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吴明远感觉自己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害。
他看了一眼两人的手, 然后飞速移开视线。
穆宵不耐烦,冷冷开口:“不说就走。”
“……”
吴明远忍气吞声把头转过来,下巴几乎贴到锁骨上, 低声说:“奥里, 对不起, 很抱歉那天晚上伤害了你。虽然并非出自我的本意, 但我也要为我的轻信和愚蠢负责。”
吴明远不是为了讨好段栩然才这样说。
穆宵的话让他意识到, 那天晚上他本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
如果他能相信自己的直觉, 看穿尹知聿对奥里的恶意。
如果他不被尹知聿“撮合”的允诺冲昏头脑。
如果他没有轻信尹知聿,抱着替家族讨好对方的目的和他一起喝酒, 又在药效发作的时候任由一个从没见过的侍应生把他送到房间休息。
他或许没有坚强到足以对抗药物带来的幻觉,但起码有机会避免被人摆布。
段栩然想了想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他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对吴明远并没有太多情绪。
“不过吴先生你以后交朋友还是谨慎些吧, ”段栩然好心提醒他。
好好的生日宴, 被一个所谓的朋友弄成这样,也是倒霉催的。
吴明远:“……”
他们这样的普通商贾家庭, 结交公爵家的儿子, 还不够谨慎吗?
但他看了一眼奥里身边的“未婚夫”, 只能嗫嚅着应道:“确实如此。”
吴明远道完歉就被带走了。
段栩然还在打量他怅然若失的背影, 被一只手捏着脸颊肉掰过来。
“怎么, 然然同情他?”
穆宵的眼眸里藏着赤裸裸的威胁, 要是段栩然敢点头, 他就要好好“惩罚”一下他。
段栩然摇头,叹气:“不是, 我想说他打游戏是真菜。”
穆宵:“……”
“话又说回来,”段栩然盯着穆宵,“将军叫来一堆军官陪玩, 还遛了他一大圈,是不是故意欺负人啊?”
穆宵坦然道:“嗯,是欺负他,怎么了?”
段栩然:“……”
段栩然:“将军就不怕传出去,别人说你以大欺小以多欺小以好欺次?”
穆宵笑出了声:“然然想夸我就直接夸,不用拉踩别人。”
段栩然炸毛:“我、我这不是在夸你!”
“大、多、好,都是我喜欢的词,谢谢然然。”
“……”
段栩然第一次发现,原来威风凛凛的穆将军还有这种厚脸皮的时候。
穆宵牵着他往外走,“今天没有提前告诉你吴明远会来,生我的气吗?”
段栩然摇头。
如果知道玩游戏的是吴明远,他大概不会这样毫无顾忌追着人打。看到他头盔下那张被自己打得五花八门的脸,不得不说挺解气。
“他自己提出要用这种方式道歉的吗?”段栩然好奇地问。
“不是。”
穆宵说吴明远有一个参军梦,今天这场实战游戏,不过是顺便提前验验货。
段栩然夸穆宵爱岗敬业,但他不知道的是,穆宵对他们一起玩的那场游戏始终耿耿于怀。
此人单纯只是想向段栩然证明,玩游戏,还得找我。
穆宵帮段栩然脱下装备,带他回休息室补充水分和食物。
段栩然吃东西的时候,他一直仔细观察段栩然神色,见他没什么残留的负面情绪,放下心来。
“吴明远道过歉了,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我?”穆宵问。
段栩然怔了怔:“什么?”
穆宵:“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段栩然咽下嘴里的小蛋糕,犹豫地擦了擦嘴角,最后说:“算了,又没有证据……”
他知道穆宵说的是尹知聿。
可穆宵相信他说的话,不代表别人也会相信,法律更是要讲证据的。
“而且他爸爸不是公爵吗?告他的话一定很麻烦吧?”段栩然忧心忡忡。
“反正这次没什么事,以后我也不会再跟他见面了。算了吧。”
段栩然这一生最知道如何妥协和服软。
在实验室里,不听话会被关小黑屋,然后接受更多惨无人道的折磨。
在阿尔法,反抗劫掠者只会挨打,挨饿,连仅有的生活都无法保证。
就算是在被卖进实验室之前,他也不是没见过自己做小生意的父母向有权有势的客人低头。
他熟谙底层小人物们悲凉的生存法则:先活下去,自尊和正义没那么重要。
但是,穆宵显然不允许段栩然这样想。
他把段栩然拉过来,将人圈在身前。
“阿铮虽然还算不上一个完美的皇帝,但一直在努力让伽马成为一个风清气正的国家,”穆宵说,“你不相信他能给你一个公道?”
段栩然一愣:“我没有……”
“即便他给不了,你还有我。”
穆宵替他将几缕碎发别到耳后,指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我走到今天的位置,不是为了让你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有我撑腰,你怕什么?”
穆宵的话像魔鬼的蛊惑,幽幽地钻进段栩然心里,让他整个人变得暖洋洋、轻飘飘。
他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说:“你是帝国的将军,这样不会影响……”
“我在然然心目中,这么废物吗?”
段栩然一个激灵:“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是不是将军,这个公道我都会为你讨回来。”
“所以,你要相信我,学会依赖我。”穆宵亲了亲他的额头。
从今往后,他的然然不止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很好-
再看到尹知聿,是在两周后的新闻上。
新闻说,尹知聿被以故意伤害罪和侮辱皇室罪起诉,面临为期5年的徒刑,并且被永久剥夺了爵位继承权。尹仁泽公爵曾向皇帝求情,愿以自己的爵位换取儿子缓刑,被皇帝拒绝了。即便如此,尹仁泽也自觉再无颜面效忠皇室,辞去了所有职务性工作,告老还乡。
段栩然不得不承认,看到坏人罪有应得,还是有点高兴的。
有人撑腰的感觉会让人上瘾。
“不过,为什么会有个侮辱皇室罪?他后来不会还骂先生了吧?”段栩然问乔管家。
乔管家笑眯眯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好难猜啊。”
段栩然想了想,觉得大概率只是穆宵找的一个借口,也没什么重要,便又躺回椅子上,接着晒起了太阳。
乔管家给他倒了茶,不经意似地问:“小少爷,你怎么还管少爷叫先生?要是被他听见又该摆脸色了。你们就没有更亲热点儿的称呼吗?”
段栩然:“……”
段栩然想起两人独处时,穆宵老想哄他叫的那些称呼,脸轰地红了。
他欲盖弥彰地用手捂脸,很小声说:“我以前一直叫的先生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哪能比呢?”乔管家笑得神秘。
段栩然支支吾吾搪塞过去。
他觉得没什么不一样,毕竟他还没有答应穆宵呢。
春天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段栩然刚眯起眼睛,有佣人急匆匆穿过草坪跑过来,在乔管家耳边说了什么。
乔管家顿时皱起眉头,“他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谁?”段栩然问,“是给我找的家教吗?”
穆宵之前说过会让老师到家里来给他补习,好让他能凭本事考上第一大学。
乔管家迟疑了片刻,转念想到段栩然是如今唯一在家的主人,这事无论如何不该越过他去,便道:“不是,是首相大人。”
段栩然呆了呆:“那个首相?”
乔管家点头,又解释道:“原本官员们之间来往是常事,但少爷与首相并不和睦,大家心知肚明,几乎不会这样贸贸然上门做客。小少爷,你看如何是好?”
首相亲临,若是让将军府的下人拒之门外,未免太过失礼。
但主人家不在,若是让首相进了门,难不成还要让将军赶回来接待他?
段栩然听完乔管家的话,左思右想,道:“先生那边我跟他说。我们就先告诉首相,先生不在,如果他愿意就请他在前厅喝杯茶歇歇,不想喝茶就下次再来。总归是他不提前预约跑来别人家里,没礼貌的是他才对。”
乔管家满脸欣慰:“小少爷英明。”不用教就会了。
乔管家躬身退下,亲自带着人过去回话。
不料图尔维欣然进了前厅,然后告诉乔管家:“我不是来见穆将军的。”
“穆将军带回家的那个孩子,叫段栩然吧?”图尔维说。
“我想见见他。”
乔管家很诧异,图尔维和段栩然不过一面之缘,值得亲自找上门来?
他不认为图尔维是真的对段栩然产生了兴趣,只当是对方的无聊挑衅,不卑不亢地回绝道:“首相大人,那位是我们穆家的小少爷,不参与对外应酬。您如果想见他,还请直接告知少爷。”
图尔维笑了笑,和和气气地说:“什么小少爷?他不是穆将军从实验室里捡回来的孩子吗?”
乔管家脸色一变,险些没控制住。
这老东西查过段栩然?!
“行了,”图尔维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你一个管家,我也不为难你。”
“你现在就跟你们家主子说,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他或者段栩然,我总要见一个,否则我是不会离开的。”
第72章
乔管家走后, 段栩然立刻和穆宵取得了联系。
穆宵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镇定,沉声安抚他:“知道了,不用担心, 我马上回来处理。你别理会他, 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段栩然应了, 穆宵又温柔地问:“想吃小蛋糕吗?回来给你带。”
通完话, 段栩然的不安减少了许多。但他还是不放心, 开始在光脑上查询和首相有关的新闻。
在伽马帝国, 将军和首相不睦似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代表着了伽马政坛的两大主要对立势力, 时常在很多决策决议上发生冲突。
穆宵的拥护者认为首相图尔维是阴险的笑面虎,图尔维的党羽则骂穆宵是冷血的杀人机器。
图尔维一派曾经甚至还发起过弹劾将军的议案,认为他应当卸下军部的职务, 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皇室贵族。理由是穆宵行事霸道野心勃勃, 这种强势会让其他星系感觉受到威胁,不利于伽马的对外形象和友好外交。
段栩然:“……”
他忍不住在其中一个咒骂图尔维阴险的评论后附议道:“无耻且愚蠢。”
没有穆宵在前线的浴血奋战, 伽马会拥有“友好外交”?
段栩然把新闻里能看懂的内容挑着看完了, 也没了在外悠闲喝茶晒太阳的心思。
他让人收拾了东西, 准备先回卧房。
从花园回他的卧房必须要经过前厅后面的门廊和旋转楼梯。
段栩然现在对这个首相十分不满, 不太想见到他的脸, 更不想和人寒暄。
不过首相不认识自己, 他只要装作这家里的下人默默路过……
段栩然瞄了一眼身边的侍从, 他的身上穿着将军府的统一制服。
段栩然:“……”
段栩然:“你好,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衣服?”
段栩然穿着大了一圈的侍从制服, 蹑手蹑脚穿过门廊。
他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身后一个声音叫他:“那位小哥。”
段栩然僵了僵,装作没听见, 兀自抬起另一条腿。
“那位正在上楼梯的小哥。”声音加了重音强调。
段栩然:“……”
他背对前厅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真讨厌,转身露出恭敬的假笑。
那只阴险的、无耻的“笑面虎”正坐在沙发上,啜饮着一杯红茶。
不知道是不是乔管家想故意给他下马威,前厅除了沙发后面的一名侍从,再没有其他招待他的人。
图尔维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段栩然不想和穆宵的敌人说话,又怕他天性奸诈狡猾,随便几句话就从自己嘴里套出什么机密去,灵机一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
他张开嘴,发出一串没意义的音节,用手比划两下,然后拼命向图尔维鞠躬。
你看,我只是个哑巴,为难我你什么也得不到。
图尔维:“……”
他愣了半晌,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大笑:“哈哈哈哈!”
段栩然:“……”
他在心里默默往“无耻”“愚蠢”“阴险”的标签里面加了一个新的:“缺德”。
嘲笑一个残疾人,什么坏种呐!
图尔维被段栩然瞪了好几眼,终于停下笑声。
“你这孩子,还挺机灵的。”他夸段栩然。
段栩然被夸得莫名其妙,觉得这人社交技能太底下了,竟也能在政坛混得风生水起?
他继续装聋作哑,朝着图尔维又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
但他没想到,图尔维居然站起身走过来,把他拦住了。
图尔维笑着说:“别急着走,先过来陪我喝会儿茶聊聊天吧。手语会吧?正好我也会一点。”
段栩然那一刻忽然体会到,为什么大家会把首相叫做“笑面虎”了。
他虽然在笑着,语调温和,姿态里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
段栩然想,也太不尊重人了。
起码不是那种会尊重侍从的人。
段栩然正在思考要怎么拒绝,穆宵带着乔管家从前厅的大门进来。
他身上还穿着黑色军装,军靴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动静,两步就跨到了段栩然面前。
“没事吧?”
穆宵眼神阴沉,仔细观察段栩然的神色,想分辨他有没有受委屈。
段栩然眨了眨眼,犹豫自己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干嘛。
缺德又不尊重人的“笑面虎”在旁边带着笑意说:“穆将军,你捡回来的这孩子挺有意思。不仅假扮你家的佣人,还装成了聋哑人。”
段栩然:“…………”
他头脑一热,冲动道:“你都知道了还在这儿演戏!”
图尔维露出惊讶的表情,段栩然立马后悔了。
穆宵揽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抵着后背往楼梯上推,“嘘,不生气。你先回房间。”
图尔维插嘴道:“穆将军,管家应该告诉你了吧?我今天是来……”
“图尔维先生。”穆宵警告道。
首相不说话了。
目送段栩然上了楼,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穆宵才回头望向图尔维。
饶是图尔维和他争斗数年,深知他本性,此刻看他的眼神也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他举起双手,妥协似地说:“穆将军,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恶意。”
穆宵不答,走过去坐下,伸手解开两粒喉结下方的扣子,后背倚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着。
虽然动作看起来疏懒,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压迫气势却丝毫不减。
“首相大人,你私自闯入我府中来找我的未婚夫,是一种新的宣战手段吗?”穆宵问。
“……什么?”图尔维震惊道。
穆宵表情不耐,却没有任何说谎的迹象。
图尔维慢慢冷静下来,猜测应该是穆宵对他抱有戒心,故意说这样的话,好让他知难而退。
毕竟两人若是有了婚姻关系,段栩然也会变成皇室的一员,届时无论图尔维想做什么,都得先掂量掂量。
他苦笑道:“将军不必说这些哄我。我知道我贸然前来十分失礼,请将军见谅。只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是再三思量,才来走这一遭。”
穆宵一手横搭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看着他,并不答话。
图尔维继续说:“实话实说,我的确是来找段栩然的。”
穆宵听见他喊出段栩然的名字,眼中浮起一丝阴翳。
“那天在夜虹见过之后,我一直觉得他很像犬子,所以回去请人查了查,”图尔维面露歉意。
“我怀疑,段栩然是我丢失多年的小儿子。”-
二楼。
一直躲在墙后偷听的段栩然发出一道细细的抽气声,捂住自己的嘴巴。
穆宵没有任何动作。
他沉默了片刻,面色平静地扬起嘴角,声音森冷:“首相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耐心有限,你最好想清楚再说。”
若是以往,图尔维必定无法容忍穆宵这种嚣张的态度。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像一个真正的慈父一样,心平气和又带点伤感地解释:“我说的都是实话。”
图尔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手有些发抖。
“我那天说过,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几乎从不外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而且,他还有一个双生子哥哥。”
图尔维讲述了一个家族秘辛。
双生子出生之时恰逢家族内乱,导致两人早产,先天缺失。而双生子中的其中一个,在襁褓中便被内鬼偷走,不知去向。他们寻找多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现在图尔维怀疑,段栩然就是另一个失踪的双生子。
图尔维是混血,他的夫人则是黄种人。
如果仔细分辨的话,段栩然略显苍白的肤色和面部轮廓,倒是与图尔维的确有几分相似。
然而穆宵听完之后,只是站起身,对图尔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显然对这个故事不买账。
图尔维焦急道:“将军,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让我为他和他的弟弟做一次DNA检测。到时候自然真相大白!”
穆宵:“不可能。”
图尔维:“你!”
“图尔维,你要斗我可以奉陪,但你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到我的家人身上,”穆宵说,“我保证你会后悔。”
图尔维涨红了脸,见穆宵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喊道:“好,你不信我可以,但你起码要把这件事告诉那孩子吧?!你让他自己做决定,是不是要接受DNA检测。”
“就算当初是你救了他,你也没有资格替他拒绝找到亲生父母的可能!”
穆宵顿了一下。
图尔维见他动摇,不再强逼,转为哀切的语气。
“请将军相信我,这件事不关乎其他任何利益,我也只是想找回我的家人。如果真能找回儿子,我日后愿与将军捐弃前嫌,共同辅佐陛下。”
说完他朝穆宵微微躬身。
图尔维走后,穆宵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转过身,看见段栩然站在楼梯前望着他。
穆宵一怔,表情有些不自然:“然然,你都听见了?”
段栩然点头。
穆宵走过去,想伸手牵他,又有点不敢。
“我……”
然然会不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自私鬼?
段栩然开口了。
他问:“我怎么成你的未婚夫了?”
第73章
段栩然一本正经, 皱着眉头问:“我什么时候成你的未婚夫了?”
穆宵:“……”
他张口结舌,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刚才一时情急,想吓唬吓唬他。”
灯光下, 穆宵英俊的面容上透着一股可疑的薄红。
他低声道:“抱歉, 然然。我知道应该征求你的意见, 完全没有想借此强迫你做决定的意思。”
段栩然目不转睛盯着穆宵看。
比起平时永远冷酷成熟的将军, 这个难为情的穆宵十分罕见。
和校园里年轻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都有着情窦初开的青涩。
很可爱。
穆宵的表白对他而言本来像一个过分离奇的幻梦, 如今好像在慢慢走进现实。
“哦,只是糊弄他啊, ”段栩然拉长音调,“将军差点连我也糊弄了。”
穆宵看他:“怎么?如果然然想的话……”
少年的脸也唰地红了,心虚地移开视线:“我没这么说!我只是突然从别人嘴里知道自己订婚的消息, 有点吓到了。”
“不用担心, 我还没跟你求婚,哪来的订婚?”穆宵说。
段栩然:“……”
他的脸更红了, 小声嘟哝“谁跟你说这个”, 手指快把衣角抠出一个黑洞。
穆宵见他没什么明显不好的情绪, 松了一口气。
他牵着段栩然到沙发上坐下, 问他:“你都知道了。你是怎么想的?”
图尔维此人虚伪狡诈, 但有一句话他说得对。
这是段栩然的事, 段栩然有知情权和决定权。即使他很想, 他也不能替段栩然做决定。
“你觉得呢?你希望我做这个检测吗?”段栩然问。
穆宵怔了怔。
“如果我做了检测,证明我真的是那个人的儿子, 你希望我怎么做?”
穆宵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本末倒置了。
“然然,这是你的身世,你应该先问问自己, 你想怎么做。”他轻声道。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图尔维的话不可尽信,所以他拒绝了对方,他需要更多的时间自己调查这件事。
当然,不可否认,在穆宵的心底的确有一块阴暗的部分,不希望段栩然是图尔维的儿子。
图尔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这样的人如何配做段栩然的父亲?
穆宵甚至觉得,图尔维生不出这么可爱的儿子。
段栩然看上去也很烦恼,他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说:“我其实没那么在意,哪一对父母和我有血缘关系。”
段栩然在一个很平凡的家庭里长大,吵闹,但不失幸福。
和每个普通小孩一样,他的父母辛辛苦苦将他养大,供他吃穿供他读书,宠爱他,也会在生气的时候打骂他。
他想不到这样的父母会把他卖给实验室。
“反正我对亲人又没什么执念,”段栩然对穆宵弯了下嘴角,笑容干干净净。
穆宵眸色发暗,看了他一会儿说:“过来。”
段栩然不明所以,往穆宵身边挪近了一点:“怎么了? ”
穆宵稍一用力,双手穿过他的肩膀下方,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
段栩然:“!!”
他像骤然被人捉住的小野猫,开始弓腰弹背地挣扎:“你……你干嘛!有人……”
但大厅里的佣人们早已很有眼色地退下,除了他们俩,什么人也没有。
“嘘,乖,抱一会儿。”穆宵亲了亲他发烫的耳尖。
段栩然如同被失了定身魔法,瞬间不动了。
穆宵伸手摸他的后背,动作比养猫人还熟练。
他停了少倾,小心翼翼把头偏过去,靠在穆宵的颈侧。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个人,他不是我的亲爹最好,”他像告状一样,语气里全是小心眼。
穆宵的脸色沉下来,“为什么?他骂你了?”
段栩然对人的好恶比较迟钝,就连对尹知聿也没有表现出过明显的恶感。他明确说不喜欢,那这人肯定把他得罪狠了。
“那没有,”段栩然说,“我去搜了新闻看。”
段栩然几乎是义愤填膺地复述了网友那些评价,尤其是首相不自量力企图弹劾将军那段。
“太坏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要是没有你保护帝国,他连首相都做不成,只能去做奸贼!”
段栩然越说代入感越强。
今天短短一面,他已经说了图尔维很多坏话,如今又找到新的负面标签,把“这人可能是我亲爹”的事彻底抛在脑后。
穆宵及时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
“好了,网友们说的也不全是真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好吧,虽然大部分是真的……但万一呢?
万一图尔维真的是段栩然的生父,那他今后想起这一段,很难自处。
段栩然怀疑地看穆宵:“那他不是这样的人吗?他没有弹劾过你?”
穆宵:“……是有些政见不合。但也没那么简单。”
穆宵含含糊糊说了一堆复杂的词,成功把段栩然搅昏。
段栩然最后问:“那你讨厌他吗?”
穆宵亲了一下他的眼睛,“然然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
段栩然:“……敷衍。”
他叽叽咕咕埋怨了一番,没有再继续追问-
做完最后一次检查,马医生关闭光屏上的报告,用一种激动人心的口吻说:“恭喜你,段先生,你已经痊愈了!”
本该在三年前就完成的治疗,现在终于得以结束。
他也不用再在将军的死亡凝视下工作啦!
段栩然看了看身边的穆宵,还有些不敢相信:“那我以后,完全是正常人了?”
不等穆宵开口,马医生飞快抢答:“段先生这说的什么话?您一直都是正常人,只不过有一些小小的疾病而已。现在这个时代,谁身上还没几个病呢?只要之后您好好保重身体,每年定期体检,会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健康。”
段栩然的手被另一个人握在滚烫的掌心,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其实有很长时间,觉得自己和穆宵是不对等的。
不止是身份,地位,更重要的是他曾经作为实验体,连一个独立的人都算不上。
那段时间太漫长,他甚至不确定,实验是不是会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改造他的大脑和人格。
但穆宵把他养得很好。
他做噩梦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几乎不再会轻易应激。
实验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被耐心地一一洗去,现在唯一可见的,只有手上那条植入芯片留下的伤疤。
段栩然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像一条小型山丘。
穆宵紧张地问他:“怎么了?还痛吗?”
段栩然摇头,眼睛弯弯地笑了:“不痛了。”
他已经想好了。
今天,就可以做出他的决定。
段栩然坚持不让穆宵送他回家,更不让他陪,说自己还要去买点私人的东西。
他的“禁足令”前一周就解除了,所以尽管穆宵千百个不情愿,也找不到借口限制他的自由。
最后穆宵没办法,只能临时调来了邵知礼。
“小方还在升级,没人跟着你我不放心。”他试图摆出将军的威严,“你听话。”
段栩然很无语,拒绝和他说再见,并且只把背影留给他。
穆宵这人也是超绝钝感力,一点都感觉不到邵副官对他有意见吗?居然还让人家来做这种无聊的小儿科工作!
邵副官倒是公事公办,一脸肃穆:“段先生,您想去哪儿?”
段栩然小心翼翼地问:“我告诉了你,你不会对将军出卖我吧?”
邵知礼:“段先生,我要是不出卖您,就等于出卖了将军。”
段栩然:“……”
段栩然索性坦白道:“我要去买花,跟你的长官告白。他等我告白等很久了,如果你不想破坏他的惊喜感,请不要告诉他可以吗?”
邵知礼:“……”
邵副官的脸色在听到“等我告白”时黑了起码两个度,像是想说“你凭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并且风度极佳地说了“可以”。
段栩然很高兴,问过乔管家之后,选了一家花店。
和真正的食物一样,植物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稀有品。
它矜贵,生命短暂,香味和形态都可以被替代。只有那些讲究的富人们才会在意那一点真实的鲜活。
不过段栩然总是想起他们在皇宫里的屋顶花园,身边开满鲜花的情景。
他那时候还没有恢复记忆,却已经意识到,自己对穆宵动了心。
段栩然选了一大捧心仪的花,抱在怀里自得其乐地欣赏半天。
正要付钱,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哥哥?”
他不知道对方在叫谁,只是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一眼。
然后定住不动了。
街对面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孩。
很白,比他还瘦,衣服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
但他似乎也被人照顾得很好,从头到脚透出一股养尊处优的味道。
这男孩,有一张和他非常相似的脸。
至少有□□成。
是那种段栩然乍一看,会以为是在照镜子的程度。
他张了张嘴,想起首相的话。
男孩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急匆匆地穿马路过来,想到面前和他说话。
邵知礼恪尽职守,上前将他拦在几米外,严肃地问:“你是谁?找段先生有什么事?”
男孩:“我……”
倏然间,男孩的表情变得惊恐,他望着邵知礼的身后,大喊道:“当心!”
邵知礼心一沉,立刻转身——
一辆突然失控的悬浮车正在朝段栩然撞过去。
他目眦欲裂:“段先生!”
轰!
巨响之后,车撞进花店中。
原本生机勃勃的花朵被碾落在地,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第74章
同一时间, 穆宵正在军部开会。
几个军/区的参谋长为了下个季度的军费预算吵得面红耳赤,离拔枪互射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而约束他们的那根“稻草”坐在椅子上,难得有些心猿意马。
穆宵想起了临走前段栩然说“私人东西”时的表情。
强作镇定, 嗓音上飘, 耳朵渐渐变成浅粉色。
少年的心思一点也藏不住, 他要买的这件东西一定和自己有关。
但现在既不是节日, 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为什么要特地去给自己买礼物?
“……瓦里区离阿斯特拉最近, 有将军坐镇,连星际海盗都不会从你们那儿过, 根本用不着这么多军费!我们天天打月月打……”
“放你爹的屁!老子那是支援中枢!没有老子养的舰队你他娘早变成太空垃圾了!”
“将军!请您允许我跟这块叉烧决斗!”
“将……”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穆宵,祈盼他做主,结果看见坐在上首的将军大人, 挂着一个堪称悚然的神秘微笑。
“……”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位区参谋长对视一眼, 老老实实回到座位上,状如鹌鹑。
完了, 将军笑得好可怕, 这下有人要倒霉了。
穆宵回过神, 表情平和地看着自己的下属们。
“嗯, 我知道了。你们的确各有难处, 我会想办法让首相和财长增拨军费的。”
众人沉默。
大为震撼。
可惜邵副官今天不在, 否则可以偷偷找副官八卦一下, 将军家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多尼亚区的参谋长受到鼓舞,奋然起立发言:“将军, 我们的军团……”
话音未落,一声奇怪的嗡鸣声响彻会议室。
像某种不祥的警报。
众人以为发生了突然袭击,下意识去摸各自的武器。
然而会议室安然无恙。
唯有将军猝然起身, 用一种近乎恐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光脑。
参谋长们甚至来不及问出了什么事,就见他飞快地冲出会议室,一句话也没留下。
大家面面相觑。
多尼亚区的参谋长迟疑地问:“我……是不是看错了?刚才将军的手是在发抖吗?”
瓦里参谋长脸色难看:“将军连配枪都落下了。”
所有人把视线投向桌上的枪。
“有什么可怕的大事发生了。各位,做好战斗准备吧。”-
邵知礼等在医院门口。
他看上去依旧表情镇定一副硬汉风范,但非要说的话,人其实已经走一会儿了。
车撞进花店的刹那,邵知礼就给自己的人生画了个句号。
他这一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跟着将军闯星海过虫洞,从未办砸过任何一件将军布置的任务。
谁想竟然会在一个普通的花店里失了职。
如果段栩然因此身亡,他还有何颜面回去向将军复命?
他没能保护好将军的爱人,有愧于将军的栽培。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先去解决肇事司机为将军报仇,然后再解决他自己……
“然然呢?”
邵知礼一凛:“长官!”
穆宵的到来打断了邵知礼的自我鞭尸,他立刻快速向穆宵汇报了情况——
当时那辆悬浮车,奇迹般地没撞到段栩然,只是擦着他的身体栽进前面的花桶里。
但段栩然为了躲避,朝旁边猛扑了一下,不巧撞翻了重达几十斤的铁制花架。
花架压住他的下半身,上面尖锐的棱角扎破了他大腿上的动脉,短时间内造成了大量失血,段栩然很快陷入休克。
万幸的是,他佩戴的光脑是军队最新研发的产品,检测到佩戴者伤势后,可以延展为小型治疗机,做应急救治。
邵知礼赶在动脉失血的黄金抢救时间内,借助光脑替段栩然完成初步止血,然后将他送到了医院。
“输了血,伤口也进行了缝合,段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了,”邵知礼重复了一遍。
这句最重要的话,他其实之前和穆宵通话时就说过了。
只是长官的脸色实在太差,他担心他根本没听清。
穆宵的手垂在身侧,仍然在发抖。
不过比刚收到警报时好了太多。
他示意邵知礼不用跟着他,急迫地推开病房的门,错过了邵知礼欲言又止的眼神。
病房里,少年背对着门,居然坐在床边的探视椅上,身上还换了一套干干净净的衣服。
穆宵一怔:“宝宝——”
少年回过头。
那是一张他昼夜相对、异常熟悉的脸。
但那绝不是段栩然。
穆宵马上意识到什么,脸色蓦地阴沉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出去。”
少年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我……我是……”
病床上躺着的段栩然探出半个脑袋,叫他:“穆宵?你来啦?”
穆宵不再理会他,快步走到段栩然身边。
段栩然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脸上没有痛苦表情,只是嘴唇没什么血色,皮肤被日光灯照得仿佛透明一般。
像一不留神就要融化的小雪人。
穆宵捉起他的手,完全地,用力地握在掌心中。
段栩然被捏得有点痛,但他忍着没出声,若无其事把另一只手覆盖在穆宵的手背上,摸了摸。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吧?”他小声说,“其实没什么事的,邵副官太紧张了,我怕他跟你夸大其词。”
穆宵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住段栩然。
然后他倾身向前,额头轻轻贴住段栩然,用鼻尖蹭了蹭他,问道:“痛吗?”
段栩然想摇头,又舍不得和穆宵分开,赶快回答:“只痛了一小下,很快就不痛了。你给我的这个光脑……很好用。”
穆宵顺势把他整个上半身搂进怀里,低沉地嗯了一声。
第一次,段栩然主动回抱住穆宵,依恋地将脸贴在他颈侧。
他不想承认,他也很害怕。
血好像喷泉一样从他腿上喷溅出来,他不怎么感觉得到痛,却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仿佛有谁想把他从这具身体里拉扯出来。
段栩然不想死。
他还没有把花送给穆宵,还没有告诉他,他一直爱他。
哪怕不记得穆宵是谁了,哪怕将军变成了傻子,他还是会再爱上他。
穆宵抱了段栩然一会儿,担心影响他的伤口,小心松开他,让他倚着靠背。
段栩然没放开他的手,有点难过地说:“就是我的花,都没了。”
穆宵窒了一下,问:“你去给我买花?”
段栩然点点头,他现在脑子还不灵光,忘了嘲笑穆宵自作多情,怎么敢肯定那花就是送他的。
他满心只有遗憾和怅然。
他被压在花架下时,手里捧的花也摔到了一边。
它和店里的杂物全部滚落到一起,不仅被碾得稀碎,还沾上了许多血,脏兮兮的,一片狼藉。
“我挑了好久,很喜欢的,都被它撞坏了。”
段栩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语无伦次地对男人告状。
穆宵眼眶胀痛,掩饰性地垂下眼睫,低头在段栩然手上吻了一下。
“你想要什么样花,我都找给你。保证比今天的好看一万倍。”
段栩然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要你喜欢的吧。”
穆宵轻轻地嗯了一声,终于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少年的嘴角。
“那我只喜欢然然。”
段栩然的脸倏然变红,手腕上监测病人生理数据的腕表发出不健康的警报声。
紧接着,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那个……不好意思,哥哥现在最好不要情绪激动,好好休息。”
两人双双一僵,这才想起来,病房里还有一个人!
段栩然崩溃地呻/吟一声,扑通倒在枕头上,试图用被子把自己完全埋起来。
穆宵沉着脸转身:“谁是你哥哥?我好像说过,让你出去。”
少年咬着下嘴唇,泫然欲泣地望着穆宵。
那张脸明明十分相似,却无法激起穆宵一点同情,反而莫名烦躁。
段栩然拉他:“你别这么凶,他……他刚才给我输血了。”
穆宵皱眉:“什么?他给你输血?为什么?”
医院明明有完备的血库,无论多稀有的血型都有储备,怎么可能需要一个外人来临时提供血液?
段栩然梗了一下,嘟囔道:“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又没什么意识,后来听医生说的……”
穆宵感觉心脏被人狠狠挠了一爪,马上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不是在凶你。”
那男生主动解释:“是我提出来的。”
“你应该还不知道,我刚才跟小然做过自我介绍了,我叫阿尔兰,当今首相是我的父亲。”
酷肖段栩然的阿尔兰说:“我早就听父亲说,可能找到了我的双胞胎哥哥,一直希望能和他见上一面。因为哥哥不太想回家,我今天本来想找哥哥聊一聊,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哦对,刚才急救的时候我听见医生说血库出了问题,所以才……”
穆宵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你刚好出现,然然刚好受伤,然后血库刚好缺血?”
阿尔兰呆呆地张大嘴,似乎没听懂他的质疑。
“穆宵,你不要欺人太甚。”
图尔维推门而入,愤怒地直视他:“我已经让医院做过DNA检测了,小然和阿尔兰根本就是双生子。”
“我要带我的儿子回家,今天就算是陛下亲临,我也绝不会让步。”
第75章
“什么时候做过DNA检测了?!我怎么不知道?”段栩然大惊失色。
图尔维一脸痛心。
“孩子, 你一出事阿尔兰就联系了我,我接到消息立刻赶过来了。因为阿尔兰要为你输血,所以我请医生顺便做了个检测。”
穆宵看向阿尔兰, 眼神阴鸷:“这才是你自告奋勇输血的原因?”
阿尔兰躲到父亲身后, 揉了揉眼睛, 怯生生道:“不是的……是医院……”
图尔维护着他, 愤怒道:“穆宵!你够了!阿尔兰是出于对他兄长的关心才这么做, 你对我有意见可以, 为什么要不断践踏一个小孩子的真心!”
穆宵淡淡地说:“首相大人,巧合太多, 很难不让人怀疑。”
图尔维看了看段栩然,忍气吞声:“好,我知道你一直不信任我, 可以理解。但不管你怎么想, 报告不会有假。段栩然的确是我的亲生儿子,阿尔兰的亲哥哥。我们找他已经找了许多年, 希望你不要阻拦我带孩子回家。”
穆宵问段栩然:“宝宝, 你想跟他走吗?”
图尔维:“你……”
段栩然往后缩了缩, 像刚才阿尔兰一样, 躲到了穆宵身后。
意思不言而喻。
图尔维:“……”
他仍然不甘心, 好声好气哄道:“小然, 家里环境比这里好多了, 什么都有。跟爸爸回去吧,何必在这里受苦?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
段栩然抓着穆宵的衣角, 垂着头,一声不吭。
穆宵:“他不愿意,你走吧。”
图尔维大怒:“穆宵!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你有什么资格瞎掺和?!我已经查过了,你们根本就没有订婚!”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穆宵漠然道,“这是迟早的事。”
图尔维:“……”
图尔维对自己身后的侍从说:“报警,给我报特别警卫队!我今天倒要看看是将军大还是国法大!!”
穆宵:“邵知礼。”
“在。”
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候在门口的邵副官向前跨了一步,朗声报告:“飞鹰中队就近待命,两分钟内可以占领医院。此外,瓦里区、多尼亚区、星渚和弦歌等区的军团也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可以出发。”
图尔维:“……”
穆宵扬了扬眉,随后飞快按下心中那丝诧异,对图尔维礼貌地说:“本将军没什么本事,不敢与国法相比。但若是首相要来硬的,我乐意奉陪到底。”
图尔维气得眼珠子暴凸,嘴皮哆嗦:“穆宵你要造反吗?!”
穆宵平易近人:“怎敢,这不过是全星系兵力的百分之一。”
剩下九成九,他还没用上。
图尔维:“……无耻!”
图尔维威胁不了穆宵,只得转向段栩然,神色凄然。
“孩子,你是不是因为害怕他才不敢跟爸爸回家?不要害怕,爸爸虽不及这莽夫武力强横,但你只要开口,爸爸豁出命去也会带你回家。”
段栩然连忙摆手:“不用,我不怕他。我……是我自己不想跟你走。”
图尔维:“……”
图尔维最后带着阿尔兰悻悻地离开了,临走前扔下一句“告御状”的威胁。
邵知礼对着他们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被穆宵叫道:“怎么回事?其他几个军团为何也在备战?”
飞鹰中队并不是专为恐吓首相准备的。他们暗中保护穆宵安全,通常他在哪,中队就会在哪。
但军团是怎么回事?
邵知礼面露尴尬,不好直说,只能含混道:“是参谋长们比较担心,要不您回头跟他们解释一下?”
“……知道了,”穆宵摆手,“出去吧。”-
房间里总算只剩下穆宵和段栩然。
两人异口同声——
“他要告你……”
“你真的不想……”
穆宵顿了下,嘴角升起:“图尔维爱告刁状,但告不了我,不用担心。”
段栩然松了一口气。
穆宵问:“你呢?你真的不想和他回去么?”
段栩然摇摇头。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如果只是找到亲生父母和家人,他或许会很开心,起码知道自己不是孤零零活在这世上。
可这个人偏偏是穆宵的敌人。
段栩然有点烦躁,抬手胡乱抓了两把头发。
穆宵突然俯身过来,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不要胡思乱想。”
段栩然呆了呆,脸瞬间加热到可以取暖的程度。
“你、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男人又亲了他一下。
“怎么了?”
段栩然:“为……”
穆宵毫无心理负担,神情坦然,又又又亲了亲他的嘴巴。
“先在没人了,刚才的事还没做完,正好续上。”
说完他把段栩然的后背压向自己,准备把这种蜻蜓点水的亲亲延长为一个完整的、足够解渴的吻。
段栩然终于找到机会,一把捂住他的嘴。
穆宵:“……”
段栩然顾不得手心里令人心痒的柔软触感,红着脸坚持道:“等等、等等,我想问一个问题。”
穆宵停下,叹气:“什么?”
“他跟我长得很像,对不对?”段栩然问,“你看到他会觉得……奇怪吗?”
穆宵:“哪里像?不像。”
“……”段栩然用力捏了一下他的嘴唇,不太高兴地说:“你不要敷衍我,认真回答。”
穆宵叹了一口更长的气,拉下段栩然捣乱的手,在他掌心亲了亲,然后才说:“是很像。但是不至于像到不能分辨出你们是两个人。”
段栩然不信:“真的吗?可是刚才医生、护士还有邵副官,他们全都认错过。”
说明两个人的相似程度,甚至到了一种不需要DNA检测的地步。
穆宵说:“因为他们都不是我。我不会认错你们。”
段栩然还想说什么,但穆宵这回不再听了,温柔小心地控制住他的双手,吻了上来。
可能是记住了刚才阿尔兰说的“不要情绪激动”,穆宵吻得很温和。
但段栩然还是听见自己剧烈心跳的声音。
穆宵伸出一只手安抚他的胸口,一边亲他,一边低声问——
“为什么给我买花?”
“送花的时候……准备说什么呢?”
“然然都想好了吗?可以吗?”
“……答应我了吗?”
气息在唇齿间炽热地纠缠,段栩然从鼻腔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如同溺水的人,只能攀着这根名为“穆宵”的稻草,从他的嘴里汲取自己所需的氧气。
“花……”段栩然语无伦次,“没有花……”
穆宵吻得稍微重了些,听见段栩然喉咙里挤出一小声像呜咽的动静,才松开他满意地说:“不要花,只要你。”
“我爱你,然然。”
段栩然怔怔地望着他,眼睛里盈着水光,好像有点傻了。
腕表又在报警。
“我,我也……爱你。”段栩然用的是气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勇敢。
穆宵看了一眼他的手,确认腕表上只有心跳数值在变化,遂替他摘掉腕表,扔到一边。
然后又吻了上去-
段栩然很快出院,回到将军府休养。
乔管家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病房里的一些传言,每天像在和人较劲,变着法子给他做营养餐、搞营养训练、准备营养泡浴……
“环境好?谁家环境不好?!真是好笑!”乔管家义愤填膺,优雅地骂骂咧咧。
“小少爷,将军这城堡可是有上千年历史,穆家祖祖辈辈继承下来的,比有些暴发户的破烂别墅强多了!我们什么没有?只是少爷不讲享受,不爱显摆!”
段栩然哭笑不得,拒绝了乔管家投喂的食物:“乔叔我真的吃不下了……我知道,家里什么都是最好的,包括乔叔也是!”
乔管家喜笑颜开:“小少爷真有眼光!来,这粥是补气血的,不占肚子,你刚才没吃什么……”
段栩然愁眉苦脸,正在思考推脱的理由,忽然眼尖地发现穆宵走了进来。
他一蹦三尺高,奔向那个总能救他于水火的怀抱:“你回来啦!”
穆宵接住他,训道:“不要跑,慢慢走。”
段栩然趴在他耳边小声求救:“乔叔又把我当猪喂了……”
穆宵扬起一个不明显的笑,一本正经地掂了掂他:“这猪不合格,太轻了。”
“……”段栩然用力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才猪,你全家都是猪。”
乔管家终于放下他手里的罪恶之碗,笑眯眯地带着佣人们退下,把地方留给两位主人。
穆宵把段栩然放在沙发上,肃了神色,说:“宝宝,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段栩然紧张起来:“什么?”
穆宵拿出一份纸质报告,放在他的腿上。
“这是我亲自找人做的DNA检测,你和图尔维的儿子,的确是双生子。”
检测机构的报告上显示,他们二人是同卵双胞胎,除少数突变外,几乎享有百分之百一致的核DNA。
段栩然愣了下,拿起报告。
“你怎么会有阿尔兰的……”
穆宵解释:“他们从病房走的时候,邵副官拿到了他的头发。”
段栩然:“……”
段栩然没看报告,穆宵说是真的,那一定就是真的。
他其实早已有了猜测,只不过始终不愿意面对。
穆宵摸摸他的头,说:“不要因为我们的关系,放弃你自己的家人。”
穆宵做了调查,图尔维为人为官他虽不赞同,但不可否认的是,首相对自己的家人是非常好的。
他很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小儿子阿尔兰,因为体弱多病,一直被他藏在家里娇养着,从没有遭过他的厌弃,依然百般受宠。
段栩然既是他的亲儿子,他会善待段栩然。
而且,多一个靠山,对段栩然是好事。
万一将来自己遭遇不测,还能有人照顾他,不至于像三年前一样,想要托孤都找不到对象。
这才是穆宵最看重的一点。
不过穆宵没提这回事,只是和段栩然分享了一些图尔维与儿子和家人相处的情报。
段栩然翻看那些照片和文字描述,慢吞吞地说:“好吧,我会好好跟他们聊一聊。”-
首相府。
图尔维面色阴沉,敲了敲鎏金的扶手,对面前的人说:“阿尔兰的病拖不起了,什么时候能把段栩然带回来?”
那人回道:“穆宵把人看得太死,将军府比皇宫的安保还要严密,我们找不到机会。”
图尔维说:“我已经向皇帝和内阁施压了,如果穆宵还是这样固执,那我们就强硬一点,状告他非法囚禁官员家人。闹出去,闹大一点,务必绊住他。”
“是。”
“爸爸,我可以帮忙。”
阿尔兰走进客厅,面带嫌弃:“我那天和他聊过天,这人蠢得可怜。我会想办法让他自己过来的。”
图尔维点头:“你注意安全,不要强求。”
阿尔兰笑了笑,眼神高傲:“放心吧爸爸,对付他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第76章
“肇事车是一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 当时车上没有人,”邵知礼为穆宵播放事故当日的画面。
“它是前往五十米外的成衣店接客人的,途中系统突发故障失去控制, 才意外冲进花店。”
穆宵看着悬浮车撞向段栩然的刹那, 手指不自觉痉挛了一下, 面沉如水。
邵知礼识趣地关掉画面, “车牌号、租车公司和车辆生产公司都查过了, 暂时没发现异常。之前他们的确发生过类似的系统故障, 在一年前还有乘客起诉过他们。”
一切都很合理,好像只是段栩然太倒霉, 所以才遇到这起车祸。
“接着查,”穆宵说。
“如果确定没有其他势力介入,按危害公共安全罪起诉生产方和租赁方。请廉政司也去走一趟。”
“是。”邵知礼肃然。
他和长官一样, 总觉得这件事过于巧合。
太相信巧合的人, 容易变成战场上的短命鬼。
邵知礼结束汇报,利落递上自己执行任务不利的检讨书。
“长官, 我这次……”
穆宵的光脑突然闪烁, 浮出段栩然鼻尖顶着奶油傻笑的画面。
邵知礼:“……”
穆宵看他一眼:“不用检讨, 将功折罪。”
说完挥手示意他出去, 样子很有些刻不容缓。
邵知礼安静地敬了个军礼, 把检讨书放在桌上, 退出办公室。
男人锋利的眉眼霎时柔和下来, 接通光脑:“然然,怎么了?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
段栩然趴在床上, 下半张脸陷在被子里,眼睛看起来越发圆溜溜的可爱。
“哦,那、那我不打扰你吧?”他期期艾艾。
穆宵:“想要什么?说。”
段栩然:“……你怎么知道!”
穆宵音调平静:“嗯, 平时不会这么撒娇。”
段栩然愤然抗议:“我没撒娇!”
穆宵的嗓音中泄出少许笑意:“撒娇好,我喜欢你跟我撒娇。”
段栩然:“……”
段栩然摸摸耳朵,笨拙地转移话题:“我是想问你,能不能陪我去见阿尔兰?我……我有点紧张。”
穆宵一顿,“他找你了?”
段栩然点头。
他没想到不等自己主动,阿尔兰先来约他见面了。
相比印象不好的亲爹,段栩然对这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没什么恶感。
甚至还有点好奇和亲近。
更何况,对方还为自己输了血,也算救命恩人了吧?
那天在医院,因为他和穆宵都处于应激状态,他没放太多心思在阿尔兰身上。
现在回想一下,阿尔兰的性格倒是和首相大不相同,他说话总是细声细气,一看就是很有礼貌、为人和软的乖孩子。
在穆宵没来之前,他一直陪在段栩然病床边,絮絮叨叨安慰他。
“当然要陪你,”穆宵说,“什么时候?我来安排。”
段栩然说完时间地点,有点犹豫地问:“那个,首相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穆宵没提图尔维那些小打小闹,好整以暇地靠上椅背:“怎么了,然然担心我?”
“当然担心你啊。”段栩然老老实实地说。
他甚至在考虑,既然首相一家真是他的家人,不如他早点回家去,也好让他的亲生父亲别再因为这个为难穆宵。
穆宵问:“那将来我们结了婚,我和首相若是闹矛盾,然然帮我还是帮父亲?”
段栩然:“……”
“我要挂了,”段栩然忿忿地去戳通话按钮。
他就多余操这份心!
穆宵笑出声,“乖,今天表现很好,回家奖励你。”
“……为什么?我做什么了?”段栩然莫名其妙。
“会跟我提要求了,”穆宵夸赞道,“好孩子。”
段栩然:“……”
他捂住发烫的耳朵,啪地挂断光脑,拒绝再听男人妖言惑众-
和阿尔兰的见面约在一家段栩然常去的咖啡厅,那儿有他最喜欢的茉莉柚子芝士蛋糕。
他刚给阿尔兰点好,身穿白色毛衣的少年就从门口进来了。
看见段栩然,阿尔兰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欣喜地跑上前:“哥哥!哥……”
下一秒,阿尔兰一脚急刹车,怯生生地望向他身边的男人:“将、将军大人。”
男人面容冷酷,漆黑的眼眸仿佛自带射线,一寸一寸检视他的内里,试图将他剖开,摊在阳光下。
阿尔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段栩然拉了一下穆宵,对阿尔兰笑道:“你别怕啊。他就是看起来凶,其实人很好的。”
穆宵:“……”
阿尔兰:“……”
见阿尔兰还是很紧张,段栩然把穆宵撵到自己身后的座位,然后请阿尔兰过来。
阿尔兰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像个小孩一样拍了拍胸口。
段栩然觉得好笑又可爱,把甜牛奶酒酿和造型精致的蛋糕推过去。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尝尝?”
阿尔兰连忙摆手:“谢谢哥哥。不过我身体不好,不敢乱吃东西,怕过敏。”
段栩然“啊”了一声,抱歉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阿尔兰笑得很甜:“没关系,我都习惯了,闻闻味道就好。爸爸平时都不允许这些东西出现在家里,今天有哥哥,我也算饱眼福了。”
段栩然很内疚,没想到阿尔兰的身体这么脆弱,赶紧将蛋糕都放到一边,自己也不吃了。
两人聊了很久的天。
就像段栩然想的那样,阿尔兰是一个非常讨喜的孩子。
嘴甜,活泼爱笑,又有礼貌,和段栩然回到阿斯特拉之后遇到的那些贵族孩子全都不一样。
他跟段栩然分享了许多小时候的趣事,告诉他爸爸的严厉和慈爱。
“妈妈走得很早,爸爸又当爹又当妈,把我和大哥拉扯大。我身体不好,他要忙工作,还要一年一年找你,真的很不容易。”阿尔兰揉眼睛。
他也会全神贯注地听段栩然讲阿尔法的故事,并对他捡垃圾的本事大为赞叹。
“我好羡慕你啊,”阿尔兰满脸向往,“你怎么能在那么高的垃圾山上找出有用的东西?我要是身体好,也想跟你一起冒险!”
段栩然被养父母卖给实验室的时候才十四岁,那之后,他再也没交到过同龄的朋友。
尽管穆宵待他很好,将军府的人也是,但和这种感觉又不一样。
段栩然第一次体会到,有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是什么滋味。
好像被父母抛弃的痛苦都得到了弥补,生命残缺的部分又重新完整了。
小小的聚会结束时,两个人都很开心。
段栩然把阿尔兰送到门口的悬浮车上,阿尔兰见穆宵没有跟过来,拉着段栩然小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段栩然愣了冷,脸倏然泛红,忍着害羞答应道:“嗯,很喜欢。”
阿尔兰呼出一口气,笑眯眯道:“好吧,他虽然有点凶,但确实对你挺好的。他刚才不许你喝太多冷饮的样子,和爸爸凶我时一模一样。”
段栩然噗嗤笑出来。
他觉得穆宵可能不会喜欢这种对比。
“你还好吧?身体没事吗?”段栩然问阿尔兰。
他今天听了太多次阿尔兰说自己身体不好,少年现在脸色的确变得苍白,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段栩然心底升起隐隐的担忧和怜悯。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首相那么有钱,应该可以治好吧?
阿尔兰身残志坚地表示自己没事,并且和他约定了,下次再一起出来玩。
他们依依不舍说了再见。
穆宵一直没说话,当一个忠实沉默的陪伴者。
直到上了悬浮车,他才将段栩然抱到身前,表情严肃,磨着后槽牙问——
“我像爸爸?”
段栩然大吃一惊:“堂堂将军,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穆宵:“……”
穆宵:“快说。”
段栩然忍着笑,紧皱眉头,思索道:“嗯……这个……”
穆宵忍无可忍,按住段栩然的后脑勺,不讲道德地吻了上去。
要身体力行让他知道,不恰当的比喻会有代价。
哪怕只是听一听,也不行-
段栩然和阿尔兰后来又出去了几次,关系逐渐要好。
相应的,图尔维也不再和穆宵针锋相对。
虽然还没能如愿让段栩然离开将军府,但起码看到一点认回儿子的希望。
穆宵的判断则简单许多。
只要能让段栩然高兴,他都会答应。
他不再每次都陪着段栩然去参加他的小朋友聚会,换回了完成改造的小方和两个护卫。
——不是他不愿意,是段栩然不愿意。
嫌他碍事。
这天,段栩然原本和阿尔兰约好去一个公园,临出门前却收到阿尔兰的讯息。
【对不起哥哥,我生病了,要待在家里休息,今天不能和你见面了。o(╥﹏╥)o】
段栩然连忙发过去一大段安慰的话,又问他有没有好一些。
两分钟后,阿尔兰的脸出现在光脑终端的屏幕上。
他的声音比平时虚弱很多,面无血色,病恹恹地问:“哥哥,你能不能……来家里看看我?爸爸和大哥都不在,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寂寞。”
阿尔兰看起可怜得要命,段栩然几乎没怎么思考,答应道:“好啊。那你等我,我这就过来。”
第77章
段栩然和阿尔兰来往有一个月了, 这还是第一次去首相府。
首相家的佣人们似乎并不知道段栩然的身份,把他当作小少爷邀请的普通客人迎了进去。
上楼时,陪着段栩然出行的两名护卫被拦在了前厅。
管家傲然道:“小少爷的房间一向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的, 还请段先生理解。其实按照惯例, 我们府中甚至是不允许客人的随行安保进入的。两位能在前厅等候, 已经是小少爷特别破例了。”
两人都是穆宵的亲卫, 闻言互相交换了一个吐槽的眼神。
这老登, 还装上了。
他们跟着将军连皇宫都进得, 进不得一个区区相府?
护卫们以邵副官为前车之鉴,不是很想擅离职守, 只好请示段栩然:“小少爷?”
段栩然也觉得首相家规矩太多了,但想想或许乔管家对外也这样严格,好像能理解。
“那就有劳两位在这儿等我吧。 ”他说。
横竖这里是首相府内, 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怕真有个万一, 他还藏了王牌呢。
段栩然摸摸自己衣领下方一枚银色古朴的胸针,跟着管家上了楼。
阿尔兰的房间在三楼。
如今本该是阳光明媚的时候, 里面却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房间里充满郁郁寡欢的死气。
阿尔兰裹在蓬松的羽绒被里, 双目紧闭, 脸色苍白, 鼻腔下方还插着一根软胶管, 连接到旁边的仪器里。
听见段栩然进来的声音, 他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哥哥, 你来啦。”
阿尔兰看起来楚楚可怜,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难免动恻隐之心。
但或许是因为那张脸和自己太像,段栩然朝他走过去时, 忽然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变成了自己。
段栩然摇摇头,暗自觉得好笑。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迷信了?又或许,是因为血脉的力量他才如此感同身受?
“你还好吗?”段栩然走到床边坐下,担忧地看着阿尔兰,“严不严重?需要去医院吗?”
阿尔兰撅嘴:“医院的条件还没家里好呢。而且爸爸帮我把医生都请到家里了,他们会24小时待命。”
说完阿尔兰又主动解释:“不用担心,现在还好,死不了。”
段栩然:“……”
“不要这么说,你还年轻呢,离死还很远很远,”他安慰道,“只要你好好治疗,肯定会好起来的。”
阿尔兰的太阳穴似乎有根血管跳了一下。
他偏过头,沉默地望着旁边的治疗仪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哥哥身体健康,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阿尔兰的嗓音低哑,好像从牙齿缝里使劲挤出来的一样,全是不甘。
段栩然怔了怔,朝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尔兰转过脸,忽地一笑:“没关系哥哥,是生病太难受了我才有点不开心,你别生我气啊。”
段栩然忙道:“不会不会。”
阿尔兰落寞地说:“我从生下来就身体不好,总是在生病。我的心脏、肺部、甚至血液都有问题。医生说我这是天生的,基因问题,很难医治。如果不是爸爸一直在想办法,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段栩然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难过起来。
阿尔兰伸出手,拉住他,眼角泛起泪光:“哥哥,说实话,我不知道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我唯一担心的是,有一天我走了,爸爸他们会接受不了。”
“所以,你能不能快点和爸爸相认,然后搬回家里来住啊?这样就算我死了,还有你陪着他们。毕竟我们是双生子嘛,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我一样。”
阿尔兰自觉这番话发挥得很好,说得真切、感人,可以说用上了他毕生的演技。
以他这段时间对段栩然的了解,对方必然会心软。
阿尔兰用那双和段栩然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
信心满满地等待他答应自己。
段栩然呆了好一会儿,为难地开口:“阿尔兰,我……我没打算搬到这里来。”
他承认,他希望有自己的家人,他也很喜欢和弟弟相处的时光。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就可以同样轻易地接受图尔维作为自己的父亲。
在段栩然二十年的人生中,卖掉他之前的养父母爱过他,为了救他死去的爷爷爱过他,当然还有……爱着他的穆宵。
所有人里,他唯独没感受过图尔维的爱——甚至之前还在讨厌他呢。
生物学归生物学,人的感情归感情。
情感上,他无法开口管一个陌生人叫“爸爸”。
更不可能因为这个人就丢下穆宵。
首相府里有他血缘上的家人,但并不会因此变成他的家。
……或许再过几年,十年,他们会在长久的相处之后成为真正的家人,不过起码不是现在。
阿尔兰对这个答案没有丝毫准备。
他差一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想伸出手去用力掐住段栩然的脖子,然后大骂对方薄情寡义。
阿尔兰用尽全身力气忍住了,僵硬地问:“为什么啊?”
段栩然觉得自己的真实想法有点冷血,他也不愿意伤害生病的弟弟,想了半天红着脸小声说:“我……我……我不是跟穆宵好嘛,我、我舍不得……离开他。”
阿尔兰:“……………………”
阿尔兰的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用力闭上眼睛,显得异常疲惫。
段栩然不知所措地呆坐了会儿,轻声道:“阿尔兰,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改天再来看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们再出去玩啊。”
说完他把带过来的探病礼物放在床头柜子上,准备起身告辞。
“等等,”床上的阿尔兰突然说。
段栩然:“嗯?”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段栩然意想不到的事。
他先是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然后他胸前的银色“胸针”倏忽间脱离衣服,飞出一道残影。
只听得喀嚓几声,原本只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的“胸针”完全展开,变形成一只小机器人。
他机械手掌精准卡住来人的脖子,旋即将其掼在墙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段栩然:“???”
阿尔兰显然也受惊不小,居然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你——!”
小方无视那人嗬嗬地挣扎着,小小的身体稳稳当当悬在半空中,机械掌纹丝不动。
它操着一口奶声奶气的童音问:“主人,小方检测到危险,请问要不要彻底消灭呀?”
说话间,机械手指还冒出几缕滋啦作响的电光。
阿尔兰惊惧得声音都变尖了:“这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这是我的机器人,”段栩然尴尬地解释。
上次夜虹的事情之后,穆宵把小方送去改造,花了大力气改成胸针大小,方便段栩然随身佩戴。
还顺便给它的各种系统升了个级……
段栩然其实每次出门都带着小方,只不过他们没遇到危险,所以阿尔兰也没机会发现。
思及此,段栩然眼中浮起困惑:对啊,这人为什么会让小方觉得危险?
阿尔兰简直要气死了,都顾不上演戏,冲段栩然大叫:“那你还不赶紧让它把人放开!!”
段栩然没动。
他怀疑地打量面前这人,吞吞吐吐问:“阿尔兰,他……他为什么手里拿着针啊?”
被按在墙上的男人没穿佣人统一的制服,看起来牛高马大,手上紧紧抓着一只小巧的金属针筒。
阿尔兰噎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回答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只要让段栩然从这里出去,他将彻底走向死路。
“还能是为什么啊?”阿尔兰立刻换了一副脸,带着少年任性的埋怨,“他当然是来给我治疗的医生。”
段栩然一听,连忙上前徒手把小方抓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小方太敏感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对不停咳嗽的男人道了歉,让到一边:“你快去给阿尔兰打针吧,别耽误时间了。”
男人:“……”
阿尔兰:“……”
段栩然见两人僵住,奇怪道:“怎么了?你拿针进来,不是要给阿尔兰用的吗?”
男人拿眼睛瞄阿尔兰,阿尔兰只好说:“是……是给我用的。”
段栩然点头:“那快打吧。”
男人拿着针,动作迟疑地走到阿尔兰身边。
阿尔兰笑得难看:“哥哥,你先走吧。我今天还要做治疗,就不留你了。”
段栩然说:“没关系,我等你打完针再走。”
阿尔兰:“……”
阿尔兰:“……不是,真的没这个必要……”
段栩然很有经验地说:“放心,我知道你害怕,我会陪你。”
他以前每次打针都怕。
要穆宵陪着才会好一点。
阿尔兰很想一头撞死。
但他知道,如果再犹豫,难保段栩然不起疑心。
他咬咬牙,恨恨对男人道:“打吧。”
男人无法,举起针筒,装模做样在阿尔兰手臂上碰了一下。
旁边的段栩然叫道:“哎等等,你都没按下去!你这医生,怎么这么不负责啊?”
男人:“……”
阿尔兰:“……”
男人只得老老实实把针扎进阿尔兰手臂上,按下注射的开关。
阿尔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78章
见阿尔兰很快陷入安稳的睡梦, 段栩然放心了。
他起身准备离开,那男医生居然也亦步亦趋跟了过来。
段栩然摆摆手,客气道:“不用送了, 你照顾他就好。”
男医生:“……”
男医生看了眼段栩然肩头, 小机器人仍旧维持原样蹲在那里, 屏幕上的眼睛射出两道无机质的冷光。
男医生打了个颤:“好的, 您慢走。”
两个护卫在前厅等得抓心挠肝, 看见段栩然出来, 神色明显一松,赶忙迎上去围着他左看右看。
仿佛自家主子去的是什么危险之地, 生怕有个磕碰。
相比之下,管家的脸色就显得相当难看了,连笑都是僵硬的。
段栩然觉得奇怪, 但也没有多问, 礼貌地和管家道别。
不凑巧的是,一走出首相府邸的大门, 刚刚艳阳高照的天转瞬下起了雨。
图尔维的管家让他们把车停在了别墅旁边的停车场, 护卫只好请段栩然先在屋檐下等一等, 他去把车开过来。
段栩然看着外面的雨帘, 忽然想起以前和穆宵一起挤在垃圾场的仓库里躲雨的情境。
穆宵穿着爷爷的衣服, 勒出一身肌肉线条, 像条健硕的大狗, 牢牢挡在他身前。
那之后,他再也没尝过凄风苦雨的滋味。
段栩然突发奇想, 探出一截手臂,去接落下来的雨水。
一只大手横空出世,抓住他往前轻轻一拉。
段栩然瞳孔骤缩, 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穆宵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声音带着笑意:“多大人了,还玩水?”
段栩然惊喜抬头:“你怎么来了?”
他出发前明明只跟穆宵说了要来首相府,也没说什么时候会结束。
穆宵不答,把人往身前拢了拢,免得风吹进来。
他皱着眉头摸了下段栩然的脸:“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
段栩然:“……我出门的时候大太阳,有25度!”
穆宵:“嗯,少了。”
段栩然:“……”
穆宵今天不知从哪儿来的,穿了一套正式的西装,比娱乐圈大明星还要英俊。
他脱下西装,不由分说将段栩然整个人罩进去。
“你们先回去吧,”他吩咐一旁的护卫,然后揽着段栩然上了自己的车。
穆宵的车上暖烘烘的,段栩然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穆宵眼风扫过去,段栩然梗着脖子犟:“我这不是冷,是太香了。”
“什么香?”穆宵问。
“……”段栩然在他脖颈边抽抽鼻子,小声嘟囔:“……你香。”
那应该是穆宵须后水的味道,段栩然见过,瓶子上写着乳木果、海洋调之类的字眼。
但又不全是须后水。
以前在阿尔法,穆宵哪怕和他用同样的沐浴产品,身上也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好闻味道。
令人晕眩的,又莫名充满安全感的。
属于穆宵的味道。
穆宵深吸一口气,把人抱到腿上,用衣服把段栩然从头裹了进去,然后上前克制地咬了两下他的嘴唇,嗓音沙哑。
“别乱勾人,我们现在还不回家。”
段栩然脸颊通红,刚想反驳,肩膀上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小方能不能先回避呀?”
段栩然一僵,机器人已经被穆宵一手抓了出来。
穆宵把小方拎在半空中,小方屏幕上两个小眼睛眨呀眨,对他做出无辜的表情:“大主人,小方刚才不是故意偷听的,你不要打小方。”
段栩然被衣服遮住了一部分视线,还以为穆宵真的恐吓小方,连忙一手把机器人夺回去,像溺爱孩子的妈妈埋怨严厉的爸爸一样。
“你怪小方干嘛?还不是你……不分场合……”
穆宵:“……”
他有点头疼,开始觉得拨给军部研发中心的经费是不是太多,让他们有闲心做这种升级。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在图尔维家中遇到什么事了?”穆宵脸色发沉。
如果不是主人发出指令,小方如今只有在遇到危险后,进入战斗模式才会以机器人形态出现。
“哦,没什么,是个意外,”段栩然解释。
“小方的防卫值可能设置得太敏感了,他们家有个医生路过我,小方突然把他给打了。”
“不是小方敏感,”小方的奶音中有一丝生动的委屈,“是他突然靠主人太近,超出安全的社交距离,手上还持有危险物品。根据系统计算有98.7%的进攻可能,所以小方才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怎么回事?”穆宵问段栩然,“你慢慢说,从你进门后,把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告诉我。”
段栩然只好从头说起。
刚说到阿尔兰要求自己搬回家和他们一起生活时,穆宵瞬间绷直了背脊。
“等等,你……答应了?”
段栩然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好笑,故意逗他:“你觉得呢?”
穆宵握紧双拳,磨着后槽牙:“然然,我不同意。”
穆宵的额头挤出一个川字纹,绞尽脑汁,着急为“不同意”找一个正当理由。
段栩然不慌不忙,轻飘飘地说:“嗯,我也不同意。”
穆宵愣住。
段栩然移开视线,忍着害羞说:“你也是我的家人,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生活。”
穆宵呆了好一会儿,才酸溜溜地问:“你当真……不回去?可是我看你最近跟那个……阿什么兰很要好。”
“那也不能好过你……”
段栩然猛地瞪大眼睛,“你是不是因为怕我去了就不回家,所以才来门口蹲守我的?”
穆宵:“……话也不能这么说。”
段栩然:“……”懂了,话就是这么说的。
穆宵继续辩解:“我只是想你了,宝宝。”
“我今天打算带你去约会的,谁知道被人抢了先。”穆宵低声下气,“你这一个月陪他出去的时间都快比我多了。”
段栩然巍然不动,冷眼相对:“你继续装。”
他顶多也就出去过三四次,更不用说第一次还是他亲自在旁虎视眈眈。
但穆宵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早被那句“不能好过你”砸得心花怒放,嘴角都压不住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恨不得现在立刻掉转车头,带段栩然回家,做一些更容易挨骂的事。
这不怪他。
是因为段栩然今天总是勾他。
最后,穆宵伸手关掉小方,把段栩然拉到身前,十分忍耐地亲了一会儿。
他摩挲着段栩然被亲得红肿的唇瓣,低声问:“后来呢?”
段栩然被亲得都有些缺氧了,眼前好像全是星星在飞,懵懵懂懂地喘着气:“什、什么后来?”
穆宵勾起唇角,又依依不舍地亲了亲他的脸颊和鼻尖,然后才提醒道:“后来在首相家,还发生了什么?你还没有说完。”
段栩然迷迷糊糊想起来。
“后来就是……来了个医生,要给阿尔兰打针,”他说,“效果还挺好,打完他就睡着了,然后我就走啦。”
穆宵的眼神蓦然暗下去。
段栩然察觉异样,抬头看他:“有什么问题吗?”
穆宵问:“小方以为医生是冲你来的?”
段栩然点头:“可能是因为当时医生离我太近。”
穆宵想,不可能。
小方的防御启动机制,不是通过距离判断的。
它一定是检测到了潜在的攻击动作。
“嗯,我知道了。”穆宵说。
段栩然:“你知道什么了?小方需要调试吗?”
穆宵不答,突然话题一转:“然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段栩然被他严肃的态度震住,下意识紧张起来:“什么?”
“你说,我是先去向图尔维提亲,还是先跟你求婚?”
第79章
身后传来明显的推背感, 全景窗外的景象幻变为一道道流光,拉长,然后消失在视野中。
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 这艘小型战舰带着段栩然飞离了阿斯特拉的大气层。
飞向他们今天的约会目的地。
十分钟后, 一片银色的浩瀚星海出现在窗外。
像无数粒钻石散落在巨大的黑色漆盘中。
即使是在星际航行已经成为寻常的现在, 段栩然看见这种景色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因为它们都是价值不菲的旅程。
他印象中, 只有在他十二岁那年, 养父母曾带他去附近一颗便宜的人造天体旅行。
不过, 段栩然这会儿的注意力居然不在星海上。
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歪着头目不转睛望着穆宵。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穆将军驾驶战舰的模样。
男人没穿军装, 西装外套搭在一旁,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随意敞着,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放松。
但他操控战舰的动作精准有力, 有一种绝对的掌控感。
段栩然无端端地咽了下唾沫, 觉得掌心有点出汗。
穆宵感觉到他的眼神,转头看他:“紧张?”
段栩然:“没、没有啊。”
穆宵笑了一下, 那笑容非常英俊, 还带着一种段栩然以前没发现的痞气。
段栩然耳朵发烫, 忽然想找水喝。
“嗯, 不紧张。刚才的问题, 想好答案了吗?”穆宵问他。
段栩然:“……”
段栩然移开目光, 红着脸嘟囔道:“你问的那根本不算问题……”
这就好像在问一个人, 你是愿意一周休息一天,还是一周上班六天, 横竖都是陷阱!
“抱歉,我有点等不及了。”穆宵说这话时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抱歉,甚至还带着某种狡黠。
“反正你早知道我会求婚, 也不算破坏惊喜吧?”
段栩然结结巴巴:“我、我怎么知道……”
穆宵讶然:“结婚之前当然要求婚的,难道然然没打算和我结婚吗?”
他捂着左胸,装出一副心痛的模样,“你说过爱我,该不会只是哄人的甜言蜜语?”
段栩然:“……”
他发现了,穆宵就是故意戏弄他,坏心眼地想看他害羞的样子。
段栩然一本正经:“不知道,反正我没说过要结婚哦。我还没想好。”
穆宵面部线条一僵,扔掉手中的操纵杆,把战舰换到自动巡航模式。
他两步跨到副驾驶座位前,等段栩然察觉不好,想爬起来逃跑时,被人一把抓住按回座椅上。
穆宵的腿顶开他的膝盖,居高临下把他困在椅子里,然后弯下腰。
段栩然被那双深邃的黑眸盯着,莫名其妙腿发软,也不敢挣扎,只能小声质问:“你……你要干嘛?”
穆宵低头,用指腹轻轻捏了捏段栩然鲜红的耳垂,说:“晚了。”
段栩然茫然:“什么晚了?”
穆宵说:“现在才说没想好,晚了。”
穆宵亲了一下段栩然的耳朵,满意地看他控制不住抖了一下。
“宝宝,有件事我要跟你道歉。”
“什……什么?”
“上次我说,你还不是我的未婚夫,其实是骗你的。”
段栩然蓦地睁大眼睛。
穆宵又亲了一下他发烫的眼皮,然后说:“皇室的人组建家庭,需要向皇帝提请,获得准许后登记备案。”
“授勋宴那天我就跟穆铮说过了,我会跟你结婚。”?“所以理论上,我们那时候其实就算订婚了。”
段栩然惊得语无伦次:“可是我没有……那时候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别说答应,连告白都没有!这人自说自话,悄悄就做了这么大的决定。
段栩然这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可能对穆宵一直抱有滤镜,总把他当成那个老实憨厚又听话的小渊。
实际上,将军还是那个杀伐果决、强硬霸道的将军。
他在大部分事情上都会纵着段栩然,但他做了决定的事,从来不会让步。
“不答应也没关系,”穆宵温柔地禁锢着他,“我会一直等你到答应的那一天,多久都可以。”
他不强迫段栩然回应。
不过他也不会再放他离开。
他有的是时间,等段栩然重新再爱他一次。
段栩然觉得自己好像应该生气,然而他扪心自问,除了被爱的安全感,心里唯一的情绪是怪穆宵说得太晚,害他差点打包走人。
他只好主动用嘴唇贴了贴男人,小声说:“……那应该也不会很久。”
战舰悬停在亿万恒星组成的星海之中。
脚下的阿斯塔拉星球上空被大片极光覆盖,长长的光带仿佛光瀑流泻而下,绵延数千里,比最昂贵最繁复的烟花还要绚丽。
穆宵亲吻着段栩然的嘴唇,不带其他什么欲/望。
他用一种平常的语气,在段栩然耳边说:“然然,和我结婚吧。”
“直到恒星湮灭,我都会像现在一样爱你。”-
图尔维一回到家,迎接他的就是惊天噩耗——
小儿子阿尔兰因为意外注射了大量麻醉剂陷入深度昏迷,险些没抢救过来。
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图尔维一脚把那名听从阿尔兰命令的医生踹下二楼。
“蠢货!小少爷让你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然后他又回到房间,痛心疾首地责怪儿子:“你怎会如此不小心?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这事万不能操之过急吗!”
阿尔兰刚醒过来,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爸爸,你不要生我的气。都怪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好怕死,好怕死了就见不到你们……”
图尔维心头一痛,暗暗埋怨自己对儿子太凶,赶紧说:“爸爸不是怪你,爸爸也是心疼你受罪。”
他在阿尔兰床边坐下,长叹一口气,“即便你想重新给他装上芯片,芯片的控制效果也不是万无一失。”
“穆宵知道是你把他邀请到家里来的,如果发现他出了问题,我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阿尔兰淌着眼泪,可怜兮兮地问:“那要怎么办呢?我都那样求他了,他还是死活不留下!假如他一直和将军待在一起,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图尔维皱紧眉头:“这事只能从长计议。”
“最好的办法,其实还是我们把他作为儿子认回家。一旦入了菲茨家族的族谱,他的去向就会变成我们的家务事。到时候,穆宵再没资格多管闲事。爸爸有的是理由让他光明正大消失。”
最重要的是,段栩然日后无论失踪还是死亡,一定不能留下任何与他们相关的痕迹。
绝不能叫他的政敌抓住任何把柄。
阿尔兰嫌恶地撇了下嘴:“可是,真的要让那种人上我们的家谱吗?”
图尔维安抚儿子:“这些都是权宜之计。等事成之后,爸爸自会想办法将他除名。”
“我本以为他面软心善,没想到也是个无情无义的玩意儿,竟然连自己的亲爹亲兄弟都不顾了,满心只想着那个将军!果然只是个残次品……咳咳咳!”
阿尔兰想起段栩然拒绝他的样子,愤恨地攥紧手心,因为情绪激动剧烈咳嗽起来。
图尔维面色阴沉地说:“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先想办法切断他和穆宵的联系。”
“可……”
图尔维的光脑响起,打断了阿尔兰的话。
他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示意阿尔兰先收声,然后走出门接通讯号。
“将军怎么有闲情逸致找我?”图尔维挂着虚伪的笑,“不会是小然让你打来的吧?”
穆宵好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唇角冷冷地扯了一下。
“怎么会?然然今天玩累了,已经睡下了。”
玩?
图尔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怒火几乎烧上脑门。
要不是段栩然,阿尔兰根本不会遭这样的罪。
“首相大人,是我有事相商。”穆宵接着说。
图尔维忍着火,耐着性子:“将军请讲。”
片刻后,躺在床上想要休息的阿尔兰听见门口的父亲猝然发出一声暴喝。
“姓穆的你做梦!我绝对不会同意你提亲!!!”
第80章
星历3046年 5月, 皇帝召开第18次内阁会议。
就任以来一向勤勤恳恳,从未休息过一天的首相图尔维,竟然称病告假, 缺席了。
皇帝很诧异, 关心了两句, 财长立刻仗义执言:“陛下有所不知, 首相大人前段时间刚寻回家中丢失多年的双生子, 本来以为可以亲人团聚, 没想到遭人强行阻拦。父子相见却无法相认,孩子也不能回家, 这才忧心如焚病倒的。”
皇帝瞥了一眼左手边的穆宵。
穆宵充耳不闻,表情淡然地翻阅自己的光脑。
穆铮于是故作震惊,怒道:“还有这等违法乱纪的事?!真是胆大包天!是谁?”
财长满脸悲愤:“不敢隐瞒陛下, 正是将军!”
场内众人哗然。
穆宵一派的官员已有急性子的忍不住猛拍桌子:“阿尔巴你少在这血口喷人!将军吃饱了撑的扣押首相儿子干什么?!是能吃还是能……”
穆宵抬头, 冷冷一记眼刀扫过去。
那官员话头一顿,硬生生拐了个弯:“那将军想要儿子不会自己生吗!他抢别人儿有什么用?!”
穆宵:“……”
财长懒得理会那个莽汉, 义愤填膺对穆铮说:“陛下, 穆将军强行向首相大人提亲, 声称要求娶他刚找回来的儿子。被首相大人拒绝后, 他便将那孩子扣押在家中, 限制其回家探望亲人的自由。”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齐刷刷转头看穆宵。
阿尔巴疯了,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将军会不会当场拔出枪送他一个脑瓜子开花?
结果穆宵依旧纹丝未动,神情淡漠地坐着。
财长见状, 得意地朗声吟诵:“首相大人认为这是他的家务事,不愿为此占用陛下的时间和精力。但我认为,穆将军此举实在嚣张, 他对首相大人尚且如此,若对方是平民,岂不更是由他强买强卖?这简直是对国法和皇室名声的践踏!”
“陛下,您一定要为首相做主啊!”
皇帝抚着下颌,眉头紧皱。
他沉思片刻后问:“图尔维找回了儿子?可是据我所知,菲茨家的家谱并没有发生变动啊。”
伽马帝国内的皇室贵族,家庭中有任何人员增减都需要报皇室纹章院注册登记。
首相有皇帝亲授的侯爵爵位,自然也在其列。
财长噎了一下,声音降低:“是,正是因为将军阻拦,这件事才一直没能推进。”
穆铮看向兄长:“将军?”
穆宵不疾不徐开口:“回陛下,确有其事。”
“不过,我与段栩然两情相悦,并不存在财长所指控的‘强制’一说。”
“更何况,段栩然没有回家认亲,是出于他的个人意愿。任何成年的帝国公民,都有权自由选择自己的家庭和人生。向首相提亲,不过是出于我对自己伴侣的尊重,尽到告知义务,也希望得到他家人的祝福。”
穆宵看向财长,目光冷厉。
“但我不认为他有资格代表段栩然说不。”
皇帝用力点点头,又为难地看着阿尔巴:“财长,将军说得没错。既然这孩子是首相丢失多年后才找回来的,那孩子和他没有感情,暂时不愿意亲近也是很正常的事。总不能因为这个就怪到将军头上吧?”
“而且我们一向保护婚姻自由,就算是父母也不能横加干涉。”
阿尔巴急得口不择言:“万一是他穆宵威逼利诱呢?那孩子无亲无故,当然不敢反抗!除非他出来亲口向大家承认,自己是自愿的!”
穆宵冷冷地笑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听然然对本将军告白?”
阿尔巴:“……”
旁听的众人:“……”
穆铮清了清嗓子,强忍着笑意说:“财长你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那到时候就算人家亲口承认,你是不是也可以说,他是受到威胁不是真心话?”
阿尔巴:“不是的陛下……”
穆铮神色一肃,挥挥手:“好了。我作证,段栩然与将军确实是两情相悦。我见过他们二人相处,根本是琴瑟之好,佳偶天成。”
“而且,将军早已向我提请过,两人已在将会择日成婚。”
阿尔巴呆滞地张大嘴:“……什、什么?”
穆铮斥道:“阿尔巴,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知道你与将军平日工作中常有异见,但公归公,私归私,你以此作为要挟攻击政敌的把柄,实在令人不齿!是首相教唆你这样做的吗?!”
阿尔巴意识到什么,后背被冷汗浸了个透,立刻弯腰称罪:“绝无此事!首相对今日之事一概不知,是我一时愤慨……这才莽撞误会了将军!”
阿尔巴卑躬屈膝向穆宵道歉,又被穆铮训了个满头包,灰溜溜地告退。
亲将军一派趾高气昂走出会议室,纷纷热情地向穆宵道喜,并八卦地追问什么时候能喝上将军的喜酒。
穆宵缓缓颔首:“我希望越快越好。”
如果不是皇室成员结婚有一套异常复杂的流程要走,他希望今天就能结婚。
只有两人的婚姻关系成为既定事实,段栩然正式成为皇室成员,图尔维才不敢随意对他动手——无论他想做什么。
到时候,站在段栩然身后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伽马帝国。
众人不明白穆宵心中忧虑,只看出将军的确很急着要结婚,都暗暗咋舌:
看不出来啊!原来那个铁血的工作狂居然也有恋爱脑的一天!-
穆宵最近当上了宅男。
除了像今天这样必须列席会议的情况,他大多数时候都把工作搬回家里做。
连带着邵副官这些下属也在家里进进出出,城堡的安全措施一日比一日严密。
段栩然一度以为,是军部的办公大楼出了什么问题,财政不给他们拨钱,导致穆宵只能私宅充公,可怜得很。
后来发现不是。
将军大人好像只是单纯变得有些……恋家。
今天穆宵不在,段栩然想起阿尔兰许久都没有和自己联系过了,担心他的病情,准备前去探访一下。
上次穆宵和图尔维提亲,结果谈得不欢而散。
他委屈地跟段栩然告状,说图尔维扬言如果段栩然坚持要和穆宵在一起,就别想再踏入他们家大门。
段栩然对此嗤之以鼻,表示“凭什么”“不去就不去”“他当然没有你重要”等等。
并且为了安慰情绪低落的穆宵,被按在床上这样那样磋磨了一个多小时……
自此,他对自己这个便宜爹观感更差了。
只不过段栩然没想到,那之后阿尔兰也失去了消息。
是在生他的气吗?
段栩然换好衣服刚想下楼,穆宵推开房间的门。
“要出去吗?”他挡在门口,望向段栩然。
“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段栩然惊讶道。
穆宵走进来,上前抱住段栩然深吸一口气,沉声问:“嫌我了?”
“昨天还夸‘先生最帅’‘先生最好’,这就厌倦了?”
段栩然:“……”
段栩然想起某些画面,面红耳赤地揪了一下他的后背,把人从身上撕下来。
“上次走的时候阿尔兰病得那么重,我想去看看他好点了没。”他瞪穆宵,“你……你别乱说话了,我不想听。”
穆宵的胳膊环在他腰上,懒懒地搂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行,今天这话很重要。”
段栩然:“什么?”
穆宵说:“给你找的老师到了。”
段栩然一愣,惊喜地问:“真的?”
先前被一连串的意外砸懵,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穆宵点头:“嗯。这位老师之前一直在外访学,近来刚回阿斯特拉。”
“我让他根据你的情况制定了详细的学习和备考计划,从今天起,你就在家里好好学习,别再惦记着出去乱跑了。”
穆宵拉着段栩然走到书桌前,把他按在椅子上。
“9月就是入学考试,任务繁重。”
段栩然连忙点头认可,但还是担忧道:“阿尔兰一直没有回我信息,会不会……”
“没事,”穆宵面不改色地说,“我今天见到图尔维了,他儿子病早好了。”
哦,那应该单纯是因为自己不肯回家,还非要和穆宵谈恋爱,生自己的气了。
段栩然有点沮丧地想。
就像读书时和同学吵架,谁都不肯低头求和,只能僵持着。
穆宵看穿他的心思,也不说,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还有,这段时间我们还要准备婚事。你得随时待在我身边。”
段栩然红着脸,嘟嘟囔囔回亲了他一口,答应道:“哦。”
穆宵知道老师在楼下前厅等着,还是没忍住,按着段栩然细细吻了一回。
亲完,趁着段栩然喘气平复的时间,他故意问:“如果图尔维坚持不同意我们结婚,怎么办?”
段栩然把头靠在穆宵肩膀上,迷迷糊糊说:“什么怎么办?我是个大人了,我可以自己做决定。而且……”
“而且什么?”穆宵问。
段栩然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小声说:“我做了个梦。我梦见爷爷跟我说,希望我和你好好在一起,过好今后的日子。”
“所以爷爷同意了。”
穆宵抱紧段栩然,缓慢摩挲他的背脊。
“嗯。让爷爷放心。”
将人安顿好,穆宵回到自己办公的书房。
邵知礼早已在此等候。
听完汇报,穆宵周身气息冷沉,杀意如有实质。
“长官,虽然目前还没有更多证据,但是否需要告知段先生,以防万一?”邵知礼冷静地问。
“不,瞒着他,一个字也不要说。”穆宵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