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请假, 就要在夜虹继续打工。
可邪门的是,段栩然像真的中了枪伤一样,整个左肩又痛又麻, 完全使不上劲。
利亚骂骂咧咧地说他装可怜, 不过后来为另外两拨客人服务时, 还是只让他在后面做一些简单的小事。
段栩然向他道谢, 他冷着脸不想搭理。
挨到下班, 段栩然自觉游戏的后遗症终于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问利亚:“我现在看起来……还可以吧?”
利亚大怒:“知道你长得好看了!怎么, 还非要我亲口承认吗?!”
“……”段栩然有点无语,“不是, 我是说我现在脸色看起来怎么样?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吧?”
利亚面无表情:“如果你觉得白得跟个死鬼一样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段栩然:“……”
但是穆宵和乔管家已经分别催过他几次,他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回家了。
希望家里的灯不要那么亮, 希望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 段栩然衷心祈祷着。
路上,他抓着小方核对了供词。
“记住, 工作的事, 除了我谁也不能告诉。我们今天只是在外面逛了一整天的街, 别的什么都没做。”
小方问:“小主人是要我撒谎吗?机器人不可以说谎哦。”
段栩然:“你没说谎, 你只是在执行主人的命令, 主人要你改写今天的行动日志。”
小方的信息中枢运转了十秒钟, 答道:“好的小主人, 行动日志已更改。”
段栩然松了口气。这么一看,小方的系统升级升得又有点价值。
悬浮车开进城堡, 在前厅的门口停下。
乔管家迎上来:“快进来,饿了吧?少爷正等你吃饭呢。”
段栩然听到“等你”两个字,心脏扑通一跳。
不是那种心动的跳, 是小时候调皮犯了错,父母从学校把人领回来,沉着脸说“等回家收拾你”的那种跳。
段栩然小声说:“其实你们可以先吃,不用等我的……”
乔管家笑眯眯:“那怎么行,少爷忙了一天,就是想跟家里人一起吃饭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餐厅。
事与段栩然的愿违,餐厅里灯火通明,亮得如同白昼。
段栩然做贼心虚,埋着脑袋和穆宵打了声招呼,故意选了张离得远一些的椅子坐下。
“哇今天的菜好丰盛看着都饿了!”
说完,他端起面前的南瓜奶油浓汤灌了一大口。
穆宵似乎什么都没发现,只是看他吃得急,照常皱起眉头,叮嘱他:“慢点吃,别噎着。”
段栩然嘴里塞满食物,吚吚呜呜表示自己没问题。
一顿饭吃完,段栩然出了一身汗。
所幸穆宵完全没发现,应该算安全过关了。
段栩然吃得有点撑,慢吞吞站起来,装作困倦的模样打了个呵欠。
“我吃好了,就先回房间休息了啊。”
穆宵淡淡地应了一声,跟着站起来。
段栩然以为他也要走,站在原地想等他先过去。
但穆宵没动,反而垂眼看他。
然后问:“手怎么了?”
段栩然猛地一个激灵。
“……啊?没、没怎么啊。”
太突然了,饶是他早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也难免紧张得结巴。
穆宵抬脚,不慌不忙走到他面前。
段栩然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像疯了的兔子乱窜。
“没事?那吃饭的时候,为什么端不住碗?”男人嗓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段栩然舌尖发麻。
他刚才只用过两次左手,也就轻轻碰了下碗边,这也能看出来?!
“脸色这么难看,”穆宵又说,“怕我发现?一进门就低着头。”
“不说是怕你没心思吃饭,真当我眼瞎?”
“……”
段栩然腿软得不行,嘴里试图抵赖:“不是的,我……”
然而穆宵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小心拉过他的左手,谨慎地捏了捏,“哪里受伤了?”
段栩然还想垂死挣扎,活动给他看:“其实真的没事,你看,这不好好的?”
穆宵冷眼看他动作,看完抬手摸向他的肩膀:“那就是这里?”
段栩然的脸猝然一白,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来,人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
“然然?!”
穆宵接住段栩然,脸色也变了。
他的动作分明轻得不能再轻,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穆宵不再跟段栩然废话,径直抱起他去了自己卧室,然后沉着脸坐在床上,问他:“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段栩然:“……”
他脑子里一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两条腿血液沸腾——想跑。
他哆哆嗦嗦用另一只手解开扣子,还要小小声地嘟囔一句:“真的没事……”
衣领松松地挂下来,少年半个瓷白的肩膀露在外面。
皮肤光滑,确实没有丝毫受伤的痕迹。
穆宵有心想仔细检查一番,想起刚才段栩然的痛苦表情,又不敢轻举妄动,眉头锁得死紧。
段栩然放松了些,开始找补:“真的没什么,其实就是今天玩游戏不小心扭了一下,用力的时候会有点痛。”
穆宵看他一眼,替他披上衣服,起身:“嗯。”
段栩然暗自窃喜:“嗯嗯。”
半小时后,段栩然看着房间里的马医生傻了眼。
马医生带着设备过来,在完全不征求患者同意的情况下,给段栩然做了一系列检查。
然后他沉吟良久,问:“段先生今天是不是玩过穿戴头盔式的全息游戏?”
穆宵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他们家然然分明是乖孩子,之前游戏摆在他面前他都不玩。
再转头一看,少年正心虚地把自己缩到了被子下面。
穆宵:“……”
马医生解释道:“这是神经系统受到强刺激的过敏反应。”
“我看段先生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其他生理数值也是正常水平,如果排除掉被人绑走强行接入刺激信号的情况,应当只有游戏这一种可能了。”
“哪部游戏?”穆宵脸色沉沉,“这种安全水平,如何获批上市的?”
马医生摇头,“并不算游戏的问题。段先生的神经遭受过创伤,正常人能够承受的刺激模拟,对他来说有可能变成真实的折磨。”
“我建议,在完成目前所有的治疗和健康评估之前,段先生尽量不要接触这一类带电极的游戏设备。”
马医生给段栩然做完简单的治疗,留下一些药剂,嘱咐他这几天先好好休息,不要再接触任何刺激性的东西。
穆宵一一应了。
送走医生,穆宵回到房间,在床前坐下。
段栩然现在精神好了很多,还是不敢面对穆宵,只敢偷偷躲在被子下,虚着一只眼睛想偷瞄男人。
一只大手伸过来,毫不留情地拉开他的被子,往下掖了掖。
段栩然:“……”
段栩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路过看到,人家让我试试,我就试了试……”
“什么游戏?”穆宵问。
“不是游戏的问题,你别把它下架了,”段栩然可怜巴巴地恳求。
穆宵:“……”
“我没有那个权力,”他说,“也没这么不讲理。”
实际上他有,他也很想不讲理。
不过段栩然信了。
他记不得游戏名字,但还是老老实实介绍了一下游戏的玩法,“是一个很火的射击对抗游戏,听说帝星的年轻人都在玩。”
穆宵没有立刻说话,掌心抚上他的额头,摸了摸。
“然然喜欢这种?”
段栩然含混道:“还、还行。”
“虚拟的游戏有什么意思。喜欢的话,下次我带你去玩真的。”
段栩然:“……”
不合时宜地,他又想起穆宵从背后握着他的手,教他开枪。
真实世界的枪,有着暖和的温度。
那双手也是。
“好吧,”段栩然轻声说。
“还痛吗?”穆宵问。
段栩然摇摇头。
“怎么会伤到肩膀的?”
段栩然说:“哦,我们在枪战。我不小心被人打了一枪……”
他话没说完,感觉穆宵的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秒,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色。
段栩然吞下了后面的话。
穆宵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手上带着轻微的颤抖,说:“乖,别再受伤了,好吗?”
段栩然点了点头,视线下移,看见穆宵昂贵的外套下面穿了一件眼熟的便宜货。
是他买的那件“求职服”。
因为尺码不对,这件衣服成了紧身衣,把男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凸显无疑。
像极了他在阿尔法穿爷爷旧衣服的样子。
段栩然有点恍惚。
他下意识叫了一声:“穆宵。”
穆宵怔了怔,低声应道:“我在,怎么了?”
段栩然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穿他买的衣服,为什么这么担心他。
为什么总是对他这么好,总是让他误会。
穆宵见段栩然叫了他的名字又久久不说话,揣摩他的心思,会意道:“没事,我不走,今晚就在这里陪你。”
段栩然的手指动了动,知道自己该拒绝,却舍不得拒绝。
他闭上眼睛,决定装作太困,忘记回答。
可是穆宵仍旧不放过他。
他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说:“好好休息,明天我放假,带你去逛逛学校。”
段栩然忍不住,问:“什么学校?”
“给你挑的那些学校,”穆宵说。
“先带你去看一看,喜欢哪里,以后就去哪里。”
第62章
跟着穆宵回到阿斯特拉时还是寒冬, 如今已经开春半月有余。
第一大学的校园里种满了海棠,正是盛放的时候,像层层叠叠的粉色云朵, 浮在学校上空。
春日阳光灿烂, 学生们三三两两穿梭在海棠花下, 有说有笑, 生气勃勃。
几片浅粉的海棠花瓣从段栩然眼前飘落, 他怔怔地看着, 一言不发。
一只手抚过他的头顶,摘下一片花瓣。
“怎么了?”穆宵俯身问他。
“我……”
段栩然望着眼前的场景张了张嘴, 话语淹没在喉咙里。
校园生活已经离他太遥远,远得像发生在上上辈子。
他这一生的记忆,仿佛是从实验室开始的。
段栩然几乎快要忘记, 在进实验室之前, 他也曾经有过一个正常的家庭。他上过学,念过书, 和大多数人一样, 度过了普通又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光。
“没什么, 我就是觉得……这里很好看, ”段栩然如实说。
“嗯, 这里离家也近, ”穆宵说。
开车从将军府到第一大学只需要十五分钟, 方便他以后上班之前送段栩然过来上学。
“走,进去看。”
穆宵动作自然地过来牵他, 段栩然躲了一下,没能躲开。
男人牢牢把他捉在手心,用不容置疑又不会弄疼他的力道, 似乎完全没发现他的逃避。
段栩然耳朵发烫,只能尽量把头转向别处,试图将他本人和被牵住的这只手进行关系切割。
穆宵边走边说,“学校一共有32个学院,每个学院各占一个片区,现在我们所在的区域是机械工程学院。假如你打算学机械设计,这就是你以后上课的地方。”
“运动场地都是各个学院分开的,重大活动才会集中在礼堂举行。看到了吗?就是那颗发光的球体。等你毕业时,会在那里举行毕业典礼。”
“那边是校内商业街,东西比较平价,偶尔应急可以。万一有比较重要的购物目标,还是要提前告诉乔叔,让他帮你准备。”
穆宵每介绍一个地方,都会将段栩然的未来图景浑然天成地融入进去。
简直就像段栩然已经被录取了,马上就要来这里念书。
“哦,对了,学生们的宿舍在另一个区,和教学楼不在一起。”穆宵语气自然,“不过这对你来说也不重要,反正你都是住在家里。”
段栩然:“……”
等等。
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真有一天能来这儿,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问:“我不能住宿舍吗?”
穆宵停下脚步,嗓音沉沉:“然然不想跟我一起住?”
段栩然哽了一下:“不、不是,可是大家都住宿舍……”
“那到底是想,还是不想?”穆宵问。
段栩然:“……”
穆宵目不转睛盯着他,段栩然感觉自己要是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今天别想走出这个校门。
可他哪个答案都不想选。
“都行吧,我都可以,”段栩然低下头小声道。
穆宵平静地“嗯”了一声,“那就还是住家里。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段栩然:“这有什么不放心……”
“而且,我想和然然住一起。”穆宵接着说,“如果你住校,能见你的时间就太少了。”
段栩然的心跳漏了一拍,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他强忍着不抬头,想装作没听见。
穆宵却不放过他,手指轻轻抓了下他的手心,问:“可以吗?”?段栩然:“……”
他怀疑自己的脸现在比海棠还红,赶快支支吾吾说了句“可以”,转移话题:“你怎么对这个学校这么熟悉?因为你在这里念的大学吗?”
他以前没有机会了解穆宵的过去,今天算是走运了。
穆宵摇头,“不是。我读的是皇家军校,毕业之后直接去了军团服役。”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校园里的人工湖边。
今天天气好,湖边空旷的草地上聚集了许多过来放松娱乐的学生,人一下变得比刚才沿路多了很多。
段栩然开始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经过的地方,不断有目光飘过来。好奇的,暧昧的,促狭的。
落在穆宵和自己身上。
还有……他们牵着的手上。
段栩然实在扛不住,看见旁边有卫生间的标志,匆匆扔下一句“我要去上厕所”,趁机把自己的手抢救出来,一溜烟跑了-
段栩然在卫生间里待了十分钟,用凉水冲了半天,勉强让脸上的温度下降了一些。
但他一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连眼皮都飞了红,还是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
段栩然:“……”
他懊恼地用力搓脸,结果欲盖弥彰。
不怪他。
这都要怪穆宵。
怪今天的穆将军总是说一些不像他会说的话。
那件廉价衣服在段栩然心中撕开的口子,现在又糟糕地变大了一点。
他感觉被两个自己反复拉扯。
一个自己来自过去,叫他不要痴心妄想,“他那么明确地拒绝过你,还特意把你送走,怎么可能突然回心转意?”
另一个自己没吃过苦头,反复向他重播两人从阿尔法开始的每一刻相处。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谁还像他待你这样好?这不算喜欢算什么?”
“……”
段栩然心烦意乱,挥手撵走脑海中的小人,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走出去。
穆宵在不远处的树下等他。
他今天没穿正装,上身穿了件黑色的皮衣夹克,下身是一条同色系的休闲裤。
平日那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弱化了恩多,高高在上的将军顿时成了英俊的冷面学长。
越是难以接近,反而越是让人想接近。
现在,就有两个胆大的女生正在接近这位“学长”,青春漂亮的脸庞笑得分外灿烂。
段栩然顿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先退回卫生间,穆宵的视线掠过学生们,落在他身上。
男人神色淡淡的,随口说了句很短的话,然后拔腿朝他走过来。
“怎么把头发弄湿了?洗脸了?”
穆宵的唇角微微上扬,不知道在笑什么。
段栩然有点慌乱,理了理脸颊边乱翘的发丝:“啊……啊,刚才走热了。”
穆宵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动作轻柔地给他擦脸擦头发。
“嗯,好像是热了。”穆宵边擦边说,“脸怎么这么红。”
“……”段栩然的脸更红了。
他不敢看穆宵,视线到处乱飘,发现刚才那两个女生没走,正炯炯有神望着他们。
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表情比先前还要兴奋。
段栩然:“……”
听不见说什么,但总觉得最好不要听见。
“好、好了,”他推开穆宵的手,“都逛完了吧?我们快走吧我想回家了。”
穆宵慢条斯理收起手帕,说:“先不回去,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十分钟后,段栩然站在机械工程学院的办公大楼前,才知道穆宵要带他去见一位教授,机械设计领域的巨擘。
段栩然紧张得要命,以至于一时连害羞都忘了,不由自主攥紧穆宵的衣角,像第一次被父母送去幼儿园的小朋友,忍不住想朝他身后躲。
“愿意进去吗?”
穆宵没有强迫他,温声征求他的意见:“不想也没关系,以后等你考进来,自然能见面。只是现在和教授聊一聊,或许你对这个专业会更了解。”
段栩然咬咬牙,终于勇敢了一次。
“好。”
出乎段栩然的意料,那位学术能力一流的教授是一个脾气温和、毫无架子的人。
他一点也没有瞧不起段栩然,不仅给了他许多专业的建议,还当场对穆宵表示,自己非常看好段栩然,只要他能通过入学选拔,就愿意收他做自己的弟子。
“不过,有句实话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教授说。
“论课程培训能力和实践应用,我们学院的机械设计都不是帝国最强的。将军就读的皇家军校比我们更好,完全可以让小段去考军校试试嘛。将军亲自给小段辅导,岂不是比我这个老头子更便利?”
段栩然偷偷瞄了穆宵一眼,低下头。
穆宵知道吗?如果知道的话,那他是不是并不希望自己和他读同一所学校……
“嗯,确实如教授所言,皇家军校实力不错,”穆宵道。
“不过,我不想让然然去那里。”
段栩然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一下,指关节有些泛白。
“教授也知道,皇家军校规矩严苛,学业繁重,每周还有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穆宵看向段栩然,眼神中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太苦了,没必要。”
段栩然愣住了。
教授点点头,打趣道:“将军长了几岁,教育风格倒是缓和了许多。以前可没见你对陛下也这么宽容,哈哈哈。”
穆宵笑了笑,说:“不一样。”
他送段栩然念书,不是期盼他获得什么成果,担负什么责任。
只是希望他不比别人缺少任何人生经历。
过得随心所欲。
而且,皇家军校里的学生大都来自阿斯特拉的名门望族,人际关系复杂,争斗攀比总要比别的学校严重。
穆宵读书时没人敢来烦他,换做段栩然就不一定了。
虽然他肯定不会让然然被人欺负了去,但也不想这些烦心事去扰他清净。
和教授道别,段栩然跟着穆宵出了门,人还如堕五里雾中。
“怎么了?发什么呆?”穆宵的声音响起。
段栩然脱口而出:“哪里不一样?”
穆宵定住:“什么?”
段栩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真心话给捅漏了,咬着嘴唇拼命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穆宵平静地说:“哪里都不一样。”
“阿铮是皇帝,有他必须要做的事,然然想做什么都可以。”
“阿铮是我的弟弟,”穆宵看他。
“然然,你也想当我的弟弟吗?”
段栩然呆呆地回望穆宵,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想。
但这是可以不想的事吗?
穆宵弯下腰,靠近段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
“我不想。”
第63章
什么意思?
段栩然慌张地眨了眨眼, 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听不懂穆宵的语言了。
穆宵看出来了,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和你成为兄弟。”
我们是家人。
但不是那种做兄弟的关系。
段栩然觉得春天的太阳也太烈了,晒得他头晕目眩, 耳朵里充斥着血液狂奔的声音。
心脏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他无端端想起在阿尔法时, 穆宵在床上搂着他, 天真地问——
“那兄弟, 会像我们这样, 每晚抱在一起睡觉吗?”
“然然, 你还没有回答我。”
穆宵又朝他靠近了一寸,高挺的鼻尖几乎快碰到段栩然的脸。
男人的眸光深邃冷静, 是一个耐性十足的狩猎者,对段栩然的答案势在必得。
段栩然揪紧了衣角,突然往后猛撤了一大步。
“我……我有点热, 我想先去买个冰淇淋。”
他抬起手, 指了指那边唯一一家排着长队的招牌冰淇淋店。
穆宵看出他心慌意乱,不想把人逼得太紧, 站直身体退开少许, “行, 小祖宗。你在树荫下坐一会儿, 我去买。”
段栩然忙道:“不用, 我自己去……”
穆宵伸出手, 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颊:“都晒红了, 还想去排队?乖,等着。”
穆宵当真去排队了。
段栩然神思恍惚, 坐下来,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
顺理成章般地,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一段在解锁记忆后, 又被他强行封禁起来的往事。
三年前,段栩然也寄住在将军府上。
那时候星系边境战事未停,将军比现在忙得多。
他并不太能常常见到对方,不可能像现在一样,每晚都坐在一起吃饭。
比起本人,他更多的时候是通过新闻了解穆宵的讯息。
但是每次到了他的治疗时间,无论多忙,穆宵都会赶回来,陪他一起去医院。
三年前的治疗已经到了尾声,医生说完成最后一个疗程,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实验给他留下的阴影会逐渐淡化,最后变成一场不会再出现的噩梦。
大家都很开心。
没有人知道,病人本人在心底阴暗地期待着,期待这最后一个疗程可以再漫长一点。
最好长到能贯穿他的余生。
他可以不用活太久,唯一希望在他活着的日子里,能一直拥有与穆宵共处片刻的盼头。
发现自己爱上穆宵时,段栩然接受得很坦然。
可他原本从没想过表白。
他像所有合格的暗恋者,把心事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只要默默地看着对方就好。
直到穆宵告诉他,要把他送到邻星去。
“那里环境更好,气候也更适宜你的恢复,医生会跟着你过去。如果愿意重回校园,乔叔也在那边替你找好了学校,你康复之后随时可以回去读书。”
穆宵的语气温和,但段栩然从中听出一种不容置喙的决定。
穆宵不是在和他商量。
所以段栩然什么都没问,只是点点头:“好的先生。我什么时候走?”
“最迟三日后,行吗?假如你还有想要道别的人,这几天可以去见一见。”
穆宵的眼神中似乎有少许歉疚,段栩然不忍心让他有半点为难,答道:“我没有别的人要道别。如果着急的话,明天就可以走。”
穆宵好像笑了笑,无奈道:“也不用那么急。走之前你还有一次治疗,我帮你约到明天了。”
段栩然说好,然后小声问:“那明天你要去吗?”
穆宵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我今晚就要离开阿斯特拉,这次不能陪你一起。”
段栩然怔怔的,半晌才点了下头。
穆宵可能看出他的失望,犹豫很久,才道:“如果事情顺利……”
段栩然立刻说:“没关系的,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是要求先生陪我。”
穆宵神色复杂。
“小然……”
段栩然看出穆宵好像有话想说,然而他并不是很想听。
他也有话想说。
“先生。”
他叫了穆宵,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微微弯起眼睛。
“先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穆宵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段栩然其实有点记不清了。
他那时候像喝醉了酒,大脑都被麻痹了,对一切事情的印象都是朦朦胧胧,稀里糊涂的。
穆宵好像说他年纪太小了,担心他弄不清楚“感恩”和“爱”之间的区别。
然后拒绝了他。
这是段栩然意料之中的事,他表白也并非是梦想着穆宵能回应他、接纳他。
不过是觉得余生无望再见到喜欢的人,所以斗胆做了一回勇士。
因为不抱希望,被拒绝的段栩然也没有太沮丧。
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将来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喜欢一个无法见面的人。
他心态平和地与穆宵道别,回到房间内。
故事本该在这里画上平静的句号。
可是那天夜里很不凑巧,段栩然无意中听见了乔管家和穆宵的对话。
穆宵说,在送走他之前,要先封锁他的记忆,让他忘记在阿斯特拉的一切。
穆宵还说,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然……”
“……然然?”
段栩然猛地回过神。
穆宵蹲在他面前,手里举着排队买来的冰淇淋,晃了晃。
“怎么了?”穆宵观察他的神色。
为什么他才离开一小会儿,少年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没怎么,有点热晕了,”段栩然说,“冰淇淋买的什么口味?”
穆宵看了看杯子里四颗不同颜色的球,陷入沉思。
什么口味来着?
“我没注意口味的名字,”穆宵最后承认,“这是他们店里目前所有的口味。”
“哦。”
段栩然伸手去接。
穆宵没让他拿,只把勺子递给他。
“凉,冻手。就这么吃。”
段栩然好像又呆住了,表情不知所措。
穆宵直接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块,喂到他嘴边。
就在这时,段栩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又要去夜虹啊?老实说,你到底是想去玩,还是想去看那个可爱的新人小弟弟?”
“林姐,有没有可能他是想结合一下,去玩那个新人?哈哈哈哈哈!”
“好低俗啊你!嘴别这么贱行吗?”
段栩然小幅度地转头瞄了一眼,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上次来夜虹玩的那群人,正从不远处走过来。
硬要拉他玩游戏的男生也在其中,朗声反驳他的同伴:“别胡说,奥里看起来还很小,肯定跟我们一样是学生。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
说着话,男生抬起头,视线无意中扫向段栩然的方向。
段栩然来不及多想,霍地站起来,一头扑进穆宵的怀里。
穆宵猝不及防,手中的冰淇淋杯被撞飞出去,洒在地上。
他僵了片刻,哑着嗓音问:“然然?”
段栩然感觉到了。
他刚才撞过去的时候,嘴唇碰到了穆宵的下巴。
但他现在只敢死死把头埋在穆宵的颈侧,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法说。
真是要疯了。
怎么随便逛个校园也能遇到客人?!
第一大学是不是太小了点?
穆宵似乎误会了,在最初的愣怔过后,已经非常熟练地把手放在段栩然的后背和腰上,反过来搂紧他。
“如果是想感谢我给你买冰淇淋,只抱这一次,怕是不够。”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另一边,吴明远的目光落在段栩然的背影上停了一会儿,带着少许疑惑。
他身边的林秋跟着看过去:“嗯?那人怎么有点像夜虹那个新人?”
“怎么可能?”吴明远激烈地否认,“奥里不是那种人,他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种社会人士搂搂抱抱!”
那个穿皮衣的男人垂着头,露出半张脸。
一看就不是学生,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秋奇怪道:“你才见过人家一回,干嘛装得很了解别人?吴明远,你不会真动心了吧?那可是夜虹的侍应生哎!”
“侍应生怎么了?”吴明远说,“我不会看不起底层的人。”
林秋:“……我是说,夜虹的侍应生都是钓鱼的,哪有什么真心?”
“而且照你这么说,你也别看不上社会人士。我看那高个子身材蛮好哦,”林秋摸着下巴桀桀地笑,“一看就是大帅哥。”
吴明远:“……”
吴明远收回视线,不想再污染自己的眼睛。
他想,要是奥里跟他在一起,他绝不会如此低级粗鲁。
他会带他体验另一种全新的恋爱。
“别发花痴了,走吧。”吴明远说。
林秋耸耸肩,和另外两个人勾肩搭背,拥着吴明远往前走。吴明远刻意绕远了一点,免得从那对狗男男的空气里经过。
“所以你生日真要在夜虹过?你爸能同意吗?”她接着问。
“先在家里办一场,后天我们自己玩,”吴明远说。
“有哪些人啊?”旁边的男生问。
吴明远报了一堆名字,听到其中一人时,林秋大叫起来:“不是吧?!你请他?”
吴明远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爸好容易搭上尹公爵,我也得和他的儿子搞好关系。毕竟我们一个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林秋不耐烦道:“你不知道吗?他有公主病,学校里没人愿意跟他玩!要不是看他爹的面子,他都够呛能在他们班待下去。”
吴明远皱眉:“我跟他接触还好……”
“废话,他绿茶,对你们这种有点姿色的男人总要温柔一点。”
吴明远:“……”
“算了,邀请函都发了,”吴明远皱眉,“参加别人的生日宴,他应该多少会克制一点,闹不出什么乱子的。”
吴明远不关心这些小事。
他现在只关心,生日那天再次与奥里见面,会是何种光景。
段栩然还不知道他躲的人已经走远了。
他臊得两耳发红,脸上温度不断升高,心率飙升到一百八。
穆宵的手一遍遍轻抚他的后背,低声在他耳边哄道:“害羞什么?心跳太快了,不健康,让它慢一点。”
段栩然:“……”
这样叫他怎么慢得下来?!
第64章
段栩然再次出现在夜虹时, 受到了某人的“热情”欢迎。
“你不在,我一个人得干两份活!”
利亚一双蓝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拿眼白瞪他:“你是豌豆公主吗?玩一场游戏就要歇这么久!我看你也不缺钱, 还来夜虹打什么工?”
段栩然自觉理亏, 喏喏地道歉。
利亚上下打量他:“确定全好了?不会干一会儿又倒下了吧?”
“不会不会, 今天前辈尽管吩咐我, ”段栩然连忙说。
利亚见段栩然面色白里透红, 两眼神彩熠熠, 看上去的确全休养好了。
“你这两天没上班,一直就在家养病?”他问。
既然这个年纪要来夜虹讨生活, 家里想必很是拮据。而穷人生病是不敢随便休息的,就算休息,也没法得到好的将养, 身体绝不会恢复得太快。
怎么段栩然这场病, 好像一点苦没吃?
“呃,算是吧……”段栩然答道。
逛学校只花了半天时间。
下午穆宵陪他去医院报道, 摁着他重新做了一次检查。
昨天哪都没去成。穆宵说他玩个游戏就能把自己弄伤, 先乖乖在家歇一歇, 于是他睡了一整天。要不是穆宵硬逼着他起床吃饭, 他可以连卧房都不出。
幸好今天穆宵有事出门, 他对乔管家谎称自己去咖啡厅吃甜品, 这才找到机会溜出来。
“你脸红什么?想什么呢?”利亚狐疑道。
段栩然慌忙用手背冰了冰脸:“没有啊。可能是这里太闷了, 有点缺氧。”
“……说你公主你还真娇气上了。”
利亚哼了一声,催促他加快动作, 今天有一场生日宴会,要忙的事情很多。
段栩然甩甩脑袋,努力把第一大学的海棠树, 和海棠树下那个不清不白的拥抱从脑海中甩出去。
两人换好工作制服去了包厢。
宴会的主人还没到,房间里的侍应生们比平时多了好几个,他们来回穿梭,检查包厢中的布置和酒水。
生日宴是复古主题的,巨大的包厢被打造成据说是数千年前蓝星上爵士时代的模样。
宴会厅内铺陈了厚密的羊绒地毯,桌椅全换成了旧时代的鎏金雕花椅,配以象牙雕饰,轻纱质感的帷幔四处垂落,让水晶吊灯的光蒙上一层影影绰绰的梦幻。
宴会厅延伸出去的露台被玫瑰和百合填满,变成一个小小的繁茂花园。
花园正下方是露天泳池,泳池在投影下闪烁着星光,宛若银河。
纵使住过了将军的城堡,见过皇宫的屋顶花园,段栩然也忍不住为这种铺张的奢华发出惊叹。
利亚觑他:“你是乡巴佬吗?快把眼珠子收回去,别丢夜虹的脸!”
段栩然:“……”
和这里比起来,阿尔法何止是乡下?根本是垃圾场!
段栩然跟在利亚身边,老老实实给他打杂,动作利落,没拖后腿。
利亚看他顺眼了些,低声警告:“今天是明远哥的生日,你要是不想再被他们抓去当陪玩,等会儿记得往角落里躲,少把你这张脸露出来。”
“又来?”段栩然讶然,“他们不是学生吗,不用读书的?”
他那天光顾着对穆宵掩藏自己的异样,完全没听到吴明远他们说了什么,对此一无所知。
“客人的事你少管!”利亚说,“闭上嘴,别试图出风头。”
段栩然点头如捣蒜,紧紧捂住嘴巴,对利亚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他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想出风头。
两人这头刚说完,一阵说笑声紧接着从门口传来。
不用利亚催促,段栩然立刻扭头就跑,缩进备餐的吧台后面猫着了。
先到的是吴明远和他那几个关系最紧密的朋友。
侍应生们纷纷迎上前,替客人们脱下外套,将他们引进宴会厅。
吴明远和利亚很熟悉,见他过来打了声招呼。
利亚忙道:“明远哥,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吴明远似乎心情很好,对他笑得爽朗。
利亚有点害羞,犹豫着要不要趁人群没注意,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先送给对方。
吴明远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四处寻觅无果后,直接开口问他:“奥里呢?怎么没见到他?”
“……”利亚眉心一跳,强颜欢笑道:“可能去忙别的事了吧。明远哥,我……”
“忙什么啊?”吴明远问,“他在哪儿呢?我去找他。”
利亚:“……”
只要不违法,夜虹的客人可以要求侍应生做任何事。
但吴明远说的不是“叫他过来”,而是“我去找他”。
利亚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又不能对客人表现出生气,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请跟我来”。
段栩然站在吧台后面,正跟其他侍应生学做兔子苹果学得不亦乐乎,看到利亚把吴明远带到他面前,一时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下,感觉丧丧的,还都带点埋怨。
利亚把人带到走开了。吴明远眼里只有段栩然,没发现异样。
他撑在吧台上,作风流状:“奥里,好久不见。你身体好些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工作,能吃得消吗?”
段栩然觉得吴明远很奇怪。
他们两个是陌生人,为什么总是故意用这种熟稔的语气说话?
他规规矩矩答道:“吴先生您好,我身体很好,不劳挂心。”
吴明远说:“那不行,我一直记挂着你。要不是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我想来探望你的。毕竟你是陪我玩游戏才受了伤,我实在过意不去。”
段栩然:“……”
他不知道说什么,牵了下嘴角,想继续回去削他的水果。
吴明远又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吗?”
段栩然礼貌道:“知道,客人的信息经理都会提前通知的。”
“……”
没等到预想中的“生日快乐”,吴明远有点失望,但他没忘记自己的目的,接着说:“我邀请你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当做是为上次赔罪了。”
段栩然没忍住,终于抬眼看向跟前的年轻男生。
他觉得吴明远脑子不太好使,他人都在这里当服务生了,要怎么参加生日宴?
段栩然说:“谢谢吴先生的好意,不过我还有事要忙,您看……”
吴明远没有接收到他的婉拒信号,反而会错意,说:“哦,我知道了。那个谁,你来。”
他招手叫来一个旁边的侍应生,“奥里手上的活你接了吧,我找他有别的事。”
段栩然:“……”
段栩然过去从没在俱乐部工作过,他不知道客人完全有权利安排服务自己的侍应生。
他只觉得,这人不仅话多,还没礼貌。
他躲开那名侍应生的手,不太客气地对吴明远说:“我就不参加生日宴了,吴先生你们玩得开心。我先去忙,您快回去吧。”
说完他端起水晶盘里一排苹果兔子,转身走了。
吴明远:“……”
他的鼻尖嗅到一股苹果香,莫名觉得那是少年身上的味道。
想起少年刚才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吴明远脸红了-
虽然段栩然并没有答应吴明远的邀请,但他还是不幸被点了名,过来跟在他们身边服务。
他缩在利亚身后,嘴角不明显地向下垮着。
利亚:“……”
太气人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人到得差不多了,林秋问吴明远:“可以了吧?能开始了吗?”
她让吴明远请了一个她很喜欢的歌星,迫不及待想看表演了。
吴明远看看时间:“再等等,尹少爷还没来。”
林秋横鼻子竖眼,张嘴就吐槽:“还贵族呢!这么没有时间观念……”
“明远哥,我来啦!”
说曹操,曹操到。
林秋气呼呼地闭上嘴,和众人一起把视线投向宴会厅门口的少年。
那人明明迟到,却踩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走过来,好像很享受这一刻引人瞩目的感觉。
林秋别过头,翻了个白眼。
吴明远站起身,热情道:“尹少爷,欢迎欢迎。”
其余人也跟着上前客气地打招呼。
少年扫视一圈,娇声娇气地开玩笑:“哎呀你们怎么都到这么早啊?倒显得我迟到了好久……太坏了吧。”
林秋:“……”拳头硬了。
吴明远笑笑,用不着他打圆场,人群中早有想要结交尹少爷的人主动接上了话,哄着他高高兴兴往里面走。
利亚就爱看这些名利场上的戏码,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发觉自己身边的人越站越靠后,简直恨不得直接站到门外去。
他拉了一把段栩然,压低嗓音:“你干嘛呢?”
鬼鬼祟祟,被客人发现了指定挨骂。
段栩然低着头,有苦说不出:“……没什么。”
他怀疑他和这间俱乐部犯克。
吴明远邀请过来的最后一名客人,竟然是尹知聿。
那个想要和穆宵联姻的,公爵家的小少爷。
利亚不明白奥里在搞什么鬼,还以为他单纯是不想面对吴明远,酸溜溜地说:“他是客人,你拿出点职业精神来,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我自会替你。”
段栩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脑子都是“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哪里有面具可以戴”等等。
所幸场内人多,尹知聿似乎没看到他,被人簇拥着走远了。
段栩然悄悄松了口气,祈祷等会儿全程都能维持现状。
否则尹知聿看见他,一定会去跟穆宵告状,那他可就完蛋了!
吴明远一行人到沙发上坐定,侍者们托着银盘,为年轻的客人们送上昂贵的香槟和美食。
天花板上的无烟烟花倏然绽放,一场金箔雨纷纷扬扬落下。
林秋欢呼了一声,终于可以欣赏她喜欢的演出,而不是某些人的拙劣表演了。
宴会厅内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吴明远看得不太投入,他的目光一直在搜寻奥里的位置。
但侍应生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奥里又是内敛害羞的性格,估计隐在人群中,并没有叫他看见。
不过,不专心的吴明远倒是发现另一件事。
坐他旁边的尹少爷似乎也看得心不在焉。
他客套地寒暄:“尹少爷喜欢这些节目吗?”
尹知聿呷了口香槟,懒懒地说:“有点吵。”
吴明远也不生气,说了声抱歉:“是朋友喜欢的明星,好容易才请到的,尹少爷多担待。要不,我陪你先去游戏区玩玩?”
“明远哥太生分了,”尹知聿半真半假抱怨,“叫我知聿就行了。我不玩游戏,我就要在这边玩。”
吴明远便点点头,又靠了回去。
等到这一曲结束,大家准备中场休息时,尹知聿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哎呀!酒洒了!”
众人看过去,他雪白的衬衫领口上印着一团淡淡的酒渍。
尹知聿一脸懊恼,吴明远安慰他:“不碍事,让俱乐部送一件新的过来就行。”
高级俱乐部里什么都有,自然也会为遇上这种突发状况的客人准备合适的衣服。
尹知聿拒绝道:“算了,外面那些衣服我穿了会过敏,我这件还是我爸找人请宫里的裁缝定制的呢。”
他抬起手,指着一个人:“你,过来一下。去帮我把衣服洗了。”
吴明远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利亚。
利亚刚要应声,尹知聿却说:“不是你,你后面那个。”
“躲什么呢?早看到你了。”
尹知聿那张涂得发白的脸上透着一股兴奋的红,眼中流露出令人心惊的恶意。
“还不出来,该不会是不想伺候客人吧?”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段栩然缓缓地从利亚身后走了出来。
吴明远瞪大眼睛:他都没看到,尹知聿是怎么发现的?
第65章
尹知聿看清段栩然那张明显苍白的脸, 笑容扩大。
他盛气凌人地斥责道:“傻站着干什么?等我自己动手吗?你们俱乐部有没有培训过你?”
利亚在身后偷偷戳了一下段栩然,发什么呆!
虽说一般情况,有教养的客人不会让侍应生做这些不属于他们工作范围内的事, 但夜虹的服务宗旨还是尽量满足客人。
洗衣服而已, 他们遇到过更过分的要求呢。
段栩然反应过来, 低头移步上前:“好的先生, 我带您去更衣间。”
他刚才太紧张, 还以为尹知聿会当场揭穿他的身份, 没想到只是指使他干活而已。
吴明远想说点什么,发现自己没有立场, 不等他想出来,尹知聿和他简单打了声招呼,跟着段栩然走了。
在场众人都习惯了尹少爷的跋扈, 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 很快开始下一轮的嬉闹。
唯独吴明远回到座位上,越想越觉得不对。
尹知聿蛮横任性, 是源于他优越的家世和旁人的追捧。
大部分时候, 他一视同仁地用鼻孔看所有人。哪怕自己因为这张脸稍微得了一些青眼, 吴明远也不难感觉到对方骨子里藏着的傲慢。
而尹知聿看向奥里时, 与其说是傲慢, 不如说是敌意。
……难道他们认识?
此刻, 更衣室里。
尹知聿一声不吭, 满脸嫌恶地打量段栩然。
这人现在倒是低眉顺眼,再没无往日有穆宵撑腰的趾高气昂。
那身廉价的侍应生制服把他掐得腰细腿长,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真低俗!
尹知聿不开口,段栩然就更不会主动相认。
他装作两人素不相识,上前履行侍应生的职责, 准备替客人更衣。
尹知聿一把将他推开:“干什么?拿开你的脏手!”
段栩然:“……”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尹知聿的眼神充满鄙夷,“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干这一行的。穆宵哥哥也太不挑食了,怎么会看上你?”
他早知道许多官员流连俱乐部,都爱在外面养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他本以为穆宵和那些人不一样。
尹知聿不太高兴,像是看见一件自己喜欢的衣服上沾了泥点。
但想起穆宵那张威严英俊的脸,他又安慰自己,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找些发泄渠道也正常。
段栩然猜到尹知聿会为难他。
他对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冷嘲热讽并不放在心上,可一听尹知聿污蔑穆宵,顿时坐不住了。
“尹先生,我们是正经俱乐部,您说这一行是哪一行?”段栩然问。
“你装什么?!不就是……不就是……”
“不是装,”段栩然不紧不慢,“没接触过,所以不清楚。尹先生这么清楚,是经常去吗?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你!!”
尹知聿瞪大眼睛,仿佛无法相信段栩然竟敢还嘴。
段栩然接着强调:“而且,将军不知道我在这里工作,我们不是尹先生想的那种关系。”
尹知聿没听出重点,光听见一个“不是那种关系”,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想起穆宵往常对段栩然的照顾,他立刻说:“好哇你!你居然背着穆宵哥哥出来坏他的名声!”
段栩然:“……”
段栩然突然想起,自己的把柄还捏在对方手上,气势当即软了三分:“我……我需要挣钱。”
尹知聿心情更加舒畅:“哦,原来穆宵哥哥不给你钱花啊?也是,你这种穷鬼,把自己榨干也配不上他。”
“尹先生说得没错,”段栩然痛快点头认下。
“那能不能请尹先生替我保密?不要告诉穆……将军我在这里打工的事。否则我怕他知道以后,非要拿钱给我花,我是想自食其力的,”他故意说。
尹知聿看段栩然那副嘴脸,只觉得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他才没那么傻,让穆宵知道了,岂不是平白给段栩然创造被关心的机会?
不仅不会告诉穆宵,尹知聿也根本没打算对外面那些人提起这段关系。
这样既不会丢穆宵哥哥的脸,也方便他名正言顺把段栩然当成下人,那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想到此,尹知聿装出不耐烦的模样:“你以为你是谁?我才不会跟穆宵哥哥提起你。”
段栩然松了口气:“谢谢尹先生。”
尹知聿脱下自己的衬衫扔给段栩然,“走之前把酒渍给我弄干净。”
“对了,这种衣服很矜贵的,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哦。”
段栩然:“……”
尹知聿让随从送进来的新衣服到了,他换上洋洋得意出了门,留下段栩然对着那件衬衫头疼。
尹知聿回到宴会厅里。
吴明远见他心情不错,有点担心,试探道:“奥里还没洗完衣服?”
“谁?”尹知聿莫名其妙。
吴明远:“就是刚才跟着尹少爷的那名侍应生。”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当监工。”尹知聿耸耸肩,“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担心他把衣服给我洗坏了。他们的工资应该不高吧?起码工作好几年才赔得起呢,嘿嘿嘿。”
吴明远:“……”
他看见尹知聿脸上明晃晃写着“肯定要坏”四个字。
吴明远忍着不适,赔笑道:“尹少爷,他们都是来勤工俭学的,挣点钱不容易。这样,我重新替尹少爷订一件一模一样的,毕竟是喝了我的酒才弄脏了衣服。”
尹知聿终于拿正眼看他:“你神经病呀,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
“哎呀我开玩笑的!”尹知聿咯咯地笑,“明远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吴明远讪讪:“没有没有。”
“不过明远哥,你怎么这么关心他啊?”尹知聿垂下眼睫,“你该不会喜欢那个叫奥里的吧?”
吴明远坦然道:“是挺喜欢的。”
尹知聿一愣,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
“所以还请尹少爷看在我这个寿星的份上,衣服的事就别为难奥里了,”吴明远说。
尹知聿咬紧了后槽牙。
他看不上吴明远,只是享受这种被帅哥众星捧月的感觉。
现在这人为了段栩然对他提要求,不就是在说,段栩然把他比下去了吗?!
“都说我是开玩笑的啦,为难他干嘛?”
尹知聿面无表情,忽而一笑:“既然明远哥喜欢他,那我可得想想法子,替你们撮合撮合。”
吴明远俊朗的脸上露出腼腆:“谢谢尹少爷。”-
段栩然回到宴会厅时,演出已经结束。
厅内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分散开,玩游戏的玩游戏,聊天的聊天。
利亚过来小声问他:“都解决了?”
段栩然含含糊糊:“嗯,算吧。”
他根本没管那件衣服。
与其解一道不管怎么都会错的题,不如直接跳过。
反正酒渍又不是他洒上去的,不洗顶多算他敷衍工作,也比赔钱强。
利亚还想说什么,露台上传来尹知聿的声音:“奥里!”
段栩然:“……”
利亚看他:“你真受欢迎。”
段栩然:“……如果你不用这么同情的眼神看我,会更有说服力。”
利亚笑了下,似乎因为他的悲惨遭遇终于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
“忍忍吧,谁让人家是客人呢?干我们这行,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刚才有几个侍应生已经体验过这位的坏脾气,谁也不想去服务。但总的来说,比起有些超出常规的客人,尹知聿又算杀伤力小的。
只是心理上不舒服,起码身体不会吃苦。
在天寒地冻里捡过垃圾还挨过揍的段栩然完全同意利亚的说法,他心情平静地出去了。
露台的小花园里有躺椅和茶几,望出去是一片湖光山色。
尹知聿一个人坐在躺椅上,看见段栩然过来,扬了扬下巴:“倒酒。”
段栩然照做。
“太冰了,你想冻死我吗?”
“龙虾呢?不知道这酒要配虾吗?”
“切这么大块想噎死人?”
“你蠢不蠢啊?不凉了!重新倒!”
“我说了要吃水果,你聋了吗?”
“……”
周围的侍应生偷偷瞄段栩然,眼中充满怜悯。
尹知聿也观察他的表情,却发现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忍辱负重的样子,好像只是在应付一件正常的工作。
羞辱这件事,要被羞辱的对象感知到了才会有趣。
尹知聿兴致缺缺地扔下杯子。
他恨恨地想,这人真是天生就适合做这些低贱的工作,才会这么没有自尊心。
没过多久,尹知聿手上的光脑传来震动,他低头看了看,眼睛一亮。
尹知聿站起身,在花园里游逛了一圈,停在露台边。
“喂,”他叫段栩然,“我要那朵玫瑰,你帮我摘一下。”
段栩然走过来,“哪一朵?”
尹知聿指给他看:“喏,就那朵最大最红的。”
花圃里有很多玫瑰,只有那一朵长在花圃的最高处,伸长了手臂都够呛能碰到。
段栩然一看就知道是尹知聿故意折腾人。
但他连垃圾山都爬得惯,这对他来说真不算难事,便挪来一把结实的雕花椅,踩上去剪花。
尹知聿跟过来,假惺惺地说:“你怎么踩椅子啊?多危险,这椅子可不太稳,我替你扶着。”
段栩然喀嚓一声剪断花茎:“不用,麻烦尹先生让一让……”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脚下的椅子猛地一歪。
失去平衡的刹那,段栩然下意识想抓住什么。
幸运的是,他真的抓住了某个东西;不幸的是,他抓住的是玫瑰花的花茎……
但扎进掌心的花刺还不是最致命的。
段栩然往前摔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下方并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空的。
茂密的花丛挡住了他的视野,他不知道自己站的地方是露台边缘。
下坠带起的风声灌进他的耳朵。
段栩然脑海中连走马灯都来不及放,眼睛一闭,只听见——
噗通!
十米外的另一个包厢内,和人约了在这里谈事情的穆宵,回头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
“什么声音?”
有侍应生出去看了看,回道:“是隔壁的客人在泳池玩,好像有人跳下去被吓到了,所以有些吵。”
穆宵:“……”
坐他对面的首相笑了笑:“抱歉,忘了将军不喜欢这种地方。夜虹近来很火,听说是年轻客人们的首选。我也是听儿子推荐,想着这种环境或许会让人放松一些。”
穆宵淡淡道:“无稽之谈。我记得您儿子从政数年,对外形象老成持重,看不出还有颗童心。”
首相脸上的笑僵了僵。
“是我的小儿子,身体不大好,没怎么出来过。”
穆宵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收回视线,不再关心窗外。
第66章
宴会厅在二楼。
段栩然觉得自己虽然不至于摔死, 但肯定会受重伤。
结果他忘了,花园下方是星光泳池,把他接了个正着。
段栩然很庆幸, 他想, 起码推椅子的人不是打算要他的命。
不过这一下摔得猝不及防, 他也没好过到哪儿去。
特别是掉进泳池后呛了好几口水, 眼睛和耳朵像被水流暴打, 看不见听不见, 更爬不起来。
被救生员机器人捞起来的时候,段栩然俨然一只淹得半死不活的小猫崽, 浑身湿透了,趴在地上头晕眼花地往外呛咳池水。
利亚最先跑到他身边,吓得破了音:“你没事吧?怎么会从那里掉下来的?!”
露台是可以跳水, 但现在根本不到季节。而且露台边堆了一圈花盆, 本来不该有空隙的。
段栩然被利亚扶坐起来,喘着粗气。
几乎所有人都下来了, 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
林秋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你跟尹少爷在花园里?”
段栩然还没答, 尹知聿出现了。
他装作跑得很急的样子从楼梯里钻出来, 跑到段栩然面前:“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剪个花也会自己摔下去!”
“自己摔的?”林秋狐疑地嘀咕了一句。
尹知聿听见了, 转脸瞪她:“对啊!我说想要花, 他就去帮我摘。我提醒过他椅子不稳很危险, 果然掉下去了!我想拉都没拉住, 还差点把我也带下来了!”
林秋:“……”
林秋完全不信。
因为尹知聿显然不是他自夸的这种好心人。
但她没再多说什么,其他人则更不会吭声了。
尹知聿毕竟是尹公爵的独生子。若是平时学校里那种同学间的摩擦还好说, 今天这种情况,多管闲事不仅没用,反倒给自己招麻烦。
尹知聿得意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 这里没有人敢随便怀疑他。
哪怕段栩然指认是他推的,也没有证据,他甚至可以反过来说是段栩然污蔑他。
“你还好吗?不会摔傻了吧?”
尹知聿把脸怼到段栩然面前,猖狂地埋怨他:“幸好下面有个泳池,不然你摔死了岂不是还要赖我?”
如尹知聿所料,段栩然还算识趣,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站起来要去换衣服。
“行了行了,你换好衣服就去休息一会儿,不用急着来,”尹知聿大度地说。
林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利亚对段栩然说:“我陪你过去吧。”
“他自己去不就行了?”尹知聿的脸马上垮下来,“没事还要你陪什么?你走了我们岂不是又少一个人?”
林秋:“……”没错,还是那个味儿。
利亚为难:“那……”
段栩然马上说:“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水,踩着湿漉漉的脚印走了。
“没事了,我们回去玩吧,”尹知聿高高兴兴招呼其他人。
林秋缀在人群尾巴上,四处寻觅吴明远,心道这种时候不正该是他献殷勤的时候?怎么不见人影?
他自己的生日宴,他跑哪儿去了?-
因为正是初春的好时节,夜虹没有开启所有区域的温控护盾装置,以保证与户外连接的包厢能够亲近自然。
所以春风一吹,段栩然冷得发抖。
从内到外的衣服都湿漉漉地裹在身上,就像皮肉面上被冰贴了膜,寒气全方位钻进毛孔。
等他跑进更衣室,嘴唇已经冻成淡紫色。
段栩然是兼职的侍应生,俱乐部没有给他准备宿舍,想冲个热水澡都不行。
他只能从柜子里翻出毛巾,哆哆嗦嗦把自己擦干,再换上来时穿的那身常服。
湿头发是最难办的。
段栩然把毛巾捂在脑袋上,溜进走廊东张西望,想找一个开了恒温器的地方暖暖身子,顺便把头发烘干。
一个身穿侍应生制服的男生正巧走进来,见他打扮和模样,大概以为他是客人,侧身恭恭敬敬问他:“先生,是在找房间休息吗?我带您过去吧。”
俱乐部里玩过头的客人比比皆是,不管是休息还是干点别的,房间总是必不可少的。
段栩然灵机一动,顺水推舟:“嗯嗯,好的。”
没关系,他就进去坐一坐,不会把地方弄脏,等会儿再偷偷跑出来就好。
反正他和这个侍应生没见过,回头谁也不认识谁。
段栩然故意用毛巾挡了一部分脸,低头跟在他身后。
那侍应生替他刷开房间,待他进去之后便鞠了个躬,关上门自行离开。
室内宜人的温暖几乎立刻让段栩然放松下来,快要冻僵的关节似乎在慢慢融化。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把鞋子脱在门口,赤脚踩在地毯上走进去。
房间很大,外面是会客厅,里面才是卧室。
段栩然没往里走,只准备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一会儿。
沙发是红色丝绒的,又深又大,看起来很软很好——
“啊!”
段栩然的屁股刚要挨上去,忽然像被火烧似地弹跳起来,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
沙发上怎么会有一个人?!
段栩然立刻意识到,他错进别人的房间了。
坏了,这可是重大工作失误,得赶紧趁客人还没醒悟的时候跑路。
段栩然果断转身。
可惜才刚迈出一步,手就被那人抓了个正着。
他倒抽一口凉气,痛快认错:“对不起客人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房间有人……”
“……奥……奥里?”
段栩然一愣,定睛看过去。
眼前的男人竟然是他今天该接待的客人:吴明远。
“你、你怎么在这里?”段栩然一脸茫然。
他不是应该在外面过生日吗?为什么一个人睡在这里?
而且双眼迷离脸颊泛红,看上去跟喝醉了一样……
“奥里,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想不到你真的来了。”吴明远仰着脸,冲他黏糊糊地笑。
段栩然:“……”
不是看上去,是真喝醉了。
吴明远拉着他不放,段栩然有些头疼。
他没有处理醉鬼的经验,决定去求助利亚。
“吴先生,你喝醉了,我先去帮你拿些醒酒剂吧。你的生日宴还没结束,客人们还在外面等你呢。”
说完,段栩然想掰开吴明远的手。
掰不动。
“吴先生,麻烦你松一松手,让我出去,”段栩然弯下腰,好声好气地说。
吴明远鼻子动了一下。
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他突然猛扑过来,一把将段栩然抱住:“奥里奥里,今天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想往哪儿走!”
段栩然:“…………”
他气得脸都黑了,一边挣扎,一边抬脚用力踹了一下吴明远的膝盖。
“就算你是客人,也不能这样发酒疯吧!放开我……放开我!”
段栩然力气不算小,但吴明远比他高比他健壮,手脚并用缠得他脱不开身。
更糟糕的是,吴明远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沉浸在自己对“新婚之夜”的想象中,开始伸手拉扯段栩然的衣服。
衣领最上方的纽扣飞出去时,段栩然彻底慌了。
他奋力往旁边一摸,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吴明远头上砸。
砸下去的时候,段栩然并没有用全力。
他只是想把人砸晕,还没打算杀人灭口。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吴明远居然动作敏捷地抬起手肘,精准地将烟灰缸挡飞出去。
然后趁着段栩然愣神的瞬间,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地上。
段栩然这才惊悚地发现,除了神志不清,吴明远的身手一点也不像醉鬼。
他瞳仁放大,眼中没有焦点,颧骨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
力气大得可怕。
“奥里,我帮你把这件婚纱脱了吧。春宵一刻值千金……”
“吴先生你清醒一点……吴先生!”
吴明远神思恍惚,似乎根本听不见段栩然的声音。
段栩然看着身前莫名变成怪物的男人,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不……不要……穆宵……穆宵救我!”
明知那人无法回应,段栩然仍然在最后关头喊了他的名字。
好像信徒在绝望之际,唯一能祈求的对象,只有他的神明。
吴明远低下头,手指抚上段栩然的脸颊,刚想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问他为什么哭。
一声轰然巨响。
他被震得抖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门开了……不,是墙塌了。
一个男人裹着浑身凌厉的杀气闯进来。
然后一脚,把他踢飞出去。
吴明远撞到墙上,弓着背倒在地上干呕,感觉自己的脑花儿都被震出来了。
但那种如坠云雾般的感觉消散了一些,清明又重新占领了他的大脑高地。
吴明远一边干呕一边抬头看过去。
那高大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用衣服把奥里裹起来,抱进怀里。
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奥里,熟练地把下巴搁在对方肩上,两条手臂环上男人的脖子。
吴明远:“?”
这一幕,怎么略有些眼熟?
第67章
段栩然没想过穆宵真的会出现。
大惊之后是大喜, 剧烈的情绪波动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糨糊。
他惶惶地抱紧穆宵,急促紊乱地呼吸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宵的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低头看段栩然,脸色冰冷, 唇角平直, 眉毛低得好像压住了眼睛。
“没事吧?”他低声问。
男人的语调是温和的, 手也一直轻轻抚摸段栩然的后背, 想让他平静下来。
但段栩然能感觉出, 他的嗓音比平时更沉, 仿佛在极力忍耐某种怒气。
像一团酝酿着风暴的乌云。
段栩然有点害怕。
穆宵察觉出他的畏缩,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嘴唇轻贴了下他的发顶。
“不怕了,有我在。”
穆宵替段栩然拢好身上的衣服,单手抱着他站起来。
然后举起另一只手, 指向地上的吴明远。
段栩然这时才发现, 他右手握着的是一把枪。
吴明远被踹昏了头,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门外, 听见动静围过来的一群观众大惊失色。
人群前方的林秋发出尖叫:“你干什么?!你想在大庭广下杀人吗!警卫!俱乐部的警卫呢?!……吴明远你快跑啊!”
穆宵侧头乜了她一眼, 神色平静, 什么都没说。
林秋却宛若被恐惧掐住脖子, 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像尸山血海养出的活阎王,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 只有冷酷的杀意。
她的前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养尊处优的中年男人, 闻言也看向她,和蔼地笑了笑:“小姑娘, 你知道他是谁吗?”
林秋硬着头皮小声说:“不、不管是谁也不能……”
“他是我们的将军,穆宵。”
中年男人笑眯眯的,口吻好像在说“这是草莓味的营养膏”。
中年男人并没有有意压低声音, 人群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林秋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阿斯特拉见过穆宵的人或许很少,但不会有人没听过将军的凶名。
有人把他当战神供奉,有人借他之名止小儿夜啼。
林秋隐约看懂眼前的三角关系,哀叹吴明远糊涂,并默默在心底为他念经,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在林秋震撼的眼神中,刚才和她搭话的中年男人施施然开了口。
“就算这孩子再有错,也可以交给法律制裁。你现在这样,会叫陛下为难。”他劝说道。
穆宵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
他手很稳,小幅度点了下枪口:“你叫吴明远?”
吴明远爬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滴进眼睛里,刺痛无比,“……是。”
“你有两个选择,”穆宵说。
“一,去巡逻队。一个字的假话都不要说,把事情如实交代清楚,接受处罚。”
“二,现在死在我手上。”
段栩然的手指抖了一下,把穆宵的衣领揪起一个褶皱。
真的要这样杀他吗?
会不会让穆宵惹上麻烦?
他刚想说点什么,吴明远抢先开了口:“我愿意去巡逻队领罪。”
他面上通红,露出耻辱羞愧的神色。
穆宵点头,当真收起枪。
“但我是被人下了药,之前的所作所为并非我所愿,”吴明远说,“请将军相信我,不是为了逃避罪责的谎话。”
穆宵顿了顿,没说话。
副官邵知礼从门外进来,钳住吴明远的手臂,把他拉了出去。
门口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安静得有如在默哀。
从穆宵身边经过时,吴明远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怀中的奥里。
他没看清少年的脸,男人将他藏得严严实实,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发顶。
“看什么?快走!”
押解他的人猛推了一下,吴明远脚下踉跄,只来得及扔下一句仓促的“对不起”。
得了邵知礼的吩咐,夜虹的警卫终于现身,将闲杂人等一一请走。
只留下无法被请走的首相图尔维。
穆宵抱着段栩然走到门口,淡淡对图尔维点了点头。
“抱歉,事情改天再议。”
为人处世一向妥帖圆滑的图尔维居然没有立刻回应。
他盯着穆宵怀里的少年,用一种远超社交礼节允许的专注和时间。
直到穆宵伸手按在段栩然的后脑勺上,迫使他把头转向自己的胸前。
然后他带着戾气和警告意味,不客气地直呼了首相大人的名字。
“图尔维。”
图尔维猛地收回视线,面色如常:“不好意思,我是看这孩子……我看他跟我儿子倒有几分相像,一时有点走神了。”
穆宵对这老狐狸嘴里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漠然转身离开。
图尔维站在原地不动,久久望着两人的背影,一语不发-
回家的途中,穆宵一直抱着段栩然,就连在车上也没有放开。
但他一个字都没和段栩然说。
段栩然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看着男人英俊冰冷的侧脸,另一种不安后知后觉占据了他的心脏。
穆宵发现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现在一定明白,自己当初坚持要关掉小方的定位,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个人隐私,而是想背着他……偷偷谋划一些事。
刚才吴明远扑过来的时候,段栩然其实很后悔。
如果不是怕别人通过小方怀疑他的身份,他不会让小方藏在储物柜里,上班的时候别出现。
如果没有关掉定位,小方会遇险的第一时间向穆宵发出报警。
如果……他没有想离开穆家。
段栩然现在心里很慌,嗓子里像梗了鱼刺,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可是他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害怕穆宵知道以后妨碍他的计划,还是在害怕别的什么。
回到城堡,得到消息的乔管家吓坏了,赶过来问东问西,被穆宵礼貌地请走了。
马医生竟然也已经到了。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默默为段栩然做了身体检查。
神经没有受损,肺里没有呛水,身上没有软组织挫伤。唯一比较严重的是段栩然掌心被划破的地方,因为泡了水,往外翻着白色的肉皮。
马医生小声问是什么东西弄的,段栩然支支吾吾答了,他立刻感觉房间里的温度又将了几度。
“……”马医生闭上嘴,飞快地替他上了治疗仪,然后收东西走人。
他和将军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像今天这样,有如此强烈地逃跑冲动。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段栩然的屁股只有三分之一坐在床沿上,小心翼翼看向穆宵。
“我……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穆宵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膝盖分开。
虽然他的两条腿并没有碰到段栩然,但段栩然莫名觉得自己被困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抠着被角,嗫嚅道:“我不该瞒着你们,去外面打工。”
“还有呢?”
“……不该太过自信,没有把小方带在身边。”
“还有。”
段栩然绞尽脑汁,又吐出几个字:“不该让自己陷入险境。”
穆宵终于动了。
他倾身向前,灯光在他的眉眼上投下一片阴翳。
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着段栩然的下颌。
“如果我今天不在怎么办?”
“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到,怎么办?”
“就算我杀了那小子,但他……伤害了你,怎么办?”
段栩然垂下头,找不出任何辩解的借口。
他看见穆宵放在膝盖上手指在轻微抖动,突然觉得心脏抽搐了一下。
比起生气,他更像是在害怕。
他也会害怕吗?
“对不起,”段栩然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带了少许哽咽,“我……我也很害怕。”
所以他那时候喊了穆宵的名字。
即便以为他不会出现。
段栩然很少主动向穆宵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就算是做了噩梦在穆宵身边醒来,也只会紧紧抱住他,汲取温暖,但从不袒露内心的情绪。
他如今这样,几乎是把“求和”写在脸上。
然而穆宵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把他拥进怀里。
那双幽邃的墨色眼眸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静静望着他。
穆宵问他:“为什么?”
段栩然知道,穆宵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出去打工。
只要向穆宵开口,他就可以有一千条可以选的路。
“不要骗我,然然,”穆宵说。
“与其敷衍我,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只是想离开我。”
段栩然倏地捏紧手心,结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因为我需要钱。”
他的嗓子哑得像烧坏了,发出滞涩的声音:“我想挣钱。”
“等挣够了钱,就从将军府搬出去。离开这里,一个人生活。”
穆宵看着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久到段栩然险些以为这一切都是他脑海中的幻觉时,穆宵忽而笑了。
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透着一股砭骨的冷意。
段栩然的心揪起来,好像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穆宵……”
段栩然眼前一花,被蓦然起身的穆宵掀倒在床上。
男人跪立在他的大腿两侧,居高临下望着他,像野兽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在段栩然露出胆怯的神色之前,他俯下/身,与段栩然鼻尖相抵。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你走?”
第68章
段栩然见识过穆宵的脾气。
但那是对外人。
绝大多数时候, 穆宵待他都是温和的,纵容的。
像今晚这样气到动手的情况绝无仅有。
段栩然甚至觉得他气狠了,眼里流露出一种恨不得咬自己一口的不理智冲动。
段栩然怔怔看着穆宵, 心里想, 他虽然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但肯定不会是因为舍不得。
是把自己的离开当成一种背叛吗?
也对。换做是他, 捡了只流浪狗回家好吃好喝养着, 这狗却在伤好之后瞒着自己跑路了, 没有丝毫留恋,他也会骂狗不知好歹, 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过,段栩然今晚不那么想理解穆宵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想清楚了。哪怕被穆宵发现,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两个独立的人, 实在不用因为将军过剩的责任感和负罪感强绑在一起。
段栩然不做穆宵的家人,也能活得很好。
可是最后段栩然计划中属于成年人的体面, 还是败给了突然难以忍耐的伤心。
他想, 穆宵凭什么这么说?
他明明就不想自己留在身边, 为什么要表现出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
鼓起勇气离开穆宵已经很难了, 段栩然选择独立, 只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才不用再次面对被送去其他星体的可能。
而且只有留在阿斯特拉, 才可以……离穆宵近一点。
他凭什么做出那些行为,让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
“……放开……走开!”段栩然用力推穆宵的肩膀, 眼泪不自觉地滚下来。
“你凭什么不放我走……你以为你是谁!”
段栩然推不动男人,气得口不择言:“需要我提醒你吗穆先生?我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家人!我们永远也不会变成真正的——”
“唔!”
穆宵低下头,重重地吻住段栩然喋喋不休的嘴唇。
他仿佛失去理智, 恶狠狠侵占了段栩然的口/腔,用一种想要把段栩然吃进肚子里的凶猛亲他,再亲他,一直亲他。
他的手也按在段栩然的背上,让他紧紧贴在自己胸前,不许后退。
段栩然的震惊只来得及持续了一秒,不得不自动攀上他的脖子,被迫回应。
因为穆宵好像太生气,气得想要段栩然窒息而死,所以拼命夺取他口中的氧气。段栩然要是不依循本能做点什么,会被他杀死。
段栩然彻底失去时间的概念。
他呼吸困难,脑子昏沉,无法细想任何事情。
他只知道好像过了很久,久到穆宵的吻逐渐放缓下来,却莫名有了另一种折磨人的意味。
他不得不在亲吻的间隙断断续续喘气,喉咙里也难以控制地发出奇怪声音。
穆宵似乎僵了一下。
他终于停下来,身体往后退开少许,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垂眸看向段栩然。
少年的嘴唇已经有些充血了,连唇珠都可怜巴巴地鼓胀起来。
他小口小口呼吸着,望向自己的眼中带着茫然的水光。
好像不知道他为什么亲他,又不知道他为什么停。
穆宵好像掉进了那双眼睛的潮湿雾气里。
他被雾气缠住,动弹不得,只想再陷进去一点,再深一点。
直到完全与它融为一体。
穆宵深吸一口气,忍耐地抬手捂住段栩然的眼睛,嗓音喑哑:“是我错了。”
段栩然躺得安安静静,任由穆宵夺去他的视野,不说话也不动。
他想,果然是这样。
穆宵刚才一时冲动,现在后悔了吧?
没关系,他不后悔的。
就算穆宵再要把他送到别的星体去,就算要求他永远不许回到阿斯特拉,他也不会觉得遗憾了。
“是我错了。怪我,对你太宽容,给了你太多时间。”
“……”
段栩然很安详,好像死人一般,心里没有半点波动,甚至嘴角还平平地上翘了一下。
“三年前,我觉得你年纪还小,可能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回到阿斯塔拉,我又觉得你刚恢复记忆,等身体和情绪都平稳之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但你如果以为你是自由的,那你想错了,”穆宵神色晦暗。
“我只是在等你,没打算放你走。”
“十七岁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穆宵放下手,改为捏住段栩然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从现在起,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喜欢我了。”
“爱我吧。因为我爱你。”
穆宵看得清楚,段栩然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像宇宙星图上绽放的星云。
他带着一脸做梦般的表情,抬起手摸了摸穆宵的手臂,然后又摸了摸他的脸,最后摸摸自己。
确认过两人都是真实的存在之后,段栩然小声地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穆宵抚摸他的头发,看着他的眼睛又说了一遍:“然然,我爱你。”
段栩然眨了眨眼。
“你说过喜欢我,所以我不会接受你不爱我这种可能。”
德高望重少年成名的穆将军像青春期复发,理直气壮地说一些蛮不讲理的话。
“如果你现在没法爱我,我可以等,我也可以教你。但是,你不用再想着从我身边离开。”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你爱上我。”穆宵独裁地拍板定案。
这一刻,段栩然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发了好一会儿呆,大脑宛若打对抗赛。
一半的大脑命令他扑上去抱住穆宵,立刻对他表白。另一半的大脑则在怀疑这是一个乌龙,并且不断提醒他,别忘了三年前的事。
穆宵见段栩然神色变幻,却没有多少欣喜的部分,一颗心像浸泡在滚沸的柠檬汁里,又酸又烫。
十七岁的段栩然,终究还是长大了。
他松开少年,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想要先从床上离开,免得给对方太多压力。
刚才没有经过段栩然的同意,冒冒失亲了他,已经有点超出他自己的底线。
穆宵把段栩然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也包括自己。
“我先……”
穆宵话还没有说话,面前的少年突然动了。
他像勉强对人类降低戒心的流浪小猫,小心翼翼靠过来,抱住了穆宵。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段栩然说。
不是我自己想走,我只是以为你不会要我,所以这一次想先走。
在校功课全优的穆宵头一回认识到,自己也有理解障碍的时候。
他回手抱住忐忑的小猫,虚心请教:“宝宝,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
穆宵认真思索片刻,委婉地问:“是不是有时候我对乔叔说‘不要让你吃太多冰淇淋’,你听成了‘不要你’?”
段栩然:“……”
段栩然的大脑暂时停止打架。
他直接问穆宵:“三年前,我跟你告白了。”
“嗯嗯,”穆宵差点没压住嘴角。
“但是你拒绝了我。”
穆宵:“……对不起。”
“你当时年纪太小了,还没有成年。我怕你分不清依赖、感激和喜欢的区别,过两年又后悔。”
穆宵耐心地说:“你看到了,我是这样的人。如果开始了,我就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可是你说过,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段栩然说。
穆宵愣了一下,花了些时间才从记忆深处找出这句话。
三年前,边境战事吃紧,就连帝星也埋伏着数量不少的叛军。
穆铮还没坐稳皇位,就连他对军部和军团的掌控也不是百分之百,伽马帝国的权力争夺到了最白热化的阶段。
穆宵有把握赢,却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段栩然是他从实验室里救出来的,除了他无人可以仰仗。
他如果赴死,必须要赶在死前为段栩然安排一个稳妥的余生。
可是他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段栩然对他告白了。
穆宵前二十几年的人生被学习、战斗、家庭责任和皇权占满,从没有机会与一个无关的人日夜相处,亲近。
更不用说动感情了。
他那时候即便朦朦胧胧感觉到自己对少年的不同,也无法寻得短暂地喘息,好好想一想那感情到底是什么。
而且比起这些不重要的情绪,将段栩然送到安全的地方才是最要紧的。
穆宵不能回应段栩然,只能硬着心肠拒绝了他。
乔管家见他情绪不高劝过他,他告诉管家,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因为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享受这种无用的快乐。
穆宵亲自为段栩然选好了学校,安排好了医生、管家和护卫。
他想,假如他能活着回来,去接段栩然回阿斯特拉的时候,他会好好厘清自己的情感。
可惜他失败了。
他虽然没有死,却在最终一战中受了重伤,像植物人一样在医疗舱躺了三年。
醒过来的时候他又得知,因为当年叛军来袭突然,负责护送段栩然的队伍也受到攻击,最后只有一艘受损的小型舰艇带着段栩然逃进了星海深处。而他身边除了Orion,谁也不剩了。
穆宵甚至不知道,段栩然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所有人都把穆宵奉为从无一败的战神。
只有穆宵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大也最惨痛的败绩。
第69章
“抱歉, 然然。”
穆宵最后隐去所有细节,只留下了百分之百真实的一句话。
他不屑于通过揭露过往的伤口和难处,去获得段栩然的谅解。
无论他送走段栩然的初衷是什么, 说出那句话的情境是什么, 他对段栩然造成的伤害是实际存在的。
他既没有足够珍视段栩然的感情, 也没能好好保护他。
“是我当时太自大, 才会产生这种错误的认知。”穆宵诚心诚意地说。
“我后来全想明白了。要不是去阿尔法的时候伤了脑子, 我肯定一和你见面就会告诉你, 我也喜欢你。”
段栩然:“……”
他瞪了穆宵一眼,“你是不是怕我翻旧账, 所以才故意说这件事,好让我心软放过你?”
这人为了在茫茫星系中找到另一个人,受伤变成傻子, 谁还能没良心地跟他计较?
“……我当时真没傻。”穆宵坚持强调。
不过这就能让他的然然心软, 幸好没有把当年的实情说出来。否则然然还不知道要如何自责难过。
“你现在能原谅我了吗?”穆宵问。
段栩然低声说:“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我又不是那种, 自己喜欢别人就一定要别人回应我的人。”
“嗯, 我知道, ”穆宵说, “但我是。”
段栩然:“……”
段栩然慢慢缩回手, 想从穆宵的怀里爬起来。
穆宵不放:“所以, 你的回应呢?”
段栩然抿着嘴唇, 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想一下。”
他是不会因为穆宵不喜欢他生气, 但不代表不会对穆宵的“感情宣言”耿耿于怀。
“我得看看,对你来说,感情现在还是不是没用的东西, ”段栩然说完都觉得自己有点坏。
穆宵:“……”
他深吸一口气,答应道:“好,你慢慢想,多久我都可以等。”
“不过,你不要妄想离开我,这件事我绝不可能答应。”
段栩然的嘴角悄悄弯了一点,低头说:“哦。”
“工作辞掉。我会找老师给你上课,秋后去参加入学考试。”
“……哦。”
穆宵觉得段栩然这副模样乖软得要命,心痒痒地抱上去。
“再亲一下。”
段栩然倏地抬头,一脸“人怎么能这样厚颜无耻”的震惊:“不哦。”
穆宵:“……”
段栩然用坚强的意志将自己从穆宵身上拔出来,手指握拳,努力调整不太健康的心跳。
“我说了我还没有想清楚,你不要这样,”段栩然认真地咕哝,“你跟我太亲近了,会影响我。”
穆宵唇角又压不住了,他心道,就是要影响你才好。
“可是我们以前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他故作单纯,“在阿尔法的时候,我们可是天天一起睡的。”
段栩然马上反驳:“在阿尔法和我一起睡的是小渊。”
“……”穆宵脸有点黑了,“我不是小渊?”
段栩然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他的低气压,居然还解释:“那不一样的。小渊是傻子,你又不是。”
穆宵:“……那我是谁?”
段栩然小声说:“你……你就是救我回来的将军啊。”
穆宵抱臂看他,非常不满意,“你现在连先生都不叫了?”
将军算什么称呼?这世上有一百个人,九十九个都叫他将军。
起码过去的段栩然还会软软地称呼他“先生”,很乖的,带着崇敬和依恋。
“好吧,那我以后还叫你先生?”段栩然老老实实地问。
穆宵:“……”
为什么总觉得这味儿不对?
想了想,远不如以前唤那个傻子时亲昵。
“算了,”穆宵硬邦邦地说。
段栩然终于看出他不高兴,试探道:“你不喜欢这个,那我叫你小渊?”
穆宵的眉头立刻皱起来:“不许叫他。”
段栩然:“……”
穆宵不愿意细想这种自己醋自己的诡异感觉,转移话题:“好了小朋友,现在我们来谈谈,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栩然不太想直面自己的过错,摸了摸脸颊,问:“你想从哪里开始了解?”
穆宵:“从头。”
段栩然只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吴明远来过生日的事。
说到他为了给尹知聿摘花掉进泳池,打湿了衣服不得不去更衣室换,所以才被人带错房间时,穆宵的脸色已经冷得吓人。
“手上的伤是那时候留下的?”
他把少年的手牵过来,翻来覆去地看。其实经过医生处理,那些皮外伤基本都愈合了,只留下一些细细的疤。
穆宵见过的伤口多了去了,自己也亲身体验过不下几十种,从不放在心上。
但一想到段栩然摔下的时候有多痛多怕,他就觉得难以忍受。
“别怕,以后你不会再看到这个人了。”他轻声说。
穆宵抚摸的动作弄得段栩然手心很痒,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你……你不会要杀了他吧?我刚才说的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可万一我感觉错了,他其实没推椅子呢?”
穆宵的表情有点无奈:“然然,我看起来像是会随便杀人的人吗?”
段栩然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他想起穆宵拿枪指着吴明远的那一刻,总觉得他是真想开枪的。
“他是不是真的推了你,并不重要。”
穆宵耐心地对段栩然解释,“在我这里,他让你站上椅子,就算是推了。”
尹知聿做的,必然不止这一件事,他还要去再向吴明远和其他人求证。只是这些龌龊阴私就不必让段栩然知道了。
穆宵不想再提这个人,又问:“吴明远呢?”
“吴明远怎么了?”
穆宵:“细说。从头到尾,一件事都别漏。”
段栩然:“哦,他是夜虹的常客,上次来打游戏认识的……”
段栩然猛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
穆宵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一字一句地重复:“打、游、戏?”
段栩然使劲摇头。
穆宵拉开他的手,危险地问:“那天晚上你病恹恹地回来,说是自己一时贪玩尝试了新游戏,原来是和吴明远一起尝试的?”
段栩然没办法了,撇着嘴道:“我也不想的,但我是侍应生,客人要求我服务我总不能拒绝吧?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个游戏会有问题啊。”
“……”
穆宵做了两次深呼吸,还是觉得脑仁气得发疼。
“你在家,连东西掉了我都舍不得让你弯一下腰,你去外面,服务别人?”
段栩然心虚地低下头。
“你从来都没有跟我玩过游戏,”穆宵酸溜溜地说。
段栩然:“可是你也不玩游戏啊……”
穆宵:“这是重点吗?”
穆宵:“如果你想玩,我可以带你去玩实战。全息模拟有什么意思?有真枪的质感吗?”
段栩然:“……”
段栩然挠挠头,“如果我跟你说,我和他玩得一点也不开心,你会高兴点吗?”
段栩然开始细数吴明远的游戏十宗罪,包括但不限于不够强、话太多、太爱显摆……等等,并表示:“我真的有点烦他。他还说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加入军团建功立业,我觉得将军的军团才不会要他这种菜鸡的,对不对?”
穆宵炸起来的毛被段栩然轻轻松松捋顺了。
但他还是表现得不怎么高兴。
“这小子对你有意思,以后离他远点。”
段栩然莫名其妙:“真的吗?不可能吧,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穆宵:“……”
也对,他们朝夕相处,他都恨不得把段栩然写结婚证上了,段栩然还在以为自己想送走他。
穆宵叹气:“算了,以后我会亲自把你看紧点。”
段栩然经历了人生的大落大起,又说了太多的话,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困得眼皮都撑不开了。
穆宵把他塞进被子里,说:“你先睡,我等会儿就来。”
段栩然蓦地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要、要跟我一起睡?”
不是说好在他想清楚之前要保持距离吗?
穆宵神情自如:“你知道我今晚受到多大的惊吓吗?不守着你,我睡不着。”
段栩然:“可是……”
“宝宝。”
段栩然一滞。
穆宵坐在床边,眼中映着温柔的光,“我想陪你,行吗?”
“……”段栩然一把将被子拉过头顶,闷闷地说:“随便你。”
穆宵笑了笑,探身过去,隔着被子亲了亲段栩然的头顶。
穆宵出去以后,段栩然的睡意飞得无影无踪。
他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都是等会儿该如何坚定地拒绝穆宵的亲热。
然而穆宵再回到房间后,根本没有靠近他。
男人从另一侧上了床,规规矩矩躺进了另一条被子里。
床很大,两人中间仿佛隔着银河。
段栩然:“……”
他等了又等,直等到身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段栩然不知道为什么气愤但很气愤地用力翻了个身,卷着被子狠狠闭上眼睛。
他发誓,明天一定要把穆宵撵出他的卧房。
黑暗中,看起来早已熟睡的男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穆宵便收到消息:吴明远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血液中确实有少量的药物残留。
那是一种强效的致幻剂,能够让人在幻觉中实现自己最渴望的梦。服药的人大多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区别,自残甚至伤人的例子时有发生。
尽管这东西在阿斯特拉是禁售的,但要买到并不难,是有钱人玩乐助兴的常客。
很难分清到底是别人下的药,还是吴明远这个纨绔子弟自己服用的。
穆宵亲自去了巡逻队。
吴明远被关了一夜,早精疲力竭。
但见到穆宵的时候,他还是感到十二分的振奋。
那可是将军,以将军的聪明才智,必定可以还他一个清白!
像所有拥有从军梦的年轻人一样,吴明远对帝国的战神抱有绝对的崇拜和敬意。
几乎不用穆宵问,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竹筒倒豆子,抖得干干净净。
况且,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穆宵面无表情地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起身要走。
吴明远连忙叫住他,扭扭捏捏地问:“请问奥里……就是昨天那个男孩子,他还好吗?”
穆宵冷冷看他:“你觉得呢?”
吴明远羞愧万分,“能不能请将军先替我向他说一句对不起?”
“虽然伤害他并非我的本意,但是我一定吓到他了。我不奢求他立刻原谅我,我只希望他明白我本人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等我出去,我会堂堂正正地追求他。”
说完这句话,吴明远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晕。
穆宵调转脚步,走到他面前。
“就凭你?”他问。
“你连克制自己,战胜药物带来的冲动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追求他?”
吴明远的脸由红转白,再变成青色。
他恼羞成怒,咬了下干涸的嘴唇:“就算您是将军,我有没有资格追求奥里也不是您说了算的。”
“我当然有资格。”
穆宵平静地说:“我是他的未婚夫。”
吴明远:“未……未什么???”
穆宵不再回答,转身往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终于淡淡扔下一句——
“对了,他还说,你人菜话多。”
吴明远:“…………”
第70章
得知吴明远被无罪释放已经是三天后。
尹知聿把家里所有的瓷器砸了个粉碎, 陷入一种恐慌的暴怒中。
那天他听说有间房出了大事,还以为是吴明远和段栩然的肮脏情事被人撞破,跟在人群后兴致勃勃去看热闹。
看到是穆宵冲进去抱起那个人, 尹知聿血液逆流, 心脏都快爆炸了。
他想不管不顾过去把两人撕开, 尖叫着怒骂“不许”。
但听到吴明远说“我被人下了药”时, 他果断选择了离开。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昏庸?!”尹知聿像头困兽焦躁踱步, 底气不足地咆哮, “他凭什么就相信吴明远的话!!”
他把药放进酒里,吴明远喝了酒, 谁会知道那药到底是谁放的?他就不信他们这些人聚会从没沾过药!
尹知聿蓦然站定。
家里的佣人们胆战心惊,往后越缩越远。
“不怀疑吴明远……那……那会怀疑我吗?”
尹知聿像个疯子,疑神疑鬼地咬指甲盖, 说完以后又马上否定:“不可能, 没有人敢指证我。我们可是世袭的贵族……对!找爸爸,我得去找爸爸!”
尹知聿抓起一件外套往外跑, 刚跑到大厅, 和一个慌慌张张冲进来的佣人撞了个满怀。
尹知聿抬手给了那人一巴掌:“你想死吗!”
佣人惊恐地捂着脸颊看他, 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尹少爷再蛮横不讲理, 平时在家起码还要在尹公爵面前维持基本教养。
像那些出身卑下的泼皮般动手打人, 这可是第一次。
但尹知聿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他骂骂咧咧让佣人滚开, 急匆匆向外走。
“尹家好教养,原来平时在家训下人还要亲自动手。”
一个熟悉的, 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尹知聿先是条件反射地欢喜,下一刻反应过来,面上血色尽褪。
他连忙调整表情, 抬头望过去:“穆宵哥……哥……”
站在门口的不止穆宵,还有他身边那个讨厌的副官和……执法队的人。
尹知聿的腿瞬间软了,他强撑着,哀怨地问:“穆宵哥哥,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同我说的?怎么带这么多外人来……”
穆宵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那里,用毫无感情的目光静静看着他。
……不,或许是有一点感情的。
憎恶,和鄙夷。
邵知礼稍稍偏了偏头,执法队的队长会意,上前朗声道:“尹知聿先生,有人指控你你涉嫌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罪,请跟我们到执法队接受调查。”
尹知聿的指甲掐进汗湿的掌心里,表情却变得越发傲然。
“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尹家可是世袭贵族,轮不到你来调查!你等着,我要去陛下那儿告你们越权!!”
邵知礼用一种嫌弃蠢人的口吻说:“尹先生,这是我们军部的执法队。别说你还不曾袭爵,就算是你的父亲尹公爵,只要证据确凿,我们也是带得走的。”
说完,他冲那队长挥挥手,让他们直接上前把人拿了。
尹知聿这下彻底瘫软在地,被两个人架在胳膊上走。
他没有挣扎的力气,只能嘴上尖叫:“穆宵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害人!你又没有证据!!”
穆宵原本没看他,闻言抬了下手。
执法队停下,他走到尹知聿面前,垂眸看他。
穆宵这张脸,一向是最叫尹知聿痴迷的。
他敢说,全阿斯特拉没一个男人能比他长得好。
但此时此刻,尹知聿却真真切切因为这张脸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起对方拿枪指向吴明远的模样。
穆宵没有动手。
他居高临下看着尹知聿,淡声道:“没有罪证又如何?只要我想,现在就可以有。”
尹知聿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打了个寒颤。
穆宵的表情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威胁,他真的在陈述一个事实。
“不……不可能……你、你不可能是这种人……”尹知聿快哭了。
“那说明你不够了解我,”穆宵说。
“不过你应该感到庆幸。”
尹知聿重新燃起希望,什么?
“我不用替你编造罪证,”穆宵说,“你的行为,证据确凿。”
尹知聿嘴一张,还想叫,穆宵手上的光脑突然亮了。
穆宵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霎时消失,他接通光脑,温柔地问:“宝宝?吃过饭了吗?”
穆宵说话的时候,尹知聿被人堵上嘴,强拉了出去。
他终于不再挣扎,彻底死心了-
段栩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房门响了第三次,他才气鼓鼓地说了句“进来,又没锁”。
穆宵走进来,身上已经换了居家服,在他的床边坐下。
“怎么了?心情不好?”
段栩然:“……明知故问。”
穆宵看他微微鼓起的脸颊,忍不住想笑。
段栩然不可思议:“你看我生气很开心吗?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
穆宵拉过他的手亲了一下,“嗯,开心。”
段栩然瞬间瞪圆了眼眶,不知道是该先为这个亲亲生气,还是先为他说“开心”生气。
穆宵说:“我希望你在我面前想生气就生气,想难过就难过。你尽管发脾气,这样我才可以哄你。”
他喜欢段栩然对他任性的样子。
而不是像过去一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心翼翼疏远他。
段栩然白瓷似的耳廓慢慢爬上一抹粉红,他别过头,嘟囔道:“……别以为你在外面学了几句好话,就能……就能让我放过你。”
穆宵点头:“千万不要放过我。”
段栩然:“……”
穆宵:“不过在那之前,先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段栩然埋怨道:“你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去。而且还把小方没收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方有什么错?你要发泄你冲我来,堂堂将军不要欺负一个机器人。”
穆宵:“……”
“首先,这不叫关,叫禁足,”穆宵说,“犯了错的小孩都会被禁足,我以为这是常识。”
段栩然瞪他。
穆宵捏住他的脸颊:“其次,小方失职,送它去改造了。堂堂将军,怎么会跟一个机器人过不去?”
“唔唔唔……”段栩然想说话,但嘴唇被迫撅起来,说不清楚。
“最后。”
穆宵的目光变得幽暗,“我劝然然,少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
段栩然把自己的脸和嘴从穆宵手里抢救出来,大怒:“我哪句话让人误会了?!”
穆宵看他柔软的嘴唇,“你让我冲你发泄,怎么发泄?”
段栩然:“…………”
段栩然抽出身后的枕头,啪一下打在穆将军的身上:“你……不要脸!”
穆宵也不躲,只是笑:“我什么都没说,然然想哪儿去了?”
……
等段栩然终于发泄完,穆宵理了理衣服,正色道:“不让你出去,是想让你在家好好养身体。你想出去,我可以陪你。”
段栩然白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罚我乱跑,不放心我。”
穆宵也不否认,说:“你不是喜欢游戏?明天带你去玩。”
“我什么时候……”段栩然一顿,反应过来,“实战?”
“嗯,”穆宵点头,“和你那天玩的游戏规则一样。我和你一组,如何?”
段栩然其实对这种枪击游戏没什么兴趣,但上次和吴明远玩的时候,他的确幻想过自己身边是穆宵会是什么样。
“好吧,”段栩然矜持地答应了。
“那我们跟谁打呢?”段栩然问。
穆宵神秘地眨了眨眼,“秘密。”
段栩然勉强满意,睡了个好觉。
次日,穆宵把他带到了一处隐秘的训练场地。
场地采用了军部最新科技,是全息模拟的野外场景,不用戴头盔也能直接体验最真实的场景。
枪是真的,但换成了最古早的橡胶弹,打到人身上会有点痛,然后炸开一团彩色的液体。
段栩然有点犹豫。
他其实还挺怕痛的。
而且万一他被人爆头,这东西打到脸上多难看。
穆宵正在给他穿装备,听到他的担忧像是听到小孩子说傻话,又笑了。
“不用担心,有我在,你一颗子弹都不会挨。”
段栩然不怎么相信。
虽然穆宵很强,但是游戏这种事,还是要看运气的。
而且穆宵强归穆宵强,他很菜呀!
伫立一旁的邵知礼额角抽了抽,脸上有种受到侮辱的表情。
苍天!
居然会有人胆敢怀疑长官的实力!
还是这种小、儿、科、的、弱、智、游、戏!
穆宵扫他一眼,他强行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穆宵回头,替段栩然拉紧头盔,在头盔顶上亲了一下,“乖,给我加油。”
“好吧,加油。我相信你!”段栩然认真说。
为了最大限度地还原那个枪战游戏,场上除了他们还有6组人,两人一个组。
准备阶段段栩然没见到其他人,他猜可能是穆宵找来的士兵,这也让他更加担心。
穆宵带的兵,能是什么好对付的?
果然,游戏一开始,段栩然就感受到了与那天完全不同的氛围。
大家好像都默认他们这一组最强,约好了似地,率先过来围攻他们。
火力很猛。
段栩然紧张得要命,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先找个掩所就地躺下,免得拖穆宵的后腿。
两分钟过去,还没等他找到掩所的位置,头盔屏幕上显示的死亡人数已经新增了四个。
火力骤减。
段栩然:“?”
穆宵大手一探,准确将他的头压低了一点,躲过一颗飞过来的子弹,再反手盲狙一枪。
死亡人数+1。
段栩然:“……”
他压低声音问穆宵:“你刚才把他们全杀了?!”
穆宵不经意道:“急功近利。靠我太近,暴露太早,这是重大的战略失误。”
所有人共用的通讯频道中,有五个士兵默默淌下一地冷汗。
段栩然终于意识到,将军的作战实力,是碾压性的。
他放开胆子,开始大摇大摆地跟在穆宵身边。
不过其他组毕竟是受过残酷训练的士兵,让他打还是有点费力,只能捡捡人头补补刀这样子。
所以,当段栩然发现其中有一组的某个组员明显比其他人弱时,他激动了。
这是他的猎物!
穆宵看出段栩然的野心,故意把那人留到最后,然后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
段栩然果然勇猛出击,紧咬着敌人不放。
把人追出两公里后,他终于靠着自己的完美一枪,把那人爆了头。
“呜呼!”段栩然发出一声欢呼,跳起来抱住穆宵。
“我打中了我赢了!”
穆宵抱起他转了两圈:“宝宝真棒。”
段栩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情绪正高,这一回便没有纠正他。
游戏毫无悬念且飞快地结束。
众人回到备战区,脱下头盔,向穆宵敬礼。
“将军!”
“将军。”
“将军……”
穆宵随意点点头,“今天回去之后写一千字的作战报告,交给邵副官。”
“是!”
段栩然好奇地观察他们,发现唯有一个人,一直站着不动,也不脱头盔。
那人头盔上一团红色,段栩然认出来,这是被他打死的那个。
是因为觉得被他一个菜鸟打死很丢脸,所以不想见人吗?
段栩然贴心地没有多问,装作没看到。
不料穆宵却叫了他:“不是有话要说?”
段栩然:“?”
那人动作迟缓地脱下头盔,露出一张段栩然熟悉的脸,其中一半还沾着红色的颜料,看起来有些滑稽。
段栩然:“???”
竟然是吴明远。
段栩然不由得退了一步。
他虽然知道吴明远那晚是身不由己,但也不妨碍他看见这张脸,会有点不舒服。
幸而穆宵就站在身边,牵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