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祁泠恍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冯夫人的手,眼波中盈满期盼。卢家如今对她来说如同火坑,她不想再往进跳。
冯夫人语气平静:“你祖母,祁家的老祖宗。”
“祖母?”祁泠含泪的潮湿眸子因惊讶而睁大。她一向相信冯夫人的话,但怎么也想不到,母亲让她去求的人是祖母。
祁家的老夫人,姓沈,是前朝郡主。前朝覆灭时,她已嫁人生子,未受牵连。
沈老夫人年少丧夫,独自将两子一女养大。长子祁观颐子承父业撑起门楣,娶了慕容氏的嫡女,长房只一独子祁清宴。
次子祁观复娶妻冯氏,冯氏嫁进来无子,又纳柳氏。二房统共一子三女,柳氏生祁云漱、祁雪峤姐弟,祁泠和小娘子祁云漪由冯氏所养。
幼女祁观岚早年出嫁,夫家在谋逆案中获罪,满门抄斩。祁观岚和离带着子女归家,幸免于难,老夫人心疼女儿,留其在祁家长住,索性称作三房。
祁家二房去江州前,祁家人都住在一个宅子里。
那时的祁泠不知晓身世,以为自己是祖母嫡亲的孙女,曾去亲近过沈老夫人一段时日。
祁泠与柳氏生的姐弟俩年龄相仿,三个二方的孩子白日里常去老夫人的院子玩。
沈老夫人明显更亲近姐弟两个,祁泠还小,不懂事,但已经能从大人的眼神举止中看出区别来。
她哭得十分委屈,小脸蛋上挂满泪水,缠在老夫人腿上,嚷着要祖母抱,任凭谁来也拉不走。
沈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复杂,但最后拗不过她,还是抱她起来。她满足地趴在祖母的肩膀上,小脑瓜被摸了摸,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若干年后,在江州见到旁人的祖母,祁泠恍然回想起那时情景,才明白原来沈老夫人的眼神是无奈,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对她的怜悯。
如今祁家不住在一起了。
虽未分家,但二房一走十多年不归,这家也分了一半,原来二房住的地方被三房占去。今年重回建业,在祁家旁边重修了小宅子,与祁家老宅用小门连着,平日不常走动。
亲情到底是随着时间淡化,情分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故而祁泠才不安,她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孙女,中间又隔着将近十年未见。重回建业,她也只去给老夫人磕了头,自知身份,不敢再去亲近沈老夫人。
祖母如今会帮她退婚么?
冯夫人看出她的小心思,“阿泠,再没人能指望了,你父亲有心爱的妾室儿女,不会赞同你因此退婚。”
祁泠问:“若祖母也不允怎么办?”
冯夫人笑了,她素来是个温柔性子的人,今日发火也是气祁泠思虑太少,此刻说出来的话语气极柔却吓人一跳,“你便在老夫人的瑞霭堂前跪着,她不允,你不起身。”
次日的天,灰蒙蒙的,阴云堆压至屋檐,空气潮湿难忍,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居所是祁家最大的,自有一片大院子,但老夫人性情怪,不喜花,只稀罕草。院中到处摆奇石,种怪草,隔出来的小道也多,而祁泠正跪在院中最靠近堂前的那条小道上。
早上冯夫人起早梳妆,带着祁泠从小门去了老宅,直奔瑞霭堂。
冯夫人留祁泠在外候着,自己先进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将所有侍从都遣了出来。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冯夫人面色不好地出了门。
比昨日说的更糟,祁泠干脆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上,她按照冯夫人的意思,跪在这里,从辰时开始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
膝盖被小路上的石子被硌得发疼,定然青紫,来回的侍从路过她时屏气凝神,目不斜视,都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将她看作透明人。
祁泠孤零零跪在这里。
一声闷雷炸响在天际之间,雨随之砸落。
老夫人身边侍女冒雨小跑过来,对一直跪着不起身的祁泠劝道:“三娘子还是快起来吧,老夫人用过早膳,又歇下了,女儿家的身子最重要。娘子何不改日再过来拜见?”
祁泠认得,这是老夫人身边的极有脸面的听荷,她说的话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但她来前被冯夫人再三嘱咐过,不能走,不能动,和卢家的婚期不过月余,再不退婚,就改不得了。
她知晓自己所做是逼迫,上不得台面,垂下眼眸:“听荷姐姐,今日见不到祖母,我不会回去的。
听荷当真左右为难,也不能看主子跪在这里不起身,老夫人又在置气,不理会二房,一时不知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雨丝连绵,她目光偶然瞧见远处廊庑走来的身影,顿时如蒙大赦。
听荷暂不管祁泠,匆匆几步小跑过去,俯身行礼:“问郎君安。郎君怎得今日归府了,待会儿老夫人见到三郎君可要高兴得不得了了。”
那人笑起,声音恍若玉石落溪,清泠泠的,透过雨帘传入祁泠耳中,“今日无事,颇为想念祖母,便来一趟。”
听荷的声音含笑,“这样好听的话,郎君快入内同老夫人说罢。”
听到三郎君,祁泠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果然亲疏有别呐,她暗暗想。不过也是,一个是嫡亲的孙子,承担着家族未来的光辉,说着亲近讨巧的话。而她呢,一个捡来的孩子,害了祁府名声,如今又拿着这般为难的事来求,确实讨人嫌。
要不要与他问个好呢?
还是算了,她与这位堂兄素来没交际。她小时在祁府的那几年,他被送去慕容家了,两人连小时情谊都没有,今日又在这样不堪的情况遇见。
祁泠垂着头,只静静跪在她的角落。
见祁清宴的目光看向园中跪着的娘子,听荷低声对他道:“这是二房的泠娘子,要与卢家退婚,二夫人早上来寻老夫人一趟,老夫人没答应,二夫人将她留在这,在等老夫人心软呢。”
祁清宴没说话,脚步也没停顿。
听荷立刻止声,落后两步跟着。祁家的三郎君,性子倒是好,可也得在他乐意时,否则不会搭理这些杂事的。
雨忽而下大,砸的祁泠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她将头埋得更低。听见门开的声音,微微抬眼,见一角衣袍进了屋。
祁清宴走进瑞霭堂,听荷接过他手中的伞,动作间几滴雨水溅落在他手上,他垂眸看了一眼。
今日阴霾,瑞霭堂内也昏暗,屏风后的两盏架子灯的光微乎其微,罗汉榻上坐着一位老夫人,翠绿抹额,一身舒适柔软的锦衣,她抬头看见来人,脸上褶皱也舒展开笑意。
祁清宴走到堂中,弯腰给老夫人做了个揖,“多日不见祖母,祖母风采更胜往昔。”
老夫人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道:“就你这张嘴会说。”老人家图个清闲,早将府中中馈丢给大儿媳去管,也不折腾小辈,只初一十五各房起个早来拜见她就是了。没有闲事扰身,日子过得自是安稳悠闲。
堂内伺候的小丫鬟端着铜盆进门,沈老夫人瞧见了,给祁清宴指了指,“快去净个手。”
祁清宴心有此意,自是遵命。两只修长匀称的手泡进温热的水里,洗去沾染的雨水。
丫鬟瞧着,适时取下架子搭着的巾子,双手捧着递过去。
祁清宴瞥一眼,没接,反倒自己抬手拿走架子上挂着的另一个干净帕子。
沈老夫人见此朝旁边的听荷撇撇嘴,“不必伺候他殷勤,他嫌,这人怪着呢。”
小丫鬟羞愧得垂着脸,不敢抬头看,弯腰行了礼,端着东西下去,脚步到底比来时快多了。
“到底还是年轻好啊,我这里的丫鬟见你来,活做的都麻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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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不免感慨。
祁清宴笑着走过去,坐在沈老夫人对侧,用帕子仔细拭着手,“若是做的不好,不如孙儿将人都换上一批,挑些更好的来,省的祖母抱怨。”
堂内的侍女包括听荷都变了脸色。沈老夫人嗔他一眼,道:“何必吓唬她们,下次来前,让她们避着你便好了。只是你也忒特了,看你将来娶妻怎么办。”
这又要开始催了,祁清宴恍若未闻,将手擦得干干净净,帕子放到听荷呈过来的托盘里。
窗外雨从屋檐滑落,喧哗得整齐。罗汉榻旁是卍字的雕窗,上覆一层钉明瓦,透着雨色,隐约见得一周朦胧草绿,以及小道上跪着的娘子。
沈老夫人也看过去,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三郎啊,祖母老了,不想再费心劳神。你二叔母今日来,求到我这里……你听说这事了吧?她们要退了板上钉钉的婚。”
“嗯。”祁清宴可真的是亲耳听到的,“倒是知道些,只是祖母为何要答应二叔母?”若是绝不答应,早就将人撵回去了,也不会任由跪在外面。
沈老夫人道:“瞒不过你,早年欠了二房一份情,如今遂了这事也罢。女儿家啊,前十几年靠着家里,嫁了人,后面几十年都要靠着夫家,嫁错人苦一辈子。你姑母就是个典例。”
祁清宴不赞同最后一句:“姑母过得可潇洒多了。”
沈老夫人不接这话儿,只一个劲儿的叹息,瞄着祁清宴也没有接她茬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今日正巧你来了,祖母将这件事交给你如何?别损了她名声,也不别同往上走的卢家交恶,好好地把婚退了。”
“祖母不是等着孙儿来呢么?”祁清宴挑眉,似笑非笑道。
沈老夫人被噎住,昨日听说朝中动荡,她是猜到祁清宴今日会回府一趟。人老了不想费神,索性将事情丢给孙子去做,反正偌大的祁家早晚都要交到他手中,早挨点累也无妨。不料被识破了,她无奈道:“你可一点不给祖母留面子。”
祁清宴笑起来,眼也笑,这会儿才是诚心实意的笑。他站起身,向沈老夫人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礼,“孙儿自当为祖母分忧。”
“得了得了,回去吧。”沈老夫人瞧他衣摆沾染了雨水,也明白自己这孙儿定要回去更衣,忍不了一点,不知道这毛病是从哪来的。
祁清宴应是,待他走到门口,沈老夫人突然唤他一声,“阿质。”
那是祁清宴的乳名,他大概有许久,十多年都没听到过了。他愣了一瞬,回头望去。
沈老夫人眉目凝着几分郑重,又嘱咐道:“阿质,她也是你妹妹。”
妹妹?
好吧。祁清宴一笑,又应是。
……
祁泠两只手攥着裙摆,她不知道跪在这里是否有用处,但她没有别的法子。
即使将卢家婚前有子的事说出去,只不过徒添一桩丑闻而已,大多数人只会像之前谈论卢肇月狎妓那般,再为他添一笔风流。
脚步声忽而在她身旁响起,惊扰她思绪。
祁泠眼中进了雨水,眨眼再睁开时带着涩意,勉强看清来人,雪青色绸缎长袍衣摆如流云,身姿修长挺拔。
“泠妹妹。”
祁泠抬起头,方才的雨声太大,她没听见有人走到身边,故而一抬眼撞进他的眼中。
他有着似墨的乌润眼眸,眼尾长微挑,形若桃花瓣,眉眼被雨雾渲染得柔和,五官端正,无可挑剔,一只手持着竹骨伞。
他将伞倾向她,从伞沿落下的雨水成了帘幕,将两人笼在其下,隔出一方小天地,烟尘尽数绝断。
祁清宴微微俯身,朝她伸手,手上放着一方素白帕子,清朗面容透着清浅笑意,道:“走吧,祖母把你交与我了。妹妹。”
笑眼弯弯,含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