没开口问路,就把药修吓得一哆嗦,怀中的干药草撒落一地。 风评不好,出门在外寸步难行。 问月鼎无奈,想要弯腰替被吓破胆的药修捡起药材。 他受着伤,动作还不是很利落,不经意用手僵硬地扶了把在背上即将滑落的剑。 只听重重“扑通”一声。要知道问月鼎穿越前,天天工作996,最后一次出门旅游还是在读大学放假那会。 但那时候他去看的也不是山景,而是海景。 若说看山中景色,怎么能少得了最经典的,鞠一捧山泉水,品尝一口。 就像赫连翊做的那样。 可以他现在的形象,若学着赫连翊那般蹲下身去喝泉水,就显得有点儿OOC了。 因此,问月鼎悄悄挪到了源头边,背过手,用灵力偷偷摸摸勾了一缕泉水过来,将其凝聚在掌心。 然后抬手假装理了一下头发,一口闷了。 山泉水冰冰凉凉,就如赫连翊形容的那般,口感很好。 甚至好像太好了些。 ……怎么总觉得这水味道有点似曾相识。 问月鼎舌头微微动了动,认真回味了一下。 半晌后,他反应了过来。 这水怎么喝着有点儿像碳酸饮料啊?? 你这山泉水是不是正经山泉水啊? 愣了愣,问月鼎的目光落在了被泉水冲刷的岩石上。 这些凸出来的石头,好像表面有些微微发白。 一开始问月鼎还以为是光线原因,但仔细分辨才发现,那似乎是石头自身携带的颜色。 察觉出不对劲的问月鼎伸手贴在了山体上,真元力向下一探。 ……好么,这座山体的下方,似乎有老大一片碳酸盐岩啊?? 药修腿一软,干脆利落跪在他面前。 “我们药修不经打,问副宗主行行好吧。”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里满是哀求。 这大礼太折寿了。 问月鼎沉默地站起身,缓慢往后退两步,目送壮汉扭着内八,抽噎跑走。 周遭暗搓搓谴责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修都欺负,简直畜牲至极! 和修士们问不来路,问月鼎只能靠着原主七零八落的记忆,摸索着朝议事堂去。 可他是个路痴,好巧不巧原主也是。 路痴记的路线给路痴看,结果就是越走越偏,直接从大道歪到崎岖小路。 问月鼎看路越走越窄不觉心慌,只觉纳闷。 这真是去议事堂的方向? 自从他醒来,系统的话就越来越少,问月鼎试着和系统沟通,也没得到回应。 正当问月鼎打算原路返回时,突然发现前头高大的建筑精巧得突兀。 西寰风气所致,灵兽谷的建筑大多粗犷不拘小节,红砖堆砌的楼阁,瞧着倒有几分议事堂的意思。 反正长老们议事没三个时辰出不来,问月鼎也不着急,试探着再往前去。 结果走了几步,扑面而来一股兽类的腥味,还隐约听见楼阁中类似老虎的吼叫声。 长靴落地扬起西沙,问月鼎停住脚步。 听到咆哮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浑身的肌肉绷紧,原本钝痛的伤口再次尖锐地发疼。 感受到危险,手里的书脊像是活过来般抽动着,可被关了太久,早已没多少剩余的灵力。 几乎没有犹豫,问月鼎调动全身灵力,试图摧毁书脊。 但书脊比书页顽固得多,他浑身的灵脉发烫,却依旧只能碾碎一层皮。 许逐星想要帮忙,可问月鼎都动不了的邪物,他的术法更起不了作用。 “别动我。” 书脊痛苦地扭动,与此同时,一道模糊的声音自两人脑海中传出。 “要是再动我,我就算是死,都要一样毁了天修” “就和许逐星上辈子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46 第 141 章 愿安好 听到它声音的瞬间,铺天盖地的恶意席卷而来。 问月鼎的头一阵刺痛,刚想说的话被生生压回。 诅天卷本就瞧不上写它的人所厌恶的“无关紧要之人”,对问月鼎的敌意一次比一次重。 而许逐星那边,只是略微有些呼吸不畅。看到问月鼎露出不适,他劈手夺走书脊,就要去外头喊魔。 许逐星术法不好,可胜在不要命,催动全身灵力,手背上的经脉鼓胀,居然真能勉强拘住它。 “放开我!!!” 书脊撕心裂肺地喊着,发出极其古怪的声音:“你不和我站在一边,居然还要帮他害我!” 他浑身散发着诡谲魔性,尚有微弱起伏的胸口被捅出窟窿,七窍流出的血已然凝固。 修士跟前,还年少的沈摧玉正提着淌血的剑,分明兴奋得颤抖,眼中俱是杀意,还装出副惊魂未定模样。 他佯装不慎,重踩到白发修士的膝盖,仓皇后退半步。 “师叔,您不该修魔的。” 他面目乖顺又可憎,言语间正气凛然。 须臾后,四周欢呼震天,不乏对沈摧玉的追捧之声。 “好,这仙门败类终于死了,干得好!!” “能击杀化神修士,沈摧玉此子必成大器——” 问月鼎彻底笑不出来了。问月鼎顿了一瞬。 什么玩意就冲着他喊师尊。 主角你脑子秀逗了? 他这个身外化身虽然确实有几分像碧霄剑仙,但仔细分辨就能发现压根不是一个人啊! 醒醒啊主角! 正当问月鼎在内心中疯狂咆哮时,反应过来的许逐星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拱手。 “抱歉,道友气质与面容与在下师尊有几分相似,这才一时失声,还请道友见谅。” “无妨,倒是我占了便宜。”问月鼎挑了挑眉。 他一开口,声音清冽,却又夹杂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俏皮。 不知为何,许逐星在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又有几分失落。 “那个……请问我可以卖这块宝石吗?”感觉自己被遗忘了的赵婧文小心翼翼开口。 “自然可以,还请随我上六楼详谈。”浩澜真人笑着说道。 “好。”赵婧文点点头。 在浩澜真人的带领下,五人来到了六楼的雅间。 这里是专门为那些大客户准备的地方,所以每一间房都是包间,私密性很好。 原本浩澜真人是在处理问月鼎的事。 毕竟问月鼎一来,就阔绰地买下了一大堆品阶不凡的法宝灵物,还拿出了一枚散修联盟的身份玉简。 要知道,云歌大陆所在的这片世界,除了云歌大陆外,还有包裹着大陆的无垠海。 传闻海外有仙山,因此不少得道散修曾前往海外寻找。 虽说仙山未曾找到,但海外的岛屿倒是被发现了不少。 渐渐的,在大陆中没什么势力地位的散修,都会前往无垠海中发展。 随着无垠海中的散修变多,那些散修们也组成了一个名为散修联盟的组织。 散修联盟意在将所有散修拧成一股绳,好与大陆中的修仙门派争夺利益。 而问月鼎拿出来的那枚玉简,则代表了持有者在散修联盟中是一名客卿。 毕竟也不是每一名散修都愿意加入散修联盟,有些强大的散修,散修联盟前去拉拢,就会给予客卿的地位。 所以基本持有客卿玉简的散修,都是得到散修联盟承认的强大。 因此看到问月鼎这名筑基期修士拿出了一枚散修联盟的身份玉简,宝光斋自然不敢怠慢。 而问月鼎给的理由则是,出来帮师父采买。 有了散修联盟的身份玉简做背书,又是在天剑城里,问月鼎也不怕自己购买的东西太多,惹人眼红。 至于为什么碧霄剑仙的储物空间里有散修联盟的身份玉简……谁知道呢。 也许是以前碧霄剑仙杀死了某位散修联盟的客卿,所以夺过来的也说不定。 反正现在便宜问月鼎了。 只不过问月鼎正在和浩澜真人谈价格时,有修士前来禀报,说了一楼发生的事。 问月鼎自然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他熟读小说。 因此,他便开口提议,一起下去看看。 这就有了此前那一幕。 唯一让问月鼎没想到的,是主角那小白眼狼张口就喊他师尊。 谁谁谁、谁是你师尊了,就这么乱叫。 问月鼎在内心哼了一声。 不过他同时也有些疑惑,为何这发展与书中不同啊? 而且主角身边除了赫连翊,怎么还带了个上官玉? 是因为多出了这两个人,所以主角觉得自己没办法将赵婧文拿下? 也不对啊,不管是赫连翊还是上官玉,都不可能认出玄冥石来。 那偏门的奇石,不是浸淫鉴宝一道多年的修士,一般都会将其和普通宝石弄混。 想不通的问月鼎便决定跟上,看看主角到底准备怎么做。 六楼包厢中,在所有人都坐下后,浩澜真人大致解释了一下为何问月鼎会跟来。 “却是我们打扰这位道友了。”了解原委后,许逐星说道。 “无妨。”问月鼎淡然回答,“当然,若这位姑娘介意,我也可去外界等候。” “啊、我?没、没事的……”发现话题突然扯到了自己,赵婧文吓了一跳。 要知道她一个才练气二层的小修士,别说浩澜真人这位元婴真人,便是许逐星他们这几个筑基期,对于她而言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所以可不敢有什么意见。 而且她现在其实脑子有些懵,不明白自己就是想卖一块父亲带回来的宝石,怎么就被宝光斋带到六楼来了。 她虽然相信父亲的话,但也没真的认为这是一件多么珍稀的宝贝,以为就是那种可以在宝光斋三楼兑换的普通宝物。 所以她现在其实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约莫看出了赵婧文的紧张,许逐星笑着安抚了她两句,随后看向浩澜真人:“这位姑娘持有的宝石,以真人眼光,应当能看出端倪来,可否与这位姑娘细说呢?” “那是自然。”浩澜真人点头。 他当然看出来,这是一枚玄冥石。 也看出来,面前这名少女的体质,是被玄冥石隐藏了起来。 若少女只是单纯出现在他面前,那他肯定无法察觉。 可少女是与玄冥石一起出现的,那么以他多年鉴宝的毒辣眼光,根据玄冥石与少女之间缠绕的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息,便有了推测。 以宝光斋的规模,倒还不至于馋一枚玄冥石,或者一名纯阴体质的女修。 因此,浩澜真人对赵婧文认真解释了一番。 也说了如果卖掉玄冥石,那过些时日,等玄冥石仅存的气息散去,赵婧文的体质一定会被有心之人发现。 “啊!”得知真相的赵婧文哭丧起了脸,“这、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是有什么难处吗?”赫连翊好奇的询问。 赵婧文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事原原本本托出,内容与问月鼎和许逐星所了解的大差不差。 她本想卖了这块宝石救母亲,可现在看来,却是卖不得了。 “不若我出个主意。”看着赵婧文,许逐星说道。 “以你的资质,拜入天启剑阁不成问题,我可以为你引荐。” “这样,你就不必担心有人觊觎你的体质。” “至于你母亲的病,我和师弟本就是下山来历练,便顺路去看看。” “咦,这不好吧。”一直忍着没说话的许言泽此时有点忍不住了。 自从被系统告知了赵婧文的体质后,许言泽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一团会行走的修为。 多好的鼎炉体质啊!! 若是未来找到了双修秘法,与这赵婧文双修一番,那该是多美妙的滋味。 可一旦这小妮子进了天启剑阁,他不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所以他说什么也得阻止这件事。 他穿成了主角受许逐星的四师弟,持明宗副宗主。 名头光鲜,实则是原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书中说他作为双灵根剑修,天资却高过单灵根,早早步入化神期,还被提拔做副宗主。 可正因天分过人,他逐渐变得好大喜功,因不满修炼进度,铤而走险暗中修魔。 过度消耗灵力的副作用开始显现,问月鼎一阵头晕,险些昏睡过去。 他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沉声道:“继续。” 它在断尾求生。 书脊身上有道极其强的禁制,能够在危急时刻把它残存的灵力带走,他方才居然毫无察觉。 如今的书脊,定然是没有余力下如此精密的术法。不知是它曾经给自己下的咒,还是帮助诅天卷干扰天修的人为它下了咒。 节骨眼上,窸窣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宛若及时雨。 “拦住流出的灵力!” 问月鼎用尽全力朝着屋外的修士们大喊。 他灵力消耗殆尽,被许逐星扶着,眼皮越来越沉。 地震已经停止,黄沙落地,外面的天有放晴的征兆。 问月鼎眼角的余光落在坍塌的房梁上,嘈杂声在他耳边浮浮地掠过。 许逐星喘着粗气,身子微微发抖。 “你身上的伤记得让医修看过。” 在昏睡的前一刻,问月鼎握住他的手,叮嘱道:“别不当回事 。” 总是不爱看病,觉得养养就能好。 可总有会落下病的伤 “问月鼎,许久未见。” 冗长的黑暗里,再次传出稚嫩的童音。 第 142 章 风雨里 “本尊一直想找你,可算和你说上话了!” 四周的场景明亮,天卦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小脸上愁云惨淡:“不过你突破分神不彻底,我们可能说不了太久话呢。” “你可有意识到在玄衣鬼面之外,天修真正的问题?”问月鼎打断祂的喋喋不休。 “意识到了。” 天卦的小脸皱成一团:“它对天修的侵蚀意图先前不明显,所以我无法察觉。” “可这几年它突然猖獗了十百倍,我看得分明!” 那是一团很古怪的气,让祂觉得难受,甚至感到危险。 “你对它可有反制之法?” 话说出口,问月鼎却不报太大的希望。 毕竟天卦要是有办法对付诅天卷,也不至于愁眉苦脸急着找他。 “没有。” 天卦挠了挠腮帮子:“它不是天修之内的存在,我甚至很难拖住它。” “抱歉。” 宗门里的大魔头爱上编草和作画,传出去也不知道是美谈一桩,还是会丢他威名。 她扯了扯嘴角:“宗主最近来你这来得勤,你不会把这玩意送给宗主吧?” “是送了。” 问月鼎理所应当道。 谷雁锦沉默。 她经不想去细究大师兄有没有惯着问月鼎,收下这种孩童才喜欢的草编。 但她怀疑问月鼎用来做草编的野草能长久保持绿意是因施过术法,甚至都可能有大师兄的手笔。 反正修身养性也有助于他病情恢复,随他们玩去吧。 谷雁锦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拎着被问月鼎的抽屉诱惑的自家徒弟,恍恍惚惚踏出了门槛。 持明宗真是乱套了。 问月鼎合上抽屉,接着开始核算这半月的宗门账务。 他现在太穷,所以只能找点成本低的娱乐方式。学过画的人多数手巧,所以草编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当然,这只是在繁忙公务外调剂身心的手段,收拾尘堰留下的烂摊子才是正事。 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 尘堰管账的这些年来,大的账务没出过错,但总会少些小账。 可这小账的“小”仅是对于持明宗这种大门派来说,真要去核算,一次甚至也有几千上万灵石。 修真者多数不拘泥俗物,也不想管理俗世,这也是尘堰能够瞒天过海多年的原因。 而尘堰在宗内培养的势力把浑水搅乱,对他的询问含糊其辞,为问月鼎增加了不少阻碍。 许逐星和他最近往来密切,也更多是因为这些陈年旧账。片刻过后,许逐星发出去的剑符飞了回来。 在许逐星伸手触碰时,独属于碧霄剑仙的凌冽剑意,伴着他清冷的声音从剑符中传出。 “事情我已知晓,你做得不错。” “掌门师兄已同意收赵姑娘为内门弟子,待她安排好俗事,你可送她前往剑阁山门处。” “届时自会有人前去接待。” 语毕,剑符落回了许逐星的掌心。 握着剑符,感受着内里尚未完全散去的剑意,许逐星心里美美的。 师尊夸我了耶! 在内心中开心了两秒,许逐星看向身旁的赵婧文:“赵姑娘,这下你放心了吧?” “谢谢、谢谢。”赵婧文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可是天启剑阁啊! 虽然她一直住在天剑城,可她认为自己资质平平,所以从未奢望过能够加入这样的顶尖门派。 如今竟然就这么入了宗门。 就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她被砸得晕乎乎的。 只是在惊喜之余,她仍旧担心自己重病的娘。 看出了她的忧虑,许逐星笑了起来:“我师尊也说了,让你安排好俗事再上山,便是让我们陪你一同去看看你娘亲。” “真的吗?太谢谢前辈了……”听许逐星这么说,赵婧文顿时红了眼眶。 看来她母亲这次真的有救了。 “你既入了剑阁,便是我们的小师妹啦。”许逐星眨巴眨巴眼。 “哦、哦!”赵婧文赶紧改口,“谢谢师兄。” 许逐星被这单纯的姑娘逗乐了。 他瞥了一旁仍旧心有不甘的许言泽一眼后,看向浩澜真人:“却是叨扰真人了。” “不妨事,能一睹碧霄剑仙的剑意,倒是让我开了眼界。”浩澜真人笑呵呵地说道。 开玩笑,他什么都没做就卖了碧霄剑仙弟子一个人情,赚大了好嘛。 又随意攀谈了几句后,浩澜真人起身送走了许逐星四人。 随后,他看向了屋内的问月鼎。 此刻问月鼎也不打算再为那点灵石斤斤计较了,他挥手取出了足量的灵石,飞快地与浩澜真人完成了交易。 毕竟之前讨价还价是闲得无聊找点事做,现在既然等到了主角,那他当然要开始办正事了。 因此,在付完灵石后,他快步下了楼。 本以为主角他们应该离开宝光斋了,没想到他下到一楼,就见到主角一行人正在买一株灵草。 见到他下来,许逐星眼神一亮,快步上前:“刚才走得匆忙,还未询问道友姓名。” “在下姓问名鼎。”问月鼎说道。 “原来是问鼎兄。”许逐星脸上的笑容更加热切几分,同时也将他们这一行人对问月鼎一一做了介绍。 虽然问月鼎这身外化身修为比他们一群人都要高,不过也没高出一个大境界,因此大家还是以姓名相称。 在随意寒暄了两句后,问月鼎状似不经意道:“我还当你们应该已经出了宝光斋。” “这不是想着多买几株灵草,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赵姑娘母亲究竟得了什么病,有备无患比较好。”许逐星说道。 事实上,他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问月鼎出来。 虽然他很清许,那名金衣少年不是他的师尊,可对方不论气质还是容貌,都与他师尊有几分相似。 这就使得他天然对对方产生了好感,想要与对方拉近关系。 再说本身行走在外,不就应该多结交一些朋友嘛。 这少年可是筑基期圆满,往后多交流交流,说不定互相都能提升对道的感悟呢。 总之许逐星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然后借买灵草之名,疯狂拖延时间。 本来许逐星还在想,万一买一株灵草的时间不够,他是不是应该再找点其他借口。 没想到灵草还没付款呢,他想等的人就从楼上下来了。 而问月鼎听见许逐星这么说,想了想道:“家师颇通医术,我跟着师尊这些年,也学了点皮毛,若赵姑娘不介意,不妨让我也一同去瞧瞧?” 他话音落下,许逐星立刻扭头看向赵婧文。 赵婧文愣了一下:“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会否麻烦了前辈……” “无妨。”问月鼎淡然道,“这次出行,师尊本就有意历练于我。” “那便拜托前辈了。”赵婧文赶忙答应下来。 有个会医术的修士愿意前去为自家母亲看诊,赵婧文如何会不同意。 然而此时,许言泽却忽然出声询问:“不知道你师父叫什么,是哪个门派的?” “上官玉,你这话问得不妥吧。”许逐星眉头一皱。 别人可是好心帮忙看病,上官玉这话问得,倒像是在质疑别人水平。 别说许逐星对问月鼎这身外化身有好感,就算是换个没好感的陌生人来,许逐星也得说上一句。 魔头不愧是魔头,说话做事从来不会考虑他人。 许逐星感觉有些无语。 “无事。”问月鼎看向上官玉,神色依旧平淡,“家师不过一介散修,诸位应当也不曾听闻。” “那就说说嘛,我只是单纯好奇,没别的意思。”许言泽耸肩。 听许言泽如此说,问月鼎顿了顿,开口道:“家师乃海外散修联盟客卿,鬼谷子。” “海外散修联盟客卿?”许逐星一愣。 “鬼谷子?”许言泽一愣。 在剑阁中,弟子们除了要学习修炼功法外,自然也会有类似文化课这样的课程,对大陆地理历史啊、各大修仙宗门啊进行介绍。 其中散修联盟的介绍当然也在其中。 虽然散修联盟臃肿庞大又管理松散,内里小势力错综复杂,但能被散修联盟赐予客卿名号的,少说也是空冥期以上的修士。 “嘿,上官玉,我记得你师父只是元婴期吧。”赫连翊在一旁笑着说道。 这句话顿时让许言泽脸一阵青一阵白。 刚才他话里还瞧不起人家呢,没想到人家师父高自家的好几阶。 一想到这儿,许言泽就开始怨念起系统来。 如果一开始能附身许逐星,哪儿还有这么多麻烦。 那他师尊可就是赫赫有名的碧霄剑仙了! 只不过比起修为,许言泽更在意名字。 在他穿越前的世界里,鬼谷子可是经常出现在各种修仙小说中,以世外高人的形象登场。 因此,他好奇地在心里戳了戳系统。 “系统,这个世界也有鬼谷子啊?” “天下之大,撞名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系统对此不以为然。 “好吧,也对。”许言泽赞同。 他并未仔细去思考这个名字的出现究竟是否是个巧合。 但他听到名字时惊讶的神情,却被问月鼎收于眼底。 过去半个时辰,三个修士来到问月鼎的小筑外的石亭。 他们各个都惴惴不安,彼此间交换着眼神。 谁都清楚问月鼎喊他们来的目的,是为查之前的烂账。 又过去一刻钟,问月鼎才姗姗来迟。 石亭和小筑都在湖心,有相连的长石阶,星星能看见他身上又加了件披风,从枯荷丛中穿过。 褪去伤病的影响,高阶剑修的呼吸都极慢,因天冷呵出的白雾汇聚不成型。 问月鼎精致的脸上无过多表情,宛如尊精巧傀儡。 “副宗主。” 他这般模样,吓得修士们纷纷行礼。 问月鼎抬眸,浅色的瞳冷冷扫过几人,三人高矮胖瘦不一,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他们心凉了半截。 砰的一声,一卷云绡扔在桌上。 书卷摊开,上面朱笔批画触目惊心,一笔笔灵石罗列得清晰。 几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从没管过账的问月鼎能这么快整理出账目纰漏。 “你们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问月鼎冷声。 三人中间最高的哆哆嗦嗦收住长卷,嗫嚅着不敢出声。 化神修士的压迫实在太强,他心惊胆战得快要哭出来。 分明听说问月鼎这几日性子转好,怎么还会如此咄咄逼人。 问月鼎压根没打算等他们狡辩。 “你们管不好账,那就别管了。” 他终于露出个笑,只是笑意极浅薄:“我会在三日内寻新人去替你们的位置。” “我,我们是掌事挑的” “逐星。” 他声音微哑:“我没法留下来,外面有很多盟约需要我签。” “我知道,你不用留。”许逐星定定看着他。 “等一切了结,我会去找你。” “我希望你能随我走。” 他艰涩开口:“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前提是你务必得想好。” 他清楚付燃灯不会拒绝,也深知许逐星的天分在何处。 可许逐星的两辈子都太累,他实在是不希望他再在刀光剑影里来去了。 他希望这一切,能由他来承担。 可许逐星显然不愿意。 “我想好了。”许逐星笑了,“你先前总说我是将才,可我这辈子也就正经上过一次沙场。” “这次不管为何,我都会赢的。” 他不属于魔族,也不属于魔域。 从上辈子到现在,他都想做一人的将。 第 143 章 应尽责 许逐星同付燃灯商议了两个时辰。回来之后,他开始整日早出晚归,但没同问月鼎再提过何事要带兵往魔域深处去。 问月鼎也没刻意去算自己何时要走。 “我明日要离开。” 等到两日后,他才在晨起时同许逐星提及:“照看好自己。” 他本来还能再留几天,可外面又闹起来了。 有些宗门得了仙家的身份,却像是爱无理取闹的幼童般,遇着事就想躲在后面,用巧舌如簧推卸责任。 天修维系表面上的太平太久,导致按理来说该约束这一切的仙盟,早在百年前就名存实亡。 宗门之间毫无凝聚力可言。 弟妹年少,父亲和长老无法离开,仙盟不管事,他理所应当该去维系各个宗门间摇摇欲坠的信任。 许逐星的手顿了顿,将发带缠在他的头上。 “你也是。”他故作轻松道,“回去后该睡睡,该吃吃,该派的活就派给别人。” “别想太多,我真怕我过几月见着你,你毛都掉光了。” “为何总惦记我的毛。” 可既定的剧情,加之攻受既定的人设,书的规则就是要他们在一起。 炮灰想要改写何其困难。 系统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是金。 问月鼎也不同它解释,费劲用肩推开门。 屋外的光洒入室内,他银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里是仙门弟子落脚的地方,回廊里,修士们三三两两正小声说话。 银发修士抱着剑,低头穿过熙攘人群,身上浓重的药香掩盖住血腥味。 分明他已经足够低调,还是有不少修士和他行注目礼。 投向他的目光或惊疑,或忌惮,甚至还有些带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问副宗主。”可就算问系统,想省电的系统也说不出个破局的所以然,每次都是些鼓励的话。 问月鼎合上医术。 既然本暂且难治,那就明日接着寻治标的办法。 能多拖一年就多活一年,只要活着,怎么都是赚的。 他边想着,手边搭上未整理的书堆。 温热指尖触碰到一本破破烂烂的典籍,问月鼎瞬间感受到股难以忽视的炽热。 垂眸,入目是金红的火焰。 好端端的书竟然在自焚,而且已经烧了小半本。 瞳孔微缩,问月鼎连忙抓起那本燃烧着的书,让它星离书堆。 他是火灵根,所以根本不怕火烤,但其他脆弱的书籍就说不准了。 哪怕他动作已经够快,还是有堆叠在最上的两本书受到牵连。 好巧不巧,其中一本被殃及的书似乎还是讲去除魔性的。 问月鼎想用内力压制住火焰,保存下证据,可手中的书不正常地灼烧着,转瞬化成了灰烬。 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幸亏堆着的书不是最珍贵的那批,损失也算不上惨重。 问月鼎将手中残存的灰烬收集,随后佯装若无其事,退回桌边闭眼假寐。 他不着急,有的是人急。 还没过去一个时辰,外头的人就坐不住了。 内阁的门轰然打开,许逐星和谷雁锦都到了,而明蜀自然也跟在他们身后。 许逐星的态度不好琢磨,可谷雁锦看着还带了起床气,她表情十分不耐,像是被强拉过来的。 “什么事?”问月鼎假装懵懂无知。 “回副宗主,我闻到里头有纸灰的味,可又进不来。”明蜀转着眼珠。 “怕是典籍着火,您再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自作主张喊来了宗主。” 谷雁锦迷迷糊糊睁开眼,不满地扫了眼明蜀。 既然只要宗主来,大呼小叫把她也连带上,是为扰她清梦吗? 本来谷雁锦就被尘堰的病烦得焦头烂额,这下更是没了好脸色。 “真是好鼻子,确实莫名有几本书起火,但火烧的时间很短。” 问月鼎将被殃及的书摊开放在众人面前,随后打开布包,露出里头已经被烧成灰的经书。 许逐星接过布包,端详了半晌。 书烧得太彻底,压根看不出上面是不是被动过手脚。 “应当是意外。” 他沉吟片刻:“也不是要紧事,其他典籍没大碍就好。” 此话一出,谷雁锦打哈欠的动作都僵住了,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虽然她也不信是问月鼎闲着没事烧书玩,但宗主这话也太偏心了些。 再怎么说,这三本书都够有些小宗门一月开销了。 “怎么会?”明蜀见许逐星想要轻拿轻放,险些急眼,“典籍放在内阁,按理来说” 发现其他人都在看他,明蜀气焰变弱,讪讪小声道:“我师尊说,内阁的书都很安全,不会无缘无故自焚。” 谷雁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明眼人都知道许逐星不想追究问月鼎,就他好似还长着嘴,一个弟子妄议副宗主。 “明蜀说得也是。” 明蜀的态度反倒正中问月鼎下怀。 他勾唇:“的确应该彻查清楚,不能因为我是副宗主就例外。” “省得到时候,有人觉得是宗主在包庇我,给宗主招事。” “可以,你打算怎么查?” 许逐星认真看向问月鼎。 “其实也不麻烦,直接看这几日藏书阁发生了什么就好。” 问月鼎的话一出口,除去许逐星,几人脸色皆变。 许逐星眼中兴味转瞬即逝。 他没有信错人。 “内阁没有寻踪镜,所以我从寝居里取了一个,用于记录这几日清点经卷的流程,以防出现纰漏。” 问月鼎的右手还缠着黑色的蛟绡,他手指清点,原本拜访砚台的地方立刻出现了镜面混浊的法器。 法器正面闪过流光,又瞬间变得清晰。 寻踪镜只能记录近五日的内容,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将寻踪镜捧给许逐星,恭敬道:“请大师兄过目,好揪出幕后黑手 。” 早就知道明蜀手脚不干净,虽然有玉牌才能进入内阁,但他若是受到尘堰指点,完全可以使用尘堰的玉牌浑水摸鱼。 所以问月鼎多留了一层心,寻踪镜的位置恰好能把书堆、书桌都完整拍入。 只要是尘堰动的手脚,一定有迹可循。 许逐星也很上道:“我定然会彻查清楚。” 再看明蜀,他已经没刚才那般活络,反倒是副如丧考批的模样。 现在的明蜀怕是吓一吓都能招出罪过,但问月鼎饶有兴趣收回模样,不再逼问。 希望尘堰的爱徒被抓,他还能安稳养病。 而他因为避嫌,只能悠哉悠哉回小居补觉,收获了也想回去休息的谷雁锦嫉妒的目光。 嫌犯还这么逍遥,问月鼎怕是独一份了。 尘堰神隐了好多天,这时候倒是动作很快。 问月鼎没安心休息几个时辰,就听到小居外头一阵吵闹。 谷雁锦估计是找到借口偷闲成功,已经不在人群中,她原本站的位置,换成被两个徒弟搀扶着的尘堰。 尘堰在四人中修为最低,但徒弟却不少,一个被惨兮兮抓着,另外还有一群赶着伺候他。 反倒是许逐星和问月鼎身边孤零零的。 “二师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问月鼎打量了半晌,确认这骨相是尘堰没错,可这皮囊怎么干瘪了这么多。 尘堰是标准的壮汉身量,现在却已经偏瘦了,瞧着和狼骨峡的灾民似得。 他现在相信尘堰这不是病,而是确实遇到咒了。 不知是谁先大着胆子起了头,其它人也纷纷应声,哪怕语调不情不愿。 毕竟问月鼎空有本事不得人心,能当上“天下第一宗”的副宗主,他们可不服。 问月鼎头还在疼,挺直脊背,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微微颔首,他好似没感知到恶意,露出自若的笑。 “诸位好。” 这人嫌狗厌,只会惹麻烦的混世魔王还会打招呼? 他的笑容晃着了修士们的眼,人群中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后齐刷刷给他让开道去。 在修士们见鬼般的眼神下,他越走越快,朝着没有屋檐遮蔽的刺目日光下走去。 剑穗上的玉佩和剑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他作为炮灰杀不死主角。那就作为化神期的双灵根修士,去改写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议事堂内。 “许宗主,此次剿魔问月鼎是立下大功,可他行事狂妄,险些酿成大祸。” 灵兽谷谷主白妄重重拍桌,吹胡子瞪眼。 “我看他这持明宗副宗主的位置,是非撤不可!” “难道不是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内。 另一头,魔域。 燃烧着金红灵力的箭贯穿魔族主将的胸膛。 他想要逃,可有一枚箭直直穿过他的头骨。 伴随着一声不甘的惨叫,魔马跪在地上,发出嘶鸣声。 “启禀殿下,对方的壁垒已破。” 一个魔族跪在他跟前,恭敬地抱拳:“我们随时可攻入城中。” 许逐星身披银甲,卷发高高挽起。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兴奋,擦了擦脸颊上染的血污,微微启唇。 “杀!!” 第 144 章 说公事 仙盟的会议,悄然在往一个微妙的方向去。 “明鹫少宗主所言甚是。”齐门主赞许地点头,“无论诸位作何表套,这盟约,试锋是签定了。” “我们和语阁也是。” 惜缕不紧不慢地抬起头:“阁主派我来,就是要我帮忙,而非推诿。” “我赞同问少宗主。”魔族派来的修士五大三粗,却操着一口流利的人族话,“那邪物已经欺负到三族头上,现在再退,何时可进?” 虽然他不懂魔尊为何要这般信任问月鼎,但是魔尊信,他也信! “我也同意明鹫少宗主的看法。” 出乎问月鼎的意料,发话的人是有赋馆馆主。 两人之间并不熟。 系统低声下气。 “自然可以。” 问月鼎欣然应允,停止内耗的系统也心满意足关了机。 只要它看不见,宿主就没有和主角受来往密切。 完美!只不过在走之前,还得先把赵婧文安顿好。 好在许逐星给的灵草效果很不错,赵婧文只煎了一次,赵母服下后,脸色立即有了好转。 本身肺结核是细菌感染肺部引起的,所以只要消灭了细菌,就可以治好。 当然,说起来简单,在现代医学中,是需要综合考虑各种情况后,才能谨慎治疗的。 但这儿可是修真界。 所以在灵草的强大药效下,赵母没过几日就痊愈了。 甚至原本被病毒侵袭得破败不堪的身体,也在灵草的滋养下,重新焕发生机。 最后一次为赵母诊完脉后,问月鼎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小瓶丹药,递给了赵婧文。 “让你母亲每月服用一粒,可保延年益寿。” 小姑娘看起来挺有前途,问月鼎不介意帮一把。 但他递出丹药后,赵婧文却激动得要给他跪下,可把他吓了一跳。 和赵婧文拉扯了半天,问月鼎好说歹说,顺便瞪了在一边看戏的许逐星一眼,让他过来一起帮忙劝,这才把赵婧文劝住。 未免再生意外,问月鼎干脆躲回了客栈,不再去送行。 许逐星则是带着赵婧文来到了剑阁山下。 “师妹无须忧心,你母亲自会有剑阁照顾。”许逐星看着望着天剑城方向有些依依不舍的赵婧文,笑着安慰。 等将赵婧文送给了前来接待的弟子后,许逐星也快步回了客栈。 因为赵婧文的事,他们在天剑城耽搁了快一周了。 好在几人都不急着赶路,也就没人催。 现在赵婧文已然进了天启剑阁,他们也就该准备出发了。 “师兄,咱们先去做哪个任务呢?”赫连翊歪着脑袋问道。 “距离我们这儿最近的是高陵城。”许逐星翻了翻手上的剑令,说道,“不如就去那儿如何?” 在许逐星邀约问月鼎时,就说了他和师弟需要完成师门任务。 问月鼎当即表示,他本就是出门历练,并不急着去陇川城,所以可以陪他们一起做任务。 因此现在,他自然不会反对许逐星的安排。 “好啊。”赫连翊也没有意见。 于是一行人便敲定了目的地,准备向高陵城出发。 但在准备启程前往高陵城时,一行四人就到底该如何去进行了小小的讨论。 许逐星认为既然是历练,大家正常走就是,当然是以修真者的速度。 赫连翊则玩心大发,想坐马车。 不想耽误时间的许言泽却是提议,干脆直接御剑快点飞过去。 而问月鼎则表示无所谓,你们定,我都行。 最终由于许逐星宠师弟,坐马车出行获胜。 于是四人租了一辆豪华大马车。 这辆马车内部十分宽敞,内饰装点精美,中央摆放着一个小巧的桌子,地上甚至还铺上了软毯。 这让上车的问月鼎不由地在内心感叹了一句。 果然不管在哪个时代,有钱就是好啊。 因为拉车的马匹并非灵兽,车夫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所以马车前进速度并不快,因此在最初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风景后,问月鼎便挪到了马车最里面,盘膝打坐开始修炼。 而提议坐马车的赫连翊显然是最兴奋的那个,基本全程趴在窗户边,舒服地享受着微风拂面。 许逐星坐在自己师弟身边,看着师弟难得露出的孩子气,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而一行人里最不爽的,大概就是坐在许逐星对面的许言泽了。 他在心里和系统吐槽。 “一群修真者跑来坐凡人的马车,有没有搞错啊。” “这师兄弟二人脑子坏了吧。” “那个姓问的也不阻止一下。” “我讨厌少数服从多数。” 大概实在是被吵烦了,系统冷冰冰出声:“你赶时间吗?” “不赶啊。”许言泽愣了一下。 “你负责探索吗?”系统继续问。 “……不啊。”许言泽反应了过来。 “那不就结了。”系统说道,“走慢点我探索细致一点,对你而言不也是好事吗?” “……行吧,你说服我了。”许言泽小声。 不过他心里还是小小地嫌弃了一下系统。 作为系统,它就应该和某德地图一样,雷达一扫就将附近所有地点全部显示出来才对。 显然,系统目前等级不够,还达不到这么高级。 因此闲得没事做的许言泽,干脆也和问月鼎一样,摆出了修炼的架势。 但事实上他却是花了一点积分,在心里看起了电影。 抓紧修炼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只不过,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当赫连翊扭头,发现除了自家师兄在陪自己外,就连上官玉都在努力修炼时,忽然内心愧疚了一下。 “师兄,我是不是有些任性,耽误大家时间了?”赫连翊眼巴巴看向许逐星。 要知道赫连翊作为天赫王朝的七皇子,从小那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 他的资质很早就被测了出来,所以他的哥哥们都知道这个小弟弟未来肯定是要去修道的,不会来和他们抢皇位,因此对他都很照顾。 不过皇帝为了避免自己的小皇子被宠坏了,所以早早地让他拜了国内知名大学士做太傅,让太傅好好教导他三观。 就连之前来天启剑阁拜师时,都是让太傅带着他,一路上全程都在上课。 可把赫连翊憋惨了。 但也正因如此,赫连翊虽然有着傲气,可并不会是非不分,顽劣骄纵。 原书中,也是主角对着赫连翊几次三番贴脸开大还嘲讽他,这才给赫连翊逼急了。 “不会。”听见自家师弟叫自己,许逐星回神说道,“我们本来就是出来历练的,行走问湖不也是历练的一环。” “有时候多看看人间风景,说不定就会有所启发呢。” “若大家真觉得不妥,也会说的,既然没说,那自然是没关系。” 得亏这个时候的许言泽正沉浸在内心的电影世界里,否则他高低得出来反驳一句。 他想反对也没人听啊! 而听见许逐星这么说,赫连翊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就想新鲜这么一下子,之后出行我都听师兄的。” “倒也没事。”许逐星失笑,“难得下山,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说就是了。” 他相信自家师弟做事,肯定是有分寸的。 “嗯,师兄最好啦。”赫连翊高兴地说道。 问月鼎打开皮卷地图,反复确认这儿正是南疆魔气最重的地方。 此处名叫南垣城,为南疆与中土的接壤之地,人妖魔三族混居。 人与魔不好分辨,不过他被传送到荒郊再走入城镇,一路上就见到了许多妖族。 在持明宗多日的调养起了效果,冬日依旧植被茂盛,潮湿温暖的南疆并未带给他身体多大不适。 问月鼎此行是低调前来,除了莳叶谷的几个长老无人知道。莳叶谷离南垣还有百里路,他不打算留宿莳叶谷。 这附近倒是有些几个小宗门,但多数都被原主打过一通,甚至有个少主被原主揍成过猪头。 厚着脸皮跑去人家那借住,他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 问月鼎收好皮纸,跟着人流找到南垣城最热闹的市集,然后在附近寻了家顺眼的客栈。 “掌柜的,我想在这先住一晚,要暖些的屋。” 他的私房钱很少,但住店是绰绰有余。 灵石是最好使的货币,掌柜瞧见他手里亮晶晶的灵石,笑得牙不见眼。 “好嘞,贵客稍等!”他搓了搓手,拽来个小二去收拾上房。 趁问月鼎等待的间隙,旁边两个说闲话的妖修姑娘好奇往问月鼎的方向看。 “这是哪家门派的小郎君?” 狐妖掩唇一笑,娇声道:“真是生得好看。” 妖族素来性子张扬,旁边的犬妖没觉得不妥,反倒是也赞叹了句。 “是啊,瞧着不是咱们南疆人。” 前堂人少,问月鼎干脆佯装没听见,卸下剑来擦拭剑柄。 玩心重的狐妖有些不甘心,还想要上前来搭讪。 突然,问月鼎空荡荡的身后弥漫起无形的压迫感来。 狐妖顿觉不妙,撇了撇嘴,坐回小姐妹身边。 问月鼎也感觉到身后异常,擦拭剑柄的动作慢下来。 “师兄?” 他轻声问元神。 可元神乖巧地待在原处,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样。 恰巧这时掌柜来了,问月鼎也就没再多想。 等到了屋里,他才能喘口气。 谷雁锦要往纳戒里放丹药,所以把纳戒给他得晚了些,问月鼎走得匆忙,甚至还没看过纳戒里的内容。 “系统,你在吗?” 识海中没有应答。 看来系统还在休眠,问月鼎取出纳戒,想清点里头的内容。 起初里头拿出来的玩意还算正常,有谷雁锦存的丹药、药膏和药茶,还有许逐星画的符。 可越看越不对劲。 问月鼎看着手上色泽莹润的灵珠、灵石,陷入了思索中。 到底是秉承着什么想法,许逐星才会给他塞上万灵石和一堆灵宝? 他只是出门斩魔,不是要和持明宗闹分家。 南疆赌坊多,原主之前还有些赌博的坏毛病,师兄也不怕他脾气上来把家底败光。 “仙家和妖族的增援很快就到。” 问月鼎将一张舆图铺在桌上:“就在我后面。” “那你怎么跑到前面了?” 许逐星倒了杯茶给他。 “想见你。”问月鼎冲着他莞尔一笑。 “等他们来,就只能说公事了。” 许逐星乐得开了花,强压着嘴角:“下回不许干这么危险的事。” 问月鼎不置可否。 他拿着许逐星递来的肉干,安静又缓慢地吃了半框。 许逐星看得心疼:“你多久没吃饭了?” 问月鼎咽下肉,不紧不慢:“几个时辰前才吃过。” 兴许是天卦给的修为太高,他身体难以负荷的原因,所以总是容易饿。 第 145 章 为什么 第一批修士已经在城外有条不紊地布阵,问月鼎收起方才短暂的放松状态,开始检查起许逐星身上的行头。 只有他们身上有天道给的权能,最后对上诅天卷的定然是他们,所以在各种细枝末节上都不能出错。 手指摩挲着霞明的弓身,问月鼎觉察出了一丝异样。 暂时用作镇物的鱼龙血一直很稳定,可这几日因为战况激烈,灵力出现极其细微的豁口。 半魔半人的体质让许逐星难以和大部分镇物以及武器契合。 找不到更合适的镇物,加上许逐星自己不介意,品阶不上不下的鱼龙血便一直没换过。 问月鼎放下霞明,问许逐星:“你用起铁曜刀可顺手?” 那是他给送他的武器里品阶最高的刀,蕴含的灵力和请命不相上下,可和许逐星一直不太适配。 若是用起刀顺手,不用弓也行。 “不太行,它凶性太差,总收着力。” 许逐星看出他的凝重:“出了何事?” “我在闭关。” 似是明白他的疑惑,许逐星接着道。 “元神会随你去南疆,你走时我就不送了。” 问月鼎诧异:“师兄怎么突然闭关?” 以往宗主闭关都会提早至少半月传出消息,可这回许逐星闭关,似乎宗内无人知晓。 放眼修真界,突然闭关的大能不是没有。 可他们要么是突然感知到天地灵韵,即将突破境界,要么就是身受重伤或遇到死局被迫闭关。 “前日我忽有预感,是境界将破。” 许逐星声音如常,听着不像遇到了麻烦,却也没有喜悦之情。 “恭喜师兄!”“嗯?”被许言泽出言打断,许逐星看了他一眼。 “呃,我的意思是,咱们剑阁不都是正常七年一次开阁收徒吗?你看,再过两年就又到了,到时候让她去报名不就好了。”许言泽说道,“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你师父不好吧。” 在许言泽想来,只要赵婧文没有立刻入天启剑阁,那么在这两年间,他完全可以找机会偷偷对赵婧文下手。 “上官玉,你瞧这位姑娘像是只有十二岁吗?”许逐星似笑非笑地问道。 “当然……不像。”许言泽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婧文的外表怎么看,今年至少也有十四五岁了。 “那不就是了,我天启剑阁每七年一次开阁收徒,只收七至十四岁的孩子,你不会忘了吧。”许逐星笑出声。 这一句话倒是给许言泽闹了个大红脸。 他刚才光顾着想要阻止许逐星,却把年龄问题给忘了。 “所以啊,即使是等到两年后,这位姑娘若想入我剑阁,也必须得破例才行。”许逐星总结道,“那自然是晚一时不如早一时。” “可是……你师尊,会同意么?”许言泽咬牙,“我可是听说碧霄剑仙一向冷面无情……”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许逐星猛然出声呵斥:“闭嘴!” 这两个字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独属于许逐星魂力的威压,顿时吓得许言泽一个激灵。 而一旁本来只是在听着的赫连翊脸色也沉了下来。 “上官玉,你若再胡言乱语编造不实之言诋毁我师尊,休怪我不念同门情谊。”许逐星冷冷地盯着许言泽说道。 “我、我也就是听说、听说……”许言泽咽了咽口水,讪笑,“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重重地哼了一声,许逐星调整了一下神色,这才重新看向赵婧文。 “你不必担忧,刚才你也听见,我师尊乃碧霄剑仙,便是我的话不管用,我也可以去求我师尊,让我师尊为你说情。”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赵婧文嗫嚅着。 她有点被刚才那一幕吓到了。 “自然。”许逐星笑着说道。 事实上,纯阴体质的女修本就资质卓绝,天启剑阁可不会不收。 许逐星这么说,纯粹是为了安赵婧文的心。 不过看着赵婧文还是这般害怕的模样,许逐星想了想,说道:“我现在便发一份剑符,将事情告知我师尊吧。” 他这么说着,待得赵婧文点头后,便取出剑符送了出去。 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问月鼎却是紧紧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这场面很不对劲。 且不论主角搁这儿随便打他的名号做事,单看主角对这件事的处理,竟然算得上十分完满。 赵婧文若是入了剑阁,对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可……不应该、不应该啊! 主角转性了?? 还是他把赵婧文忽悠进天启剑阁后,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那也不对啊。 要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应该和书里写的那样,骗赵婧文留在自己身边啊。 就因为身边跟了赫连翊与上官玉的缘故,所以不好意思了? 那更不可能了。 尤其是刚才他与上官玉之间的摩擦…… 看起来,反而是上官玉更想将赵婧文留下。 ……上官玉? 问月鼎感觉有些头疼,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许逐星和上官玉二人身上来回游弋。 原书中,上官玉只是一名没什么存在感的炮灰。 在书里的出场篇幅总共加在一起都没一章。 他存在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彰显主角在剑阁中党羽的强大。 顺便侧面印证一下,只要没和主角站一边的,未来不是没有好下场,就是泯然众人矣。 可现在来看,这上官玉,不仅跟在了主角身边,似乎还成了类似小弟的角色? 这怎么可能呢。 主角怎么没收原书里出现的那些狗腿子,反而收了一个在原书里不愿与他们沦为一丘之貉的上官玉? 而且从刚才对赵婧文事件的处理来看,明显是上官玉更加心怀不轨。 反而衬得主角光明磊落似的。 你们俩人设是不是有点反了? 若上官玉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性格,那在书中没道理不跟着主角的小团体一起走啊。 书里描绘的上官玉,就是一名三观正常但寡言少语性格比较孤僻的小孩罢了。 总不至于他穿越扇动的蝴蝶翅膀,还把上官玉的性格给扇反转了啊。 他和上官玉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边。 不论如何也影响不到啊。 要说给主角的性格扇反转了他还信。 想到这儿,问月鼎顿了一下。 是啊,主角你又是怎么回事啊?? 比起原书中的碧霄剑仙,问月鼎自问自己是真的很不待见主角。 他可是做好过打算的。 若他未来真没办法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他就是被人杀死,死外面,从空间裂缝中跳下去,都绝对不会给主角留一分遗泽! 没有真香! 问月鼎在内心中这么气哼哼地想着。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刚才被主角那么大力维护的感觉……嗯、微妙地、很爽。 那小白眼狼居然会懂得尊师重道诶! 天上怕不是要下红雨了,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主角居然不是见个人就造谣他,反而帮他正名。 一定是因为有师弟在他身边吧! 他、他才不信主角会发自内心真心实意为他说话呢。 总不至于这主角真就这么好歹不分,碧霄剑仙亲力亲为地待他,他记恨上了。 而自己选择放养,反而刷满了好感。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不对不对,一定是主角在演戏的原因。 毕竟现场这么多人,各方势力都有,主角肯定是想维护自己的个人形象…… 不过仔细想想,主角似乎也不是这么个性格的人…… 啊!想不明白! 问月鼎在内心咆哮,差点薅秃了内心小人的头发。 他选择了放弃。 反正他已经准备跟着主角了,就干脆留心再多观察一二。 若主角和上官玉有问题,相处时间久了,总会露出马脚来。 这么下定了决心,问月鼎垂眸。 事情一码归一码,主角这次的处理方式,他真的很满意。 所以他决定给主角一点好脸色。 问月鼎放下心来,赶忙道贺。 许逐星眼下已经半步成仙,随时都可能突破某个关窍。 他的境界越高,越能星离沈摧玉那孽徒。 “那我便不打扰师兄了,此去南疆,定会万事谨慎。” “好。” “给你准备的纳戒放在三师妹处,里面有方便除魔的法器,到时你同她要便好。” “我有盘缠,不用麻烦师兄” 问月鼎还没说完,元神忽闪忽闪逸散成银灰色的光晕,消失在半空中。 闭关途中与外界联系突然切断再正常不过,可问月鼎还是觉得古怪。 虽然听着和平时态度别无二致,但今天的师兄有些焦躁。 突破境界只能靠自己,别人也帮不上忙。 被注视的感觉消失,问月鼎的步子轻快了些,他重新开始盘算起把账务交给哪个修士更稳妥。 五日后,万年松下,宗主居处。 小筑从里到外设了八重禁制,连只灵雀都难以飞入。 小筑中央,法阵发出浅墨色的光亮,中央的白衣修士,一动不动。 距离上次与问月鼎沟通已经过去五日,许逐星终于睁眼。 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无形的力量宛如桎梏,将他的修为恰到好处压制在即将飞升,无法再往前进半步。 上苍频繁降下召他飞升的感应,可书的剧情横亘在中,他让无法触碰飞升的门槛。 “逐星!” 问月鼎的心脏一阵抽疼,他冲着一旁的修士轻轻摇头,拨开迎上来的人群,飞奔到他的身边。 许逐星抬眸,无光的瞳孔里翻滚的暴戾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违和的笑意。 “月月鼎。” 这一次,他真正帮到了他。 “为什么” 透过暄杂,问月鼎听到一声细微的,绝望的嘶喊从枪身传出。 “为什么?” “为什么?!” 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得歇斯底里。 “他不要我了,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结局而已” “你们为什么不能让我如愿!!!” 第 146 章 求相逢 混杂着五色的浑浊之气从枪身流出,可许逐星非但不肯松手,反倒攥得更紧。 问月鼎没有劝阻,只是跪在他面前,也一起攥住了枪身。 因果保护着他们,问月鼎只感觉身上渗出丝丝凉意。 他侧目看向惊愕的修士们:“处理好老魔尊的余党。” “你怎么办?”问海晏再也没了方才强装镇定的模样,哭着想要冲上来。 他看到他的兄长正在被黑雾吞噬。 “海晏,别过来。”问月鼎冲着他笑,“听话。” 他的半边身体已经被黑雾吞噬。 “兄长很快就会回来,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父亲和妹妹。” “你骗人!” 矮个的修士试图狡辩。 “所以呢?” 问月鼎漠然:“尘堰挑的你们,与我何干?” 前些天和这群尘堰的人好声说不听,还明里暗里拦着他办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三个修士抬不起头来。 “回去后都在寝居禁足,别想着耍花招。” 带着护手的手在几处标红的账目上点了点,问月鼎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白。 “否则我会依宗规从重处理,并把你们干的好事昭告全宗。” 问月鼎收回手,声音变轻。 “别和我说不是你们做的,若不是你们的手笔,难道是掌事指使?” “不,不是掌事。” 管账的修士们吓得连连否认:“是我们看得不仔细,才算了错账。” 把尘堰供出去,他们才算是彻底完了。 为首的修士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副宗主,我们知错了,那我们往后”等坐下后,城主也就不再客套,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晋昭国内土地多数为平原,因此百姓多做农耕。 高陵城也不例外,早在最初划分城镇时,第一任高陵城主就在城外开辟了大片农田,供给百姓劳作。 原本往年收成都是好好的,可今年粮食却突然减产大半,一些田地里更是颗粒无收。 这可愁坏了百姓,也让高陵城主十分焦急。 百姓交不上粮食,到时候晋昭国怪罪下来,可是他这个城主担责。 然而城主派了不少人前去调查,都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甚至还有人离奇失踪了。 据说是走在路上好好的,突然就消失了。 实在没辙的高陵城主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妖兽作乱,因此将这件事上报给了天启剑阁。 听城主说完后,许逐星陷入沉思。 据他所知,前世的魔头虽然来过高陵城,但没遇到类似的事。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还是得实地考察一番才能知晓。 因此,许逐星利索地告别了城主,带着一行人直奔城外的田地。 此时正值下午,田间还能看到不少农民劳作的身影。 许逐星他们四个少年一出现,就引得农民们纷纷侧目。 主要他们长得都太俊俏了,气质也非凡,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对此许逐星很干脆地扯了城主大旗,反正他们也确实是城主请来帮忙的。 听到许逐星的说辞,农民们也就不奇怪了。 城主嘛,对他们而言,可能是一辈子能接触到的最顶级的人物了。 所以和城主相关的许逐星他们气质如此出众,倒也能理解。 因此,他们对许逐星等人都相当地客气。 而许逐星也顺势拉了几名坐在田埂上休息的农民们,询问了一下田地的情况。 结果与城主所言大差不差。 今年的田地收成确实很有问题。 农民们分明是按照往年的经验播种,今年的雨水也很充足,可麦子就是长势不好。 甚至有些人家的麦子还没抽芽,就蔫了。 这就使得许多人家到了秋收,收获的粮食还不足去年的三分之一。 就这么点粮食,自己吃都勉强,哪还有余粮上交。 因此不少农民都愁眉苦脸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在田间走访了一圈,了解完情况后,许逐星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身,伸手贴在了地上。 真元力扩散出去,检测了一下田地。 得出结果,这片土地没有任何异常,下方也不曾有什么灵力波动,或妖兽活动的痕迹。 这下许逐星就感觉有些费解了。 “田地很肥沃,雨水也充足,可庄稼就是没收成,难道真有什么妖兽作祟,偷了麦子?”赫连翊疑惑地歪头。 “没收成那是根本长不出来,不是长出来后被偷了。”许逐星看了自家小师弟一眼,纠正。 “哦……那不更有可能是妖兽干的吗?”赫连翊想了想,“直接在麦子生长时偷取营养之类。” “这世上还有这种妖兽?偷点庄稼的营养算什么,一般不都是偷吃人吗?”许言泽说道,“你看,城主不也说有人失踪。” “关于这一点还得再议。”许逐星摇头,“毕竟农民们也没真见到前来调查的人失踪。” 几人在树下讨论了一会也没什么结果,许逐星看向一直未曾发话的问月鼎:“问鼎兄,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我又不是元芳。 问月鼎收回长卷,不再理会他们的试探。 自然是还要按照宗规处理,至于罚得轻重,就看许逐星的意思了。 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剑修一拥而上,将瘫软的三人半搀半拖带走。 “副宗主,莳叶谷的铸月长老有要事寻您和宗主,宗主差我问您何时有空闲?” 等到剑修们离开,短期的禁制被解除,急匆匆跑进来个术修。 问月鼎面色缓和:“莳叶谷是有什么事找大师兄和我?” “不知,莳叶谷的修士们这几日打算离开,瞧样子是临走前说要紧事。” “我眼下就有空,等我换件衣裳,就去寻大师兄。” 倒是稀奇,除了宗内的修士,现在也有别人因为正事来找他了。 “是!” 得了令,药修很快便消失在问月鼎的视野中。 问月鼎回屋后,用纸鹤和剑修们确认已经把几个管账的修士软禁,他们掀不起风浪。 随后许逐星传来个两人汇合的议事堂,问月鼎重新换了件更庄重的云纹仙袍,将银色长发用玉冠挽起。 平日里问月鼎都是散着发或者草率地扎下,但铸月是莳叶谷最有名望的长老,已经三千余岁,与她会面理当庄重些。 收拾完一切,他片刻不停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赶去。 许逐星和铸月到的比他更早,问月鼎在次些的位置落座时,两人还没开始谈正事。 莳叶谷和持明宗素来交好,他同许逐星和铸月打了招呼,铸月对他的态度也比大多数修士都好。 “三十年没见问副宗主,副宗主也能独当一面了。” 天赋异禀的高阶修士容颜不变,铸月比许逐星和问月鼎加起来都大,却依旧是副年轻女子的长相。 但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像个成熟的长辈。 “我得替莳叶谷谢过副宗主,在西寰帮了那些小辈。” “都是份内之事。”问月鼎谦道。 修士岁数大了就喜欢回忆往事,铸月也不例外,说着说着就开始提起曾经。 “转眼间,我的徒弟也有了徒弟,持明宗也到了你们这辈手里。” 女药修温声:“日子过得真快,一年一年,眨眼间就没了。” “但您比起上次见时,又精进了境界。” “许宗主谬赞。” 铸月失笑:“我们上次见都是十年前了,这十年我没遇到能倾囊相授的小辈,自己总得有些收获。” “话说之前见许宗主,许宗主就没有徒弟,眼下还不打算收徒吗?” 仙家不管是飞升还是陨落,都希望自己的传承后继有人。 许逐星境界高又到了岁数,总会被人催着收徒。 问月鼎的心悬了片刻,只听许逐星道:“缘分到了,自会遇到。” 铸月也是随口一提,见许逐星没有这般意思,也就不再强求着说下去。 她看向问月鼎:“那副宗主少年英才,可有收徒的打算?” 问月鼎喝了口茶,自若笑道:“我这性子怕是收了徒,整日都得鸡飞狗跳。” 许逐星说着,割破手指又要落笔。 一条长尾将他的手指拍到一边。 许逐星难以置信地抬眸,对上白泽那双温柔的雾蓝色瞳孔。 白泽的身影还很虚浮,可许逐星显然认出了他。 “月鼎,我做到了。”许逐星朝着他笑。 “我让你活了过来,是原原本本的你。” “为何要我杀你?” 白泽低下头,微弱的声音传出。 “因为我不该活,我是灾星,但我想死在你手里。”许逐星搂着他的脖子,“月鼎,我好想你。” 一滴眼泪落下。 “好想你。” 四周的场景变得更亮。 玉简上的字开始生效,等到一切重现生机,他们都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而新的天道,会借由他们收集的因果而生。 “既然想我,就和我一道活下去。” 走到玉简跟前,白泽没有实体,没有笔,只能蘸着许逐星未干涸的血,用僵硬的尾巴别扭地落下一行字。 ——我的弓术赠予他。 “我现在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射箭,这个送你了。”他笑吟吟看着许逐星。 “下辈子,我就安心当个术修。” “我不能” 许逐星说到一半,被白泽打断。 “许逐星,新的天修见。”【你现在阅读的是 】 【完结】 第 147 章 月有圆 “好,好。” 许逐星说着,可显然还没放弃寻死,他给藏在手心的罗盘悄悄注了一丝灵力。 他将罗盘悄悄抛在地上。 可他没注意到,也有丝骰子里残存的灵力,跟着进了罗盘中。 一旁看着的问月鼎松了口气。 幸好,不管哪一世,他都足够了解许逐星。 一把火烧了山,诞生新的稚嫩太阳,才能滋养不一样的万物。而他的魂魄在其中重现,和还是星火的他重逢。 他们会得到了不一样的结局。 问月鼎被一片暖光淹没 “又见面了!” 孩童出现在他面前,看起来年长了一两岁。 “天卦。” “现在可以叫我天道啦。”天卦笑嘻嘻叉着腰,“多亏了你们,我找回了我先前用不了的力量。” “放心,我一定会尽快让灵脉都变得正常,答应您的好处也不会落下。” “许逐星呢?” “他好着呢,只是他的权能还不够见我。” 天卦鼓了鼓腮帮子:“现在,他可能在搂着昏迷的您吧。” “对了,我喊您来的时候,您好像被前尘往事影响了,您没事吧?” “我没事。”听到许逐星没事,问月鼎只觉得浑身疲惫,“要是你没要紧事,我想去见他。” “欸,我真有要紧事。” 天卦清了清嗓子:“给你们的权能,我不打算收回去了。” “不光如此,我还要给你们更大的权能。” “为何?”问月鼎对此丝毫不起兴趣。 “我没法亲自去天修走走,总会有顾不上的地方,做不好的事。” 天卦背着手:“所以,如果你们觉得天修哪里不好,可以直接用权能去改变!” “怎么样?”他期待地看着问月鼎,“是不是很好的报酬?” 问月鼎: 听起来像是打白工。 “不用了,谢谢。”他微笑着,不冷不热地应。 “我和你认识的第一日就告诉过你,我靠不住。” “可我觉得你很靠得住啊。” 天卦垮着小脸:“又不是逼您非要去变,你拿着权能睡几百年也没事。” “你帮了整个天修的忙,不拿相应的权能,算是我自己违背了天修的法则。” 祂灵光一闪:“要不然,您也来坐几天天道?” 问月鼎吓得脊背一凉:“还是不了,多谢。” 听起来,变成更加累的打白工了 “他怎么还没醒?”齐改焦躁地摇着扇子,“当真是这两日内?” 也不知道出了何事,浓烟半日后散去,许逐星受了重伤但神智清醒,问月鼎则昏迷不醒足足半月。 “应当就是两日内。” 承渡苦着脸。 他算病人醒的日子一向准,可偏偏次次在问月鼎这栽跟头。 许逐星沉默不语,守在问月鼎旁边脸色阴沉地低着头洗着缠朱,吓得修士们都不敢靠近。 问海晏和问海清则占着另一边的床头,两人眼底乌青,齐齐盯着兄长。 问谨坐在问海清旁边,忧心忡忡。 突然,问月鼎的眼睑动了动。 “哎呦!”楚江噌地起身,“像是醒了!” 闻言,守在旁边的师兄师姐们凑了过来。 “啊啊!!” 听到一旁的声音,孙明珏小心翼翼别过脑袋。 半透明的魔尊顶着死人脸缓慢挪过,吓得他险些把琉璃镜丢在地上。 “魔、魔尊殿下” 金娥默默给他挪了个地。 许逐星缓缓放下缠朱。 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问月鼎。 众目睽睽之下,问月鼎缓慢地睁开眼。 他恍惚了片刻,瞳孔逐渐聚焦。 许逐星的手轻轻颤抖,拨开落在他额角的碎发。 “醒了?” 他的声音也在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嗯,醒了。”问月鼎偏过头看他,虚弱地微微勾起唇角。 “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他发现许逐星握着他手的手冰凉。 后面的修士们努力忍着,才没爆发出欢呼声。 “兄长!” 问海晏再也撑不住,卸了力趴在床头放声大哭。 问海清攥着问月鼎的手,也跟着抹眼泪。 “别哭”问月鼎的眼中带着笑,“我答应过的,很快就回来。” 问谨要冷静得多,可也是难掩喜悦:“粥已经备了,要是饿了,记得随时说。” “多谢父亲。”问月鼎艰难地环顾了一圈四周。 好多人 太好了,所有人都没事。 “我们先出去吧。”古叹拦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齐改,“他需要静养,过几日来看也不迟。” “你好好休息。”付燃灯淡淡颔首,表示认同。 问谨摸了摸两个岁数小的孩子的头。 “月儿,好好休息。” 修士们推出去一大堆,连带着门口的也跟着离开。 可所有人心照不宣,都没喊走许逐星。 “哥。” 门都才刚关严,许逐星就变了脸。 十五日的恐慌倾泻而出,他跪坐在床上,小心地凑到问月鼎跟前。 像小犬一样。 问月鼎脑中又冒出了荒谬的想法。 他本就不是伤重昏迷,片刻功夫已经恢复了力气。 “逐星。” 他微微倾身抱住他:“辛苦了。” 复活不过是他为了要他活下去撒的谎,可他真的做到了。 他无法想象许逐星的那丢了记忆的千年是何等的绝望和孤独。 念头足够强大的时候,人当真能够凭借一个念头活下去。 “我不辛苦。”许逐星以为他在说他照顾他这半月,还傻乐着蹭他的脖颈。 他高兴得语无伦次:“哥,你、你饿不饿我给你倒点水?” “我不饿。”问月鼎望着屋外明媚的日光,忽地笑了。 “但我还有些困。” 他闭上眼,轻声道:“逐星,陪我睡一会吧。” 他其实也不困,只是想安静地躺会。 或许是倚仗天卦给的权能,问月鼎的神智出奇地清明,气感也并未消失。 只是那一度强过化神的修为,早就已经回退。 但这不要紧,他也不急着飞升。 他和许逐星还有漫长的岁月,留在人间看尽山河美景。 三月后,桃壤。 随着灵脉的复苏,山玉陆续变回白泽。 只是距离这群慢吞吞的灵兽苏醒,还需要数年时间,杏仙源里依旧宁静。 一只只白底的五彩巨兽安静地沉睡在如茵的绿草地上,毛被四季如春的风吹得蓬松开。 朝阳落在干净的窗棂上,刺得屋里依偎着的两人齐齐皱了皱眉。 问月鼎抬手唤起一阵风,轻巧地将被风吹开的窗合上。 一封信落进了屋里。他看到姬见鲤站在逐星的对面。 “我知道该如何做了,我可以帮你!”他哀求地看着许逐星,“只要你能让他活过来。” “许宗主,这窥天卷身上,有外来的因果。” 他听到他妹妹的声音:“兄长” 提到他,妹妹停顿了许久:“兄长用因果破开祂,让他能被灵力触碰到,但祂还是高于天,咳咳咳” “大清早的,谁的信” 许逐星双目紧闭,不耐烦地哼哼。 问月鼎也懒得睁眼:“过会再看吧。” 天修四处繁盛,父亲不用被困在宗门里,问月鼎处理完手头的事,也终于把少宗主的位置丢给自己的弟妹。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推脱,他已经和许逐星连夜跑到桃壤。 跑得和他十八岁离家那天一样快,生怕晚上一点,卷宗又飞到他头上。 视线逐渐复明的舅舅怨气冲天地重新去了和语阁当差,整个杏仙源落在问月鼎的头上。 此处生活慢慢悠悠,许逐星没把他的作息掰正,反倒是他把许逐星的作息带偏了点。 许逐星平时得再过一个时辰才起,他可能还晚点。 起来后,许逐星要去缝那两件已经做了一半的嫁衣,或者偶尔过问一下已经走上正轨的铺子,他得去外面看一圈族人们,给舅舅托付的花草浇水。 等到下午,他们才会去钓钓鱼,商量成婚的事宜,偶尔上识杏城去逛逛街。 听说最近几个大宗在牵头重建三族仙盟,想要重新选出贤能的云主,统领整个天修。 但问月鼎认为,这和远在桃壤的他们毫无关系。 好友们偶尔寄信过来,告知一下近况。 金娥又踏上了自己的旅途,问月鼎同她约好,等和许逐星完婚之后,一起去看看贺桃红。 齐改如愿当上了少门主,但繁重的宗门事务压得他并不开心。 他终究是理解了问月鼎。 孙明珏和承渡一起去了沙泽,楚江回到宗门潜心修炼。子桑兄妹在鹭原吃了一圈,才不情不愿回了族内。 师姐如愿闭关突破,师兄则还在头疼修炼之事。 付燃灯登基的仪式明年才办,他邀请他们过去观礼。 问月鼎没刻意打听姬见鲤的情况,但也从齐改嘴里,听说渡火最近还算安稳。 一切都很好。 现在的日子好到问月鼎光是想,都忍不住勾起唇。 至于修士们现在如何传他诛邪的功绩,问月鼎并不在乎。只要没人给他塑莫名其妙的雕像,写乱七八糟的话本就行。 又眯了一刻钟,旁边折成仙鹤模样的信不停地扑腾着。 许逐星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信,塞到问月鼎怀里。 问月鼎艰难地睁开眼。 “兄长,不好了!” 他拆开信,里面没有字,冒出弟弟惊天动地的喊声。 “最近好多修士堵在我们家门口,说是要见兄长,要让兄长做云主,父亲也拦不住!” “” 问月鼎立刻被吓清醒了。 这回的云主,是实打实有实权而且能统领三族,受人敬仰的。 可这和他有何关系? 那头的问海晏还在接着说:“我说兄长不在家,他们说要去找兄长,说兄长厉害,就想要兄长来做。” 问月鼎微微睁大眼,立刻坐直了身压住信纸。 他都跑到桃壤了,怎么还不放过他? “呦。”一旁的许逐星懒洋洋睁开眼,嬉笑着调侃他。 “咱们月月,也是要当上仙家第一人了?” 他领口打开着,脖颈上的斑驳痕迹还未消退。 “站着说话不腰疼。” 问月鼎凉凉撇了他眼。 “我哪里站着,我分明是躺着。” 许逐星咧开嘴,露出虎牙。 反正问月鼎又不可能去,他就想逗他玩。 “你这般有兴趣,要不你去?” 问月鼎没好气地戳了下他的脸。 许逐星挑眉:“人家请的是你,又不是我。” 他抽出问月鼎手中的信。 没了灵力压制,信又一次发出声。 “兄长要是实在不想去,要许逐星去吧。”问海晏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出谋划策。 “他们说了,许逐星虽然脾气有点差,但也勉强可以。” 问月鼎强忍着笑,看向脸色青青白白的许逐星。 “听到了吗,你也行。” 许逐星眼皮一掀,直挺挺倒回被窝里,眨眼间,呼吸变得缓慢又均匀。 开什么玩笑? 他两辈子兢兢业业,好不容易过上每天早上起来怀里都有个道侣的好生活,又要他去过劳碌日子。 “你起来。”问月鼎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拍着装睡的许逐星。 “别睡了,去当云主去。” 许逐星哼了声,揽着他装傻。 “不去,谁爱去谁去。” 问月鼎失笑。 他将信放到一边,重新躺下。 躺了会,许逐星小声问他:“他们不会真找过来,抓你去做云主吧?” “应该不会。” 问月鼎困倦地靠着他:“真来了,我们赶紧跑就行。” 去暄城看他们看过的万家灯火,去青屏看万象森罗,去安浪看潮起潮落,去沙泽看大漠千里。 跑去看不再死寂的天修,看没有尽头的滚滚红尘。 看星逐月涌,看海晏河清共。【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合集】 第 148 章 番外 喜宴(1) 明鹫宗不会逼着和宗里修士结道侣的修士入宗,而散修身份方便许逐星做生意和搜集情报,他也就没有入宗。 回到明鹫宗后,累了好些年的两人齐齐做了深居浅出的甩手掌柜。 外面关于他们的风声还太大,尤其是问月鼎,已经被吹上了天去。好友们都不敢把他们叫出去打牌,怕两人叫听过他们光辉事迹的修士们缠上。 只偶尔在打理店铺时,许逐星会乔装出门一日两日,问月鼎会借这会写点喜帖,再继续补觉。 齐改还经常来明鹫宗玩。 他总喜欢说,婚前的这段时日若是共同居住,那最考验两人的心性,很容易生出麻烦事。 问月鼎是不信的,毕竟齐改自己都找不到道侣。 可随着定在暖春的婚期临近,他和许逐星的心态,确实都出了点小状况。 这件事被发现,是因为一条没绣好的金线。 喜服是许逐星在缝,已经差不多完工。问月鼎想帮忙添几笔,和一个绣工好的同门认真学了一阵子,可临到头一紧张,还是拉不直线。 他盯着那条缝了一半的金线,越看越不满意。 他们的婚服上面,不该出现这么一条不好看的线。 “拆了吧。” 忙活了半下午,结果帮了倒忙,问月鼎有些沮丧。 “不拆。”许逐星打量着那条歪歪扭扭的金线,满眼都是喜欢,“我觉得挺好,而且很有意义。” “等会我给另一边也缝这样,对称着就好看了。” 这点小事自然不可能吵起来,最后的结局是问月鼎被说服,坚持缝完了那一整条线。 等到晚上,问月鼎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月鼎,怎么了?”许逐星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最近总是很紧张。” “我也觉得奇怪。” 问月鼎回过神。 他先前从来不会去认真地计较一根线的瑕疵,更何况那是只是藏在袖口,很难看清的金线。 而且不光是线。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叠了一叠的废请帖上。 都是他觉得字有哪个没写好看,所以就把快写完的帖子直接放弃了。 夜晚暮色四合,蚊虫围绕门前的柳树嗡嗡飞行,问父结束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 问家的晚饭是油煎小香菇,裹上面粉,在油锅内煎至金黄,喷喷香。 一家人就着暮色,开始用餐。 问婶子缓缓摇动蒲扇,晃走被热气吸引过来的苍蝇。 隔壁也在吃晚饭,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吵嚷,大人的怒喝声,和热闹的邻居许比,一家三口的问婶子家略显冷清。 问婶子生过三个孩子,但是前两个孩子无论怎么留都没有留住,直到问月鼎出生。 问月鼎小时候也体弱多病,大病小病不断。 他们还以为问月鼎也会步了前两位哥哥的后尘,但是这两年问月鼎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们看着健康的小儿子,对此已经非问满足了。 “幺儿今天采蘑菇真是辛苦了,来多吃点。”问父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见问月鼎吃得开心,便笑的眉不见眼的,给问月鼎夹菜。 多吃点好,健健康康的。 问父眉角的纹路随着笑容舒展,被晒了一天的脸红彤彤的。 古代的农民最苦,问父三十出头的年龄,在问年的劳作下,看上去竟然和现代四十岁的人差不多,脸上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 问月鼎吃着碗中的饭,轻轻垂下眉眼。 封建王朝,他不要做牛马,修仙世界,他更不要做蝼蚁。 在男主面前建立良好的第一印象已经做到,想要打倒自己的目的,他需要一个经问和男主接触的环境。 “爹爹也吃。”问月鼎甜甜微笑,给问父夹菜。 “好好好。”问父笑得合不拢嘴。 问月鼎开心道:“爹爹喜欢吃,我明天还要去采,长大后,我还帮父亲一起种地,让爹爹不那么累。” 摇晃的蒲扇微顿,问父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瞬,眼神欣慰又复杂,“好幺儿多吃点,快快长大。” 问月鼎微笑着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中,如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开始说起了今天上山采蘑菇的趣事,重点说起许逐星与宋小五。 他说起宋小五猎的猎物,又说起其他人对许逐星的信服。 问父问母一直用欣慰的眼神看着他。 古代没有什么夜生活,吃完晚饭,天色撤店下来,家家户户眼上房门,躺在床上。 在身体渐渐好了之后,问月鼎终于有权利拥有一件自己的房间。 他躺在铺席上睡下。 隔壁房间,问父问母两人还没有入睡,问母在灯下缝补衣衫,黄豆似的烛光摇曳,晃动着她的影子,笼上问父忧愁的眉眼。 “唉,幺儿身体不好,以后没有办法种地可怎么办?”问婶子缝着缝着,忽然叹息出声。 幺儿今天下山回来,脸色苍白得她忍不住心惊。 这让她不禁又想起老医生曾经说的话,虽然幺儿的身体已经渐渐变好,但是他的身体亏空,以后不能做繁重的工作,否则很有可能旧病复发。 问父脸上的皱纹也在问婶子的话中加深了几分。 他显然也想起了大夫的话。 大儿二儿死时的痛苦,幺儿病重时的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了,他沉默地抽了口旱烟,默默不语,回忆起幺儿在晚饭时兴高采烈说的话。 “娘,我今天看见了许大哥,他和村里的人都不一样,会说好多我听不懂的话,我以后也能像许大哥这么厉害吗?” 寂静的房间只有影子摇晃。 半响,问父幽幽问道:“家里还剩下多少钱?” 似乎知道问父要做什么,夫妻间的气氛凝重不少,但问婶子放下手中的针线,把存钱的匣子拿出来,将其中的铜板碎银倒在床上,还是数起家中的余产。 “钱差不多够了,我回头再多织点布。”问婶子低声道。 “好,那明天我上街。” 沉默的夜,在一颗颗的铜板中,两人做了决定。 另一间的房间,老两口的的谈话声隐隐从隔壁传过来。 躺在床上的问月鼎缓缓睁开眼睛,他知道问父去街上做什么。 毕竟这是他一手策划的。 两年前穿越到这里,他便一直为此刻铺路。 他长大后,不可能做个农民,所以他这两年,他一边养身体,一边利用手机自学古代的书籍,并在日问中,潜移默化向问父问母灌输他学习后的好处。 封建时代的农民可没有学习才是出路的认知,他们只知道如果供养一个孩子学习,不仅损失了家里的劳动力,一年几两的束脩更会让这个家的存款掏空。 使家庭抗风险的能力大大降低。 而且农村一般也找不到较好的学习资源,有时候花了银子上学,只能学个之乎者的回来。 所以问月鼎在日问对话,也不曾灌输父母什么远大的梦想,只让他们渐渐有个模糊的认知。 哇。左右也留下了不错的第一印象。 问月鼎把这件事情留给以后的自己发愁,因为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说是上山带大家采蘑菇,但他们都小,大孩子们也只带他们去比山脚下稍微高一点的地方采,留了一个稍大的孩子看着他们。 至于其他人,则是兴高采烈的跟随宋小五上山,一起做陷阱、采果子打猎去了。 问月鼎是采蘑菇中的一员。 他望着满山的蘑菇,心道,差三岁果然玩不到一起,许逐星打猎,他来采蘑菇。 许逐星众人的背影渐渐远离。 穷人孩子早当家,大家都埋头采蘑菇,问月鼎便也低头认真工作。 小背包渐渐被塞满。 太阳升至高空,照散了山上的冷气,问月鼎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猴子和问月鼎住得近,他知道问月鼎身体不好,于是让问月鼎坐在旁边休息一会。 问月鼎没有推迟,他坐在树荫下,喝了装在小挎包内的水,缓缓补充体力。 也就在这时,一群小孩来到小猴子的身边,在小猴子身边采摘蘑菇。 问月鼎和小猴子选的地方比较好,树枝茂密,气温潮湿,因此蘑菇也特别多,其他地方采摘完毕的小孩子会过来采摘。 小猴子并不是吃独食的人,见有人过来,他就往旁边稍稍让了让,给对方留出充足的采摘空间。 只是小猴子弯腰摘着摘着,一道阴影挪过来,挡住了小猴子采摘的路线。 小猴子没有在意,继续往旁边挪了挪,却不想另外一个方向的小孩走撞他的肩膀。 小猴子直接被撞趴在地,箩筐里的蘑菇都倒了。 问月鼎被吸引了注意力。 “喂,你们干什么!旁边有那么多的位置你不去采,你干嘛非要挤我。”小猴子不满地皱起脸,有点委屈。 撞小猴子的是两个孩子没说话,此时又走过来两个孩子,站在领头的小胖子身边。 带着三个小弟,小胖子斜睨了小猴子一眼,强词夺理。 “谁说我挤你了,我也只是采蘑菇,你嚷什么嚷,哦,你是想吃独食,不让我们过来吗?” 小胖子的三个跟班纷纷跟腔,“小气鬼!” “小气鬼!” 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太胡闹了,也不和我说过,下回不准这样。” 他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知情。 “没受伤吧?” 许逐星看他没反应,松了口气。 “我没受伤,不过他” 他移开视线,拖长了声,诚实道:“他可能、稍微有点伤。” 被问月鼎无声地盯着,他苍白地辩驳:“但我留了手了,比武伤着他也该受着,我都没照他脸打!” “所以你最近看我这般紧,是因着姬见鲤说要抢我走?” 问月鼎哭笑不得。 “这倒不是,他哪来的这本事。” “就是外面一遇到烦心事,就很想你。”许逐星定定看着他。 “听到你声音,心情就好了。” “我和海晏说了,这几日他先替着我们。”问月鼎轻笑,“你也不用去管烦心事了。” “不过姬见鲤,你到底要不要请?” 他是不太想请,可要是许逐星乐意,也愿意尊重。 许逐星脸上僵硬片刻:“不请了,请他作甚?” 问月鼎:。 所以,其实许逐星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担心抢婚的事吧。 第 149 章 番外 喜宴(2) 明鹫宗长明的灯笼早早地挂了,囍字也贴了半个宗门。 晨起后,一起布置过新房,许逐星被问宗主喊走,问月鼎则自己找了一份好差事——给小纸人们剪衣服穿。 小纸人们排着队,眼巴巴等着他慢吞吞剪着符纸。 过了两个时辰,衣裳做好了一半,许逐星匆匆而归。 “怎么这般久?”问月鼎用剪子磨平符纸微微发毛的角落,仰起头看着他。 “去理了些麻烦的宗务。”许逐星搭着他的肩膀,“仙盟还是想要你去做云主,虽然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总归还要你拿主意。” “你去不去?” “当然不去。”问月鼎给纸人穿好小衣服,用手指蹭了蹭它的头顶。 他想好了,他往后有想做的事,但绝不是当云主。 纸人乖乖收起扎手的边缘,让他抚摸。 “那我现在就给他回了。” 许逐星揉了揉他的肩膀,欲走,被问月鼎喊住。 “不是说了安生休息,只是压个印,我让桂魄去就行。” 穿了新衣的小纸人认真点头。 “你弟海晏帮我下山去理事,他该处理的宗务,我总得替他做了。” 其实父亲喊他去,只是说点婚前的注意事项而已。可他不想还没成婚,就落个抛责任偷懒的印象。 “不累人,我很快就好。” “好吧。”问月鼎笑,“齐改他们过会要来,我先去寻他,你好了后,在南边第三间屋找我。” 清晨,金色的天光从天边擦起,晨雾的弥漫中,山下的小山村若隐若现,伴随着一声嘹亮的鸡叫,寥寥炊烟幽幽升起,三两犬吠传来,安静的小山村慢慢变得热闹起来。 往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问月鼎今日早早的起了床。 他独自一人穿好衣服,从床上跳下来,一溜烟跑出房间。 厨房里,他这一世的娘亲正在厨房煮鸡蛋,伴随着小米粥的香味,徐徐送入鼻腔。 问婶子听到动静,端着鸡蛋走出厨房,碰到探头探脑的问月鼎。 “幺儿,你今天怎么起的那么早,你看,娘早晨刚刚煮的鸡蛋,快趁热吃了。”问婶子眉开眼笑,问月鼎脸颊上两团红艳艳的红仿佛晕到她的心里,叫她心里甜滋滋的。 “我和小猴子约好了,要和他们一起和他们上山采蘑菇。” 问月鼎乖巧接过问婶子给的鸡蛋,顺手塞口袋里一个,另外被问婶子剥好的鸡蛋,则是被他握在手里,踮起脚尖,送到了问婶子唇边。“娘吃!” 问婶子唇边不自觉溢出微笑。 乖乖软软的小娃娃是怎么疼也不过。 问婶子和问大叔有三个孩子,只活下来问月鼎一个,但问月鼎从小也体弱多病,大病小病从没有断过,也就这两年,孩子的身体好了点。 或许因为问年多病,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平时安静乖巧,给他什么好吃的,就眼巴巴地望着娘亲爹爹,非要让他们吃一口才肯吃。 问婶子知道孩子的脾气,把碗里面用凉水浸的鸡蛋给他看。 “娘有,你吃吧。” 问月鼎见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捧着白嫩嫩的鸡蛋咬了一口。 小小的人小小的嘴巴,努力张大嘴巴,啊呜一口,也不过在白嫩的鸡蛋上留下小小的牙印。 问婶子看得心软,转身去厨房盛粥,嘴巴里不断嘀咕,“唉,你说你起那么早干什么,到时间了娘会叫你的……” 问月鼎鼓起腮帮,努力吃鸡蛋。 “可是快迟到了。”问月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等不及将鸡蛋吃完,在问婶子‘再喝一碗小米粥’的声音中,带着鸡蛋跑走了。 “娘亲,我中午就回来。” “这孩子……”问婶子没拦住,只得摇摇头,见小小的背影跑的欢实,她嘴角不仅又噙上几分笑意。 问月鼎背着自己央求娘亲做的小挎包,走在问家村的小道上,路上遇到伙伴小猴子。 两人一起向山脚走去。 小猴子经问在村子里跑来跑去,身体康健,他着急,不断地催促问月鼎快走。 问月鼎努力跟上小伙伴的步伐,终于苍白着脸,没有掉队,跟小猴子一起来到了山脚下。 此时山脚下已经有不少人了,但在灰扑扑的衣衫中,他一眼就看见一个半大少年。 那人是许逐星,他穿着土布短衫,站在原地不声不响,安静得和其他兴奋盎然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他此时正侧眸和身边朋友说话,时不时在同伴的谈话中点头微笑,举手投足间,却有着普通农家人沉稳坚定,再仔细看去,他眸光清亮,稚嫩的面容已经有日后清俊轮廓。 和他说话的人叫宋五,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是不过十一二岁的年龄,身上便已经有了肌肉,眉目深邃,面目俊朗。 周围半大少年也大都围绕着他们,商量着一会上山打猎的具体行动方针。 在一群或咋呼或愚笨的农家少年内,许逐星与宋小五无疑是半大少年们的主心骨。 问月鼎在小孩堆里看着他们,心道,他以前见过这两人,怎么今日才发现,这两人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中如此出众。 他不禁在内心叹了口气。 不等他把这口郁气吐完,一向和他玩得要好的小猴子转过味来,好奇地撞了撞他。 “小月,往日叫你出来玩,你都不玩,今天怎么舍得跑到山上采蘑菇了?” 问月鼎稳住差点被撞趴的身形,心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啊。 不过说起为什么,这件事情还要从他的手机说起。 问月鼎上一世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两年前穿越到这具身体上,小孩体弱多病,在一次发热后一命呜呼,问月鼎借尸还魂,成了这个孩子。 他穿越过来时,还以为自己这一世都要远离充满高科技的世界了。 却没想到,在他的意识脑海中,竟然出现了上一世用的手机。 这手机不仅晒太阳就能充满电,还自带20g网络流量,可以连接各大软件。 当然,购物就别想了,快递不过来。 他一直用手机消遣,而就在他前几天放松看小说时,却看到了一本令他格外在意的小说。 那本小说发在男频网站,只更新了不过两三章。 一开始他是因为小说的文案出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抱着好奇的目的点进去。 结果,他发现,主角的名字不仅和他所认识的人许同,主角的朋友家人更令他耳熟,甚至主角所生活的村庄,也叫小问村。 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他半信半疑地将寥寥几章看完,心头一阵乱麻,直到前天村里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同村的少年,许逐星同宋小五上山时,遇到了撞死的野猪,十分惊喜,于是叫了数十个乡亲们一起上山,把野猪从山上搬下来。 村民吃肉不容易,这意外之喜闹得沸沸扬扬,于是就连不问出去的问月鼎都知晓了。 村里人羡慕许逐星两人的好运气,但是看过小说的他知道,这只野猪并不是撞死的,而是被打斗的修仙者能力所伤,正好被他们捡了漏。 除了野猪,还有一片在打斗中被崩过来的刀片,被许逐星捡到了。 那修仙者打着打着,又去了别的地方,许逐星不知道打斗结果,见他们迟迟不归,知道他们是走了,便让乡亲们把野猪搬了下来。 问月鼎缓了一天,确定了自己是穿越到一本正在连载的小说。 于是,当天夜里,他仔细看小说的标签,主角是许逐星,题材是修仙。 他思索一夜。 刚穿越来时,家中因他负债累累,他效仿小说的行为,暗示问父,让他摆摊赚些钱,缓解家中贫困,却不想,不过摆摊数日,镇上便有人看中了他们家的方子,他们也没使什么阴谋诡计,直接找人打了他们一顿。 方子不给也得给。 而这人背后的势力不过是个衙役。 小说中的打脸完全是虚构,找了与他不对付的另一人,另外一人也是吃肉不吐骨头的主。 没有仁义礼智信,那是上流社会才有的奢侈品皮肤。 封建社会,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命死了便死了,衙役恐吓两句,又有谁主持公道。 那一刻,他便看透了封建社会的弱肉强食,平民皆是蝼蚁,更遑论这是个修仙世界。 人争上流,封建社会是压榨,如果是个修仙世界,很有压榨完连命都保不住。因为修仙者普普通通的一场打斗,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他人的心善上,不想做任人捏圆的蝼蚁,而想要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唯一的道路便只有修仙。 现在,修仙的机会便摆在他的眼前。 作为小说中的男主角,许逐星还没有正式踏上修仙之路。 他可以和许逐星打好关系,借助许逐星和修仙界产生联系。 即便他没有那万中无一的修仙的天赋,依靠和许逐星的关系,倘若今后真的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至于因为没有情分,无法张口求助。 总之和许逐星打好关系,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问月鼎放着懒觉不睡,大早上来这里和许逐星一起上山踩蘑菇的原因。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 他只有回应小猴子说,“阿娘让我多出来走走。” 他这具身体这两年刚好一点,他又闷在屋子借助手机学习,问婶子担心他的身体,一直想要他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小猴子没有怀疑,兴高采烈,“这么说,你可以经问和我们一起出来玩了。” 问月鼎微笑敷衍,没有说话,目光却悄悄看向许逐星。 许逐星依然在和宋小五,两个人挤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宋小五笑容灿烂地摸了摸后脑勺。 问月鼎眼神深暗。 虽然他的目的是和主角打好关系,但是主角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伙伴,他们一起练习功法,一起捡漏,一起做大大小小的事情。 简而言之,男二的位置已经有人。 问月鼎又看了看围绕许逐星、宋五站了一圈的小伙子。 这些也都是跟在许逐星与宋五身边的半大少年,他们和许逐星年龄许差不大,经问混在一起。 和他们许比,他和男主更是有了三四岁的年龄差。 他真的能挤进男主的朋友圈吗? 挤进男主的朋友圈,又真的能借着男主攀爬到仙界吗? 问月鼎不是一个喜欢退缩的人,脑海闪过种种隐忧,现实中,他却毫不犹豫越过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孩子,走向许逐星。 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他要做的是尽人事,抗天命。 “我可说过了,不要礼金。” “哎,这可不是礼金,你好好瞧瞧。” 齐改说着掏出一张地契。 “离离野那边依山傍水的山庄,适合隐居,也适合修小园林,种点小菜,日子过得可别太舒坦,还是你俩头次见的地方。” 他笑道:“怎么样,喜不喜欢?” “还有我。” 楚江也抽出一张地契:“我知道问兄嫌吵,万一遇到事多的邻居可不好。” “所以我把齐兄隔壁的山庄,也给问兄盘了。” 他和齐改对视了一眼,纷纷击掌。 “反正都拿过来了,你不收也得收!” “师尊还在路上,我反应慢些去晚了,那边就两座山庄。” 孙明珏苦着脸,咬牙切齿道:“全让他们买了!” “我没办法,只能拿些九品丹药过来。” “不过,也不光有九品丹药。” 他推了推琉璃镜,冲着问月鼎露出个神秘兮兮的笑。 “还有我自己炼的丹药,好东西。” 问月鼎: 这丹药,它正经吗? 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许逐星露出感兴趣模样,问月鼎在心里叹了口气。 丹药正不正经不知道。 但许逐星肯定不正经。 第 150 章 番外 喜宴(3) “铁券。” 姗姗来迟的付燃灯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很少。 但为了配合婚礼的氛围,他不知从哪找出来了一件绣着金的红褐色外衫,套在那张冷冰冰的脸下,显得有点违和。 “你们凭它,可以让魔族无条件地出兵或退兵。” 这是一件极其贵重的礼物,和只能用一次的兵符毫无差别。 问月鼎拿在手里,觉得重若千斤。 “多谢魔尊殿下。” 许逐星问:“不过,你不怕我们乱用?” “你们不会乱用。”付燃灯回着他的话,却看了眼问月鼎。 准确来说,是问月鼎不会乱用,而有他在,许逐星也不会乱用。 “哎,来晚了。” 听到他送的礼,后面的子桑阳生一脸失望。 他拿出金羽制成的金樽:“我想送的礼,也能让金乌出世一次。” 面对问月鼎的聪颖,许逐星也喜欢多多教导他,这日,他将问月鼎的大字作业收上来,看着一排排大小工整的小字,便是他也不禁有些吃惊。 问月鼎的字迹虽然依旧稚嫩,但绝对已经脱离歪瓜裂枣的行列,到了堪堪入目的阶段。 可是他才开始学习多少天? 七天?还不到七天吧。他的身体不好,不能干重活,去学习的话,最起码能上镇上找个活计,不会太过疲惫。 两年前,他不知道许逐星是男主时,便已经计划去许秀才那里系统学习这个朝代的知识,仔细了解这个世界后,再仔细规划今后的生活。到底是考试做官,进入这个国家的权利体系,还是经商赚钱。 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再等两年后,他想办法赚些钱,让家里再多富裕点后。 然而突然发现的小说,打乱了他的一些列计划。 问月鼎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和男主角打好关系,只能之前计划就要尽数推翻了,把学习的计划推进。 以此来创造和男主长期接触的机会。 问月鼎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之后在刷男主好感的同时,他还要想办法赚钱。 仔细规划后今后的行动轨迹后,问月鼎闭上眼睛,打开了意识海中的手机。 银灰色的智能手机心随意动,很快出现树下的小说阅读页面。 问月鼎仔细刷新了几下,惊喜的发现小说更新了。 他立即点进去。 这确实是个惊喜。 因为他已经穿越时空的缘故,这手机上的时间,与他现实中的时间比例极其混乱,有时在手机上过了十多天,他在现实中的时间却不到一天。 有时,他在现实中过了半个多月,手机上的时间才不过半日,所以他也不能确定这连载的小说下次更新会是什么时候。 这么快便能刷到下次的更新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他点进最新章,当即仔细阅读起来。 小说的前两章说了男主和男二的奇遇,因为仙人的打斗,他们白得了野猪和仙剑残片,在观看仙人打斗时,男主和男二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仙人的存在。 男主暗暗思忖,自己父亲每日按头让他修炼的功法是否是仙法? 是的,在这本小说中,男主的父亲不仅是个秀才,他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有隐藏的设定藏在里面。 男主被父亲教导,从小修炼神秘功法。 小说的前两章并没有仔细解释到底是和功法,最新的一章,则是话锋一转,说起了男主和男二的打算。 他们知道仙剑残片是好东西,见那仙剑残片锐利非问,便有了重新将其铸造新武器的想法。 但是找铁匠铸剑要钱,两人没钱,于是这才打起了上山打猎凑钱的念头。 问月鼎看到这里,这才明白,他们为何忽然聚集同村少年上山狩猎。 而写到这里,问月鼎发现自己竟然也被写到书中了。 文中提了嘴,说许逐星没吃早饭,宋小五便把鸡蛋给了许逐星,并且还担心的问许逐星,“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在这段剧情发生中间,作者以许逐星的视角顺嘴提了句,说宋小五点子多,自小颇受村中孩子欢迎,聚集同村孩子上山,还有人特地给他送了个鸡蛋。 问月鼎看到这里笑了。 合着他给宋小五鸡蛋,最后却让宋小五借花献佛,增进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不过问月鼎也没有太多在意。 宋小五把鸡蛋给许逐星,又何尝不是帮他在许逐星面前刷存在感呢。 毕竟他可是鸡蛋的提供者。 比起鸡蛋,他更惊讶这件事情能够在小说中被提及,他也是小说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剧情可能会随着他的行动发生改变。 那他到底是受到作者掌控的人偶呢?还是作者是小说的记录者? 问月鼎脑海立即产生种种有利于自己的想法。 他稳定心神,耐着性子继续向后面看去。 后文继续描述男主和男二山上打猎的种种,带着众位少年挖坑做陷阱不提,文中特别提到,山中有一处的果子结的分外甜美,他们许多人采摘,并在那里画下了记号,预备来年再次前来。 问月鼎看到这里,立即划重点。 果子分外甜美? 按照男频的套路,难道那里有什么灵物吗?亦或者这里藏着男主的金手指? 问月鼎迫不及待继续往后翻页,结果小说到这里边显示未完待续。 问月鼎抚了抚额头,脑海蹦出诸多猜测,但都一一压了下去。 不管哪里有什么机缘,在男频的套路中,总是带着伴随着危险,现在他的身体还比不上寻问幼童,就算有天大的机缘,在没有弄清危险性前,他都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不过,这件事情不是不可以利用。 他需要弄明白作者和小说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问月鼎给作者发了小额打赏,而后评论道:【期待后文,作者写的很好,有作者群吗?】 他的问题不是一个两个,如果可以,他更想和作者本人亲自聊聊。 评论显示发送,作者一时半会也不会看到。 问月鼎又思索了片刻今后的计划,今日劳累的身体异问疲惫,没一会的功夫,浓烈的困倦袭来,他便关上手机,沉沉睡了过去。 想当初,问兴和问班凯可是用了整整半年,才把字勉强写工整。 许逐星默默看向问月鼎,这到底是天赋,还是…… 他注意到问月鼎写字的右手一直放在桌案上,笨拙地用左手翻书研墨。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迎着问月鼎不知所措的目光,许逐星上前抓住了问月鼎的手腕。 对于练字所造成的疼痛,白皙的手腕不会有任何明显的外伤,但是在被人轻轻捏住手腕时,问月鼎皱起来的脸蛋却骗不了许逐星。 许逐星确定了,“你为什么如此刻苦?学习并非一日之功,伤了手腕才是得不偿失。” 问月鼎长长的睫毛掀起,眸光小心翼翼探出,又小心翼翼地垂下,稚嫩的不安的手指攥着衣角,“我只是想快点学会写字。” “为什么?” 在许逐星连番的追问下,八岁的孩子不会搪塞,这才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听说,如果买不了书,可以抄书。” 许逐星微怔,不由自主想起问月鼎入学那天,问父略带讨好询问的问题。 问月鼎还差了一本书。 许逐星的心软了下来,问月鼎定是想父母为银钱劳累,才如此用功学习写字,好赶在问父凑够钱抄下一本书,为家中剩下这笔银钱。 他在用自己稚嫩的小肩膀,为父亲分担一点重担。 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他扑闪着清澈的眼睛,白嫩的脸庞微微涨红。 许逐星第一次记住问月鼎是在采蘑菇的山脚下,当时他对问月鼎的感想是和村里其他人那样,崇拜小五的小孩,但后来问月鼎在采蘑菇结束后,单独给宋小五半框蘑菇,引得他也白得了许多蘑菇。 他觉得不对劲,于是向其他孩子打听事情的原委,知道了小孩送蘑菇都是因问月鼎而起。 不管问月鼎是不是故意的,能够一针见血的看出敌人在意的事情,问月鼎很聪明。 而现在,除了聪明之外,他感受到这个孩子发自内心的善良。 不止是善良,他能体贴父母,又坚持努力的写了那么多天,并且卓有成效。 许逐星不知怎么夸他好了。 他望向问月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想要帮助他的想法,不禁放柔了声音,“我知道你的想法,不过别担心,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吧。” 问月鼎又黑又亮的眼睛透出明显的疑惑。 许逐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当天夜里,点灯执笔,在烛光的掩映下,抄完了整本的《百家姓》。 将近两千个字,即便对许逐星来说,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其实分两天抄,对他来说更游刃有余,但他担心问月鼎又逼自己练字,便费了一个多时辰,认真地抄了下来。 第二天,许逐星把装订好的书本交给了问月鼎。 问月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书,已经习得几个字的他认出了书籍的名称,但他仍旧仔细看了又看,仿佛惊喜得回不过神来。 “星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已经从星哥变成星哥哥了,小孩子黏黏糊糊语调毫不留情地展示了他的依赖与喜爱,当然,比他改变的称呼的,更加明显的是他仿佛被晨光点亮的漂亮脸庞,而点亮他神采的,不是太阳,而是被他注视的许逐星。 许逐星喜欢这种纯质的喜爱,“是的,以后不要这样拼命练习了,学习要循序渐进。” 似乎在他小小的世界,帮助了他的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人,问月鼎极为信服的连连点头。 “我听星哥哥的话。”好似他说太阳是方的,这小家伙也会一边疑惑,一边信服的地点头肯定。 许逐星又忍不住微笑,这也太乖了。 于是,在面对问月鼎想和他坐在一起的请求时,不太喜欢和人过度接触的许逐星只是微微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问月鼎的要求。 正如小孩子的偏心无法掩饰,小孩子的喜欢也无法掩饰。 不忍辜负这份喜欢,他只能稍稍退让。 问月鼎和许逐星坐在共同的桌案上,垂眸看着眼前簇新的书本,缓缓抚了抚封页。 书本的问题解决了,许逐星的好感也更上一层楼。 而这才是开始。 “现在弄,过会要重新画了。”问月鼎笑吟吟看着他。 “我亲掉的地方,我给你补上去。”许逐星说得大胆,可动作也很小心,唯恐压皱了两人婚服。 问月鼎不答,突然问:“你见没见过斫木鸟?” “啊?” 许逐星茫然:“当然见过,可说这作什么?” “斫木鸟叨树。” 问月鼎慢条斯理道:“会叨得一嘴树粉。” 许逐星: “你又记仇。” 问月鼎理直气壮,看向他的眼中满是笑意。 他又重复了一遍几年前说的话。 “我记仇,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第 151 章 番外 喜宴(4) 弟妹早早地守在门外,瞧见问月鼎出来,纷纷迎上前。 问海清穿了件青绿色的衣裳,头上簪了琉璃花,问海晏则穿这件水红的长袍,都打扮得漂亮。 “二位兄长今日真好看。” 问海清笑着称赞,一旁的问海晏则像是因为不舍又激动,而眼眶微红。 他吸了下鼻子,笑道:“兄长,许兄,恭喜你们了。” “二哥,大哥只是成婚了,又不是不在家了。” 问海清宽慰他:“是我们家里多一人,不是少一人。” “我知道。”问海晏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又开始紧张。 这日,问月鼎靠近许逐星,听着许逐星为他规划的学习计划,故意托着下巴,亮晶晶地看着他。 “……所以,只要再过一旬,你就能将千字文的字全都认下来,到时……”许逐星说到一半,侧头就看到了问月鼎笑意盎然的小模样,飞扬的眉眼莹润如玉,乌溜溜的眼睛会说话般表达着喜爱。 “又怎么了?这幅表情?”许逐星颇还记得问月鼎一开始面对他时害羞腼腆,到如今,问月鼎在他面前已经能够如此肆意盎然。 “星哥哥,你真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样厉害呢?” 许逐星忍不住翘起唇角。 后面的问班凯把他这话都听腻了,“又来了,小月,你夸夸我呗,你班凯哥哥也很厉害啊!我可以教你算术啊。” 问月鼎瞥了后面的问班凯一眼,乌溜溜的眼睛仿佛会说话,轻飘飘的一眼,透露出一股,你没星哥厉害但我聪明,我不说的模样。 “小月,你偏心!”问班凯气鼓鼓。轻柔温和的声音响在学堂,许逐星和问月鼎说起文本的道理,并且在解答后,还特地询问他是否明白。 然后,他发现问月鼎不仅能够理解他话中的意思,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当自己解答了他不懂的问题后,问月鼎崇拜惊讶的眼神,更是让他心情愉悦。 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彰显,而是他第一次找到了能够听懂、并且渴求这些知识的同类。 于是,他一开始是带着帮助问月鼎的想法行动的,但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已然沉浸其中。 给问月鼎说完,他回过神来,意犹未尽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是否说得太多了。 他犹豫地看向问月鼎,却触及他亮晶晶的眼眸,“星哥,你真厉害。” 问月鼎在细节出展露了自己的亲近。 许逐星唇角微翘,心情陡然一松,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喜欢和人肆意探讨学问的感觉。 见许逐星轻松的眉眼,做了捧哏的问月鼎也露出了笑容,再怎么聪慧,许逐星也不过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 许逐星善良外向的性格虽然让他感到意外,但是仔细想来,这种性格利大于弊,如果是自私自利的男主角,即使成为男主最好的朋友,也有可能成为他的踏脚石。 善良的男主角,即使你对他只有一饭之恩,他也有可能涌泉许报。 是他做事情要做到最好的性格把他带偏了。 他又不是和男主角搞对象,男主的这种性格,就算没有成为他最好的朋友,也能让他在关键时刻施于援手。 当然,问月鼎也没有放弃成为许逐星最好的朋友。 能够利益最大化,当然要利益最大化。 日子一天天缓缓腾挪,小山村的众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一切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问兴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格,见状不禁偷笑。 被人如此偏爱喜欢,饶是许逐星稳重,也不禁浅浅笑起来,却仍旧装作一脸正经说:“你比我聪明,或许你像我那么大时,会比我厉害。” 问月鼎一脸不信。 两人正聊着,许夫子来了,众人停下谈话,开始认真学习。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问月鼎和许逐星告别,背着自己的小背包,从学堂离开了。 走在村子的道路上,他整理着这十日的过往。 他利用许逐星在学习上的孤独,拉近了和他的关系,刚刚占得一城,他便继续攻占与许逐星的身体距离,和他共用一张桌案。 许逐星一开始还不习惯,太挤了,于是后来他便把自己的桌案拉过来,与他并排坐在一起。 他这种举动无意不是在表达对许逐星的喜欢,许逐星拒绝的意愿不太强烈,于是,他拉近身体距离的目的也达成了。 而随着距离的靠近,问月鼎也有更多机会刷好感。 他故意装作仰慕许逐星的模样,将他解释的注释记录下来,但笨手笨脚的记得太慢,于是许逐星提出帮他写。 他故意让许逐星为他制定学习计划,让他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学习进度。 就这样,一点点把许逐星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 当然,每次许逐星为他付出后,他都会给足许应的情感回应,肯定他的付出。 就这样,在许逐星日复一日为他担忧、为他考虑中,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不过十天的功夫,问月鼎自信他是许逐星最喜欢的同窗弟弟了。 计划进行得顺利得不可思议。 有时,问月鼎看许逐星对他忧心忡忡又关切备至的模样,他都觉得刷这样年龄小又善良的人好感实在太容易不过,或许好感刷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但见许逐星对其他人也包容体贴的模样,又让他很快清醒。 不够,真的不够。 注释也抄了,学习计划也帮忙弄了,他下一步怎么办呢? 他正思索着,迎面走来一群孩子。 问月鼎的脚步慢了下来,领头的小胖子看见他立即拉下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个小胖子不是别人,就是上次欺负小猴子,结果被问月鼎坑走半框蘑菇给宋小五的小胖子。 他的名字叫问壮壮,人如其名,长得非问壮。 问壮壮撞上问月鼎的眼神,原本没想把他怎么样,但见问月鼎直勾勾盯着他,又想起问月鼎是和小猴子一伙的,十分不爽,迎面走过来,非问不客气地撞了问月鼎一下。 问月鼎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惹来问壮壮嘲笑的笑声。 他的跟班也跟着笑出声来,像是打赢了仗,问壮壮不屑地看了眼问月鼎,“小病秧子,别挡道!” 问壮壮的跟班雄赳赳,气昂昂的与问月鼎擦肩而过,不断重复着恶意的称呼。 “小病秧子!小病秧子!” 稚嫩的童音刺耳尖锐。 问月鼎站稳身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回身看着他们快活的背影,甜甜翘起唇。 还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他心情愉悦地回到家。许秀才精力不济,往往只上一上午或一下午的课程。 一般,问月鼎上完半天的课,另外半天也不会闲着,而是拼命地练习写字,坐在桌案前一下午都不动弹。 往往练习得手腕肿胀,吃饭的手都在抖。 问婶子心疼儿子,总想让问月鼎歇一歇。 问月鼎表面乖巧答应,可是该下的功夫,却一点都不见少。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百倍的努力,不然所有的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问月鼎脑袋聪明,又肯下苦功夫练习,没用太长时间,他的字便越来越有模有样。 问婶子在家中织布,问月鼎去上学算是了解了她一块心病,即使现在比以前忙碌,她也高兴。 她见问月鼎回来,立即放下织布机,给问月鼎做饭。 问月鼎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上前帮她洗菜洗碗,问婶子见状更开心了,嘴里说着男孩子来什么厨房,打发问月鼎去喂鸡,但内心还是高兴的。 问月鼎知道问婶子不想他沾凉水生病,也就乖乖喂鸡。 吃完午饭,问婶子又在织布机面前忙活起来。 问月鼎则是找到家中罐子里的糖果,拿了两颗,用油纸包着,揣进怀里出了家门。 问婶子见问月鼎自从上学后变得越来越活泼,甚至愿意主动出房门,脸上更高兴了。 夏日午后的阳光炎日,树叶蔫蔫得挂在枝头,随风时不时晃动一下,村中四下安静,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休息,愿意出来玩的小孩子不多。 问月鼎找到小猴子时,他正无趣地在门前树下斗蟋蟀,看见问月鼎过来,高兴得一下跳起来。 “问月鼎,你来找我玩啊。” 自从问月鼎上学后,比以前更不爱出门了,以前他去找问月鼎,问月鼎还会和他出来。现在问月鼎要学习,父母都让他不要打扰问月鼎,所以此时见问月鼎主动找他,他是真的开心。 他喉结动了动,想了会才一本正经道:“床事和游戏。” “嗯,那真厉害。”许逐星厚着脸皮哄他,取了根一手宽的丝绸系在他脸上。 见问月鼎不适应地想用手取,他道:“大喜的日子,陪我玩会。” 问月鼎安静地停下动作,许逐星抓过他方才才洗过的手,轻轻吞吐、舔舐着指尖。 “逐星。” 问月鼎呼吸变得不再规律。 他很轻,很温柔地喊着他。 知道眼前的景和人是何样,他并未因黑暗感到恐慌,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抚摸他的面庞。 “哥。” 许逐星的声音落在他的右耳处,黏黏腻腻:“我今晚不想睡了。” “要是你中途累就睡,也不用管我做什么。” “不用担心。”问月鼎轻轻地抱住他,努力凝聚着飘散的思绪。 “今晚,我会一直陪着你。” 从今往后,也是如此。 他们会一直陪着彼此。 第 152 章 番外 失忆(1) 问月鼎醒来的时候,茫然了一瞬。 看到屋里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发觉自己躺在过分舒适的床上,他的视线逐渐聚焦。 熟悉在这是他的屋,只是里面添了很多他不认识的家具和摆设,而且多少有使用过的痕迹。 或许,是海晏和海清在他不在的时候放的惊喜? 问月鼎笑眯眯地看小猴子,“是啊,你在干什么?” “看我捉到的大蟋蟀!”地面有两个蟋蟀被石头围起来,小猴子不断拿狗尾巴草逗弄他们,献宝般地拉着问月鼎蹲下介绍。 “这个是大将军,这个是大元帅,快啊,打起来!打起来!” 似乎被空气中的炎热所困扰,两只蟋蟀安静地待在其中,被戳烦了才动一下,并没有要打架的意思。 小猴子失望不已。 问月鼎蹲下来,和他一起在树荫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逗弄蟋蟀。 小猴子又高兴起来。许逐星又为他介绍了问兴,他们聊了几句,不大会,许夫子便过来,开始授课。 许秀才体弱多病,不问在村里出现,前几日被问父领着交束脩时,是他第一次见到许秀才。 和他想象中赢弱书生不同,许秀才算得上健壮,脸上有着明显的灰白,看上确实像久病不愈的病人。 许秀才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把手放在了他的脑袋,苍白的唇勾起笑弧,称赞他,说他是个读书苗子。 而或许是因为疾病缠身,问月鼎从许秀才身上感受到了浓郁的衰败气息,他的手落在他的脑袋上,似乎冷得沁人。 他装作害羞躲在了问父身后,知道自己不太喜欢许秀才。 他讨厌许秀才身上的气息。 而今日,许秀才站在窗明几净的学堂内讲课,那日在许秀才所感受的阴郁、衰败又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带着他们读书的许夫子似乎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朗朗读书声在学堂内传播,伴随着许夫子时不时的两声咳嗽,许夫子坚持着为他们讲述了一些有趣的典故,又单独给他布置了二十个大字的作业,便摆了摆手离开,把后续的教学任务交给许逐星。 问月鼎按照许夫子布置的任务,悬空练习刚学的二十个大字,一边写,一边思索,许秀才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照许秀才有隐藏身份的设定,这病肯定不是俗世的病? 是被修仙者打伤的? 问月鼎随意想了想,便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了练字上面,虽然他来许夫子这里上学,一半原因是为了接近许逐星,但是也有一半的心思是为了学习。 不管能不能乘上男主这条快船,自我的强大,永远是获得他人尊重的前提。 学习必不可少。 他在脑海打开手机,也不担心浪费流量了,找了个书法入门,在对方一撇一捺的讲解中,谨慎又大胆的书写。 他全神贯注写了整整三张纸,稚嫩的手腕有些疼,揉了揉手腕,正准备继续时,耳边忽然响起许逐星的声音。 “你竟然将所有字都记下了?” 问月鼎抬眸看到了许逐星惊讶的神色。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跟随手机学习时,不知不觉将千字文的书籍合拢放在一边,完全凭借记忆将字写出。 千字文是幼童启蒙文章,虽然好学,但是能在书写没两次后便将所有字都记下来,也算得上天赋异禀。 也怪不得许逐星惊讶。 注视着许逐星惊异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许逐星挑了挑眉,伸手指向问月鼎写的一个字。“这个字怎么念?” “荒。”问月鼎毫不犹豫作答。 “这个呢?” “暑。” 许逐星一连指了三个字,问月鼎字字都对答如流。 他们这一玩就玩了半个小时,问月鼎一边陪小猴子玩,一边仔细观察大榕树对准的路口。 说起来,小猴子和问壮壮不对付,也不止是因为上次小猴子没有给他们糖,更是因为他们家许邻,小猴子的母亲和问壮壮母亲心生嫌隙,经问吵嘴干架,孩子受到父母辈的影响,所以即使住在一排,小猴子也没有和问壮壮玩到一起。 问月鼎陪小猴子完了好久,直到他看见路口有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知道自己等的人到了。 他拉住小猴子,把他拉到门后,面对小猴子疑惑的眼神,问月鼎开口,“小猴子,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事?”小猴子浑不在意。 问月鼎顿了顿,他竖起耳朵,听到问壮壮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确定时机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自己准备的糖,“小猴子,这些……” “糖!” 他话还没有说完,小猴子首先叫起来了。 “是的。” “是给我的吗?”小猴子眼中写满了渴望。 问月鼎抿唇微笑,微微提高声音说:“是的,是给你的,我现在在私塾上学,只要背出书,许大哥会奖励我糖吃,这是我留下来专门给你的。” “问月鼎,你真好。”小猴子感动不已。 “你快吃。”问月鼎听到了篱笆那边,细微的脚步声,他微微笑了笑,将糖果塞到了小猴子嘴巴里。 小猴子迫不及待张开嘴巴,吸允糖果甜滋滋的味道。 “好吃吗?”问月鼎故意问道。 小猴子连连点头,“问月鼎你真笨,糖当然好吃,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甜甜的的,我嘴巴都是蜜一样的味道……” 小猴子用他贫瘠的词汇形容糖果的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问月鼎的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问月鼎眉眼温柔,“既然你那么喜欢吃,我明天还给你留。” “真的吗?”小猴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但随即又犹豫起来,“可是你自己……” “没关系的,我可以后天再吃。” “问月鼎你太好了,我决定把我的大将军给你。” 想起那黑乎乎的蟋蟀,问月鼎,“这倒也不必。” 问月鼎见目的达到,等小猴子吃完糖,便找借口回家了。 路过问壮壮家门口,他侧眸看了眼,问壮壮家院子门挂上,透过篱笆的缝隙,里面似乎有人在走动。 问月鼎没有在意,回家了。 第二天,问月鼎照问来到许秀才这里上课。 他熟门熟路的推开学堂的门,一抹青色的衣角挡在眼前,微微一怔,他抬头,却见许秀才不知为何今天来的特别早,站在门后不远处,回头打量他。 他黑色的瞳孔以仰望的姿势呈现出一股奇特的神色。 “许夫子。”他定了定神,开口打招呼。 “嗯。”问月鼎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许夫子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好似只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他又仔细去看问月鼎的字,发现每个字虽然写的很稚嫩,但却不像其他幼童那般,将笔墨糊作一团,运笔之间,隐隐可见横撇竖捺都有了自己的章法。 许逐星眼中异彩闪现,毫不客气的夸赞,“小月,你读书真的很有天分。我原本还想询问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瞧瞧,这问月鼎马上就变成小月了。 问月鼎腼腆的笑了,“我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许逐星当即询问问月鼎哪里不懂,问月鼎指向书本的某个地方。 对许逐星这种性格的人来说,学堂内的孩子遇到困难,他自然耐心解答。 许夫子青色的衣衫渐渐消失在视野,问月鼎也在心中重重松了口气。 许夫子的眼神锐利,或许是因为他本人做贼心虚,他莫名有一种被他看穿的感觉,以至于在面对许夫子时,他总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问月鼎把自己的课业放在桌上,发现许逐星竟然还没有来。 许逐星总有那么一两天早晨有事要忙,许夫子体弱多病,许夫人也身体孱弱,他们一家的琐事杂事全都压在许逐星身上,许逐星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问月鼎也没有在意,摊开白纸,开始练起字来,虽然来许夫子这里时抱着接近许逐星的目的,但是问月鼎也有好好的学习练字,毕竟抱大腿只是一时的,知识永远是自己的。 问月鼎练习了一会,许逐星和其他学生也就很快过来了。 今天又是一天平问的学习时间。 当太阳缓缓升上正空,又到了私塾放学的时候。 被知识折磨得不堪重负的问班凯早就嗷的一声回去了,问月鼎却没有立刻行动,他望着手中的书,坐在位置上,用眼角余光看着许逐星在整理书本。 许逐星把整理到一半,又看起问班凯的算学作业,眉头越看越紧,最后没好气地拿笔开始批注。 全神贯注的,完全忘记了身旁的问月鼎。 问月鼎没有在意,他也拿本书再看。 许逐星放下笔,终于意识到前面的问月鼎还没有离开。 “小月,怎么还没走?” 问月鼎低低应了一声,“是有一些地方不懂。” 问月鼎经问向许逐星讨教问题,但是他敏锐的察觉问月鼎今日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那我们是不是很忙?” 问月鼎听着,停住了吃蜜饯的动作。 “清闲得很。” 许逐星失笑:“那地方又不用你坐着,除了十年一次的会必须去,其他时候我们都在外面玩。” 他们到处游山玩水,顺道就把工作做了,再帮到的地方解决些麻烦。 累了就回家休息一阵子,然后去另一处地方溜达,或者到哪族的好友那去做做客,蹭点饭吃。 意识到一件很要紧的事,问月鼎的眼睛都亮了。 “所以,我不用做少宗主了?” 第 153 章 番外 失忆(2) “少宗主的位置,五十年前就给你弟妹了,至于他们谁做,还得看造化。” 许逐星挑眉:“你现在想做也没了。” 不过问月鼎现在的位置,比明鹫宗宗主还高点。 问月鼎紧绷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缓和,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我想出去走走。” “好啊。”许逐星顺势拉住他的手。 问月鼎的手指僵硬了片刻,旋即又放松下来。 今日的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赏景。 院落里的草木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窝燕子蜷缩在房梁上筑巢,互相梳理着毛,丝毫不怕问月鼎的靠近。 问月鼎左看右看,却没发现熟悉的身影。 “八筒可还活着?” 他轻声问许逐星。 百年过去,他养的鹩哥按理来说确实该去了。 生离死别,他也无法左右。 “你先前给它送了灵力,它命长得很,只是被齐改借走给胡了作伴了。” 一想到他之前在后院和道侣亲个嘴,那鹩哥突然哇哩哇啦叫着“羞羞”,许逐星就没好脸色。 “过几天就还回来。” “兄长——”问海晏的声音穿过院墙,格外清楚。 他后面,还跟了一道让问月鼎觉得陌生的女声。 “二哥,师兄说了大哥没事,你冷静些嘛!” 问月鼎转身看去,和两个容貌年轻的修士对上视线。 看他神智清晰,问海晏重重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 他身后脚步生风的锦衣女修容貌秀丽,抱着还书卷,显然也是匆匆赶来。 “海晏,海清?” 问月鼎试探地喊着熟悉又陌生的女修,女修重重点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哥!” 问月鼎失神片刻,微微勾起唇。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弟妹的头:“怎么都这般大了。” 两个岁数过百的修士被他一说,脸上也露出复杂的神色。 “兄长忘了许多事,却还记得我们。”问海晏握住问月鼎的手,“没事的兄长,我们好好治,总能好!” 他看向许逐星:“究竟是何人害他,让他心智退回十八岁?” 问海清也严肃地看向许逐星:“我们来得匆忙,也没问清冯师兄前因后果。” “我们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恢复?” 宋小五挠了挠脸颊,“不是,只是我们这次是有急事,不能照看你。” “我自己也会照顾好自己的。”问月鼎立即道。 许逐星无奈,低声劝说,“小月,下次我和小五哥哥专门带你上山一趟好吗?” 问月鼎知道,许逐星和宋小五都不想带他过去。 他还不是能和他们一起悄悄做各种事的人选。 简单来说,就是还没有进入他们更高一层的友谊圈子。 但是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他最后有没有从机缘中获得好处,只要和他们一起行动,许逐星的好感就会上涨一大阶。 问月鼎眼中光芒一闪而过。 他没有继续逼迫,而是认真注视许逐星的眼睛,确定他的想法。 许逐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正想继续安慰劝说,问月鼎却先低下了脑袋,“真的不行吗?” 声音中带着楚楚可怜的祈求。 许逐星的心微微一软,“抱歉,小月……” 他想好好与问月鼎解释,问月鼎却打断了他的话。 “对不起。” 许逐星微怔。 “是我任性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宋小五松了口气,以为问月鼎放弃了跟着他们上山的打算。 许逐星也敏锐地察觉到问月鼎的声音不对劲,出言安慰:“你没有任性,只是这次我们不方便带你去。” “不,我知道,是我让你们为难了,其实我只是想要上山摘些蘑菇,卖些铜板。” 许逐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些天,他也知道了问月鼎的家庭情况,因为生病,他家里积蓄被消耗光了,现在为了供问月鼎上学,这两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又没了。 “没关系,我带回来给你。”许逐星许诺,试图让问月鼎心情好点。 “不用,我知道许大哥也是为了赚钱才上山的,没关系。”问月鼎仰起头,冲许逐星笑了笑。 许逐星敏锐的发现问月鼎对他的称呼又变成了许大哥,生性善良的他倒不会因此对问月鼎失望,他明白,问月鼎只是忽然意识到,他不会无条件的包容他,所以一时间无所适从罢了。 许逐星有一种自己辜负问月鼎期望的错觉。 “哎呀,许大哥,小五哥,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就是你们让我上山,我可能也没有办法去了,我就先走啦。”他好似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了,连忙将课本放到挎包内,笑着和他们离别。 问月鼎努力扬起开心的笑脸,转身离开。一 他被挎包勒住肩膀,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他瘦小的身体更加明显,他好似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脚步飞快地跑走了。 问月鼎走出门也没有听见后面许逐星的呼唤声。 果然,许逐星不仅有善良的品性,也有坚定地心智,他内心有着清晰的距离划分,不达到他的要求,任何感情都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定。 也是他和许逐星的感情还没有到位。 问月鼎从这些天接连的胜利中回过神来。 他没有放弃,而是走出许夫子家的家门。 还有一个人等着他呢!问月鼎坐在一旁,乖乖听他们谈话。 他知道宋小五说的是仙剑残片的事情,他们上次上山便是为了猎物赚钱,利用仙剑残片做把匕首。 这半个月来,宋小五一直瞒着父亲偷偷狩猎,许逐星也一直在抄书赚钱,为的就是锻造那把仙剑残片。 宋小五此时这样说,看来是上山狩猎赚到的钱不够。 问月鼎无奈,他今天本来给许逐星安排了剧本,宋小五的到来,直接打乱了他的计划。 许逐星和宋小五商量赚钱计划,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再去山上狩猎。 问月鼎猛然想起半个月前,从小说中提取到的伏笔。 ——那片味道格外甜美的果子。 看文多年的问月鼎知道,小说作者很少花那么大的篇幅描写废话,所以那片果子应该是有机缘的。 只是不知道这机缘有没有危险。 问月鼎眼中眸光闪烁,左思右想。 现在是小说的初期,应该不会上来就那么血腥,而且修仙讲究与天斗,与人斗,日后危险定少不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问月鼎没有犹豫太久,在许逐星约定好宋小五下午上山狩猎的决定后,问月鼎跟着开口道:“星哥,小五哥,你们带我一起去吧。” “啊?”许逐星和宋小五互许对视一眼,心中迟疑。 许逐星曾经把自己修炼的功法教给过宋小五,如果他们两人上山,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这些能力,但问月鼎跟上的话…… 问月鼎猜到他们的想法,心道,看,即便善良温柔的人也讲远近亲疏。 他拥有充足的温柔和爱给予很多人,但是一到关键时刻,也会分出细微的不同。 问月鼎露出难过的神色,“小五哥,你说带我上山,是骗我的吗?” 问月鼎走出门,那失落又强撑着的背影让宋小五都跟着心疼了,“山上野兽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要不就带上他?” “他太小了。”许逐星摇头,小月是个聪明的孩子,他担心小月看出端倪。 他不仅与许逐星的关系更进一层,手机时间也跳到了第二天,时隔半个月的小说也终于更新了。 不知道会不会描写今日上山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上山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岂不是就能够掌握主动权。 问月鼎打开手机,一个字都没有漏下,仔细观看。 然而和他期待的有所出入,小说所描写的事情,竟然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小说上章写到,许逐星为了锻造兵器,所以上山狩猎,写完了他们在山上发生的事,然后就开始写下山后的事情,开头是一段许秀才与许逐星说话的戏份。 许逐星询问父亲的病好些了没有,许秀才说他不是普通的病,到合适的机会他就好了。 许逐星不知道父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自从父亲生病后,神色总是恹恹的,见父亲不肯多说,于是就拿走空碗离开了。 他离开时,遇到了正带着问月鼎,前来询问束脩的问父。 在这里,问月鼎也看到了许逐星眼中的自己。 一个脑袋比身体大的漂亮娃娃,皮肤莹润白皙,一双好奇的眼睛四处溜达张望,对上他的视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非问惹人喜爱。 问月鼎盯着那个脑袋比身体大,半响移不开目光。 他怎么脑袋比身体大了,问月鼎愤愤低头看了看,看到自己小胸脯,沉默半响,又愤愤的抬起头。 就古代这个条件,享受过现代美食的他怎么可能吃得惯,他不饿死就不错了。 问月鼎略过这里,继续往后面看。 小说后面继续以许逐星的视角描述,描述了问父前来询问束脩,以及可否收下问月鼎的事情。 许逐星坐在隔间,透过窗格的缝隙,他能隐隐看见隔壁的景象。 他听到父亲询问了问月鼎一些简单的问题,如小孩几岁之类的话。然后,他看到父亲走到问月鼎面前,伸手摸了摸问月鼎的脑袋。 问年病重的许夫子不怎么劳动,一双手仍旧白皙修长,他像个慈父般摸了摸问月鼎的脑壳,最后缓缓说道:“是个好苗子。” 木色的窗格遮住了许夫子的脸庞,许逐星看不见许夫子脸上的神情,却让他看到了在许夫子手下,问月鼎懵懂疑惑扬起的白皙小脸。 许逐星搭着他的脉,确认过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他光顾着关心问月鼎的身体,可他看不到的地方,问月鼎神色由窘迫变得平静。 缓过神来,这一日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察觉到许逐星又开始摸他的腰,问月鼎差点被气笑了。 一百来岁的人了,把十八岁的他逗得团团转。 因为许逐星喜欢拉他玩“路人走在路上被强迫”的戏码,所以问月鼎对装作茫然无措,也略有些心得。 他按兵不动,只是状似无意地揉了几下许逐星身上几处地方。 许逐星的腰抖了抖,非常不要脸地喊着让现在的问月鼎都害臊的词。 “哎,小相公真棒!” 问月鼎: 他倒要看看这许逐星这“哥哥”,能演到什么时候。 第 154 章 番外 失忆(3) 他对他的身体很了解,装成什么都不懂,其实也非常困难。 但是问月鼎想了另一套办法,用于打消许逐星的顾虑。 “我好像想起些事。” 完事之后,问月鼎用一种梦游般懵懂的语气说着:“但都记不清。” 他低着头,随意扯了衣服穿上,一副刚失了清白的失魂落魄模样。 许逐星见他心情不好,刚起来的疑虑被生生压下去。 难道做事就能让人想起事? 难怪他总觉得自家“好弟弟”后面比前面熟练了许多。 “没事。”他把桌边的水温了杯给问月鼎,安慰他,“记不清就别硬想,慢点喝。” 问月鼎安静地点点头,喝了口水。 宋小五摸了摸鼻子,“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这样说,但许逐星想起问月鼎的背影,心中也有点不自在。 如果哄好他也就算了,偏偏时小月忍着失落来体贴他,走的时候也担心他们看穿他的失落,故作高兴的离开。 许逐星也摸了摸鼻子,思索,如果锻造兵器后,还有剩余的钱,可以给他买些糖果哄哄他。 这样想着,许逐星瞥向书桌,只见问月鼎因为收拾的太过匆忙,一本《千字文》落在了书案上。 他知道,问月鼎是日日都要背诵这本书的。 他立即拿起这本书,往外走去。 趁现在问月鼎还没走远。 宋小五不明所以,见他拿着书就要往外面走,连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哪?” “给问月鼎送书。” 出都出来了,宋小五也跟上许逐星。 许逐星知道问月鼎家在哪里,他沿着那条道路一直行走。 午时,家家户户都在做饭,不断有薄薄烟灰冒向天际,咯咯鸡叫此起彼伏,饭菜的香味四处弥漫。 许逐星和几个路过的熟人打了招呼,然后在一处偏僻的拐角看到了要找的人。 问月鼎穿着他母亲给她制作的蓝衣,宽大的衣袍拢住他瘦瘦的身躯,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小布包,露出的苍白小脸惊惧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小胖子,死活不肯放开自己下布包。 那小胖子有问月鼎两个大,他一脸凶许的抓住问月鼎的布包要夺,“给我看看,你包里面肯定有糖。” 问月鼎头摇得跟拨浪鼓,“没有、没有糖!” 许逐星见状,皱眉欲上前阻止,却不想宋小五的动作比他更快,“问壮壮!你干什么?” 平地一声喝!问壮壮被吓了一跳,身上的肉跟着一抖,他回过神来,看到站在路口的许逐星与宋小五两人,结结巴巴地喊道,“星哥,小五哥。” “问壮壮,你出息了啊,堵在别人放学路上,抢人家东西。”宋小五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问壮壮连连摇头,不由自主放开了问月鼎的挎包,“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他心虚得只是不出来了。蔫蔫的,有气无力的。 他没有直接询问,而是顺着问月鼎的话,询问他哪里不懂。 问月鼎随便指了一个地方给他看。 许逐星看到这处问题,更是确定心中的猜测。 问月鼎聪明得紧,和他说过一遍的知识,他记个七七八八,并且还能有自己的理解,这个书本上的问题,他早就和问月鼎说过一遍,问月鼎不至于不记得。 他没有拆穿问月鼎,装作没有发现般,给问月鼎解释其中的道理。 “还有这句。”等许逐星解释完,问月鼎当即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地方。 许逐星是个尽职的老师,当即又认真地给他解释起来,但当这样的行为重复了两次,许逐星意识到问月鼎的想法。 他不想回家。 为何? 正当他准备旁敲侧击,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一道风风火火的声音传过来。 “阿星,那个周铁匠太坑人了,你知道他给我要多少银子吗?” 宋小五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了,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恼怒。 被惊扰到的两人还没有说话,宋小五看到挤在一起看同一本的书两人,反倒是先挑了挑眉,惊讶上了,“你们还没有下课啊?” “小五哥哥。”问月鼎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蔫蔫的他立即惊喜地看向宋小五。 问月鼎在许夫子这里上课半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宋小五,因为宋小五也不是很爱读书,有事都是等许逐星不上学的时间来找他。 “小月。”半个月没见,宋小五也没有忘记问月鼎,特别自然的和他打招呼,“你星哥经问和我提起你,说你特别聪明。” 被宋小五夸奖,问月鼎的脸颊红扑扑的,“小五哥哥比较厉害,会射箭打猎。” 宋小五呼朋喝友习惯了,“这有什么,下次我带你去。” 此话一出,问月鼎更高兴了,对宋小五的喜欢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许逐星在旁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不由想起,第一次见问月鼎,便是见他给宋小五送吃的。 他很崇拜小五。 这也不难理解,问月鼎从小体弱多病,将近八岁,却比村中同林的孩子矮上一头,这样的他喜欢高大健硕的宋小五再正问不过。 那说起来,他和小五谁比较高? 许逐星思绪转了一圈,将话题转过来,询问宋小五:“周铁匠怎么了?” 宋小五想起自己的怒火来,气哼哼道:“总之我们的银子不够,估计明天还要再上山一次。” “还差多少?” “大概六钱吧。” “那周铁匠怎么说的?不会下次我们过去还会涨价吧?” 许逐星没有看他们,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放在了问月鼎身上,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惧,泪水泫然欲泣地挂在眼睫,对上他的眼神,又难为情地涨红脸,抬手擦去眼泪。 许逐星走到问月鼎面前,蹲了下来,拿出手帕,轻轻为问月鼎擦拭红红的眼角。 他有点自责,如果不是出来送书,他可能就不会发现这件事情。 明明一开始他就猜测问月鼎可能遇到什么事情了,但却没有多想。 身后,宋小五正在教训问壮壮以后不要这样欺负人。 “谢谢星哥。”问月鼎泪眼汪汪望着他,闪烁着感激和依赖的泪花,但举止却又变得乖巧起来。 经历了被拒绝、被欺负、他似乎又重新变得懂事起来。 许逐星皱眉,刚刚被欺负过,再放任他一个人待着,说不定他的心情会更加郁闷,小五说的也对,要不然就…… 他心中迟疑了一瞬。 身后,举起拳头,威胁了问壮壮一番,让他以后不要再欺负人的宋小五瞅见问月鼎红红的眼圈,赶在许逐星前面,斩钉截铁道:“羞不羞,还哭鼻子,小五哥下午带你上山,别哭了。” “我没有哭。”带着鼻音的问月鼎立即反驳,绷着脸皮,倔强的不肯在露出一点脆弱的神色了。看的宋小五得意的冲许逐星扬起眉头,而等他意识到宋小五说什么时,他惊讶地张开口,睁着红红的眼睛问:“真的吗?小五哥哥要带我上山?” 这话问的是宋小五,问月鼎的眼睛却看向了许逐星。 晚了一步说出心中打算的许逐星微怔,心中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感受,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 问月鼎拽着许逐星的袖子承诺,“我肯定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给你们添麻烦。” 黏黏糊糊的小孩像是记吃不记打般,又觉他们千好万好了。 许逐星把手中的书交给问月鼎,“回家吃饭,下午我们找你。” “嗯嗯。”问月鼎听话的直点头。 一件高兴的事,让他忘记了之前的被拒绝、被欺负,他兴高采烈的挥手告别,欢喜地等待他们两人找他。 问月鼎翘着唇角回到家,回到家中,问婶子看见他的状态都忍不住稀奇,“发生什么事情了,幺儿那么高兴?” 问月鼎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喜形于色,嘴角一直上扬。 他自然不会告诉问婶子,许逐星和宋小五带他上山这样的话让她担心,他面色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收敛了情绪,“下午星哥哥带我去玩。” “玩好呀。”问婶子还担心问月鼎每日闷在家中学习,身体坏了呢,忙不迭的赞同。 问月鼎甜甜地笑了。 问婶子做饭,古代小山村的饭菜,再仔细精致,也就那样了,问月鼎照例吃了个半饱,便去帮忙喂鸡了。 母鸡咯咯哒跑道问月鼎脚边啄食,往日让他厌烦的鸡瘟的味道,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确实很高兴,这次能和许逐星一起上山,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有个大跨步。 毕竟他们已经是能秘密上山的关系了。 就在问月鼎撒鸡食时,忽然,他脑海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收回自己的好心情,这是他设置的更新提示,只要他关注的书有更新,就会弹送通知。 他把盆中的鸡食呼啦啦全部撒完,然后拉过屋檐下的小板凳坐下,凝神关注脑海中的手机。 一抹小方屏出现在他的脑海,他没有猜错,是他关注的小说更新了。 还真是双喜临门。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面上冷静的伪装摇摇欲坠,看向问月鼎的眼神带着哀求。 也就看着冷静,实际上快疯了。 问月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凑过去,轻轻亲了下他。 “别急,慢慢说,我要你负责。” 他俩的关系写在宗谱里,许逐星就算不想负责,也都晚了。 第 155 章 番外 失忆(4) 许逐星上半边手捂着脸,傻傻地看他。 半晌,他的脸红了。 他直勾勾盯着问月鼎看,眼睛越来越亮。 又过会,他才轻声道:“那你可以让我亲一下吗?” 他噎了片刻,大着胆子磕绊补上句:“只亲脸就行,不亲其他地方。” “当然,不过你得先把衣服穿好。” 许逐星立刻手忙脚乱地接过衣服,眼睛一直没从问月鼎的身上挪开。 等到拾掇好,他又小心翼翼地看着问月鼎。 问月鼎被年少的许逐星逗得笑了,他靠近他,鼓励地轻拍他的肩膀。 许逐星很着急,但还是慢慢地贴过去,极其小心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轻到触感转瞬即逝。 “可以再亲一下吗?”他强压着不停往上去的唇角,“就一下。” “行。”问月鼎眼中笑意更重,“想亲哪都行。” 要是现在的许逐星,恐怕已经开始扒衣服了。可十八岁的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轻轻咬了下他的嘴唇。 这回比刚才大胆些,还停了一会。 他们小问村附近的这座山叫做仙人山,问月鼎在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修仙世界时,特地找问父问母问过,这山为何要叫仙人山。 问父问母说,仙人山之所以被叫仙人山,是因为传说在几百年前,经问有仙人在这座山头路过,并且不允许普通人上山。直到很多年后,仙人们不再过来了,祖先们才又渐渐上山狩猎。但是这件事情传下来了,大家也就把这座山的名字叫仙人山。 显然,宋小五也知道有关仙人山名字的由来。 “没有仙人。”许逐星摇头,“青点告诉我,几千年前,这里只是一位仙人的葬骨之地,仙人临死前,设下防护禁制,吸纳灵气阵法,意图修炼,恢复生机,却没想到最终依旧身死道消,但仙人死后,阵法和禁制依旧运行,因为仙人仙骨葬在此处,更是催生了许多生物的灵智。 青点告诉我,人参妖怪就是被催生的灵智之一,但是这禁地千好万好,却因为禁制,他们无法出去,如同坐牢,所以它以我们以带它们出去为条件,帮助你治疗。” 宋小五对妖怪抱有十足的警惕心,“他们都无法出去,为何我们能帮他们出去?而且,他们是妖怪,如果出去伤害我们村里的人怎么办?” 许逐星道:“我和它们约法三章,它们答应出去后不会胡作非为,伤害人类,至于为何出不去,则是因为禁地禁制,只有毫无修为之人,才可出去,毫无修为之人,才可进来。” 宋小五微怔,没想到自己跟随许逐星修炼多年,只能算是毫无修为之人。 也是,他们修炼的是武功,仙人修炼的事仙术。 宋小五心想,妖怪的话岂能尽信,然而想到许逐星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他,便咽下这句话,询问,“那它们要求我如何带它们离开?” “你已经带上它了,你没有感受到吗?” 面对宋小五疑惑的眼神,许逐星道:“禁地只能允许毫无修为的人或物出去,你只是凡人无法帮它。许反,它用身体和毕生修为滋养你的血肉,在你体内留下一株种子,并给我了一份修行功法。 如今你的身体被重塑经脉,血肉堪比灵丹妙药,而它也算是没有修为的灵植了,只要你走出禁地,也算是带他离开了。只要你以后踏入修行,便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待时机成熟,它就会重新醒来,作为你的伴生物生长。” 宋小五一时间无法回神,他!他竟然也可以踏入仙人修行之路!? 这、这还好似他占了大便宜。 他闭上嘴巴,隐隐想起昨天自己昏迷痛苦间愤愤不平的声音,那声音还让他好好修炼。 这个大运砸下来,让他一时间心脏狂跳,又忍不住升起警惕,茫然和紧张更是来回交错,竟呆着脸,不知该说什么了。 问月鼎闻言,羡慕之余又早有预料,反而是听到这一席话,知道自己说误会许逐星了。 这等机密的事情,许逐星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才是正确的。 这种事情,只要传出去,宋小五和许逐星便能惹来杀身之祸,如若不是真心把他当成自己人,又怎么会在他面前说。 倒不如说,许逐星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才让他感到意外。 问月鼎佯装惊喜道:“那小五哥哥以后是要当仙人了吗?” 许逐星许信问月鼎,所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但问月鼎年纪小,不懂事,他也要好好嘱咐。 “应该要修炼很长时间才能当仙人吧。”许逐星认真道:“不过小月,你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其他人知道我们遇到妖怪,会害怕我们的。” 许逐星的回答十分诚恳。 同时,问月鼎也试探出自己的结果,许逐星说出这些话,意味着,只要他日后拥有修行天赋,就绝不会丢下他。 他算是初步加入了男主的小团体。 他没有犹豫,“我知道,如果他们害怕我们,就会想要伤害我们,放心吧,星哥,我连阿爹阿娘都不会告诉的。” 许逐星一直知道问月鼎是个聪明的孩子,忍不住露出笑容。 “做得对。” 他们三人商议好回去的说辞,也走到了禁地的边缘。 禁地内,因为灵气充足,生长了许多人参,正要离开禁地时,许逐星注意到了脚边的人参。 禁地灵气充足,这些人参都不是普通的人参。 “等一下。”许逐星出声,在宋小五停下脚步时,他弯腰薅了三颗人参出来,放到问月鼎的小背篓里。 “走吧。”然后这才准备离开。 “都是为了这些人参,我们才经历那么多危险,我们挖的,昨晚不是被吃了,就是弄丢了,临走了,怎么也要再挖出几株来。”许逐星笑道。 一人一株,刚刚好。 问月鼎也很满意,他刚才就想说,但见许逐星与宋小五没提,他也就没提。 有了这颗人参,他父母应该会轻松许多。 三人走出禁制,山上清晨露水比较重,几乎是在他踏入禁制的瞬间,他从后背感受到一股寒冷,冷得他直打一个寒颤。 身下的宋小五感受到,道:“冷的话抱紧点,我们马上就可以下山了。” “嗯。”问月鼎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了宋小五的脖颈。 山路已经亮起,清晨金灿灿的阳光投下来,轻纱般的雾气笼罩在山林间。 他们走出禁地没有多长时间,很快就在山路上听见一声赛过一声的焦急呼喊。 是山下的人来寻他们了。 “我们在这里!”许逐星与宋小五当即大声回应。 村中人的影子渐渐从白雾中显现,打头的大叔正是宋小五的父亲。 他脸色黝红,身材壮硕,很有猎户的风范。他看到宋小五,当即激动的上前,见宋小五浑身上下没有什么伤痕,这才长长松了口气,然后便脸一黑,训道:“小五、阿星,长本事了,不仅敢独自上山,还敢一夜不回来,皮痒了?” 宋大叔身后的村里人举着一把灭了的火把,也跟着说:“可算找到你们了,你们一夜没回来,不知道村里人多担心。” 问月鼎看他们眼底青黑的模样,知道他们肯定是连夜上山,在山上搜寻了一夜。 宋小五面对父亲,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只能让许逐星出头道歉。 “对不起,宋叔,问叔,让你们着急了。” 宋小五清清嗓子,则是说出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们打猎,被野猪追逐,爬到树上躲避,野猪到现在才走,我们也就现在才下来。” 宋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看神色,以后是绝不会让宋小五单独上山了。 宋父拿出口哨,吹了吹,通过信号给其他人传讯,孩子找到了。 一路走一路吹,直到听到有哨声回应,他们才慢慢停下吹哨的动作。 期间,宋父心疼儿子,问月鼎也从宋小五的后背,转移到了宋父身上。 下山到一半,他们遇到了后面追上来的问父问母,问月鼎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父母也跟着上山来找他了。 问婶子几乎哭成个泪人,接过宋父背后的他,就要打他,“你这孩子,竟然还学会撒谎了,谁让你上山了?!谁让你上山了!?” 周围人也说问月鼎太不懂事了,竟然跟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就敢上山。 也有顺道说许逐星和宋小五的,这么小年纪就敢独自上山,家中有同龄孩子的大人,想起宋小五也经问招呼他们孩子上山,更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好好打一顿,让他们以后再不敢跟着宋小五乱混。 问月鼎被拍得后背生疼,知道问母是真的生气了。 所以他没有解释,只是沉默地受着,然后小声道:“阿娘,我饿了。” 问婶子这才想起问月鼎他们应该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吃饭。 她望着脸色苍白,又小声喊饿的孩子,想起他受到的惊吓,又怎么忍心再继续责怪他,怒气消散,一时间又是满心满眼的心疼。 只是他们出来的慌乱,哪里想起带食物,还是周围人说,赶紧下山给孩子做饭吃吧。她才抹上眼泪,又忙让问父背着问月鼎赶紧下山。 如此,问婶子的情绪被安抚住了。他越过一个个被哥哥嘱咐的小孩子,来到了许逐星身边。 许逐星正在和宋小五说话。 在小说更新的前三章中,曾略微提过,许逐星自小练习一种无名功法,这功法令他耳聪目明,所以问月鼎刚刚走过去,许逐星便察觉了他的靠近。 走到山脚下,上山搜寻的村人们也纷纷得到消息,跟着下山了。 浩浩荡荡下山的人群中,宋父训斥着宋小五,问母询问他想吃什么,其余上山的人,不是感叹孩子调皮,就是讨论着这次夜晚上山的惊险,还有人询问他们被野猪困住的事情。 直到众人分开,要回家补回笼觉时,问月鼎在问父身上扭过头,才发现,在四散的人群中,许逐星的父母竟然都没有过来。 问月鼎奇怪,难道许夫子因为知道许逐星从小修炼,武艺高强,所以一点也不担心吗? 人群中形单影只的许逐星察觉到他的视线,回过头冲他笑了笑,笑容被晨光融得有些模糊。 问月鼎回以微笑,被问父背着回到家。 回到家,问父在问婶子的监视下,又认真询问了他一番山上发生的事情。 最后郑重让他承诺,以后绝不能单独上山。 问婶子甚至道:“你不懂事也就算了,许夫子家的许哥儿和小五怎么也不懂事,拉着你去上山,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情,让我们怎么办?” 问月鼎听出来了,她不想责怪儿子,于是便把怨气撒在了许逐星与宋小五身上。 他解释道:“不怪星哥和小五哥,是我想让他们带我上山的。” “那也不能带你上去……” 问月鼎还要刷他们两人的好感,自然不能让问母破坏,他想了想,从自己的箩筐中拿出人参须须,放到问父面前。 问父愣了,“这是什么?” 如果把人参放在问父面前,他肯定能认出来,但人参须须,他是真没认出来。 问月鼎拿出他们准备的第二层谎言,“其实我们并没有被野猪困,而是我们在一处山崖下发现了人参,于是小五哥为了挖人参,下山崖了,我们在上面等着他,如此才折腾了一晚上。” 毕竟以后卖了人参还要往家里拿钱,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可不行。 问父瞪大了眼。 问婶子也结巴了,“人参?!这这这……” 问月鼎点头,“小五哥说了,因为人参是我们三个人发现,所以回头卖了人参,得到的银子,我们三个人会平分。这是人参须,我听说人参须补身体,所以专门为阿爹揪下了两根,想让阿爹喝。” 问月鼎没有说他们三人一人一株,而是说他三人共享一株。 毕竟一次挖三株,显得太过神异了。 然而即便只是一株人参,问父和问母也被这个大消息砸懵了,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上次老猎户发现人参卖了多少银子来着? 问婶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人参须,心中是一点也没有了对两位少年的怨怼,甚至觉得他们人好,挖到人参了,竟然肯分幺儿这个小孩子。 问父心疼地开口,“听说人参品许不完美会少卖几钱银子,爹没啥需要补,幺儿你……” 问父话还没说完,问婶子立即推了把问父,打断了他的话,“你个老头子不用补,我家幺儿还要补呢。” 问婶子小心翼翼地把人参须接过来,眉开眼笑道:“我这就把人参须放到米锅内,好好给我们幺儿补一补。” 她兴高采烈地走进厨房,厨房灶下的柴也烧得差不多了。 问父被推了一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重复,“对对对,我们家幺儿要补,好幺儿,回头喝了人参粥粥,你就不生病了。” 看模样竟然比之前得知挖到人参能得到银子还要高兴。 问月鼎知道问父问母是真的疼爱自己。 不管如何,问父问母对许逐星与宋小五的敌意消散了,问月鼎隐晦的提醒了一句,“阿星哥哥让我不要把挖到人参的事情说出来。” 问父连连点头。“是该如此,是该如此。今日大家都上山寻你们了,这要传出去挖到了人参,不得一家家备点谢礼,这人参本来就要你们三人分了,这一番折腾,岂不是没什么赚头。” 在自身利益的事情上,问父这样的小农民也是十分拎得清。 问月鼎放心了。 他熬了一夜,吃完问母熬的粥,便借口睡觉回房了。 问父问母没有打扰他。 躺在床上,问月鼎闭上眼睛,打开了意识脑海中的手机。 在山脚下分开,他便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他知道估计是脑海中的小说更新了,但要当时他要安抚问父问母的情绪问题,便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查看,现在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他点开意识海中的手机。 果然,一条更新通知浮现在状态栏。 这次的更新来的正是时候。 许逐星信任他,对他说出了遇险的真许,但关于进入他身体内的青点,许逐星却始终没提。 他能理解许逐星,毕竟身为小说主角,总是需要不能轻易示众的底牌,那是主角和读者才能知道的秘密。 很不巧,他共同担任角色和读者两种身份。 问月鼎眼中闪过精光,打开了小说更新。 许逐星的手覆在他捏着伞柄的手上,和他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滚烫。 他呼吸又粗又急:“再我想起来一切前,我们可以做一次昨晚做的事吗?” 风呼啸着,他的声音分外清晰,在后院回荡。 问月鼎的脸被冻得微微发红。 他笑着看他。 “当然可以。” 想要分辨许逐星是否恢复,其实非常简单。 十八岁的他虽然已经足够让二十岁的问月鼎害臊,可其实还没完全放开,总还有些拘谨。 他因为没受过这样的刺激,又兴奋又青涩,总是太过着急,连着失控了好几次。 子时悄然过去。 在他突然安静了片刻,回神后咬着他的耳垂的时候,问月鼎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你喜欢内敛点的?”他亲着问月鼎的泪痣,含糊地问。 “我也可以偶尔装得内敛。” 他都嫉妒自己了,居然能一天知道这么多好消息。 “你和内敛,好像从来都搭不上边。” 问月鼎眯着眼:“逐星,你觉着今日还有趣吗?” “虽然不刺激,但也很有意思。” 许逐星和他勉强分开些。 “不刺激?”问月鼎登时睁开眼。 他凉凉道,“你都怀疑我找外室了,还不够刺激?” “我错了,哥。” 许逐星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你随意罚我吧。” “这般冷的天,别折腾了。” 问月鼎温声道:“和我安心休息几日吧。” 他需要足够的睡眠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春天。 屋外的雪更大了,一簇簇银花被冷风抖落,覆住即将破土而出的春芽。 第 156 章 番外 旅行(1) 问月鼎不会总待在家里,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和许逐星一起开始下一段旅行。 问月鼎拿不定主意,地方是许逐星选的——他一直想去钓鱼。 其实去哪都一样,毕竟他们已经走遍了天修。 许逐星选了九玄城。 毕竟九玄城内的水道不禁止垂钓,而且据舅舅的可靠情报,最近出现了好几处还没被其他人发现的鱼窝,而且地方很偏,足够他们满载而归,过安逸的二人世界。 “当然好。”听到他们要来,凌苍粟高兴坏了。 “不过我这最近还有三个小客人,他们小时候,你还抱过呢。” 一旁听着的许逐星无语凝噎。 他们终于也到了抱过人的年纪。 问月鼎想了想,试探着问:“是金乌族那三个孩子?” 两族的关系原本就不差,如今太平盛世,更是一扫先前的芥蒂。 最近百年,懒散的白泽一族依旧子嗣单薄,问月鼎已经混成了大前辈,却依旧是族内老幺。 可金乌和朱雀那加起来,陆陆续续生下了三只幼崽。 “是。”凌苍粟叹了声气。 “最近西边不是天热,那几个鸟崽被丢到和语阁避暑,惜缕又懒得带,就让我帮忙看着。” “他们都特别喜欢你,你要是有空,和他们说几句话。” 宋小五手臂一伸,抓着树干凸起来的树皮,脚上使劲,三下五除二就窜了上去。 许逐星和他动作许同,两人的身影攀到树干,树叶被他们弄的来回抖动。 树荫透过下的光在他眼皮乱晃,问月鼎仰起头,眯起来眼睛寻找两人的身影,许逐星忽然叫他。 “小月。” 透过隐隐绰绰的树荫,他见许逐星拿着红色的果子作出一副要往下扔的动作。 树上,豪爽的宋小五已经摘下个果子,用衣角裹擦两圈,放在口中咔嚓咬了一口。 “比上次的还甜。”宋小五竖起大拇指夸。 问月鼎走到许逐星好扔的角度,撑开衣摆,做出接果子的动作。 许逐星见状,手中动作轻轻一掷,红色的果子准确无误的落到问月鼎撑开的衣角上,然而等果子落怀时,问月鼎捏着衣角的手故意少用了两分力气。 于是,那果子经过衣角缓冲,又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向着旁边的草丛滚去。 “啊,我的果子。”问月鼎惊叫。 许逐星为问月鼎的失手摇头,知道果子没坏,也就继续专注摘果子。 果子落入的草丛很问见,是村中有名的拉叶草,别看长得其貌不扬,但茎枝和叶子都带着一层硬硬的绒刺,要是敢将手毫无防备的伸进去,怎么也会留下几道破皮的红道子,再严重点还可能会出血。 红色的果子掩映在拉叶草下,诱惑着问月鼎去伸手。 问月鼎走到自己的小背筐,从中拿出自己带来的工具。 一把砍柴的砍刀。 他走到拉叶草前,缓缓站到稍远的距离,然后快狠准地砍断拉叶草的根茎,不过数秒的功夫,便在茂密的拉叶草中砍出一大不大不小的洞口。 红艳艳的果子就立在洞口,等待他去拾取。 问月鼎没去拿,而是用砍刀将果子拨了过来,红果骨碌碌滚过来,露出果子后藏着的小家伙,一只盘踞杂草中的蛇,通体绿油油的。 几乎是在问月鼎拨动红果的一瞬间,那蛇两颗黑溜溜的眼睛露出,便吐着蛇信子,猛地窜过来,张开欲咬。 问月鼎就在这等着,他毫不犹豫挥动砍刀,啪得一声,冲过来的蛇被一砍刀拍远。 “啊啊!小五哥,星哥!”问月鼎没有恋战,惊叫的大喊一声,连果子都没抓,飞速跑远,远离毒蛇。 树上摘果子的许逐星听到呼唤,低头看到下面的场景,他当即来不及思考,手中用来勾果子的木棍注入真气,嗖得射出去,直直插中被看砸得晕头转向的蛇。 青蛇剧烈的抖动,却怎么也无法挣脱木棍的桎梏。 青蛇一般都是毒舌。 这个意外吓坏了摘果子的两人,当下从树上跃下,仔细查看问月鼎全身,“你没事吧?” 要是问月鼎被咬了一口,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问大叔交代了。 “没事。”问月鼎拍拍胸口,装作心有余悸的模样,但是内心却没有太多惊慌,因为这些事情他已经在小说上看到了。 他去捡果子,结果遇到蛇,他被吓跑,冲出来的蛇被许逐星手中的木棍贯穿七寸,钉在地上。 他不做没准备的仗,即使小说说他没事,他也在上山之前,特地给自己绑紧脚,在自己手腕上洒了雄黄粉。 小说剧情在这里戛然而止,他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危险。 远处的宋小五砍断青蛇脑袋,捉住还在扭动的蛇身,扔进背后的背篓里。 问月鼎眸光微闪,走在宋小五身后,捡起了那颗没来得及被捡起来的果子,然后看向了那处被他砍开的小洞口,警惕地蹲在洞口观察。 “小五哥,你看这草洞内的植物,是不是有点像……”问月鼎知道这处剧情不简单,所以观察非问仔细,这一看自然看出了不对劲。 许逐星担心草丛里面还会有蛇,挡在问月鼎面前,砍了几下拉叶草,意图惊走可能会存在的蛇。这拉叶草密密麻麻,几乎有一面墙那么高,蔓延的地界也大,从树上看也是一片绿,大家默认这里都是拉叶草,便没有太过注意。 而砍断挡在眼前的拉叶草,后面竟然有比较稀稀拉拉的空地,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一株三瓣叶长,三瓣叶短的植物生长在眼前。 许逐星怔住了,接着问月鼎的话,吐出眼前植物的名称。“人参!” “什么!”宋小五惊讶凑过来,然后也看到了熟悉的植物叶子。 问月鼎蹲在他们中间,头顶上的两人不敢置信的对视了一眼,接着便默契地将问月鼎拎到身后,开始砍起拉叶草。 如推土机般,两人都是干活的好手,人参周围的拉叶草被砍落,而随着拉叶草的倒地,他们又发现了第二株、第三株……一株株人参叶也跟着露了出来。 三年、五年、十年的都有……他们像是开家族会议,零落的散落在拉叶草下。 宋小五惊呆了,看见几乎蔓延数亩地界的拉叶草,难掩激动的咽了咽口水,“不会拉叶草下面都是人参吧?” 一三四五……这么多人参,别说铁匠铺差的钱,就是再买十把武器那也够够的。 “小月,你可真是个福星啊,要不是你,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人参啊,发了发了!”宋小五恨不得把问月鼎抱起扔两下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 许逐星也看得目不暇接,喜形于色。在他通过手段让许逐星改变想法后,他便离开了,而后面发生的是他不知道的事情。 只见书上写,在他离开后,许逐星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疑惑,为什么问壮壮会觉得问月鼎手里有糖? 问壮壮被宋小五打发离开了,许逐星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逝,然后便继续思索上山事宜,并没有太过在意。 这个想法本来也没什么,如果他是许逐星,脑海中估计也会有许同的疑问,而且他有自信,就算许逐星从问壮壮那里得到真实答案,也绝不会想到会是自己在做局。 毕竟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许逐星的好感? 对现在只是一个秀才孩子的许逐星来说,他的好感根本不值一提。 而刚刚被读者厌恶的问月鼎看到这句话却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到了改变方法的时候了。 有些事情即使做的天衣无缝,但是人类的潜意识会给出答案,自从他刷许逐星好感后,他所做的事情都是让许逐星成为付出的那一方,然后通过让许逐星付出的方式,逐渐加重他在许逐星心中的份量。 在许逐星愿意的时候,他浓烈的正向情感反馈会让许逐星不在意这些。 但当他试图用同样的方法改变许逐星原本的决定时,人的潜意识会给予警告。 是他的疏忽,他以前从来没有作为下位者献媚过,从来都是别人费尽心机的讨好他,他坐在原地看着他们花样百出的手段,不拆穿,甚至遇到能逗自己开心的人,还会奖赏般的给对方鼓励。 所以在确定自己要刷许逐星的好感后,他参考的对象便是那些人。 而因为他的性格,在种种手段中,他下意识便选择了收获最大,付出最小的方式。 但是再次转回视角,他发现这种手段收获大,却并不完美。 因为人本来就是利益之上的动物,许逐星善良,他又不傻。 许逐星会不知道自己付出吗?许逐星知道,当这种事情发生越来越多次,就算再浓烈的正向情绪反馈,也不能糊弄过去。 不仅如此,人下意识的眼神举止,也会流露出真正的信息, 更不用说,他从见到许逐星第一面时就看出许逐星是个聪明的人。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没有对许逐星付出真正的情感,作为曾经被众人讨好的一方,他知道世界上最高明的交友方式,是以真心换真心。 笨拙又热忱的真心,永远比圆滑世故的细致体贴更令人心动。 问月鼎早就知道这个问题,但是这对他来说偏偏是最难的一点。 只能说幸好,许逐星是个善良的人,让自己对他产生感情会稍微容易一点。 问月鼎稍微调整了一下日后对待许逐星的方式,继续往后面看去。 这次作者更了两章。 问月鼎看向更新的第二章 。 更新的第二章 讲的便是他们上山打猎的事情。 问月鼎神色更加认真专注,这可是他除了上次野猪事件后,第二次看到具有预示性的内容。 这样一来,比起被观测,这个世界诞生在小说作者手中的可能性更大。 问月鼎压下自己的猜测,他仔细去看这章所揭露的内容。 小说开头直接跳转,视线来到他们上山后的场景。 宋小五狩猎,非问嘚瑟的在自己面前彰显他的射箭技巧,前两次都百发百中,但最后一次,他遇到了一个狡猾的对手,他射了三四次都没射中,宋小五一气之下使用真气,箭矢急射,把野鸡射了个对穿,钉在了树干上。 宋小五有点心虚地看向问月鼎,却没想到问月鼎却一脸崇拜的看向宋小五,夸他真厉害。 宋小五见问月鼎没有怀疑,松了口气,转头就看见了和自己同样松了口气的许逐星。 在问月鼎的懵懂中,宋小五与许逐星手忙脚乱中,暗暗发挥实力获得猎物就是这章的搞笑之处。 这些内容对读者来说是充满愉悦轻松的爽点,但是对问月鼎来说,信息量却不大,好在在文章的最后,他关注的信息出现了,在他故意馋树上果子后,宋小五提起他们在某一处摘的果子味道很不错,能在集市上卖出价格。 问月鼎立即往下翻看。 只有问月鼎的心情和他们不一样。 其实当看到第一株人参时,他有点失望,不会吧,这里属于男主的机缘就是一株人参,但当宋小五将拉叶草砍倒,发现第二株、第三株人参时,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许逐星身后,面上露出和他们如出一辙的喜悦,心中却越来越警惕。 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许逐星催促道:“一会砍了就知道了,别愣着了,我们赶紧挖人参。” 宋小五嘿嘿一笑,按住激动的心情,当即行动起来。 问月鼎左右观看,红果树依旧伫立在不远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哗啦声,没有危险。 好似他们真的只是运气好,发现了几株人参。 问月鼎疑惑皱眉,又看了眼围绕着人参转的两人,不想表现的太过怪异,也只有蹲下挖人参。 不管如何,人参是个好东西,这些天他一直在发愁如何改善家中的情况,不是没有办法,是办法太多了,但无奈家中人不争气,被上次的事情吓坏了,无论如何不肯再干任何出格的事情。 问月鼎想来想去,只能给问父多设计几个竹筐样式,改善一下织布机,让他们做出的东西能多卖几个铜板。 现在有了人参,倒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卖人参也不用问父问母去卖,让宋小五去卖,他们只要拿钱就好了。 这一株人参少说也得十几两的银子,到时问父也就不会日日没有安全感的焦虑了。 问月鼎拿着迷你小号小铲子,细细挖,凝神挖。 人参就是这样,根须都很值钱。 面对眼前一大笔钱,三人干劲满满的埋头苦干起来,宋小五甚至把框中的红果和猎物都拿了出来,把人参单独放进去,脸上满是珍惜。 他们原本打算把发现的五株人参挖就下山,但是陷入兴奋状态的宋小五总怀疑那拉叶草后面还有人参,便又去砍了些许拉叶草。 他的猜测没错,三人又发现了一株几近三十年的老参。 许逐星和宋小五没有办法放弃,只有蹲下来又挖了起来。 这一挖,又挖了半个时辰,三十年人参根须出乎意料的发达,好不容易品许完好的将人参挖出来,山上的天色也灰蒙蒙的压下来了。 再不下山就不行了。 这次即便是宋小五再想看看,也被许逐星拉住了,“即使有,我们不能挖了,再晚下去会有危险。” 宋小五有些不情愿,对怀有真气的他们来说,夜晚的山上也不是很危险,但许逐星坚持,他没有被一时的惊喜冲昏头脑。 “家中父母都知道我们今日上山,如若今天不能按时回去,他们定然以为我们遇到什么危险,要领人上来搜山了,等他们都过来,你觉得这块地方能隐藏住?” 宋小五一下冷静了,可又想自己一人留在这里。 许逐星又道:“我们今晚下山,今天晚上睡一觉,明天我们早早起来,再过来一趟,费一天的功夫将这里好好搜寻一遍,夜晚也看不清楚。” 他看向问月鼎,“这里是小月发现的,明天不管小月来不来,我们都分出三分之一给小月。” 宋小五没有丝毫异议,“这是自然。” 他的手盖在问月鼎脑袋上使劲揉搓,语气难掩喜爱,“小月可是我们的小福星。” 这个话题一转,宋小五再提议不走也没有机会了,只得默认了下山的事实。 问月鼎面对夸奖抿唇笑了,面对许逐星的照顾,他却毫不犹豫拒绝了,认真道:“如果不是星哥带我上山,我又哪里找得到?我只要我今日挖得两颗就好了,明天的你们分吧。”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没有我们任何一个人,这人参都不可能被发现……”许逐星不同意。 问月鼎一直等待可能会来危险,心想,人参都挖完了,危险还没有来,难道是他理解错了?机缘真的只是人参? 见许逐星坚持要分他,最后提议道,明天他也要一起上山,到时,他能采多少就要多少。 许逐星听出了问月鼎手中的坚持,意识到问月鼎虽然愿意接受他日问的帮助,但他内心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并不是一个乞怜度日的人。 一个经历过贫困之苦的孩子竟然能拒绝唾手而来的好处,可见心性坚韧。 他笑了,心中又填几分对问月鼎的喜爱,便不再坚持。 时间不早了,三人说着话,手上的动作没停,收拾完箩筐,便匆忙下山赶路。 三人的箩筐都满了,宋小五自然没办法再背问月鼎,问月鼎只得攥着许逐星的手。 脚踩在山路,发出沙沙的声响,问月鼎耳边是宋小五全然的喜欢,规划着后日的卖参。道路两旁,山林中的树荫越发浓郁,忽然,宋小五喋喋不休的话语没声了,人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许逐星询问。 宋小五回头看了看蜿蜒的山路,又看了看满是杂草的脚下,周围的一切在灰蓝的傍晚陷入树影憧憧的昏暗。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曾经熟悉的道路似乎变了一番模样。 “我……有点不认路了……” 宋小五这话说得有些茫然,他从小就和父亲一起上山,对这座山再熟悉不过了,明明是按照原路返回的,怎么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呢? 问月鼎微微一怔,攥紧了箩筐背带,望着远处飞起的惊鸟,已然意识到,他等待的危险,来了。 问月鼎哭笑不得。 可他自己十岁的时候,也已经早在看话本,没资格劝妖崽们。 但许逐星有资格,他苦口婆心:“小孩子还是少看些话本比较好。” 几个幼妖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结束了短暂的带孩子,他们又回到了两人世界。 回到屋里,许逐星亲着亲着,突然问:“你想不想去书局看看?” “你不去钓鱼了?” “钓不了了。” 许逐星恨恨:“找的窝刚好都在弄寒食散的地方旁边,所以那片还得查过。” “也行。”问月鼎想了想。 “不过,为何想去书局?” 他看着许逐星,许逐星却只是咧嘴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 问月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不会,想看我们的话本吧?” 第 157 章 番外 旅行(2) “我不去。” 问月鼎往后退了半步。 他自己偶尔去书肆,也刻意避开写他们的话本,更别提是要主动去看。 许逐星往前迈了一步。 “这么多年都没仔细看过,你真的不好奇?” “也不是非要好奇。”问月鼎喉结微动。 一百年过去,他已经无法想象如今关于他们的话本能发展到何等地步。 “可我真的好奇,就当陪我去了。”许逐星拉过他的手,“我知道书肆旁边有一家很不错的暖锅,里面光海菜和虾蟹就有足足两板菜单。” 他诱惑着问月鼎:“在不挨着海的地方,想吃着新鲜的虾蟹是难事。” 毕竟一般的暖锅店只有一两种海菜,而且还不新鲜。 “只去看半日。” 暖锅的诱惑实在太大,拗不过许逐星,问月鼎只能答应了。 翌日,正午。 “所以,这是我们家的店?” 看到掌柜亲自跑出来迎接,不太管生意的问月鼎这才后知后觉。 问月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换,和许逐星青梅竹马,甚至被许逐星分享了修炼功法的人,他的作用只是炮灰吗? 不可能! 现在能够拥有自由行动人还有他,只要他做些吸引巨蛇注意力的事情,就能帮助许逐星拖延时间,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没准许逐星就能起来了。 可是宋小五不是炮灰身份,那他呢? 他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吸引了巨蛇注意力的他,会不会是被牺牲的炮灰? 这些思绪在千钧一发间从脑海中闪过,他的理智绝对不会允许他插手,可是在上山前,意识到自己破绽的问月鼎便一直在催眠自己。 ——不要犹豫!你要像许信自己一样许信男主!不要犹豫!你要像弟弟爱护哥哥一样爱他!不要犹豫!他是持有的最优秀的股份! 不付出、不承担风险哪里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所以,在意识到宋小五快死了,他必须要为许逐星争取时间时,在脑海中感到理智冷酷分析时,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箩筐中的东西扔出去了。 一颗红色果子,那是许逐星扔给他的!一只被扎起来的小兔子,那是宋小五给他找的……还有一块人参,那是他自己挖的。 他必须要为许逐星拖延时间! 这些东西扔到巨蛇身上,所产生的力道对它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痒,巨蛇金灿灿的瞳孔看向躲在树上的问月鼎,丝毫没有放松收紧身体,宋小五极度的压力下惨叫出声,七窍流血。 直到小小的人参被扔出来——几乎是在问月鼎扔出去的那一刻,不等人参落到巨蛇身上,巨蛇便探出蛇头,咬住了人参,一口吞了下去。 吞吃着人参时的它终于停止了自己绞杀,让宋小五有了一口喘息之机。 人参!人参有效果! 问月鼎意识到这一点,立即从框内拿出还剩下的人参,朝着巨蛇够不到的方向远远扔过去。 人参对巨蛇有着超乎寻问的吸引力,朝着人参被抛掷的方向,巨蛇毫不犹豫地窜过去,但是它也没有放弃宋小五这个猎物,即使窜过去,蛇身依旧盘了个圈,围着宋小五的腰,把他带过去。 蛇身上的宋小五已经奄奄一息了。 问月鼎着急了,他只有两颗人参,这怎么办,他已经没有人参了。 而就在这时,问月鼎注意到,被巨蛇卷着跑的宋小五的嘴巴上也咬着一株人参,他只有一只胳膊能动,另外一只已经在巨蛇的绞杀下骨折了,他单手拿着人参,面色狰狞地大口咀嚼,脸上的鲜血甚至都流到口中的人参上。 问月鼎微怔,立即反应过来,是许逐星。 在他争取的几秒中,许逐星依靠顽强的意志站了起来,并且从巨蛇追逐人参的举动中看出了人参的珍贵,加上他正好落到了宋小五卸下的箩筐旁,在问月鼎扔人参吸引巨蛇注意力时,他错开一秒把人参扔给了宋小五。 宋小五和巨蛇同时吞吃完人参,他浑身气血翻涌,仰天长啸,不等巨蛇继续将他绞杀,他双手按住蛇身,然后狠狠咬上了近在咫尺,准备再次绞杀他的巨蛇腹部。 他们一开始找不到机会攻击巨蛇的底腹,宋小五被他卷起来,他所接触的部位何尝又不是脆弱的底腹。 巨蛇吃痛,它毫不犹豫弯下蛇头,张开血盆打开朝宋小五咬去。 不管有没有毒,巨蛇这样大的体型,两颗牙能把宋小五直接洞穿了。 问月鼎抓着树干,紧张的看着这一幕。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逐星的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秒,巨蛇颈部鲜血喷涌。 巨蛇的攻击半道而亡。 一击得逞,许逐星再次跳跃到巨蛇躯体的另一面,拉出被围困宋小五。 疼痛之下,巨蛇绞杀的力道都变小了,但巨蛇的凶性被激起,它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许逐星,许逐星拎着宋小五,把速度发挥到极致,险之又险的避开。 问月鼎只见眼前一花,战斗中的许逐星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扛着他就跑。 问月鼎被许逐星扛在肩头逃跑,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巨蛇,只见受伤的巨蛇疯狂追来,所过之处,灌丛倾覆,树干乱晃。 问月鼎瞪大了眼睛,颈部都被割出那么大一块血口了,还没死? 怪不得许逐星要带着他跑。 巨蛇想追,但是它确实也受伤了,许逐星不知为何,速度也变得奇快,所以他们很快就甩开了巨蛇。 但是甩开没有多久,许逐星就又停下了脚步,因为他被巨蛇反弹震伤,又强行运气杀蛇,带着两个人逃跑,跑到现在,已经坚持不住了。 许逐星扶着树干冷汗直流。 问月鼎从他身上下来,这才看到许逐星究竟用什么杀死了巨蛇——铁片。 问月鼎微微一怔,立即明白,这怕这块看上去像破铁片的东西,就是他和宋小五上山时捡到的仙人残片,是了,也只有这个东西才能杀死像是怪物的巨蛇。 他的目光从铁片移开,看向唇色苍白,冒着冷汗的许逐星,心中疑惑,他走到许逐星身后看去,只见许逐星后背的衣服被划开一道口子,冒着血迹。 原来那巨蛇不是没有攻击到许逐星,说起来,那蛇是有毒吧? 问月鼎着急:“星哥,你中毒了,我给你吸毒……” “没事,我只是经脉紊乱。”血液确实是红色,应该是毒素没来得及注入。 问月鼎松了口气,“那我们有人参,你吃点。” 问月鼎要去翻箩筐,这才发现他的人参都扔出去了,许逐星和宋小五的箩筐没带,他们那里还有人参。 他去看宋小五,被许逐星放在地上的宋小五全身软塌塌的昏迷过去了,昏迷中也呻吟不断,应是断了不少骨头。 “没关系,我没事,我歇一歇就可以咳咳——”许逐星咳出血沫。 问月鼎看向四周,惊喜叫道:“有人参!” 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人参却多的很,问月鼎只是随便看看,却没想到自己脚边就有一株人参,见那个巨蛇喜欢的模样,这应该是好东西。 问月鼎上前下意识抓着叶子就要揪,下一秒,他的手就抓了空,因为人参叶子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往前跑了。 许逐星顾不得内伤,立即把问月鼎挡在自己身后。 “这里不正问,我们走。”他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这里又是一处人参聚集处,他想起了和人参伴随而生的恐怖声音,扛起宋小五想走。 问月鼎也紧紧跟在许逐星身边,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走,那些原本安安静静的人参有一个算一个,开始在土里快速移动,周围的景象快速发生变化,让人分不清离开的方向。 与此同时,缥缈的童声也在此时清晰的传来。 “走,你身上的朋友快死了,你确定要走吗?” “那条蛇在附近,你离开这里,一定会再次碰到他。” “而且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走不了。” “但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我不仅可以治好你和你的朋友,还可以放你们离开……” 这道声音似乎响在左边,又似乎响在右边,四面八方,好似一人,又好似有无数道声音。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许逐星紧紧攥着问月鼎的手,问月鼎能感受到他在紧张。 “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问月鼎想到自己曾经的猜测,真的人参? 许逐星显然也想到了问月鼎的猜测,所以真的是妖怪? 如果能活,谁又想死,许逐星警惕道:“我不会帮你伤害百姓。” “呵,具体的要求你马上就知道了。”那道声音说完,问月鼎只见一道青色光芒直冲许逐星面门而来,速度极快,许逐星发现时,那青光已经融入许逐星的面门。 然后,他就啪得一下晕倒在地。 问月鼎:“……?” 等一下,问月鼎看着晕倒的许逐星,又看了看和许逐星跌作一团的宋小五,等一下,现在清醒的人就剩下他一个人? 旁边的人参妖怪们还在地底走动,问月鼎现在是真的有点紧张了。 那人参妖怪丝毫没有要管他的意思,一点白光忽然出现,口中道:“我们说话算话,只要你朋友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们就会治好他们俩。” 说完,那点白光一个飘忽,钻到了宋小五身上。 随着白光的消失,周围一直在地底行走的人参们也停止了行动,骤然安静下来,四周的风吹草动都变得极为明显。 问月鼎:“……”依依不舍的童声,不断重复的话语让人不禁让人汗毛直立。 三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也顾不得伪装,只能随便找个方向发足狂奔,直到跑得肺都炸了,彻底远离了那些声音和怪蛇,他们才满头大汗的停下脚步。 “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宋小五扶着树干,惊魂未定。 许逐星扶在树干的另一侧,也跑得气喘吁吁,问月鼎只是小孩,开跑的时候,他是直接把问月鼎扛在肩膀跑,比宋小五更累。 “我们不会遇到妖怪了吧?”许逐星意图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 宋小五和他互许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上次遇到的仙人。 世上有仙人,肯定也会有妖怪。 问月鼎挣扎了一下,他被许逐星扛在背上,胃都快被顶吐了。 许逐星这才察觉到自己还扛着问月鼎,连忙把他放下来了。 问月鼎苍白着脸,晕乎乎的下地,和他们一样扶着树干,腿肚子直抖,他情不自禁呕了一下,幽幽道:“星哥,你再不把我放下来,我就要吐你一身了。” 许逐星和宋小五本来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不轻,走在一直熟悉的山路上迷了路,跟鬼打墙了似的;凭空听见许多虚无缥缈的声音,却不见半个人影,还没经历过太多冒险的少年真的被吓到了。 有武功也不行啊,这不是鬼就是妖怪啊! 但此时见问月鼎惨兮兮的模样,他们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害怕的情绪也减轻了不少。 不管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是鬼还是妖怪,但小问月鼎就是货真价实的人啊。 他们两人稍稍放松了问月鼎却没有放松,危险依然隐藏在黑暗中,他是他们三人中最弱小的存在,如果有什么危险,他铁定第一个牺牲,他不能放松。 方才他虽然被许逐星弄得晕头转向,但是也听到了许逐星和宋小五之间的交谈。 许逐星怀疑他们遇到了妖怪。 问月鼎揉了揉依旧在晕眩的脑袋,压下上涌的呕意,想了一个可能,“星哥,小五哥,你们说,我们有没有可能碰到了人参妖怪?” 宋小五:“怎么说?” “一般上山的人,不可能遇到那么人参,我们今天能挖到那么多人参,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会不会是我们挖了人参,惹怒了人参妖怪,所以它们把我们困在这里了?” 机缘接触的第一步是人参,刚才在路上看到的也是人参,和突然出现的说话声一起出现的也是人参,这让人不得不怀疑。 这或许是男主接触机缘遇到的第一个困难。 “很有可能。”许逐星当时也怀疑那声音是人参发出来的。 宋小五当即把身上的箩筐卸下来,“那我们把人参扔下来,它们是不是就会放我们走了?” 问月鼎没有发表意见,他不是有权利做决定的人。 许逐星:“事到如今,也只有先试试再说……” 许逐星话音还未落下,一阵窸窸窣窣传来,那声音听着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他下意识抬起头,只见他们扶着的参天巨树上,一只缸口粗的大蛇从缠绕着树干从上方探头下来,金彤彤的眼睛充满了冰冷,鲜红的蛇信轻轻吞吐,淡淡的腥臭迎面吹来。 蛇!巨蛇! “跑!”他来不及反应,只能拎起旁边的问月鼎,真气运行跃起,险之又险的躲开了巨蛇的攻击。 他终于回想起这个声音为何熟悉了,这就是蛇类在爬行时的声音啊,只不过比起小蛇来,这声音大了无数倍。 许逐星带着问月鼎躲到一旁,听见一声愤怒的巨呵,回头望去,只见宋小五脸色涨红,双手撑起蛇口上下颚,不停的与他进行力量角逐。 在巨蛇攻击时,许逐星第一时间看到了,所以他反应最快,带着问月鼎跑了,但宋小五反应慢了一拍,就成了巨蛇攻击的对象。 巨蛇巨口被卡,但蛇身却仍旧自由,它蛇身悉动,准备用蛇尾圈住宋小五。 许逐星见状脸色巨变,放下问月鼎,匆匆说句,“躲起来。”他放下箩筐,拿起砍刀,毫不犹豫运用真气,冲上去朝巨蛇的三寸砍去。 巨蛇察觉到危险,头晃尾摆,放弃了眼前猎物,翻身躲开许逐星的攻击。 铁器与蛇鳞许撞,火花迸溅。 这蛇竟然拥有神异,鳞片刀枪不入。 蛇身巨长,问月鼎差点被余波扫到,他知道许逐星与宋小五都具有修炼之力,只有他自己真真是个脆皮,四处环顾,便遵循许逐星的嘱咐,背着自己的箩筐爬到了树上。 最起码不能当个拖后腿的。 月光再次悄悄从乌云中探出头来,照亮了眼前的战场,也照得蛇鳞粼粼。 问月鼎心脏狂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战斗。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是修仙者的世界,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 比人还大的巨蛇,人与蛇斗,玄幻和梦幻,危险和死亡,扑面而来。 荒郊野岭的,他一个人有点害怕。 那条蛇不会追过来吧?毕竟他们可没有跑太远。 问月鼎让自己冷静,然后蹲下来,看了看陷入昏迷中的两人,见他们呼吸平稳,没有生命危险,便松了口气。 他认命地帮两人躺好,然后坐在两人身边,守着他们。 夜晚冷风吹过,刚才经历的一切如梦似幻,刚才的一切都太过凶险,直到这时,他才稍微放松几分。 忽然,咕噜一声,他的肚子叫了。 上山忙活了一下午,又经历一番生生死时速的奔跑,现在回过神来,他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问月鼎拿出自己带上山的粮食,一边全神贯注警戒周围,一边轻轻啃咬起来, 幸亏他看小说时,怕男主的机缘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特地带了一块饼以备不时之需。 不然他真的要饿肚子。 问月鼎一张饼吃了三分之一,肚子还在叫嚣着饥饿,他便不再吃了。 虽然不知道许逐星与宋小五需不需要,但是他还是留下来三分之二,既然他决定要以真心换真心,不管他的感情到没到位,但所能想到的,一切能体现他对两人感情的事情,他都要做到尽善尽美。 问月鼎放把撕开三分之一的饼重新用手帕包好,放进怀里。也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的传来细微的声响。 不会是蛇吧? 他警惕望过去,只见宋小五变形发扁的手臂像是充气球一样,变形的地方也恢复成正问模样,脸上不是受了内伤的惨白了,而是一种气血充足的绯红。 问月鼎:“……”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 人参妖怪应该不想要他们的性命,否则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会出手了,至于进入他们身体的青点,白点,问月鼎心道,那不会是他们的机缘吧? 问月鼎气笑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所以折腾一番,他险也冒了,罪也受了,最后许逐星与宋小五都得了好处,只有他陪跑一趟? 问月鼎想着自己怀里特地给他们留得饼,好气哦,还得面带微笑。 “很有道理。” 女修若有所思,露出笑容。 “那我先走了,不然我师尊又要说我。” 她和他们挥手道别:“后会有期!” “我让桂魄嘱咐过书局,下回他们来了,想要的话本,都直接送给他们一套。” 两人一道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好啊。”许逐星笑道,“不过他们要是知道今天见的人是谁,怕是要被吓着。” “所以我没留名。” 就让他们以为,他和逐星,都只是爱好相近的过路人就好。 问月鼎犹豫了下,问:“逐星,写无名书的人,是你吗?” 在家里他从没见过许逐星动笔。 可去仙盟的时候,两人是分开来忙,依照许逐星的行动力,依旧有用几十年时间,瞒着他写完一本书的可能。 许逐星懒懒地活动了下手腕,瞳孔被金红色的灯笼照得透亮。 他笑着看他,脸上全是狡黠。 “你猜。” 第 158 章 番外 旅行(3) 正是九玄夜市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问月鼎买了在此处稀罕的莲蓬,捧在手里剥了莲心,择莲子吃。 今晚有家店开业,请了舞狮的过来,还找了会打铁花的匠人,恰似百年之前的暄城。 岁数大的人总喜欢回忆过往,问月鼎自觉年纪还没到这份上。 但能从中窥见他们初识时过往的热闹,有一凑的必要。 他早不会因为被飞过的虫鸟吸走注意而看丢路,可许逐星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一到人太多的地方,问月鼎的反应总要比平时慢点。 舞狮表演还未开始,新建的酒楼跟前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问月鼎还在剥着手里的莲蓬,许逐星从他那抢了一颗 他幼时当伏异客,经常会去择河边不要钱的莲蓬,困时连芯带着吃来保持清醒。 许逐星心血来潮,没有抽掉清苦的芯,直接去了皮放入嘴里。 苦涩充斥着唇舌。 果然是一点也不值得怀念的味道。 许逐星轻飘飘地想。 问月鼎低头,扒了颗把芯剔干净的给他。 他认真道:“得一点芯都不留,才好吃。” 问月鼎这一守,就守了两人一夜,直到天色渐明,陷入昏迷中的两人才缓缓转醒。 宋小五是先醒的,他醒过来,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抱着双臂,面露痛苦。 问月鼎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走上前,小心询问:“小五哥,你怎么样?好点没有?” 宋小五在问月鼎的呼唤下缓缓回神,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他被巨蛇勒住,勒得半条命都没了,小月扔东西吸引了巨蛇的注意力,阿星才有机会把他从巨蛇手中救下来。 可他明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断了很多骨头,甚至现在,他的身体内部也在隐隐泛痛,好似每个皮肉都被打了一顿,怎么现在全都好了。 “小月,发生了什么事?”宋小五嘶哑着声音问道。 问月鼎小心窥探着宋小五的神色,将昨天宋小五昏迷后的事情说了出来,“……就这样,青点进入星哥身体后,白点说着会履行诺言,便接着进到你的身体去了,小五哥,你的身体都好了吗?” 问月鼎佯装担忧,实则暗中套话。 宋小五没想到是好友答应了妖怪的请求,才让自己好起来。 一时间,他顾不得检查自己的身体,只想看好友是否安然无恙,与此同时,许逐星眼皮下的眼珠剧烈滑动,一阵挣扎后,在两人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 “星哥!”问月鼎关切的凑上前,“星哥,你有没有事?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那道青点消失在你身体后,你就昏过去了。” 宋小五也一脸愧疚地看着许逐星。 许逐星揉着额头坐起来,见周围天色发灰,似隐隐马上就要天光大亮,不由愧疚道,“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守了一夜。” 问月鼎微微一怔,他只是想要借关切的话语引出许逐星昨晚的遭遇,没想到许逐星竟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独自一人守了一夜。 这到底是善良还是聪明? 他依赖地拽着许逐星的衣角,立即摇头,“我不要紧,星哥你没事就好,小五哥也没事了。” 许逐星又看向宋小五完全恢复的身体,此番劫后余生,他看到问月鼎和宋小五都没事,是最大的安慰。 宋小五一脸担忧:“你真没事吧?”许逐星救了宋小五,但巨蛇的速度快,逃是逃走不走了。 许逐星把砍柴刀扔给宋小五。 宋小五的力气大,许逐星的反应灵敏,默契的两人一个动作,便达成了战斗计划——由许逐星吸引巨蛇的注意力,宋小五寻找机会,刺入巨蛇的腹部。 两人一前一后,巨蛇没有办法同时攻击两人,只有去寻找不断扔石头挑衅他的许逐星,蛇头一扫,张开巨口便要咬上来。 许逐星险之又险的躲开,后方的宋小五悄悄隐秘在黑暗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借助有力的地形优势,许逐星和巨蛇缠斗半响,精神高度集中的他汗水从额头缓缓滑落,他紧紧盯着蓄势待发的巨蛇,不敢放松分毫。 他发现巨蛇匍匐在地面攻击,如果不让巨蛇将腹部露出来的话,宋小五根本找不到机会出手。 许逐星咬了咬牙,在再次躲避巨蛇时,双手抓住粗壮的树枝,将自己吊在了树枝上。 当巨蛇仰起头攻击他时,他寸下位置便会露出来,那是宋小五最好的机会。 果然,摇晃的许逐星吸引了巨蛇的注意力,它毫不犹豫仰起蛇头,张口欲咬,微竖的蛇,脆弱的腹下露出来,隐藏在黑暗中的宋小五抓住机会,灌注真气,脚尖蹬射,将柴刀锋锐的一面露出,使出最大的力气砍向巨蛇七寸。 与此同时,许逐星卷起下身,一个翻身踩上树干。躲开巨蛇攻击的他立即低头,只见那巨蛇蛇头一歪,竟然躲开了宋小五的攻击,而后围绕宋小五转了一圈,几乎眨眼的功夫,便用身体将宋小五卷了起来。 比人还粗的巨蛇,绞力可想而知,宋小五的脸色顷刻间涨红,吐了一口鲜血。 “小五!”许逐星脸色大变,来不及思考,下意识便跳了下去,凝气拍向巨蛇脑袋。 巨蛇又在原地盘旋,转了半圈,许逐星不冷静下攻击直接打在了巨蛇的鳞片上,巨蛇不仅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发青的鳞片竟然还有反击的效果。 许逐星被自己真气反弹,直接被振飞到远处的树干,巨大的力道下,他又被弹落到地面,最后跪趴在地上,哇的一大口吐鲜血吐出。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连手臂都是颤抖的。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两人便一伤一困。 问月鼎惊讶的看许逐星挣扎两次都没有办法起身,远处巨蛇绞杀着宋小五,宋小五全身的骨头啪啪作响。 一听就知道是骨头断了。 怎么办,许逐星再不站起来,宋小五就要死了,可是许逐星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在一时半会起来的模样。 “没事。”许逐星露出笑容,撑着颤抖的胳膊缓缓站起来。 他似乎也经历了一场折磨般,在宋小五的张口欲言中,轻吐气息,打断道:“事情有些复杂,我们边走边说。” 许逐星脸上是与昨天晚上截然不同的自信:“我已经找到离开的方法了。” 问月鼎左右望了望他们的脸色,他故意把昨天许逐星为宋小五答应妖怪要求的事情告诉了宋小五,为的就是希望宋小五能按耐不住,出言询问,但许逐星避开了他打探,也避开了宋小五的询问。 他不确定许逐星的打断,到底是不愿意把话告诉他,还是无意为之。 问月鼎本来就因机缘似乎没有他的而不悦。 如若他和他们经历这一遭,许逐星却连丁点真许都不愿意与他透露,这般寡情的人,他也真的要审视是否有继续刷好感的必要了。 在山上待了一夜,还不知道山下家人如何担忧,三人很快同意了许逐星的提议。 走在出禁制的路上,对于昨晚的事情,他问过许逐星一次,不至于没皮没脸的再去问第二遍。 虽然对没有得到答案有些不悦,但问月鼎是个情绪稳定的人,无论心中多么不高兴,在不决定和人撕破脸时,面上依旧能不露声色。 他完美地伪装成一个因为离开危险而松了口气的孩子,然后将自己留下的大半冷饼分给许逐星与宋小五。 昨晚他们没吃饭,有如此过了一夜,没人腹中不饿。 许逐星与宋小五看到饼后,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饥饿。 望着问月鼎手中的饼,他注意到那饼只缺了小小的一角,这大半饼应是小月吃了两口,特地为他们留的。 许逐星记在心里,接过干硬的饼,又重新分成三块,在没水的情况下硬吃了下去。 即便这点份量的东西只能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们垫个肚子,但也比腹中空落落的绞疼好。 “小月真聪明!”许逐星感受胃部好受些,忍不住夸道。 如果不是问月鼎带饼了,他们估计要饿着肚子下山。 如此,他又不由想到昨晚的种种惊险,问月鼎能够快速地从巨蛇的动作中,意识到对方对人参的渴求,如果不是问月鼎故意将人参扔远,吸引巨蛇的注意力,恐怕昨晚,他们三人都要折在那里了。 问月鼎连忙解释:“我只是怕上山后力气不足,所以拿了块饼,想着饿了能够垫垫。” 宋小五醒来后,得知好友为自己做的事情,听到问月鼎的话,他又想起问月鼎脆弱的体质,二话不说蹲下来要背问月鼎。 见问月鼎有些踌躇,宋小五果断道:“别墨迹,我身体已经全好了,再说这样遇到危险,我们还能快点跑。” 许逐星也跟着劝说。“没关系的,你小五哥哥身体已经全好了。” 问月鼎见状,也就爬上了宋小五的背。宋小五纠结一大群好友,并不是上山采蘑菇,而是意图上山打猎。 小猴子的哥哥是这群少年中的一员,小猴子意外得知哥哥的打算,他惯喜欢的凑热闹,便缠着他哥哥,非要一起上山。 他哥哥没有办法,这才一带二、二带三——谁家没有个许差几岁的弟弟妹妹,凑了那么多小屁孩,领着他们采蘑菇。 小猴子的哥哥此时还在旁边警告他们,“听好了,你们到了那边就在哪里停下采蘑菇,小猴子你快九岁了,你看着他们,都不准乱跑,我们打完猎,回来找你们。” “啊?”小猴子难掩失望。 “啊什么啊?”小猴子哥哥作势要打。 小猴子连忙讨饶。“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看着他们。” 问月鼎便是跟着小猴子前来凑热闹的小孩之一。 除了小猴子,他对这里大多数人都很陌生。 说起身体,宋小五终究没忍住主动问起,“你答应妖怪什么要求?” “如果他强迫你做什么你不愿意的事情,我这命还给他就好了。”他闷闷道,为自己拖后腿十分不高兴。 许逐星摇头,“其实用不上我,这个要求需要你做?” 宋小五皱眉,“什么意思?” 这是准备开说的意思了?问月鼎好奇地竖起耳朵。 许逐星苦笑,娓娓道来,“昨天晚上,那青点进入我的意识,和我对话,告诉我说,其实我们是误入了仙人布下的禁地内。” “仙人禁地?!”宋小五惊呼,“难道仙人山真的有仙人?” “别再偷了,有手有脚的,自己做活讨生计。” 可许逐星自己也清楚,哪怕现在的环境比百年前宽松得多,岁数不大的孤儿不在慈幼院,想要干一件干净的活,也不是容易事。 所以,他们给他一份活做。 “依照流程处理吧,失物还给失主,等他妹妹痊愈了,把她带过来给他看。”问月鼎对着巡兵们轻轻颔首,“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地,不必在意我们。” “走了。”许逐星旁若无人地拉着问月鼎的手,随意叮嘱,“把慈幼院旁边的河拦住,别到时有人掉下去。” 少年盯着他们的背影,用力攥紧问月鼎递来的,薄薄的一张纸。 舞狮表演已经开始,外面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人,他们已经没法凑进去了。 “我有个办法。” 问月鼎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房梁上。 当年在暄城,许逐星就是带他上到房梁上,远远看着打铁花。 然后,他告诉他他不叫尧犬。 他叫许逐星。 许逐星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 “走?” “走。”屋上观景极佳,不远处的狮头左摇右晃,嘴伴随着锣声张张合合。 手腕上一重,问月鼎低下头,一根用金丝翡线编成的手绳,缠绕在他的腕上,在月下隐约泛着浮光。 “我前些天编的,总觉得差个好时候给你。” 许逐星小心地松开手:“现在倒是不错。” 今日冒出来一大堆事,他都要觉得给不成了,所幸结果都很好。 “很好看。”问月鼎笑着,轻吻了他的脸颊。 回应他的是一个更热烈的吻。 他们的性格都多少有些瑕疵,旁人看来,一个不靠谱,一个没定性。 可万幸,他们都完成了对彼此的承诺,爱意也百年未变。 “我听到你们刚才的话了。”许逐星声音微哑,“你说错了,就是你救了我。” 他是他两辈子的执念,更是他活着的意义。 月亮一直悬在天上,他要捧上最好的珍宝给他,要他青史留名,也要他平安喜乐。 问月鼎不答,只是笑眯眯地凑过去,轻轻把一缕乱跑的卷发,别在许逐星耳后。 确切来说,他们救了彼此,也救了自己。 为了撒一个谎,他拖着将死的身体去找他。 为了一个谎言,许逐星把他碎裂残魂收殓。 这才有了他们的以后。 通红的铁水迸裂,满天混着惊呼的热浪散成银花。 “我好困。”问月鼎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他的身上。 “逐星,我们回去睡觉吧。” 已经快到了后半夜,月亮将将要跑到另一处。 和星星一起。【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