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温惊竹侧过头,压抑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顺面庞往下流。但她固执地睁着眼,看着另一面雪白的墙,任由这些眼泪打湿枕头,一如之前很多个被困在回忆里的夜晚一样。
日记本的密码四位数,大多数人的习惯都是设置成某个日期。
把它设置成迟嘉洋生日是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她也知道如果设置成自己的生日会有太多人猜到,连铃铛都这么猜。所以她当时想,正好里面的回忆都是关于迟嘉洋的,那么守住这个秘密的重任就交还给他吧。
他或许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思拨转着那些旋钮,拨出他的生日,然后微不可察的“咔哒”一声响,她的心事便在他面前展露无遗了。
铃铛以为里面都是少女的告白。
当然有,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比如第一次去面剧的时候,她后退一步,迟嘉洋一拳抵在了她的腰后,她心里很诧异,心想怎么可以突然和一个男生有这样的接触。
不仅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她几乎记下了那段时间里迟嘉洋和她说的每一句话,迟嘉洋看后一定会惊异于她怎么对每一个细节都这么耿耿于怀吧?
可还有很多他根本不上心的事,甚至是他不知道的事,比如他根本忘了,第一次去斑马,他叫来的那个女生让温惊竹摸他的脸,然后她自己也在笑嘻嘻地摸着另一边……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谁会记得啊?比如他也不知道,在和孟皓琦一起去啤酒节的那天,他们抛下温惊竹去看烟花,温惊竹竟然被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骂:婊子。
于是他明白了,温惊竹哪怕再怎样喜欢自己,这些事都是狠狠扎在她心里的刺,拔出来也会留下个血窟窿,愈合上也会留下道疤痕的。
而他这样的人,对于一个人的愧疚也仅限于一刹那,过去就过去了。
所以他喜欢温惊竹的那段时间里,他当然也清楚自己以前对她多么不上心,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弥补不了过去的不快,让温惊竹放下。
看过日记后他明白了,因为一切在温惊竹的世界里都太深刻了,幸福的也是,痛苦的也是,和对他来说的都过去了是不一样的。
于是温惊竹想起来,在1月31日的夜晚,他们坐在被冰封的小溪边,迟嘉洋问她:小竹子,我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吧?
她那些安慰根本就是骗他的同时也在骗自己,实际谁也没骗过去。
温惊竹缓和了些,铃铛很有眼力见地先将苹果切好,从小柜里取出一只碟子放进去,没打扰温惊竹留给她的背影。
又给自己削了只苹果,慢慢地啃完了,温惊竹才转回身,眼泪早已干为泪痕又被抹得一干二净的。
铃铛递给她用小碟子盛的苹果:“喏。”
“谢谢。”
温惊竹吃着,铃铛说:“我傍晚打算出去一趟,买点东西带回海县,再带咱俩的晚饭回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肉,红烧肉。”
“OK呀,哦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温惊竹看向她,她有些神秘地倾过身来,想:坏人当到底。也算是公平起见,她既然纵容了迟嘉洋偷窥温惊竹的秘密,就也要把迟嘉洋的秘密交代给温惊竹:“自打我运营抖音账号以来,三年了,每次发布视频时迟嘉洋都会第一时间来看,然后在评论区怼各种恶评……你想知道他的抖音号吗?”
温惊竹有点害怕。
她期待发现这个世界上关于迟嘉洋的更多痕迹,又恐惧它们。
因为它们都已经是很残忍的过去时了。
但答案是不加疑虑的:“好啊。”
铃铛随便点开一条之前的视频,在评论区翻了翻,翻到一条充满戾气的评论:【装瞎装成这样,也太把别人当傻子了吧?】,果然在回复中找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ID,迟嘉洋与该评论者大战了共18条,她给温惊竹看:“喏,就是这个。”
再点开主页,IP仍显示为:日本。
“很好找的,只要是今年三月及以前发布的视频,不好的评论下面必会有这个账号的回复……”
她声音稍稍低下去,温惊竹点了点头。
傍晚铃铛离开了,她拿起自己手机,找到那个【惊竹】的抖音账号——这账号都是铃铛在运营,她自己登录着一个小号。
根据铃铛的话,她翻到今年三月及以前的视频,随便点开一条。
【这钢琴水平也就这样。】
【不好意思噢,博主17岁时就钢琴十级了,请问您几级?】迟嘉洋的账号如是回复。
温惊竹没忍住笑了。
这欠欠的语气真和他本人一模一样。
【你是谁?】那人问。
【关你什么事?看不见博主主页简介上写的么?钢琴十级。】
【这是真瞎还是装瞎?】
【这种事没有人愿意开玩笑的哈。】
【哟,腿毛又来了。】
【啊对,啊对,啊对对对。】
……
她又有很多关于迟嘉洋的痕迹可回味了。
可越往前翻,评论下面显示的日期就越旧,那是一个离现在更远一天的迟嘉洋所留下的痕迹。
他主页什么视频也没有。
她此后新发布的视频里争议依旧,却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ID为她大战三百回合了。
—【第五年 12月24日圣诞快乐】—
一个人的适应能力是很超乎自己想象的。
曾经一家人挥金如土,在这小小的县城里风光无限,如今迟父迟母也沉浸在起早贪黑经营小店的充实与忙碌中;温惊竹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这半年来她去了很多地方,将曾经没有画面的记忆一一填补上。
平安夜,她在日本的千叶县船桥市,这是迟嘉洋大学生活的地方,与东京不到20公里距离,漂亮而热闹。
她站在那些颜色丰富、饱和度挺高、形形色色的广告牌前,看人群往来不息,真的是一座很富有生活气息的城市,竟能将流光溢彩与宁静安详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
她手里攥着迟嘉洋公寓的钥匙,手心里又渗出密密的汗。
找到地址,开了门。
第一次踏足这片私人领地,九个月的时间在这封闭的空间内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一层尘灰。
轻轻地将身后门关上,她一步,一步地走进,撞入她视线的每一样东西都像是这世界上绝顶的瑰宝,她舍不得看,因为看过了,这世界上就少了一样可以让她惊喜的东西,何况又是一下子看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物件:深蓝格子的窗帘,深灰色的床上四件套,随意扔在床上的几件卫衣,灰白花的地毯,垃圾桶里的包装纸……
处处都是迟嘉洋身上的味道。
他这地方确实不大,走几步就到头了,那熟悉的味道便和这屋里独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格外浓厚。
她通了通风,简单地打扫过卫生,至少将那些尘灰清除掉,打开冰箱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幸而迟嘉洋这人是不可能自己做饭的,他冰箱里全是些饮料和速食,她把速食扔了,有的饮料甚至还没有过期。
深深的夜,她坐在他床边的桌前。
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迟嘉洋的证件照就这么闯入她视线。
她又忍不住用他的眼睛落泪了。
一滴,一滴,滴在他曾经来来回回踩过的木质地板上。
她曾很多次想象,她得知迟嘉洋长什么样时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迟嘉洋葬礼时她在做手术,后来她又觉得,可能会在他墓碑上看见,但他的墓碑上没有照片。
她也一直没有和迟父迟母要,总觉得冥冥中会有一天知道他模样的,或许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但在这抽屉里,他十分端正的证件照就这么突兀地进入她视线,眼里的模糊褪去,她低下头去认真端详:发型像美式前刺,双眉刀刻般标准,双眼皮很窄,一双眼睛有神又充满叛逆,鼻子略窄,双唇微抿。
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忽然笑了,心里想:迟嘉洋,怪不得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你。
看着就挺渣,是位不折不扣的少爷,和她想象中没太大差别。
她还记得她摸过这张脸的,很光滑,那时的触感记忆犹新。
她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架很小的玩具钢琴,静了静心,弹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弹着弹着,又静了,陷入沉思。
她又开始环视他房中的一个个物件,想象他在日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说他还是没有变,仍旧有很多朋友,看来事实差不多如此,要不然他怎么会去飙车,又出了事?
目光最后汇集在他桌角的黑胶唱片机上。
放在上面的唱片没有包装和纹样,他好像只有这一张唱片,这就意味着他生活在这里时只循环播放这一首曲子,它一定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这么想着,温惊竹手指有些颤抖地搭上播放按钮,害怕放出的歌会很吵闹,或是什么她听不懂的日语歌,代表着迟嘉洋那部分她所不了解的在日本的生活。
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让上面的音乐继续播放。
—【第六年 2月12日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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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再一次站到这座公寓门前,温惊竹失笑:迟嘉洋,轮到我一遍一遍地买机票来看你了。
年初她去烟城看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又回海县看了迟嘉洋。她经常给他带不同的花,虽然知道他不喜欢,可真不知道该带什么了。
她将一束洋桔梗放到墓碑前,换掉了之前带来的已经枯萎的,和他说,请他允许她擅作主张,在他日本的小公寓里安装了一架小钢琴,贴墙放刚刚好,只是人在屋里活动的空间更有限了。
可是这样我就可以在那里弹琴了呀!她在心里说,默默地注视他。
有时候她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儿,是在面前的这座墓碑下面,还是在日本的那套小公寓里,还是一直在她的眼睛里,和她在一起。
她没有和迟父迟母一起过年,除夕又去了船桥。
自从平安夜她第一次离开这里,她就说不出话了。
铃铛有点担忧,她也不去医院,所幸不耽误弹琴。
经过这一年波折,铃铛只是在网上透露:博主接受了视网膜捐赠手术,所以能看见东西了。结果一下子黑评如潮,更多人质疑她以前是不是装瞎,虽然前后的眼睛确有不同,他们就说她之前是戴了美瞳什么的……
铃铛和温惊竹都采取无视态度,倒也算涨了波热度。
进了公寓,她坐在琴前,弹起了《月光奏鸣曲》。那些悲伤、雀跃、疯狂全部跃然指上,一幕幕,一幕幕又重现了,然后她忽然定定地停住。
手指慢下来,她张张口,艰难地和着新的旋律唱出迟嘉洋黑胶唱片里的歌:“独自醒来后的许多年,终于领悟了你的答案……”
“秋天的风它不曾见过桃花。”
她都好久没有听过自己的声音了。
—【第六年 4月2日漫天纷飞的花雨】—
烟城的路是笔直的,平坦的,宽阔的,整个交通都井井有条。
温惊竹紧盯着前方红灯倒计时,在最后一秒钟油门踩到底,黑色的野马率先冲出并排的车辆,在黑夜中发出雄浑的咆哮,而后带出一串尖锐的疾驰的声音,引着路旁很多大学生的一阵阵目光。她自说自话:“你之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呀?”
她更加接受了迟嘉洋在她的眼睛里,和她合二为一,和她永远地在一起。
她买下了他的野马——迟母当初并没有卖,结果这台被搁置了太久的性能车又变得很不性能了,她将它重新保养维护了一遍。
“您好,请问有预定吗?”斑马的前台一如既往问道。
“S27.”
之前通过微信联系斑马的营销,根据对方发来的图片,她找出了这个她曾和迟嘉洋坐过的散台,尽管它在这场内的位置并不算好。
在这有些靠边缘的位置坐下,她似乎理解了迟嘉洋会选择这里的原因,因为这里看舞台清晰,又不在很中间的区域、会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很不自在。
黄毛侍者主动凑上来,她扫码,点了低消500的东西,全是无酒精饮料和吃的。
侍者一走她就自己在这里笑了,托着腮,环视这周围新奇的一切。原来灯光是这样的,那些发出嘈杂声音、会来酒吧玩的人是这样的……
或许她这样兀自笑着的样子很奇怪,可这里没人在意她,这场内全是在酒精与多巴胺中忘乎所以的人。只是有几个男大学生鼓起勇气来要她的微信,她愣了愣,笑着摆手拒绝了。她就想,以前迟嘉洋在这里潇洒时是不是就是这样受欢迎啊?
“是不是啊?”她自言自语地问,“这次是我带你来玩了,你感谢我吧。”
侍者每上一样东西,她道一声“谢谢”,然后依旧托着腮,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很认真地听舞台上歌手唱着一首首歌。
她现在可是对生活很充满期待的。
因为她知道,在未来的每一天,在走马灯的那一天,她所留恋的一切东西都会再回来一遍。
忽然“砰”的一声,无数张红色手抛纸被从炮筒中炸出,多到仰起头来看不见天花板。
那比任何一场雨或者雪都要密集,那些纸再尽数飘飘洒洒地落下来,落在每一张桌子上,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柔软的,弄得人痒痒的,又有一片蹭着温惊竹的面颊过去了。
舞台上的女歌手在竭尽感情地唱着《春泥》:“漫天纷飞的花雨,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
她在这红色的世界里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想起那年迟嘉洋在她耳边说:“你知道吗?可好看了,小竹子!漫天都是红色的纸!”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