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芸儿,是在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
那一阵南风,把我带往一个小城。
我叫林之秋,时任南京参谋本部某科上尉参谋。受一个已是小城代理县长的表哥同学之邀,前往这个小城休假。
沿着古老的运河一路北上,时有粼粼的湖光和青青的远山,时有袅袅的炊烟和矮矮的村舍,还有青葱的麦田,若见到块块的金黄,那必是油菜花了;偶尔还能见到牵着牛儿的牧童,对着来往的车辆招手。
这是运河边上的一个小城。下车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一个渡口,那是古老的码头,河边船儿叠叠,码头上人来人往。
我问了路,才知要县府所在还要走上一段。
一些车夫围了上来,我谢绝了,只想自己走走。这或是职业的关系,我每到一地,常会关注周边的地形地貌,当然还有风土人情的。
那是四月的午后,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一身灰色的西装,拎着皮箱,在这相对安静的小城里倒是有些醒目。
小城不大,除了两条交叉可以通汽车的主路外,大多是一条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一些石板路上还有深深的车辙。在前往县府的路上,有沿街叫卖的商贩,有围圈练拳的艺人;有嬉笑吵闹的孩童,还有拄杖踱步的老人。沿街两边有林立的商铺,亦有不少的茶楼和酒肆,述说小城的古老。
茶楼里有不少人,有的在悠闲的品着茶,有的在热闹的玩着纸牌,只是我的经过,会让他们暂时停下,然后便有阵阵好奇的目光。一切都如同小城数百年来所经过平淡的生活,只有一群穿着制服、打着纸旗、喊着口号的学生走过,才让人想起战争的阴影已在空气之中。
来到县府,说是黄县长表弟来访,那门房便急忙进去通报 。
未久,就看见我的那位表哥县长笑吟吟的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格外欣喜的模样,大老远的就高声说道:“哎呀呀,之秋!是你么?你怎么就自己跑来呢?我可是叫人到车站去接你,怎么就没有接到呢?这些人是如何办事的?快进来,快进来!”话未说完,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握了上来了。
我赶紧说:“不打紧的。表哥你真是太客气了,我是习惯自己走走,四下看看,也挺好的。”
“那可是委屈你了!之秋!你肯屈尊来我这小县看我,我就万分感激了,怎么好意思让你自个提着行李过来?这些人真是无用!回头我敲他们!让我看看,你还是没变,不管穿不穿军装,总是那样的风流潇洒!”
“表哥又说笑了。之秋这回来可是要专门向你道喜的,你现在可是贵为县长大人了,一县的父母官喽。”
“惭愧呀惭愧,若非姑丈提携,我这连代理都没得当啊。我对贵府一家上下,可是感激不尽呀。”
“哎呀表哥,你这话说的,还贵府呢,这么说不有些生分?家父不问政事多年,若说帮忙,不过是打过电话而已。再说二舅不也是省府里的厅长?更别说我们曾一起疯玩,还是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么。”
“之秋我就不和你说啦,每回都说不过你!”
说笑间表哥就迎我进屋,一阵闲聊之后,我对于小城情况略有了解。
小城规模不大,历史是相当悠久,早年沿着运河,依托漕运还是相当繁华,津浦铁路通车后,运河沿线略有些没落了。小城有一所完中和一所包含初小和高小的国民小学,还有些私塾;而这国民小学还是我这位表哥扩建的,颇受好评,也算一项政绩了。
说起这所小学,表哥不由有些得意了,说了一大堆不易和成绩之后,他忽然有些狡谐的提议要带我去学校走走,我还说他忙,可他非要去不可,说是让我提提建议。
表哥打了个电话,也不带随从,带着我径直往小学而去。
离开县府,沿着老街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跨过一座石桥,经过一个古旧的祠堂。那祠堂挺高大,雕梁画壁的,屋顶上却长着不少野草,看来荒废有些时日了。再走上一小段,就来到国民小学的大门。
那校长早已候在大门前,见了面,我那表哥自然又是大大夸奖一番。那校长便愈发的恭谦,然后便是一大堆的客套话,对此我甚是不以为然,但却相当无奈,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走进了学校。
进了门,就见大树上挂着一口铜钟。走过一个不大的操场,看见好几排平房,那便是教室了。操场一边就挨着运河,种着不少杨柳,颇有些韵味。
学校看上去不大,校长说全校师生加起来有六百多人,已是周边几个县中规模比较大的小学了。
走过教室,穿过一个月亮门,便是一个不小的后园,整个后园里种着十几棵不高的树,有些已开着紫色的花,一串串的,甚是美丽。一阵清风吹来,片片的花瓣洒落,带来缕缕幽香。
后园正中有一栋独立的两层青砖小楼,楼下是办公室,楼上就是校长宿舍了。小楼有些古朴的样子,还有着雕花的窗。楼前有块平地,长着一些不知名花草,小楼左前方有排平房,屋檐下晾着一些衣服,想必是教工宿舍了。紧挨着教工宿舍的,是个小食堂。
校长把我们一行引到楼上喝茶。站在窗边,四下望去,风景确实不错,可以看见运河边的柳荫和远处低矮的小山,还有一些鸭子在水里快乐的游着。
正说笑着,下课钟声响了。月亮门处,走进了两位黑裙蓝衣的女教师,其中一位见了楼上的我,居然挥着手大呼小叫起来:“林之秋,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我见了大为惊喜,这不是大学里小学妹徐雅么?她还是文学社的骨干,彼时常在一起的;便急忙说道:“是我是我,徐雅,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快步下楼去,徐雅便迎上来笑着说:“我家就在这儿呀!林之秋,真是你呀!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了,这么多年没见,没曾想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啦!”说话间见表哥从我身后冒出来,小拳头就锤上了,“怎么不早说,前几天说会给我一个惊喜,我说是什么,原来是之秋!”
表哥假假的责备开了:“徐雅,怎么这么不分场合呢?我这也是好心么,让学长来见你。你只知道这位学长大学毕业后从了军,当上国军军官,可你不知道吧,他是我表弟!之秋,过来见过你表嫂!”
“什么?之秋是你表弟?读大学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起呢?玉轩,你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哪能呢?你对我可是知根知底的。”表哥边回边笑着对我扮鬼脸。
“表嫂?哎呀!真没想到啊,徐同学!大学时我只知道你们走得有些近,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你们两可得请客了!
我原本只知道这位徐同学的父亲是煤矿老板,听说在省城也有相当影响力,至于她家在哪此前倒是没有在意;对于表哥能来着小县城当代理县长,我起初还有些纳闷呢,这留在省城不好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徐雅听了有些红着脸的说道:“还没呢,只是订了婚而已。”
“恭喜呀恭喜,打算什么时候请酒呀?”
表哥大大咧咧的说着:“日子订在中秋前两天,到时候在省城请,之秋你可是一定要来的。”
省城请客?徐雅见我有些疑惑,笑着说表哥在七月就要调回省城了,他们新家便会安在省城,表哥今后还要往南京发展,以后能常见的。还说怎么没见我穿军装过来,此前只在表哥那儿见过照片什么的。
徐雅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过另一位女教师,“诶呀呀,瞧我这高兴的,忘记介绍了。之秋,这位是我的闺蜜,洪梦芸,洪老师,洪大美女;梦芸,这是位从南京来的林之秋,我大学学长,现在该叫林长官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位女教师,中等的身材,皮肤白白的,略方的脸,长长的眉毛,眉眼间似乎有淡淡的忧愁,她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微笑着,露着洁白的牙齿,那声音如同天籁之音一般,好听极了:“您好,林长官,我是洪梦芸,梦里的梦,芸芸众生的芸,教国文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撞一下似的,急忙伸出手去,轻轻一握。
“洪老师好!我是林之秋,之是之乎者也的之,秋天的秋。”
梦芸“噗嗤”一声的笑了,笑起来那眼睛便有些眯着了,整个笑容更是如花般灿烂;她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略微低下了头说道:“林长官,您真风趣,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介绍自己时用上了‘之乎者也’这个词的。”
话音未落,徐雅便笑着接上话了:“这个不奇怪啦,梦芸我给你说,这位林长官可不简单哦,长得帅不说,还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首好诗,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从军?”
梦芸抬起头细细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军人真是别有一番气质啊。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林长官想必是要学古人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的。”
“哪里哪里,让洪老师见笑了。之秋幼时在广州,听多了辛亥革命英烈之事迹,后又听闻先总理两次护法及受国民革命军东征北伐之鼓舞,从军报国思想是早就有之,家迁至汉口后,又恰逢时机,才得以投笔从戎了。”
表哥听了便笑道:“我也曾想投军来着,只是体质不行呀。洪老师你是不知道,我这位表弟打小就喜欢玩枪弄棒,他还读过黄埔军校呢。”
“黄埔军校?”梦芸有些惊奇的问道:“那可是不一般的!请问林长官是在广州读的么?黄埔几期呀?”
我看着梦芸,那眼里是一片的纯净,还略有些崇拜的样子,不知怎的,我对这位女教师就有些好感,但对林长官这个称呼,心里还是怪怪的。
“我是民国十九年武汉读的第八期,后并入南京本校第二总队,民国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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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十一月毕业的,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参谋而已,不是什么长官。”
“洪老师你可别听他的,他这是谦虚。他在参谋本部,归军事委员会管的。”
表哥满是自豪的神情,根本没注意到我阻止的手势。
“参谋本部?军事委员会?”梦芸一声惊呼,看我的眼神更不一样了。“这个厉害了,叫您长官没错的。”
我有些无奈,只能提醒表哥:“我的县长大人,这个平常不好对外说的。”
“对对对,不好对外说,瞧我这是!嗨!”表哥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以后保证不说就是了。还好洪老师不是外人。”
梦芸点了点头,眼里有些热切的问到:“这个梦芸晓得,不会随便对外人说的。对了,听说军人挺重视枪法的,林长官常打枪么?”
“打枪?问的是练枪么?洪老师对这个感兴趣?”
“只是刚才听林长官说在参谋本部,就不知这参谋是否也常要练枪?”
“这倒是不用,以前在军校时是常练习的;现在机关里练的就少了,不过靶场还是会去。军人么,枪法自是重要的。”
“真想看看林长官一身戎装的样子,还有那练枪,想必一定很威风。”梦芸说着说着,貌似有些脸红了。
我正想答话,徐雅便插话进来:“呦呦呦,瞧你们两认识没几分钟,就一唱一和了,梦芸想看之秋穿军装呀?这就对啦!之秋穿军装可是不一般的帅,想必好多女孩子见了,都喜欢得不要不要的。梦芸你要看呀,这容易呀,以后让他天天来就是了。”
我见徐雅边说边仔细打量着我们,那眼神滴溜溜的;心说这个学妹向来是古道心肠,挺会来事的,该不会又想出什么馊主意吧?正想说话时表哥在一旁笑着说:“徐雅你又说笑了,之秋是军人,哪能天天跑出来呢?再说之秋现在南京,离我们这好几百里的路,你让梦芸到哪里看去?之秋这回要不是休假,怎能跑这儿来呢?”。
“这倒也是。不过之秋来不了,我们可以去看他呀!我们举办婚礼时,梦芸是我的伴娘,对了之秋,你还未婚吧?到时给玉轩当伴郎好不?届时你和梦芸不是可以天天见上?”
梦芸一听就有些脸红了。“徐雅,这当伴娘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怎么把我扯到林长官那去呢?”
表哥听了笑着转头便问:“伴郎这提议不错,就看之秋可否愿意?”
“表哥所托,这个伴郎之秋自是愿意的。”
“我就说嘛,请之秋当伴郎肯定没错的,”徐雅开心的说着,那眼神又是一转,“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我有些好奇了。
“做伴郎时可不好穿军装的,还是西装好。”
“那是自然呀。”
“这样我们就看不到你穿军装的模样了。”
“我说徐雅,你怎么老是惦记着之秋穿军装呢?”表哥又笑了。
“玉轩你怎么转不过来呢?我这是想让梦芸看之秋穿军装!”
看着表哥他们小两口拌嘴,我和梦芸也是相视一笑。
梦芸见我看她,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可那一脸略微害羞的模样,特别是那微微一笑,顿时让我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好啦好啦,至于军装么,我下回穿来就是了。”
“什么下回?下回是哪年那月呀?”徐雅有些不依不饶。
表哥笑着解围:“徐雅你想想,我们不是还要添置一些结婚用品么,可以去南京采买呀,你不会请梦芸帮个忙,帮忙参考参考?到时候拉着她去南京不就得了?”
徐雅一听便恍然大悟的说:“对呀,到时候选那个婚纱呀、旗袍,还有首饰什么等等一大堆,梦芸你可以帮我挑挑,看看哪个款式适合,要怎么搭配起来才好看;梦芸,这个忙你可是一定要帮哦。”
梦芸低着头小声说着:“好啦,依你便是,谁让我们俩是好姐妹呢?”
“就这么说定了!之秋,七月我们初去南京看你啦! 对了,之秋你这回来这能住上几天?”
当她听说我第四天下午必须回程后,便有些霸道的宣布我的行程都由她安排,正好接下来学校放四天春假,可以拉上梦芸陪我一同游玩。
我的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表哥县长做东,在小城最好的太白楼为我接风。虽是小范围,但酒却喝的不少。如今想来,那晚的记忆早已没有多少,但是我却清晰的记得,梦芸有事没来,而我居然会为第一次谋面的女子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这趟小城之行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从那天起,梦芸就进入我的生活,进入我的记忆中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天午后天气很好,有煦暖阳光,有淡紫色落花;还有一位从此住在心里的身影,以及那甜甜的声音,盈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