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
1. 引子
民国六十一年,春。台北。
连续多日的春雨,让人烦恼得很。
上班不久后接到的电话,让我走进一个老兵的世界。
“请问是龙先生么?”
“您好,请问是哪位?”
“这里是荣民总医院。我是心血管科的张远山医生。龙先生,您是否认识一位林先生,来自南投的林之秋先生?”
“林之秋?我想想,哦,是的,是有这么一位,”眼前出现了一位老军人的身影,“您那是荣民总医院?怎么了,林先生他生病了么?”
“是这样的,龙先生,林之秋先生在我们这住院,心血管内科四房七床。他今天早上走了,留下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个笔记本,上面有您的名字和电话……您是目前我们在台北唯一能联系上和林先生有来往的人了。不知您今天是否方便?能过来一趟么?”
什么,走了?那位老军人的形象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不由想起去年在南投的见面,那刚毅的脸庞,深邃的眼神, 还有那晚的长谈,一起喝酒时他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说小老乡再来一杯的场景。
到了医院见了张医生,他一个劲的说明情况。说是前几天才从南投转院过来,检查时发现体内还有战时的弹片,应是当初条件有限手术不彻底;原本计划等病情稳定后再做手术,没想到今日清晨发生大面积心梗,抢救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有救过来。
院方问了南投那边,说是孤身一人,据说有几位兄弟,却都在海外,似乎是在北美,还有姐姐在香港什么的,数年前还有一位侄儿来看过,却是不知联系方式和地址;原来还有几位好友,病着的,走了的,移民的,居然没有一人能这两天来台北。后来查他的遗物,看到一笔记本,上面有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所以就联系了。
我接过那些遗物,除了身份证件外,不过是一个包,几件衣物,一些散钱,一本存折,一小串锁匙,还有一个大八开磨砂封皮的笔记本,记得是离开南投那天我送的,我在那上面留了签名和电话号码。
我打开笔记本,在封面夹套内发现一张泛黄的照片,虽然套着塑料袋,照片的一角还是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被人拿起。
照片上是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梳着三十年代流行的发式,年龄大约是二十岁左右,身着浅色带花的旗袍,甜甜的笑着。再看照片背后,有竖写的秀丽小字:之秋惠存。落款人是芸儿,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七事变那些日子?我便有些好奇。
这照片虽然已是年代久远,但却被老人如此精心保存,出于记者的职业反应,我想这里面应该有个故事的。
照片上这女子,一定是老人心目中很重要的人,这么多年了,相片一直放在身边。照片上的日期,似乎揭示了一段往事,联想起老人曾是军人的身份,那或许就是老人将上战场之时,一位叫芸儿的女子,送上了自己的照片。
想想老人至死都是孤身一人,那么这位芸儿应该是失散多年,或许在战火中,或许其他什么原因;眼下却不得而知。老人对她却是念念不忘,至死不渝;这其中又有多少悲欢离合,多少情深意浓,一切都随着老人的离去,飘散在这绵绵的春雨里。
我翻了翻笔记本,发现是一本诗集,有一百多首,看得出是主人不久前细心誊写的,用的是非常漂亮的行书,而且每一首诗都有一个日期。前面好几十首,日期基本上集中在民国二十六年到二十七年;民国三十九年后又多了起来。再看看日期,有两个日子是每年都有诗作,想必是某些特殊的日子吧。最近的一首就在几天前,题目是《紫腾花开了》,我轻声的读了起来:
紫腾花开了
在丝丝的春雨里
想起一幅幅画面
像一阵春风吹入心底
那是你的一许明眸
似流水般纯净
浅浅一笑
我已在醉里
任光影流梭
最爱是你
久久常伴的惦念
只是为你
一生 想你
那一刻我鼻子有些酸了,我仿佛看到那位老人在灯下写诗的身影。
真是一位痴情的老人啊。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几行字:手稿,书架上手第二层,铁盒。
我想那应该是老人留下些什么,像是一个备忘;又或是他这回来台北后,大约是对自己的状况有些担心,留下一些线索,希望能被后人看到的。
那会是什么呢?是老人的家书,还是老人的故事?
作为一名记者,我觉得有必要去走访一趟。
几天后,我把老人的骨灰带回了南投。
老人小院那棵紫藤树,花开的如瀑布似的,甚是醉人。上回来时不是花期,没有注意到,今天见了,真是不一般呀。想想这应该就是笔记本上最后那首诗里的紫藤花吧,可如今斯人已逝,花自盛开,空气中有些淡淡的忧伤。
老人的屋子收拾的很整齐,书桌上有些练书法用的毛边纸,打开一看,最上面的一幅是非常漂亮的董体,内容是于右任老先生的《国殇》: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我读着读着,居然眼圈里就有些湿润起来。
这该是老人身后的愿望吧!
在老人卧室里,我又看到几幅人物油画,画得都是同一个人。
那女子看着就有些熟悉,闭眼一想,这不就是相片里那位芸儿么?
去年来的时候,我没进过老人的卧室,只注意到老人会画油画,尤其是风景画得好;今天一看,才知道老人画人物肖像也是有一手的,特别是见过芸儿的照片之后。虽然画面上是不同的场景,但芸儿的神态,就在画布上。
有一幅半身像尺寸较大,似有真人大小,也许老人时常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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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肠吧。
在靠窗的位置,还有幅快要完成的油画:
蓝蓝的天空下,是一地齐腰高的油菜花,一位白衣女子在花海里,甜甜的笑着,看着远方。
看画架周边的情景,老人当初去医院时,想必是希望早些回来完成的。
看到这些,我不由得对芸儿产生了深深的好奇。究竟是一段什么样的经历,才让老人有了这一生相守的真情?
在周边邻居帮助下,我们找了一块高地,墓碑向西,周边种了几棵紫藤。
老人葬礼非常简单,参加者多在五十岁以上,只是一家人有些特别,看得出是一对年轻夫妇和母亲及兄弟,那少妇一身黑衣,异常的伤心。
再一看那少妇面容似曾相识,仔细一想,这不是那位俱乐部的经理吗?上回来此和老人去听歌时见过的,记得她还亲自献歌,唱得挺好;而且更让我惊讶的是,她居然和照片上、油画里的那位芸儿是那样的相似!
葬礼结束后,她们夫妇也到了老人的木屋,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应该是刚满月不久的婴儿,然后一家三口在老人遗像前鞠躬。鞠躬完后,她一度伤心的不能自已,似乎想让木屋内原封不动的一直保持下去,经先生劝说了好一会儿,她才放弃。至于那些风景油画,他们取走一幅留作纪念,对于那几幅芸儿的画像;两口子商量许久,并征求我的意见,最后请我帮忙,让我和她先生一起,带到老人坟前焚化了。
我和她先生聊了一会儿,这两口子称老人为伯伯,家在台中;因先生在高雄教书,一家人很快就要搬去高雄了,此后再要上来怕是不那么方便了。
这让我颇有些疑惑:在医院时听说老人的至亲都在海外,这位女士称老人为伯伯,而且和画中芸儿有那么相似,难道她是芸儿的什么人? 这其中又有哪些经历和故事?
我很想搞清楚,可那种情况下却是不太方便多问了。
送走这对夫妇后,我找到老人留下的盒子,里头是厚厚一大叠的手稿。
我翻了翻,都是老人的一些记忆片段,最早的片段是从民国二十六年四月份开始的,记录和芸儿的交往,经历的战事,还有来台后的一些经历。老人应该是想写一些回忆录吧,只是还未成而已。
很快的,有一段话引起我的注意:
如果这些故事有一天能让人读到,希望我的芸儿是第一个读者。
读着读着,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个故事,一帧帧画面,直到夜深人静。
我把老人的手稿带回了台北。
此后连续多日,老人的故事一直深深的扎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有股冲动,就想把这些故事一个个串起来,写下来;若是有那么一天,能找到那位芸儿,把这故事奉上,也算是完成老人的所托。
我最终还是提起了笔,用老人自述的口吻,就有了下面这些故事。
至于题目,就用老人留下的最后一首诗的名字来命名吧,并以此致敬所有那些曾为国家、为民族付出之人。
2. 小城初见
我第一次见到芸儿,是在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
那一阵南风,把我带往一个小城。
我叫林之秋,时任南京参谋本部某科上尉参谋。受一个已是小城代理县长的表哥同学之邀,前往这个小城休假。
沿着古老的运河一路北上,时有粼粼的湖光和青青的远山,时有袅袅的炊烟和矮矮的村舍,还有青葱的麦田,若见到块块的金黄,那必是油菜花了;偶尔还能见到牵着牛儿的牧童,对着来往的车辆招手。
这是运河边上的一个小城。下车出来没多久,就看见一个渡口,那是古老的码头,河边船儿叠叠,码头上人来人往。
我问了路,才知要县府所在还要走上一段。
一些车夫围了上来,我谢绝了,只想自己走走。这或是职业的关系,我每到一地,常会关注周边的地形地貌,当然还有风土人情的。
那是四月的午后,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我一身灰色的西装,拎着皮箱,在这相对安静的小城里倒是有些醒目。
小城不大,除了两条交叉可以通汽车的主路外,大多是一条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一些石板路上还有深深的车辙。在前往县府的路上,有沿街叫卖的商贩,有围圈练拳的艺人;有嬉笑吵闹的孩童,还有拄杖踱步的老人。沿街两边有林立的商铺,亦有不少的茶楼和酒肆,述说小城的古老。
茶楼里有不少人,有的在悠闲的品着茶,有的在热闹的玩着纸牌,只是我的经过,会让他们暂时停下,然后便有阵阵好奇的目光。一切都如同小城数百年来所经过平淡的生活,只有一群穿着制服、打着纸旗、喊着口号的学生走过,才让人想起战争的阴影已在空气之中。
来到县府,说是黄县长表弟来访,那门房便急忙进去通报 。
未久,就看见我的那位表哥县长笑吟吟的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格外欣喜的模样,大老远的就高声说道:“哎呀呀,之秋!是你么?你怎么就自己跑来呢?我可是叫人到车站去接你,怎么就没有接到呢?这些人是如何办事的?快进来,快进来!”话未说完,一双有力的大手就握了上来了。
我赶紧说:“不打紧的。表哥你真是太客气了,我是习惯自己走走,四下看看,也挺好的。”
“那可是委屈你了!之秋!你肯屈尊来我这小县看我,我就万分感激了,怎么好意思让你自个提着行李过来?这些人真是无用!回头我敲他们!让我看看,你还是没变,不管穿不穿军装,总是那样的风流潇洒!”
“表哥又说笑了。之秋这回来可是要专门向你道喜的,你现在可是贵为县长大人了,一县的父母官喽。”
“惭愧呀惭愧,若非姑丈提携,我这连代理都没得当啊。我对贵府一家上下,可是感激不尽呀。”
“哎呀表哥,你这话说的,还贵府呢,这么说不有些生分?家父不问政事多年,若说帮忙,不过是打过电话而已。再说二舅不也是省府里的厅长?更别说我们曾一起疯玩,还是从中学到大学的同学么。”
“之秋我就不和你说啦,每回都说不过你!”
说笑间表哥就迎我进屋,一阵闲聊之后,我对于小城情况略有了解。
小城规模不大,历史是相当悠久,早年沿着运河,依托漕运还是相当繁华,津浦铁路通车后,运河沿线略有些没落了。小城有一所完中和一所包含初小和高小的国民小学,还有些私塾;而这国民小学还是我这位表哥扩建的,颇受好评,也算一项政绩了。
说起这所小学,表哥不由有些得意了,说了一大堆不易和成绩之后,他忽然有些狡谐的提议要带我去学校走走,我还说他忙,可他非要去不可,说是让我提提建议。
表哥打了个电话,也不带随从,带着我径直往小学而去。
离开县府,沿着老街走过长长的青石板路,跨过一座石桥,经过一个古旧的祠堂。那祠堂挺高大,雕梁画壁的,屋顶上却长着不少野草,看来荒废有些时日了。再走上一小段,就来到国民小学的大门。
那校长早已候在大门前,见了面,我那表哥自然又是大大夸奖一番。那校长便愈发的恭谦,然后便是一大堆的客套话,对此我甚是不以为然,但却相当无奈,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走进了学校。
进了门,就见大树上挂着一口铜钟。走过一个不大的操场,看见好几排平房,那便是教室了。操场一边就挨着运河,种着不少杨柳,颇有些韵味。
学校看上去不大,校长说全校师生加起来有六百多人,已是周边几个县中规模比较大的小学了。
走过教室,穿过一个月亮门,便是一个不小的后园,整个后园里种着十几棵不高的树,有些已开着紫色的花,一串串的,甚是美丽。一阵清风吹来,片片的花瓣洒落,带来缕缕幽香。
后园正中有一栋独立的两层青砖小楼,楼下是办公室,楼上就是校长宿舍了。小楼有些古朴的样子,还有着雕花的窗。楼前有块平地,长着一些不知名花草,小楼左前方有排平房,屋檐下晾着一些衣服,想必是教工宿舍了。紧挨着教工宿舍的,是个小食堂。
校长把我们一行引到楼上喝茶。站在窗边,四下望去,风景确实不错,可以看见运河边的柳荫和远处低矮的小山,还有一些鸭子在水里快乐的游着。
正说笑着,下课钟声响了。月亮门处,走进了两位黑裙蓝衣的女教师,其中一位见了楼上的我,居然挥着手大呼小叫起来:“林之秋,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我见了大为惊喜,这不是大学里小学妹徐雅么?她还是文学社的骨干,彼时常在一起的;便急忙说道:“是我是我,徐雅,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快步下楼去,徐雅便迎上来笑着说:“我家就在这儿呀!林之秋,真是你呀!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了,这么多年没见,没曾想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啦!”说话间见表哥从我身后冒出来,小拳头就锤上了,“怎么不早说,前几天说会给我一个惊喜,我说是什么,原来是之秋!”
表哥假假的责备开了:“徐雅,怎么这么不分场合呢?我这也是好心么,让学长来见你。你只知道这位学长大学毕业后从了军,当上国军军官,可你不知道吧,他是我表弟!之秋,过来见过你表嫂!”
“什么?之秋是你表弟?读大学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起呢?玉轩,你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哪能呢?你对我可是知根知底的。”表哥边回边笑着对我扮鬼脸。
“表嫂?哎呀!真没想到啊,徐同学!大学时我只知道你们走得有些近,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你们两可得请客了!
我原本只知道这位徐同学的父亲是煤矿老板,听说在省城也有相当影响力,至于她家在哪此前倒是没有在意;对于表哥能来着小县城当代理县长,我起初还有些纳闷呢,这留在省城不好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徐雅听了有些红着脸的说道:“还没呢,只是订了婚而已。”
“恭喜呀恭喜,打算什么时候请酒呀?”
表哥大大咧咧的说着:“日子订在中秋前两天,到时候在省城请,之秋你可是一定要来的。”
省城请客?徐雅见我有些疑惑,笑着说表哥在七月就要调回省城了,他们新家便会安在省城,表哥今后还要往南京发展,以后能常见的。还说怎么没见我穿军装过来,此前只在表哥那儿见过照片什么的。
徐雅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拉过另一位女教师,“诶呀呀,瞧我这高兴的,忘记介绍了。之秋,这位是我的闺蜜,洪梦芸,洪老师,洪大美女;梦芸,这是位从南京来的林之秋,我大学学长,现在该叫林长官了。”
我这才注意到这位女教师,中等的身材,皮肤白白的,略方的脸,长长的眉毛,眉眼间似乎有淡淡的忧愁,她大大方方的伸出手来,微笑着,露着洁白的牙齿,那声音如同天籁之音一般,好听极了:“您好,林长官,我是洪梦芸,梦里的梦,芸芸众生的芸,教国文的。”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撞一下似的,急忙伸出手去,轻轻一握。
“洪老师好!我是林之秋,之是之乎者也的之,秋天的秋。”
梦芸“噗嗤”一声的笑了,笑起来那眼睛便有些眯着了,整个笑容更是如花般灿烂;她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略微低下了头说道:“林长官,您真风趣,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介绍自己时用上了‘之乎者也’这个词的。”
话音未落,徐雅便笑着接上话了:“这个不奇怪啦,梦芸我给你说,这位林长官可不简单哦,长得帅不说,还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首好诗,有时候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去从军?”
梦芸抬起头细细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军人真是别有一番气质啊。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林长官想必是要学古人从军报国,建功立业的。”
“哪里哪里,让洪老师见笑了。之秋幼时在广州,听多了辛亥革命英烈之事迹,后又听闻先总理两次护法及受国民革命军东征北伐之鼓舞,从军报国思想是早就有之,家迁至汉口后,又恰逢时机,才得以投笔从戎了。”
表哥听了便笑道:“我也曾想投军来着,只是体质不行呀。洪老师你是不知道,我这位表弟打小就喜欢玩枪弄棒,他还读过黄埔军校呢。”
“黄埔军校?”梦芸有些惊奇的问道:“那可是不一般的!请问林长官是在广州读的么?黄埔几期呀?”
我看着梦芸,那眼里是一片的纯净,还略有些崇拜的样子,不知怎的,我对这位女教师就有些好感,但对林长官这个称呼,心里还是怪怪的。
“我是民国十九年武汉读的第八期,后并入南京本校第二总队,民国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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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十一月毕业的,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参谋而已,不是什么长官。”
“洪老师你可别听他的,他这是谦虚。他在参谋本部,归军事委员会管的。”
表哥满是自豪的神情,根本没注意到我阻止的手势。
“参谋本部?军事委员会?”梦芸一声惊呼,看我的眼神更不一样了。“这个厉害了,叫您长官没错的。”
我有些无奈,只能提醒表哥:“我的县长大人,这个平常不好对外说的。”
“对对对,不好对外说,瞧我这是!嗨!”表哥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以后保证不说就是了。还好洪老师不是外人。”
梦芸点了点头,眼里有些热切的问到:“这个梦芸晓得,不会随便对外人说的。对了,听说军人挺重视枪法的,林长官常打枪么?”
“打枪?问的是练枪么?洪老师对这个感兴趣?”
“只是刚才听林长官说在参谋本部,就不知这参谋是否也常要练枪?”
“这倒是不用,以前在军校时是常练习的;现在机关里练的就少了,不过靶场还是会去。军人么,枪法自是重要的。”
“真想看看林长官一身戎装的样子,还有那练枪,想必一定很威风。”梦芸说着说着,貌似有些脸红了。
我正想答话,徐雅便插话进来:“呦呦呦,瞧你们两认识没几分钟,就一唱一和了,梦芸想看之秋穿军装呀?这就对啦!之秋穿军装可是不一般的帅,想必好多女孩子见了,都喜欢得不要不要的。梦芸你要看呀,这容易呀,以后让他天天来就是了。”
我见徐雅边说边仔细打量着我们,那眼神滴溜溜的;心说这个学妹向来是古道心肠,挺会来事的,该不会又想出什么馊主意吧?正想说话时表哥在一旁笑着说:“徐雅你又说笑了,之秋是军人,哪能天天跑出来呢?再说之秋现在南京,离我们这好几百里的路,你让梦芸到哪里看去?之秋这回要不是休假,怎能跑这儿来呢?”。
“这倒也是。不过之秋来不了,我们可以去看他呀!我们举办婚礼时,梦芸是我的伴娘,对了之秋,你还未婚吧?到时给玉轩当伴郎好不?届时你和梦芸不是可以天天见上?”
梦芸一听就有些脸红了。“徐雅,这当伴娘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怎么把我扯到林长官那去呢?”
表哥听了笑着转头便问:“伴郎这提议不错,就看之秋可否愿意?”
“表哥所托,这个伴郎之秋自是愿意的。”
“我就说嘛,请之秋当伴郎肯定没错的,”徐雅开心的说着,那眼神又是一转,“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我有些好奇了。
“做伴郎时可不好穿军装的,还是西装好。”
“那是自然呀。”
“这样我们就看不到你穿军装的模样了。”
“我说徐雅,你怎么老是惦记着之秋穿军装呢?”表哥又笑了。
“玉轩你怎么转不过来呢?我这是想让梦芸看之秋穿军装!”
看着表哥他们小两口拌嘴,我和梦芸也是相视一笑。
梦芸见我看她,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可那一脸略微害羞的模样,特别是那微微一笑,顿时让我有惊为天人的感觉!
“好啦好啦,至于军装么,我下回穿来就是了。”
“什么下回?下回是哪年那月呀?”徐雅有些不依不饶。
表哥笑着解围:“徐雅你想想,我们不是还要添置一些结婚用品么,可以去南京采买呀,你不会请梦芸帮个忙,帮忙参考参考?到时候拉着她去南京不就得了?”
徐雅一听便恍然大悟的说:“对呀,到时候选那个婚纱呀、旗袍,还有首饰什么等等一大堆,梦芸你可以帮我挑挑,看看哪个款式适合,要怎么搭配起来才好看;梦芸,这个忙你可是一定要帮哦。”
梦芸低着头小声说着:“好啦,依你便是,谁让我们俩是好姐妹呢?”
“就这么说定了!之秋,七月我们初去南京看你啦! 对了,之秋你这回来这能住上几天?”
当她听说我第四天下午必须回程后,便有些霸道的宣布我的行程都由她安排,正好接下来学校放四天春假,可以拉上梦芸陪我一同游玩。
我的行程就这样定了下来。
当天晚上,表哥县长做东,在小城最好的太白楼为我接风。虽是小范围,但酒却喝的不少。如今想来,那晚的记忆早已没有多少,但是我却清晰的记得,梦芸有事没来,而我居然会为第一次谋面的女子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这趟小城之行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从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从那天起,梦芸就进入我的生活,进入我的记忆中了。
在我的记忆中,那天午后天气很好,有煦暖阳光,有淡紫色落花;还有一位从此住在心里的身影,以及那甜甜的声音,盈盈的笑容。
3. 春游诵读
第二天早上,我们几位约好一起先去运河边观景。
表哥县府有事,徐雅来接我,早间就我们三人。
到了那儿,梦芸已等候多时了。她一身湖蓝的大袖旗袍,米白色披肩上长发飘飘,让我居然一时有些认不出来了,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打声招呼。
“林长官”“洪老师”,结果我们两几乎是同时叫出了口。
徐雅见了便在一旁笑着说:“你们两今儿怎么啦?都忘了对方是谁啦?”
这一下可把我们两闹个大红脸。
我正要说些什么,徐雅却先说开了:“开个玩笑啦,这可是我们这的胜景,还是文人和游子的聚会地呢。”
“哦?”我顿时有些兴趣了。
我看看了周边的环境,矮矮的小山上有一座不大的小楼,白墙青瓦,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再看看门匾上题的字,居然是“写忧阁”,写忧?
梦芸见我有些疑惑的眼神,笑着问到:“听徐雅说,林长官当初在大学里国文学的是顶好的,这楼名可有些来历,林长官要不猜猜出处?”
“有来历?这我可要好好想想了。”
“怎么见面又考上了呢?好吧,之秋,这楼名可是有出处的,可早啦,还有,别读错哦。”
出处可早?该不是两汉,先秦吧?别读错名字?那多半这名字中有个字是通假。我想了想,“莫非是《诗经》里的那句,驾言出游,以写我忧?这该读成泻忧阁?”
“林长官厉害呀,您这《诗经》读的好呀。”梦芸听了便是一脸的惊喜。
“见笑见笑了,以前读过一些,都忘了不少,还亏得是徐雅提醒。”
“要提醒也要先读过呀!梦芸我和你说过的,我这位老同学能赋诗,能填词,还见过他写新体诗,可是个才子哦。”
“好啦好啦,徐同学,我的好表嫂,您就别再用那两个字来埋汰我啦。”
“这怎能是埋汰呢,我说的是事实。不过今天来这儿,我们不说舞文弄墨,至少也要吟诗作赋吧,也好成就我等三人相聚于此这番美事。”
“噗嗤”一声,就见梦芸抿着嘴儿笑了。
“我的洪大小姐,您这笑什么呢?”
“不敢不敢,只是忽然想起滕王阁啦。”梦芸微笑着,然后就学起古人的样子,摇头晃脑吟诵起来:“南昌故郡,洪都新府……”
徐雅一听,似乎立刻明白了什么,“好你个洪梦芸,你这是在变着法儿笑我呐!”正要胳肢过去,又顾及我在一旁,才收起手儿,学着戏里的样子,“小心了这副伶牙俐齿,看我回去怎么好生收拾你!”
“奴家不敢,奴家不敢。”梦芸回应着,笑得更欢了。
“好啦好啦。”我在一旁打起了圆场,看看四周。“不过话说回来,这儿景色可真是不错。”
“那是自然的,要不古人怎会在此留下诸多墨迹呢?”
顺着徐雅的手指看去,我这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不少牌匾,想必是那些文人墨客留下的诗句什么的。“既然如此,我们今日来此一游,写诗谈不上,不过找些前人的诗句,诵读一些也是可以的。”
梦芸听了便笑道:“林长官说的是!前些日子还有好些大清国的遗老遗少们在此赏花吟诗作对呢,此楼的盛景,便在春日的一早一晚。”
我一听便来了兴趣,张口便问:“哦?这个还请洪老师解说一二。”
“我也是听老辈人说的。到了春日桃花开之时,早晨朝阳刚出,最好有些薄雾,两岸花红似火,村舍阡陌,如仙境般的;又或是夕阳西下,渔舟唱晚,水波荡漾,霞光流云,雀儿归巢;那可真是一个美字了得。”
“听洪老师这么一说,这真是个宝地呀。可惜现在桃花谢了。”
“没有桃花,还有油菜花呀。”徐雅笑着说。
我一看,可不是嘛。运河上船帆点点,远处小山连连,田野村舍穿插其间,微风过处,金黄的油菜花边如海般荡漾开去。好一幅江南山水画卷!
“这可真美呀。”我不由自主的说着。、
“林长官,您喜欢这儿?”梦芸扶着栏杆,转过头去,极目远眺,风儿把长发拖起,笑意写在脸上。
“当然喜欢呀,这里是那么的宁静、祥和,特别是看到哪些船,感觉好不一般,若说如同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真的?”梦芸脸上有些欣喜,她迎着风儿,不由的轻声唱起来:“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晒鱼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潮水升,浪花涌,鱼船儿飘飘各西东,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鱼儿难捕船租重,捕鱼人儿世世穷,爷爷留下的破鱼网,小心再靠它过一冬……”
歌声相当的质朴,却又非常的委婉动听,沁人心脾;唱到高处,还能婉转上行,仿佛登楼观景,越是高处,景色越发的不同。
在这小城能听到这样的歌声,我不免有些诧异了。
“洪老师,您这歌儿是《渔光曲》吧?”。
“是呀是呀。咦,林长官也知道这歌儿?”
“知道的,这电影我还看过的。”
“哦,我还以为林长官平常听的唱的要么是‘莘莘学子,亲爱精诚’,要么是‘风云起,山河动’呢。”
这可让我有些意外了。“洪老师也知道军歌?”
“这有什么奇怪的。” 徐雅笑着说:“之秋你可是不知道,我们梦芸还教学生唱军歌呢,军歌听起来雄壮激昂,让孩子们唱着也好励志呀。”
“这是前段时间平津学生南下抗日宣传团的功劳啊。”梦芸接上了:“我们从他们那学到好多呢,不光有军歌,还有救亡歌曲,我们还学着她们排演文明戏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让孩子们自小就有爱国、报国的思想,想想也挺好的。如今国事难料,华北危急,搞不好平津会再开战端。小日本亡我中华之心不死啊!真恨不得早日提枪上战场,把小日本赶出中国!”
“之秋你又想着你的老本行了,不过这才是革命军人的模样,我喜欢!”
“哎呦我的徐小姐,辛亏你是我表嫂来着。”我笑着打趣了。
“你是说玉轩?他敢?!”徐雅叉着腰,一副大小姐的样子。
“我们这位县长大人当然不敢呀,通常都是我们徐雅说东他就往东,从来不敢往西的。”
“好你个梦芸,又来啦。”两人又笑闹成一团了。
过了片刻,梦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有些小声的问起:“林长官,您平时也常也看电影么?”
“这个倒是很少的。下班后宿舍楼里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哪会常去看电影呢?说起这《渔光曲》,还是那天适逢周末,被我姐硬拉着去看的,记得我姐看完出来,泪儿汪汪的。”
“哦,”梦芸低下了头,小声说着:“看完那电影,我也是的。”
徐雅倒是眼尖,打趣道:“咦?梦芸,这不对呀。你怎么关心起我们家之秋和谁一起看电影来着?”
“这是哪儿的话呀?”梦芸羞红了脸,急急的辩解着:“我可没问,是林长官自个儿说的。”
“还说没关心呀,这小脸咋就红啦?梦芸我可给你说,我们家之秋可是一表人才,喜欢他的女孩子可是多了去了,梦芸要是喜欢,可要努力哦。”
“徐雅!”梦芸有些急了,“你再乱说,我就不理你了。”
我见了急忙解围:“好啦好啦,你们俩就别闹啦。对了,刚才我们说什么来着,要不我们就以春天为题,诵读诵读诗词?”
“对对对!我们先吟诗。”徐雅依旧笑着,“以春天为题呀,这个得应景,我先来!有了,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这可是古诗,你们俩接下来诵读的,可要换体裁哦,要么词,要么新体诗,梦芸,之秋,你们俩谁先上呀?”
“好吧,轮到男生了。”我想了想,“有了,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嗯,之秋选的这首词倒是挺应景的。梦芸,轮到你啦。要新体诗哦。”
梦芸想了想,说道:“现在还是四月,春花灿烂的,要不,我就来首林徽因先生的《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吧。”
只见她捋了捋头发,双手握在胸前,面朝江面,大声诵读起来: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
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
你是天真,庄严,
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
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我听着听着,不由有些沉醉在诗歌里。梦芸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加上是教国文的,那朗诵自是声情并茂,所以当她朗诵完毕,我一时便有些出神。
“之秋,你怎么啦?发呆啦?”
徐雅一声笑问,才把我拉回来。
“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之秋,你说的好是什么呢?是诗歌选的好呢,还是我们家梦芸诵读的好,或是其他什么的好?”徐雅有些狡黠的问着。
“都好啊。不光是选得好,诵读更是没说的。忽然间有些奇特的感觉,洪老师和这首诗似乎是融在一起了。”
“之秋,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家梦芸就是人间的四月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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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雅!”梦芸羞红着脸,貌似又有些急了。“林长官,您别听她瞎说。”
“我哪里瞎说啦?哪里瞎说啦?我们家梦芸人长得好,又有文采,不就是人间的四月天么?之秋,你说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呢。”我笑着说到,“对了,洪老师,刚才听说你们在排演文明戏?”
“是呀,明天下午我们就有一场街头演出,剧目是陈鲤庭先生编写的《放下你的鞭子》。原先只是在学校里演出,要唤醒更多的国人,我们觉得还是要走上街头好。”
“你们要唤醒国人?这个好呀!若能让更多的有志青年投身于行伍,我们国民革命军何愁不强大?”
“这说的是呢! 之秋,不要总以为报国是你们军人的事,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徐雅笑着说,“之秋,你可知我们梦芸可是学校阳光剧社的台柱子么?”
“台柱子?”
“是呀,我们梦芸呀,能说会唱,别的不说,县里上回搞新生活运动的文艺演出,梦芸就是司仪呢!”
“这样啊,有机会我可是一定要一览风采哦。”
梦芸听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都是大家错爱的,上回那个司仪,还不是拜徐雅那位县长夫君所赐,硬是被拉去的呀。”
“梦芸,你不好这样说啦,要是没有实力,玉轩也不会让你上呀。之秋,明天下午的街头演出,我们梦芸可是主角哦。”
“哦?这是一出什么戏呢?”我顿时非常好奇了。
“不会吧,之秋,你连《放下你的鞭子》都不知道?”
我挠了挠头,“真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听说有这剧目。”
“要不是那些平津学生来过,我们也不知到有这出戏呢。”梦芸听了笑着说到:“林长官军务繁忙,平常电影都少看的,不知道挺正常,更别说看学生演文明戏了。”
“这倒也是。我们那常是这个方案那个推演,接触学生多是军校生,见多的是各类的操演,听你们说学平津学生排文明戏,这才有这一问。”
在我心里,对那场一年多前声势浩大的全国学生运动还是颇有好感,彼时南京、上海还有好多城市的爱国学生举行请愿集会或游行。
“哦?林长官您这是对平津学生的文明戏感兴趣么?不知您对学生做这些事情是如何看的?”
“不管他人怎么说,我个人觉得爱国无罪。学生都有一腔热血,我辈革命军人自当全力报国。”
“林长官说的是!我们都是热血青年,位卑不敢忘忧国!”
“好啦好啦,一说到爱国,你们两就来劲啦?还有我呢!”
“是是是!我们徐大小姐爱起国来,自是当仁不让。林长官您是不知,您这位表嫂同学年前倡议民众为绥远国军将士捐资捐物呢!她可是冲在前头!”
“哦?还有这事?徐雅!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徐雅有些得意的白了我一眼,“就兴你们军人报国?可惜不会舞枪弄棒什么的,要不咱也学花木兰去!”
“好啦!我的徐大小姐,不对,徐木兰女士,之秋服了不成?”
“这才是么!之秋,我觉得你们革命军人有时候也可以关心一下民情民意的,那街头演出不是正好?之秋,明天你可是第一次看这出戏了,也是第一次看我们梦芸出场了。”
听徐雅这么一说,我不由得有些期待。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出戏呢?
“那是那是,”我急忙接上话,“关于剧情,徐大小姐,我的嫂夫人,可以透露一点么?”
“这个呀?”徐雅想了想,扭过头去,“梦芸,你说呢?我想呀,说了就没啥意思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要不,调整安排?”梦芸笑着和徐雅耳语几句。
“调整安排?”我有些迷糊了。
“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之秋,现在临近中午了,我们先去吃些小吃。午后游船去,享受一下运河风光,晚间玉轩安排好了。至于小吃去哪家,梦芸,这个你在行,你说说,去哪家好呢?”
梦芸想了想,笑着说:“要说我们这儿的特色呀,我觉得还是去东门街那家老李馄饨,皮薄,馅多,用料也真。我自是常去的,若有带着外地朋友过去,每每都赞不绝口;还有他们家的戚继光烧饼,也是一绝。”
我听了有些好奇了。“这儿还有戚继光烧饼?”
“有的有的,那位李老板是福建人,听说祖上还随戚继光打过倭寇,烧饼的手艺就是从那时传下来的,味道好好了,特别是配着那馄饨吃,这个林长官可一定要尝尝。”
“那就这安排啦,梦芸,你前面带路哦。”
“得令,这就出发啦......”
那真是美好的一天。
在我记忆里,小城给我挺好的印象:有美景,有小吃。有位女生唱了《渔光曲》,后边还诵读了《人间四月天》;还有,那不时害羞的神情。
4. 街头义演
次日上午,表哥带着我一起去拜访徐雅的父母。到了那儿一看,徐雅家还真不错,深宅大院的,那门房见了表哥,自是恭敬加热情。
午餐后徐雅便拉着我说带我逛逛,看看当地的民风民俗,表哥却是有客来访,自个回县府去了。
下午大街上人不少,和前两天相比,多了不少小摊小贩,熙熙攘攘的。徐雅说那是每月农历逢一的集市;周边乡镇的都会过来赶集的,人自然就多了。
我们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城隍庙前那个小广场,这里人更多了。
哐、哐、哐!声声锣鸣,很快就聚集一些人群,围成一个圈子,徐雅便拉着我说看看。我便有些纳闷,这卖艺不是挺常见的么,怎么徐雅今天有兴趣?不是说梦芸她们要搞街头义演,可这人影也没见着呀。
彼时我对街头义演还没啥概念,以为应该是要有个台子,拉些条幅,或还有些学生打着写满标语的彩旗什么的,可这一切都没见到;城隍庙前那个老戏台上可是空无一人。
看着徐雅一脸兴趣盎然的样子,我只好耐着性子往人群圈子中看去。
只见一位老者,戴着秃毡帽,灰白的头发,渣渣的胡子,满脸的风霜;他一边“哐、哐、哐!”的敲着一个老旧的铜锣,一边扯着嗓子喊着:“各位老少爷们!各位大姑大姐们,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直到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老者便拿起一把胡琴,拉起小曲。还别说,那胡琴真是拉的不错。
几段小曲拉完,那老者唤上一个姑娘给大家献艺。
那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长长的辫子,上身是蓝底碎花夹裳,下着打着补丁的黑裤;她包着蓝花头巾,容貌尚好,只是看上去一脸的疲惫。
那老者也不管,张口就是一声历喝:“来!伺候老少爷们一个小曲儿,唱上一段!”
姑娘抬起了头,顺着老者似泣如诉的胡琴,幽咽的唱起来:“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杀人放火真是凶,中国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
姑娘唱着唱着,忽然就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唱不下去了。老者见状便慌忙抱拳向四面人群哀求道:“各位老少爷们!各位大姑大姐们,我们是东北那嘎啦的,小鬼子占了东三省,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逃到关内来。这姑娘是我亲闺女,我们一路南下,一路卖艺,可愣是找不到一个安身的地方,三天两头饿着肚子,没吃的呀!她是饿的……”
我听了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心说身为革命军人,这是耻辱啊!
周边的民众不由得一阵叹息,看着那老者端着铜锣上来,有几位掏出些许铜元,表示同情和支援;我也把手伸进袋子,掏出好些铜元来;而徐雅在一旁看上去有些激动的样子,直接掏出一个光洋,放在老人的铜锣上。
我心里才说大家小姐就是不一般,就见那圈子里的卖唱姑娘在作揖答谢,忽然就觉得好生奇怪:这姑娘居然似曾相识?
老者转了一圈,一番作揖打躬,连连道谢之后,又操起胡琴,要姑娘唱下去,那姑娘应该是饥饿加劳累吧,怎么唱都不成调了。
那老者怒了,大声呵斥着,那姑娘便瑟瑟发抖,终于唱不下去了。
那老者把胡琴一放,就从背后抽出一条鞭子先抡了一个空响,那姑娘脸色大变,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那老者情急之下,拿起皮鞭就将狠狠朝着姑娘抽去,姑娘躲闪不急,“啪”的一声,鞭子就落在背上。或是又饿又累,或是柔弱不支,姑娘就势瘫倒在地。
只听一声断喝:“住手!放下你的鞭子!”
就见人群中有二三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冲入场内,一把抢下老者手中的鞭子扔在地上,顺势就护住那姑娘;而那老者见状是又惊又怕,一下子没站稳,居然跌坐在地。
那姑娘也是一惊,急忙挣扎起来冲过去扶起老人,满脸惊恐四下作揖。
“各位行行好,放过我们父女吧,我们这也是没办法,东北叫鬼子占了,活不下去才一路南逃下来,无处安身也没有饭吃,大家伙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几位学生模样的,或是觉得吓到了这对父女,便过去扶着他们;其中一位,热血涌动的样子,走到场子中间,大声宣讲起来。
“同胞们,同胞们!大家看看,这就是我们的父老乡亲,这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原来过得好好的,有可爱的家乡,有熟悉的亲朋,可是突然有一天,一群叫小日本的强盗就占了他们的家园,抢了他们的土地,夺了他们的生计,害的他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过着凄惨的生活!可如今,这群强盗又要推什么华北五省自治,年前还在绥远一带挑事,虽然被我们英勇的国军将士打败了,可说不准哪天,这帮强盗就会瞄上我们,到我们这来烧杀抢掠!这对父女的今天,说不定就是我们的明天,大家伙说说,我们能答应么?”
我再也忍不住了,和徐雅一起大声的回应:“不答应!”
但略显尴尬的是,除了几位年轻人回应,大多数人却一脸茫然的样子!我顿时觉得阵阵心酸,这就是我们的国民吗?
这时一位身着长裳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满脸悲愤的唱起来:“我的家,就在东北松花江上,哪里有森林煤矿,还有哪,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
最后几句唱完,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位黄包车师傅模样的中年人泪流满面的喊道:“我们不当亡国奴!”
那几位学生也伸出手臂,大声的喊道“同胞们站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把日本鬼子赶出去!”
大家的情绪终于如干柴烈火一般燃烧起来。一时间,口号声、怒吼声,回响在街井集市,激荡在这火一般的空气里。
人群渐渐散去,徐雅见我还有些激动,说广场离国民小学不远,笑着拉我过去喝茶。
该是学校在放四日的春假吧,校园里挺安静的。
穿过那月亮门,来到后园,那紫色花树在午后阳光下随着清风摇曳,甚是婀娜。我们走进了一间屋子,那中间是张方桌,窗边还有两张摇椅,看上去像是教工休息室的样子。
徐雅招呼我坐下,才烧开水,门外就传来阵阵说笑声,还有一位女生边走边哼唱着:“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了志士的鲜血......”
这首歌我倒是听过,就觉得那唱歌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这是谁呢?
眼见着就见进来几位。我一看,这不是那对卖唱的父女,还有那位身着长裳的中年人么?
“你们?你们这是?”
徐雅微笑着拉过那位卖唱姑娘,“之秋,你看看这位是谁?”
那卖唱姑娘摘下了头巾,大大方方伸出手来,笑着说:“林长官这是怎么啦?才隔一天就不认识啦?”
“哦,你是洪梦芸!洪老师!这,你们这是?”
那位长裳中年人笑着说:“这是我们街头义演,名字就叫做《放下你的鞭子》。我看林长官今天是全程参与了,还请林长官不吝赐教,给我们多提些宝贵建议才是。”
看着我如梦初醒的样子,徐雅笑着和我一一介绍开来:“这位是教国文的王一鸣王老师,这位老爹是教算术的张文翰张老师,至于那几位学生模样的,他们是县中的老师和学生,有事暂没过来;这位是林之秋,我大学同学,毕业后投笔从戎了,现在南京任职。”
一番寒暄完毕,我自是对他们几位有些钦佩起来。
“你们这街头义演好啊,开始我还真以为这卖唱父女是逃难的。对了,张老师,你那一鞭子可是真打呀?连我都信了。”
“林长官,这鞭子必须要真打,排练时打轻了洪老师还埋怨呢!”
我心里才说这鞭子下去万一打偏了怎么办,梦芸似乎就猜到我的心思,便笑着说:“没事没事,这个我们练了好多回,我还做了防护的,背上有夹袄,还塞了些棉花,打不疼的。”
王老师也笑着说:“我们这是第一次街头演出,没有经验;没有这一鞭子,民众还就是看客,剧本里这一鞭子,就是要打在他们心上啊!在学校里反响不错,但今天在街头,从现场效果来看,并不好。”
“王老师后边这歌唱得好,那一鞭子下去,还有不少民众依然当看客,可您把歌一唱,特别是后边几句,催人泪下,唤醒效果就出来了。”
“我这也是急中生智,原本剧本里是没这歌的。我原想按此前的排练加上一番演讲,可是看到现场大多民众漠然的样子,心中一急,再想起张、洪两位老师扮演东北难民,就用上这不久前学的《松花江上》了。”
“原来这首歌名叫《松花江上》?”我有些羞愧,“之前没怎么听过,写的挺好的。”
梦芸有些动容了:“这首歌是去年张寒晖先生写的,最早在东北军里传唱,西安事变后才开始流传,我们也才学会不久;林长官您没听过,也不奇怪。”
“几位老师,可否请你们再为之秋唱一遍《松花江上》?”
他们几位相互看了一眼,王老师便用他深沉浑厚的中音唱起来:“我的家,就在东北松花江上......”紧接着徐雅、梦芸他们也跟上了。
一曲唱罢,我忽然发现,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已泪流满面。
我深深的低下了头,口中喃喃的说道:“耻辱啊,耻辱啊!”
梦芸有些疑惑:“林长官,您这是?”
“九一八事变后,我们一帮同学也曾恨不能奔赴东北和日寇决一死战,以求还我河山,可始终未能如愿;屈指数来,如今东三省已丢失近六年了,此乃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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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革命军人之奇耻大辱!”
“之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徐雅安慰着说道,“我想真要有战事,别说你是军人,我们也绝不退缩。”
王老师接上话:“是呀,林长官。真要开战,那一定是全民族投入,要万众一心,去年西安事变后,国共双方已经和解,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正在形成。但这还不够,我们要唤醒更多国人,让更多民众投身到这个民族大业来。”
我听了就觉得这个王老师不简单,他该不是延安那边的吧?不过对此我却很看得开。若真打起来,得全国上下同心聚力才有获胜的机会。
“这话说得是,我们国力弱,一定要积蓄力量。梦芸,你哥不是日本留学回来?你应该听他说起,当下我们和日本国力相比还差太多了。”
“徐雅,你不要老提这个,好像去东洋留过学就一定亲日似的。”
王老师听了便笑着说:“哎呀,洪老师,徐老师,你们这又扯哪儿去啦,魏源先生不是说过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么?”
“说到这个,”张老师在一旁接上话了,“林长官,我好像听说咱们委员长也曾在日本军校留学?还有这战会打起来么?我们能打赢么?”
“辛亥革命之前,委员长在东京振武学校加入同盟会,毕业后曾在日本陆军第十三师团当过士官候补生。至于这战事,迟早必打。靖康耻,犹未雪啊!虽然中日之间国力差距甚大,但我们绝不认输!你们或多或少也听说了吧?国军目前在向德国学习,我们也在努力!说起能否打赢,我们同学中有一共识:若战事一开,虽无每战必胜之把握,却有随时舍生报国之决心!若人人如此,前赴后继,何愁日寇不除?何愁我未来之民国,不展泱泱中华之雄风?”
“林长官说得好!若战事一开,我也学您一个投笔从戎!”
“张老师,就您那小身板,还想上阵杀敌呀?”
“徐老师你可别瞧不起人,扛不起抢,总有其他的活儿可干,哪怕做做宣传,也是可以的。”
徐雅便顶回去:“张老师你要做宣传,现在就可以呀,这不是还有大批的民众要唤醒呢。”
梦芸出来打圆场:“你们又扯哪去啦,这不还没开打么,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对了,林长官,您晚间可有安排?”
“这个没有,不是说这几天听徐雅的么?”
梦芸便笑着说:“来得好不如来得巧,今日恰逢我们一月一聚的日子,我们这儿已准备好了面和馅,林长官若不嫌弃,晚间我们一同包饺子?”
“这个好呀,我可是好久没包饺子了。”
徐雅听了便笑着说:“之秋,我怎么没听说你会包饺子呢?”
“这可不怨我,读大学时包饺子都是你们女生的事啊。每回叫上我们男生,都是你们先包着,等我们到了都差不多好了;当然什么猪杂、花生还有小酒等都是叫我们男生去买的,还美其名曰为顺带。”
我这可是实话实说,想想大学的时光,真是好呀。
王老师一听便来劲了:“你们以前聚会还有小酒?还有下酒菜?有这等好事?怎么到如今啥都没有呢?徐老师,这不对呀!”
“这有何难?不就是找男生顺带么?”
“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可要打秋风了,不对,是打你和那位县长夫君的秋风,林长官晚间和我们一起同乐,徐老师你可要做好安排呀,也顺带顺带?”
“好啦好啦,我这就去安排,叫上玉轩,晚间一块乐乐。”
梦芸听了高兴的说:“这就对了,孟老夫子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么?县长大人若可屈尊前来,我们正好可以汇报一下街头义演的事呢。”
王老师听了便笑着安排开了:“这样啊,那县中几位最好也要叫上。徐老师去请县长,当然最重要的是顺带!顺带什么,晚间开不开心就全凭徐老师安排。这点面和馅怕是不够,我再去添点;张老师就跑跑腿,去通知县中那几位。至于洪老师么,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陪我们林长官四下逛逛,现在快4点了,我们约个时间,5点半回来集中,大家说这样可好?”
梦芸有些急了:“王老师,要买啥还是我去吧,哪有男士去的?”
张老师笑着说:“洪老师你这是不知情,上回王太太带孩子上县里来,王老师就买这买那的,他还能烧几个小菜呢。”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是去我打些小酒买些小菜吧,这个我拿手,以前大学里都是我来的。”
徐雅也笑了。“之秋,今天就你别和我争啦,说好我安排的,再说你也不知去哪儿买的。”
梦芸听了便说:“这个我熟呀,我可是常为家父带一些回去的。”
“梦芸,你还是好好陪陪之秋啦,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晾在这儿吧?再说午后沿着这一段运河走走也是不错的,你不是爱好古诗文么?正好可以和之秋交流一番,就这样定啦!”
5. 河边漫步
众人四下分开后,留下我和梦芸,一时有些尴尬。
未几,梦芸抬起头,轻声的说:“林长官,要不我们就四下走走?”
看着梦芸略显羞涩的模样,我一时竟然有些语塞的感觉。
“这个,这个就听洪老师的。”
“那个,要不麻烦林长官先在外边等等?我总不能这一身卖唱姑娘的样子出去吧?”
“好的,好的。”我忙不迭的走出屋子,就听身后传来偷偷的笑声。
等梦芸换好衣裳出来后,又让我有些心动了:飘飘长发上别着一个玉色的发卡,一身蓝布旗袍,白色的批肩;身材妙曼自不用说,虽是素颜,却是落落大方,清新自然。
梦芸笑着说:“林长官,我这都是小城里的打扮,比不上南京的。”
“洪老师这是哪的话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不知怎的我就冒出这句。实在的,此前见多了金陵粉色,我始终还是觉得自然的好。
梦芸便有些害羞了。“您真会说话,要不,我们就沿着河边走走?”
“好的,就麻烦洪老师了。”
才走了十几步,梦芸又抿嘴笑了:“林长官,您这是?您看我们两中间都可以过黄包车了,还吾辈青年,革命军人呢。”
我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还是大方些吧。
虽说如此,走着走着还是和梦芸保持半臂以上距离,一阵风儿吹过,我闻到了少女的阵阵幽香。
看着河边景色,我是心情好好。“洪老师,这儿真不错,加上这柳树密的,景色可比上苏杭了。”
梦芸又笑了:“苏杭呀?我们这小地方哪比得上呢?今日阳光甚好,蓝天绿水,特别是这一段杨柳婆娑,沿河漫步,自是好的。对了,您看那柳树下小船,是不是有些‘小舟撑出柳荫来’的味道?”
我一看确实如此。“这是宋人的诗?上一句是‘春雨断桥人不渡’。”
梦芸听了有些欣喜的问:“林长官读过?”
“这还是上回去杭州公办,顺便游了西湖,经过断桥时听当地的同事说起有这么一句,自然就记下了。”
梦芸笑着说:“林长官真是好学呀。我们这虽然看上去平常,如春日花海,秋日红叶;又或冬日踏雪寻梅,别的地儿也有;但若小步驻留,细细品来,便觉不少景致可以入诗。譬如毛毛烟雨之时,看花开四野,和风轻抚,无需撑伞,在这河边一走,也是颇有意境,正如宋人那句---”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
两人居然不约而同读出来了,然后相视一笑。
“林长官端的是好记性。对了,听徐雅说起,林长官在大学时还曾是文学社的社长?”
“那时少不经事,一些同窗好友,学古人吟诗歌赋,填词作对,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中暗道不好:这徐雅,该不是说了我不少往事吧?
梦芸又笑了:“林长官过谦了,对于古诗词,梦芸也是真真喜欢的。”
“哦?我也是的。”
“不怕林长官笑话,在高小时梦芸就偷看家藏的《红楼梦》了,先是喜欢书中那些诗词对子,到了读县中,不知怎么就有些痴了。一度还想学黛玉,幻想着哪天遇到宝哥哥来着。后边读了师范,依旧喜好古诗词,唐诗自不用说了,对于宋人诗词,更是爱不释手的。”
“原来洪老师也是个红迷呀。小时候我家红楼是不让看的,记得我姐偷看后还被家父好生责罚一番;我也是读大学后才通读过。对于宋人的诗词,我也是喜好的。”
“是吗?不知林长官都喜欢哪些宋人呢?”
“苏东坡,辛稼轩,岳武穆,陆放翁,李易安,文忠烈, 也就是文天祥;其中最喜欢的,当属岳武穆了。”
“听林长官这么一说,梦芸便知道您为何投笔从戎了。”
“哦,何以见得?”
“您这儿啊,有大江东去,有醉里挑灯看剑,有生当为人杰,有人生自古谁无死,有家祭无忘告乃翁,更有怒发冲冠凭栏处,您这等胸怀,担得起革命军人。”
我怎么忽然觉得梦芸看我的眼神有些不一样呢?
“洪老师见笑了。看宋一朝,独挡辽夏金元,多少英雄豪杰,文人志士,或忧国忧民,或慷慨赴死;单说那崖山一役,负君蹈海,浮尸十万,国亡人亡,何其悲凉!可谓是宋人最后之倔强,最后之骨气。”
“说得也是,看看当今中国,怎么就觉得有些宋人面临之窘境呢?”
“之秋也有同感。但中华脊梁始终在,日本人妄称什么崖山之后无中华,就不见有明一朝,不割地,不赔款,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到了满清末期,先总理也不是喊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才有我今日之民国。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中国不会亡!一定会把日本鬼子赶出去的!”
“今日受教颇多,梦芸也知林长官的志向了。对了,林长官,你们刚才说的这中日之间,真会再有一战么?”
“从九一八东三省到一二八淞沪,到前年搞什么华北五省自治,如今中国早已是退无可退!”
“那,那战端会在哪儿?”梦芸有些怯生生的问起。
“从地缘上看,华北危险;从经济上看,从淞沪到江浙这一带,也有可能。”
“从淞沪到江浙这一带也会开战?”梦芸便是一声惊呼。
身在参谋本部,我自是知晓国防大纲的,这些年也在做相应准备;别的不说,国民政府可是在南京与上海之间修了两条防线,如何用好上海的国际影响力,如何主动出击,都有预案的。可这些怎能说出来?
我只能一个苦笑,慢慢的说道:“这只是我一个猜测罢了。华北这两年闹腾,自是容易出事;打仗也是拼经济,古人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便是这个道理。上海是民国之金融中心,如果换一个角度,从日本人那想,他们会不会对上海垂涎三尺呢?”
“应该会的。我明白了!怪不得前些年有一二八淞沪抗战!”梦芸想了想,兀自说道:“江浙一带自古繁华,记得书上说当年英国人首次侵华,也是打过浙江,闯入长江。”
梦芸这一说顿时让我有些另眼相看,真是冰雪聪明啊!
梦芸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就有些白了,然后有些小心的问起:“若战事一开,林长官可是,可是要上战场?”
“这个是自然。军人不上战场,何与报国?身为革命军人,皆应有以身报国之决心!对了,洪老师可听说过中央航校的校训?”
“中央航校?”
“是的,就在杭州笕桥。我儿时一玩伴,就在那毕业的,现在开驱逐机,让人好是羡慕。上回在杭州见了面,听他说起校训,真让人热血沸腾!那校训是: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我正想说这校训是何等悲壮!等哪天上了战场,若有需要,我也会抱着炸弹冲上去的,就见梦芸神色不对,“洪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只是听了想哭。”梦芸眼圈红了起来。
我正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河面上传来一阵胡琴声。
循声望去,见一叶孤舟缓缓而来,船头一位长衫老者正在操琴,那婉转悠扬的琴声中,似有淡淡的忧伤,那曲儿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随着船儿驶过,拐入一湾,那琴声渐渐远去,终究和那小船消失在柳荫之后。
水波散尽,河面上阳光依旧。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梦芸幽幽的吟着。
想想真是应景。“洪老师,你这可知那琴师拉的是何曲子?”
“知道的,好像是美国人做的曲子,弘一大师,也就是李叔同先生曾用此曲填词,就是《送别》,梦芸也会唱的。”
“原来是《送别》啊,我才说似曾相识呢。”
“林长官若是喜欢,梦芸就在这儿献丑了。”梦芸说罢便轻声唱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草碧色,水绿波,南浦伤如何?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一曲唱罢,梦芸见我居然沉默不语,有些不解的问道:“林长官,您这是怎么了?是梦芸唱的不好么?”
我缓过神来,忙做解释:“洪老师唱的挺好,让人迷醉在歌声里。我这是想起前边才说杀敌报国,说起中央航校之校训,又闻此歌,便想若真有那一天,有故人唱起,也是无憾了。”
“林长官......”
梦芸眼里分明有晶莹的泪花在闪烁。
我心里咯噔一下,“是之秋不对,良辰美景,怎的说起这些来?我们不说这个,再聊聊诗词可好?要不,罚唱歌什么的也行。”
梦芸貌似还未缓过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梦芸才说:“既然如此,那就罚作诗一首吧。听徐雅说起,林长官大学时常即兴赋诗填词,今天就让梦芸开开眼可好?以什么为题呢?对了,看见远处那小山上的长亭么?要不请林长官就以送别为题,以古诗为体,五言七言皆可,要有人有情有景,但诗中不可体现太多的离愁哦。”
怎么又是听徐雅说起啊?我一时有些无语了,这诗哪能说来就来?还得是旧体诗?我知道,这是梦芸想扭转氛围,给我出题了。
梦芸见我一时冥思苦想,便笑了。“林长官不必多虑,能作出即可。对了,听徐雅说若是加些压力,林长官很快就能作出来的。要不这样,就以我们回到学校前为限,若是作不出来,当罚酒三杯。”
得,又来了。还罚酒?李叔同,《送别》?
我看着斜阳里的梦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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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金黄的河岸,一阵风儿吹过些许落花,还有远处的船帆,忽然就有些灵感,张口就吟出来:
青山斜阳里,相看披落晖。
乱花时时舞,倦鸟双双回。
长亭送君去,浊酒三五杯。
寂落屏栏处,孤帆渐已微。
梦芸听了竟一时有些呆住了。“林长官,就这一会儿您作出来啦?青山斜阳里,相看披落晖......”梦芸又读了一遍,
“这诗可是有些味道了。”
“嗨!让洪老师见笑了,之秋不过是情急之下,又借着叔同先生的歌词,随口胡来,上不得台面的。”
我自是有些无奈的笑了,一首打油之作,勉强押韵而已。
“林长官过谦了,您这情急之下随口胡来,有人有情有景,读起来如看到画面一般,徐雅诚不欺我。大学里文学社长,自是不错的。”
我便有些不好意思了。“那都是成年旧事,如今军务较忙,诗词歌赋就少了,兵书反而看了些。”
“能看兵书还能写诗呀,这若是回到大明或大宋,想必林长官定是风度翩翩之儒将的。”
“洪老师又说笑了,就我这三脚猫的水准,恐怕连秀才都考不上。”
“林长官怎会只是秀才呢?想想若梦回大宋,才子佳人,亦是不错。”
梦芸笑着刚接上话头,忽觉得有些不对,就听背后就传来一句笑问:“这谁是才子,谁是佳人呀?”
我一回头,就见表哥和徐雅两人不知何时已在身后,那笑问自是出自徐雅,梦芸脸色顿时就羞红起来。“徐雅!”
表哥见了忙打个圆场:“若回到大宋,我也是才子,徐雅自是佳人呀。”
徐雅一听便笑了。“得,某人怎么就那么臭美呢?”
表哥就势对徐雅一个长揖,然后唱戏般来了一句:“这位佳人,小生这番有礼了---”顿时惹得大伙都笑了。
笑声之余,我朝梦芸看去,却见梦芸也正朝我看来,两人眼光一对,便迅速转向一旁,梦芸脸色更红了。
那一刻,我忽然是心动的感觉!
我们边说边往回走,待回到学校,见老师们几位已忙开了。
大伙一起开心包饺子,梦芸见我手法娴熟,不由连声称赞,好几次和她目光一碰,她便迅速转向,那一脸娇羞的神情就在我眼里和心里。
大伙边包边聊,聊着聊着就说起下午街头义演,对于多数民众初如看客一般,大家感触颇多。追寻原因,表哥就直接归结为国民的劣根性了:“各位,民国都二十多年了,民众还是顽固不化啊!只要不杀到自己,就傻乎乎在一旁看着,可悲,可恨!”
“这也不能全归结为劣根。我们中华从骨子里还是抗争的。”
“哦?之秋你这样看?说来听听。”表哥来劲了。
“就说神话吧,你看西方,普罗米修斯盗火,若亚方舟逃难,大家都熟悉吧?咱们中国呢,女娲补天,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哪一个不是与天斗?真来洪水,我们不是有大禹治水吗?若说实物遗存,秦时不是有个李冰,在蜀地搞了个都江堰?这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把这些不服输的精神发扬光大,谁敢欺负我们?”
“林长官说得对!”王老师在一旁接上了,“我们当老师的都知教育孩子爱国,可真要唤醒民众,就需要更多人来做,需要政府更多支持。面对小日本,我们要团结起来,整个中华民族要团结起来,形成全民族抗日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总有一天能把小日本赶出去的。”
表哥听了故作严肃的说:“唤醒民众是政府的事,上阵冲杀是林长官他们的事,而教书育人是你们老师的事。王老师,我听你讲的怎么有的像□□呀?”
“这报纸上多了去,看多了自会说上一两句,爱国,人人有份!”
我看那王老师张口就回,心说表哥这是怎么回事呀?还扯上□□?
忽然想起他以前貌似挺同情那边的。
如今国共合作,我刚想说什么,徐雅就接上了:“你们几个呀!怎么每回见面都爱拌嘴呢?玉轩,这街头义演你不是挺支持的吗?”
表哥笑了:“支持,支持!爱国人人有份!”
“这不就得了,我们这不是爱国么?”
这时梦芸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来,“开饭啦,开饭啦!”
一阵欢呼过后,大家说笑着入座、
梦芸边分碗筷边开心的说道:“县长大人,跟您汇报一下,我们今天募得十七元二角,比上回单单搞募捐多了近十元呢,这可多买好些药品、棉纱啦。今后县长要多支持多支持我们义演,多支持募捐哦!”
表哥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这么多?这再来两回不是可以买一头牛了么?下回商会搞活动,你们就把这义演带上,那募得肯定更多。”
老师们正连声道谢,就见徐雅把小酒、卤杂和花生米什么都端上来了,一边摆桌一边大声的说着:“玉轩还真买牛啦!今晚就有卤牛肉,还有烧鸡,大家要尽兴哦!”
晚间小酒喝得真爽。
6. 初次登门
转眼间就是第四日,对于这座小城,我忽然有些不舍。
早起后寻那东门馄饨小店吃早餐,回到旅店时便见一位身着米黄西式风衣的女子等在那里,棕色的小圆礼帽下长发飘飘,好美的。
待她一回头,原来是梦芸,我居然一时有些认不出来了。
“林长官早呀!”
“洪老师早!”
“林长官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外出吃个早点,随后就自个逛逛,说实在的,我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城了。”
“林长官这么快就喜欢上这里啦?”梦芸一脸的欣喜,“那,那可以问一声,林长官都喜欢些什么呢?”
“这个,可多啦。你看这城,就如同在画里一般,山色如早春新发之嫩芽,水波若南风下之银白月光……”
梦芸听了便笑着说:“听着林长官说话 ,就好像作诗来着。”
“洪老师见笑了,你看早间这水波光粼粼的,一片银白,就瞎比一番。”
“哪能呢?听林长官这么一说,再看这水,还真有些味道。除了这山,这水,林长官还喜欢什么呢?”
“还有那馄饨,就着戚继光那饼,真是好吃。今早我可是自己去吃了一回。”
梦芸看着听着就掩口笑了。“林长官还这么好吃呀?”
“都说民以食为天,有美景,自然要有美食啦。”
“好吧。除了吃的,还有么?”
“还有,诵读《人间四月天》的人儿,可比南京、上海那些明星质朴多了,骨子里透着气质来着。说实话,听那诵读,都觉得人要融在画里似的。”
不知怎的,我居然脱口而出,糟糕!怎么就当面说起呢?
梦芸羞涩的低下头,轻声的说道:“林长官,您又说笑了,梦芸当不起的。”
“洪老师……”那一刻,我忽然被什么砸中似得,有些呆住了。
“嗯。”梦芸红着脸儿,轻轻的应了一声。
“洪老师,”我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这好生的奇怪,之秋就是,就是有时候觉得吧,觉得和洪老师似乎,似乎曾在哪儿见过似的。”
“真的?”梦芸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转向他处,小声说着:“这感觉,梦芸也有的。”
我听了心里一热,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词了,呆在那儿,就看着梦芸低着头,兀自拨弄着那衣带,正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铜铃般的笑声:“哈,原来你们在这里!”
“徐雅!你这吓死人啦!”
“不是说好早间一同接之秋去书院走走,逛逛夫子庙么?没想到你可是先到了。梦芸你今天穿的可是真好看!咦,梦芸,你脸蛋怎么红红的呀?是身体不舒服么?”
徐雅说着说着,就先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然后用手背去触梦芸的。
梦芸笑着用手推开了。“你才发烧了呢!”
“这体温完全正常呀。梦芸你这是?”徐雅恍然大悟似的两手一拍,笑着说:“我明白了,这是害羞闹的。梦芸,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们家之秋啦?”
梦芸急的跺了一下脚,“徐雅!你可别瞎说!”
徐雅一愣,“我没瞎说呀,哈,之秋你怎么也脸红啦?喜欢我们家梦芸就说出来呀,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的,还革命军人呢!”
好吧,徐雅这一下就把我和梦芸闹个大红脸,还都成为她家的。
徐雅那小嘴还不停,“这红线我可是要牵定的,梦芸我给你说呀,我这表弟一表人才就不说了,年纪轻轻就成了部里的军官,听说上级长官也看好,前途自是无量,还听说好多女孩子都喜欢他的。”
“停!停!”一阵尴尬间我猛然抓到什么,急忙岔开话题:“徐雅,你分明小我三岁好不?我怎么就成为你表弟啦?”
“之秋你好不讲道理!你不是叫玉轩表哥么?玉轩是你表哥,那我就是你表嫂,我叫你表弟没错吧?”
“打住!”我终于抓到徐雅的破绽了,“徐雅,你这不是还没过门么?”
梦芸也醒悟过来,“哈哈!明白了!徐雅你这变着法子挤兑我们,感情是你自个儿想早些出阁呀?好事呀,我这就和黄县长说去,让他好些准备,早早迎新人过门呀!”
“梦芸!”这下轮到徐雅脸红了。
在一阵笑闹声中,我们向书院走去。
待逛完夫子庙,看看表,已是早间十点半多了。
徐雅自顾自的说着现在回去还早,要不再去哪儿走走;她看了看四周,就笑着对我们说:“这离梦芸家挺近的,逛了大半天都口渴啦。梦芸,你就不请我们上你家坐坐?你家那什么明前龙井,还有君山毛尖,正好让之秋尝尝。”
梦芸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林长官若不嫌弃,自然是欢迎的。”
我心头一热,忙说道:“如此便叨扰了。”
“那就走啦,之秋跟上哦!” 徐雅便拉着梦芸走在前头。
穿过老街,沿着宽阔大路走上一段,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河那边有不少民居,白墙青瓦的,其间有好些两三层的小楼,还
有些深宅大院,诉说着曾经的繁华。走着走着,就看见河那边簇簇紫花上露出一个小楼。
徐雅便有些兴奋了,用手指着说:“就到了就到了,之秋你看,那紫藤花上的小楼就是梦芸的家了。梦芸,楼上那窗户里就是你闺房吧?我记得从里头是可以看到小河的。”
“徐雅!”梦芸脸有些红了,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我说道:“转弯过了前面那桥便是东大街,再走过两个巷口进去,就到了。”
“哦,那应该不远的。”
看着梦芸娇羞的样子,我自是装在心里,没话找话的说着:“原来那花名叫紫藤呀,原先在你们学校见过,这城里也有好几处,我在南京城里也曾见到过的,可惜到今日才知道花名,真漂亮!”
徐雅笑着说:“你们男生一般都不知道花名,当然玫瑰花除外。只是现在还不到紫藤大开的时候,若是满树开了,让人看了都舍不得挪步的。”
“徐雅说的是,待到月底至下月初,那整片整片紫藤开了才叫美呢。唐时名相李德裕有诗曰:遥闻碧潭上,春晚紫藤开,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
“哦?”我一听就来了兴致,“闭眼一想诗里说,端是如此。”
“可惜之秋你下午就要回去了,看不着了,再来得明年了。”
“这个无妨,明年花开时我再来不就是了?按那孟浩然诗里说的,还来就菊花,哦,该是就紫藤,不就行啦?”
“林长官说笑了,您怎么知道花期呢?”
“这个还不简单呀,梦芸你可写信告诉之秋呀!”
“这倒也是,只是不知林长官的地址。”
“待会让之秋把通信地址写下来就行了,之秋,这个没问题吧?”
我听了心里一动,一下子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张口就说:“这个可以的,只是之秋那儿信件往来都必须通过一个邮箱,之秋是军人,这个请理解;对了,洪老师喜欢诗词,之秋也喜欢,若是方便的话,可否以书信交流呢?”
“林长官若有这个雅好,那就请您多多指点啦。”
让我没想到的是,梦芸似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那一刻我们对视了一眼,梦芸脸色又有些红了,我的心也一阵狂跳起来。
“好好好!”徐雅先是一愣,然后就开心说道:“这就是以文会友啦!梦芸,别忘了上回说好的,七月初我去南京置办一些东西,请你参谋,你答应过一同去的,你和干爹干妈说了没?若是还没说,待会儿我来提。”
说笑间,我们已到了梦芸家门口了。
青色条石围成的小院里,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小楼边上有好几棵紫藤,看上去颇有年头,花儿一串串的开着,散发着阵阵清香。想想若是全部盛开,那该有多美呀!小院四周还种着不少花儿,姹紫嫣红的,甚是好看。
正看着花儿时,梦芸和她母亲一起走出屋来,那是一位富态的夫人,慈眉善目的,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些风度;想必是从大户人家中出来的。
“林长官好!今天真是贵客临门了。这两天老听小芸说从南京来了一位年轻的长官,今日一看,真是一表人才呀。”洪母
笑着就把我们迎入屋内。
“伯母好!之秋只是过来休假几天,也没啥准备,今日贸然登门,还请见谅呀。”我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这是实话实说。幸好徐雅机灵,顺路买了一些水果糕点,否则就太失礼了。
“林长官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您大老远的从南京过来,还能抽空来家里坐坐,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请入座,入座。小芸,还不快泡茶去!”
我四下看了看,这是一间宽敞的堂屋,明亮又整洁。
屋内上首是一四腿长方榻,两侧有梅瓶和花架,花架上摆着兰花,两边墙上挂着木刻的画屏;下首是两两对称的雕花方椅和茶几,看得出这是一个殷实之家。客厅两侧各有一个小间,一间里有套雕花的圆桌椅,另一间墙上挂着耶稣画像,家里应该有人信教。
我和徐雅便笑着在下首的方椅上入座了。
“请问林长官是哪里人氏?府上可是在南京?”
“之秋是广东人氏,家却是在汉口。”
“汉口?好地方呀!那可是九省通衢之地呀。不知林长官府上可有家人经商?您是一人在南京么?”
徐雅在一旁插话了:“干妈,您是不晓得嘞,之秋父亲早年追随中山先生入了同盟会,民国十六年后才退出政界转为经商。现在只有他姐弟二人在南京政府里做事,还有一兄长在南京开公司呢。”
这个徐雅,怎么这么爱说话呀!
徐雅还不停地说:“这是玉轩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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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的,之秋,我没说错吧?”
洪母眼里有些吃惊,却依旧笑眯眯的问道:“林长官原来是名门之后呀!难得这么年轻有为!不知林长官今年贵庚几何呀?”
得,看这徐雅把话题引的。我只好实说:“贵庚不敢当,之秋是壬子年生人,虚度年华二十六载。”
洪母一听便有些喜色,正要开口,梦芸端着茶具上来了,抢先说道:“姆妈!您这是查户口么?下一句是不是还要问可否成家?林长官可是以国事为重的。”说着说着,不觉就脸红了。
洪母听了也笑了,“好好好,你们年轻人聚聚,我到后边去就是了。”
待洪母下去后,徐雅在一旁大乐,却又不敢笑出声来。“之秋,之秋......你看我这干妈......这怎么有些那个,那个丈母娘看女婿的味道!笑死我啦!你们一个二十六,一个二十二,一鼠一龙,呀!好般配的!上吉,上吉!”
这下把梦芸给急的,“徐雅!你再乱说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啦好啦,不说就是,不说就是啦!”
徐雅一边笑着,一边还对我挤了挤眼睛。
我一时自是有些难为情,忙端起茶碗,掀盖喝上一口,说了声好香,转头一看,梦芸那一脸娇羞,又惊了我的心房。
又坐了一会儿,正准备告辞,就见洪母用托盘端着一碗点心走上来,笑眯眯的说道:“林长官初次光临寒舍,按礼数自是要招待一二,可听小芸说您下午就要回程,且午间黄县长已安排了饯行,这才冒昧煮了一碗鱼鲜羹,林长官多少用一些哈。”
“这怎么好意思?尽给您添麻烦了。”
“林长官客气了,这是老身亲手做的,快尝尝,就不知是否合口?”
看着洪母热切的眼光,我只好坐下,徐雅在一旁又乐开了。
我拿起汤勺尝了一口,这可是真鲜呀。“真好吃!伯母厨艺可真好!”
洪母便笑得有些合不拢嘴了,满眼是慈祥的目光。
“合口就好,合口就好!林长官您请慢用!”
洪母下去后,我一个人坐在那儿吃那鱼鲜羹,就见徐雅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而梦芸则略低着头,那脸都快红到脖子根了。
我便有些纳闷,难不成这鱼鲜羹有什么说法?
徐雅见我这个样子,又看了看梦芸,开心的笑着说:“之秋你可要整碗都喝了哦,这可是专门为远方来的客人准备的,干妈厨艺好好的!”
有这风俗?好吧,那我就一人享用吧。我边喝边看了看梦芸,目光一交错,她脸埋的更低了,让我心里又是一热。
喝完鱼鲜羹,看看时间,差不多回去了。
梦芸和洪母送我们到门口,徐雅就问:“梦芸,你真的不和我们一同过去?”
梦芸便微笑着说:“不去了,黄县长那儿少不了觥筹交错的 ,这个对梦芸来说可是勉为其难,你们尽兴就好。”
洪母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梦芸,笑着对我们说道:“林长官,徐小姐,小芸向来是不胜酒力,这个真不好意思,由她去吧。对了,林长官,您是几点的车呀?什么时候回到南京?”
“午后一点半的,路上还得歇息一晚,回到南京应该是明日午后了。”
“这么远啊?今日小芸她爸不在,家里也没啥准备,招待不周;今后林长官若是再来小城或是路过什么的,不妨弯进来一趟,给老身一个机会,下厨烧几个小菜,让林长官尝尝。”
“好的好的。就怕到时要叨扰伯父伯母。”
“林长官客气了,您若是能来,我们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之秋这也有个不情之请,伯父伯母若得空到南京,不妨事先和在下说一声,南京可是个好地方,像中山陵,牛首山,玄武湖,秦淮河,还有夫子庙什么的,都可以逛逛,也好让之秋尽一下地主之谊。”
“好的好的,若真得空,我们带着小芸一块去。”洪母笑着拍了拍梦芸的手,梦芸便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干妈,七月初我要拉梦芸去南京一带走走的,前后大约要十来天吧。梦芸答应做我伴娘,这回去置办一些东西,请梦芸帮我参考参考。”
“这样啊?老身这要先说恭喜啦,这南京一行,小芸当去!”
“那就说定啦!谢谢干妈!这个点了,那我就先带之秋过去啦。”
“好的好的,林长官再会!”
“伯母再会!洪老师再会!”
我依依不舍做了道别,和徐雅向大街走去。
到了巷口回头一看,梦芸一人还站在院门外,见我回头,掏出了手绢,使劲的挥了挥,然后那手绢便停在空中了;我就觉鼻子一酸,古人说多情自古伤别离,原来是真的。然后就自顾自的笑了,之秋呀之秋,你这是喜欢上人家了。
我对着那倩影心里暗暗说着:梦芸,我走了,期待早日南京再见!
7. 长途电话
回到南京,又出差数日。
我这才发现那颗心已留在小城,别的不说,梦芸居然接连入梦来。
而且醒来之后,居然会恨梦短,然后笑自己痴了。就觉得有好多话想和梦芸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不说又觉得心里憋着什么似的。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提笔给梦芸去信。
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女生写信!
梦芸吾友:
见信如晤。小城一别,甚为挂念,人在金陵,数度梦回。
前两日外出,恰逢风雨大作,船暂停渡,见油菜花甚美,感触甚多。遂填浣溪沙一曲,以博一笑。
梦里笑容又眼前,停船坐看水连天。不觉离愁似经年。
茫茫前路多风雨,渺渺群山几云烟?无语看花花满田。
之秋 四月十六于金陵
信发出之后,却有些后悔,怪自己怎么就冲动了呢?
然后是连着几天有些心神不定,白天还好,晚间回到宿舍,那感觉就如同在野外迷途似的,不知该往何处;好期盼梦芸的回信,又怕收到梦芸的回信。我贸然去信,还乱填词来着,那词填的不但有失工整,而且还有撩人的嫌疑,不知梦芸会如何看我呢?
我忽然想到一个词,登徒子,然后就暗骂自己,怎么这么草率呢?
只是没想到梦芸的回信很快就到了。
那日在处里上班,临近中午时办公室的刘秘书进来送报纸和信件,我正埋头整材料,就听刘秘书好奇的说着:“咦,林之秋,有你一封信,地址内详!”
我抬起头看着刘秘书,一时有些蒙了。不留地址?这怎么回事?
刘秘书笑着说:“这可是有些难得,我记得之秋你以往的来信多是汉口的,今儿个居然有内详,这有情况呀。”
那一刻,我就觉得有好几双目光向我投来。
这刘秘书真是不嫌事大!
我急忙从她手中接过信件,一看邮戳,这该不是梦芸来信了吧?
此时同科的吴参谋帮我解围了:“刘秘书,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之秋信件的发送地址啦?该不是喜欢上我们之秋啦?”
“吴参谋你可不好乱说,人家之秋有女朋友,是军医。”刘秘书说着说着脸就红了,然后飞一般的逃了。
我对吴参谋竖了一个大拇指,笑着把来信收进抽屉。
梦芸来信了!还这么快!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我便急切期盼午间下班。
下班后午餐就随便吃了,然后匆匆回到办公室。
用小刀把信封小心的拆开,拿出信纸,就觉心里一阵狂跳似到嗓子眼。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两行隽秀的字迹就出现在眼前:
人生一道同风雨,芸书有幸伴春秋。
洪 四月二十二
我反复读了几遍,就觉得一股幸福的暖流跑遍了全身!仿佛眼前就出现了梦芸羞羞的笑容,耳边就有梦芸甜甜的声音。
梦芸,你这是接纳之秋了么?
是的,一定是的!
前一句“同风雨”,这是说要共同面对一切了,后一句首尾分别是“芸”和“秋”,这不是我们俩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有幸伴春秋?梦芸,之秋若得你相伴,亦是三生有幸矣!
梦芸这儿还引用了两句唐诗,王昌龄和孟郊的,真是有才呀。
我正开心着,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忙把来信收入书桌抽屉中。
吴参谋他们几个午餐后回来了,见我已在座位上了,其中一人便有些好奇的对着吴参谋说:“明远,你看今天之秋可不寻常,这么早就回来了,刘秘书说得没错,真是有情况。”
我听后有些急了:“这说哪去啦,我这是上午材料还没弄好,处长那要早些看到报告的。”
吴参谋便笑着说:“好啦好啦,我们就不打搅林参谋写报告了。”
说着说着他们几个就到一边聊去了,虽然放低了声音,我还是听的清楚。
“哥几个,这回真是林参谋女朋友来信了。”
“哦?明远,那刘秘书不是说之秋女朋友是军医,我们都在舞会上见过的。”
“亏你这思维,还呆在参谋本部?”
“我觉得也不是,那军医同在南京,干嘛写信,还内详?有事打电话不就得了?写信的才是真的女朋友......”
听着他们交头接耳,我心里自是满满的幸福。对呀,打电话,这个我怎么没想到?没有电话号码?写信过去问就是了,约好时间,这不就得了?
当天晚间,我就坐在灯下给梦芸去信。
梦芸很快就回信了。小城学校里只有校长办公室哪儿有部电话,自是不甚方便;我这上班期间也不好聊私事,要打电话只能打宿舍门房,梦芸要打电话还得去电话局打长途。不用说,那电话费好贵的。
接下来一个多月,我们之间的通信每两周一个来回。我的信件周日发出,梦芸五天左右就能收到,我再收到回信是下个周六了。这期盼的感觉,真好。
梦芸来信说可以多探讨一些诗词,这下我可来劲,每周去信必有一首,或新体诗,或填词过去,正好可以倾诉衷肠;梦芸 也时有回应,让我开心不已。
又是一个周六,中午却没接到梦芸回信。
不对呀,梦芸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什么事推迟回信了还是?该不是有什么状况不成?我忽然发现,心有些乱了。
要是有梦芸的电话该有多好啊!
下午没啥事情,我便期待着下班时间早些到来。
晚间同事小聚,自是没啥心思,找个借口推脱不去便是。
下班后匆匆找个小店胡乱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正要提笔写信,就听门房大爷那喇叭在喊:“林之秋,林之秋!长途电话!”
门房大爷叫人时从不说电话来自哪里,多年下来,大家都习惯了。
长途电话?该不是汉口家中有什么事吧?以前母亲打过一个长途。我应了一声,慌忙放下手中笔墨,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楼去,拿起话筒就说:“喂?是母亲吗?我是之秋。”
电话那头一愣,然后就格格笑了起来:“不敢当,不敢当,我是洪梦芸。”
梦芸?她怎么会来电话?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方说道:“怎么,是惊了林长官了么?”
“梦......洪老师,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怎么,不欢迎么?”
“欢迎,自是欢迎!我只是没想到会接到你的电话。这,这也太有些意外了。”其实那刻我心里想说的是,这是天大的惊喜呀!
“只要没惊到林长官就好!”电话那头又笑了。
“哪能呢?对了,洪老师,你就别再叫我林长官了,直接叫之秋,好不?还有,别再用那个您可好?这听起来有些距离呀。”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似乎还有些喘息,然后传来甜甜的声音:“好的,以后我这就直接叫之秋了,您......你也不用叫洪老师,直接叫名字可好?”
这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我顿时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喂,喂,听得到么?之秋,你好吗?怎么有些喘息声呢?”
“我挺好,刚才一听长途,以为家中来电话了。这不就从楼下冲下来了。”
“哦,听到了,听到那门房的大喇叭了,这该不会惊动很多人吧?”
“还好啦,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在外吃饭,今天是周六,晚饭后一般都有节目的,通常没那么早回来。对了,梦芸,你怎么会给我打长途呢?还好我今天没出去。你这是在哪儿打的电话呀?你来南京啦?”
“还没呢,我还在小城。就是记着某人说可以打电话的,最好时间是周六晚7点以后,打到宿舍找门房叫人,想想今天会不会在呢?就到电话局来试试运气,没想到居然就试成了。”梦芸那头开心的笑了。
梦芸这是打长途电话呀!
我暗自吐了一口气,心说还好没有和同事们去喝酒,要不这电话就接不到了;庆幸之余,便学着梦芸的口气回道:“我这还不是没收到某人来信,晚间没事,正准备写信去问呐。”
“别问啦。要问为什么,就来梦里吧。来吧,到我的梦里!许你春光明媚,看那花开十里;来吧,到我的梦里!看着笑脸盈盈,听那吴音软语;来吧,到我的梦里!我歌,你舞,久久相依......”
这不是我上周去信时写的?听着梦芸在电话里吟诵,我的心都醉了。
“之秋,在听么?”
“在的,在的!梦芸,我那一时兴起乱写的,你怎么就读上了呢?”
“人家才不管呢。反正,反正那晚就梦见某人了。”梦芸那声音就小了下去,“人家,就想听听之秋的声音。”
我一下就明白了,梦芸之所以没来信,就是想和我通话了。
“梦芸,我也想听到你的声音。”
“真的?”电话那头的梦芸应该是满脸的欣喜了,“这些日子,不知怎的,老是会想起某人来。譬如他现在是不是穿着军装呢?他穿着军装是啥样子?宿舍离单位远吗?下了班后,他一般在忙些什么呢?有时想着想着,就有些痴了,然后就好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有几分钟,也是好的。哎呀,不好了,预约的时间到了,之秋,我们下周......”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掉线了。
我一看时间,梦芸那是预约了5分钟长途电话,时间一到就被下线了。
我自是有些意犹未尽,可是一转念想想那长途电话费,就有些头大。
梦芸是小学教师,月薪约在50元左右,已算不错了,而我虽为军官,加上各种补贴什么的也不到60元。梦芸这5分钟的长途,不得4元起?一个月的薪水是打不起一个小时电话的。
坐在灯下给梦芸去信,虽然刚通了电话,但似有千言万语想说,然后梦芸的笑脸就不时浮现在脑海里。我忽然发现,我这是真爱上梦芸了。
又是一周过去 ,我自是无比期待周六的到来。
周六中午却依然没有梦芸的来信,这不都两周了?
想想上周梦芸电话里最后未说完的一句,她这是又要打长途么?我不由心里有些埋怨起来:这个痴情小傻瓜呀!
好不容易熬到晚间下班,匆匆吃过晚饭,便急急往宿舍跑。
到了宿舍一看手表,居然离7点还有二十几分钟,随手抓起一本书看着,却是看不进去了;离7点差五分便下楼去,然后装着没事在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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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闲逛。
听那门房电话铃声一响,便竖起耳朵,找的居然不是我,而且不在。
我小吁一口气,却又有些担心,该不会再来找其他人的电话吧?虽然这个点宿舍里没有几个人,可是万一有别人电话进来呢?
那就最好快快说完,要不就这一部电话,梦芸打不进来,我会急的。
可是一直等到快7点半了,电话铃声却再未响起,天色也黑了下来。想着梦芸应该不会来电话了,心里便有些失落,转身上楼去。这楼梯才上到一半,就听那电话铃声一响,然后就听门房的喇叭喊了起来:“林之秋,林之秋!长途电话!”
我以前对这位门房大爷的喇叭是颇有怨言,觉得有些扰民;可今天一听,居然是那样顺耳,如同仙乐一般,我急忙应了一声,然后飞快的跑入门房。
门房大爷一见我就乐了,嘴里嘟嘟的说着:“我这纳闷呢,刚才不是还在外面逛着,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急忙接起电话:“你好!我是之秋。是梦芸么?”
电话那头梦芸又是格格的笑了起来。“我是梦芸。听到啦,听到啦,又听到那大喇叭了。之秋,您,你这是一直在等电话?”
“当然啦,都等半个多小时了。”
“呀,都等半个多小时啦?我这一直在排队,好不容易才排到的,都快急死人了。之秋这是为了等电话,一直在大院里逛着么?”
梦芸这么一说我立刻就明白了,因线路有限,彼时的长途电话遵循一条不成文的规则:民让商,商让官,小官让大官,大官让军方;这电话局的长途电话也是不好打的。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梦芸在电话局焦急排队等待的身影,让人好生怜惜的感觉,又似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没事没事,我这就是饭后散步,散步而已。”
“还散步呢!我都听到啦。之秋,我收着那来信了,就忍不住又想打电话了,又是一周过去了,能听听你的声音,自是极好的。”
我一听心都化了,如夏天的蜜糖化在冰水里一般,说不出的甜蜜。
“梦芸,我也想听你的声音。你那长途间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打回去。”
“不用啦,这一来回又不知要等上多久。”
“可是梦芸,总不能老是让你打长途呀?那长途电话费好贵的,你一个月的薪水能打多少电话呀?恐怕一个小时都不够吧。”
“换成某人就够啦?我怎么听说林长官的薪水也不高呢?还是我打吧,我爸可是做些生意来着,他每个月都塞一些钱给我零花。这么说我可是比某人阔绰些喽。”
“好啦好啦,你是大小姐,可是再有钱也不能帮电话局发工资呀?”
梦芸那又笑了。“之秋,你可真幽默呀,知道帮人家省钱。好啦,就隔一周打一次,好不?而且这通话时间有限制的,每次最多五分钟,这都五月底了,最多再打两次,不就要去南京啦?”
我听了心里自是一阵狂喜,不觉中说话声音都有颤抖了。
“梦芸,你真的要来南京?”
“是真的,上回不是说好啦?七月初和徐雅一同去南京的。徐雅说先找个周末过去,周日之秋有空就陪我们一天啦。”
“怎么,才周日一天?不多玩上几天?我好提前请好假的。”
“这可是小秘密哦!到时候再告诉你啦。”
“还有什么小秘密呀?该不是徐雅那又有啥安排?”
“徐雅说得对呀,再说你那军务应该是挺忙的,怎好多请假呢?对了,之秋,接下来可要好好介绍一下南京,人家可是第一次去的,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好买的,可以分几次写信告知哦。”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准备,还要加上好逛的,都说女孩子爱逛街,爱买东西来着。”
我心想这功课有得做了,得找一些有名气的地方,若有什么历史典故,名人趣事,都得好好搜集搜集。
“这个呀,我倒是可以给徐雅参考参考的,她不是要到南京采买?”
“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还有,你那附件有照相馆么?”
“有的有的,不远就有一家,不过技术不咋的。说起照相馆,还得石板桥那家光华照相馆,技术好,名气大。梦芸,你这是想来南京照几张相么?”
“人家只是随口一问啦。不过若是之秋有时间,届时可以,可以和我们一同去照相。”
一同去照相?我心里自是一阵欣喜,这好事呀!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手中有梦芸的相片,该有多好啊!
“那时间一定得有!”
“真的呀?就怕某人到时候抽不出空来。”
“怎么会呢?这哪跟哪呀,之秋这可以拍胸脯保证的。”
“好啦好啦,我相信的。呀,时间又快到了,之秋,梦芸想着你。”
“梦芸,之秋也想着你。”
忽然间,两个人就没话了,就静静的听着对方呼吸的声音,很快的,嘟嘟嘟的掉线声又响了起来。
我放下电话,虽然略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觉心情好好。
我开心的告诉自己:梦芸要来南京了!
还有一个多月就来南京了!
8. 内部舞会
期待已久的梦芸南京之行,终于来了。
七月三号下午我提前请好一小时的假,然后就耐心的等着。
下午5点还不到,就接岗亭卫兵那来电说有两位女士来找我。
我自是激动,三步并作两步就出去了。
远远就看见徐雅和梦芸站在岗亭外向我招手,徐雅是一身天青色的暗花旗袍,而梦芸是白色的碎花旗袍,两人都戴着有小圆礼帽,颇有淑女风度,别有一番风景。
“徐雅,洪老师,你们来啦!”
“还叫什么洪老师呀?之秋,不是我说你,你早就该直接叫梦芸啦。”
徐雅一如既往,梦芸听了却是微微一笑,那是一笑倾人城!
“呦呦呦,瞧你们俩!”
徐雅又是一句,搞得我和梦芸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急忙岔开话题:“你们俩是刚到的么?”
“我们从省城过来,昨晚到的,早上就陪着徐雅去看婚纱、订旗袍了。”
“哦?那要恭喜徐雅了。”
徐雅有些得意。“玉轩调令已下,本月13号报到。这回梦芸陪着过来,可人家心里就想着某人还要上班,特意不告诉他的。梦芸你看啊,我说得没错吧?之秋穿军装可是帅得不要不要的。”
我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合身罢了。”
说话间,我注意到梦芸眼里分明有炙热的目光。
“这回时间短,后天早上就要回去准备省城的新房。我已和梦芸约好了,15号左右还会再来一趟南京采买一些物品,梦芸做参谋,计划要四五天。之秋,到时候你若方便,要多请几天假,好好陪我们家梦芸。”
这样啊?我原本以为她们只来南京过个周末,一听说月内还要再来个四五天,心里暗自高兴,那要好好安排一下。
“那感情好,我届时应该还是可以请上两天假的。”我笑着回答,心里默算一下时间,加上周日便有3天了。
“你们这周末通常怎么安排呀?”徐雅就直接问了。
“也没什么安排,一般是周六下午有事的可以请假提前1小时离开,下班后常常约几个朋友打打球什么的,或者几个兄弟一起下个小馆子。周日一般是整理一下内务,然后上街逛逛,或者到附近走走,爬爬山什么的,下午五点前要返回。对了,每隔两周,军人俱乐部那边会组织周六内部舞会。”
“军人俱乐部?周六内部舞会?好棒呀,之秋,今天就是周六呀,今晚就有舞会吧,你不带我们去开开眼么?”
“徐雅,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我忽然隐隐觉得好像是上她的套了。
“这又不是什么军事机密,好多人都知道的。对了,梦芸我和你说呀,咱家之秋啊,这方面可是小有名气哦。”
“哦,是什么呀?小女子愿闻其详。”
“梦芸你别听她瞎说,哪有什么名气啊?”
“这可不好藏着掖着的。梦芸,他有个雅号,‘探戈王子’。”
“什么什么?糖哥王子?之秋,是说你嘴很甜么?”
“梦芸,这说哪去了,怎么和嘴甜扯上了?”
“糖哥,糖哥,糖不是甜的么?糖哥王子,想必就是嘴甜之帅哥了。”
“这个糖哥啊?哈哈哈!梦芸你笑死我啦。”徐雅一副笑岔气的样子,“不过也对,之秋的嘴挺甜的。”
“不是糖哥,那又是什么?徐雅,快和人家说说么。”
“哈哈,梦芸,我和你说,不是那个糖哥,是探戈,T-a-n-g-o,英文名翻译过来的,是来自美洲的一种双人舞。对了,之秋,你这个名头该不是偶然得来的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那舞会的常客呀?”
我听了却是有些纳闷,这是谁呀?吃饱撑的,搞出这个雅号?
“冤枉呀!那个舞会我一年都没去几次的。我还纳闷呢!还王子?这是谁封的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人家当然不会当面和你说啦。对了,之秋,你是不是在舞会上只跳探戈?”
“是这么回事呀。”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固定舞伴,姓张的军医?”
“固定舞伴?没有啊。不过说起探戈,女生中好像只有张军医跳的好,可是,可是每回都是她主动约我的呀,徐雅,你这都哪来的消息?”
“这个你别管。那军医怎么每回都约你呢?”徐雅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那舞我们练过的呀!张军医小时候上过教会学校,在学校学了不少。当时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一起玩的,就常被她抓差练习,便有些基础;来南京后学探戈,她觉得这舞有难度,还是和熟人跳着好。”
“呦,小时候就在一起啦,梦芸,我和你说这叫什么来着,青梅竹马。”
得,这徐雅八成是从表哥那听说什么了。我可是有些急了,忙解释道:“梦芸你别听她的,那个张军医呀,就是她把我当闺蜜,我把她当兄弟那类的。”
“之秋,你这怎么扯上我呢?这和我没关系呀。”
“还说没关系,梦芸,我看这关系大着呢。”徐雅有些坏坏的笑着,“所以呢,我们一定要去看看的。”
“可那是内部舞会呀,一般都是军人和家属才参加的,而且家属参加还要凭邀请券的。”
“哼,林之秋!你这分明是不想让我们参加呀。我问你,你叫我什么?”徐雅气鼓鼓的叉起了腰。
“叫表嫂呀。”
“这不就得了,梦芸是我妹妹,我们两不可以是军人家属么?”
“这个家属呀?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再说,只要有邀请券就能入场,卫兵不查户口吧?”
“这到是没有。”
“那就行啦,之秋,你看我们大老远来趟南京多不容易呀,尤其是梦芸,她可是第一次参加舞会呢。”
“哦?第一次?梦芸你以前没有参加过舞会?”
“林长官您说笑啦,我们那小地方,哪来舞会呀?以前读师范的时候,倒是听说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时髦参加舞会而已。”
“我怎么又成了林长官啦?梦芸,不是说好叫我之秋的么?好啦好啦,那个邀请券我负责去弄就是,我才说今儿两位打扮这么漂漂亮亮的。”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呀,参加舞会,我们负责貌美如花就对啦。”
“好吧,我又成弟弟了。”
“谁让我是你的表嫂呢?梦芸,你看我这么说没错吧?对了之秋,晚间请我们吃什么呀?”
“第一次请两位,要不去吃西餐?有家福昌饭店挺不错,要乘电梯上去;还有家金陵春在秦淮河边上,只是现在这个点,不知还订得到位置不。”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懊恼起来:怎么忘了提前预定晚餐呢? 虽不知晓她们俩的口味,提前预定总是没错呀。
“之秋,随便吃一点就好,听说南京小吃挺多的。”梦芸笑了。
“对对对,吃小吃去。那个什么金陵春,就放在明晚吧。”徐雅笑着说,突然就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明天是农历五月廿六,梦芸的生日,就你们两人去,别怪表嫂没提前告诉你哦。”
我颇为感激看着徐雅,不是说十五号左右要来四五天,怎么还特地提前跑一趟来看婚纱和订旗袍,原来徐雅是给我创造机会呢。
“徐雅,你又和之秋说些什么呢?还耳语来着?”
徐雅一边对我挤眼睛一边笑着说:“没什么啦,说说某人的胃口啦。”
某人的胃口?上回在小城一起吃过馄饨,还有一起包过饺子。
我猛地就反应过来,想想前期准备的功课,便笑着说:“府西街有家刘长兴的小笼包挺不错的,离夫子庙也不算远,堪称一绝。听说那肉有讲究,须用安庆来的猪,包子是通透的,花纹有讲究,有24道;食用时更是有讲究,须‘轻轻移,慢慢提,先开窗,后喝汤’,最后再吃肉。”
梦芸一听就掩嘴笑了:“原来某人也是好吃的,这么清楚!不过既然来到金陵,自然是要好好尝尝当地特色,那就麻烦带个路?”
晚饭后到了俱乐部,我身边两位美女就引起不少男生注意,一问原来是我的表嫂和她的闺蜜,好几位男生就把重点放在梦芸身上,只因梦芸推说不会跳才作罢。徐雅倒是来者不拒,一连跳了好几圈;我呢,自然是陪着梦芸,喝着汽水当看客了。
“之秋,你怎么不去跳舞呢?不用在这儿陪着我,今天晚上我就是来开眼界的。”话虽这么说,我从梦芸的眼里还是看出了渴望。
“没事的,我也是好些日子没跳了,要不,我来教你?”
“真的?可是,梦芸不会跳,这儿人这么多,他们跳的多好呀,要是让你带着一个不会的上去,不是挺难堪?”
“这倒也是。”我忽然有了主意,“这儿挺热,要不我们去外边?梦芸不会,之秋教便是了,外边没人注意,这样可好?”
“嗯。可待会徐雅回来,不见了我们,这不好吧?”
“没事,这才刚开始,要依以往会把几只曲子串在在一起,这一圈下来得有近十分钟,我看徐雅正尽兴呢,我们出去,音乐一停就回来。”
“嗯,那就依着之秋。”
来到花园,看星空甚好。
梦芸依着我起势,左手打开与我合掌,右手轻搭在我肩上,当我把手托在她后背时,脸上就起了红晕,眼见那呼吸就有些急促了。
“放松些,梦芸,你先听听着音乐,这鼓点,能听得出来吗?”
“嗯,听出来了,是嘭-嚓-嚓、嘭-嚓-嚓,慢慢的。刚才在里头看他们跳过几回。”
“真不错呀,你这乐感挺强的。这是圆舞曲,也叫华尔兹,这节奏慢的就是慢三步了,梦芸,你再想想,他们脚下是如何走呢?”
“这个,我想想,对了,是男士前进,女士跟着后退,好像是走之字来着?慢三步,就是每隔三步走个之字?”
“梦芸真是冰雪聪明呀!”我听了自是惊喜加赞叹。
“这是徐雅教的,来之前说先看看别人怎么走的,多看看就容易学会了。”梦芸说着说着呼吸就平静下来。
“这是学习的好方法呀!梦芸,那我们就开始了,之秋带着,梦芸可以先闭上眼睛,想着那走之字的样子,依着那节奏,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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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嘭-嚓-嚓,一、二、三,好,非常好,再来……”
梦芸的领悟能力真是不一般,除了刚开始有些急促,顺便踩了我两脚,后边就自然多了,而且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没多久就基本上会了。
有人说跳舞要有天赋,我这是信了。
这一曲终了,我看梦芸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之秋,干嘛这样看着人家?”
“哦,就是觉得,梦芸真美。”
梦芸羞红着脸,看看四周,小声的说着:“之秋,我们回去吧,音乐停了,徐雅回来找不到我们就不好了。”
当我们回去时,徐雅已经在座位上了。
“咦,你们两个去了哪里呀?”
“屋里太热了,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顺便教梦芸一些基本的舞步。”
“那可太好了。梦芸你学会了吗?学得是什么?待会让之秋带你上场么?”
梦芸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慢三步才学了一点点,还没学全呢,今天就不上场啦,等学会了再上也不迟。”
“这倒也是,这简单的回去后我也可以带你,不过这教跳舞呀,还是得之秋。”徐雅说着说着又笑了。
“之秋,你原来在这里!我怎么说寻你不到!”话音未落,一个女生就上前来给我来个拥抱。别说,这便是张军医,张薇来了。
我一看边上处长过来了,急忙先推开张薇,一个立正,“处座!”
处长笑着挥挥手说:“这是在舞池上,哪来难么多讲究?这两位是?”
我看着略显尴尬的梦芸两人,急忙介绍:“这是我的表嫂徐老师和她的闺蜜洪老师,她们暑假来南京玩,正好今天有舞会,就过来看看了。”
梦芸两人倒是挺乖巧,立刻致意:“处长好!这位是?”
张薇大大方方伸出手去,自我介绍道:“我是军医张薇,是之秋的哥们。”
处长就笑着说:“这算是我侄女,以前我们三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内,他们俩我是看着长大的,我这侄女从小就有股疯劲,两位老师别见怪呀。”
“伯伯,您又说我啦!”
徐雅和梦芸也笑着和张薇握了手,“张军医好!”梦芸神情似乎有点怪,只是那么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之秋,上回就没见着你来舞会。你去哪啦?”
“这不是被处座抓着出公差么?”
“哦,这么说是我这小老儿的错?之秋,张薇,你们两个跳上一曲。”
徐雅在一旁笑道:“今晚上还没见过之秋跳舞呢,我们俩来就想看看传说中的探戈王子。”
处长听了也笑了,“这样啊?我可听说你这位表弟是有固定舞伴的,之秋,你就和薇薇跳一曲探戈啦。侍应生---”
当探戈舞曲响起来的时候,整个舞池都就安静下来。
我走到空寂的场中央,微扬起下巴,缓慢的抬起了右手作出邀请,张薇在一众目光下随着音乐进入了场内,一个转身就搭在我肩上,我们俩先走了一组交叉,再转回来;我左手一提,张薇右脚往后一钩,顺势就来个单足旋转......
一曲下来,掌声雷动。
舞会结束后,我送梦芸她们俩回旅馆。
我本想叫黄包车来着,可梦芸听说旅馆不远,也就隔着两个路口而已,提议说还是走走,顺便看看南京的夜景,徐雅立马附和,只好依着她们了。
三人并肩走着,徐雅很自觉的走到最里边位置,让我和梦芸并肩,大家边走边聊,很快就聊到刚才的舞会了。
“之秋,您那舞跳得真好。那曲子蛮好听的,只是哪曲调和节奏,还有那舞步都有些奇特呀。”
“梦芸,这是当下很时髦的探戈舞曲,来自南美洲, Por Una Cabaza,翻译过来就是一步之遥;至于那舞步,确实有些特别,若想要跳好,不但要练熟的,还要有些默契才是。”
“一步之遥?这名字也是特别呀。既然是泊洋来的,自是很时髦。之秋那么帅,舞又跳得好,想必好多女生都喜欢的。”
“不是,这,梦芸你是夸我还是损我啊,你看我今晚也是不得已,被处长点名跳舞啊。”
梦芸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徐雅冷不丁的就冒出一句:“今晚被点名了,可是平常呢,平常没人点名吧?”
“这,这都扯到哪去啦?”我一时间还转不过弯来,心说这徐雅怎么又来事了呢?
“之秋,你就是个大傻瓜,还没看出来么?”
“不是,这,徐雅,这看出什么呢?”
徐雅大乐:“某人晚间吃包子,那镇江陈醋倒多了呗。之秋,某人可是很在乎你哦!”
梦芸羞了个大红脸,“徐雅,你可别乱说。”
“哈哈,我没说错呀。之秋,你觉得我们家梦芸如何呀?我这个当表嫂的,看人可一向是很准哦。梦芸,你不是有些话想和之秋说得么,你这扭扭捏捏的,我都急死啦。”
“徐雅!人家不理你啦!”梦芸低下头去,快步就走开了。
“徐雅,梦芸这是?”
“叫表嫂!傻小子,还不快追上去?”
9. 南京夜色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旅馆接徐雅和梦芸她们。按昨晚的计划,上午去中山陵,下午去玄武湖。
在那个年代,外地人到了南京不外乎多去秦淮河、夫子庙一带,那是繁华之地,而且名声在外;至于其他景点也是各有所好,毕竟南京好玩、好逛的地方不少。可我听梦芸说来南京一定要去拜谒中山陵,这是她最大的愿望,徐雅意见也完全一致:顿时让这个自诩为革命军人的我对她们两位刮目相看。
我准备好了黄菊花,梦芸和徐雅都换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乍一看还真如姐妹一般。
二哥听说是徐雅和她闺蜜来了,特别安排了一辆汽车。
车子沿着大道一路前行。不知怎的,平日里有说有笑的两姐妹却是闭口不语,只是看着两侧延绵不断的梧桐树。见气氛就有些沉闷,我便开口了:“这一路都是悬铃木,一说是六十多年前法国传教士朗怀仁带入南京,南京人因此称之为法国梧桐,民国十七年时全市种了两万多棵。”
“原来这就是法国梧桐呀,看那枝干挺拔的,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徐雅接上话了,“之秋,为什么那个时候要种那么多呢?”
“彼时是为了迎接先总理奉安大典。徐雅,梦芸,你们两看看这梧桐树,你们能看出什么来么?”
梦芸想了想,开口问道:“莫非这象征一种精神,坚韧不拔的精神?”
我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赞许。“是这个意思,先总理一生都为整个中华民族而奔走,至死不渝,吾辈青年自当谨遵总理遗训,奋发图强才是。”
“之秋,那你就和我们说说这个陵园吧,待会上去后我和梦芸就不问了。”
“好的,这中山陵于民国十五年开建,十八年六月一日举行奉安大典。待会我们下车后,沿山路前行一段,先到一个三门的牌坊,名为博爱坊,再往前走一段近500米的墓道,就到中山陵墓的正门了,那门上‘天下为公’的石额出自总理手迹。过了其后的碑亭,沿石阶而上,就到最高的平台,上面就是祭堂。从牌坊到祭堂共有石阶392级,象征着我民国三亿九千两百万同胞。”
“祭堂南面有三座拱门,门额上分别刻有:民主、民权、民生。中门上嵌有总理手书‘天地正气’,其后是总理的大理石坐像,四周都是总理事迹的浮雕,其中还有《总理遗嘱》和总理手书的《建国大纲》。祭堂后是总理墓室,那汉白玉卧像下,便是总理长眠之地了......”
那日天气晴好,下车后我们三人一路无语。待到从总理墓室出来,我看到梦芸和徐雅眼里泪花点点;直到走完藏经楼,来到音乐台后,看到那中西合璧的建筑和半圆型场地,她们的情绪才高涨起来。
“之秋,看您对中山陵挺熟悉的,是经常来么?”
“梦芸你这是问对了,我外地同学多,来南京都要来拜谒的;此外身为军人,也常参加一些活动,如一些会议,还有黄埔军校将士也时常来此合影的。”
徐雅听了便说:“想想一大批军人在此合影,必然很壮观的。可惜今日没能在此合影一张。”
“今天周日,我们是早早上来了。这个点再回去博爱坊一带,或能见到些许摄影师为游人拍照。这也是怪我,以前参加活
动多了,拍集体照都是事先约好摄影师的,要不我们再倒回去看看?”
“无妨无妨,带一些小小的遗憾,可以成为下回再来之理由啦。再说之秋你也是忙,早上能找车上来就挺好的,这要自己上来,还真是有些远。”
“梦芸你这就开始为之秋说话啦?这车还不是他二哥公司的?不过想想一周后还要来,到时候可要好好合影几张。之秋,这个你要做好准备,届时别说表嫂没提醒你哦。”
“好啦好啦,之秋你信中曾说南京这是‘春牛首,秋栖霞’,若是夏天消暑,可多是去玄武湖?”梦芸倒是为我解围了。
“这看个人感觉,有些人觉得钟山这一带消暑就挺好。说起玄武湖,东吴时宫城正北为玄武门,湖就位于宫城之后,只是当时孙权命名为‘蒋陵湖’而已,六朝时期此地为皇家园林和水军操练之地。明时划为禁地,明亡后平民百姓游湖才无阻拦,民国十七年改名为五洲公园了。一说玄武湖为江南三大名湖之首,个人觉得那湖光山色,应该不逊杭州西湖的。”
“既然如此,我们还不快去?”徐雅一听便来劲了。
待游玩玄武湖,已是临近傍晚时分。
说一同去那家金陵春去吃西餐,已订好了位置;徐雅却推说有家在南京的大学同窗在家中请晚饭,或会迟一些回来,让我和梦芸自己去便是。然后她煞有介事的把梦芸“托付”给我,让我们玩开心,可以来一场“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自己叫了一辆黄包车就走了。
对此我是颇为感激,这趟南京之行明摆着就是徐雅策划好的,她为我和梦芸创造机会可真是不遗余力。
到了金陵春,订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秦淮河,梦芸眼中便有些惊喜。
晚餐点的是法式牛排,上了红酒。感觉上梦芸还是挺适应的,我们边吃边聊,到了最后,我和侍应生打了个招呼,侍应生便会意笑着去准备了。
当我远远看着那生日蛋糕出现后,便笑着对梦芸说道:“梦芸,待会有个小节目,需要先蒙上眼睛哦。”
梦芸有些疑惑,看着我微笑的样子,点了点头,任我拿过餐巾把眼睛蒙上。
侍应生把蜡烛点起,微笑着走开了。
“好啦,可以摘下蒙眼了。”
“呀,生日蛋糕!”梦芸先是一小声惊呼,双手合掌在嘴边,脸色有些羞红起来,眼里似有晶莹的泪花闪动。
“梦芸,生日快乐!”然后我轻声哼起了生日歌。
“之秋!谢谢,谢谢你!”梦芸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的掉了下来。
“客气了,客气了。这只是一个小小蛋糕而已。来,先许个愿,吹蜡烛,再切蛋糕,尝尝,好吃么?”
梦芸叉起一块蛋糕放入口中,“真好吃。”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是奶油加朱古力口味的,听说有些时髦。我也是第一次吃,平日里对这些没有什么概念,昨晚还特地打电话请教了大姐;还有那生日歌,也是昨晚现学的,听说这歌原来是《早上好》改编过来,去年才开始流行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唱,也不知唱得好不好?”
看着梦芸有些激动的样子,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挺好的,挺好的,蛋糕吃起来有些咖啡的味道,还有那生日歌,真好听。”
梦芸开心的说着,“对了,之秋,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呢?”
“徐雅昨日说的,这不准备有些匆忙了。呀!糟糕,真糟糕!”
我忽然想起大姐昨晚电话里说过以找一个有些特别、值得纪念的方式,我当时没完全反应过来,后边忙着学唱歌,现在想来,居然没准备生日礼物!
“怎么啦?之秋?出了什么事啦?”
“忘记准备生日礼物了!”我有些沮丧,“昨晚回去有些迟,然后忙着安排今日行程,找二哥借车;早间起来订饭店,买花什么的,怎么把这如此重要事项给忘了!”
梦芸“噗嗤”一声抿嘴笑了。
“梦芸,你笑什么呀?”
“我呀,我呀,看你这有些傻傻的样子,好可爱的。”梦芸话才说完,似乎觉得哪儿不对,脸色很快就羞红起来;然后又急忙辩解道:“不是不是,梦芸的意思说今晚已经是很大的惊喜了,让之秋费心了。”
“哪里哪里,做的不好,只是有些想着罢了。”
梦芸听后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梦芸,梦芸也是会时常想着。”
我自是心头一热,不由张口说道:“梦里和谁骑白马,是谁捧着新娘花?世人或笑我痴傻,嗨!让我如何不想她?”
梦芸抬起了头羞涩的看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末了冒出一句:“之秋!梦芸也好想多呆几天,可是明天一早要先回去了。”
“知道的,你们明早几点的车呀?”
“八点半的。”
“哦,那个点我们是周一例会。我真想去车站送送你们。”
“没事的,我和徐雅一周后还要来的,有的是机会。”
用完西餐,我和梦芸便一路慢慢走回去。那游船倒是没上,或许两人都觉得那游船上人多有些嘈杂,不如走路安静些,还可以多些时间待在一起。走着走着,不觉中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是比昨天近了许多。
看着贡院这一带繁华夜景,我们边走边聊。
走了没多远,我见梦芸一手闲着,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大着胆子搭了上去,只觉得那纤纤细手初始时有些犹豫,然后便不再拒绝。
两人手牵手慢慢的走着,感觉好好。
有一段时间彼此都没有说话,梦芸不时会转过头来看我一会儿,略显羞红的脸上满是幸福的感觉,然后微微一笑,又转头往前看去;那微笑,在我心中便是最美的笑容。
走着走着,不觉得时间有些迟了。我便带着梦芸走进一条小巷,抄近路回旅馆,还好那一带有些熟,记得地图上是可以直达的。
一弯蛾眉残月,周边有点点繁星;微风中传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就见一户人家低矮的院墙上,几株银白的花朵兀自绽放着,如同仙女一般笑着,那修长的花瓣临风摇曳,那便是那仙女的长袖。
梦芸见了,不由一声惊叹:“呀,好美的昙花。”
我听了不由的问道:“梦芸识得此花?”
“认识的,认识的。我们校园那小楼边就有几棵,没想到南京这花开得比我们那儿早。我见过开花的,都在夜里,可香了。只是花开只有几十分钟,让人有些怜惜,都说昙花一现,人生苦短的。”
“是啊,世人说起昙花,在赞赏花儿的芬芳和美丽之外,总有些伤感,这也难怪。对了,梦芸听说过昙花的故事么?”
“昙花也有故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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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来听听么,好不好呀?”梦芸拉着我的手,有些撒娇着说到。
“好啦好啦,我说便是了。有一位花神,每天都开好美的花,四季灿烂的。有个小伙子,每天都来浇水除草,时间一长,花神就爱上那个的小伙子了。这个事让玉帝知道了,好生气的,就想拆散鸳鸯。玉帝把花神贬下凡间,变成每年只能开一瞬间的昙花,不让她和小伙子相见。”
“真可怜啊,那小伙子呢?”
“玉帝把那小伙子送去灵鹫山出家,法号韦陀,就是想让他忘记花神。”
“这天上的神仙怎么老干这事呢,罚了一对牛郎织女还不够,又拆散一对呀。那韦陀忘了花神么?”梦芸有些忿忿的说着。
“他潜心向佛,自是忘了的;但他却不知花神,也就是那昙花,却怎么也忘不了她的情郎。”
梦芸睁大了眼睛,急切的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啊,昙花知道每年快到夏天的时候,韦陀总要下山采集朝露,为佛祖煎茶。昙花就选择那个时候开放,把整整一年的精气神在那一瞬间绽放出来,她是多么希望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啊。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年年下山,看那昙花年年只在他到了后绽放,却始终没有记起花神,都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啊。梦芸,你这是怎么了?”
“这结局真是太凄凉了。”泪珠在梦芸的眼里打转了。
“之秋,你说今夜昙花绽放,是那韦陀又下山了么?”
“传说中是的。”
“韦陀,你在哪呀?快快现身呀,看看这年年为你守候的昙花呀!”梦芸对着夜空说着。
“梦芸,这只是神话故事啦。再说,就算韦陀真的想起了花神,他恐怕也会选择忘记的,他出家了。”
“梦芸最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了。之秋,你说说,为什么好多爱情故事,都那么凄美呢?你看,我们中国的牛郎织女,还有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欧洲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个茶花女,都是悲剧呢?”
“或许悲剧会更让人记住吧。还是东坡先生说得好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梦芸嘟起了嘴:“还千里共婵娟呢。之秋可真坏,人家看昙花好好的,之秋一个故事,就把人家弄得想哭了。”
“咦?人家,梦芸什么时候成为人家啦?”
“之秋是个大坏蛋!”梦芸有些脸红了,“就会欺负人!”
“好啦好啦,我认罚行不?”
“认罚?那行,之秋可是才子,就罚做诗,这个诗么,要与昙花有关的。”
“这又罚上啦?要不要学曹丕,七步成诗呀?”
“梦芸才不要七步成诗呢,梦芸只要罚之秋写诗,之秋,写不写呀?”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我看着一身白裙的梦芸,还有婷婷绽放的昙花,在摇曳的光影里,是那样的美,忽然间灵光一现,有了,我边走边吟诵起来。
我是一朵昙花
开在寂静的长夜
用前世万千的挂牵
换来今生你的一眼
我静静地开着
清香几缕
你闻着 笑意几许
恰似今生的一吻
沉醉了你我
即便在黎明前凋零
我依然会笑意满满
我看到了你最美的欢颜
我哼着歌飘向云端
只因为这一生
有你
当我一口气读完了,梦芸却没声音。
回头一看,梦芸站在昙花前,一行泪已从脸上流下。
“梦芸,你这是怎么了?”
梦芸回过神来,掏出手绢擦拭了眼泪,拉住我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就是觉得好美。之秋,你这诗,是为梦芸作得么?”
“自然是为梦芸作的。”看着梦芸那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又醉了。
“之秋愿做一朵昙花,生生世世,为梦芸开着的。”
“不要不要,那梦芸来生若是记不起之秋,不就成了韦陀了。”
梦芸扭过头来看着我,深情的说着。
我看了看梦芸,看着那洁白的昙花,“没关系的,之秋会去找梦芸,就算梦芸记不起之秋,只要这花能为梦芸开放,之秋就心满意足了。”
“之秋……”梦芸把头枕在我肩上。“人家才不要之秋变成昙花呢,昙花开得多短暂呀,人家只要,人家只要。”
“只要什么?”
“只要之秋有空时能多陪着梦芸,一起看看夕阳西下,明月星辰,梦芸就可以了。”
说着,梦芸脸上飞起一片红晕,然后站起来,一溜烟似的小跑开了。
我醒悟过来,急忙追了上去。
只是没有多远,便看见巷口,和马路那头的旅馆。
梦芸回过头来,招了招手,笑着说:“之秋,我走啦,真的走啦,晚安!我们一周后见!”
“一周后见!”
10. 战前分别
八日早间6时不到,一阵刺耳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们匆忙赶到处里,军情通报已出来了。今晨4时50分,日军向宛平县城猛烈攻击,并强占宛平东北沙岗,我第29军第37师219团奋起还击。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七七事变”会和“一二八事变”一样,很快会平息下去,谁也没想到这场事关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全面大战就从卢沟桥爆发,而且一打就是八年,直接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十日,日军已由天津、古北口、榆关等处陆续向卢沟桥集结。国民政府这边,委员长已向全国各地区发布秘密动员令,要求各地方、各部队做足准备,以防万一。军事委员会同时向平津地区继续调动兵力,试图阻止日军进一步入侵,可惜北上数个师后来竟被各种借口阻在河北南境。
十一日,日军炮轰宛平城,城内居民伤亡颇多。日军还出动飞机在各处侦察扫射,战事已扩大到八宝山、长辛店、廊坊、杨村等处;十二日下午八时,我华北冀察当局未经委员长及国民政府中央同意,全面接受了日军提出的一切无理条件。
依照国民政府年内制订的国防大纲,中日战争无可避免,但对日作战准备要到民国二十七年方能完成,事变爆发之时,我国军总兵力约为207万人,不足日本一半;我陆军主力为20个德械速成师及中央教导总队;军事物资储备不足,若全面开仗,武器弹药仅供支持3个月。我海军舰艇6.8万吨,仅为日本廿八分之一,我空军实际编制中可升空飞机296架,而且多为老旧机型,总量仅为日本的十分之一。
为确保首都南京安全,十三日我第2师补充旅一个团秘密进驻上海市区控制虹桥机场等战略要点;95师北上填防。
在十四日军委会相关会议上,国民政府已经担心华北丧失之可能,针对平汉、津浦路空隙过大,需继续调兵北上;但不应全用德械师,应夹杂其它部队。北方如不能坚守,就需要切实封锁长江,要开始撤除长江之灯塔、航标;海军设立封锁线,巩固吴淞口阵地,强化江阴要塞。
一连几天下来,总体方向和策略已明确,我们应战而不求战,以和谈争取备战时间;并遵照国防计划甲案,我陆军应集中兵力,准备歼灭上海的三千日军海军陆战队,海军堵塞江阴,全歼日军长江舰队。
十八日临近中午,我和数位同事接到命令,分批着便衣以公办或旅行名义前往上海集结待命,我和吴参谋乘午后的火车。
梦芸和徐雅已于十五日来南京,二哥帮她们订了中山路的首都饭店。
这几天我实在忙,整整三天都未在她们俩前露脸,只打过一个电话,现在又要出发,离火车开车不足3个半小时。这让我相当内疚,原本还计划陪梦芸玩上两三天,现在成为泡影,这该死的战争!
吴参谋见我犹豫,便说还是当面道个别好,毕竟上海战事未开;他帮我把行李带上,在火车站汇合即可。感激之下,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打电话过去,梦芸在酒店,徐雅外出做头发去了。我一看还有些时间,匆匆赶往首都饭店。
我买了一大束白玫瑰,一路上冥思苦想。我真不知该如何说,涉及保密,很多事情不能说明,我这么匆匆一走,肯定会让梦芸扫兴的,但无论如何,身为军人,自当以国事为重。
忐忑中,我敲开了梦芸的房门。
“梦芸,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多天都没空来看你,今天来了,这里先道个歉啊。”
梦芸背着身子不理我,貌似有些委屈。“呦,大名鼎鼎的探戈王子,林长官,您终于有空来啦?您忙,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用来,哪敢让您道歉啊。”说着声音就有些变了,肩头抖动着,好生可怜的模样,让人爱意丛生。
糟糕,我心里一个咯噔,梦芸这是生气了?
我匆忙走上前去,正想怎么安慰,梦芸一个小跳,然后猛的转过身来,满面春风:“这是梦芸在开玩笑呢!呀,好美的白玫瑰!是之秋送给梦芸的么?”
我忙把花递了过去,“喜欢不?”
梦芸把花捧在胸前闻了闻,闭上了眼睛,“好香啊!”然后又睁开了眼,笑着点点头,“好喜欢的!我最喜欢白玫瑰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梦芸捧着花又自我陶醉了片刻,这才有些不舍的把花放在小茶几上,全然没注意到我那尴尬的深情,自顾自的说着:“这几天陪着徐雅跑这跑那的,还好该置办的都差不多了,接下来可以放松放松了啦!之秋,我就觉得啊,徐雅那么赶,这是在给我们腾时间呐,之秋,你请好假啦?请了几天?加上今天周日,我们能一起玩上几天呀?”
我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可又不敢表现出来,然后就傻傻站着。
梦芸这才注意到我的不对,有些疑惑的问道:“之秋,你这是怎么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来,“梦芸,不好意思哈,我,我要走了。”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要走了,这是什么意思?之秋这是要去哪儿?”梦芸想了想,“哈!我明白了,之秋这是逗人玩呢。之秋是要离开南京?是明天还是后天出发?去几天?带上梦芸可好?”
我听了想哭的心情都有了,“梦芸,我也不知道要去几天,也不能带你去,而且下午就出发。”
“哈,不知要去几天,那就是好多好多天了,不能带我去,梦芸当然不用人带着,下午就出发......下午?就出发?!”
梦芸有些迷糊了,怯怯的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左右摇了摇,撒娇似的说道:“之秋,这不是真的,你说实话呀,这是和梦芸开玩笑的。”
我心颤着摇了摇头,“是真的,有紧急公务去上海,下午的火车,”我看看手表,“离开车还有2小时21分钟。”
梦芸脸色顿时就白了,“紧急公务?去上海?马上就走?是什么大事呀?和华北,和卢沟桥有关么?”
我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说道:“梦芸,真对不起。”
“别,别,别这么说,你是军人么。只是华北战事未停,这就又要走,人家有些担心的。”
“别太担心了,我只是正常公办,战事目前还在华北,并未波及江浙呀。”
“这倒也是,只是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可说不好,等形势稳定下来,说不定就能回来啦。到时候,我一定去小城,去瞧瞧咱们的洪老师,顺便住上几天,好好的赔个不是。”
我故作一本正经样子说着,我明白会发生什么,但又不好说更不方便说,我也只能这样安慰梦芸了。
“还用得着赔不是啊?之秋又笑话人家了!梦芸知道,这事不能怪之秋的,要怪,就怪小日本鬼子。”
“那些该死的小鬼子!他们太欺负人了。总有一天要把他们赶出去!对了,梦芸,现在局势不太稳定,答应之秋,你和徐雅还是早些回去为是,你在小城等着,等之秋回来。”
“好吧,那之秋也要答应梦芸。今后叫人家,就叫人家芸儿吧。”
芸儿?那一刻我就觉得一股暖流在心头。
“之秋,将来这战会不会越打越大呀,若是打大了,你们会上战场么?”梦芸眼里,满是怯怯的眼神。
“这个吧,要看将来事态发展了,只要国家需要,我一定会上去的。至于什么时候上去,要等上边的命令的。”
“那,那会不会到前线?会不会有危险呀?”
“这个芸儿放心啦,我是参谋,通常和指挥部一起行动的,一般离前线有段距离,相对安全的,再说,我已老大不小了,懂得照顾自己的。”
“人家只是担心么。”梦芸走到小茶几前捧起白玫瑰,看到镜子中的我,忽然就笑了。“人家明白啦,之秋这是在和芸儿开玩笑,一定是的!”
我听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都中午了,之秋过来送花,说要出门,又没带行李,还穿着西装,所以人家就想,之秋这是和芸儿开玩笑的,是不是?”
梦芸一手捧着花,一手拉着我的袖子:“之秋,你说,是开玩笑的嘛。”
我顿时心里一酸,我的傻姑娘啊,这不是玩笑。大战就要来了!
这时,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
“号外,号外,蒋委员长发表庐山讲话,中国再没有妥协的机会。谁放弃土地,谁就是千古罪人!”那报童顿时被好些人围上了。
梦芸往窗外一看,急的脸色变了。“之秋,这是真的么?”
我点点头,“这是真的,会是昨天开的,今天见报,形势是有些不乐观了。委员长说,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报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之秋,这战真的会打大么?我们这也会打起来么?”
“这个不好说,芸儿,从九一八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我们总不能老是让人欺负吧?现在小鬼子在华北闹事,做好打的准备,是必须的。咱们中国地大,人多,只要大家齐心,这场战我们一定会打赢的。至于我们这吧,这是南京呀,是国都。放心啦,小日本鬼子想打过来,没那么容易的。”
“想想也是。之秋,你真的要走了么?你的行李呢?怎么穿西装呢?”
“真的,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行李已托同事带往火车站,至于西装,上海这会儿还一片安宁。”
“之秋这就要走了呀。”梦芸自顾自的说着,两行泪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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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看了真是不忍心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递上手绢。
“好姑娘,别哭了。放心吧。之秋在这请老天爷做个见证:等这事完了,之秋一定去找芸儿的。”
话刚说完,梦芸却哭的更伤心了,直接扑进我怀里,嘤嘤的抽噎起来。
“人家,人家是好多担心。芸儿知道不该这个时候哭的……之秋要去做大事……可是人家实在是忍不住啊……”
我鼻头有些酸了,还是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停地安慰着,“芸儿,我的好姑娘,是之秋不好!可是芸儿,之秋是军人啊!”
“芸儿知道,之秋要听军令的,芸儿也想把日本鬼子赶出去,可是,可是人家实在担心呀。”
“放心吧,芸儿。真打起来,之秋也未必会上前线的,之秋一定会好端端的回来,一定会去小城找芸儿的,好么?”
“之秋!”芸儿抬起头,泪汪汪的,“之秋还要答应芸儿,不但要懂得照顾自己,更不许逞英雄,不要凡事都往上冲。”
“这个之秋答应,绝不冲动。”
“还有,别忘了写信来,特别是每到了新的地方后,好让芸儿知道之秋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芸儿是教师,学校里有民国地图的。”
“这个也行,只要有时间。不过有时候行军到一地,未必有邮局的。”
梦芸再度把头靠在我的胸前,紧紧的搂着我。“之秋只要有时间,哪怕写几个字也好,若真没邮局,到了有邮局的地方,就写信来,好不?”
“这个之秋答应了。”
“还有,之秋要餐餐吃饱些,该休息时,一定要休息好,不要熬夜什么的。”
我听后笑着说:“芸儿,你这都让我想起母亲了。每回出门,她也是爱嘱咐这,嘱咐那的。”
梦芸抬起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脸色分明是红了。
“之秋好坏,又笑话芸儿了。”
“好啦好啦,知道芸儿是担心啦。之秋保证听话。对了,芸儿吃午饭没?我的肚子有些饿了。”
“之秋还没吃午饭?怎么不早说?还要赶火车。赶紧找个地方,随便吃点,芸儿肚子也饿了,芸儿还要去车站送之秋呢!”
“那好啊,要不去福昌饭店?那儿高雅,咖啡还有牛排都挺好,速度也快。抓紧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福昌饭店?那个六层楼的饭店?芸儿知道的,那天和徐雅逛中山路有经过的。不要不要,那儿东西好贵;再说,现在几点啦?还要赶到下关去乘火车,福昌饭店不是比这儿离火车站更远?那不是好赶呀,我们就随便吃点东西,要不去火车站附近吃也是可以的。”
我听了心里一阵酸楚,芸儿这个时候还在为我考虑。
“芸儿,你这是!嗨!之秋只是想请芸儿好好吃一顿,至于去火车站,我可以找二哥帮忙呀。”
“这几天已够麻烦他啦,我们还是先去火车站吧,火车不等人的。”
“真不去福昌?那儿环境真不错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不去啦,芸儿想让之秋欠着吧。等打完战,之秋再请芸儿好不?对了,差点把一件重要事情给忘了。”
梦芸打开手提包,取出钢笔和便笺,边写边说:“我给徐雅留个字条,好让她知道我去火车站送人了。”然后又拿出一张相片,又在照片背后写着什么。写完后大大方方的把照片递了过来,笑着说:“这个送给之秋,这样无论之秋到哪儿,芸儿就陪着到哪儿了。”
我接过一看,照片上芸儿身着浅色带花旗袍,甜甜的笑着。照片背后写着几行秀丽小字:之秋惠存。芸儿,民国二十六年七月。
我收好相片,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把抱紧梦芸。
梦芸把头贴在我胸前,羞涩的说:“能听之秋心跳的声音,真好。”
我紧紧搂着梦芸,亲吻她的额头,她的秀发,口中喃喃的说着:“我的好芸儿,等胜利了,之秋要芸儿听个够!”
到了下关,吃完午饭,梦芸执意要送上月台。那依依不舍的感觉,就觉得那段路好短,一下就到车厢门口。
我上了火车,吴参谋笑着把窗口位置让给我,我伸出头去,就见梦芸正焦急着一个一个的窗口寻我,寻到我后,就急忙上前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嘴角却挂着微笑,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又不时深情凝视,似要把我牢牢刻在脑海里一般,然后一切就仿佛融在这无言中。
汽笛响了,火车缓缓的动起来。
梦芸脸色一变,跟着火车小跑起来,喊了一声:“之秋,保重!”然后就哽噎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停了下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拿着手绢不停地向我挥舞,直到彼此再也看不见对方。
11. 血战罗店
八月二十九日,上海,罗店。
淞沪会战已进行十三天了,我跟随18军第98师参加战斗。
八天前,日军精锐第3师团、第11师团全部及第1、第8师团各1旅团共5万余人在海空火力掩护下,在狮子林、川沙口、张华浜等处陆续登陆;即向我国军左翼军方面宝山、罗店,浏河一线进攻,淞沪会战进入艰苦的沿江阻击战阶段。
彼时国军在蕰藻浜以北,长江南岸的吴淞、宝山、月浦和杨行四点之间,构成一个棱形防御地带;其中吴淞至宝山为右侧,月浦至杨行为左侧,宝山至月浦为正面,罗店至刘行一线,则是整个防区的中心。
罗店镇地处江苏太仓、上海嘉定与宝山三县中间,若日军占领罗店,向南可达刘行、大场,威胁张华浜、蕴藻浜,让我坚守上海市区国军处于绝对劣势;若向西可到嘉定、安亭,占领宁沪铁路,切断国军一线部队退路。
罗店守军是我国军精锐第18军,也就是世人所说陈诚长官土木系下之王牌。我所在第98师防守宝山之至月浦镇一线,主力第11师据守新镇以西至罗店镇一线,第67师固守罗店镇及周家宅一线,第14师除2个团分别守备福山镇、浏河镇之外,主力集结于嘉定,第61师在刘家行地区为军预备队。
罗店一带地处平原且到处是棉田,地近长江口,土质疏松,无天然屏障可以依;加上我们仓促上阵,根本来不及构建有效防御工事,战壕既不深也不够坚固,容易暴露不说还缺乏重火力,只得凭着血肉之躯拼杀了。
连续几天下来,日军凭借强大的海陆空优势火力向我军阵地发起进攻。
每天天亮不久,日军飞机便开始轰炸扫射,观测气球同时升空,指示炮兵和舰炮狂轰以图摧毁我军地面工事;接着步兵与战车协同攻击,并发射烟幕弹蒙蔽我军视线,随后炮兵延伸攻击,阻绝我二线国军增援。只要战车突破我守军防线,就会以尖刀方式向内穿插突击,而步兵每前进到一个重要地段就构筑机枪掩体,以防我军反攻。
由于我国军官兵武器装备处于绝对劣势,重武器严重不足且弹药匮乏;只能利用夜战、近战消耗日军。我军所有的行动,包括反攻、袭扰、运输,甚至修筑工事都只能等到夜间。
如此战场上就出现诡异的循环:每天天亮后日军飞机、大炮开始发威,我军阵地丢失,黑夜一到我们发起反攻夺回阵地,整个战事就一直处于完全被动中;在敌人优势炮火下,我一线部队整连、整营浴血沙场,增援部队上去就如同添油,很多营、团甚至旅上去,不出几天就打个精光。
二十五日,我第11师、第67师反击罗店,第98师主力则由月浦向狮子林反攻。战至中午,我们成功收复狮子林。第67师这边,凌晨3时第201旅5000余人向尤家楼方向攻击前进,与陆家村、沈宅一带日军激战,战至上午9时许,日军向罗店以西进行反包围,危急时我第201旅长蔡炳炎少将率部反击,并亲率敢死队反冲锋;13时许蔡将军中弹牺牲,201旅大部分将士壮烈殉国。
二十八日夜接18军军长罗卓英命令,各部反攻。我第98师以主力集结罗店南面之长浜车站附近待命,以292旅由新镇向罗店东北地区攻击敌之侧背,目标是夺回五斗泾、界牌桥和土竹园阵地,并协同友军收复罗店。
这是我们师第二次反击罗店了,经此前数日血战,各部伤亡不小。
此番出击,我们从后方部队抽调补充不少官兵编入一线连队,杀奔前线。此前我因熟悉要塞要地防务一直跟随师部行动,彼时我们已收复狮子林炮台,宝山县城也有292旅安排583团3营固守;经过争取,我随584团出击。
是夜天降大雨,一片漆黑,道路泥泞难行。
各部连日苦战自是疲惫不堪,物资给养又严重不济;不少官兵是饿着肚子出击的。我也是晚饭没啥吃的,出发前在团部分了一块巴掌大的烧饼就冲进了雨夜。584团团长胡一是贵州安顺人,他不断给大伙打气,我们很难,但这个大雨如注的夜晚给了我们突袭成功的希望。
我们的突袭从顾家角西边开始,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
或因是雨夜,再加上连续多日反复争夺;劳累之下,日军戒备有所松懈。
在敲掉日军几个哨兵后,我军前锋官兵就直接摸进了日军战壕。一阵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后,一些小鬼子在睡梦中就去见了他们的天照大神,其他的鬼子连滚带爬的往后撤。
战至拂晓时分,我们成功夺回了五斗径、界牌桥和土竹园。又经过多次血腥肉搏,我们攻克龚宅、潘宅、孟宅一线,杀入罗店镇东部之十里长街。
罗店镇内已是一片一片的断壁残垣和瓦砾碎石。路边,屋内,到处尸横累累,地面上雨水和着血水四处流淌。
我们一边攻击一边搜索残敌,同时也安排人员冒雨构筑简易工事,以防敌人的反扑。一些沿街小楼成为我们关注的重点,可以设置狙击手或火力点。
我和一队官兵进入一栋大屋,正欲上楼搜索时,就见一位士兵进来,向一位军官耳边说了几句,他顿时脸色大变,发疯似的跟着那位士兵冲了出去。
我离得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随手抓了一支步枪和几位战士跟了上去。
穿过几个院子,进了一个高宅,就见一赤身裸体的短发女子呈大字一般被吊绑在两扇木门之间,浑身上下伤痕累累,胸前是两个巨大的血窟窿......
几个士兵把她放了下来,大家都摘下了军帽或钢盔,一位士兵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布幔给她盖上,那位军官疼苦的跪在一旁。
我认出了她,是师里的救护兵,前天见过的,听说是那位军官的同乡;这应该是昨日午后我军被迫撤出阵地时,她因救护伤员落入敌手。
一阵激烈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从四面传来,日军反扑了。
我无比悲愤的重新戴上钢盔,端起步枪和那些官兵就冲了出去;我和大家一边跑边大声喊着:“杀鬼子,杀鬼子!”
我们顺着喊杀声寻去,就见大街上我军官兵已和小鬼子在雨中拼上了刺刀。
说实在的,彼时我对拼刺刀完全没底:毕竟离开一线部队好几年,刺杀的技能还是在军校练的,此外在机关待的时间久了,体能储备肯定不如一线官兵;加上昨晚到现在只吃了块烧饼,早已是饥肠辘辘。可我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头,暴喝一声,端起步枪就冲向鬼子。
我正前方的那鬼子正和我方战士拼杀,被我冷不丁的从侧面冲出,躲闪不及,被我一个突刺撂倒。边上一个矮壮的鬼子大喊一声“八嘎”,刺刀恶狠狠的向我左胸刺来,那力道非常大,我用步枪往外一格却无效,危急中我本能的一个左侧身,就觉得左胸前一凉,然后激烈的疼痛传来。
我没想到我这一左侧身,居然鬼使神差躲过那足以致命的一刺!饶是如此,那锋利的刀尖还是划开我的军装,在我左胸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我见那鬼子已到身侧,便顺势左手一带让过鬼子,反手一枪托就砸在那鬼子钢盔上,那个鬼子一个踉跄向前仆地。我却因转身过猛,脚下被什么一绊,加上地面湿滑,摔倒在地。
又一个鬼子举枪向我刺来,我在地上一个侧翻,好不容易躲开这一刺,那鬼子狞笑着,看我如同到手猎物似的,再度举枪欲刺;我心说不好,就见眼前一个国军身影闪过,刀光一闪,那鬼子捂着脖子压在我身上,脏血喷了我一身。
我居然又和死神擦肩而过!
这时候大队国军士兵冲杀上来,鬼子见势不妙纷纷后撤,我咬咬牙推开压在身上的鬼子,一只大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事后才知,那场白刃战我军伤亡排长及以下官兵400多人,加上前面的伤亡,全团已基本上失去再度进攻能力。当日我各进攻部队中好几位团级指挥官也参加了肉搏战,战事惨烈之至,到处血流成河。
天全亮后,日军又集中飞机和重炮狂轰滥炸,好些日机几乎是贴着树梢飞行投弹扫射,整个罗店成为一片火海,全镇已经找不出一栋好的房子!我各进攻部队伤亡惨重,被迫撤回出发阵地,全军第二次反攻罗店失利。
我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师卫生院包扎伤口,替我包扎的军医听我说起经过,连夸我命大,说如果我反应慢上半秒,那刺刀就不是划过而是扎进胸膛了。
我想想也是后怕,虽然第一次亲手杀死了鬼子,可毕竟差点把命丢了。回想起那战场之种种惨烈后,胃里居然一阵翻江倒海,我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我的模样虽然颇为狼狈,却赢得一些老兵鼓励的目光。
我见军官证划破了,还沾了不少鬼子的污血,急忙用废弃的纱布沾水擦干净,躲开众人目光后,有些颤抖的拿出芸儿相片一看,还好没有弄脏。
我轻抚着照片上芸儿的笑脸,脑海里一阵空白。
“林参谋,听说你和鬼子拼刺刀受伤了,情况如何?没大碍吧?”
我一看是胡团长过来了,忙起身回了一个军礼,“报告团长,不过是划了一个口子而已,没事的!”
胡团长看了看我的伤口,用拳头轻击我另一侧的肩头。
“这么长一道还没事?你是捡了一条命回来!听说还挑了一个鬼子?不错不错,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不过现在看来,参谋本部出来的没孬种!”
“这个刺杀好久没练了,有些生疏了,今后得多练。”
“下回再遇危险,可一手持刀一手拿枪,” 胡团长一边比划一边说着,“拼刺刀没优势,用手枪,不是有七发子弹?够杀几个小鬼子的!”
这一下让我豁然开朗了,对呀,还可以这么干!
“林参谋,你刚才手里拿着是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报告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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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女朋友的照片。”
“哦?让我看看,不错不错,长得天仙一般,你小子有福气!你可要收好了,还要保护好!”胡团长看了看前线,“罗店,我们一定要夺回来的!”
我大声回应着;“是!团长!我们一定夺回罗店!”
三十日,委员长电令陈诚将军率15集团军全力反攻罗店。陈诚发布《淞,沪,浏,嘉,宝附近围计划》,确定由第11师、14师、98师、67师等部再度围攻罗店。
三十一日,日军王牌第3师团第68联队在海空优势火力的支援下,从吴淞登陆,吴淞镇失守;日军舰20余艘,飞机10余架,对狮子林炮台进行轰击,我守军伤亡惨重。
九月一日,日军步兵1000余人登陆围攻炮台。在敌人猛烈炮火疯狂攻击下,我守军第588团2营防御阵地大部被毁,营长当场阵亡;副营长率部在炮台内外与敌反复肉搏达长达4小时,战至下午2时,全营官兵壮烈殉国,狮子林炮台再度失守。
以此同时,停泊在吴淞口外的日军舰不断用重炮轰击宝山县城,飞机则在宝山上空低空飞行,反复扫射投弹,我守军583团3营在营长姚子青带领下,多次打退日军疯狂进攻,并派出一支小部队出击到金家宅迎击从狮子林方向来犯之敌,第一天共击毙鬼子200多人。
这位姚营长是广东平远人,我们虽然谋面不多,但都是广东人,他是黄埔六期,是我的学长,自然就有一种亲切感。在我记忆中,姚营长平时就一书生模样,带着一副近视眼镜,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但打起仗来异常勇猛,颇有儒将味道,深得夏楚中师长的赏识。
彼时我已回到师部,此前冲到一线负伤,被处长知道后痛骂一顿;我知道处长是为我好;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不是冲锋陷阵的料。
宝山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我们第98师还要承担反攻罗店的重任,守狮子林炮台的一个营已全部拼光,守宝山也只有一个营,夏师长放心不下,多次打电话给姚营长,询问宝山战况,夏师长也想派兵增援,可战至二日黄昏,全师上下伤亡过半,已被迫撤退到月浦东侧阵地,哪有兵可派!
姚营长电话中保证人在阵地在,我们都知道,他这是决死报国了。
九月五日下午1时左右,日军步兵1000余人在十余辆坦克支援下,直扑宝山县城,我第294旅派出1个营前往支援,但屡遭日机轰炸增援受阻,至下午3时,我宝山城外阵地几乎被夷平,姚营长遂下令守军全部撤入城内死守。
晚间夏师长派通信兵穿越封锁线进入城传达命令,要3营死守宝山,等待援军。姚营长代表全营表示:“誓死守卫宝山城,与敌人决一死战。”
当天夜间,姚营长又向师部发电:
“全营官兵均抱与敌偕亡之决心!”
“一息尚存,奋斗到底!”
至六日凌晨,日军已将宝山团团围住,夏师长请求上峰派兵救援,我第1军增援部队在杨行一带被日军猛烈炮火阻隔。
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3营陷入绝境。
战至下午时分,全营只剩下100多人,4个连长阵亡了3个,9个排长阵亡了6个,宝山与师部电话联系中断。
据后来我军唯一幸存战士魏建臣汇报,姚营长知最后时刻即将来临,集合剩下官兵做最后动员:“弟兄们,日本鬼子杀我同胞,奸我姐妹,占我国土,欺人太甚。不把鬼子驱逐出中国,是每一个中国军人的奇耻大辱,不做亡国奴,不做王八蛋,誓与宝山共存亡!”
魏建臣当晚受姚营长命令出城向团长报告战况,乘隙越城而出。
七日上午,3营官兵战斗到最后一刻,全部壮烈牺牲。
夏师长听闻噩耗,一时悲愤无语,对着宝山方向脱帽三鞠躬。
在场者无不动容,纷纷脱帽鞠躬,深表哀悼。悲愤之下,我心中默念:子青千古,宝山永存!
在那个时候,我只能以此来缅怀我这位广东老乡。
当日,吴淞、狮子林、宝山间联系线被日军打通。
至十一日,我98师在月浦已血战五天五夜,无力再战,接罗军长命令转移到太仓进行增补;罗店一战,全师师伤亡达4960人,占全师兵力62%,阵亡营级以下军官就达200余人,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98师经过增补后,再度投入淞沪会战。
十一月五日,日军由金山卫登陆 。
战场形势已是万分危急,我国军全线将士即将陷入日军合围之中。
八日夜,日军三面突入松江,我第67军全军覆没;当晚委员长下令全面撤退,所有部队撤出战斗分两路退向南京、苏州--嘉兴以西地区。
由于命令仓促,指挥失控,几十万部队撤退途中挤在几条公路上,受日机不断轰炸,大撤退变成全面大溃退......
12. 再回小城
南京失陷后,我回到改组后的军令部。
那些日子,苦闷、压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特别是听说日军在南京实施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后,我们个个都憋着一股劲,恨不得上战场杀敌雪耻,哪怕是为国捐躯也在所不惜。
四月份台儿庄一场大胜,极大的振奋了人心。依照军事委员会相关部署,第五战区集中兵力于徐州附近,计划在鲁南再打一场大会战,再次聚歼日军,挫败敌寇打通津浦路的企图;争取改变战场态势,为后续抗战部署赢得时间。
这日我随处长南线巡视北回徐州,途中经过小城。处长听说这儿有个战时医院,临时决定看望受伤将士,住上一晚,次日一早回程。
战事爆发后经历了太多生死,感觉都有些麻木了。但回到了熟悉的小城,还能住上一晚,我的心又有些复活了。我心爱的芸儿,你还好么?
可一想这回只有短短十来个小时,能见上面么?自从去年遇到芸儿之后,我曾有多少美好的期望啊!可如今战火四起,局势难料,若再上战场,我能活着回来么?好想见面,又怕见上。
五月的小城,正是紫藤的花期。那紫色的花儿,一簇簇的,在蓝天白云下,古巷里,小楼旁,甚是好看。
自三四月份数场大战下来,伤兵不少,小城医院已成为战区医院一部分了。伤兵到处都是,病房里,走廊里,甚至连院子里都搭了好些帐篷。
院长陪着我们一行,满脸的抱歉和无奈。一是药品储备不足,一些手术,在麻醉不足甚至是根本没有麻醉的状况下进行;二是人手奇缺,虽然司令长官部支援了一些医生过来,但数量远远不够,能做外科手术的更是整天忙得不可开交;饶是如此,每天都有不少重伤员离去,甚至还轮不到手术就牺牲了。
大家听了都深感痛心,处长更是满脸凝重。
让我意外的是,在二楼医生办公室里居然又见到张薇。只是没想到她一见面就给我来个大大拥抱,就如同以前一般,根本不顾周边那些诧异的眼睛。
处长见状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见怪不怪的笑着说:“这丫头,这么大了还有小时候那股疯劲呀。”
我们一起又走了好些病房,正准备再上三楼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位女声的惊呼:“前面可是林之秋林参谋?”
我跟着大家回头一看,居然是梦芸!她一身蓝色长袍,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围裙,围裙上有片片血渍,头上随意扎了两个小辫,好疲惫的样子,却是满脸的期待;她见我转身,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然后急忙用手拭去。
我也是一声惊呼:“芸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刹那间,我们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处长见了,有些疑惑的问我:“你们认识?这位是?我们好像见过?”
我正要回答,张薇笑着说:“她叫洪梦芸!这里的小学教师,曾和之秋表嫂去过南京的。这不是人手不足么?她学过护理,自愿过来帮忙。”
“洪梦芸,好名字!对了,之秋,你叫她芸儿,这是你的女朋友?”处长见我们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立刻就明白什么了。他认真打量了一下梦芸,笑着赞叹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有眼光,真是才子佳人啊。这么说我临时起意暂住一晚是对的喽?之秋,女朋友在这儿,你怎么不早说?”
我忙一个立正。“报告处座,卑职责任所系,日寇未除,不敢言他。”
“好一个日寇未除,不敢言他!这才是革命军人应有的样子!现在是下午4点25分。”处长看了看表,大喝一声:“林之秋!”
“到!”
“给你一个任务,陪洪小姐吃晚饭,晚间7点40分前归队!对了,张军医,我看洪小姐也很疲倦了,你这是不是也给几个小时休息休息?”
“那还用说,我也想赶她回去休息,就是赶不走!她太勤劳了,只要没上课就来帮忙,还帮我们值夜班,这些天下来那个累的!梦芸,处座都发话让你休息啦!放心!今晚小夜班我来,你就好好休息,明早准时过来便是!”
“这就对了嘛!林之秋,还不马上执行命令?还不谢谢我?”
“是,执行命令。谢谢处座!”
处长一行笑着离开了,有位同事从我一旁经过时还笑着用拳头锤我,给我打气,倒是把梦芸羞了一个大红脸。
梦芸摘下围裙,和我肩并肩的走着。梦芸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那脸上飞起片片红晕,然后又又低下头,幸福的神情就荡漾开来。
起初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真是纵有千言万语,一时却无从说起,直到出了医院,还是梦芸先打破了那短暂的沉寂。
“之秋,你知道么?人家是多么的想你。”梦芸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
“芸儿,我也想你。”看着梦芸害羞的样子,我心里是百感交集。
梦芸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的低下头去,然后两手往前一拍,又往后一拍,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有些生气般的撅起了小嘴。
“自从那回南京一别后,人家就天天盼着之秋的来信。平安的消息是收到了,可是只能收到来信,芸儿想给回信,却不知往哪儿寄。”
“芸儿,从淞沪会战开始,一场接一场的血战,部队不断的调动,能把信儿寄出就相当不易了,加上有时还有保密需要,这个还请多多见谅啊。”
“之秋,人家也是这么想的嘛。可有几个姐妹却和芸儿开玩笑说,林长官说不定早就把芸儿给忘了,要不后边怎么就联系不上呢?可把人气的。之秋,你知道这几个月来,人家有多当心呀。”
“之秋晓得,可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职责所系呀,就让芸儿牵挂了。对了,芸儿,你怎么会自愿来医院当护士呢?”
“是这样的,听说上海开战了,人家就茶饭不香的,还,还,”
“还什么呢?”
“还常常做恶梦。特别是这医院开始接受伤兵之后,有一天晚上,就梦见之秋受了重伤,浑身是血的,呸呸呸,乌鸦嘴!就是,就是很重很重的那种,嘴里不停喊着芸儿的名字,被送进了医院,把芸儿给吓得,第二天就跑到医院来了,就怕看到梦里出现的情况。后来,芸儿干脆就来帮忙了。万一,人家是说万一出现梦里的情况,人家就可以守在一旁护理啊。”
我听了,鼻子不由一酸。“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再说真发生那种情况,有好多后方医院啊,芸儿可知我会被送到哪儿去?”
“这个嘛,芸儿就想啊,人家在这尽心护理伤员,天主见了,一定会体谅芸儿的苦心的。若是之秋真的负伤,也一定会派一个人去尽心护理的,那之秋不就好得更快么?”
我顿时眼角润湿了。见四下没什么人,一把拉着梦芸的手,把她拥在怀里,紧紧的抱着,“真是个小傻瓜呀!都说梦里的东西和现实是相反的,你看,之秋这不好好的?”
梦芸起初在我怀里还略有些挣扎,嘴里喃喃的说:“之秋,你别这样呀,这大街上有好些人,要是让人认出,多不好呀……”到了后来,就依偎在我怀中,什么都不说,直愣愣的看着我,眼泪就流下来。
“怎么了,芸儿,弄疼你了么?”
我急忙放开,就见梦芸略带着哭腔说道:“没,没有。之秋是大坏蛋,一见面就知道欺负人。芸儿只是没想到,等了整整295天,今天之秋就突出现了。”说着说着,又痴痴的笑了。
“芸儿,是之秋不好啊!要是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该有多好!”
“这个芸儿晓得,之秋是军人,要听命令的。今儿能见着就很开心了。”梦芸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
我问道:“之秋,看处长也在,你们可是路过?”。
“是路过,我们要回徐州,只住一晚,明早八点后就走。”我低下了头,不敢也不忍心去看梦芸的眼睛了。
“才住一个晚上呀?你们晚上还有安排?”梦芸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我抬起了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晚间有每日例会。之秋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医院遇见芸儿。处长说在小城留宿一晚,我别提有多开心了,但又生怕没有时间,如今是非常时期,怎好向处长请假?还好芸儿及时出现,处长体谅、关心,给了假。”
梦芸听了眼圈就红了。“要见上一面这么难,这么说来要感谢张军医了。对了,之秋,张军医男朋友也和你们在一起吗?”
“哦?这话如何说起呢?” 我觉得有些奇怪,“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呀。芸儿,你怎么会问起这个呢?”
“人家,人家是听说张军医,张军医的男朋友来了,而且......” “而且什么?”
“张军医一见她男朋友,就,就,就抱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这个张薇!也多亏这一抱,引起梦芸的好奇,我们这才见了面。
我红着脸说道:“她就是喜欢特立独行,又是幼时的玩伴,她老是把之秋当哥们的。我不是和你说过啦?上回在南京她也不是那样?怎么啦,芸儿?哦,我明白了,芸儿吃醋啦?”
梦芸脸上立刻就红了,急急的辩解着:“谁吃醋啦,谁吃醋啦?”
我笑着打趣道:“还没吃醋呀?怎么四下里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呢?”
“你才酸呢!” 梦芸有些急了,扭过头去,那眼角分明有些润湿了,“之秋好坏,又欺负人。”
我自是有些心疼,急忙解释:“芸儿,我的好芸儿,是之秋不对,不该乱说话的。之秋和张军医之间真没那事。要不处长见了,怎么会问芸儿是不是之秋的女朋友呢?”
梦芸缓过神来,小嘴一撇:“想得美!人家才不要当之秋的女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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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芸儿不是之秋的女朋友,处长才不给假呢!”我学着梦芸说话的腔调,
梦芸听我这么一说,想想也是,脸上便露出幸福的微笑。
“芸儿,之秋是真的想着芸儿,之秋好几次梦回这里,和芸儿一起,看花,划船,吟诗,嬉戏,还有呀,”我故意卖起关子。
“还有什么?”
“还有一起吃小吃,吃那馄饨,还有那戚继光烧饼。”
梦芸听着便笑出声来,“感情某人始终是惦记着吃呀!”
“芸儿,你可知之秋是多么想你,念你。虽然战时见不着,但有你的照片可以随身带着。芸儿,你看!” 我从贴身口袋中掏出军官证,拿出芸儿相片。
梦芸先是一喜,然后便有些好奇的问:“之秋,你干嘛还要在照片上套一个小塑料袋呀?”
我心想这受伤一事可不能让她知道呀,急忙说着:“我这个是怕弄脏了。”
梦芸听了更觉奇怪了:“之秋,这照片不是夹在军官证里么?”
我摸了摸头,一边比划一边故作轻松说着:“淞沪会战时,我们在罗店和鬼子打拉锯战。有一回刚冲上去就遇到鬼子反扑,没有办法,只能拼刺刀。我刚杀了一个鬼子,没想到侧方一个鬼子刺刀捅过来,我一个躲闪,却滑到在地,眼看那鬼子刺刀又过来了,幸好一个兄弟挥手一刀,那鬼子捂着脖子就趴在我身上,脏血溅了一身。从战场下来后之秋一看,军官证上都有血迹,还好没弄脏芸儿的照片,后来就设法弄了一个小塑料袋套上了。芸儿,你怎么啦?”
梦芸脸色苍白,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然后紧紧的抱着我,把头埋在我怀里,泪如雨下,生怕把我弄丢似的;我明白,是刚才的话吓着她了。
“芸儿,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再说,我也不经常上前线的。”
“芸儿知道,可你刚才说的太危险了,太危险了。芸儿好怕!”
“芸儿不用怕,我会注意的,没事啦,我现在不是又做起自己老本行,参谋工作了?”
“嗯呐。”梦芸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我,任凭我帮着把眼泪擦干。
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神,我的心都快化了。“芸儿,之秋现在跟着处长,只要我们计划得好,同样可以杀敌,杀多多的敌人,为牺牲的兄弟们报仇,为那些无辜死难的平民百姓、父老乡亲报仇!”
梦芸平静下来。“是该多杀鬼子报仇的!之秋,和你说件事,徐雅回来了。”
“徐雅回来了?什么时候?可是去年十月省城失陷后?”
梦芸听了难过的点了点头说:“是的。还有,你那玉轩表哥,没了。”
“表哥没了,什么没了?芸儿,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梦芸更难过了。
“年初小鬼子飞机来轰炸,那时候防空洞什么的还没全好,大街上乱乱的,玉轩那会正好从外地回来,他急忙带人疏导,叫大家隐蔽,一颗炸弹就落在他们中间。”
什么?我眼前顿时浮现出表哥的音容笑貌来。我痛苦的将一拳头砸向路边一颗树上,一些残花便纷纷飘落。
“这该杀千刀的小鬼子,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芸儿,这还有点时间,要不我们去看看徐雅?”
“好的,之秋,我们一同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徐雅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徐雅了。”
“这话什么意思?”
“唉,之秋,你见到就知道了。”
到了徐府,管家一见梦芸,便好是热情:“哎呀,来了您!洪小姐,您又来探望我们家小姐啦?真是姐妹情深呀。请问这位长官是?”
“这位是林长官,是你家姑爷的表弟,也是小姐的学长,去年来过的;今天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小姐。”
“呀,原来是林长官,瞧小的这眼拙的,上回您来穿的是西装,今儿个一身戎装,精神,威武,搞得小的都不敢认了,该死该死。小的这就进去通报老爷和太太,林长官,您这边请,这边请。”
那管家迎上来,一脸堆笑。
“小姐今天如何?”
“在书房,还是有一出没一出的。咳,这该死的小日本,作孽啊。”
梦芸带着我先到了书房,就见徐雅一身黑衣,呆呆的坐在书桌前,似乎在想着什么,可那眼神里却是一片的空虚。
“徐雅,你看看这是谁?之秋!我带之秋看你来了。”
徐雅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神情没有一点变化。“之秋来啦?梦芸,你帮我好好招待一下哈,玉轩说这几天就回来,算算日子,应该就是明天,你看,这不是他来信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徐雅手边有一封信,那信封都有些破损了。
这是怎么回事?徐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13. 互述衷肠
梦芸做个禁言的手势,默默走了过去,从后面搂着徐雅。
徐雅还是面无表情的坐着,幽幽的说着:“梦芸,你明天若是得空,可否陪我一同去车站接玉轩?”
梦芸抬起头看着窗外,那是努力不让泪水留下来吧。“好的,我们一同去。”
然后那画面就定格好几分钟。
末了,梦芸在徐雅耳边轻声说着:“你好好歇着,我和之秋一同去给伯父伯母问个好。”依着梦芸的手势,我有些迷糊的跟着走出了书房。
“徐雅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芸儿还答应她明天去接人?”
梦芸眼里含着泪,小声的说着:“每回来都是这样,那个明天就是个念想,一个空空的希望。”
“这究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封信?”
“信是事发前几日玉轩写给徐雅的,现在天天被她带着身边。那日出事后,徐雅一听就晕过去了,醒了后大哭一场,然后坚持着守灵。守完头七的晚上,她就把自己吊在房梁上。还好发现的早,救下来后,又见了红,才知是有了身孕;可怜那孩子连2个月都不到,就这样没了。再往后,人就成这样了。”
“那可曾找一些大夫看看?”
“找过了,连外地一些有名大夫都找了,抓了不少药,就是不见好,都说这是心病啊。只能先依着她,待时间长了,看看能不能忘掉。我这命苦的姐姐呀!结婚还不到半年啊!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说呢?她每天就靠着那期待中的明天活着......”
我听了真是无比的伤感,想想以前和表哥、和徐雅那些一起快乐的日子,那些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毁在这无情的战火中!这该天杀的小鬼子呀!一个念头便在我脑海里回响:再上前线,杀鬼子,多杀鬼子!
回头再看徐雅,她依旧坐在窗前,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到了客厅,见到徐雅的父母,顿时感慨万分。
和上回见面相比,二位都苍老了不少。徐父还好,和我聊些时局、战况什么的,徐母坐在一旁,不停的拿手绢拭泪,我们见了,不由得又是几番安慰。看夕阳西沉,徐父原本还要留我们吃饭,听说我晚间要限时归队才做罢,然后送我们出来。
临出门前,徐母拉着梦芸的手,眼圈红红的对我说:“林长官,洪小姐是个好人儿,可别辜负啦,还有您自个儿千万得小心些,战场上,枪子无眼的。”
徐父一听,急忙致歉:“你这个老婆子瞎说什么!林长官,您听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拙内没啥见识,不会说话的。”
我听了便急忙的说:“伯父伯母,没事的,没事的。之秋知道您二老是担心之秋的安全,是为之秋好,您二老放心,之秋会注意的,真到了战场上,之秋一定会多杀几个鬼子,为玉轩报仇!”
离开徐府,我和梦芸心情都有些沉重,有好一阵子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俩就默默的走着,梦芸双手挽着我的胳膊,愈发的紧了。
直到进入小巷,看见那盛开的紫藤,梦芸才转过头来,小声的说道:“之秋,和你说件事,别让我妈知道你上过战场的事,好吗?如果我妈问起,就说只是在后方,管后勤的,好吗?之秋,我没别的意思,人家只是……”
“只是不想让伯母担心,对吗?放心啦,我会注意的。对了,伯父还有你哥都还好吧?
“父亲去外面收款了,兄长好几个月没回家了,月前来信说在武汉。”
进到屋内,洪母听梦芸说我来了,便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从厨房出来。
她一见到我就笑容满面的说道:“林长官来啦?好啊,好啊!今天是第一回看您穿军装,真是好看!我才说两天好几次看到喜鹊,准有什么喜事,没想到是林长官来了!小芸!你也真是的,怎么事先也不和妈通个气,早知道妈就上街多买一些菜,你看都这个点了,这下可要让妈手忙脚乱一阵了。”
看到洪母在数落梦芸,我赶紧接话:“伯母,这不怪梦芸的,我们这是路过,午后才到的。这不,承蒙处座特批了假,便来看您了。”
“林长官真是有心了,队伍上那么忙,还惦记着老身。我这就做晚饭,做晚饭---”洪母正高兴着,可转念一想我说的,那神情分明就有些担心。
“路过?林长官,你们这,这是要上前线么?”
“伯母,叫我之秋好啦,我是陪长官巡视,没上前线的。”
“没上前线,没上前线好呀!前线日子小芸去参加什么、什么,对了,志愿服务队,听说前面打得紧,一下子来了好多伤兵,每天还有一些伤重不治的,诶,真是罪孽呀!老身这天天祷告,让天主保佑,保佑我们国军天天打胜仗,早些把小日本赶出去!从去年开始,这怀消息是一个接一个的,先是北平,然后上海,到年底南京又丢了!后来就听说小鬼子在南京城里杀人放火糟蹋妇女什么的,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林长官,哦,之秋,您在国军上,你说这战,中国能打赢么?”
我听了自是满脸的羞愧,瞧这战打的!
但我知道,身为军人要有信心,特别是在国人面前展示我们的信心,我们承载着多少国民大众的希望啊!
“伯母,国军一定能打赢的。前些日子,国军不是在徐州,在台儿庄打了个大胜仗么?我们大家都在努力,这南京,我们一定会夺回来的,我们一定会把小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
“这就好,这就好啊。国军一定会赢,一定会的。对了,林长……之秋,您在国军上是管哪一方面的呀?”
“姆妈!您这是怎么啦,之秋吃完晚饭还要回去的,说是七点半前归队。您这么唠唠叨叨的,还做不做晚饭啦?之秋是国军的参谋,在后方做事,这不和您说了多少回啦?”
梦芸一边说着,一边朝我使眼色。
“是的,伯母,我在后方做事的。”还好梦芸此前的交待派上了用场。
“后方好,后方好呀!瞧这记性,小芸呀,你就好好陪陪之秋,妈这就去做晚饭,这就去。”
我和梦芸肩并肩坐着,一时无语;我忽然就有些矛盾了。
我是一名军人,军人就可能流血牺牲。徐雅的父母,梦芸妈妈,他们都是好人,作为一名普通中国人,他们都希望中国强大,希望中国能打赢。但作为父母,面临自己的亲人好友要上战场的时候,在所有义无反顾的后面,会有多少深深的挂念和担心啊?就说梦芸吧,这些日子我不是让她担惊受怕的?
“之秋,在想什么呢?”
“芸儿,是之秋不好,让你这些日子担心了。”
“之秋快别这么说,你是军人,军人就要保家为国的。你不知道,前些日子台儿庄大捷的时候,芸儿有多高兴啊!多骄傲啊!跟着大伙上街游行,又唱又喊的,回来才发现嗓子都有些哑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是之秋所在的国军啊!要是能天天打胜仗,该有多好!”
“芸儿---”我握住了那纤纤的手,眼里就有些润湿了。
梦芸挪了过来,依偎在我怀里,然后抬起头来长长的看着我。
“芸儿,干嘛这样看我呀?”
“人家想把之秋的样子刻在心里么。”梦芸说着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之秋,你知道么,从认识到现在,我们两在一起的时间,一共有多长?”
“这个让之秋想想,第一次见面是去年四月份,后边就是南京,算上今天,应该有八天吧。”
“之秋,你是把每次见面都算一天了,不能这样算的。”
“哦,是不能这样算的,那依芸儿的算法是多长呀?”
“之秋,芸儿是按小时算的,虽然此前我们两人见面的天数有七天,可是真正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才过了42 个小时,还不到两天!之秋,芸儿真的好想有多些时间和你待在一起呀。”
“芸儿!”我忽然有些哽咽了,“是之秋不好啊!”
“不怪之秋的!之秋是军人,部队上有部队的规矩,芸儿就盼着这场战能早些打完,至少我们不会这么久才能见上一面。”
“芸儿,等把小鬼子赶出去,我就解甲归田。到时候我们就天天在一起。”
“真的?真的可以天天在一起么?”
梦芸紧紧挨着我的肩膀,生怕把我弄丢似的。
“真的,到时候我们找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我呢,写诗,作画;芸儿呢,相夫,教子。对了,要多生几个孩子。”
“呸呸呸!想得美!人家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啦?”
梦芸羞红着脸,声音细细的。
“没说过么?”
“没说过的。当然没说过的。”
“那想过了吗?”
梦芸有些急了,张口就说:“当然没想过啦,就你会瞎想,还写诗作画呢!写诗作画能养家糊口么?还说要多生几个孩子,怎么养啊?”
梦芸发现说漏嘴了,脸上顿时就红了,那声音是越说越小。
“哈哈,某人都考虑如何养家糊口了,还说没想过?”
“哈!之秋你好坏,你好坏!话里头埋了套子在等人家!”梦芸嘟起了小嘴,要拿拳头锤我。
“哎呀,投降,投降,伯母在厨房,被她老人家听到了多不好!”
听我这么一说,梦芸停下手中的拳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牵住我的手。
“之秋,你随我来,芸儿要给你看样东西,来,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哦!来,乖,上楼梯了,小心!低头!抬脚,这有个门槛,好啦,到啦,坐着,不许睁眼,不许偷看!好啦,睁开眼!”
“这是哪呀?”我睁开眼一看,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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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梦芸的闺房么?
我坐在桌旁,面对是一扇窗,远处的夕阳正在落山,而近处的小河和房屋,也就披上就一片霞光。
“真美呀!”我赞叹着,正要四下打量,梦芸站在我身后,在我头上轻轻一拍,“看什么看,不许乱看!看桌上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一练书法的本子,封面上用秀丽的楷书写着:之秋诗集。
我的诗集?我翻开一看,第一篇是 《送别》,没想到梦芸就在一旁轻声背诵起来:“青山斜阳里,相看披落晖。乱花时时舞,倦鸟双双回。长亭送君去,浊酒三五杯。寂落屏栏处,孤帆渐已微。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十日。”
我鼻子一酸,刚翻开下一页,梦芸又背出来了:“是之秋填的《浣溪沙.梦里笑容又眼前》......”。
“芸儿,你这是!咳,我都不知自己写了什么,好些都是随口胡嘬的,上不得台面,还之秋诗集呢,这传出去给那些诗人看到了,不丢死人啦?”
“人家才不管呢,在芸儿眼里,之秋就是大诗人,是芸儿的大诗人。之秋的诗词,就是好!芸儿记着这些,不求哪天能成书什么的,只要每每想之秋的时候,读起这些诗来,眼前就会出现之秋的样子,这就够了。”
“芸儿!”那一刻,我便觉得心已融化在落日余晖里。
我转身站起了来,梦芸的脸上满是红霞,我们两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眼里是满满的对方,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慢慢的,梦芸就闭上了眼睛。我再也无法按捺自己驿动的心,吻上了梦芸那温润的双唇。那一刻,如万千烈火在胸中燃烧起来,而梦芸则是紧紧的抱着我,浑身颤抖着,越拥越紧,片刻之后,两行热泪,湿了我的脸。
“芸儿,怎么了?是之秋不好么?还是觉得之秋欺负芸儿了?”
“不是的,之秋!是芸儿太高兴了!芸儿觉的好幸福,这是幸福的泪水。”梦芸看着我,再次吻了上来。如果时间能停止,就永久停留在这一刻吧。
未了,梦芸脸红红的靠在我怀里,小声的叫着:“之秋。”
“嗯。”
梦芸抬起了头,深情的看着我。
“去年徐雅结婚后,姆妈问起你的情况,还说等战事结束后,要不双方家长见个面?”说着说着,梦芸就把头埋在我胸前。
“这个是自然的。”我亲吻着梦芸的秀发,口中喃喃的说着。
“之秋,还有一事。”
“嗯。”
“之秋那回在南京舞会上跳的舞,芸儿终于学会了。”
“芸儿学会了跳探戈?”
“是呀,还有那个舞曲《一步之遥》,乐谱芸儿也会背了。可惜这儿没有留声机,芸儿就想着,若是能和之秋舞上一曲,该有多好。可是现在到处在打仗,这一步,不知还要等多久。”
到处在打仗?一步之遥,梦芸随口一说,猛然把我拉回到现实中间。
“一步之遥,一步之遥!”
“怎么啦?之秋?”
“芸儿,这战还不知要打上多少年!上了战场,生死就是一步之遥!好多好多兄弟,说没就没了。我有时也在想,今天上去了,或许就下不来。”
话音未落,芸儿慌忙捂住我的嘴,眼里泪花闪闪!
“之秋千万别乱说,芸儿找人看过的,之秋是吉人天相,这么多场恶战下来,之秋不是都没负过伤么?之秋,你要答应芸儿,一定要好好的!芸儿也晓得这战不知要打多久,可是芸儿愿意等着!”
“芸儿!好芸儿!这岂不是苦了你?”
“不会的,不会的!之秋,你知道吗?芸儿有回梦着抗战胜利了,我们这举办庆祝舞会,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音乐响起,之秋一身戎装,胸前挂着亮晶晶的勋章,潇洒的走到台中央,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了头,伸出右手,高高的,优雅的对着芸儿做出邀请,然后全场的目光啊,就在我们身上了,那会儿芸儿就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芸儿会在这等着之秋得胜回来,共舞这一曲。”
“芸儿!我的好芸儿!” 看着芸儿那憧憬的神情,我整个人都快化了。“等到胜利了,待芸儿披上婚纱,我们一定要众人面前,跳这曲《一步之遥》!”
窗外的落日,已沉入暮霭的小山中。
晚饭后梦芸执意要送我出来,我自是不让。小城已挨过小鬼子几次轰炸,只能保证几个要害部门的供电,街上黑黑的。还好我对于小城的地图早已烂熟于心,知道如何回去,这“活地图”的雅号可不是平白得来的。
我走出巷口,回头一看,梦芸手持油灯守在门口,见我回头,便使劲挥手,我也急忙挥手,一下,两下,三下;然后转身走入月色中。
那灯火,久久在我心里。
14. 清晨诀别
回到驻地,心情好好。
准时参加晚间8点的战情分析会,没想到会议一开,就觉得一瓢凉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军事委员会之前的计划是集中优势兵力,会战于鲁南,再打出一个台儿庄的大捷,击灭当面之敌,以寒寇胆而扬国威;但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形势不容乐观:
东南一线,日军伊东政喜第101师团旗下佐藤旅团已于7日占领阜宁,已对我鲁南会战主力汤恩伯军团后背造成严重威胁,我第24集团军退往东坎。
西南一线,津浦路南段,日军藤田进第3师团从蚌埠出发,向大营集、宿县进攻;日军吉住良铺第9师团、荻州立兵第13师团主力沿涡河两岸及北淝河向蒙城进攻,连陷龙亢集、张八营后,第13师团1个联队在重炮、坦克掩护下,正全力攻打蒙城;
今日的消息,得到增援的日军午后用飞机大炮轰塌我蒙城东南角数丈城墙,我蒙城守军仅是第48军第173师1个团,孤不敌众;在日军优势兵力轮番冲击下,战至黄昏,我城外守军被敌分割包围,除少数撤回城内的,大多阵亡;城内守军已不足500人。守军副师长周元少将组织敢死队固守东南西三面城门,周将军在电报里称:人在城在,誓与蒙城共存亡!
听完战情分析,大家都明白,蒙城失守,只是时间问题。
若蒙城一失,徐州西南方向又多了一个威胁。原先预判日军合两淮鲁豫至多不过15万人,现在看来,日军是要搞大动作了。
我驻守淮北的第51军和监视鲁西的第55军均已调往鲁南准备会战。在西线,若华北日军土肥原贤二的第14师团南渡黄河,鲁西危险!
真是错误情报害死人。今晚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了。
照例是轮流值夜,只是轮我小睡时却得了一个恶梦:昏暗堂屋中间挂的是我的遗像,梦芸一身黑衣,苍白的脸上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喃喃的说着:“他还活着,他们打胜战了,他们要把鬼子赶出去,我要等他回来……”
我猛然醒来,发现是一身冷汗;然后一阵心乱,此后再无睡意。
凌晨五点半,蒙城最新战报到了,日军从南门破城,我守军突围人员仅二十余人,周元将军已壮烈殉国。
其他消息传来, 日军机械化精锐中岛今朝吾第16师团已在济宁集结,方向可能是鲁西我郓城一带;华北日军第14师团前锋已有向濮城一带运动的态势。
一场紧急战情分析会议马上召开了。
听完各方面的通报,处长边看地图,边自言自语做着分析:“从目前态势来看,日军华北方面军和华中派谴军有夹击徐州之势;日军16师团已经出动,若是再来一个14师团南下渡过黄河,这郓城,鄄城,菏泽,曹县一带,不好!鲁南会战,我们先前忽视了津浦路南段的危险,现在的鲁西更加危险!鲁西一失,日军将对我第五战区形成合围!第五战区数十万将士危矣!”
处长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问到:“林之秋,这一带黄河的防务如何?”
“原先国防计划尚未完全落实,这一带防御工事相当薄弱,而且目前兵力不足,只有第一战区20集团军下的一个师,就是23师,师长是李必蕃。就说这23师,也苦于兵力不足,已多次申请补充。”
“是李师长啊!可是现在哪有兵力去支援他!”处长沉思良久,终于下了决心:“全员听令!为确保鲁南会战之顺利进行,林之秋,吴明远!你们俩火速赶往鲁西,重点督促守军加强关键几个渡口的防务。如若敌军破防,务必坚守郓城、菏泽一线7日以上,为军委会调整部署争取时间,我这电告上峰,并两个战区司令长官部及李师长,其余人员按计划继续前往徐州......”
任务下达后,大家都忙开了。处长想了想后把我留下来了:“之秋,形势险峻。虽然我们两家关系甚好,你我也情同叔侄,但这紧要关头,国事为重,鲁西一战,还牵扯到两个战区的协防,我也只能把最信任的人派出去,而且,沿河防务这块你熟,这个你可理解?你不怪叔叔吧?”
“报告处座,卑职明白。”
“还有,此去鲁西,要多多小心,当留有用之身报效国家为上。若最坏情况发生,如敌第14师团真的渡河南下,两面夹击,鲁西......凶多吉少。”
“报告处座,开战以来,卑职早已存以身报国之决心,此去鲁西若陷死地,当效仿藤县、蒙城之先烈!”
“唉!”处长看了看表,发出一声长叹,“之秋,没想到你已有如此之准备!惟愿吉人天相。这样吧,有什么要求?或者,有什么要安排?我这联系驻军安排车子,给你四十分钟,你去处理一下,别叫处座,叫叔叔。”
四十分钟?诀别时刻?我想了想,坚定的说:“叔叔,我去趟医院。”
“去医院?”
“之秋此前早已备好一封家信,只是没填上日期而已。这回填上了,届时让张薇转交我家里吧。”
“之秋!”处长一时有些语塞了,他转过身去,顿了顿,“我让司机七点准时去医院接你。你要好好保重!”
我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处长,卑职出发!”
处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吧。
我带上诀别书快步走向医院,边走边想梦芸到了医院没?若见着了我该如何?不知怎的早间恶梦就浮现眼前,然后一个不好的念头跳出来:这鲁西之行,该不是我们的宿命吧?心头顿时如压着重石一般,我忽然有些害怕见到梦芸了。
到了医院,没见到梦芸,听说若无上课或值夜班什么都是七点十五分前准时到的;那瞬间,我竟是焕然若失的感觉。
找到张薇,她正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见我到后便有些惊喜的迎上前来;可一见我掏出诀别书,还未等我说明来意,她竟然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好几步,红着眼睛问道:“之秋,你们,你们这是,要,要出远门么?”
“紧急任务,当火速前往鲁西,七点出发。”
“鲁西?七点出发?这么紧急?只剩下二十几分钟了,这怎么回事?不是要打徐州会战么?”
“今早蒙城已失,徐州西南危险,最新情报日寇1个精锐师团都已压向鲁西,如若华北方面日寇再突破黄河一线,就会形成一个战略大迂回。鲁西若失,日寇包围圈就将形成,不但国军鲁南决战的战略意图受影响,恐怕徐州也危险了。”面对张微,
我只能实话实说。
“那你这去鲁西?是去菏泽这一带么?那不是归第一战区么?我们守军有多少兵力?”
“守军只有一个师,且未满员。”
“什么,只有一个师? 还未满员?那如何能抵挡日军两个精锐的师团?可有援兵?”
“原这一附近还有55军,已调往鲁南,目前无兵可援。若黄河防线被破,要尽量坚守7天以上,就是拼到最后一人,也要延缓日军合围,为军委会调整部署,为其他部队争取时间。”
张薇都快哭了:“可是,可是你这去鲁西,不就是去送死么?”
“张军医,这只是做个预防,还不是事实。”我不知怎的居然安慰起她来,然后努力作出一个微笑,“或许是我们多虑了。还有,刚才说的这些,你务必保密,一切以军委会及第五战区司令部长官命令为准。”
“这个我晓得。我们这又没有外人,还是叫我薇薇吧,就如我们小时候那样好么?”张薇想了想,突然发现了什么。
“不对,你们处是搞作战计划的,你们这帮原参谋本部出来的,怎么可能空穴来风?你们一定是发现什么!要不,你怎么会一大早就急急火燎的过来,托我,托我转交这东西?之秋,你一定是知道什么的,若日军两个师团压过来,太凶险啦。当初王铭章41军守腾县,整个军都几乎拼光了。之秋,这个你能不去么?要不,我去找处长说说?换个人去?”
“薇薇,这个黄河防线我熟悉的,鲁西一行,非之秋莫属。”我咬咬牙,既然已做最坏之准备,要托付,还是和盘托出吧。“如今国难当头,身为革命军人,早已将生死度外了。自去年战事一开,我早已做好随时牺牲之准备。我们一家姐弟四人,一人为国捐躯又有何妨?”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于家里,我已没有什么牵挂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母亲。薇薇,若是我此番回不来,请转告她老人家,孩儿不孝,不能侍奉膝下,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啊。不过孩儿是好样的,没给林家丢脸。只要日寇得除,纵使九泉之下,亦能含笑了。”
张薇听了泪水就忍不住流了下来,话便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可是之秋,你还是要活着回来啊......你不回来,那梦芸怎么办?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她有多担心?要不,我去叫她,你们好歹再见个面。”
梦芸?我一时转不过弯来,但我知道这回去鲁西,生死已不由我了。
我忽然想起了好多,我想到了徐雅,想到了徐父徐母,想到了梦芸和她妈,还有今早那恶梦,心中有个念头响起:不行,不能让梦里的事情发生!
“薇薇,还是别叫她了。时间也来不及了。”那刻,我下了决心,故作轻松的说到:“这样的离别,还是不要的好。”
张薇泪眼巴巴的看着我,喃喃的说着:“之秋,你是不知道的,梦芸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呀。你表哥的事,我也听说了;那位徐小姐,真的好可怜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回不来,你可曾想过梦芸会怎样?搞不好她会像徐小姐一样为你守一辈子的。”
“所以我决计不能让这一幕发生,你也知道我和梦芸心心相印,可是既然我爱着她,如果我回不来,我怎能忍心让她同徐小姐一样陷进来?如果是那样,我在那边岂能瞑目?我不能害了她的一生,她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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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会遇到好人的。”
张薇听了久久无语。她默默地接过信封后,步履蹒跚的走回桌前,把信放入抽屉后又迅速关上,那神情像是躲避什么似的。
我见她脸色一片苍白,急速的喘着气,整个人不停颤抖着;一手撑着桌面努力的维持平衡,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捂着嘴,转过身去,抽泣起来。
“薇薇,你怎么啦?”我急忙上前想安慰一番。
张薇扭过头去,兀自说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两个月前要徐州会战开打时,家杰最后一句话也是这么说与家嫂的。”
家杰?不是张薇她哥么?小时候常被妹妹“欺负”来着。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不由小心的问到:“你哥该不会是?”
张薇听了更伤心了。我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没想到她一转身就紧紧搂住了我,头贴在我肩膀上,不停地抽噎着。那一刻,我明白了,心里好生难受,只能轻轻的在张薇背上拍着。
“开战这才多久啊!一个个都走了,先是怀生,然后是志鹏,志远两兄弟,后面是庆和,然后是我哥,这诀别书我都转交两份了。都走了,一个个都走了!之秋,当初大院里和我一起玩的男生,就剩下你最后一个了,我不想让你走!”
我听了自是格外难受。“薇薇,别哭了。或许,我命大福大呢。”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不用说,到出发时间了。
张薇听到那喇叭声,有些慌乱的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我。
“之秋,亲我一下,就如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那样。”
看着张薇那满是泪痕的脸,我犹豫片刻,终于把她拥入怀里,在那额头上,轻轻一吻。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然后是“啊”的一声,是梦芸的声音?接着是什么东西掉下来,随后楼板上就有了急切远去的脚步声。
张薇猛然醒悟过来,急忙把我推开,然后雨点般的小拳头锤在我的肩上。
“要死啊,之秋!”她似乎又意识到什么,急忙改口:“之秋,是我不好,我这是,这是疯了么?不行,我去把梦芸找回来!我和她解释解释。”
我该怎么办?这事怎能一下就说清楚?
告诉梦芸我只是来托张薇转交诀别书?告诉她我已做必死之准备?
我不是已做了决定,不能让梦里的事情发生?
张薇转身要去追,却被我拉住了。
未久,透过窗户,我看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捂着嘴穿过院子,急匆匆跑出了医院大门。
我们默默转过身来,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个木制的饭盒,还有一个纸包。
张薇拾起饭盒打开一看,里头盛的是混沌,汤水有些溢出,还冒着热气;再拆开纸包,是几个戚继光烧饼,也是温的,应该是才出锅不久。她顿时明白了:“我说梦芸今天怎么提早到了,我晓得了!之秋,这一定是梦芸为你准备的早餐,她应该是准备给你送过去的,看看时间来不及,先回医院请假来着,之秋,我还是去找她回来吧。”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昨日随口一说,芸儿就记上了。那一刻,我心如刀割!我擦了擦眼角,低声的说:“薇薇,让她去吧。这或许是最好的分别。”
“这样不行的,”张薇有些急了:“之秋,我要和梦芸好好解释清楚呀,我和你是谁,是铁打的哥们呀!不行,我这就找她回来!”
“薇薇,别去了,一下子也解释不清楚。车已在下面等着,我该出发了。也许,也许这样她不久就能忘了我。就当是我对哥们最后的要求吧,看看有什么办法,让她忘掉我!我走后,别去做解释了,就当哥们之间的秘密。如果我回不来,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梦芸还年轻,忘了我后,好嫁人。”
张薇更急了:“之秋,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咬了咬牙,握住她的双手,挤出一个笑容说着:“薇薇,只能这样了。答应我吧。从形势来看,战地医院可能不久也要西撤,就请你带上梦芸一块撤吧。你们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还有一件事,薇薇,今后若有可能,多帮帮梦芸。”
张薇眼光直直看着我,似乎想记住什么,任凭泪水奔涌而出。
她紧咬着嘴唇,良久冒出一句:“我答应就是。诶,之秋!你这是何苦呢。”
张薇执意送我到医院大门外。
一阵风吹过,淡紫色的花纷纷飘落。
上了车,明远见状有些不解的问道:“之秋,刚才好像是你那位洪小姐跑了出去?怎么,你们这是?”
见我久久没有回答,他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林参谋,我们出发吧。”
我点了点头,大声的说:“出发!方向--菏泽。”
后视镜里,张薇渐渐远去,街道渐渐远去,小城也渐渐远去。
一切终于消失在薄薄的晨晖中。
15. 浴血菏泽(上)
临近傍晚,我们终于赶到菏泽。
进了驻地一问,李师长带人视察防务去了。
行政专署那听说军令部派人下来,自是要招待一二,说准备了便饭,被我们以军务紧急推掉了。
稍稍安顿之后,因是初次来,我便对菏泽做个初步了解,一问才知,真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伏羲生于雷泽,齐桓会盟于鄄,范蠡定居于陶,刘邦定陶登基建大汉;吴起、孙膑.、曹操......甚至抗日殉国的第一位师长赵登禹将军,都与菏泽颇有渊源,还有那牡丹,更是有曹州牡丹甲天下,天下牡丹出菏泽之美誉,目前山东省政府也暂迁以此。
只是听得愈多,心里愈发的沉重了。如此历史文化之名城,难道又一次要战火纷飞、兵临涂炭么?
可如今菏泽安危,事关全局!
晚饭后见到黄启东参谋长,这是一位干练、沉稳的中年军人,岁月的沧桑刻在脸上;虽然消瘦,或因近期操劳,眼里颇有些血丝,但依旧精神抖擞。因此前开会时见过,也算相识。
听黄参谋长介绍,23师下辖两个旅,李师长深知责任重大,已将第六十八旅驻郓城,六十七旅驻菏泽,自己带领师部直属部队驻守郓城与菏泽之间的皇姑庵。郓城、菏泽沿着黄河一线,防线居然宽达120公里。而且所部团、营、连长多被抽调至武汉受训,兵力不足,一线军官不足,捉襟见肘,令人堪忧。
一个师防线120公里?我听了就有些蒙了。
这点兵力,面对一个日军师团已是够呛,若华北日军南下,黄河怎能守住? 当黄参谋长说起援军未得,对此我们只能相视苦笑了。
没过多久,战区司令部的战情通报到了,处长的电报也到了。
西线,日第16师团今一路已向我12军发起进攻,我军正依托万福河南岸进行防守。另一路酒井旅团已向郓城进犯。
南线,面对咄咄逼人的日13师团,我第68军、第77军、第95师,已归淮北兵团廖磊指挥,以增强正面防守。面对敌情,我们便立刻进行图上推演了。
黄参谋长不愧是久经战事,经验丰富,几句话便点明要点:“林参谋,依我看日寇16师团真正目的是拿下郓城后,顺势南下夺取金乡、鲁台一线,然后兵峰直逼沛县,从西北方向威胁徐州。”
对于这位直爽的湖南汉子,我是打心里佩服的:“参座高见!日寇这是要关上鲁西大门,同时对我们23师侧后方造成直接威胁。”
“林参谋,你们处座让我们提防华北日寇,这是对的,如果他们南下攻占菏泽,再向西进犯兰封,威胁开封,切断陇海线,第五战区数十万国军将士就危险了。”
我边看地图边说:“现在最担心的沿河防务,若是华北日寇南下渡河,东明的冷寨,鄄城的旧村,还有董口这一带都有可能。”
“林参谋,依你们的情报,这酒井旅团西攻郓城,应是策应华北日寇之举。这样我23师就将面临两线夹击。日寇也可能从濮县一带渡河,时间也可能在夜间或凌晨,”黄参谋长看着地图一声叹息,“问题是不知道他们在哪个点渡河。”
“整个防御面太宽了,纵观这近一年的苦战,日寇常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一点,突破后向心突击或侧后包抄,事不迟疑,还请参座安排,我和吴参谋分头行动,直奔渡口巡查,发现问题自当向参座汇报,届时还请参座及时调整,以加强黄河沿线防务为上。”
黄参谋长点了点头,“从目前敌我态势来看,明日我68旅就会和西进之日寇酒井旅团接火。战情紧急,渡口及沿线巡查,就辛苦二位了,二位在军令部是主抓这一块的,看得多,看问题透彻。明早师部战前部署会,还请二位准时出席,对于巡查中发现防务不足之处务必向师座当面提出,以便我部及时调整!”
二话不说,我们两人立刻出发,一夜无眠。
次日会议开得相当简短,日军来势汹汹,我军已在郓城八里河村一带和敌接火,面对兵力不足之窘境,李师长再次要求23师全师上下以一当十,奋勇杀敌,誓死保卫菏泽。
会上我们通报沿河防务检查状况,涉及兵力、武备、火力严重不足、连排军官断层、部分驻军夜间警戒松懈、士气低落等等现状,李师长不由一声长叹。我们都明白,事急从权,当务之急还是先击退当面来犯郓城之敌。眼下23师让67旅守菏泽,也是预防之举,一旦发现华北日军渡河,立即前往阻击。那将是以一个旅的兵力抗击日军一个师团,虽几无胜算,却只能如此了。
但是接下来事态发展,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
面对日军优势兵力和强大火力,驻守郓城之第68旅旅长李岳霖畏敌不前,仅团长刘冠雄率部死战,郓城于十一日失陷。李师长严令68旅反攻郓城,并亲率师直属部队前往增援,却因众寡悬殊,未能成功。
十一日夜间,不好消息传来,日军14师团于濮县、杨集一带强渡黄河,不久攻陷菏泽西北之董口,十二日鄄城沦陷。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23师即将陷入日军两个精锐师团夹击之中,万般无奈之下,全师只能放弃反攻;我军先是在菏泽城北之大丁庄一线设防抗击,经一昼夜激战,大丁庄失守,只能再退守菏泽,以待增援。
我军刚退至菏泽,部署尚未周全,日军便追上来了,先是炮兵猛烈轰击,随后步兵、骑兵和摩托车队在坦克和装甲车掩护下,连续发起多轮猛攻,甚至施放毒气;我军将士虽英勇奋战,但终因实力不济,激战至半夜,外围阵地已全线失守,菏泽被围。
最新的战情通报是委员长已抵达郑州,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部来电要求我军固守待援,争取内外合击。但没想到是,夜间高级军官会议让各军官发言如何守城之时,居然吵成一锅粥了。
67旅长李严武上来开口就说:“师座让我们谈看法,说实话,那我就说说大实话!师座!菏泽守不住,现当趁夜突围!”
黄参谋长一听就火了!“李旅长,我们今天刚退回菏泽,激战至半夜,你就想撤,你说的趁夜突围,是要弃城而逃么?战区司令长官部已令我23师当固守待援7-10日、以待转机,你这是不遵军令、要乱军心么?”
那李严武却是一冷笑:“参谋长想打,可是依你看这战怎么打?这才三天,我们就连败三战,我67旅已伤亡过半,士气低迷,还固守7-10日,你倒是让我如何打下去?”
68旅旅长李岳霖也跟着一旁帮腔:“真是打不过,我们面对的是日军两个精锐师团,若援军迟迟未到,固守菏泽不是陷入死地?”
刘冠雄团长倒是直人快语:“若不是我军有人消极畏战,郓城不会丢;郓城不失,就能与菏泽互为犄角,哪来今日之窘境?”
李岳霖听了却一拍桌子,“刘冠雄!你那打法是让弟兄们拿命去填,我们68旅填的起么?23师填的起么?你看淞沪会战,南京会战,还有此前台儿庄,国军填了多少人命进去,如今战却打成这个样子!”
李严武立刻接上了:“师座!趁夜突围是想为23师留些种子,眼下山东省政府已先撤了,再看今日战事,当面日军东、北、西三面较强,而南面较弱,急战一日,天亮前后,正是我部突围大好时机!”
黄参谋长怒声说道:“两位旅长就这么想留些种子?你们想过没有,如今长官部正筹划鲁南会战,菏泽一失,我陇海铁路必将被敌切断,两位是想让第五战区几十万弟兄身陷险境么?大敌当前,吾辈当死守不渝,牵制敌军!”
李严武听了却不买账:“参谋长好胸怀!但依参谋长的,就该23师剩下这些弟兄身陷险境?参谋长!你忘了去年德县?你忘了此前藤县?参谋长!你担心第五战区将士的性命,我们第一战区将士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么?”
“王师长藤县牵制敌寇数日,为国捐躯,为我军后面合围敌寇赢得转机,王师长当为吾辈革命军人之楷模!战事一开,各战区自当精诚协作!以期共破敌寇!再说,坚守菏泽,也是战区司令长官部的要求,更是我们23师的使命!李旅长如此想逃,该不是贪生怕死吧!”
黄参谋长真是发怒了,说罢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那李严武也怒气冲冲的。“参谋长不要血口喷人!日军炮火一开,我军整连整排将士倒下,我想为23师留下种子,这有何错?”
李师长终于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各位别吵了!大战将至,尔等却吵成一团,成何体统?去年德县,是韩复榘百般拖延执行战区部命令,原计划增援的两个师迟迟未到,使我军陷入敌军包围,后按长官部命令,我军不也是撤下来了?违抗命令,擅自撤退的韩复榘,今年初不是在武昌伏法了?”
李师长再看了一眼那两位旅长,厉声说道:“各位!我们今晚这个会议,是要让大家好好想想,如何有效分配兵力,如何守住菏泽!各位看看一月前那池峰城的31师,若无他们在台儿庄内拼死防御,血战14个昼夜,哪来台儿庄大捷?他们守城之法,有许多可为我所用!事关全局,菏泽不能丢!如今敌寇当前,我全师上下,自当勠力同心,决死守城,以待增援!只有这样,我23师善有一线生机,亦不负军委会及司令长官部之重托!亦不负菏泽十几万父老乡亲!参谋长,给司令长官部回电!23师自当固守菏泽,吾等誓与菏泽共存亡!”
会议开到深夜,各部领了军令,部署去了。
李师长再度把我和吴参谋留下,我们明白,是为两位旅长今晚的态度。但我们也清楚23师面临的窘境,尤其是经历去年友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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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如今面对敌二个师团夹击、数战皆墨状况下,部分人员心态或已发生较大变化,却只能安慰李师长,大敌当前,当是上下齐心为上。
对于接下来的大战,李师长还是嘱咐黄参谋长,让我们随师部行动,毕竟我们初来乍到,对地形也不熟悉。对于这好意,我们是心领了,但我们身在菏泽,自当为战事出力。
一番积极请战之下,两位长官终于同意若战事有需,可派我们前往一线。
沟通过后,已过凌晨3点。
原本要抓紧时间休息,我却只小憩十来分钟便醒来,却再无睡意。
想想此次来鲁西,居然真入险境;这不可怕,早已做好随时牺牲之准备。反思我们的工作,若是情报准一些,准备充分一些,战局或会好很多;现在的关键是23师能坚持几天,若能像31师一样成功守到外围我军反攻,或许再来个菏泽大捷也未可知。可是一想到晚间会议那两位旅长的说辞,还有白天的战况,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心起来。
正辗转中,没想一旁吴参谋就问起来:“之秋,你这是睡不着?”
“怎么啦?明远,你也睡不着?”
两人坐起,相视一笑,干脆就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诀别书和家人身上去了。
“我听说是明远是浙江人氏,不知府上何地?”
“家在桐庐,临近杭州一个小县城,就在富春江边上。”
“临近杭州?富春江边上?那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
明远就笑着说:“风景真是不错的,战前我还想若哪天将小日本赶出中国后,我就解甲归田,在江边寻个地钓鱼去,我也学学严子陵。”
我想了想便问:“严子陵,可是范仲淹文中说的那位?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学子陵钓鱼?明远真是好雅致!”
“之秋你就别笑话我啦,以前光听说你是才子,书读得多,今天真是服了。若是中国打赢了,之秋可有何愿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我是那回去杭州公办,经过富阳看那富春江景听到的;至于中国赢了后个人愿望,这个还没曾想过,或许四下旅行吧。中国好大,有那么多名山胜景,约三五好友游之,岂不快哉?”
“这个好啊!若能活到那个时候,算我一个!小日本占了杭州,对桐庐也不时骚扰,今年还派飞机轰炸,死伤甚众,明远常恨不能回乡杀敌!今能以身报国,明远幸甚!”言语中,我听到了决死之心。
“能以身报国,之秋亦幸甚!明远,我们来个约定,若活到胜利之时,游遍我中华大好河山!谁也不许爽约哦!”
击掌大笑之后,明远直接问起:“那个东西,之秋可是写了?”
“写了写了,已托了那位张军医,若有不测,转交我父母便是。明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随口一问。不知之秋对于今晚会议,可有想法?”
“明远也察觉到了?23师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城陷也就这一两日。来鲁西之前我们不是已有思想准备?”
“这倒也是。我也写了,是直接寄给我姐的。父母早年离世,家中小弟由姐带着,明远孑然一身,已再无其他牵挂。这些天也是想明白了。之秋,你我身为革命军人之意义,便是以我身我血,得我所爱之人好好活着,得我所爱之中华千秋万代而已!”
“说得好!我家中四姐弟,一个姐姐,还有两个兄长,少我一个也无妨,如今深陷死地,正好以身报国!明远,我们就多杀几个鬼子!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我自横刀向天笑---”
明远笑着接上了:“去留流肝胆两昆仑!真到那时,和之秋同行,也不枉战友一场!”
话虽如此,那一刻我想起了好多。我想起了父母和家人,想起了芸儿,想起了徐雅,想起了表哥,想起幼时大院里的那些玩伴。这几日也曾一度心乱,可如今形势明朗,我反而完全看开了:死则死矣,为国事而死,不亦快哉!
再度躺下后,我从贴身衬衣拿出军官证,取出梦芸的照片,摘下塑料套,痴痴的看了好一会儿,再小心收起。
芸儿,你这几日可好?
那日匆匆不辞而别,错在之秋,实属无奈。无论你怨也罢、恨也罢,之秋已知此行凶多吉少,又岂能拖累心爱之人?
如今真的身陷死地,城破或在这一两日。
届时唯有拼死杀敌,精忠报国。
芸儿,原谅之秋此生爽约,若有来世,再续前缘。
芸儿!此生忘了之秋吧!好好活下去!
别了,我最爱的人
愿紫藤花开满你今后人生
若你见到那花开似海
那便是我之祝福永恒
愿阳光照亮你每一个梦醒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