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都被军士们带走,人去室空,韦无咎从逆光里走出来,在回廊下闲闲抱臂,倚柱听雨。
他不发一言,候在一旁唯一留下的将士也不敢作声。
褚青仪也从禅房出来了,想客气寒暄两句,再默默告退,可该说些什么,喊什么,他又不认得她,于他而言自己是陌生人,何必自讨没趣……思及此,她也不好打破气氛,便不尴不尬地僵在了这里。
一场雨没完没了,将她困在了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思右想,她准备走远些,等雨小些便悄声离去。
“女郎且慢。”韦无咎头也没回,懒声唤住她。
褚青仪便转了身,索性上前,叉手作礼,“此行误打误撞,差点坏了节帅大事,我向节帅请罪。”
“你也是没办法的事嘛,”男人忽然换了一副“我颇为理解你”的语气,一字一顿,“褚娘子。”
褚青仪身形一滞。
对方大剌剌点出来,又轻飘飘揭过。
韦无咎话锋一转,又含笑轻问,“韦颂既来了凉州,怎地闷不作声地住馆驿里,这么不待见我?”
“外人不了解的,还以为我韦无咎不懂礼数、冷心冷肺,连族亲家人来了都不闻不问——你不如回去劝劝,一同住我府上来吧?我早已安排好宴席与食宿,替你们接风洗尘。”
你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没办法的什么事?情急之下躲禅房?褚青仪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小人度君子之腹,听出几分看戏一般的戏谑味道。
看来他清楚得很,晓得自己是谁,默不作声地围观着躲在角落里的自己偷窥丈夫与佳人的郎情妾意,她的难堪与龃龉,他全部看在眼里——当时他既装不知情,现在又何必故意当面点破!
一口气淤在喉头,不上不下,褚青仪掀了掀唇,“您误会了,夫君只是不想叨扰……小叔。”
听到这声久违的称谓,韦无咎似是而非地笑了下,手指摩挲虎口的咬痕,片刻,只道:“那便好。我一个人住,院子空得很,多你们两个不多,替我回去问问韦颂。”
“……是,小叔。”褚青仪依言应下。
韦无咎淡淡颔首,偏头,若无其事地问不远处侯了许久的将士,“都押下去了?”
将士连忙上前回话:“回节帅,都关进了大狱里,尉迟都将会亲自审讯。”
韦无咎说了声:“好。”
转眸睇向褚青仪,继续问:“你怎么敢笃言是突厥人的?”
褚青仪顿了顿,简略解释:“我有个在鸿胪寺做译语人的表哥,少时在其耳濡目染下,懂些异邦藩语。方才他们一伙人涉雨穿林,潜步悄言,说了两句突厥语。”
韦无咎闻言道:“原话复述一遍。”
褚青仪便将翻译过来的两句汉话,一五一十复述。
韦无咎听罢笑了,他笑眸里的几分欣赏不掩,赞道:“褚娘子厉害得紧,我都没想到,沙金帮稀里糊涂绑了个突厥王子呢。”
从沙金帮那一伙亡命徒手中捞过来此人,很费了他一番功夫,连沙金帮也只猜测他或是个西突厥残部的重要人物。
一旁的将士亦惊喜点头,忍不住道:“倘若娘子所言非虚,帮大忙了。”
“谬赞了。”褚青仪没什么表情,垂首低眉,只借机说道,“我还有一事,容我细细澄明。”
“那个为首的突厥人自称康祁风——然康祁风实则另有其人,他是我表哥。他是汉人与粟特人的杂胡混血,表哥父亲是粟特人,领着一支粟特商队,他也随父跑过一阵商,但后来长安定居置业,娶妻生子,本本分分做着译语人。倘若小叔存疑,自可去查验。突厥人冒领他的身份,不知意欲何为,我不能让表哥无缘无故背了黑锅。”
“放心。”韦无咎点点头。
彼此要说的想问的都言尽于此,一时无话,褚青仪转头,瞧着檐下雨帘,心绪空空。
“袁都头。”韦无咎低喊一旁的将士,“去找把伞,再叫辆马车来,送褚娘子回馆驿。”
“是。”姓袁的都头领命离去。
很快袁都头便送来了伞,递呈给褚青仪,褚青仪道谢接过,又向韦无咎谢道:“多谢小叔,我自己撑回去就好。”
言罢,女人撑起伞,孤淡的一抹纤影隐入雨幕,直至一点点消失不见。
韦无咎望着她,只觉那道身影始终静默冷寂。
不久前的禅室里,她在廊下顿足不前,默默看着月洞门的一双男女,他依着稀薄的记忆,辨认出她是韦颂的妻。
等她躲了进来,听到韦颂和柴家三娘经过回廊时的浓情絮语那一刻,他不由悄然打量起她的神态,女人无喜无悲,无怒无憎,如一桩入定的佛子。
*
街市的骚乱平复,褚青仪终于在暮鼓敲尽之际折返。
回到馆驿,褚青仪将重生后的前后两日,细细回忆。
上一世的今天,原本只是普通的一天,她早出早归,既没碰见出门办事的韦颂,也未撞上骚乱,遇见韦无咎。
上一世的昨天,才是纷繁复杂的一天。
她蜷卧在榻上,想着想着,眼皮子坠坠,浓乏睡意慢慢袭来。
不知几时,半醒半寐间,她听到灵蝉的轻唤。
“娘子……”
“娘子!”
褚青仪从假寐之间倏地清醒,大口喘气,浑身冷汗直冒。
她又做了噩梦……
冰冷白茫的雪峰,喉间铁锈味的血,胸口被寒刀刺穿的剧痛……
她频频被这个噩梦所扰,只是在榻上小憩一会儿,便又重赴那一日凄景。
褚青仪神思混沌,灵蝉把布菜的食单放上榻上小案,拿一边的薄毯盖上她的肩,“娘子这两日到底怎么了,思虑犹甚,人都瞧着清减了不少。”
“灵蝉。”褚青仪拢紧身上薄毯,低唤。
灵蝉柔声应:“娘子,怎么了?”
褚青仪稍稍回神,“明日夕食的食材都采买好了?”
灵蝉:“嗯!食单放在案几上了,您过目!”
褚青仪点点头,“好。”
明日,褚青仪打算等韦颂下值,当面问他一些事情。
晚上她要去他那里,一同用夕食,还有……
翌日,城中张贴告示,安抚凉州民众,作乱的无籍浮浪子皆擒,连同突厥人其他同伙,一网打尽。
褚青仪一开始在猜,刺杀她的凶手是否与鸠摩罗什寺的那几个突厥人有关,很快被她否认,他们及其同伙全被抓进了大狱里,应该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她继而琢磨,他们这一伙人混入城中的目的是什么?她总觉得这其中种种,应该有丝丝缕缕的关联——知道了他们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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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能寻得一些方向。
褚青仪便下意识想到了韦颂,他应该知道一些内情,不然昨日不会特意提醒她。
重活一世,竟是危机重重,杀机四伏。
一定可以改变,一定可以活下去——褚青仪始终提着一口气,她笃信,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
尽管她不知用何种神情去面对韦颂,尽管她现今也一点不想亲近韦颂。
*
韦颂跑了一趟河西军的扎营地。
来的时候途经凉州,未多做停留。再入凉州,并不清闲,凉州是河西治所,更是整个河西的核心枢纽,河西节度使——他的小叔韦无咎掌河西的军政、民生,势大权重,他要巡察的地方有很多。
今日去巡营,韦无咎的下属黄判官和尉迟都将全程作陪,引着他去了凉州城外几个主要军营驻地,一路看下来,边防军务,无可挑剔。
韦颂在军营里瞧见韦无咎。
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缺骻袍,护臂紧束,肩上停着一只身姿灵巧矫健的鹞子,信步闲庭地朝他走来。
韦颂多年未见他,来人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他这个只大他五岁的小叔自小就吊儿郎当地,如今一方将帅,除了身上平添了几分军人的冷峻,依是有几分纨绔子弟的痞气。
“子愈来了?”他手指逗弄鹞子,随口笑问。
韦颂上前问礼,“小叔。”
韦无咎微微颔首,又问:“褚娘子可有向你提起,来我府上住?”
“说过。”韦颂稍顿,直言推拒,“多谢小叔记挂,馆驿有小叔打点,衣食住行都好,舒适如归,巨细靡遗,不好再麻烦小叔。我此行受命圣人巡视陇右道,小叔贵为河西一方大帅,我们同为京兆韦氏子弟,更不好过于亲近。”
韦无咎半开玩笑道:“就知道你守原则得很,直接跟你提你不会同意,我让你家娘子去当说客,她也没说得动你?”
韦颂顿了顿,只说:“她听我的。”
“褚娘子在凉州过得惯吗?心情如何?”韦无咎状似不经意地问。
韦颂语遏,他倏然发现,他回答不上来。
因为无从得知。
“子愈啊,平日里要多关注关注身边人啊。”韦无咎忽然端了服长辈架子,拿腔拿调地叮嘱。
韦颂:“……是。”
“我得走了。你自己四处看看,随便看。”韦无咎笑说,“有任何不明了的,尽管问黄判官。”
韦无咎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韦颂心道,褚青仪跟他说了什么?
回去后,他要问问她。
酉初,从军营返回城内,韦颂径自回了馆驿。
还未走近自己住处,闻到可口的饭菜香味。进门,便看到了褚青仪在他的房内,布菜设宴,忙碌的身影。
他有个温柔谦顺的妻子,时时照料身侧,做事从来无可挑剔。
“郎君回来了?”内有仆从通传,他听到女人的轻问,便阔步走了进去。
褚青仪迎了过来,欠身,“夫君。”
“褚青仪,”他喊,本想好好问些什么,出口便成了,“既在河西过不惯,不习惯边城的苦寒,何必非跟我同来?你不必勉强,明日我给母亲去信一封,你便自行回长安吧。”
褚青仪微愣,须臾,她几分无奈地说:“我没有过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