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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作者:汤苒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次日,淮河附近的西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河岸旁伫立着一家又一家店肆,内里歌舞不断,酒香四散。


    最具声名的沧浪楼二楼,正中间的窗子微敞着。里面两人说得枯燥无味,谢子青听得耳朵烦,索性将窗子推得更大些,眼神瞄着街上,说不定能看见熟人呢?


    毕竟淮河两岸有最能混淆视听,避人耳目的去处。


    俄顷,他目光一定,突然扭头,朗声笑起,“三郎,瞧,你们家又来了人。”


    他口中的三郎淡道:“是便是,何故大惊小怪。”


    各家族的马车皆有徽记,祁家徽记算是低调,在车厢角纂刻一黑漆祁字。马车停在淮河桥处,一位女娘同侍女隐入人流,缓缓朝这边走来,不想惹人注意,偏让谢子青这个眼尖的看见了。


    那女娘带着长至腰间的幂篱,轻纱覆面,只叫人看见朦胧轮廓。


    一群小童追逐嬉闹跑过,不是谁的手勾住幂篱下坠着的琉璃珠子,幂篱被勾掉在地,溅起沙石如烟。


    “娘子!”银盘一声惊呼,忙俯身去捡幂篱。


    可已晚了,路过的人三三两两看清了女娘容貌,时人尚美之心甚重,得遇此佳人,难能移开目光。


    乌发梳云鬓,只一珠钗为饰,眉如远山黛,剪水双眸澄澈,唇似桃花艳,一身淡月白的衣裙,端得是皎皎如明月的美人模样。


    祁泠对旁事素来豁达,掉了便掉了,已到地方,她接过染灰的幂篱,拿在手上,抬步往里,“走吧,无碍,莫要误了时辰。”


    昨晚决定退婚,她便传书信给卢肇月,邀他尽快一见。


    带着幂篱本意是想遮掩一番。大魏民风开放,有情人相约也无可诟病,可祁泠意在退婚,自要私下相会。


    主仆两一前一后的身影走进酒楼,在二楼看不到了。


    谢子青收回目光,身子往前探,热络问着对面的男子:“三郎,这是你哪位妹妹啊?我怎么瞧着眼生得紧。”


    祁清宴瞥他一眼,毫无情绪丢出三个字:“不认识。”


    “怎会不认识?”谢子青一惊:“你莫不是没看清?不对啊……你我皆坐在窗边,方才随我一同看下去。我看得分明,以你的目力,怎会看不清?”


    一蓝衣锦袍男子坐在内里,被笼在阴影中,不觉笑道:“不是三郎没见到,是怕你惦记上他的妹妹。”


    “我哪里是不知分寸的人?只是想打听下,再遇见能认出来罢了。”谢子青忽而扼腕长叹,“若是从前么,倒也不是不行,可如今新帝上位……”


    “谢祁两家绝无婚媒之约。”蓝衣男子添道。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可这位新帝、旧日的皇太弟将世家大族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又怎会容许祁谢两大家族联姻?


    就连士族之首慕容氏都低调下来,将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辈召回本家,怕被不知分寸的新帝拿来立威。


    “三郎,你也要注意些。”念及祁清宴和慕容家的关系匪浅,他语气不免担忧。


    祁清宴闻言笑了笑,唇角挂着几分嘲讽弧度,半垂的眸中神色不明,刚要开口,旁边的客房突兀传来说话声。


    他遂喝起茶来,不再言语。


    谢子青和另一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也噤了声。


    这间酒楼位置好,常年客满为盈,雅间又密闭,是个密谋的好地方。只二楼中间这一间从不对外,是为探听情报所用,能将四周屋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雅间,祁泠和卢肇月在此相会。


    卢肇月托父亲的关系在执金吾手下挂了个清闲的职,晌午抽空闲过来,因为来见祁泠,他特意换了一身常服。


    他进门一眼见到祁泠,女娘端坐于案几旁,露出一面莹润侧脸。他眉梢不觉挂上笑意:“阿泠妹妹,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成婚前都不会与我相见了。”


    等卢肇月走近,祁泠抬头,他看清她没有甚么笑意的眼,他的笑便也僵在嘴角。


    是他太欣喜,一时忘了两人的嫌隙。


    自从回到建业,卢夫人见祁泠前总寻由头将他支远。祁泠又不像其他女娘那般常出门游玩赴宴,只呆在家中侍奉母亲,亦不允他私下见面的请求,因此两人许久未见了。


    他坐在祁泠身侧,讨好拉过祁泠袖中的手,拿出怀里东西,小心翼翼放在祁泠手心,恳切道:“阿泠妹妹,我前些日在吴郡遇到一块暖玉,一路随身带着,只盼着能早日见到你。”


    祁泠的手一向凉。


    在江州时约束少些,两人定婚后曾一同踏春出游。


    刚定亲的郎君女娘并肩而行,卢肇月无意间碰到了祁泠的手。祁泠还没有什么反应,他却大惊失色,急急问她,手为何如此凉,莫不是吹风冻到了。


    当时也是夏日,江州比建业还热呢,在街上走一圈,都要担心中暑的。


    祁泠用帕子捂唇,被他逗得先笑了一阵儿,随后才有空解释是她身子弱,手才凉。


    卢肇月明白过来,羞赧得耳后红了一片,此后将这事记在心里,但凡遇见补身子的好东西都要送给她。


    沾染他胸膛热意的暖玉躺在手心,祁泠的心里泛酸,这两年她不知收到多少稀罕又贴心的礼物。


    虽她迟钝,不知情爱滋味,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怎能毫无一点真心?


    这几年,卢肇月待她是好,好到惹了卢夫人的眼,认为卢肇月哈巴狗似的围在她身边,丢了面子,才更不喜她。


    她抬头与卢肇月四目相对,他眼中的关怀不是作假,但还有一瞬躲闪。若是要做夫妻,就不能有隐瞒,她问:“你去了吴郡?”


    听她未提旁的事,卢肇月心下松了一口气,俊秀的面容轻快起来,嘴角又浮现了梨涡,“舅父擢升扬州别驾,下月将去赴任,母亲命我去一趟吴郡,先将舅母和表妹接来建业。昨日我想去见你,但要替舅父打点上头关系,这才没赶上。”


    那便对上了。昨日祁泠在卢家见到的人就是他表妹了,她在院中晒着等,而卢夫人和侄女在屋里亲近叙话。


    卢肇月怕她误会,又急急解释道:“阿泠妹妹,舅母和表妹只是来小住,母亲说要给表妹在建业寻个夫家。约莫着我们成了婚,观了婚仪,她们也该走了。”


    他说话时,试探地一点点笼住祁泠柔软的手。他的手掌干燥又炽热,声音温柔而亲近,“阿泠,我只心悦你,你不要因为旁事生气,好么?”


    祁泠的心难免有一点动摇起来。


    卢肇月待她的好令她动容是一方面,再者,退婚也不是件容易事,世间对女子多苛刻,以纳妾通房这样的名头退婚,是行不通的。


    若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会守诺呢?


    她望着两人相握的手,问道:“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肇月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将祁泠的手握紧,怕她松了手,才慢吞吞地说:“那日人多,我被灌醉了酒,头疼得不行,有人扶我回屋休息,我错将人当成了你……醒来大惊,她自道身世可怜,求收留一段时日,我一时不忍……后本欲将她送走,但母亲不允……”


    祁泠听着难受,也发觉了一点异样。回想着卢夫人的态度,之前卢夫人一直维持着她贵夫人的风度,暗暗嘲讽,昨日却将事摆到明面上说。


    卢肇月又言辞不详,故作镇定。她看着卢肇月的眼,不错过他任何神情:“你不要骗我,泛思,你知道我的。若是不彻底弄明白,我不会罢休。”


    卢肇月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当初卢父被他缠得不行,只好上门拜访祁家,有提亲之意,祁家夫妇却婉言相拒。


    听说是祁泠不同意。她虽不是亲生的女儿,但祁家待她不错,婚事上听她意见。


    卢肇月十分不解,她的身份这样低,说好听些是祁家的养女,但实际生父生母不明,连清白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他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去提亲,她为何还会拒绝?


    后来,他从同祁泠交好的手帕交处打听到,她要寻一位一心一意的夫婿。


    他一开始也觉怪异、不解,普通男子多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世家子弟。他父亲敬重他母亲,可还有一后院的年轻妾室通房,男子怎能只守一人?


    但卢家多次上门提亲,祁家都拒了。


    卢肇月少年恋慕一人,哪顾得了其他,妄图私下寻到祁泠表明心迹,可她多次避而不见,从未与他叙话,以免落人话柄。


    直到他当街拦车许诺,她才应婚。


    她犟得很。而且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婚期将近,她多生一阵气罢了。


    茶水的热气四散,两人都没说话,渐渐只留余温。


    良久,卢肇月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她有了身孕。母亲将人扣下了,说若我不纳妾,就必须留下这个孩子。”


    祁泠宛如被泼了盆凉水,从内冰到外,脑子一片空白,手脚不听使唤,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卢肇月紧张道:“阿泠、阿泠妹妹,你放心,我知晓我们的约定,等孩子生出来,我会将人送走,留下孩子养在你身边。”


    祁泠听不进去他的话,脑子里满是冯夫人。一开始祁观复纳妾,也是要将孩子留在主母身边,可柳氏苦苦哀求,冯夫人心善,不忍,将孩子留给生母。


    然后呢……冯夫人没了夫君,在家中与外人无异,华发早白,冷凄半生。


    “……婚前有子,已是失德,寻个由头,我们退婚吧。”祁泠的思绪乱极,死死攥着手,话却不自觉说了出来,冷静的很,连她自己也想不到。


    “阿泠!怎能全怪我?”卢肇月惊诧于祁泠轻易能说出退婚二字,以为她闹闹、置气一阵就过去了,他才同她说的。


    “当日是祁三郎邀约,我、我顾念那是你堂兄,与你是一家人,才去赴宴。退婚?阿泠,我们间的情谊就如此浅薄么?”


    祁泠浑身发冷,冷到她深呼吸才能遏制住发抖,她并不言语,只推着他的手,用力想把手拿出来。


    但卢肇月突然俯身,两只手压过去。祁泠两只胳膊被用力按在墙上,这个姿势禁锢得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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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他。


    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温柔仿佛能包容她所有,反倒带着偏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阿泠,可以将人发卖、处死了,没人会知晓孩子是谁生的,你就是亲母。”


    “这只是一桩小事。”他加重语气,强调着。


    祁泠到此才算彻底心寒,眼眸倒影着他狰狞面容,打心底里生出恐惧来,压根再说不出话。


    “对不住,对不住。”卢肇月反应过来吓到她了,又不想松手,两只手紧紧抱着她。馨香温软满怀,他靠在她脖侧,不断重复低语,“阿泠,阿泠,我绝不会退婚,绝不会与你退婚。你答应过我,你是卢家的妻。”


    他贴上来的那一瞬,祁泠心头涌起尖锐的抗拒和厌恶感。在此刻她隐约意识到,或许卢肇月对她不是喜欢,而是势在必得。


    她挣脱不开卢肇月,抵不过他的力气,两人共处一室,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道:“好。你要说到做到。”


    卢肇月望她许久,才道:“好。”


    室内只余凉了的茶,两人相继离开。


    ……


    熟悉的面庞变得可怖,梦中向她袭来,而她丝毫动弹不得,哭喊也无用。


    祁泠猛然睁眼,呼吸急促,冷汗浸透衣裙。


    “娘子!娘子,快醒醒!”


    一声声娘子钻进耳朵里,祁泠许久才回神,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熟悉的面容带着担忧之意。


    是平常在冯夫人身边伺候的玉盘。


    她奉冯夫人命而来,此刻见祁泠浑身汗涔涔,明明在看着她,但眸子空洞又茫然,呆愣愣不说话的样子,当真让人心疼。


    玉盘一下又一下顺着祁泠的背,“娘子是被梦魇住了,莫怕,莫怕。”又转头对着门口没眼力见的小侍女低声斥道:“还不去给娘子沏热茶来。”


    小侍女腿脚快,暖和的茶水很快入了口。


    祁泠靠着雕花的架子床,呼吸沉且乱,她捧着热茶暖手,惊悸未散,抬头看见送茶来小侍女的陌生面庞,问道:“银盘呢,怎不见她?”


    从茶楼归来,祁泠用不下膳食,一直昏昏沉沉靠在床榻处,记得睡前银盘还陪在她身边。


    “银盘在夫人那儿回话呢。”玉盘回道。她是银盘的亲姐姐,连带着对祁泠也真了几分心,想了想又添道:“今日的事,夫人都知晓了。卢家确实过分,夫人也被气到了……”


    “同男子私下相会,是谁给你的胆子!?”传来的声音带着怒意,但中气明显不足,内室的门也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儿。


    玉盘忙站起身,对来人俯身道:“夫人。”


    冯夫人被嬷嬷搀着走进来,上穿淡蓝底子刺绣对襟褂子,搭着暗色的综裙,她这一年消瘦得厉害,去年裁的衣裙,今天瞧着又空荡了。


    她板着一张脸,曾经姣好的面容瘦得挂不住肉,敷上一层脂粉,难掩憔悴。


    这几日先被卢夫人刁难,又被卢肇月吓到,酸涩的委屈涨在眼中,祁泠见到冯夫人,甫一呼吸,委屈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冯夫人见她哭得这般快,声音到底没那么凶了,但接着训斥她:“你哭甚么?你还有理不成?若是今日没了清白,你便是哭死,骨头也只能埋在卢家了。”


    “母亲,我只是……没有旁的办法。”祁泠说着,泪也溢了出来。


    她父母亲缘浅。小时候不知情,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自打知晓身世去了江州,养父养母与她再亲厚,也不如亲子亲女,到底疏远了一些。


    但作为祁家养女,她从小衣食不缺,还没及笄,婚事就定了下来。围在她身边的郎君大多表现出有礼温和的一面,她想不到卢肇月会突然翻脸。


    玉盘拿软垫过来,铺在杌凳上,嬷嬷扶着冯夫人坐下。


    冯夫人捂唇咳了一阵儿,缓过劲儿来,嗓音带着点哑,“冯家的事我都听银盘讲了。卢夫人心比天高,为人刻薄,不是好婆母,卢肇月恐怕也非良婿。”


    “但阿泠,男子大多薄情,日子还要自己过的。”


    祁泠低着头,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母亲,我想过凑合的,可今日过后,我怕他。他能杀一个无辜、即将为他孕育子嗣的女子,又怎会真心待我?”


    冯夫人抬手抚摸着祁泠还有些稚嫩脸庞,将她脸上沾了汗和泪、黏腻的发掖到耳后,“不是卢家,你也要嫁人的,不管因何退婚,你再寻的人家恐怕比不上卢家富贵。”


    祁泠摇头,眼中泪不断往下掉,她从未想过要高攀谁家,若不是卢肇月从前信誓旦旦,她宁愿嫁在江州普通人家,“母亲,阿泠只想寻一良善夫婿,他真心待我就好,不求其他。我不想嫁去卢家了,我怕。”


    怕什么呢?


    冯夫人当然知道,她静默良久,郑重问:“阿泠,你当真要退婚?为此吃多少苦都愿意?”


    祁泠自己就是失了亲娘的孩子,不想旁人因她丧命,骨肉分离。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冯夫人。


    冯夫人妥协,同她道:“轻易退婚卢家不会善罢甘休。阿泠,若想退婚,你只能去求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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