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都是水泥铺的路,路面上还有层薄薄的雪碴子,不知道是之前下的雪没清扫干净,还是这几天湿气太重冻在了路面上,踩在鞋底下“咔嚓咔嚓”地响,硌得慌,还有点滑,温惊竹不得不有些紧地反握住迟嘉洋手,这下两人的牵手便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实际迟嘉洋也不知道去哪儿,只是临行前待在那院子里实在闷,闷得快要窒息了,一口气都喘不上。
和温惊竹出来后,隔围巾呼吸着外面生冷的空气,这样的空气在围巾无数细小的缝隙中穿梭着,被吸进来,被呼出去,围巾便有点湿湿的,他才好受许多。沿这条小路一直走,路过了一条被冻住的小溪。
“还记不记得之前带你去抓小龙虾?”他看过去,“这村里也有一条小溪欸,只是被冻住了,我们过去看看?”
“啊……”
“放心,没有牛粪。”他一语中的,“这里没有牛。”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温惊竹笑。
走下坚硬的水泥路,又踩到柔软的草地上,当初的心理阴影还在,温惊竹每一步还是发怵。
迟嘉洋一边牵着她走一边说:“我还知道好多呢。只是没想到你对抓小龙虾那么抵触,我们抓黄鳝的时候你肯定也在桥上等得很无聊吧?不知道怎么了,那会儿就是上瘾了,我每天都想抓小龙虾。我好像就是会在某段时间对某样东西特别沉迷,但过了那一阵就好了。我之前是不是总是不太顾得上你?还有很多其他事……是不是?”
“啊?”
怎么忽然就提起从前了,还说得这么详细?温惊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迟嘉洋带她在溪边的一片干草垛上坐下,倒很舒服,只是听不见面前溪水流淌的声音,也没有夏日的那么多虫鸣。那会儿的虫鸣此起彼伏的,以很高的重合度响在一起,甚至到了一种恼人的程度,现在没有这样的声音了,反而有些怀念,只有风穿过层林的沙沙声,到底不如夏季那么有生命力。
温惊竹和迟嘉洋并排坐着,却因为厚厚的羽绒服而隔开段距离,活像两只挨在一块儿的胖企鹅。
不知道迟嘉洋为什么突然纠结起之前的事,温惊竹总把那些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磨,如今都差不多放下了,没什么实感了,只是在抚过那些往事时难免会碰到自己愈合好伤口后的疤,坑坑洼洼的。
迟嘉洋继续问:“小竹子,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吧?”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不知道……”他声音变有些虚,“可能人在这种时候就喜欢想些以前的事吧。”
“那我没有觉得你很不好……”她说了违心的话,因为并不想计较那些疙疙瘩瘩,在整个迟家与迟嘉洋本人都很失意落寞的时候,她希望他能开心点儿就好,并且她觉得现在的他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迟嘉洋笑了笑。
她这话显然没有说服力。
“真的。”她反而认真起来,也跟着回想,“你想想,你第一次带我去面剧的时候怎么说的?我17年里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你都还不太相信,然后你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我在烟城长大,可我都没有去过那条有古代建筑的小吃街,更别说酒吧……”
神思又飞回到几年前,虽然她看不见天空,可是她仰起脸朝着天幕,露出很幸福的笑容:“你多好啊,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还愿意带我去很多地方。”
“那不够……”
至少不够让他成为她最依赖最重要的人。
那种可以被称为“恋人”的人。
那时候他的确嚣张跋扈,很多人和事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温惊竹了。
他根本就不会去考虑她的感受,把她带在身边更像是一时兴起,偶尔是认为她像个漂亮玩具可以带出去炫耀一番,偶尔是觉得有个陪伴,但往往因为把她带在身边的种种不方便,他就烦了。
温惊竹继续说自己的:“其实去过那么多地方,很奇怪,可能因为我们今天坐在这个村子里偏僻没人的地方,四周都空荡荡的,我现在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你带我去钓鱼。那个时候也是,风毫无遮拦地往身上撞,和在市里有建筑的地方的风不一样。你钓了一通宵,也是这样的夜,只是是夏天,我真觉得无聊极了,也困得要死,可满脑子都是你说的天上亮闪闪的北极星和金色的鱼,我后来经常做这样的梦……”
“是吗?我那时和你说我钓上了一条金色的鱼吗?”迟嘉洋看着她笑。
她还是仰面朝天的样子,只是眼里亮亮的,看得迟嘉洋笑意停住,有些愣。
那样的亮光,应该是被月光照的。
今天的夜空万里无云,天气很好。
他忽然想,如果温惊竹能看见该多么好。
其实她当初拒绝自己提议的接受视网膜手术,实际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吧。
“是啊。”温惊竹继续徜徉在自己的回忆里。
那时在去钓鱼的路上,她就听迟嘉洋说:这片水库里或许能钓出金色的鱼。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期待和他出去玩,只是他不爱带她玩了,暑假也快到了,孟皓琦也快回来了,于是她很稚气地在心里许愿:上天啊,如果她能和迟嘉洋有个好结果,就让迟嘉洋今晚钓上一条金色的鱼吧。
“但是那条鱼不是金色的啊,小竹子!”迟嘉洋笑得前仰后合,挽住她被羽绒服包裹起来的手臂,“是我骗你的,小竹子!因为我看你都要睡过去了,我是想让你开心点。”
“其实那只是一条银灰色的丑丑的小鱼罢了,后来我又把它扔回了水库里。”
“对了小竹子,这次我回日本,你可以送我去机场了吧?”
温惊竹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可以。”
她低回头,眼里没有方才的光亮了。
迟父迟母现在只有一辆很便宜的代步车,一辆不太大也没什么动力的SUV,和之前刘晓栋那辆差不多。
带上温惊竹一起,他们一同送迟嘉洋去青城坐飞机,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路上大家都没怎么说话,迟夫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了,只有迟父放的老歌在呕呕呀呀唱着,从有些劣质的车载音响传出来。
到了机场安检口,温惊竹又是那样定定地站在那儿,看不到迟嘉洋离开,更感受不到他的任何。
他最后说:“妈,把我的那辆野马卖了吧。”
—【第五年 3月21日不见】—
温惊竹是在电话里得知迟嘉洋去世的消息的。
那时她和铃铛在一起,手机响了,铃铛看了眼:“是迟夫人。”温惊竹点点头,铃铛于是接通电话,将手机递给她。
“喂?惊竹?”迟夫人声音更老了十岁,“和你说一件事,但是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冥冥中已经料到和迟嘉洋有关:“好。”
只是没想到是噩耗。
“迟嘉洋在日本出车祸了,是他自己和朋友在晚上飙车。”那边的声音徐徐飘过来,这时温惊竹还抱着什么希望,或许是受伤了,残废了,可电话里说:“抢救了不到一天,还是不行。”
“他走了,我和叔叔现在在日本,会把他的遗体带回来,没敢事先告诉你,也没想到会告诉你这样的消息。”
温惊竹两步走到窗边,将窗户完全敞开,上半身全探出去,好像不急剧地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就会在下一秒憋死。
铃铛受到惊吓,冲到她身边,但温惊竹只是定定地保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而已,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又在这种姿势下没有聚焦,很可怕。
楼下的车乱七八糟地穿行,各种价格不高又有些剐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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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的小轿车,摇摇晃晃就是骑不成直线的小电动,横冲直撞的三轮,不断吆喝的商贩,都在这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各显神通。这座迟嘉洋从小长大的城市仍旧维持着它糟乱又匆忙的日常,温惊竹才迟疑地发出一声:“嗯……”
“对了,迟嘉洋他,”迟夫人终于哽住,吐字越发艰难,“他昨晚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和我们说了些话,并且说要把视网膜捐赠给你,这也是他的遗愿。协议已经签好,我和叔叔正在和医院交涉这件事,惊竹,你的钱都在阿姨这儿,阿姨动了些,但也留了些,不够的部分会去借,等这事有结果后和你说吧,时刻保持手机畅通。”
温惊竹说不出什么,迟夫人声音又传来:“听到了吧?惊竹,我要挂了,坚强点,铃铛现在在不在你身边?”
“在。”
她特别特别勉强地挤出这个字。
迟夫人挂断了,温惊竹一时脱力,铃铛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扶住:“到底怎么了?”
—【第五年 4月14日新世界】—
这是温惊竹能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七天。
她半躺在烟城医院的病房里,用一个月时间接受了迟嘉洋的永远离开,又用一个周时间适应了新世界,只是她看见什么事物都感到特别惶恐。
她要将每一样实体和曾经脑中的概念、她的嗅觉与触觉相匹配,又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迟嘉洋了,唯独他她无法同实物相对应,但是她每天脑子里都是他的声音:小竹子,这里是医院,你看这里全都是白色是不是也挺无聊的……还全是消毒水的气味。
外面是陌生的一切,内里是莫大的悲伤。
她明天就要出院了,迟母刚来看过她一趟,才离开,给她带了很多水果,又提前将一些需要带回海县的东西给拿回去。
如今她和迟父重新做起生意,规模不大,也没雇人,所以店离不开他们,明天就由她去看店,迟父来接温惊竹和铃铛回去,温惊竹这双眼睛还需要用几个月药、定期复查,确切来说这是迟嘉洋的眼睛。
她以前总觉得他恶劣,现在似乎也是,要不然他怎么会在日本和朋友们飙车然后出事呢?
她总是很恨他这一点,可他竟然在昏迷的短暂的清醒中说要把视网膜捐给她。
宁静的下午,依旧无言,窗外却有一阵阵鸟鸣,医院这周围格外安静,唯一的嘈杂便是来自于前来探望的家属。
铃铛在她的床边削苹果,忽然说:“惊竹,我觉得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温惊竹没吱声,她继续说:“今年过年那会儿,迟嘉洋不是去了一趟你住的地方吗?那时候你随手把记事本放在客厅的躺椅边,他直接解开锁看了。”
温惊竹瞳孔猛地缩紧:“怎么解开的?”
“直接输了密码解开的。”
“输了一次就解开了?”
“对,就想了一下,然后输了一次就解开了。”铃铛手上的动作停了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所以密码不会是你的生日吧?”她笑。
“是他的生日。”
铃铛嘴张成了“o”。
她还不习惯温惊竹能够看见,所以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和动作,意识到这点后,她马上正经脸,低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削苹果:“其实,其实……我肯定没看过你记事本的,但我能隐约猜到里面的内容是什么。那会儿迟嘉洋直接拿起来,像是想尝试一下,我没有管,因为我觉得随便他摆弄吧,反正他也不知道密码是什么,结果他一下子就打开了……他看着我,比了个‘嘘’,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我就想,我就想……”
“或许应该让他知道你的秘密吧。”
“我现在就是想告诉你……他知道的。”
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