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警车后座上，身旁的女警贴心地为江知渺铺上了毛毯。
“真的不用让医生为你检查一下吗？你一直在发抖。”
女警的声音温柔似水，江知渺嘴角努力上扬，摇了摇头，“我没事，先去警局吧。”
方才的画面还像电影放映一样，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座位前方，副驾驶的位置上，只能看到周屹泽的肩膀。
她这才后怕起来：像这样惊魂未定地坐在车上，差点就成了幻想。
方才，针锋相对时，董梁的人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他们个个都握着锃亮的手枪，不由分说就来夺周屹泽的枪。
电光火石间，枪支应声落地，眼看着那些黑衣人向她冲过来，周屹泽突然挣脱了束缚，一拳挥向领头那人！
攻击、回击、防卫、闪转，双拳难敌四手，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低闷厚重的声响听得心惊肉跳。
足以容纳四人并肩通过的走廊中，他仿佛变成了一堵墙，任凭外面风吹雨打，都不能靠近身后之人分毫。
可泱泱史书都未能留下一面屹立不倒的城墙，他又如何能一直支撑下去？
“周屹泽！周屹泽——”
渐渐地，他开始体力不支，原本还能抵御的重击，如今也越来越多地落在他的背上、胸膛、腹部甚至是——
头颅。
江知渺亲眼看着一个黑衣人从他的身后高举手臂，挥动间几乎能带出风来，不是子弹却胜似子弹，直直地冲向他的后脑勺。
可她的飞扑还是晚了，坚硬的拳头沉重地击中了他的头颅，如一片落叶，周屹泽顿时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双膝“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董梁！放开他们！”
她张开唇瓣，发现口中竟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嘴唇早已被她咬破，那是她面对这一切，最无助的折磨自己的方式。
“这件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什么就冲我来！”
“江小姐，我说了，你的心不诚，又知道了这么多，活路给了你们，我怎么办？”
董梁迎着她，摊开双手，“要怪就怪你那个小妹妹不听话，擅自溜出去吧。”
楚妍姝早就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听到他提起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我，我……”
“哼。”江知渺毫不掩饰嘲讽中的轻蔑，“你以为，我们死了，就没人能查清你们这些勾当吗？”
“江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并非不知外界早已关注到‘艺心’，可那又如何？”
董梁不以为意，傲慢地抬起下巴，俯视着她：“还是会有很多人为了成为大明星，主动寻求我们的帮助。”
空气猝然冷了几秒。
江知渺微微眯起眼睛，余光里，周屹泽还痛苦地捂着头倒在地上。
而视线正前方，董梁像是站在山巅，居高临下。
“你说错了。”
她的大脑忽然变得无比清醒，口中的血腥味渐渐淡去，而唇瓣上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
或许是疼痛让她变得如此清醒，竟然一丝动摇也没有。
“是你们先把水搅浑的。”
她再次向前靠近，目光灼灼。
“这些女孩不是生来就想走这条路的，是你们不停地在她们耳边说：‘就是这样的’、‘过来人都是这样的’、‘不做出牺牲就不可能实现你的梦想’。”
她死死地瞪着董梁，“你们把资源死死地握在手里，待价而沽，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交易？都是不平等的契约。”
“江小姐是在和我讲道理吗？”
“当然不是。”
两个黑衣人拦住了她，她被迫停在了距离董梁三步远的距离。
“跟你这种人，还有讲道理的必要吗？”
董梁只是带着看戏般的微笑，注视着她。
江知渺毫不犹豫地推开两个黑衣人，从他们之间走了过去，站在董梁面前。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是永远不会向你们低头的——哪怕是死。”
她好像看到自己变成了龙晴，青涩的即将成年的身体，自高空一跃而下。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畏惧。
如果一个艺考生的死不够震动整个社会，那就再加上她吧。
一个国民演员的死，总能激起更大的水花。
“江女士，我们到了。”
女警的轻声细语打断了她的思绪，车窗外，刑侦支队蓝白相间的房子静静地伫立着。
“谢谢。”江知渺把身上的毯子交还给她。
“不客气，您披着就好。”
她还是摇了摇头，将毯子叠成方块，放到她的手中，“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您。”
“您请说。”
“刚才赶来救援的几位警官，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感谢他们。我想请您帮我带一声感谢，如果没有他们，我可能已经死了。”
董梁手里冰凉的枪口已经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在他按下扳机的前一秒，前后冲进七八位特警，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无可动摇的压迫感下，董梁和他的保镖们，才放下了枪。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江女士。”
临走前，女警又拉住她，补充了一句：“其实还要多亏马警官及时发出信号，让我们能够及时赶到现场。马警官他……唉……”
夜色中，警灯格外耀眼，远处浩浩荡荡地驶来一连串警车，井然有序地依次停下。
每辆车上都有一名刑警和一名特警，同时押着一个男人走下来。
“这是……”江知渺奇怪地看着这个场面。
“这也是马警官的功劳，他在呼叫支援时，给了我们一份名单，让我们将名单上的人收网。”
女警利落地跳上警车，冲她挥了挥手，离开刑侦支队。
她的车离开后，立刻跟上一辆警车，后座先是迈出一个年轻的刑警，出了车门后，他朝着后座严厉地喝道：“下来！”。
紧接着，一个身穿高尔夫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不情不愿地被他拽了出来。
那是一位还算著名的文艺片导演，江知渺惊讶地望着他。
他的视线划过她时，难以置信地盯了她几眼，随即心虚地扭过头，脖子都快要缩进肩膀。
“这里人多，先进去吧。”周屹泽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脑震荡的余威让他不得不借了一下她的力，这才站稳。
她有太多问题，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往这个方向怀疑的，怎么查出VZ的客户名单，以及，既然怀疑VZ又为什么要抓邵聿。
可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机，他和马政阳都为此险些丧命，而邵聿也已经被扣押了十几个小时。
“对了，我们已经申请释放邵聿，等领导签完字，你就可以带他离开了。”
分明才过去不到一天，可听到邵聿被释放的消息，江知渺仍然觉得恍如隔世。
她得知了太多的秘密，又揭开了太多的秘密，却仍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邵聿心里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不过，不论还有什么秘密，她都只想听邵聿亲口告诉她。
这或许是一天来唯一的一个好消息，江知渺久违地挑起嘴角。
笔录比想象中更顺利，除了她被单独关在房间里那段时间外，都有其他人在场，互相佐证没有问题后，许钊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江女士，感谢您的配合，笔录已经全部结束，您可以离开了。”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道：“邵聿呢？”
许昭茫然地眨了眨眼，“邵先生已经走了啊，您……没有告诉您吗？”
江知渺顿时如坠冰窟，那种熟悉的久违的被邵聿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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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感觉，似乎都变得亲切起来。
她做过很多次同一个梦，梦到他们两人去逛街，狭窄的步行街上摩肩接踵，稍不留神就会被人群隔开。
她和邵聿死死地拉着手，生怕被人海淹没。
邵聿的手心很热，她斜过头去，想看看他的神情，却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颌线。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手边的那份炙热消失了。
她焦急地回过头，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却没有一张脸是她所熟悉的、邵聿的样子。
“邵聿？”
她张了张嘴，可声音在周遭嘈杂的环境中，唯有她自己才能听到。
就在不远的前方，有一处高起的平台。她决定要去那里，这样邵聿一眼就可以看到她。
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爬上这座两米多高的平台，江知渺扫视了一圈，仍然没能找到邵聿。
邵聿，邵聿，快看到我吧，快找到我吧——
她就这样不停不停地祈祷着。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在人海中一闪而过，她雀跃地朝那个方向招了招手。
“邵聿，我在这儿！”
身影消失了几秒，而后，随着几个路人缓慢移动脚步，他再次出现在眼前。
“我在这里！邵聿！”
可邵聿却丝毫没有看向她的打算，只是麻木地随着人流向前涌动，宛如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抬头呀邵聿，快抬头——”
人潮仍在向前龟速挪动，她眼睁睁地看着邵聿从高台下方经过，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与旁人毫无分别。
一如陌生人。
残忍的梦境并没有在这里戛然而止，而是以一个模糊的结尾，激起她一身冷汗。
邵聿路过她，没有认她，却又在她最最困惑迷茫无助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高台上的她心底又升起一丝期待。
他好像回过头，又仿佛只是短暂地顿住脚步，或者仅仅是在与周围的人交谈着什么。
她看不真切，因为梦结束了。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弄清，那场经久不衰的噩梦，结尾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真的回了头，因为他一直听得到她的呼喊，也看得见她的身影。
他只是不想再“找到”她了。
江知渺以为这个反复出现的梦是她不安全感的映射，总是自我安慰：梦而已，再怎么令她心跳骤停，也不会成真的。
是她的骄傲，让她从来没能跳下那座高台，跳到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主动将他抱个满怀。
现在她都明白了，但邵聿早已消失在视野中，带着疲惫的身躯，和被踩得支离破碎的鞋子，还有一颗永远不会回头的心。
走出警局的路上，不断有VZ客户名单上的人不情不愿地被警察带进来，嘴里嚷嚷着冤枉。
在见到灰溜溜走出来的其他人后，又吓得呆若木鸡。
她拿出手机，各大新闻以及社交平台的弹窗充斥着锁屏屏幕，最新头条都在用斩钉截铁的语言描述VZ集团的落网。
宛若电视剧大结局般的场景：一切阴谋都被戳穿，坏人的暴露与好人的胜利，含冤者昭雪，受害者解脱，清风澄澈，万里无云。
可这个HappyEnding里，为什么没有她的戏份？
江知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家走去。
难道这场好戏里，她根本不是女主角，甚至连个龙套都不算吗？
她不想坐车，似乎和家的距离越近，那个其实早已写就只是暂未上映的独属于她的结局就越清晰。
如果那是躲不过的将来，那么她希望来得再慢一点。
就像一部剧，只要不去播放最后一集，主角的探险就会一直延续下去，那些爱和恨，永远也不会被人为地画上句号。
即使她很清楚这不过是最幼稚的把戏，维持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