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白露将消息带到,知道竟然真有希望能治,何家各人却陷入了沉默。
为民医院不收男病人,为民军又是叛军。
如今有求于人,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们何家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上上下下百多口人,还不包括地头田庄。
最重要的是,她们并不知道,付出了代价,能不能有回报,要是没治好,更甚只是个针对何家的局,岂不得不偿失。
自儿子何鹏倒下后,姚老夫人一力支撑起整个何家,素来行事果断,还从未如此犹豫不决过。
孙儿何瑾也拿不定主意,只说听祖母的。这让姚老夫人心里反而更加没底了,还有些失望。
何瑾年纪太小,顶不起事。
何鹏倒下后,若不是有她在,何家恐怕早就被那些族老瓜分个干净,可她年纪大了,还不知能顶多久,要是何鹏好不了,她也支撑不住,又有为民军虎视眈眈,何家岂不是要支离破碎。
可若是和为民军合作呢?
观为民军这些日子在城里的作为,这支叛军实在不像是普通山匪。
一开始,叛军打进来的时候,城里惶惶不安,不少人家有门路的,都琢磨着要逃离云县。
可短短时日,杀贪官,放粮抑价,巡逻士兵维护治安,却绝不骚扰百姓一丝一毫,这哪里是普通山匪能做出来的事,倒像是正义之师。如今城里寻思跑路的百姓也少了,毕竟不是逼不得已,谁想背井离乡。
姚老夫人还没做好决定,翌日,族中老人就成群结队地欺上了门,一个个正义凛然。
为首是先夫的胞弟,被儿子扶着坐到椅子上,颇是语重心长:“嫂子,我听说你要去求那贼匪为鹏儿医治,这如何使得,这明显就是为我何家设的局啊。这么明显的陷阱你怎么看不出来?鹏儿这病难治,古往今来多少人折在上面,这群贼匪不过是从山里出来的一群流民,如何就能治这不治之症了,到时候她狮子大开口,你应还是不应?”
又压低了声:“不如我们也肖江家,做好准备,等朝廷兵马一到,我们就里应外合,还能捡个协助剿匪的功劳。”
姚德音冷冷听着:“既然如此,到时候便让何鸾带着一众子弟去打头阵如何,生死不论,到时候立了功,再给你们追赏。”
何鸾正是这位小叔子唯一的儿子,比何鹏小两岁,其形肖父,不学无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若不是何鹏听从长辈遗言,照拂弟弟一家,让何鸾管了两处田庄,他们一家子恐怕都得去喝西北风。
如今何鹏倒在床上,他们觉得她不过一年迈妇人,何瑾又年幼,这个家便该到他们当家做主。
“如今鹏儿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何瑾又年幼。我们何家又不比江家势大,若不出个直系子弟带队以表诚意,如何能入朝廷的眼。”
一提到要让何鸾上战场,小叔子便坐不住了,说何鸾是他唯一的儿子,怎能亲上战场,又说要是何鸾有个万一,那何家岂不是没有能支撑门楣的人了。
何鸾也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他哪里上得战场。
上不得战场,却能觊觎她何家大房的家财,当年两家父母在时便分了家,若不是父母偏心小儿子,何鹏又是个心软重名声的,见不得弟弟一家落魄在外落人口实,今日也由不得他们登堂入室欺到她脸上来。
请人送客的时候,小叔子还在叮嘱姚德音,万不可送何家入匪军的陷阱。
何满松与何鸾上门,反倒坚定了姚德音求见为民军的心。
何家可谓前有狼后有虎,自何鹏倒下,不但江家欺他们家中无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小叔子也带着一群老老小小欺她一个妇人,要掌家权,若是这些亲属有能力,品性又好,姚德音也不是非得把持着这个家不放。可若是何家真被这些人霸去,不出几日,说不定何家家财便要改姓江了,她带着病的病小的小,也落不了好下场。
还有为民军,这些日子,为民军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为民军也丝毫不加遮掩。她们就是针对贪官地主来的,杀了贪官还要杀地主,甚至放粮分地给那些农奴佃户。
何家这块大肉,她们又如何会轻易放过,现在不动他们,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何鹏时日无多,何家早已处于被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投诚,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姚德音一想通,就立马着人去县衙送拜帖。
那位天照大人回应很快,不过两日便让人来通知,天照大人已在县衙设下晚宴待客。
姚德音带着孙子何瑾上门。
下了马车,刚进大门,就见门口摆了个桌子,一女子坐在桌后,也不起身,只问:“户帖姓名,上县衙所谓何事?”
姚德音虽觉得这女子不讲礼数,但想到这些人都是山匪出身,又释怀了。
“老身何府姚德音,这是我孙子何瑾。”
女子“哦”了声,像是想起来了:“你们是来拜见天照大人的吧,那也要做个登记。凡是进入县衙的百姓都要登记,所为何事也得写明白了,日后才有据可查,先这边坐吧。”
女子登记的时候,何瑾忍不住四处张望。
他以前随父亲来过县衙,如今再来,却发现这县衙与以往有很大不同。
各处竟然都挂了牌子。
门口是登记处,除了书写用的桌案,还有两排长凳,像是供人登记时歇脚用的。
登记处往左的走廊有箭头样的木牌,写着刑院,右边则写着民院。往前则是公堂。
何瑾忍不住问:“请问刑院与民院何意?”
“你们还不知道吗?”女子诧异道,“县衙改制我们早早就通过布告通知过大家了。这民院啊,就是解决民事纠纷的,比如你家与别家因事吵架,或是动了手,但未伤筋动骨害人性命,就属于民事纠纷,由民院调解。但若是情况严重,害人致残甚至是没了性命,就属于刑院,要出动刑院文员和衙役调查情况,抓捕疑犯。最后定案还要上公堂,若是定罪,就要依律处决。”
何瑾也猜到了应是断案的部门,但见这女子说的头头是道,倒是有些意外。
他不禁好奇,当真会有百姓上门告状吗。
以前卓广在的时候,凡是喊冤报官者,都要先打十板子,就算有冤情,也几乎是糊弄过去。慢慢的,百姓再也不敢上衙门,就算路过,都得绕着走。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竟有人闹哄哄地冲进门来。
“放肆!”眼见要冲撞到人,何瑾身边的小厮连忙呵斥了一声。
来人愣了一下,见何瑾一行人穿着华丽,应是富贵人家,倒也不敢得罪,连忙伸手:“你们先,你们先,你们可是也有冤情?”
何瑾道:“没有。”
姚德音则问:“可登记好了。”
“早登记好了,你们直接往公堂左侧的茶室去吧,天照大人应该正在那儿等着你们呢。”
女子说着往后扫了一眼,看到一人路过,忙招手,“许婉大人,正好,这是何家人,你能领他们过去吗,我忙不开。”
一行人起身,只是刚走,那群显是来报官的百姓就一窝蜂地围拢了女子。
“薛卿大人,都说你们公道,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家主持公道啊,这家人蛮不讲理,非要占我家门口的道……”
“那如何是你家门口的道,当初说好了一人一边,你们一日占日日占,我们要占回来,你们就倒打一耙说我们家占道……”
“好好好,先登记,先登记。”
……
何瑾顾不上去细听那些百姓的喊冤,看向被薛卿喊住的这位许婉大人。
“好久不见了老太太,何小少爷。”
许婉手中正抱着一沓书卷,笑着与何家人打招呼,语气熟稔,姿态放松。
姚德音面色微微一变,冷声道:“原来如此。”
许婉笑道:“原来如此什么,原来我们为民军早就盯上你们何家了?”
姚德音见她还是如此云淡风轻,更是不快:“难道不是吗?”
许婉摇摇头:“老夫人,格局大一点,我们何止是盯上你们何家,我们盯上的是整个云县,甚至是……你们何家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她如此坦然,直述为民军赤、裸野心,倒让姚德音无话可说。
“就是不知道老夫人做好准备没。”许婉带着他们往茶室走。
上门拜访,何家已经处于有求于人的弱势,但也不代表姚德音要任由摆布,要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她宁愿让何家被何家自己人败个干净,也不想便宜了这些匪军。
她上门所求何事,恐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索性也不卖关子,道:“众人皆知,何鹏是我老太太的命,何鹏又是何家的命,诸位就算是想要我何家家底,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如何让我心甘情愿奉上。我何家虽势弱,但也不怕鱼死网破。”
许婉失笑:“您言重了老太太。”
许婉轻描淡写,说完带着她们进了茶室。
“大人,何家人来了。”
姚德音抬眼望去,看到首座上竟当真是一名女童,还是吃了一惊,只是她养气功夫好,并没有表现出来。
何瑾倒是怔了一怔。
女童正坐在桌边翻看文书,眉心微拧,时不时要抬笔批注。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明明身形尚是幼童,面容也稚嫩,眸光却冷厉坚定,仿佛有看穿人心的力量。
此童非同小可,也绝不像一些人猜的那样,所谓神童是个噱头是个吉祥物,而是,这为民军,恐怕真是她带领起来的。
在他们面前寸步不让的许婉,此时却神色谦恭,上前上交新整理出来的文书案卷。
姚老夫人面不改色,上前行礼:“老身姚德音携幼孙何瑾见过天照大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坐吧,”女童只是笑了笑,戏谑问,“如何名不虚传?”
姚德音:“自是神童降世,普度众生。”
女童这次笑出了声:“竟不是传我杀人不眨眼,魔童转世吗?”
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尤其是在那些有钱有地的人家,这说法就传得更有鼻子有眼。
姚德音仍是一副老僧坐定的模样,道:“老身不曾听过。”
女童也没纠结传言,让许婉送些茶水点心上来,道:“这茶室尚是第一次待客,县衙也没有打杂的人,还请见谅。”
这位天照大人比姚德音想的随和,甚至有些简朴。
只看她们一行人的穿着,都是简单的葛布,作为为民军首领,竟是连棉布衣服都不穿。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作秀。
茶室布置也简单,女童首位是张八仙桌,两边分放椅子,她还将椅子正对着桌子,既不正面对门,也不正面对客,但处理公务倒是方便。
与姚德音说话的时候,她也正忙碌着翻那些文书,还要与一旁许婉说两句话,竟也都是公务,像是在查云县百姓户籍。
“还要摸清云县人口,不过就这么上门去查,百姓肯定是不会配合的,还得另想办法。这个也不急,就是忙个半年一年都是正常的。”
说完天照才看向姚德音和何瑾:“二位可慢用茶,这茶叶还是我亲自栽种的,上好的龙井。”
送上来的茶水确实清香扑鼻,茶盏也算漂亮。
点心也没见过,清甜软糯。
但姚德音和何瑾都不是来喝茶的,姚德音直接道:“大人,前些日子,我府上丫鬟白露听为民医院的大夫说,肺痨有药可治,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你也知道,为民医院只为女子治病,为民医院的大夫护士也都是女子。我听许婉说,你府上得肺痨的是你儿子何鹏?这难免多有不便。”
姚德音:“那神药难道治不好吗,还是也要动手术?”
“要面诊,再说了,你儿子不是还患有背疽吗,就算治好了肺痨,难道背疽就不治了吗?”
姚德音沉默下来。
天照道:“你也不必心急,先给你三天的药,回去吃吃看吧,若是吃了有好转,再说面诊不迟,若是没有好转,其实我也无可奈何,你们还是好好准备后事吧。”
姚德音万万没想到,天照居然这么直接,不提条件,竟直接给药。而且,她并不是信誓旦旦表示肯定能治,只说给药吃了能好转才有希望,没有好转,只能准备后事。
何瑾也很意外,他甚至有些坐不住。
但天照不再和她们讨论这个问题,反而与她们闲话起来,问她们地里田庄是否秋耕,如今时节快过了,虽说秋耕收获不如春耕,但有也比没有好。
姚德音忙道:“早已忙开了。”
天照又问她们地里种了什么。
“多是种麦子。”
天照便笑道:“不错,确实要多种主粮。前些日子,为民军在城外开了堆肥厂,你们府上也可去换肥料,按要求施在地里,明年还能增收。”
这事姚德音倒是知道,因为田庄请示过,说他们私底下换过,蔬菜冒芽都比往日快,说不定是真有用,便问能不能去换。
那堆肥厂还到处收夜香、牲畜粪便。百姓还能用这些去厂里换肥料。
其实百姓也懂堆肥,正是要用到这些污秽之物,但种出来竟不如这堆肥厂的肥。
姚德音还没有回应底下田庄,但此刻却道:“我已听说,也让底下安排了。”
“那就好,”天照大人似是放了心,“粮食丰收才是大事。如今天灾刚过,明年若是粮食供应不上,还不知又要死多少百姓。”
姚德音看出面前的女童竟是真心关心底下的死活,心神微震,对面前的小女娃娃更多了几分正视。
“大人一心为民,殚精竭虑,是百姓之福。”
天照只一笑置之,又道:“待明年春耕,你们还可找为民粮铺换为民军的粮种。”
姚德音:“为民军的粮种收成更好?”
天照:“待冬天地里的粮种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麦种冬天就能种出来?”这次姚德音终于定不住了,失声问。
“当然不是说麦种,麦种产量也确实更高,但冬麦素来生长周期长,不可能夏种冬收,是其他的,一会儿晚宴,正好请你们尝尝。”
晚宴在县衙的食堂。
姚德音何瑾尚是第一次听说食堂,进了门,才发现这其实是几间公房打通的,摆了好些桌椅。
这些公房连着后院,开着窗,县衙的文员自带碗筷,想吃什么,后院的厨娘带着人给她们一人一勺打上。何家下人们也跟着文员们一起吃,倒是有厨娘给他们准备好了餐具。
何瑾看了两眼,发现这些文员们吃的竟很不错,有肉、有蛋,有馒头,还有米饭。
他还看到了那名叫薛卿的年轻女子,正和厨娘跳脚:“婶子别给我打姜,我都认出来了,那就是姜不是土豆,大人不是说了不要把姜切得和土豆一样吗。”
厨娘也不给她面子,翻了个白眼道:“你说是姜就是姜,这土豆炖鸡是我炒的还是你炒的,我说它是土豆就是土豆。”
那薛卿也不讲究,直接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我就说是姜!”
厨娘却哈哈笑出来:“我都说了是土豆吧。”
见薛卿快要气哭了,她又笑着安抚:“好了好了,是我看最近天凉了,才多放了两块姜,给你们驱驱寒,下次不这样了,好了,快去吃吧。”
何瑾看得有趣,虽还未知土豆是何物,但已对其有了初步的印象。
他们到底是客人,不与文员们到窗口打菜,另设一桌。
到了席上,陪席的只有天照许婉,何家这边也只有姚德音、何瑾。
他们的菜色比窗口略多一些,有些菜,何瑾都看不出是什么。
许婉起身道:“我给两位介绍一下?”
姚德音颔首:“麻烦许大人了。”
“这是土豆炖鸡。”许婉指着第一盘炖菜。
这道菜看起来不甚讲究,应是加了酱油,有些酱色,鸡倒是能认出来,但那土豆却从未见过,切成一块块的,炖得都起了沙。
“是和窗口一样的土豆炖鸡吗,也放了姜?”何瑾问。
许婉笑道:“是一样的。”
姚德音:“县衙的伙食倒是不错。”
普通吏员晚上竟也能吃得这么好。
“这不是沾了二位的光吗,今日待客,厨房的伙食自然比往日好些。不过平时逢五中午那顿也是能吃上肉的。”
平时吃的最多的肉其实是鱼,没办法,鱼实在繁殖得快,许婉常能见到天照往后厨放鱼,连后院抓老鼠的猫儿都吃腻了。
许婉又介绍鱼:“这是鲍鱼焖肉,这是红烧带鱼。”
竟是海鲜。
云县离海还是有些距离的,近百里地,这个天气要运新鲜海鲜待客,实属不易,倒算是有些诚意。
但除了这两道海鲜,其他的竟多数与那土豆有关。
什么红萝卜炒土豆丝,黑鱼炖粉条,拔丝土豆红薯……
“这红薯又是何物?”
许婉让他们边吃,她边介绍,何瑾便夹起一块看了看。
许婉道:“和土豆一样,都是根茎植物。不过土豆是淡口,红薯却是甜口,你可以试试这道拔丝土豆红薯,一口就能吃出不同。”
“确实,这拔丝土豆吃下去尝到的更多是糖的味道,拔丝红薯吃下去,除了糖的甜,还有红薯的清甜。”
何瑾很喜欢拔丝红薯:“这个红薯倒是适合做点心。”
和他在茶室尝过的味道很像,应该就是这个红薯做的。
许婉却笑起来:“那你再尝尝这道黑鱼炖粉条。”
粉条十分滑溜,但在上菜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上菜后,黑鱼炖粉条被分成了四盅,每人面前一盅,可以夹起来就吃,不至于还要捞到碗里。
何瑾夹了两次才夹稳,倒也没有露出懊恼的神色,低头尝了一口:“很鲜,这是南方的米粉吗?”
他吃过米粉,但又觉得这粉条比米粉更有韧劲。
许婉:“不是,是红薯做的。”
姚德音先回过神来:“这是主食?”
“正是。”这时,天照终于出声了,道,“看来两位也从未吃过。”
姚德音听出了天照的言外之音:“难道晋朝早就有了?”
天照:“自然,这两样食物,是从海外流传进晋朝的,但如今只在少数贵人田庄种植,普通人从未得见。但实际上,若是推广种植开来,其潜力无穷。若是得良种,土豆红薯一亩地足可产出二十石。且春秋皆可种,三四个月便可成。”
“什么?”
姚德音和何瑾都惊呼出声。
她们虽日夜处在城里养尊处优,可地里的产出事关家财,自然也会过问,对基本的产量还是有数的。
一亩地二十石是什么概念,夏麦亩产一石,为秋稻的一半,精耕细作也不过多赠半石,就是上等良田,也最多超不过三石。更何况,听天照说的,麦子的生长周期还比这两样作物更长。
之前天照说等冬天就知道了,姚德音还以为是指冬麦,现在才知道,原来竟是这红薯土豆。
她们就是再傻再天真,也知道土豆红薯若是面世,在百姓中推广,将会产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何瑾还愣着,姚德音看天照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她轻声问天照:“大人可是已经在地里让百姓都种下了?”
“自然,天灾刚过,若是再错过耕作时节,百姓就该受大罪了。且只是仰仗冬麦,恐怕很多百姓都撑不到冬天过去。”
冬麦要到第二年夏初才能收获。
按理,这次天灾过去,秋耕种些东西也能活,但若是没有主粮,正如天照所说,很多人都撑不到明年春耕。
姚德音沉默了。
得粮食者得天下,那些天潢贵胄,握着这样的宝贝,竟只当个宝贝供着。
要是种出来,这得养活多少人。
来之前,姚德音只把为民军当做普通山匪,不过是比别的山匪讲理了些,但来了之后,她意识到,事情恐怕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能拥护这晋朝天下,等他们跟着为民军得了好处,吃饱了肚子,自然也能转头拥护这些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即便日后大家都意识到土豆红薯的厉害,但为民军定然也占据了先机。
城里那些富户,各个都等着朝廷兵马杀过来,等着为民军被杀得屁滚尿流人头落地,可若是为民军早就心有成算,稳扎稳打,那朝廷来再多人都是一场空。
更何况,天灾过去,朝廷上昏下聩,各地叛军四起,还能抽出多少兵马来对付如今云县这群小小的山匪。
等他们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恐怕早就迟了。
云县已是为民军的囊中物。
食不知味地吃完,临走,许婉送上来两大包药。
何瑾没什么底气地问:“不知这药……可是要银子?”
许婉笑道:“童叟无欺,三天每天十两银子,主要贵在那链霉素药。这药不像青霉素大蒜素,咱们自己琢磨琢磨说不定也能制出来,但链霉素只有天照大人有神通能弄出来,而且每次还是限量的。”
才三十两银子。
何瑾都有些迷糊了,他们来之前可是做足了准备的,就等着为民军狮子大开口,可为民军不但宴请他们,送药也只要三十两。
难道这是害人之前先放饵,可他直觉不至于。
因为这群“山匪”的表现实在是太正直太坦荡了。
若是换卓广在县衙里对他说这些话,他才该多想,这贪官是不是觊觎他何家家财,故意抛诱饵引他何家上钩。
回去的路上,快到家门时,何瑾才发觉祖母有些过分沉默了。
“奶奶,您可是累了?”
姚德音摇摇头:“奶奶不是累了,是在想事。”
“您是疑惑那天照大人为何不开口要价吗?”
姚德音没有说话,这次只定定看着他,片刻移开眼沉沉叹了口气。
“希望这药有用,能让你爹早日好起来。”
何瑾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祖母似乎是对他有些失望。
、
云县往南七里外一座山峰脚下,等了四五日的潭州兵马终于现身。
为首的是潭州巡检使狄进,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兵,早年在卫所当千户,因家里的关系,调来潭州巡检司从副巡检使干到了巡检使,本来马上就要致仕,位子也要传给他早早就安排在巡检司的侄子,谁知道,云县竟然两天就被山匪给占了。
不过五日,云县知县卓广人头落地,一干县衙吏目衙役也跟着遭殃。最近传来的消息,云县贪官污吏的家眷竟都充了矿奴。
而潭州知州也才知道,原来那卓广竟然还藏着一处煤矿,如今都便宜了那些匪军。
知州早就看不惯卓广,本来见匪军进城没有引起百姓骚乱,还想着晚点再出兵,但当知道卓广竟瞒下煤矿不报,如今还被山匪占了,知州便坐不住了,勃然大怒。
“一定要将那群山匪给我拿下,不必带回来给本官审判,贼匪作恶多端,可当场斩杀!”
不过怒完,他又想到什么:“那为首的若真是名女童,倒是可以活捉了带回来。”
狄进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他可不像知州大人口气那么大,如今卫所空虚,巡检司也同样,因为武职世袭,没退的,要么年迈,要么就是一群从未打过仗的愣头青——一些强健的还被朝廷强行征走了。
这样一群人,可舍不得因为山匪舍生忘死地冲锋陷阵,他们能力上做不到,心态上更做不到,但那些山匪却是一刀刀磨砺出来的,杀人如麻,见了血只会红眼,哪里是他们招架得住的。
狄进心里发愁,他想让知州大人拉壮丁,最好是能组织万人之数,知州大人却不肯,问他粮草从哪儿来,而且五千人也不少了,那些山匪也不过两三千人。
狄进只能硬着头皮上路。
也是因此,他带着兵,一路磨磨蹭蹭,原来跑步三日的行程,硬是被他磨了五日还没到。
副巡检使徐容上前:“大人,马上就该到云县了,我们是否应该加快速度,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副巡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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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个年轻后生,才子继父业一年,还有些冲劲,一路早已被狄进磨得心头火起。
狄进瞥他一眼没说话,一旁侄子狄雄却道:“还要你来教大人做事?我们狄大人心有成算,赶路慢自有赶路慢的计较,你个小白脸子懂什么。”
徐容懒得和他说话,对狄进道:“大人,不如我先带一队人前去打探情况,要是能混进云县,到时候也好和大人里应外合。”
狄进觉得也行,问他:“你想带几个人?”
徐容:“十个人足矣。”
这十个人是他父亲和他自己拉拔起来的心腹。
狄进却皱眉:“十个人不行,目标还是有点大了,你若是想混进云县,最多只能给你五个人。”
徐容来之前就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道:“我不会全带进去,还需要有人在外接应,最好还是十个人。”
“行吧,”狄进还是答应了下来,“见机行事,不要鲁莽冲动。”
“是,大人。”
徐容要走,但想想又转过头来道:“大人,下官还是希望队伍赶路能再快些,这里山林密布,两岸山高,前方还有弯道,是最佳埋伏场所,走得越慢越危险。”
狄进有些不耐烦了:“行了,我知道,不需要你说。”
徐容有些恼火,但想到自己能带队先行,还是忍下了脾气,省得节外生枝。
徐容骑马,十个兄弟跑步前进。
但他十分谨慎,快到那处大弯时,下马将马捆在林中,带着兄弟往林子里钻。
“徐大人,这里看着也不像埋伏了人啊。”有弓兵左右打探后小声道。
徐容道:“没有埋伏最好,过了这处险境,我们再全速赶路。”
密林清静,只偶尔有鸟雀啼鸣,徐容带着人好不容易绕过了大弯,见当真没有埋伏,也松了口气。
“看来这些山匪还没得到消息。”
徐容正这么想着,一弓兵突然大惊失色,高呼道:“大人小心!”
徐容也听到了破风声,头也不回,竟利落地原地一个打滚,顺着山坡躲过了那支冷箭。
但不等他喘口气,接二连三的密箭从天而降。
他挥刀格挡,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只见这些山匪竟都藏于树头。
他们不埋伏弯道,为何竟埋伏于弯道之后?
徐容很快想明白:“不好,他们是故意埋伏在这里的。”
刚过弯道时,他明显松了口气,甚至是手下先惊呼,他才反应过来有埋伏。
这些山匪竟深谙人心,人在放松警惕之后,是最好得手的。
弓箭手在树上密集射击了一轮后,徐容等人已经趴得差不多,即便徐容武艺高强,竟一箭未中,也已经力竭。
这次他没有松懈,果然在弓箭手收手后,听到了密林里传来了草叶摩擦的动静。
过了会儿,竟是十名手持大刀的女匪现身。
为首的女匪抬刀便砍,一句废话没有。
咵嚓一声,徐容心里大叫不好,脸颊一凉,鲜血飞溅,他忍不住偏头,那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而他手中的刀只剩下半截。
徐容面如土色,女匪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活着的都绑起来,死了的撒上石灰就地掩埋。”
、
狄进走到弯道的时候,到底还是听从了徐容的话,对狄雄道:“安排人过去探路。”
这处弯道被一处山坡挡了视线,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况。
想想只让人探路还是有些不够,狄进又道:“再安排人上山四处看看,看有没有埋伏。山匪狡诈,小心为上。”
那些山匪攻打云县的时候,还知道混进城里给巡检司的弓兵下药,想必也是有些头脑的,确实不可轻视。
很快,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来了。
“大人,弯道没有异常。”
山上的士兵也赶了回来:“大人,山上也没什么动静,我们到处走了走,还到那山头上去看了眼,没有任何埋伏。”
狄进松了口气:“那就好。”
狄雄在一旁嗤笑道:“那徐容疑神疑鬼,就这些山匪,也值得如此小心谨慎,我看就直接打过去,说不定还没到城下,他们见我们这么多人,就该缴械投降了。”
狄进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行军打仗岂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况且,小心些也没错。”
他毕竟带着五千来人,肩负着这些人的性命。
走之前,这些人家眷还找上门来,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他们都是要去赴死一般,还求着他让他务必要将人带回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天灾人祸不断,一些人家里死得就剩这么个顶梁柱了,要是此战败了,人没了,家里天岂不是也塌了。
一些人当初逃过了征兵,如今却还是没逃过剿匪,心里岂能不苦。
狄进打起精神:“行了,都起来,全速跑步前进,早点跑过那处弯道,离开这片林子。”
徐容不说,狄进也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知道此地危险,这群横七竖八的弓兵倒也没说什么,跟着狄进狄雄的马跑动起来。
绕过弯道,跑出几百米,眼见林子也逐渐稀疏起来,狄进松了口气。
“行了,前方是片开阔草地,一会儿在那处扎营,明日再继续赶路。”
弓兵们跑得也没什么力气了,七嘴八舌地回应:“是,大人。”
“咻!”
他们话音刚落,却在这时,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有埋伏!”
“大人,有埋伏!”
有机敏的士兵惊叫出声,还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往林子里跑,有人只喊了一声大人,却已被冷箭穿透胸口,气绝倒地。
“有埋伏,有埋伏,注意!”马儿也惊慌起来,狄进在马背上差点勒不住缰绳,扬声怒吼,“是匪军的弓箭手,全速冲出去,不要逗留!”
一支利箭擦着他鼻子飞过,狄进一阵胆寒,吓得用力挥出鞭子,催促□□的马儿跑动。
眼见日光越来越近,密林越来越远,狄进也不敢有片刻停留,只喊着:“狄雄,带着人跟上二叔。”
然而身后并没有任何回应,狄进心头凉得能结冰,就在此时,马儿突然往地上一拐,他惨叫一声,滚落马背。
不等他回神起身,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大刀亦架在了他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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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进被一群女人押着,想到自己竟是被几名女人拉下马,按住的脖子,就一阵羞耻涌上心头。
他在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还是让徐容带人先走了一步,只要他们逃脱了,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肯定能意识到不对,到时候还能向知州大人报信。
他正这么想着,就被押进了一处木棚,里面赫然绑着一身狼狈的徐容。
狄进:“……”
俩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撇开了脸。
最后还是狄进道:“没想到这群山匪竟如此穷凶极恶,还懂兵法。”
兵者,诡道也。她们竟然不埋伏最好埋伏的地方,反而埋伏在他们松懈的时候,甚至这个时候,他们因为预防埋伏全速赶路,还先消耗了大量体力。
徐容也应道:“这群山匪恐怕来历不凡。”
狄进则是想想还是羞恼不已:“一群毒妇!”
好好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怎地能在这里做山匪!
徐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时却瞥见木棚外来了一队女兵。
“你们可真是让我们好等,两三日的路程,被你们磨蹭得今日才到。”为首的女兵快步进来,“把这俩人都拉起来,大人要见他们。”
她身后的女兵连忙上前,俩人一个押着,往木棚外走。
那为首的女兵仍没好气:“朝廷的兵马都是你们这副模样,我看这朝廷也是该亡了。”
好大胆的女贼匪!
狄进用力挣扎:“你们等着,知州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女兵哈哈笑起来:“我且等着。”
狄进:“你笑什么,你这毒妇,你休得得意!”
他嚷嚷完,一阵疾风扑来,脑袋蓦地像是被一块磨盘狠砸了一下,痛得他耳朵发出嗡的一声惨叫。
女兵收起手:“少说废话,都带进去。”
这处山上,应该是这群山匪的临时营地,除了那处放置俘虏的木棚,还有一处更大的木棚,棚子利用地形,借着树木的支撑,只搭了一些枯草干叶遮挡风雨。
棚子里有临时扎的长凳,一排坐着男山匪,一排坐着女山匪,再看正中,竟真的是一名不过十来岁的女童。
这女童一头齐耳短发,模样平平,但眼神明亮如炬,放松地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
押他们来的女兵上前汇报:“大人,这名年纪大的正是此次带兵的潭州巡检使狄进,后面那人是副巡检使徐容,那小子倒是有些本事,我们十个人射他一人,他竟都能挡下。”
当然,最后十人射一人,其实也没多少箭了,才让他侥幸逃过,最后被活捉的时候,他是唯一没怎么受伤的,连狄进都因为摔下马断了胳臂。
女童:“你们潭州就剩你们这些人了?”
听出女童话语中的轻蔑不屑,徐容没有说话,狄进却是气坏了:“魔童休得嚣张,等朝廷腾出手来,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女童却笑了声:“你倒是嘴硬,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就说了这么两句,俩人就被带下去了。
狄进还以为自己会遭到严刑拷打,连徐容也觉得他们绝不会好过,但山匪直到拔营都没有再理他们,甚至还为他们处理了伤口。
来为狄进接手,为徐容上药的是名“护士”,她手下利落,见狄进不配合,让女兵直接将人敲晕了,等轮到徐容,护士啧了声:“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有这骨架,倒像个女人。”
徐容眉梢跳了跳,怒视她:“要杀便杀,少羞辱我。”
护士不解:“说你是女人,如何算羞辱你,你不是你娘生的?”
她本来手下很轻,这会儿用力在徐容脸上按了按:“行了,以后怕是要毁容了,不过别感染就行了。”
这护士说着,也不走,竟还来撩徐容的衣服。
“你干什么?”徐容吓了一跳。
“别动,我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护士让女兵按住他,竟说一不二地揭开了她衣服。
等看到他胸前的裹布,护士笑了一声:“竟然还真是,天照大人的眼神真是神了。”
一旁女兵一语双关地笑道:“大人自然是神了。”
其实面前的副巡检使确实是面白了些,但骨架并不算小,应当也是从小练武的,护士第一眼并没有看出来,只是按照天照大人吩咐试探,见他紧张,再一检查,竟然真查出了名堂。
“好了,把他们分开关起来吧。”
一旁,狄进的眼睛都差点掉到了地上:“你你你……”
副巡检使竟然是个女人?
徐容羞愤欲死,根本不敢扭头看狄进的反应,只能心如死灰地被那些一身蛮力的女兵拖进了一个单独的角落。
回到南营,林柏汇集了潭州那边的消息,向天照汇报。
“我们在潭州查到,狄进身份无误,狄家世代都是巡检司弓兵,家中男丁旺盛。至于那徐容,徐家,应是因为家里一脉单传,前面三个姐姐,到她这儿,就把她当男娃养了,不过她还有一个弟弟,是她父亲生前和侍妾所生,如今才不过十一岁。”
等林柏告退,一旁殷萍忍不住好奇:“不知大人是如何看出他是女子的,她身材和男子一样平直挺拔呀。”
她完全没看出来。
天照还没回答,刘三丫就道:“看女人不能看胸,当看胯。”
天照则道:“一种感觉。”
这确实是一种感觉,徐容应当还没有生育过,胯并不宽,徐容又把自己练得和男子无异,但女子和男子骨架上是天然不同的,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别,但这种感觉她很难说清,只仰赖她幼时,总因家人对男女的区别对待,也喜欢观察男女的不同之处。
天照说完道:“把徐容放春娘那个队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