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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浮云长长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段栩然心地纯良与人为善, 他才会相信阿尔兰房中被小方攻击的男人只是个误会。


    穆宵不会。


    他听完段栩然的讲述,意识到他所谓的血亲一定有问题。


    段栩然和阿尔兰的基因样本是他亲自送到医院,由马医生现场进行检测, 不存在任何造假或失误的可能。


    所以一开始, 穆宵以为这只是阿尔兰本人的行为。


    世家豪门中这样的事并不罕见, 阿尔兰很可能是担心双胞胎哥哥的回归会和他争夺父爱, 争夺家族资源, 打算背着父亲先下手为强。


    但邵知礼调查后发现, 阿尔兰存在天生的基因缺陷,疾病缠身, 曾有多个医生断言他很难活过二十岁。他和段栩然一样年纪,如今显然命不久矣。他的当务之急是保命,而不是针对自己的亲生哥哥。


    而且, 图尔维还有一个已在政府任要职的大儿子。如无意外, 这个儿子将会继承他的爵位和大部分资源,维系家族荣耀。


    阿尔兰和段栩然根本不存在利益冲突。


    难道就只是出于扭曲的心理, 嫉妒段栩然与他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基因, 却能健康活着?


    穆宵得知阿尔兰的基因缺陷时, 还为此担忧过, 但马医生告诉他, 同卵双胞胎的基因并不是百分之百一样的。并且在后天环境中, 基因还会进一步发生不可预料的突变。


    段栩然就是那个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他的基因在细微的突变中, 刚刚好避开了所有的致病因素。


    就是在那一刻,穆宵突然想起了在阿尔法时, 那个死于人体实验的小孩。


    联想段栩然的来处,他有了一种更可怕的怀疑。


    穆宵当年救出段栩然,只是军部一个小任务中的意外收获。


    关押段栩然的实验室后来发生爆炸, 所有数据和载体都付之一炬,后续的工作转交相关部门后,他没有再持续关注。


    事实上,这件非法人体实验案中不仅有实验人员脱逃,就连警方对实验室幕后主使的追究也卡在某一个关键阶段,最后不了了之。


    “据我们近期掌握的情况推测,这间实验室当时的资助人,与财长阿尔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邵知礼说。


    而财长背后的人,正是图尔维。


    图尔维当真是在段栩然失踪多年后,第一次找回他的吗?-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穆宵过去看段栩然。


    补习老师已经走了,段栩然还坐在书桌前,正在奋笔疾书,咬肌微微绷紧,认真得可爱。


    穆宵看了一眼时间,走进去抽走他面前的书。


    “很晚了,你不能熬夜,明天再学。”


    段栩然眼冒金星,边打呵欠边伸手要书:“不行,我还有好多没搞懂呢。这门课特别难……”


    他太久没有接触这些知识,重新开始学习的感觉就像残疾人做复健,所有肌肉都不听使唤。


    穆宵揩掉他打呵欠打出来的泪珠,冷酷道:“那就是老师讲得不好,给你换一个。”


    段栩然:“……”


    “你怎么无理取闹?”他震惊道,“是我自己……”


    穆宵单手把他往上一夹,抱离桌前。


    “现在休息,不然就把老师换掉,”他威胁地亲了一口少年。


    段栩然:“……”


    他又打了两个呵欠,脑袋确实沉重得要命,遂妥协了。


    洗澡的时候,段栩然在浴缸里不小心睡着了,穆宵差点没破门而入闯进去。


    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的头在胸前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


    穆宵看得心疼,问他:“很难吗?”


    段栩然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听穆宵又问:“辛苦的话,要不,我们不读了?”


    段栩然猛地惊醒,还以为穆宵在说反话激励他,结果一回头,发现男人的神情十分认真。


    “你的身体才恢复不久,不适宜长期用脑,我觉得这事还是太操之过急。”穆宵说,“反正我们也快结婚了,今年上学先缓一缓,明年再说。”


    “我休假,带你出去玩玩,如何?”


    段栩然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转过身严肃地问:“你知道有句老话怎么说的吗?”


    穆宵:“什么?”


    段栩然:“慈母多败儿。”


    穆宵:“……”


    穆宵亲他:“没关系,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母亲。”


    “败就败了,我乐意你败。”


    刚洗完澡洗完头的少年香香软软,身上养出了少许肉,像一只任人揉捏手感极佳的团子。


    穆宵抱着他倒在床上,俯身细细密密地吻他,从额头到鼻尖,一路流连向下。


    段栩然不高兴地推他:“你乐意我不乐意,我不要败。我之前还想跟你在阿尔法创……唔……创……”


    “创什么?”


    男人低低地问他,但并不给他答话的机会,霸道地封住他的唇。


    两人贴得很紧,彼此的体温交融在一起。


    令人颤栗的触感在身体各处徘徊。


    段栩然本就被榨干的大脑彻底成了一团没用的糨糊,只能用鼻腔发出几声可怜的哼哼,然后被亲得更狠。


    情到浓时,穆宵却忽地停下,艰难地与他分开。


    段栩然的睡衣敞了大半,露出两个瓷白的肩膀,他被突然下降的温度一激,恢复少许神智。


    “不……不要了吗?”他懵懵懂懂地问。


    穆宵一凛,险些没忍住。


    他哑着嗓子问:“你知道我要什么?”


    段栩然不说话,红得像熟虾子的脸蛋暴露了一切。


    穆宵绷紧下颌线,小心翼翼亲了下他的面颊,带着笑意问:“宝宝,在哪学的?”


    段栩然扑腾着翻过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知道!你别管!”


    穆宵把被子拉过来,给段栩然盖好,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


    “别着急,等我们结婚。”


    段栩然羞愤难当,一脚踹出去:“……谁着急了!”


    被狠狠踢中的将军大人美滋滋下了床,进浴室冲了半个小时冷水澡-


    段栩然最近很忙很忙。


    他的补习课程排得满满当当,穆宵还额外给他增加了一门课:战术武器的实操与运用。


    授课人:穆将军。


    段栩然其实很喜欢这种充实的生活。


    幸福得像一个他从来没有做过的美梦。


    但他最近还是迟钝地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因为只要他一提起要去看看失联的阿尔兰,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阻拦他的脚步。


    有时候是临时的加训,有时候是老师突发奇想的作业,有时候直接就是捣乱的将军本人……


    这一天,段栩然痛定思痛,终于把穆宵抓住,要跟他开门见山地谈一谈。


    “你说实话,我不生气,”段栩然用生气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很讨厌图尔维,所以根本不希望我和他们做家人?”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当然相信穆宵绝不是这种自私的人,可他要是不作出这副姿态,这人肯定又会找各种理由搪塞他,不会老实交代。


    一定有一个特别的原因,让穆宵总是阻止自己和阿尔兰见面。


    他得知道这个原因究竟是什么。


    穆宵果然难得表现出紧张,“不是的然然……怎么会呢?”


    “那是什么?”


    段栩然咄咄逼人:“你不能骗我,否则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穆宵陷入困境。


    调查还没有结束,他不知道能够告诉段栩然什么。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希望可以永远把段栩然蒙在鼓里。


    最好是图尔维全家突然暴毙,这样段栩然顶多只会短暂地伤心一段时间——暴毙的时机则最好在他们结婚之后,那时候,自己就会成为段栩然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他再也不会感觉孤单。


    “然然……”穆宵还在思索要编什么样的理由,既称不上是欺骗段栩然,又能不让他察觉真相。


    他手上的光脑突兀地响了。


    穆宵翻腕看了一眼,脸色蓦地一沉,站起来。


    段栩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生气道:“你少来这套,又想找借口是不是?你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哪儿也不许去!”


    穆宵无奈,把光脑上的信息放出来,给他看:“真的不是借口宝宝,你看,有紧急军情。”


    段栩然仍然不太相信,还想再确认一下,乔管家忽然从楼下咚咚咚跑上来:“少爷!”


    “看到了,”穆宵冷声道,“我马上回一趟军部。”


    说罢他转身摸了摸少年的头。


    “然然乖,等我回来我们再谈。”


    段栩然看着穆宵匆匆离去,纳罕地问:“乔叔,发生什么事了?”


    乔管家脸色难看地投影出一条新闻画面。


    上面是被大片被炸毁的建筑和哭嚎的难民们,最上方的标题写着:突发!沃姆族军团偷袭多尼亚!-


    发生战争的地方离阿斯特拉有上万星里之远,帝星居民的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而且在伽马人的心目中,这个沃姆族数年前就是将军的手下败将,如今试图卷土重来,不过是小丑跳梁,嚣张不过一秒钟。


    甚至舆论显示,许多人还对此充满期待,认为又可以看到将军善战的英姿了。


    段栩然的生活也一如往常。


    他每天在家上课、训练,如果要出门,则永远有一小队精锐护卫跟着。


    穆宵变得比他还忙,两人虽然住在一起,但一周也见不上几面,常常是他没起床,穆宵已经出门了,等穆宵回家,他早就昏睡过去。


    穆宵对他唯一的要求,是乖乖的,不要让自己担心。


    所以段栩然暂时不再纠结阿尔兰这件事。


    这天晚上,段栩然复习完当日的功课,听乔管家说穆宵今天会回来,于是抱着书去沙发上等人,结果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穆宵抱在怀里,往卧房里走。


    察觉他醒了,穆宵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怎么不回床上睡?”


    段栩然揉了下眼睛,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我想等你回来。”


    “乖。”


    穆宵走到床边把段栩然放下来,连外套也没有脱,半跪在床边和他亲了一会儿。


    段栩然伸手去解他的纽扣,手却被拉住了。


    段栩然抬起头,目光里充满迷茫。


    但穆宵只是静静看着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段栩然倏然反应过来,问他:“你有话想跟我说吗?”


    穆宵沉默片刻,说:“宝宝,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段栩然呆呆地问:“去哪?”


    “多尼亚,”穆宵说。


    第82章


    段栩然似乎没能把这三个字在大脑里组合起来, 呆了一会儿,傻乎乎地问:“你是去那里出差吗?要去几天?”


    好像只要他坚持这样想,多尼亚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出差目的地。


    和新闻上战火纷飞危机四伏的前线, 没有任何关系。


    穆宵的心脏处感觉到抽痛, 他起身在段栩然身边坐下, 把人抱到怀里, 压抑着情绪说:“还不知道要多久。但我答应你, 我一定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说不定我回来时, 皇室老家伙们那套复杂的婚前流程都还没走完。”穆宵放轻语气逗他。


    段栩然没有笑,也没有吭声。


    他下意识抓紧穆宵的手臂, 过了很久才闷声闷气问:“一定要你亲自去吗?你带领的那些军团不是都很厉害吗?难道还打不过?”


    沃姆族是宇宙中的游牧民族,没有自己的家园,以掠夺资源为生, 蝗虫似的流窜到哪就把哪里啃噬殆尽, 然后再去劫掠下一个目的地。


    他们算是邻近几个星系的老对手了,上一次来犯伽马时, 被穆宵迎头痛击, 安静了好几年。最近大概脑筋短路, 又过来找死。


    按理说, 多尼亚在其他地区的支援下, 解决这次危机并不困难。谁知该区参谋长前几日竟在后方离奇死亡, 如今军团群龙无首, 士气大跌。


    伽马帝国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场战争最好速战速决。


    而穆宵素有不败战神之名, 哪怕只是在场督军,也能对战役起到关键性的扭转作用。


    但这些和段栩然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担忧爱人安危,不想和自己分开。


    所以穆宵只简单解释了两句, 说:“嗯,他们是厉害,可是没我厉害。”


    段栩然被逗得弯了弯嘴角,稍稍放松下来:“将军这么骄傲?”


    穆宵神情自若:“不是骄傲,是实事求是。”


    “所以然然要相信我,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穆宵亲亲他的耳朵,“这些日子你乖乖留在家里,准备婚事。”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段栩然终于红了脸,小声说:“不要。”


    穆宵挑眉。


    段栩然撇嘴:“你别想把这些麻烦事扔给我。等你回来自己准备,我才不会管。”


    穆宵失笑:“好。然然说了算。那你就在家好好吃饭睡觉,一斤肉也不许掉。”


    见段栩然心情好了些,穆宵又顺势道:“我不在的时候,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什么?”


    “暂时不要和图尔维一家来往,可以吗?”穆宵说,“不要见他们,更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段栩然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他:“好哇,你终于说出来了。”


    穆宵无奈:“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图尔维……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具体原因,等我查清楚了,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好吗?”


    段栩然警惕道:“是等你查清楚,还是等你编清楚?”


    穆宵:“……绝不骗你,我以穆氏的荣耀发誓。”


    段栩然哼哼唧唧答应了。


    他眷恋地搂住男人脖颈,呼吸扫在脉动上:“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穆宵呼吸一滞。


    段栩然难以置信,霍地直起身:“明天?”


    穆宵如同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低头愧疚道:“……今晚。战舰在港口候着了。”


    段栩然半晌没说话,眼眶隐隐泛起红意。


    穆宵胸口顿时像被人擂了一记重锤:“宝宝……”


    “我知道了,”段栩然打断他。


    穆宵小心翼翼:“乖宝,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没生气。”段栩然摇头,深吸一口气,主动抱住穆宵。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也要小心,不要受伤。还有……”


    “早点回来。”


    穆宵一颗心又酸又软,化成一腔春水,烫得他难以呼吸。脚下也仿佛有千斤重,坠着他难以迈上出征之路。


    “好,等我。”他郑重许诺,吻住段栩然的唇。


    “邵副官会留下,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他。”穆宵说,


    段栩然诧异:“你不把他带走?那谁帮你?”


    穆宵笑:“我还不至于手下只有他可用。”


    只不过邵知礼确实是他最得力的下属。


    所以穆宵才要把他留在阿斯特拉。


    他一离开,手中兵力的代管权会暂时转交邵知礼。有他坐镇帝星,就算自己不在,也不会有人敢找段栩然麻烦。


    至于皇宫里那位……


    穆宵头疼地捏了下鼻梁,衷心希望段栩然最好是不要跟他打交道-


    穆宵离开的第二个星期,段栩然第一次出了门。


    是被皇帝派人来亲自接到皇宫去的。


    穆铮穿着常服,坐在一张红丝绒的沙发上,皱着眉头正在翻阅内阁报告。


    “这个阿尔巴是不是疯……”


    “陛下,段先生来了。”侍从出声提醒。


    穆铮脸上戾气一收,变脸似地换上春风和煦的笑容:“嫂子!”


    段栩然:“……”


    他尴尬地弯腰:“陛……陛下,我还不是……”


    穆铮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挽住他的手臂,亲热地说:“嗨,那是老东西们流程太复杂!要是照我哥的意思,你俩婚礼都不知道办完几个了,你就是嫂子!”


    段栩然只好称是。


    穆铮拉着他坐下,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精致茶点和水果,“快来看看喜欢吃什么?我怎么感觉你比上次见面瘦了?临走前兄长还特地嘱咐我,让我要照顾好你的。”


    段栩然下意识摸脸:“有吗?可能是这段时间学习太累……”


    穆铮的眼神充满同情,“我哥出门前是不是还给你布置学习指标了?像他能干出来的事。”


    段栩然咬了一小口蛋糕,觉得没有穆宵常买的那家好吃,勉强咽下去以后才说:“他才不会管我学习。他只会跟我说,要是太辛苦就别读了。”


    言语间还有点埋怨的意思。


    把穆宵当成自己进步路上的拦路虎了。


    穆铮:“……”


    穆铮:“是威胁吗?是威胁吧?那种‘如果你不好好学就别学了’的威胁。”


    段栩然摇头:“不是,他认真的。”


    穆铮顿感悲愤交加,难以自制:“可是我以前少考一分都会被他惩罚!跌一分,跑十圈!!我每晚学到十二点,早上六点还会被他抓起来背书!”


    时至今日,尊贵的皇帝陛下回想起青春期被兄长支配的恐怖,仍然刻骨铭心,瑟瑟发抖。


    段栩然无言以对。


    他要说什么?安慰皇帝这是他应得的?


    最后段栩然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那可能是将军对陛下期望高,所以要求高吧?”


    穆铮忿忿片刻,自己说服自己:“算了,可能因为是嫂子,毕竟疼老婆是我们穆家的优良传统。”


    段栩然:“……”


    紧接着穆铮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


    “嫂子,你还不知道我哥小时候什么样吧?”


    段栩然手中的叉子吧嗒掉下来,眼巴巴望向穆铮。


    穆铮得意道:“快来,我跟你讲讲他的青春期故事。我这儿好多照片,哦对,还有他穿开裆裤的样子哦!”


    远在数万星里外的穆宵打了个喷嚏,莫名觉得后背升起一阵凉意。


    他瞄了一眼光脑,上面的信息还停留在昨晚的最后一条:【乖,看着你睡。】


    一上午过去了,然然居然还没给他发信息?在忙什么?


    他决定,开完会得打个视频通话回去-


    吃过午饭,段栩然说下午还要回去上课,皇帝依依不舍把他送到会客厅外。


    “下次再来啊嫂子,我还没跟你讲我第一次跟我哥打架的事呢。”


    段栩然哭笑不得:“好、好的,陛下。”


    出了皇宫,等在门口的护卫们迎上来。


    段栩然待人和善没有架子,和那些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完全两模两样。护卫们都比他年长,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后,自然把他当成自家弟弟。


    护卫长接过段栩然手中大包小包的礼物,笑道:“小少爷进宫一趟,看着心情都变好不少,应当多出来走走。”


    段栩然抿着嘴唇笑:“真的吗?”


    虽然陛下真的……很吵,但意外收获了穆宵的另一面,也算是稍微缓解了一些相思之苦。


    皇宫离将军府相隔不远,段栩然见天气不错,决定散步回去。


    路上有一家传统点心铺,会卖一种非常古早的小糯米团子,乔叔很喜欢吃,段栩然打算顺路去买点。


    在门口排队的时候,段栩然点开光脑,本想对穆宵说点什么,但又怕语音会影响他的工作,于是改为打字。


    “今天听陛下说,你读高中时被很多漂亮学妹追求……”


    段栩然手顿了顿,感觉自己这语气很像酸溜溜的兴师问罪,忍不住想笑。


    他删掉一些字,认真思考还可以说点别的什么,让将军大人百忙之中抽空紧张一下。


    一个人从路边急匆匆地跑过,脚底一滑,径直撞向排队的人群。


    人们四下散开躲避,段栩然还没反应过来,被护卫往身后一拦,将将避开那个路人。


    那人跌倒在他脚下,哎哟直叫唤,抬头一看,愣住了。


    段栩然也愣住了。


    被判了五年刑期的尹知聿怎么会在这里?


    尹知聿看见他,再看他周围气势十足的护卫们,目光怨毒地从地上爬起来。


    “段、栩、然。”


    一字一句,恨不得生啖其肉。


    护卫们察觉不对,对他虎视眈眈。


    段栩然却没什么感觉,迟疑片刻问:“你……不是应该在坐牢吗?”


    他声音不大,周围的人其实没几个能听见,偏尹知聿觉得他就是故意羞辱自己,慌忙用衣服遮住脸,嘶声道:“我告诉你我已经被保释了!我爸会想办法给我翻案的!”


    段栩然皱了皱眉。


    护卫长也认得尹知聿,低声问他:“小少爷,要不要告诉邵副官?”


    段栩然摇头,“不用,等将军回来再说。”


    这种小事,没必要拿去烦扰他们。


    他懒得再理会尹知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但尹知聿却不肯善罢甘休。


    他一出羁押处就听说穆宵订婚了,未婚夫正是段栩然。


    尹知聿把这两人恨得牙痒,上前一步,恶毒地开口:“你攀上穆宵这根高枝很得意是不是?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说不定明天他就死在战场上,我看你……”


    护卫们脸色齐齐一沉,正要发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像小豹子一样弹射出去。


    尹知聿话没说完,被段栩然一拳正打在鼻梁骨上,横摔出足足一米远。


    第83章


    护卫们看着躺在地上鼻血横流的尹知聿, 呆住了。


    段栩然可是他们见过脾气最好的人,平时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更不用说动手揍人了!


    段栩然似乎犹嫌不够, 冲上前揪住尹知聿的衣领, 又照他的脸狠狠来了一拳。


    虽然动作稍显生涩, 但出拳精准力道狠辣, 一看就是被高手指点过的。


    “你这个……坏东西!”


    段栩然像只被激怒的凶狠小兽, 把尹知聿拎起来怒吼。


    “将军在前线保家卫国, 你不但不感恩,还一边享受着他的保护, 一边诅咒他!我呸!”


    四周围观的人群本来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打起来,如今一听,顿时炸了锅。


    “什么?!他居然敢诅咒将军?”


    “这兔崽子谁啊, 老子也想揍他了!”


    “把他扔前线去!让他自己去打沃姆!”


    “打死他狗日个龟孙儿!”


    人们群情激愤, 摩肩擦踵地围了上来,似乎真的想要群殴尹知聿。


    护卫们连忙上前把人群拦住, 免得他们误伤了小少爷。


    尹知聿侧着身子蜷缩在地上, 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眼泪和鼻血一起往嘴里流。


    比起□□上的疼痛和周围人的叫骂声, 段栩然更令他觉得屈辱。


    他一直把对方当软脚虾, 以为他离了穆宵只能任人宰割, 根本没想过, 他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朝自己动手。


    今天见段栩然第一眼时,尹知聿其实已经感觉到恐慌。


    他分明记得, 过去段栩然只会跟小尾巴一样缀在穆宵身后,看起来畏怯蠢笨,粗鄙无知。


    可如今站在面前的这个人, 就像一个真正娇养出的贵公子,光彩照人落落大方。


    反衬得他犹如丧家犬。


    尹知聿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明明几个月前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段栩然打了尹知聿两拳,胸腔一口恶气出了一半,喘着粗气站起来。


    理智重新回到大脑,他看着眼前的烂摊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邵副官一声,光脑上跳出穆宵的头像。


    段栩然吓了一跳,瞬间变成干坏事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小朋友,露出心虚的表情。


    他磨磨蹭蹭走到一旁接起来,“喂?”


    穆宵一听他的声音,眉头拧起:“怎么了?喘这么急。”


    段栩然支支吾吾:“没、没什么,我刚才运动了一下……”


    “然然,说实话,”穆宵皱眉,“出什么事了。”


    段栩然暗自哀叹一声,只好老老实实认错:“我打人了。”


    穆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打什么?”


    段栩然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有点委屈地告状:“我也不想的,可是他骂你……”


    他把那个字吞下去,不肯说。


    穆宵沉默良久,发出一声轻笑。


    段栩然狐疑:“你笑什么?”


    “宝宝真能干,走之前教你的都记住了,”穆宵感叹道,“手疼不疼?”


    段栩然被夸得面红耳赤,甩了甩手:“……还、还行。”


    穆宵并不相信,说:“现在回家去,让乔叔给你冰敷一下,记得上药,不然晚上会肿。”


    段栩然弱弱地“哦”了一声,“你不生气吗?”


    “嗯,如果今晚然然的手没肿,我就不会生气,”穆宵站起身,军靴敲在战舰指挥室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锐响。


    段栩然弯了下嘴角,睨了一眼被护卫按住的人,“尹知聿他……”


    “不用管,我会处理。”穆宵语气稀松平常,“别说他,你今天去做什么了?怎么都没联系我?”


    段栩然于是挪到点心店的角落,唧唧咕咕和穆宵聊了会儿天。


    点心买好了,尹知聿被带走,看热闹的人群也散得七七八八。


    穆宵嗓音温柔:“然然,我等会儿还有点事,我们晚点再联系?”


    段栩然心知穆宵这么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任务,依依不舍地说好,让他一定注意安全。


    穆宵心脏像被人攥得发软,哑声说:“宝宝,我爱你。”


    段栩然不答,只嗯了一声。


    “……”


    穆宵提醒他:“你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才会说别的,”段栩然说。


    穆宵勾起唇角,“好,很快。”


    “等我。”-


    伽马和沃姆之战打了快两个月,转眼已是初夏。


    新闻上都在说,沃姆族这一回几乎被赶尽杀绝,至少近百年内无法再对伽马星系发动袭击。这场战役在穆宵将军的英明领导下,不日将会迎来最终胜利。


    帝星上下喜气洋洋,皇宫里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迎接将军凯旋的庆功宴。


    段栩然从皇帝嘴里得知这个消息,高兴得直傻笑,眼珠子幽黑发亮。


    穆铮调侃他:“兄长这是掐着时间表打仗呢。不出意外的话,等他回来婚前流程正好都走得差不多了,你们可以直接办婚礼。”


    段栩然红着脸,难得没有反驳。


    他和穆宵有一周都没联系过了。


    战舰在星海中作战,不是任何时候都有讯号连通光脑的。段栩然不是军中人士,邵知礼是他唯一的信息来源。


    尽管能确切地知道穆宵是安全的,但并不能缓解两人无法说话无法见面的寂寞。


    现在,段栩然突然感觉有了近在眼前的盼头,连带着看书上那些难题都顺眼了很多。


    他甚至兴致勃勃去练了枪,几番努力留下一个满意的成绩,决定等穆宵回来向他炫耀。


    看,没有你在身边我成长了很多。


    所以下次不要再离开那么久,不然会错过我的成长。


    乔管家也很高兴,碎碎叨叨跟段栩然说:“……等少爷回来终于有人管管你了!你看看你,天天学那个习,把人都学瘦了!”


    段栩然好笑:“乔叔,哪有那么夸张?你每天给我吃那么多好吃的,我说不定还胖了呢?”


    乔管家气势如虹:“你就嘴硬吧,太瘦穿婚服可不好看!”


    段栩然:“…… ”


    段栩然:“那个,乔叔,要不再给我盛一碗汤?”


    ……


    人们都说,即将实现愿望的前夕是最幸福的,比愿望成真的那一刻,更加幸福。


    段栩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那两天,他的确感到一种轻飘飘的快乐。


    就好像第一大学那些粉色的海棠花云朵飘过来,把他的心填满了。


    但他忘了,还没有实现的愿望,就随时有破灭的可能。


    两天后,军部收到消息,穆宵的战舰在返航途中遭到不明袭击,坠毁了。


    穆宵本人生死不明。


    这消息本来是瞒着段栩然的,除了军部和皇帝,也不会有更多人知道。


    偏偏被人走漏了风声,很快传遍星系,引起轩然大波。


    帝国上下一片哀号,甚至还有人趁机煽风点火,说这都是因为皇帝穆铮无能,决策失误,才导致将军无辜葬身星海——


    “谁说将军死了?”邵知礼表情森冷。


    “再让我听到有人传这种不实信息,以动摇军心罪论处。”


    邵知礼砰地关上门,把下属的愚蠢脸庞隔绝在外。


    他返身走进会客室,停在少年跟前。


    段栩然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被压缩成一张失去生命力的雪白纸片,簌簌发抖。


    邵知礼调整情绪,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语气:“段先生,长官是帝国战神,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出事。”


    “他上次去找你,哪怕遇上星尘暴,不也好好活下来了?”


    “你也应该相信他。”


    邵知礼语调有些生硬。


    他最不会安慰人。但这毕竟是未来的将军夫人,无论如何该尝试一下。


    而且,少年看起来快碎了。


    段栩然昏茫茫抬头看他,邵知礼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他真的非常镇定。


    段栩然缓慢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谢谢,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新的消息,请你第一时间通知我。”


    邵知礼说:“那是自然。请你务必放宽心。”


    段栩然做不到放宽心。


    事实上,他感觉胸口空荡荡的,仿佛连心脏都不见了。


    段栩然游魂一般飘回家中。


    他躺在床上,机械地点开光脑中和穆宵的对话框。


    聊天讯息还停留在一周多前,穆宵给他发了一个不知从哪儿要来的表情包,上面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工作犬,胸前写着“没有困难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勾”。


    段栩然惨然地牵了下嘴角。


    他又想起那天在点心店,穆宵想哄他说一句“我爱你”。


    他没说。


    段栩然把头死死埋进枕头里。


    胸前的小方察觉不对,从他身下溜出来,变回小机器人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头:“小主人?小主人你怎么啦?”


    段栩然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露在外面的肩膀抖得厉害,宛如一片风中落叶。


    小方没有检测到可疑攻击和人物,停顿少时,核心处理器开始自动连接光脑,收集段栩然的生理数据进行分析。


    片刻后,机器人小心翼翼地问:“小主人,小方检测到你的悲伤情绪过载,不利于健康。如果持续发展,需要上报主人哦。”


    段栩然背脊蓦地一滞。


    他慢慢翻过身,摸索着把小方抱进怀里,失声痛哭。


    第84章


    穆宵失踪的第三天。


    六十几个小时里, 段栩然几乎没怎么睡过一个整觉。


    一开始是睡不着,他就呆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光脑, 希望能第一时间得到好消息。


    后来熬不住了, 一闭上眼睛, 却又掉进循环的噩梦里。


    那些梦千篇一律, 不停向他展示那种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可能。每一次醒过来, 都像死过一次一样。


    穆宵一走, 好像把他的睡眠也带走了。


    乔管家在外面敲了敲门,端着东西进来, 看向段栩然的眉宇间拧着浓重的焦虑。


    “小少爷,多少吃点东西吧。再这样熬下去,少爷没事, 你的身体先垮了。”


    现在比起生死不明的穆宵, 乔管家显然觉得段栩然更令人担忧。


    他可以相信身经百战的少爷不会轻易阴沟里翻船,却很难相信眼前的小孩儿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 还能不生病?!


    段栩然冲他勉强笑了笑, “谢谢乔叔, 我不饿。”?少年的脸庞白得几近透明, 愈发显得眼眶下的两团乌青刺眼。


    乔管家放下托盘, 心疼道:“昨晚是不是又失眠了?不行, 我还是请马医生来给你开点药吧。”


    段栩然摇头, 嗓音沙哑:“没有,我等会儿困了就睡。乔叔, 有消息了吗?”


    乔管家露出为难的神色。


    段栩然其实也知道,如果真有消息,邵知礼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而没有人会比邵知礼的消息更快。


    乔管家不忍看他脸上出现那种表情,安慰道:“小然,不会有事的,你相信少爷。自打少爷从军以来,像这样的险情不知遇到过多少次,总能化险为夷的。”


    段栩然小幅度点了下头。


    邵知礼也是这样说的,他并不是不相信他们。只是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理智早被压进看不见的黑暗里。


    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像杂草一样疯长,缠得他呼吸不畅。


    “少吃一点,就喝半碗山药鸡茸粥,好不好?”乔管家殷殷劝道。


    段栩然不想拂了老人好意,接过碗,往嘴里硬塞了两勺。


    但还不等乔管家高兴两分钟,他忽地脸色一变,放下碗冲进浴室里,把才吃进去的又原封不动吐了出来。


    乔管家铁青着脸要叫医生来,被段栩然好说歹说才拦住。


    送走乔管家后,他回到床上躺下,手掌按住抽搐的胃部,疲倦地阖上眼。


    小方摇摇摆摆走过来,冰冷的金属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屏幕上的马赛克眼睛往下撇着,忧心忡忡看他。


    “小主人,我陪你睡一会儿吧。”


    小机器人还记得,以前一到雨夜小主人害怕就会抱着他睡,或许这次也会有用呢?


    段栩然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不用,手上的光脑亮起来。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却发现只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有人拨错了吧?


    段栩然表情恹恹地点了挂断。


    但很快,它又再次不依不饶地响起。


    段栩然终于带着疑惑接起来。


    “喂?”-


    十分钟后,乔管家看见刚才还死气沉沉缩在屋子里的段栩然急匆匆下了楼。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几乎没怎么进食,他走了没几步就喘得厉害。


    乔管家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段栩然费力喘匀了气,“乔叔,我……我觉得在屋里闷得慌,想出去走。”


    乔管家以为段栩然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高兴道:“好好,出去散散心正好。你等着,我陪你一起。”


    段栩然知道,以自己现在这样的状态,乔管家肯定不会放他一个人出门,于是乖巧地答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


    因为段栩然说随便去哪都可以,乔管家选了市中心一座漂亮的公园。


    他带上野餐用的桌椅,准备了点心和食物,满心欢喜对段栩然说:“那里的湖泊旁正适合看夕阳,景色很美。小少爷等会儿看饿了,说不定就想吃饭了!”


    段栩然轻声道谢,看起来仍然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乔管家暗暗叹气,心里又想算了,少年肯主动出来走走已经是进步,也不能强求对方一下就能恢复。


    夕阳缓缓向地平线坠落。


    段栩然像一尊冰雕,静静坐在湖边,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湖水被漫天晚霞染成紫红色,段栩然忽然站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跟乔管家说:“乔叔,我……我想去上个厕所。”


    两名护卫连忙陪着他去了不远处的公共卫生间,段栩然礼貌地请他们在门口等一下自己,转身进去了。


    公园里游人络绎不绝,护卫们兢兢业业守在卫生间门口。


    但渐渐地,他们发觉有些不对。


    很多比段栩然晚到的游客都已经出来了,段栩然却还没出来。


    其中一人看看时间,表情犹豫:“早知道就提前问问,小少爷这一趟是小还是……”


    同伴:“……你是傻子吗?”


    两人反复巡查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卫生间里也没有奇怪的人进出,决定还是再等一会儿。


    否则贸然冲进去,万一小少爷真是拉肚子怎么办?


    半个小时后,护卫没有等到段栩然出来,只等来了乔管家。


    几人冲进去一看,里面哪还有段栩然的身影?


    乔管家看见卫生间里一人多高的通风窗户下垫了个脚凳,登时两眼一黑:“快去通知邵副官!就说小少爷跑了!”


    这小崽子,长了副乖乖软软的天使面孔,居然也学会骗人了?!-


    段栩然跑到公园门口,被一个早候在那儿的陌生男人带上了车。


    男人什么都没说,先将他全身搜查一遍,然后把他的双手绑在身后,蒙了他的眼睛。


    段栩然嘴唇紧闭,一声不吭。


    一个小时前,他接通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另一头的声音并不陌生,是很久没有联系的阿尔兰。


    阿尔兰的嗓音全然没了过去的甜美柔软,透着一股阴冷的调子。


    “段栩然,”他说,“你想救穆将军吗?”


    “你一个人来见我,我们就考虑放过他。”


    段栩然记得穆宵的话。


    他手抖得很严重,心脏快跳出喉咙,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去。


    傻子都知道,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阱。


    他挂断了通讯。


    然后看见阿尔兰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里是战舰爆炸后的场景,没有声音,只能看到金属的庞然大物燃着浓浓黑烟,拖着残躯往下坠落,摇晃的镜头里全是慌乱的人影。


    身穿军服的穆宵朝镜头方向走过来,表情沉稳吩咐着什么,然而下一秒,几条黑影从不同方向蹿起,一起朝他扑过去。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但已经足够说明,阿尔兰没有说谎。


    这场意外就是他们谋划的,所以才能拿到这种第一视角的资料。


    段栩然的手指死死抠紧掌心里,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是阿尔兰?


    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错?


    车开了很久才停下。


    段栩然已经无法通过时间判断自己现在到了哪里,这个距离甚至有可能已经离开了主城区。


    他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又走了一段路,脸上的眼罩猝然被扯下。


    强光瞬间刺入视网膜,他眼前是一片闪烁的光斑,控制不住地淌下生理性泪水。


    等到终于适应,段栩然才从朦胧的泪眼中看清眼前的人。


    身后押送他的男人踹了他一脚,他踉跄着跌倒在那人脚下。


    阿尔兰顶着那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是冷冷的嘲讽。


    “我请你回来,你不答应,非要这样爬着回来求我才舒服?”


    段栩然垂着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子,仿佛殉道的信徒引颈待戮。


    “穆宵呢?”他问。


    阿尔兰诧异:“你这么惦记他?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们可是亲兄弟呢!”


    段栩然不答,只重复道:“穆宵呢?”


    阿尔兰:“你……”


    “不用跟他废话那么多。”图尔维推门进来,不耐烦地说。


    他伸手拎起自己这个“儿子”,毫不怜惜地将一针麻药扎进他的侧颈。


    “都是因为你,上次害得阿尔兰被注射麻醉剂险些丧命,”图尔维面色阴沉,“祸害,就该回祸害待的地方去。”


    段栩然痉挛了一下,连挣扎也没有,像只待宰的羊羔迅速软倒在地。


    图尔维扔掉针管,吩咐下面的人:“行了,把人送过去。”


    ……


    再次睁开眼,段栩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四周是一片茫茫的白色,从天花板到墙壁,除了白,什么也没有。


    他被关在一只巨大的金属笼子里,手腕和脚踝上都拴着沉重的锁链,只要稍稍一动,锁链就会和笼子撞在一起,发出噼啪的刺耳声响。


    和三年前的那个实验室,没有任何区别。


    一刹那间,段栩然的心跳几乎停滞了。


    他恍惚地想,这一切难道都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吗?


    或许他从来没有逃出去过,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叫穆宵的男人。


    他只是因为太绝望,才在脑海中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好的幻梦。


    现在,幻梦破灭,他又要回到他的牢笼中了。


    第85章


    “嘀——”


    一声长长的电子音后, 白色墙壁底部裂开一条缝隙,变成一道门,轰隆向上升起。


    几道人影出现在门后。


    阿尔兰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 远远地看见段栩然背对着大门, 侧身卧躺在笼子里。


    他脸上有种病态的消瘦, 两颊肉都凹了进去, 比段栩然还要憔悴许多, 显然这条命已是风中残烛。


    但这张脸一看见段栩然, 就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哥哥,”阿尔兰的轮椅行至牢笼前, 故意这样叫他。


    “你现在真像一条狗啊。”


    段栩然的手臂动了动,片刻后翻身坐起来,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


    阿尔兰觉得这声音动听无比, 弯着唇角想再发挥几句, 却发现段栩然的表情不对。


    “……你笑什么?”他狐疑地问。


    为什么这人还笑得出来?而且那样子像刚经历了一场虚惊,竟然还松了口气。


    疯了不成?


    段栩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揉了揉脸颊, 说:“我不是你的哥哥。”


    阿尔兰又忍不住笑了, 手肘压在扶手上撑着腮, 歪头道:“怎么不是呢?我们俩的DNA相似度超过99.99%, 这可是我的同卵双生子才能享有的殊荣。”


    段栩然对他这些自恋又怪异的阐述没有兴趣, 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你要我自己来见你, 我来了。穆宵呢?他人在哪里?”


    “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什么时候轮到你提问了?”阿尔兰不高兴地说, “而且你也不守信用,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段栩然呼吸一窒。


    “你以为提前把你那个破机器人含在嘴里,就能带进来了?”


    阿尔兰满眼都是轻蔑, “我可不会蠢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知道段栩然有“护身符”,所以带他进来时进行了全面搜查。也幸亏这里侦查防御系统够强,没让他钻了这个漏洞。


    段栩然嘴唇发抖,“你、你把小方怎么样了?”


    “当然销毁了啊,”阿尔兰耸肩,“不过你的机器人好像坏了,完全不反抗呢。”


    段栩然几乎把牙关咬出血。


    他本想偷偷带小方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让小方关闭信号暂时进入休眠状态,没想到害了小方……


    阿尔兰不满意他的反应,踢了踢笼子:“别说这些废话了。看看这里,不觉得这地方很眼熟吗?”


    段栩然垂下眼眸,身侧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了一下。


    阿尔兰看得一清二楚,语气愉悦:“啊,你还记得啊。”


    “也对,你在这房间里住了两年,怎么也不该如此容易地忘掉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


    “不过你待的那个实验室都被炸光了,为了令你体会故地重游的感觉,我特地为你复原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是不是很感动呀?”


    段栩然黑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忘了身上的锁链,倏地冲上前抓住笼子的栏杆:“实验室……也是你们?!”


    阿尔兰笑意盈盈:“Bingo!”


    段栩然喉咙发紧,周身血液逆流,冲击得耳鼓膜嗡嗡作响,连阿尔兰的声音都有些听不真切了。


    好想打烂那张笑脸。


    可惜受制于锁链,他根本无法再进一步。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段栩然反而冷静下来。


    他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地问:“好,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配合你,只要你们放了……穆宵。”


    阿尔兰惊讶道:“你什么都不问吗?”


    段栩然漠然:“不需要。”


    向这种人寻求答案没有任何意义,所谓的原因必然都只是些听了会叫人冷笑的无耻玩意儿。


    如果他们要自己变回实验品,那他就变回实验品。


    只要能让穆宵平安回来。


    可是阿尔兰并不满足于此,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声调甜美:“那可不行,毕竟这是我最爱的部分了。”


    他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段栩然,说:“你其实不叫段栩然哦。”


    “爸爸说过,你的编号是COA-17,和你同一批次培育出来的胚胎,还有30个。”


    “十七号,你只是我的一个复制体而已。”-


    经过数千年的努力,伽马星系的医疗可以说发展到非常接近巅峰的状态。


    大部分曾经在人类身上肆虐的病症都可以通过药物和医疗舱得到治愈,至于过去那些难解的绝症,致死的外伤,还可以交给医生。


    然而,人类能够摸到的生死边界终究是有限的。


    像阿尔兰这样的基因病,就是连帝国最顶尖的医疗机构也无法攻克的。


    和阿尔兰一样的病人不少,有人认命,有人苟延残喘,也有首相图尔维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富贵显荣,并不甘心向命运束手就擒。


    既然现有条件下的医疗系统无法满足他们,他们索性利用手中的权力和金钱,建立了另一条无视生死的通路。


    这条通路隐匿在冰山之下,专为有权有钱的上层人士服务。


    不受道德约束的科学狂人们成为产业链上的主导,进行各种非法的人体实验和器官买卖,如阿尔法的九渊之流。


    不过九渊只是这个庞然组织中,最小打小闹的低级形式。


    阿尔兰作为首相的爱子,拥有着这条通路尽头,最接近于神的造物。


    “我出生之后检测出基因病,爸爸就为我定制了克隆胚胎。一方面,你们可以作为我的备选器官库,”阿尔兰天真无邪地笑了笑。


    “另一方面,也可以在你们身上进行实验,看看怎么才能针对性地治好我的病。”


    遗憾的是,帝国一直没有放弃对这些非法实验室进行打击。


    在阿尔兰两岁时,实验室为了躲避帝国追查,不得已放弃基地仓促外逃。


    当时这些克隆婴儿销毁的销毁,遗失的遗失,勉强保留下来的寥寥几例也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因为疾病和实验消耗而全部死亡。


    “十七号,我不得不承认,你真是个幸运儿啊。”


    阿尔兰转动轮椅,隔着牢笼一寸一寸扫视段栩然,眼瞳中尽是贪婪的黑。


    COA-17号,这个遗失的复制品被段栩然的养父母意外捡到,当做普通小孩儿顺利养大了。


    不仅如此,在他身上,阿尔兰的基因发生了一些非常非常细微的突变。


    这些突变居然恰到好处避开了那些致病基因,让段栩然成长为一个健康的少年。


    在段栩然长到十五岁的那年,实验机构发现了他。


    他们欺骗了段栩然的养父母,以科学实验志愿者的名义将他带走,在他身上进行了整整两年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在实验中死掉吗?”阿尔兰像是目中无人的恩赐者,高高在上地问。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幸存下来的克隆体了。”


    “你活着,是因为你对我还有用。”


    许久没有开过口的段栩然突然打断阿尔兰。


    “……所以,我的……爸爸妈妈,也是你们杀的吗?”


    阿尔兰愣了一下,表情十分不理解:“不是,这是重点吗?你不过是个实验品,哪里有爸爸妈妈?”


    “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听说你的养父母后来还找过你,甚至还想为这点事去报案……真是好笑。你都不算真的人,丢了又能怎样?”


    段栩然定定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丝毫没有他期待的崩溃、灰心、绝望,只有浓烈得让人心惊的恨意和杀气。


    阿尔兰莫名觉得心里突突了一下,随即气急败坏道:“你一个仿品,也敢这样看我?!”


    段栩然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那我一个仿品,怎么处处都比你的基因好啊?”


    “你有没有想过,大自然优胜劣汰,淘汰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阿尔兰猝然抓紧扶手,透着死气的脸上交替出现暴怒和嫉恨。


    他抬了抬手,两名身穿白大褂的人立刻过来打开牢笼,走进去把段栩然按在地上。


    “放开我……放开……你们这群死变态、衣冠禽兽——!”


    段栩然边骂边挣扎,但他的力气实在有限,很快就被人控制住。


    白大褂熟稔地拉起他的手腕,朝着那条旧伤疤,一刀快准狠划下去。


    “!!!”


    鲜血立时涌出来,段栩然还来不及喊出声,白大褂冷酷地掰开他的伤口,将一枚芯片粗暴地塞进去。


    紧接着,熟悉却又陌生的神经痛像闪电一般击中了他的大脑。


    段栩然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


    阿尔兰稍感心满意足,欣赏了一会儿段栩然惨白的唇色和淋漓的汗水,慢吞吞地开口:“你这张嘴一点也不像我,我才不会这么粗鲁。果然,仿品就是仿品。”


    “看好他,”他吩咐白大褂,“别有其他损伤,我还要用的。”


    “是。”


    阿尔兰让人关上笼子,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等……”


    段栩然艰难抬头,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丝气息,嘶哑地叫住他。


    “别……伤害穆宵……求、求你……”


    阿尔兰哼了一声,“他啊,应该死了吧。”


    “这都怪你。如果当初你乖乖跟我回家,我们怎么会对穆将军下手?”


    段栩然像被人狠狠在心上捅了一个窟窿,再也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同一时间,实验室的垃圾房中。


    角落里突然亮起了两盏蓝幽幽的小灯。


    一声轻巧的机械声响起,一片扁扁的银色金属片站了起来。


    第86章


    “为什么还没有追踪到?!”


    “报告少将, Orion和段先生的光脑终端一直没能发出讯号,应该是所在区域被屏蔽器覆盖了!”


    “继续查。先找到图尔维,想办法跟踪他——”


    “不必了。”


    男人踏着军靴走出来, 身上的作战服上血迹斑斑, 还染着浓浓的硝烟味, 杀意凛然。


    正在向邵知礼汇报情况的下属打了个寒颤, 本能地垂下头, 后退一步。


    邵知礼立刻起立敬礼:“将军!”


    穆宵是在段栩然失踪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回到阿斯特拉的。


    回航途中, 他一恢复信号就试着联系段栩然,但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随后,穆宵从邵知礼那里得知噩耗。


    没有人知道,铮铮铁骨的帝国将军在那一刻竟也产生了某种逃避似的懦弱想法。


    他不停地自我劝解:说不定然然是想跑出来找他呢?说不定他只是生自己的气, 又不想和自己结婚而已……


    穆宵一向引以为傲的理智, 只能靠这些自欺欺人短暂维持。


    “将军,目前我们还不能提出针对图尔维的搜查或者逮捕申请。”邵知礼以为穆宵顾虑违规的问题, 解释道, “虽然跟踪图尔维存在一定风险, 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调取了段栩然的光脑通话记录, 尽管将军认出了那人, 讯息的来源却被人为篡改, 无法进行追踪定位, 声音也就无法成为证据。


    “太慢了,”穆宵说。


    “我现在亲自带兵, 去首相府。”


    “什……”邵知礼哑然一瞬,后背升起寒意。


    他看向穆宵的眼睛,那里面除了几缕红血丝, 只涌动着一片沉沉的黑,仿佛咆哮着要吞噬一切的深渊。


    不是随口说说,是已经做了决定。


    邵知礼呼吸急促:“长官,这太冒险了!”


    就算是穆宵,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私自带兵围攻帝国之相的宅邸,也有极大可能因为对皇权的藐视被视为叛乱。


    这与之前对财长的“抄家”有着天壤之别。


    “长官,要不我们先向陛下请示……”


    穆宵淡淡打断他:“没有时间了。”


    而且穆宵也很清楚,身为皇帝的穆铮,必须要带头遵循帝国的法度,否则他将彻底失去坐在那个位置上的资格。


    “五分钟,让特遣队顶楼集合。”


    “告诉他们实情。此次任务可能还包括杀掉首相、踏平首相府邸,有概率成为叛军。”


    “所以没有军令,自愿参加。”


    邵知礼一凛。


    他终于意识到,穆宵现在不在乎任何后果。


    邵知礼敛容屏气:“是!誓死追随长官!”


    邵知礼转身准备出去部署,穆宵面色冷然,打开武器储备室。


    突然间,一个传讯兵撞开门急匆匆冲进来,嘴里喊着:“将军!少将!检索到Orion发出讯号——”


    两人齐齐脸色一变-


    距离阿斯特拉三百星里外的一颗废弃矿星。


    地下实验室。


    段栩然蜷缩着在笼子的角落,原本透亮的黑眼珠里失去了焦距,直直地盯着虚空中某一点。


    听见有人打开牢笼,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由来人解开身上的锁链,把他架起来往外走。


    两个白大褂把他带到了一间手术室。


    手术室里架满了林林总总的仪器,中间并排放置着两张病床。


    阿尔兰穿着病号服,半躺在其中一张病床上。他的头发被剃光了,头皮泛着淡淡的青色,因为太瘦,颧骨高耸,两只眼睛显得尤为巨大,几乎不像个人。


    图尔维就站在他身旁,满脸慈爱地同他说着什么。


    阿尔兰脸色分明憔悴灰败,那双眼睛却泛着一种诡异的光,精神奕奕。


    段栩然进来后,两父子停止了交谈。


    “十七号你来啦,”阿尔兰笑着和他打招呼。


    图尔维扫了段栩然一眼,表情不快。


    明明只是儿子的复制品,怎么能有一具比儿子更完美的躯壳?简直就像是他偷走了阿尔兰的生命力!


    段栩然无动于衷。


    阿尔兰也不在意,他牵着图尔维的衣袖撒娇道:“爸爸,到时间了吗?我有点紧张……”


    图尔维心疼地摸摸他的头,“别怕,爸爸在外面等你。等手术结束,什么病痛都不会再有了。”


    图尔维离开,数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进来,手术室大门轰然落下。


    阿尔兰坐起来,好奇地看着段栩然:“你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吗?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段栩然垂着眼眸,像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把你的心、肝、脾……都挖出来,换给我,怕不怕?”阿尔兰恐吓他。


    “挖光也没关系,”段栩然漠然开口。


    阿尔兰:“……”


    阿尔兰突然觉得无趣。


    出于种种原因的考虑,这场手术必须尽快进行,一切都很仓促。


    其实如果可以,阿尔兰更希望能把段栩然多关上几天,慢慢折磨,以发泄心中的嫉恨。


    一个复制品而已,竟然比他这个原版活得还好,凭什么?


    要不是这个复制品擅自逃跑,他的病说不定早就好了,根本不用吃这么多年的苦。


    可是自从阿尔兰告诉段栩然,穆宵死了之后,这人好像也跟着死了一样,不管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在安全范围内又试用了一下神经芯片,结果段栩然就像一条死鱼,只会安静地在地板上抽搐,连声痛呼也听不见。


    没劲。


    阿尔兰改了主意。


    他觉得让段栩然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太便宜他了。


    “其实也不只是要你的器官啦,你听说过换脑术吗?”


    “把我的大脑,装进你的身体里,就像以前他们说的那种……灵魂附体?”阿尔兰笑嘻嘻地说,“你的基因突变得这么好,以后我就用你的身体生活了。”


    段栩然动了动,总算抬眸看向阿尔兰。


    阿尔兰刚兴奋了一下,很快发现段栩然也就多看了那一眼,随后又闭上眼睛装死。


    阿尔兰转了转眼珠,下一剂猛药:“还有,昨天我是骗你的。我听说,穆将军没有死哦,今天还回来了!”


    这一次,他如愿看到段栩然霍地睁开眼,从床边弹了起来:“真的?!”


    阿尔兰根本是瞎说的,痛快道:“真的,他正在到处找你。”


    少年眼中浮起一抹令人讨厌的亮光。


    阿尔兰满意了,说:“不过你不用担心,等他找到你的时候,这具身体里已经是我了。我觉得穆将军还挺不错,以后我代替你陪在他身边好不好?反正他不知道你死在这里,也就不会为你伤心了。很棒吧?”


    段栩然愣了少时,陡然暴起,扑过去想要掐他的脖子。


    然而阿尔兰早有预料,只挥了挥手,那些白大褂就抢先抓住了段栩然,把他按在病床上。


    段栩然拼命挣扎,从胸腔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阿尔兰拍着手笑得十分开心:“对对,就是这样,这才对嘛!”


    段栩然被上了束缚带,牢牢绑在病床上。


    白大褂过来给了他一针,他瞬间失去对躯干和四肢的控制,思维却异常清明。


    阿尔兰在旁边喋喋不休:“本来呢,直接丢掉你的大脑就好了。谁叫我人好,可以让你在我的身体里再活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手术期间我们都得保持大脑的清醒哦。回头别忘了告诉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夺走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


    段栩然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眼泪从眼角汨汨滚落下来。


    一个氧气面罩落到他脸上,像棺材合上了盖子。


    阿尔兰安心了,躺回病床上。


    他也被戴上氧气面罩,接入各种仪器,进入半麻醉状态。


    一人拿着剃刀走过来,要剃光段栩然的头发,进行术前准备。


    就在此时,门外骤然响起激烈的交火声。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间手术室都剧烈抖动了一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手术室的大门被某种物质熔出一个大洞,滴滴答答往下面掉金属液体。


    随后一个圆滚滚的银色球体从洞中飞了进来——


    一边飞,一边和追过来的雇佣兵们激战,球身发出令人骇然的奶娃娃音:“小主人小主人小主人小主人!”


    白大褂们慌了,这手术还怎么做?!


    他们下意识四散躲避,图尔维的怒吼从雇佣兵身后传来:“拦住那东西!保护我儿子!”


    这时才有人想起来,要赶紧转移病床上两个不能动的手术对象。


    但是等看清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惊呆了。


    本该瘫倒在床上的段栩然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了,挪到阿尔兰的床边,他手里不知哪来一块尖锐的东西,正抵在阿尔兰的脖子上。


    “住……住手……”


    段栩然浑身发抖,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放……我们出去,否则……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第87章


    段栩然不该有行动能力的。


    负责手术的研究员非常确定, 那一针肢体麻醉剂切切实实打进了他的体内。他现在应该和阿尔兰一样,只能躺在病床上任人施为。


    他们不知道的是,出于阿尔兰扭曲的报复心理, 埋入段栩然体内的那枚芯片, 段栩然偏偏非常熟悉。


    在上一个实验室中, 他无数次受到芯片折磨, 也对抗过芯片, 甚至试图挖出芯片。


    虽然那些努力都是白费, 但他也因此非常清楚芯片的运作机制,知道做哪些事会引发芯片刺激神经。


    所以, 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麻醉的时候,他用藏在手中这块尖锐的金属片划开了手腕。


    芯片检测到未经允许的暴露,立刻释放惩罚信号, 攻击神经系统。


    那种剧痛足以另一个深度昏迷的人清醒过来, 与麻醉剂的效用两厢抵消,使他恢复了少许行动能力。


    对了, 金属片是他从笼子里那台饮水机上拆下来的零部件, 本来也是打算进了手术室寻找时机和阿尔兰同归于尽的。


    鉴于饮水机一直正常工作, 压根没有人发觉少了些什么。


    看, 捡垃圾也能涨技能点。


    不过段栩然现在的状态其实非常糟糕。


    鲜血从他手上的伤口不停淌出, 挂满整个小臂。


    麻醉剂带来的肌肉麻痹仍然存在, 同时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末梢又像在被粗粝砂纸来回打磨, 无力感和痛感钻进血肉。


    但他的威胁对于菲茨·砧板上的死鱼·阿尔兰来说,足够了。


    阿尔兰无法动弹, 氧气罩下面的嘴微微张着,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双眼惊恐地瞪大。


    图尔维在几步开外疾声大呼:“住手都住手!你!叫你的机器人也停火!”


    对方的攻击停下来了。


    “小方, 过来。”段栩然轻声道。


    银色小球飞到段栩然身边,金属外壳被打得坑坑洞洞,像刚从垃圾场里捡出来的废品一样。


    它的语音系统也遭到破坏,除了“小主人”三个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亲昵地蹭了蹭段栩然的脸颊,又飞到段栩然身前,悬停于半空中,对图尔维等人虎视眈眈。


    “十七号,你冷静一点,千万别乱来!”图尔维沉声道。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要你别伤害我儿子,我可以放你走。”


    段栩然深重地呼吸着,手指用力得泛白。


    “现在……让你的人走,把路让开。等我们……等我们到了外面……我就放了他。”


    图尔维做了个手势,雇佣兵们收起武器,依次退出手术室的大门。


    图尔维又重新挂上了那张和蔼的面具:“小然,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太担忧阿尔兰的病,就武断地牺牲你。抱歉,请你谅解一个父亲的私心。其实从生物学上来说,你也算我的孩子……”


    段栩然冷冷地把锐器靠近阿尔兰的脖子。


    “……站住,别动。”


    他曾经被这种廉价粗糙的温情表演动摇过,不可能再上第二次当。


    图尔维悻悻地停下靠近的脚步。


    “我知道了。我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对不对?我放你走,送你回去。”


    “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将这里的事泄露出去。这样我们还可以培育新的克隆体,阿尔兰还有救。这是我的底线。”


    图尔维似乎真的放弃了其他想法,开始认真提条件,和段栩然谈判。


    段栩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答应道:“可以。”


    先出去再说。


    图尔维果然撤走了所有兵力,小方飞到门口把走廊扫描一圈,回来对段栩然晃了晃球体。


    段栩然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阿尔兰无法起身,段栩然也搬不动他。而且,他不是靠注射麻醉的,身上还连接着自动麻醉仪,一旦断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恢复知觉。


    他扶住床头,呼唤机器人:“小方,去把麻醉仪搬过来,放到床上。”


    幸好病床是电动的,等会儿他也坐床上出去。


    这样既省力,又方便他继续威胁阿尔兰,段栩然盘算着。


    小方收到指令,飞到麻醉仪的上方,从身体两侧探出一根机械爪。


    就在爪子刚接触到麻醉仪时,一道粒子光束突然从天花板上垂直射出,击中了小圆球!


    段栩然呼吸停滞:“小方!”


    伴随着强烈的光爆,小方狠狠摔下去,把地板砸出一个大坑。


    不等段栩然继续观察小方的情况,他的余光看见图尔维举起枪,毫不犹豫瞄准他扣下扳机。


    段栩然奋力一扑,试图躲避。


    子弹擦着他的小腿击穿身后的墙壁。


    他失去重心,轰隆隆撞进旁边的仪器中。


    图尔维放下枪冲过来。


    他没想要段栩然的命,他想要活捉段栩然。他还惦记着十七号这具身体——这可是给儿子准备的备份身体。


    刚才图尔维说的那些全都是谎话。


    他们花了这么多年时间,也仅仅培养出了这么一个完美成功的克隆体,阿尔兰根本等不起了!否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对穆宵下手。


    然而当他冲到段栩然身前时,却听见一个平直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子声响起。


    “嘀————”


    图尔维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监测仪,屏幕上象征阿尔兰生命指征的数据全部归零。


    病床上,阿尔兰圆睁着双眼,定定地看着虚空中。


    那双眼睛里残留着恐惧,不甘,唯独没有丝毫生机。


    段栩然刚才撞倒的是麻醉仪。


    麻醉仪发生故障,仪器输送的麻醉剂量在瞬间被调至最大,疯狂涌进阿尔兰的身体里。


    不过几秒钟时间,他就没了呼吸。


    阿尔兰死了。


    图尔维呆了片刻,接着发出一声暴怒的狂吼。


    他上前一把抓住想要逃走的段栩然,攥着他的脚踝将人野蛮地拖到自己面前。


    “我要——杀了你!我要你给我的儿子陪葬!!!”


    图尔维发了狂,竟用一只手将段栩然倒提起来,扔到手术床上。


    段栩然此刻伤痕累累,连喘息都变得微弱,毫无还手之力。


    图尔维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夺过手术台上的激光开颅锯,面目狰狞如恶鬼。


    “现在……把你的脑子挖出来,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说完他举起开颅锯,对准段栩然的额头砍下来。


    段栩然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


    所有能做的努力他都做过了,可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还好,至少穆宵没事。


    至少他不会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别人的复制品。


    段栩然想着,甚至淡淡地弯了下嘴角。


    但想象中脑花四下飞溅的痛苦并没有发生。


    段栩然没看见,图尔维手中的锯子像被施了魔法突然静止。


    也没看见图尔维本人被勒着脖子仰天摔出去。


    他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听见了穆宵的声音。


    他最开始以为那是死亡带来的幻觉。


    直到一双带着枪茧的熟悉大手,抚摸上他的脸颊。


    穆宵的声音被痛苦浸透了,好像濒死的人在发出的最后求救。


    他颤抖着叫他:“然然。”


    段栩然的心脏被狠狠一攥,挤出又酸又涩的汁液。


    他努力撑起沉重疲倦的眼皮,然后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段栩然动了动手指。


    他其实不太看得清了,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想亲手摸一摸,以确认对方是真实存在的。


    穆宵想要抱住段栩然,却因为那满身触目惊心的伤望而却步。最后只是埋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鼻尖。


    “宝宝……宝宝,对不起……我来迟了。”


    男人唇齿间溢出痛楚的气息。


    昏茫间,段栩然感觉有雨滴落了下来。


    温热的,苦涩的,带着无尽疼惜和爱意。


    他用力朝那片落雨的云弯了弯嘴角,来不及安抚,彻底坠入意识的深渊。


    第88章


    邵知礼步履匆匆走进医院。


    VIP病区静悄悄的, 往里走,每隔三五米的距离就有一名荷枪实弹站岗的哨兵。


    邵知礼走到最里面的那间,门口两名哨兵向他敬礼后让开。


    病床上的段栩然仍在沉睡, 身上连接的监护仪器发出稳定运行的声音。


    少年的脸庞白得几近透明, 睫毛搭在眼睑上一动不动, 像一尊琉璃做的雕像, 脆弱又美丽。


    不过, 他看起来很安全。


    倒是床前的穆宵, 一言不发握着他的手,似乎比琉璃的小人儿更易碎。


    邵知礼走过去, 轻声劝道:“长官,您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看着。”


    穆宵是杀出重围赶回来的。除了高强度的脑力和体能消耗外, 战舰迫降的时候他也受了不少伤, 一直没处理。


    救出段栩然后,他雷厉风行地部署了扫荡实验室的计划, 还把得到消息试图反扑的首相大儿子也带人抓了。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 都传说将军铁腕严酷, 这是搞大清洗的前奏, 阿斯特拉马上要变天了!


    没人知道, 将军没日没夜守在这个病房里, 不吃不喝也不睡, 就等着床上的人醒过来。


    邵知礼见穆宵没反应,还要再劝, 男人面色沉沉开口:“我没事。”


    邵知礼:“……”


    他对穆宵一向唯命是听,这可能是第一次不敢苟同对方。


    别看长官现在表面上情绪稳定,实则大概和“没事”两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


    邵知礼想起他把调来的那段光脑通讯录音放给穆宵听时, 那张脸上的表情,连他都看得胆战心惊。


    更不用说办公室那张被一拳干废的桌子……


    邵知礼很担心,将军这样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


    “还有事?”穆宵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臆想。


    邵知礼一凛,立正道:“是。因为图尔维一直没有露面,他的人有些按捺不住了,说长官您使用非法手段铲除异己,要求陛下召开紧急内阁会,要弹劾您。”


    穆宵神色冷淡,“知道了。”


    邵知礼看出穆宵不想再多说,微微躬身行礼告退。


    离开病房前,他最后回望了一次。


    只见将军疲惫地埋下头,前额轻触段栩然的手背,喃喃地低唤了一声“宝宝”。


    母胎solo25年从不知爱情为何物的邵副官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怪不得人家说智者不入爱河——爱情竟然能让神武英勇的将军变得如此软弱。


    邵知礼暗暗发誓,自己这一辈子绝对、绝对不要爱上任何人。


    邵知礼离开后,马医生过来进行例行的巡查。


    “他为什么还不醒?”


    穆宵像一具又高又大的背后灵,紧紧跟在马医生身后,阴森森地问。


    “……”


    马医生有时候觉得,比起病床上的少年,穆将军更像是精神有疾病的人。


    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将军不用担心,我之前跟您解释过了,病人这是因为先前受伤消耗过大,加上有一段时间营养摄入不够,难于支撑身体和大脑的活动。现在的沉睡,实际上是一种养精蓄锐,对病人的身体反而有好处。”


    然而穆宵听完,脸色更难看了。


    段栩然被图尔维抓走不过一天的时间,为什么会营养摄入不足?


    是不是自己离开以后就没好好吃过饭?


    穆宵既生自己的气,又心疼段栩然,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看着给段栩然检查伤口的医生,没忍住迁怒。


    “你轻点,然然怕疼。”


    马医生:“……”


    马医生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钱难挣屎难吃”“谁让他给得多”“体谅一个老婆奴”等等,才面带微笑说:“将军放心,我技术很好。”


    穆宵忍耐地闭上了嘴。


    马医生松了口气,飞速检查完段栩然的所有生理数据,语气坚定对穆宵说:“将军,最晚明天段先生就会醒过来了。”


    穆宵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不少。


    谢天谢地,马医生想。


    段先生再不醒,他都得担心一下医院的安危了-


    次日清晨,穆宵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套房里的洗浴间收拾自己。


    身上那些小伤又重新处理了一遍,保证不让段栩然看出来。


    这两天冒出来的青胡茬刮得干干净净,顺便也把长长了的头发剪成干净利落的模样。


    推开浴室的门,穆宵正计划让乔管家送些吃的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一抬眼,看见段栩然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动作僵硬地抓着被角,茫然四顾。


    穆宵感受到一种溺水之人被捞出水面的眩晕。


    他快步走过去,欣喜若狂:“宝宝!你终于醒了——”


    段栩然转头直愣愣瞪着他,半晌后脸渐渐染红,不可思议地问:“小渊,你、你乱喊什么呢?”


    空气明显一滞。


    “然然,你……你叫我什么?”穆宵小心翼翼地问。


    少年皱起秀气的眉头,看他的眼神既怜爱又无奈:“小渊,你在说什么胡话?脑子也没再受伤怎么还傻了?”


    说完段栩然不等他回答,又有些紧张地抓住他的手,压低了嗓音凑上去问:“我们怎么会在医院啊?是不是有人骗你来的?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你忘了那个小孩儿的事了?!”


    见穆宵依旧傻乎乎地望着自己,段栩然索性自己动手扯掉身上那些古里古怪的仪器,下了床就要拉着穆宵往外跑。


    “等……等等,鞋……”


    穆宵大脑一片混乱,解释的字一个也想不起来,倒是先注意到少年踩在地上的赤脚。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个,快走快走,趁没有人发现……”


    穆宵一把将段栩然打横抱起,说:“这样更快。”


    段栩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心跳得像擂鼓。


    怎么回事?


    小渊今天为什么怪怪的……好像化掉的营养膏,黏糊糊的。


    “将军,段先生情况如何?我过来……”


    马医生一边推门走进来一边说着话,迎面撞上了抱在一起的两人。


    马医生:“……”


    怀中的段栩然在看到对方时,非常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穆宵察觉到了,冷声对马医生说:“出去。”


    马医生:“……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说完立定转身,跑得像在逃命。


    穆宵低头看向段栩然,把他抱紧了一点,轻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段栩然两手死死地抓住穆宵衣领,唇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


    “小……小渊,他是谁?我、我们得快逃……快逃……”


    “……”


    半个小时后。


    穆宵看着床上服下镇定剂后重新陷入昏睡的段栩然,眉宇间拢着深重的郁色。


    段栩然失忆了。


    但又不是完全的失忆。


    准确地说,他的记忆发生了部分倒退,退回到在两人阿尔法捡垃圾度日的时候,所以才会把穆宵叫做“小渊”。


    “为什么会这样?”穆宵问,“他的大脑并没有受伤。”


    马医生神色凝重,查看完所有的检测结果后说:“有一种可能,病人曾受到过严重的刺激,大脑出于自我保护的机制,强行篡改了一些记忆。”


    穆宵连呼吸都带着痛觉。


    “那现在该如何?”


    马医生说:“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似乎很害怕医院的环境,甚至害怕医生和医疗仪器。”


    刚才他想要给段栩然做进一步的检查,少年表现得十分恐惧和抗拒,缩在穆宵怀里,把嘴唇都咬出了血。?“但我们现在无法知道刺激段先生的到底是什么,是对生命危在旦夕的恐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所以也无法从心理角度进行治疗。”马医生解释道。


    “我建议,遵循他如今的记忆规则,先带他回现在熟悉的环境中去。病人如果留在这里,可能会加深应激和混乱程度。”-


    段栩然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长到他在睡梦中都隐隐觉得不耐烦,好像惦记着某件事,着急要醒过来。


    终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然然”。


    那人说,醒醒,我们到家了。


    段栩然迫不及待地睁开眼。


    他可能真的睡过头了,手脚都发软,感觉站也站不住。


    不过还好他也不用依靠自己站着。


    他趴在一个宽阔的肩背上,男人微微偏过头,露出笔直高挺的鼻梁。


    “然然,到家了,”男人声音温柔,“回家再睡。”


    段栩然揉了揉眼睛,手摸到小渊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硬挺挺地立着。


    眼前是爷爷留下的那座小房子。


    破陋,窄小,但坚强地屹立在棚户区中。


    段栩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颗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他趴在小渊的耳边说:“太好了,是你带我逃出来的吗?”


    “终于可以回家了。”


    “嗯。”


    男人沉声回应,顺势搂着他的屁股往上掂了掂。


    “回家。”


    第89章


    段栩然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 目光四下逡巡。


    不对劲。


    哪哪儿都不对劲。


    虽然这间小房子里的布局和陈设一点都没变,但段栩然还是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违和感。


    首先,身下的沙发有点古怪。


    以前那个破沙发是爷爷捡回来的, 外表脏兮兮不说, 里面的填充物也变形塌陷得厉害, 凹一块凸一块, 坐上去嘎吱作响, 选不好位置还硌屁股。


    可现在的沙发, 软和得令屁股沉醉。


    当然,它还是一如既往的脏兮兮。但那些布面上的污点突然就变得有艺术品位起来, 像某个设计师精心留下的画作般,分布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段栩然摸了摸,手感还透着一股诡异的舒适。


    他接着向左望去, 窗户前的晾衣杆静静站在阳光下, 上面的锈迹折射出一种黄铜似的光芒,仿佛那些不是锈, 而是某种很有质感的装饰。


    窗玻璃上的破洞仍旧被小渊折下的金属块挡着, 玻璃却如同焕发新生, 不仅又透又亮, 似乎连质地也变了。夏日的烈阳穿过它, 照进屋子里就成柔和似水的温度。


    还有柜子、椅子、墙壁……


    全都又像又不像的。


    活像批了一层老屋皮的新屋子。


    段栩然越看越坐立不安, 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他跳下沙发, 跑到房间里唯一的床面前。


    呼,还好, 床还是那张熟悉的床。


    没有变大也没有升级。


    如果连床都不一样了,那他就该失眠了。


    “你怎么下来了?”


    小渊走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要做什么, 跟我说。”


    段栩然心跳又开始加速,他小声埋怨:“小、小渊你干什么……你别动不动就抱我,我要自己走……”


    “你受伤刚刚好,走什么?”


    男人稳稳托着他,把他放在沙发上,递给他一杯温水,“吃药。”


    段栩然乖乖哦了一声。


    据小渊说,前段时间他出了些意外,头部受了伤,所以失去了一段记忆。


    小渊为了给他治病,去拜托艾拉姐帮忙,这才有了那天的医院一日行。


    “小渊,其实我觉得我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不用再吃药了,”段栩然放下水杯。


    怎么一觉醒来,感觉小渊花钱变得尤其大手大脚,这药也是他们普通人能随便吃的吗?


    男人的视线落在少年淡粉色的唇瓣上,上面泛着少许水光,看上去亮晶晶的,格外好亲。


    他喉头动了动,“不行。”


    这些都是临走前马医生开的营养药剂,否则光靠那些营养膏,怎么能让然然的身体尽快恢复?


    段栩然:“可是……”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小渊说:“不花钱,艾拉送的。”


    段栩然还想说什么,小渊又道:“你乖。”


    段栩然睁大眼睛。


    不是,怎么一觉醒来,这孩子还倒反天罡了?!


    段栩然待要重振兄长雄风,门突然被敲响了。


    他抖了一下,好像潜意识里觉得有人敲门不是件好事。


    男人的手立刻抚上他的背,轻拍了拍:“没事,我去开门。”


    段栩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牵着他的衣角叮嘱:“小心点。”


    门开了。


    外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人物,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你们好,我叫乔三,刚刚才搬过来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多多指教啊!”


    “你好。”男人点头。


    老人的眼神没在男人身上多停留,转而落到段栩然脸上。


    段栩然感觉自己这姿势过于偷偷摸摸,不好意思地站出来打招呼:“您好,欢迎您。”


    老人笑得和蔼:“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俊,看着就叫人喜欢!哦对了,这是我家儿子烤的小蛋糕,送给你们尝尝!”


    男人:“……”


    老人笑眯眯的,手里的盘子仍旧举着。


    穆宵:“……”乔叔,这戏是不是太突兀了?


    乔管家:“……”你别管,先让孩子吃高兴。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还是男人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接过来:“谢谢……乔叔。”


    段栩然盯着那盘子奇道:“蛋糕?这是真的蛋糕吗?”


    吃得起蛋糕的人,怎么会跑到他们这个破地方来住?


    乔管家面不改色:“那倒不是,我儿子用营养膏瞎捣鼓的,味道和真货大概不能比。孩子,你不嫌弃吧?”


    段栩然信以为真,连忙摇头:“怎么会?谢谢乔叔!”


    乔管家乐呵呵地摆手:“不客气。咱们这么有缘分,以后等他做新的菜了我叫你啊!”


    穆宵担心乔管家说得越多漏洞越多,赶紧道:“然然,你进去吧,我送送乔叔。”


    段栩然端着小蛋糕进屋了。


    穆宵掩上门,和乔管家走出十米开外,才无奈开口:“乔叔,然然现在还很警惕,您这样容易被发现。”


    他虽然也叫人提前将房子整修改装了一遍,好让段栩然住得舒服,但家里那些东西多少都进行了伪装,以确保段栩然看不出来。


    食物就太明显了,一看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让马医生提前配好了营养剂,不会饿着然然的。”穆宵说。


    乔管家一脸不赞同:“那怎么了?我既说了是营养膏,小少爷不会那么不礼貌,追根究底的。你们那些玩意儿填填肚子可以,孩子馋了怎么办?”


    穆宵想了想刚回阿斯特拉时,段栩然吃东西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竟也没原则地被说服了。


    “好吧,那您记得把谎编圆一些。”


    “包在我身上。”


    “情况如何?”穆宵问。


    “少爷放心,邵副官都安排好了,”乔管家答道,“这间房四周的每个方向都安插了我们的人。原住民危害性不大,加上不少与段栩然熟识,所以没有贸然将他们迁走。”


    穆宵颔首。


    他们离开之后,穆宵就叫人来将阿尔法好好整顿过一番。


    如今盘踞阿尔法多年的九渊被连根拔起,地下医疗产业销声匿迹,这里也有了新的执政官。哪怕依然百业萧条乱象丛生,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不过为了绝对的安全,这次穆宵带着段栩然重返阿尔法,还是浩浩汤汤带了大队人马。


    “让他们把戏演好,”穆宵最后说。


    “谁先露馅,就扣谁的薪水。”


    乔管家摇头:“少爷,您还是担心您自己吧。”


    “……知道了。”


    穆宵回到家里,发现段栩然正抱膝盯着桌上的小蛋糕看。


    “怎么不吃?”他走过去坐下。


    段栩然神色凝重:“它太香了。”


    穆宵:“?”


    段栩然:“感觉比真的还香,会不会有毒啊?”


    穆宵:“……”


    段栩然的意思是,这东西好得不像营养膏做出来的东西。


    天上掉馅饼准没好事。


    穆宵了然,伸手拿起一个:“我先试。”


    “哎你别……”


    段栩然话没说完,惊恐地看见穆宵一口把小蛋糕囫囵吞了下去。


    他急得拍了一下穆宵的手:“你干嘛!快吐出来!万一有问题怎么办?!”


    穆宵无辜地张开嘴:“没了。”


    段栩然:“……”


    段栩然:“好吃吗?”


    穆宵实事求是:“太甜了。”


    他就没喜欢过这种东西。


    “应该没毒,我没事,”穆宵说。


    他伸手拿起一个喂到段栩然嘴边,“尝尝,还是热的。”


    蜂蜜、黄油和巧克力混合后的香味扑面而来。


    段栩然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只感觉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一时也没发现穆宵为何如此不谨慎,小心张开嘴,咬了一口。


    “好吃吗?”穆宵看他。


    “……”段栩然眼睛里冒出震惊的星星,“好好吃。”


    穆宵:“知道了。我会努力和他们搞好关系的。”-


    入夜。


    段栩然这一天困得很快。


    他洗完澡,换上莫名变得很舒服的睡衣,慢吞吞地挪到床上。


    刚把眼睛眯上一会儿,身边的床垫忽然往下塌陷了一块儿,接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身体靠过来。


    一双有力的手臂探出,把他往怀里揽。


    段栩然蓦地睁开眼:“小渊?你……你干什么?”


    穆宵面色自若:“抱你睡觉。”


    段栩然:“……”


    他倏地翻身坐起来:“为什么要抱我睡觉?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以后各睡各的吗?”


    穆宵僵住,“没有说好。”


    段栩然狐疑地皱起眉:“你是不是欺负我失忆了不记得?这个我可是记得的哦。”


    “你要是不好好在自己那边睡觉,就回去睡床垫。”


    穆宵:“……”


    啧,怎么偏偏记得这个。


    第90章


    照先前的经验, 狠话放到这种程度,小渊就会知难而退,以保住自己1/2的用床权。


    但这一回, 男人没有退开。


    不仅不退, 反而倾身往前靠过去, 两手撑在段栩然身边, 极具压迫感地将他拢在自己身下。


    “不行。”


    男人灼热的吐息带着好闻的薄荷味, 像有意识一般, 攀上少年裸露的脖颈,酥麻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段栩然的后背冒出热汗, 蜷缩了一下手指,抬手抵住小渊的肩膀,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别闹……我们、我们是兄弟, 兄弟不可以……”


    男人拉下他的手, 在掌心轻轻吻了吻。


    “我们又不是兄弟。”


    “是爱人。”


    段栩然的瞳仁倏忽一震,来不及反驳, 温热的唇瓣覆上来。


    柔软的唇舌交缠于一处, 空气中充盈着潮湿的气息, 段栩然像骤然被人直接触碰到神经, 对方却没有伤害他, 缓缓给予最温柔的抚/慰。


    “呜……”


    段栩然背脊打颤, 腰肢发软, 如同被猛兽爪下被扼住喉咙的小动物,只能发出哀哀的呜咽声, 还要从猎食者口中乞求一些存活的氧气。


    一吻结束,段栩然大口大口喘息,身体抖得像筛糠。


    穆宵眸色发暗, 探出舌尖卷走少年唇边的水光,大手牢牢扶住他的后背,安慰地轻抚着。


    段栩然回过神,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知道是在急小渊竟然敢欺负自己,还是在气自己居然不推开他。


    “你……你……你怎么能……”


    穆宵却毫无干了坏事的自觉,反而一脸委屈地望着他。


    “然然,是你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夫。”


    段栩然呆滞地看着他。


    段栩然:“……什么夫?”


    “未婚夫,”穆宵说。


    段栩然:“……未什么?”


    穆宵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未、婚、夫。”


    段栩然急得脸更红了,喊道:“不是!我是说……我是说我们为什么会变成……未、未婚夫夫?”


    穆宵理所当然:“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啊。”


    段栩然身体一僵,心跳得飞快:“什么……”


    穆宵慢条斯理地松开他,下了床,拿回来一个不大的首饰盒。


    他打开盒子,里面嵌着一大一小两枚简单的银色戒指。


    段栩然看不出戒指是什么材质,只觉得上面流动着一层莹润而不刺眼光芒,仿佛薄纱浮动,又好似星云旋转。


    但再定睛看时,戒指又只是两枚再普通不过的戒指。


    “这是什么?”段栩然怔怔地问。


    穆宵不语,将小的那枚套进他左手的无名指。


    尺寸刚刚好。


    戒指的触感也和那光芒一样,柔和,温润,完美地包裹住他手指上的肌肤。


    “订婚戒指,”穆宵拉起他的手,在戒指的位置虔诚吻了一下。


    “我跟你求婚,你答应了。”


    段栩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翻过来,再翻过去。


    如果不是让人量过,这枚戒指不可能严丝合缝得刚刚好。


    段栩然的手指比普通男性纤细,但骨节之间又有些软肉,不是那种靠目测能够准确获得的尺寸。


    所以……自己真的订婚了?


    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和小渊变成伴侣的?


    奇怪的是,虽然段栩然对此毫无印象,并且这种关系变化的跨度大到像劈了叉,他心里却没咂摸出一点抗拒的感觉。


    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甚至,还是他隐隐期待了许久的。


    穆宵见段栩然不吭声,有些懊丧地垂下头,低声说:“然然,你想不起来了,所以也不要我了么?”


    男人平直宽阔的双肩往下垮着,两手抓着膝盖,跪坐在他面前,狭长的眼眸下被阴影笼罩。


    看上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后想留又不敢留的大狗。


    段栩然心尖抽了一下,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地扑过去拉起他的手。


    “没、没有!对不起,我实在不记得了……”


    段栩然声音越来越小,喃喃道:“我没有不要你。”


    穆宵缓缓抬头,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顺势把少年重新纳入自己的怀抱。


    “不用说对不起。”


    “不过,要抱着睡。”


    “……好。”


    段栩然想,这很合理,之前他以为他们只是兄弟,怕小渊误会才要保持距离,现在既然成了爱侣,抱着睡觉当然没什么。


    “那可以再亲一下吗?”


    “……可以。”


    段栩然想,这也合理,小渊和他都订婚了,只亲一下不算什么,而且对方看起来委屈巴巴,就当是哄未婚夫了。


    但段栩然没想到,这一哄,就哄了一个多小时。


    穆宵像饿了几天几夜的狼,把人按在被窝里,从上到下吃得干干净净。


    到最后少年已经快哭出来了,嘴唇红肿得厉害,人也被揉/弄得乱七八糟,嗓音哽咽地说:“你……你还没……好吗?我手好酸……不要……再摸了……”


    穆宵狠狠咬了他一口,哑声道:“然然,真小气。只顾自己——”


    段栩然慌慌张张抬手捂住他的嘴,眼里带着哀求的意味,水汽氤氲。


    穆宵居然被那一眼看得后腰发麻,没忍住闷哼一声,倒在段栩然身上。


    段栩然被压得呼吸困难,但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浑身黏糊糊的,艰难地推了推身上沉重的“大山”,鼻腔里哼哼:“你让让,我想洗澡。”


    片刻后,穆宵偏过头,亲了亲段栩然的嘴角,坐起身扯过旁边的纸巾给他擦手。


    “好,洗澡。”


    他抱起段栩然,朝浴室走去。


    段栩然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转念一想,这么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索性眼睛一闭头一仰,随他去了。


    穆宵折腾了一晚上,火却还没下去。


    他也想做到最后,可是眼下时机不对。


    穆宵咬着牙,眼观鼻鼻观心,坚强地帮段栩然洗完澡,把人抱了回去。


    一沾枕头,少年就疲倦地睡了过去。


    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他自发挨挨蹭蹭,挪到男人身前,找准熟悉的位置窝进去。


    穆宵把怀中人搂紧,亲了亲额头。


    算了。


    第一次,总要等段栩然恢复全部记忆,才有意义-


    次日,段栩然醒来后坐在床上发呆。


    昨晚的记忆回笼,他有点想捂住脸尖叫。


    明明没有喝酒,为什么昨晚脑子全程晕乎乎的,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


    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接受捡回来的兄弟变成未婚夫?!


    还……还……做这样那样的事……


    “哪种事?”


    段栩然看见男人走到床前,才惊觉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嘟囔了出来。


    “没、没什么。”


    穆宵也不多问,弯下腰在他侧脸亲了一口,“起床吗?吃早饭。”


    段栩然条件反射撅起嘴回亲了一口。


    段栩然:“……”


    啊啊啊啊这张死嘴又醉了!


    穆宵看他骤然升温至肉眼可辨的脸色,心情愉悦得要命。


    他蹲下/身把鞋给段栩然穿上,伸手:“抱?”


    段栩然一溜烟跑掉:“不不不,我自己走!”


    是未婚夫不是残疾人!


    水池边放着穆宵挤好的牙膏,拧好的毛巾。


    段栩然莫名想起小方,一边刷牙一边问穆宵:“小方在哪里维修?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小渊说,小方在事故中为了保护他受了很重的伤,连核心芯片都有些损坏,维修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段栩然很担心,想亲眼去看看。


    “很快,”穆宵流利对答,“是艾拉找的维修师,我找不到。”


    段栩然“哦”了一声,仍然忧心忡忡。


    不会修不好了吧?


    穆宵过来,等他刷完牙,替他擦了擦脸,表情可怜。


    “然然是不是觉得,我伺候你,不如小方?”


    “什……什么啊,你怎么能和小方比?”段栩然哭笑不得,“我也不需要你伺候。”


    穆宵:“可我想伺候。”


    段栩然:“……”


    两人黏黏糊糊半天,在穆宵捡回来的餐桌前坐下。


    段栩然一眼看清桌上摆的东西,惊奇道:“这些是食物吗?粥、牛奶、糯米糕……”


    都是他以前在小方屏幕里见过的东西,长得一模一样。


    穆宵淡定道:“不是,隔壁乔叔的儿子,用营养膏伪造的。”


    段栩然:“……”


    段栩然:“营养膏能捏出……这些东西?”?穆宵面无表情:“嗯。”


    段栩然满腹狐疑,世界观摇摇欲坠,低头尝了一口,立刻诚心诚意地说:“下次我要跟乔叔建议,让他儿子拿这个去做生意。这样,他们就不用住在贫民区了。”


    穆宵又嗯了一下,不置可否。


    段栩然珍惜地吃光桌上的食物,撑得瘫在沙发上无法动弹。


    穆宵轻轻替他揉肚皮。


    段栩然眼皮打架,努力推开他的手试图站起来:“不、不行,我们收拾收拾,赶紧开工吧。去晚了垃圾场人多……”


    穆宵:“为什么要去垃圾场?”


    穆宵:“你忘了?我们开了一家夫妻店。”


    段栩然霍地坐直身体:“什么?”


    穆宵神情严肃:“我们有一家店。”


    “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创业初有成效,所以我们已经有一家回收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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