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逃荒,靠种田游戏登基女帝》
1. 第 1 章
1.
四野无声,连虫鸣鸟叫都绝迹,只有炎日燥热,却也逼不出多少热汗。
干旱、蝗灾、瘟疫,接连的灾害,已经将人逼入绝境,一张皮包着一把枯骨,连血都被这贼老天啜哺干净。
朱盼娣昏沉得像是兜了好几个圈子,还撞上了鬼打墙。
一人瘦削佝偻,用一把草绳捆缚住她的双手,丝毫不敢沾染她分毫,将她一路拖至崖边。
“你要不是瘟疫,也算逃过下锅的煎熬,未尝不是解脱。”
“你要是瘟疫,掉下这悬崖,那也是一了百了,来世投个好胎。宁当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男人声音嘶哑,嘀嘀咕咕,到了崖边,仍不敢碰地上的人,哆哆嗦嗦地拽着绳子,把人往崖下拖。
瘟疫凶横,山下城乡十室九空,男人被猪圈里的朱盼娣一把搂住脚脖子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那手中的热气几乎要把他烫脱一层皮,他立马就意识到这鬼玩意儿遭了什么殃。
他恨不能当场剁了朱盼娣那只鬼爪子,可听说这瘟疫沾染疫鬼的血也逃不了。
本该将朱盼娣烧了,可山下有起义军,若是浓烟四起,引来一帮恶鬼,他们都难逃一死。
当家的让他将这疫鬼扔下悬崖。
男人:“你莫想找个替死鬼,老子可比你命硬多了,下了这悬崖,你就当是回家了……走你!”
朱盼娣被拖了下去,男人脚下的碎石也被他用力一脚跺空,若不是他反应还算及时,反身抱住一个枯树桩子,只怕也要被带下去。
男人哆嗦着,连滚带爬:“还好我命硬,还好老子命硬。”
、
朱盼娣以为自己化作了一只鸟儿,昏沉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风,带着热气将她包裹。
她哆嗦发冷的身体好像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很想自己能一直这么飞下去,飞到哪儿都行,就是不要再留在这里,成了他人盘中餐。
她努力睁眼,却看见地面呼啸而来——要是这样一头栽倒在地,脑袋砸个稀巴烂,那也确实算是个解脱。
可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山匪的脚,就是不想死。
她随着家人逃荒,大伯娘和宝弟病死,留下她和阿爹及福弟。朱嘉福最是受宠,是老朱家的命根子,自是要留到最后。她那晚昏沉睡去,再醒来就被人剥了衣服,留待下锅,面前都是不认识的流民。
她不想死,不想被人肢解了化作一锅臭香肉汤,祭了饿鬼五脏庙,死得连具全尸都没有。她曾听宏明县老根山上的尼僧说过,人死后若灵魂身体不全,下辈子只能投胎畜生道,留个全尸,不为祸作恶,还能再世为人。
为人有什么好,尤其在这乱世,吃饱穿暖俱是奢望,天灾战乱还要迫使人流离失所。除了那些打着“创开明盛世,除暴安民,均田均富”口号烧杀抢掠的起义军——在她被易作两脚羊之前,她阿爹还与大伯商议,等换来两脚羊吃饱喝足,就也投靠起义军。反正他们男人哪儿不能去。
朝廷的正规军是男人,匪军是男人,起义军也只要男人,他们男人确实哪儿都能去。女人就不一样了,朱盼娣大伯娘早早病死被扔在乱葬岗,已是好命。朱盼娣母亲如愿诞下双胞胎儿子难产而死,更是功德圆满,转世贵人享受荣华富贵。
那“均田均富”的口号里,从来也不包含女人,甚至还要劫掠女人。
女人作为赔钱货,好像也和那压迫佃农纵容家丁为祸乡里的地主老爷一般,也是要被“均田均富”的。
要想日子过得好,就祈求留具全尸,且盼着下辈子吧。
可朱盼娣不甘。
被山匪劫掠上山,虽仍是两脚羊,逃不了下锅的命运,可她庆幸自己又多活了半天。当发现自己发烧,被一群两脚羊也避之不及的时候,她不觉得沮丧难过,反而支起昏沉的脑袋抓住路过的人,告诉他,她得了瘟疫,别吃她,庆幸自己终于能留具全尸。
老尼僧说了,被火烧亦是超度,被扔到乱葬岗就更好了。
她仍想转世为人,甚至也不想做什么太平狗,即便是又投胎到乱世,投胎为女人,她就是要做人,堂堂正正地做人,做女人。
她心口里好像拗着一口气,这口气自她出生便驱散不得。
别人骂她赔钱货,她只想着,赔钱货又怎么了,你说我是赔钱货我就是赔钱货?
还有人骂她无知泼妇,她也只会骂回去,泼妇总比挨欺负的好。
她向她阿娘学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泼妇,骂得一家子向她低头求饶,骂得再没人敢上门闲言碎语。
但她也绝不向她阿娘学习,生了三个女儿就气短心虚,又反过来被一家子压着欺负,临到头生出儿子连看都没能看一眼,就在草窝里一命呜呼。
无知更不能怪她。她阿爹送两个弟弟上学,付不起两个人的束脩,就将她送去秀才家做白工。这证明了,她不但不是赔钱货,还证明了她阿爹无能,她两个弟弟才是真正无知,因为秀才教他们背的那些书,她听一耳朵再看一眼就都记下了。
既然如此,女人又凭什么连活着都不配。
她不但要活着,她还要活在当下,活得更好。只要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她拼着全身残留的力气,高高举起双手,奋力一蹬腿,竟真将自己挂在了崖壁的树杈上,减缓了坠落的趋势。
“咔嚓”一声,细短的树枝发出腐朽断折的悲鸣,让朱盼娣的心又高高悬起。
树枝终究还是断了,朱盼娣继续往下坠,死亡的恐惧和不甘刺激她不住地扑腾双腿,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扑到了那陡直的崖壁上,这次,一块突出的岩石终于兜住了她。她一头砸在碎石上,晕死过去。
、
耳边有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流水潺潺,叮咚悦耳,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还有又像狗又像狼的嚎叫。
“嗷,嗷嗷嗷!”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脸上传来濡湿粗糙的触感,像是有人用抹布囫囵一通抹过她的鼻子眼睛。
还有嘎嘎声,听起来像鸭子又像鸟叫,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头上,像是堂哥故意将小母鸡抱到她头上拉屎,有鸡爪子挠过头皮的触感。
她还闻到了空气中属于桃子的熟烂果香。
她这是在哪儿?她难道又回到了朱家村?可院子里那棵桃树都多少年没有结成果子了。
【游客,有游客!】
【游客到访。】
有奇怪的人声,粗哑拙舌,细听又不像人发出来的声音……朱盼娣身体沉重,被那嗷嗷直叫,热情似火的大狗拱了起来,勉力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
【游客醒了!】
头上怪叫的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它扑扇着翅膀,飞到朱盼娣面前,围着她绕了个圈,又往朱盼娣背后飞去。
【主人,游客醒了,主人,游客醒了!】
朱盼娣来不及细看,听到那只怪鸟再次发出声音。
她慌忙扭头,跪伏在地,不敢东张西望,但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打发她。
她试探着抬头,却见此间哪有什么主人,只有那只怪鸟,收了翅膀停在一座高大木屋前。
木屋门槛下有一根细长的柱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像木头也不像石头,柱子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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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斜放着的白色包边的黑牌子,亦看不出是什么做成的。
怪鸟在上面啄了啄,那牌子竟亮了起来。
离得远,朱盼娣并未看清亮了什么,只是又惊又惧,又忍不住好奇细看。这到底是什么神通?
还有这块地——
被一条蜿蜒的溪水分作两半,两块土地俱都一望无际,主人却只在木屋前开辟了一小块地,离得远,菜蔬簇拥着,大部分都不认识,只有那高大金黄的麦子好认。
溪流边另种了一排排果树,离朱盼娣最近的是五棵桃树,另有梨树、林檎树……她只认得这三种果树,而且树上所结果子鲜嫩饱满,个头硕大,要不是闻见熟悉的果香,她恐怕也难确认。
她饿坏了,自打天灾以来,不,自打出生以来她就未曾吃过一顿饱饭,她渴望地紧盯着树上的果子,恨不得立马扑上去痛快饱腹一顿。
但她不敢。
不问自取即为盗。
她曾因此吃过很大的亏。
在秀才家里做工的时候,秀才家曾丢过几小块饼子,秀才儿子坚持说是看到朱盼娣拿了。
秀才问过自家母亲和娘子,确定她们不曾同意朱盼娣动那些饼子,勃然大怒,将朱盼娣痛骂了一顿。
在他口中,相比其他羞辱,这句“不问自取即为盗”已算是对朱盼娣的赞赏。
后来宝弟福弟炫耀一般,嬉笑着凑上来告诉她,那饼子其实是他们和秀才儿子一起吃的。
既是秀才家的东西,又是秀才儿子取出来共享,那他们自然不算是“盗”,只是食物珍贵,每餐都有定数,不找个替死鬼,秀才儿子也难以和家里交代。
后来某次,朱盼娣主动帮宝弟练字,却故意将字写得有几笔肖似福弟,俩人也被秀才痛骂一通,打了手心。
既不能盗,还不能讨吗?朱盼娣跪伏在地上:“小人无意擅闯此地,还请仙人见谅。不知仙人可缺烧水洒扫仆役,愿为仙人效犬马之劳,只求一口馊饭,一把烂叶,小人身陷天灾战乱之地,多日颗米未进。还求仙人怜惜小人,仙人万福金安功德无量。”
还是没有人声回应,只有冲着她歪头不解的大黑狗,还有站在牌子边梳理毛发的怪鸟,发出一点活物的动静。
朱盼娣跪得腿都麻了,确定等不到回应了,却不觉得失落,周围越是安静,她反而越是隐隐兴奋,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让她大着胆子直接站了起来。
大黑狗在她身边挨挨蹭蹭,时不时要拱她一下,朱盼娣试着摸了它一下,就见它兴奋得像是几百年不曾见过人一般,尾巴甩出残影,又将朱盼娣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荒芜的地面上是稀稀拉拉的杂草、灌木,一些灌木丛中还长着鲜红的野果,有些像小时候山林中见过的刺泡果。
到了木屋前,那开辟的田地里种的都是嫩生生的各色蔬果,有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黄芽菜、萝卜、黄豆……都是她曾亲手种过的。还有麦子,还有水稻!那金灿灿的穗子怎么能长得比她人还高,比她胳臂还粗!
还有那红通通火笼似的果子,一看就汁水饱满。
朱盼娣不断吞咽着口水,却还是略过了这片蔬果地。
她站立在木屋前,等了几息,只有那怪鸟愣头愣脑地瞥她几眼,又继续梳它漂亮的羽毛。
朱盼娣大着胆子,试探着将手放到了那块又重新暗下去的黑牌子上。
一道奇怪的声音蓦然响起。
【检测到游客登录,网络重连,重连中,请游客稍候,连接成功,登录信息已过期,请游客注册验证为玩家身份。已开启面部识别,扫描中,扫描通过,已重新绑定玩家身份……】
2. 第 2 章
2.
这道冰冷女声没有给朱盼娣反应的时间,光屏上已经出现她脏兮兮的瘦小脸蛋。
【游戏已自动适应玩家时代背景,切换成繁体UI。玩家可在设置中自行更改语言模式。菜单已随身绑定,玩家可通过随身菜单查看信息,也可通过中控台进行操作。】
【请玩家为农场命名——】
朱盼娣认得字,一开始,屏幕上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字,当游戏适应玩家时代背景后,字就变全了。
说到认字,朱盼娣只觉得可笑。
秀才一家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偷食饼子,却不知,她真正偷的,才不是这些吃食。就那几块饼渣子,偷来也不过是解个馋,只会越吃越饿,她早已饿习惯,懒得偷,也不屑偷。
她只知道,阿爹和爷奶带着她们几个姐妹节衣缩食也要咬牙送两个弟弟上学,秀才把她痛骂一顿,也无人敢反驳回话,回家也要把她再抽一顿,还要再低声下气拎着一袋子平素从未舍得吃的精米上门赔罪。
秀才作为夫子地位如此之高,可见其传授的知识,是比食物更宝贵的东西。从两个弟弟上学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对她来说,要偷饼子,不如偷书。
她懒得争辩,让她给秀才家下跪磕头,保证不再偷东西,她也不挣扎,后来无意听到秀才娘子和人说话,她才知道,原来秀才一家早知道她并没有偷东西,否则绝不会再收她。她不觉得意外,不觉得愤懑,只偷得越发理直气壮,扫地偷听,给学堂抹桌子要偷看,还要借着打扫偷进秀才的书房。私下积极主动帮两个弟弟抄书背书。
她比两个弟弟先学会《三字经》、《千字文》,先背完《大学》、《论语》。
当然,她帮弟弟们做作业的事还是被发现了,这次终于被秀才家赶回了家,她也再次被痛抽一顿,上次偷饼的事骂她赔钱货,这次更是一口一个“赔钱货要害死他老朱家”。
害没害死老朱家,朱盼娣不知道,但若是她没有偷书,说不定就要害死她自己了。
她若是什么都不会,如今绝境之时有此奇遇,她还能把握得住吗?
光屏上是【朱盼娣的农场】前三个字浮动着,有箭头提示她可以点击删除。
删除,去除,这很好理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亦是长辈对孩子的恩赐。她的名字更是阿爷所取,阿奶后来得意地对她们几个姐妹说:“爱娣来娣盼娣,多好的名字,你看别人家的女娃娃,哪有你们这样像样的名字。”
可自打记事起,朱盼娣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娣同音弟,她们三姐妹从出生起就代表着她们不能为自己而活,她们打名字就开始祈祷,这个家要有弟弟,她们就像是献给送子娘娘的祭品,打好了记号,要让送子娘娘知道,他们老朱家渴天盼地只求个男儿。
朱盼娣摸索了一会儿,学会了在光屏上用手指划拉。
盼娣二字被她删去,还留个朱字。她觉得这个字也碍眼——
她小时候曾问阿娘,为什么她姓朱。那时候她问,并没有什么意味,就像看到一只蚂蚁,她也会问,为什么这只蚂蚁要在地上爬来爬去,而不是人在地上爬来爬去。
但一旁阿爹怒斥了她一顿,骂她大逆不道。
后来她知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孩子不随爹姓,还能随谁姓。
她一贯很难服人,别人说这事就是这样的,她偏要琢磨,凭什么要是这样。
但她也不爱挨打,长大懂事后,大部分想法都埋在心里。
她想改姓徐,随阿娘姓,后又觉得,阿娘也是随父姓,她偏不要随父姓。自被阿爹易作他人盘中餐,她就与老朱家,与父亲,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没有骨肉消融还命老朱家,不过是她走运,是上天垂怜,从此以后,天为母,地为父,谁也管不了她。
既然如此,她便随这天姓。
至于名,她曾听秀才与学生闲话时提起一人,言语间颇为不耻,恶她是窃唐篡位,倒反天罡,竟还敢自诩日月当空,自名为曌。
她区区流民,不敢与昔日女帝争辉,能得光辉普照亦是荣幸。
她就取名照吧。
【天照的农场】
改名成功后,进入自由探索模式。
天照在玩家名册中发现,这个“游戏”竟然已经有了十几位玩家,其中排在第一位的玩家,名字又长又古怪。
塞恩斯伯里,并且名字后缀有(创作者)三个字。
这个游戏是这位塞恩斯伯里制作出来的?
天照对游戏的概念尚还停留在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追逐,高级一点,也不过是大街上卖的耍货、杂技、旁人口中的戏文,而眼下的游戏,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点了下塞恩斯伯里正在发光的名字。
【女性应在成长中学会抗争,在抗争中学会成长,而非甘于平凡,囿于牢笼。】
【生命诞生之初,都受困于“饥饿”二字,女性也应感受到强烈的“饥饿”,这种饥饿,不仅仅反应原始生理需求,还应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对知识、对权力、对辽阔的远方。但一切根基于生理需求,因此创造此游戏,让所有时间长流中与游戏邂逅的女性可以挣脱最原始的束缚,探寻时代中属于女性的前路。】
【每一位登录塞恩斯农场游戏的玩家都将在这里留下你们的印记,你们也可以向下一位游玩者分享你们宝贵的求索经验。】
【是否继承游戏创作者塞恩斯伯里的记忆?继承记忆的同时会保留玩家自我意志。】
天照点了是。
这是一段漫长的记忆,长到天照竟然在接收时晕了过去。
不过并没有晕太久,她是被饥饿唤醒的。
她饿得肚子都绞成了一团。在没有吃食的时候,她时常有这样的经历,饿到抱着肚子痛不欲生,缓过来后,又感觉不到肚子的存在,变成一只荒野上漫无目的的游魂,仿佛已无需食水填充皮囊。
她扑在地里,大黑狗和怪鸟都歪头盯着她——她现在知道这只狗是塞恩斯伯里游历中驯化的野狼,生命已经消散,只留下躯壳,鸟则是塞恩斯伯里致敬某古典种田游戏所设计,是一只金刚鹦鹉,都是塞恩斯伯里创造的科技产物,和游戏是独立的程序。
狗是农场的守护者,也兼职保护游戏玩家。鸟是游戏玩家的引导者,它口中喊的主人,是上一任玩家,但现在是她。
【主人饿了,主人饿了!】
【吃完要种,吃完要种。我也要吃,吃完拉种子!】
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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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了那些名为番茄的红果子狼吞虎咽,不知吃了几个,肚子也跟果子似的圆滚滚鼓胀起来,才停下来。
鸟儿和大狗围着她打转,看起来也像是饿惨了。但它们并不会主动去吃地里的东西。
天照一人喂了一颗果子。大狗一口吞下,鸟儿虽有一只小母鸡大,果子也不小,它抓不起来,便拿爪子踩着,追着啄,时不时还要啄一口一旁凑过来要抢食的大狗。
除了塞恩斯伯里,游戏曾登陆过十六名玩家,这些玩家俱是女性,来自各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种族。
有虫族、有兽族、有人鱼,也有人类。
有来自遥远的星际,有来自原始世界,有同为古代,也有几百年后的未来,甚至还有末世。
这些女性,不是每一位都能长久地登录游戏,有些只是让游戏保留记录,并没有留下全部的记忆。她们可能迷失在自己的世界,可能出了意外,可能只想朝生暮死。但也有找到目标的玩家,在游戏的帮助下为之奋斗终生,无论成败与否,这些女性少有灰心丧气,只是遗憾时日未久,还有许多夙愿未能达成。
最后一名玩家,徐凤,来自几百年后的华国,她的经历略显曲折,出生在条件优渥的现代社会,但意外死亡,胎穿到西晋时期。前十五年,她不曾回忆起现代的记忆,也不曾遇到这款游戏。在混乱的时局中,她遭遇了非人的折磨,被投河后,她终于想起现代的记忆,也终于绑定了游戏。
她一度十分崩溃,既然前十五年都没有记忆,为何又要让她饱受折磨后想起前世的优渥生活,既然她已经身陷绝境,又为何要绑定游戏重新给她希望。
但她在接受了创造者和其他玩家的记忆后,还是振作了起来。
她接收虫族将军、兽皇的记忆,学习她们强悍的武力,即便只学到皮毛,也足够她在乱世挣得落脚之地。
来自末世的那名女玩家,在游戏帮助下重建末世秩序,在农场中囤积了大量的书籍、工具、配方、种子,也帮徐凤奠定了草创时期的基石。
但徐凤还是失败了。
【我急于求成,将种子、食物以神明降世的理由恩赐信徒,却不知信徒好逸恶劳,当我不再免费供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对我翻脸。】
【无知的人聚在一起,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奈何我明白得太晚。】
【我来自未来,我还有外挂,我自诩文明、强大,我允诺可以带着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愚昧和权力蒙蔽人的眼睛。如果没有足够的掌控力,就是会面临随时被推翻的危险。】
【如果重来,也许我带着游戏龟缩到山林中也能过得很好,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并不后悔,只是做得不够好,要是深思熟虑,而不是急功近利,我未必不能领导起义军,做这世上第一位女皇帝。】
徐凤,公元314年因匈奴围剿、带领的起义军反叛,逃入深山。起义军反叛后到处散布她是妖女的流言,能养起义军,是她偷了仙人的东西,现在已经偷不到了,仙人将惩罚她,还给他们下了旨意,只要抓到这妖女,就要将其投河沉井。
徐凤不愿再从游戏中拿东西出来以证清白,将记忆留存在游戏里,潜入军中杀了那些带头反叛的将领,让游戏重回时间长河再寻新主,在山中自刎而亡。
3. 第 3 章
3.
塞恩斯伯里来自遥远的星际时代,这个时期的联邦女性在社会上已经占据主导地位,但她游历边缘地带,却发现绝大多数地区,女性都处于被压迫的状态。少数母系氏族地区,雄性即便处于低位,也很少会遭到如雌性般非人的折磨,而这全因雌性可以生育,一旦生育权不在雌性自身,雌性就会被当成生育的工具。
这款农场游戏,就是塞恩斯伯里游历时期创作的。
但遗憾的是,测试没几次后,塞恩斯伯里就因难以治愈的基因病离世了。她的精神体保留在游戏中,附着在金刚鹦鹉上,每次绑定玩家,还会随着玩家的游玩修复游戏。
游戏经历了好几代更迭,从一开始,玩家种下一小片地就能收获大量的作物,到后来作物不断减产,种子的获取也变得严苛。
因为她发现,收获变得简单,很容易将人养出好逸恶劳的性子,玩家们随便劳作一下就能吃饱喝足,又何必去自讨苦吃。况且,她已经离世,没有人能汲取游离能量温养游戏,保证农场的生态,等她精神体彻底消散化作养料,几代以后,即便她不做更改,游戏中劳作成果也会逐渐变得低少。
为了让游戏的寿命更长,她只能让玩家肝起来。相比外界付出收获不成正比,肝游戏是一定会得到正反馈的,即便玩游戏也会变得辛苦,但总体比起真正的种地,还是要轻松多了,至少对种过地的人来说。
徐凤虽然没种过地,但前世是个很爱玩游戏的性子,农场游戏这点肝度,在她记忆里甚至都比不上某些4399小游戏。
徐凤不但留下了宝贵的起义经验,还留下了大量的游戏攻略——
游戏中自带种子,但只能通过投喂金刚鹦鹉获取,投喂作物,就能收获对应作物的种子,如果金刚鹦鹉心情好,还能随机收获一种种子。
虽然种植也能培养出种子,但产量会降低,只有通过金刚鹦鹉便捷改良种子,保持产量。
除人以外,成年活物不能进出农场。人也基本是以精神体的状态进入农场,如果连身体一起进入,就要考虑好时机,因为每天每次只能进入三个小时,超过时间就会出现恶心呕吐的排异状态。
金刚鹦鹉和狼狗可以随主人进出农场,因为它们不算活物。这俩都有不错的战斗力,算是塞恩斯伯里给玩家留的保命手段,它们不会死,被击中后只会回到游戏中,休养现实时间三天又能活蹦乱跳。但最好不要一直指望它们,甚至依赖它们。
继承虫族将军和兽皇记忆后,以精神体状态学习她们的锻炼方式,加强自身武力。虽然种族差异导致,很难学会她们全部手段,但也比普通人的三脚猫功夫强得多。
再就是养殖,需要先攒金币和材料建造对应的功能建筑,通过中控台购买畜苗、禽苗。金币有多种方式获取,可以向中控台出售种植的作物、养殖的动物,也可以是平时农场捡的垃圾、外面带进来的各种物品。
想要养现实中的禽畜,可以带入活苗,从头养起。功能建筑可以改良品种,下一代活苗品种会更加优质。
上一代玩家死亡后,农场会初始化,留下的作物可以直接收获,果树和作物都会枯萎,需重新种植。留下满足平时食用和换取种子的作物,其他作物可换成金币,建造鸡舍,再换取鸡苗,肉鸡蛋鸡皆可。
肉鸡游戏时间一个月可出栏,蛋鸡三个月,前者满足吃肉,后者可以大量产蛋。
条件艰苦的情况下,养鸡可以最快变现,还能吃蛋补充蛋白质。如果前期特别缺肉,可以钓鱼捕虾,农场上方有湖,中间有溪,下方有海。中控台也可以购买鱼苗投入湖中,但不建议养鱼,可以围湖养鸭、鹅,有条件还可以多养猪、牛、羊这些性价比更高的家畜。马、驴等工具性质的牲畜可以等有了根据地,换了活苗在现实中养。
游戏有背包、有制作栏,背包顾名思义就是装东西的,三十格,每格上限999,可以一定程度保鲜,易坏的肉食最长保鲜时间为一个月,本身保质期长的东西保鲜时间也更长。中控台仓库很大,亦有保鲜功能,背包放不下的东西可以放中控台。中控台仓库也放不下,建议卖掉。
制作栏只能制作一些简单的工具。
中控台可以制作复杂的工具,可以便捷建造各类建筑,如畜棚、禽舍、鱼塘等等,能装修小木屋,在木屋中休息时可以加强精神体,扫去身体疲惫。还能扫描物件,获取图纸,只要攒齐材料,就能通过中控台直接合成。
如书籍一类资料,亦可扫描记录在中控台中。那位末世玩家,不但记录了大量珍贵的书籍,还录入了不少视频资料。凡是由中控台收录成数据的东西都不会被初始化,可以造福后人。
工具最好尽快升级到金属。收集木头修复溪边的木桥,矿洞在右侧农场山脚下,一共二十层,前十层铜,伴生锡矿,后十层铁,伴生煤矿,挖石头还会随机掉落石墨、石灰石、硫磺等等非金属矿,最后五层极小概率掉落金、银等珍稀矿物。
制作熔炉冶炼矿物、沙子,获得金属、玻璃后,可以在中控台制作酒桶、蒸馏器,可以制酒、盐。盐是生活必需品,酒可以卖给中控台,价值不菲。
还可以制作制药台,但只能制作酒精、绷带、止血药膏,其中青霉素需要制作培养皿,将橙子放置发霉后有极小的几率提取,不如种植大蒜,提取大蒜素。
其他药物配方需要在现实中收集药材喂给金刚鹦鹉,获得种子种植收获后方可通过炼药解锁。
游戏和现实有时间差,游戏中流逝十天,对应现实一天。召唤游戏菜单可以在左上角查看时间,有游戏时间也有现实时间。
攻略面面俱到,天照理了理,开始忙碌。
游戏中收获作物的方式十分简单,用游戏初始赠送的工具石镰刀即可收割一大片,作物会自动收入背包。留下的秸秆、果树可以砍掉,会掉落基础材料。
天照找到制作栏,用收集到的材料搓出草绳、木板,再到中控台将一部分作物卖掉,搭建鸡舍,卖作物的钱刚好还能购买一公两母三只肉鸡鸡苗。
劳作的时候,精神体很容易累,她几乎一步三喘,好在吃食物可以缓解,其中番茄收获了五十多个,支撑到她看到小鸡从鸡舍里出来,叽叽叽地啄着地里的杂草。
在又吃过一颗番茄后,天照有些想吐,意识到自己身体在游戏里待的太久了,连忙带着金刚鹦鹉和狼狗出了空间。
她明明在游戏中忙碌了很久,但现实里,树影的方向几乎没有动过。
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山坡上,被狼狗拱了拱,狗嘴凑过来咬开她手上绑得并不算结实的草绳。
“嗷!”
天照头晕目眩,浑身上下哪哪都很不舒服,有种病后的虚弱感,她努力爬起来,对狼狗道:“我给你们起个名字吧。”
她摸着狼狗的脑袋:“你叫疾风。”
至于金刚鹦鹉,就叫“凌空”。
疾风又拱天照的身体,好像要用嘴把她叼起来。
天照一手撑在地上,主动往它身上趴。
疾风等她趴稳了,将她驮了起来。
狼狗的身躯庞大,恐怕连现实中的狼都比不过,几乎和驴差不多高大。名字丝毫没有取错,疾风驮着天照,腾风跃下山坡,几个起落,稳稳当当踩在了地面上。
至于金刚鹦鹉,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但天照可以感应到它,知道自己只要呼唤一声,它就会回来。
“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的身体没法长时间待在游戏农场里,意味着她每次进入游戏,身体必须要有安全保障,虽然她能感觉到外界的情况。
以后再进入游戏,疾风可以留在外面为她警戒。
有疾风在,她们找到了一处山洞,凌空也终于飞了回来,往外面的枯树上一站,嘎嘎叫唤。
【没有,什么也没有!】
【饿了,饿了。】
这才吃了多久?她阿奶在必要骂饿死鬼投胎了。
不过天照刚好也要换种子,她招呼凌空,喂给它一小把黄豆。
地里收获的作物共有七种,麦子、稻子、黄豆、番茄、土豆、萝卜、白菜。果树收获桃子、梨、苹果、樱桃、橙子。
之前喂给凌空三次番茄,共出了十来颗番茄种子,一个红薯块茎。
凌空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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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就会拉出种子。
给疾风喂,只会收获一大坨可以制作加速肥的便便。
【生了生了。】凌空吃完黄豆又喊了起来,但天照定睛一看,地上只有一坨可收集制作增产肥的便便,并没有种子。凌空已经拍拍翅膀又飞远了。
天照只觉好笑,摸摸眼巴巴的疾风,喂给它一根萝卜,再次进了农场。
、
摸索了七天。
天照收集木头、石头和杂草制作了鱼竿、篝火,又下矿、挖河泥,制作熔炉、陶锅、陶碗等等工具。
她用斧头在现实中砍树收集材料,也可以用制作栏制作基础工具。铜斧砍起来很快,有了食物,她也慢慢有了力气,每次精神体在木屋小床上休息,精力也能恢复得更快。
用锄头挖地里的虫蚁,可以和煮熟的米饭制作鱼饵,增加鱼儿上钩的几率。
虽有徐凤记忆攻略,一开始还是不熟练,游戏时间一天后,她终于掌握了钓鱼的技巧,之后都很顺利,每天都能钓十几条鱼。制作的蟹笼还抓了好些虾蟹螺蛳。
这些东西卖给中控台并不值钱,三十条鱼才能卖一金币。作物和牲畜更值钱。作物产量大,以量取胜,而一只成熟肉鸡就可以卖三金币。一金币又可以换三只小鸡。
现实七天时间,游戏中过去了七十天,长得快的作物,如萝卜,已经收了两茬。黄豆也收了一茬。
禽舍三十只肉鸡已经满员,而且也能陆续出栏了,她即便是一天一只,也不在话下。
这七天,她努力下矿,终于挖到了铁矿,冶炼出铁锭、玻璃,制作出了蒸馏器,蒸馏提炼出了她的第一捧盐。
雪白的盐装在陶罐里,沾一口在舌尖,完全没有阿奶珍惜的那些粗盐苦涩。
而盐,是官家严加看管的生意,天灾战乱,盐价早已飞到了天上,可她得来却如此轻易。
她杀了一只母鸡,炖在陶锅里,只撒上些许的盐粒便鲜香扑鼻。
她凑在篝火前,和疾风露出如出一辙的渴望的神情。
她已经能顿顿吃鱼,那些鱼不加盐也香,和萝卜一起炖,鲜甜可口。
她在中控台制作了脱壳机,早在三天前就能吃上白米饭和白面饼,日子前所未有的充实满足。
可此刻,往陶锅里撒上盐,将揉好的面饼贴在陶锅边上,她却突然没有那么满足自在了。
山洞外,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她却能日日吃鸡,顿顿吃鱼,蔬菜水果换着口味。可她因为盐想到了她阿奶,想到了她逝去的阿娘,想到了她生死未卜的两个姐姐。
她阿奶偏心偏到了嗓子眼,她阿娘却护犊子得很,大姐被人羞辱,传出不好的流言,是阿娘上门去骂得人家三天不敢出门,让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大姐道歉,也是阿娘坚持,不肯把二姐也和大伯娘的小女儿一样扔进山里,养到七岁大,能干不少活了,这才将二姐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朱家已算得上是朱家村的富户,不然也不能供两个孙儿上学,可他们的日子还是难过至此。
自她记事起,她们娘们几个就从未曾尝过一口鸡肉,逢年过节都只用饼子抹抹碗底沾个肉味。
何至于此呢——
在徐凤前世的记忆里,在塞恩斯伯里的记忆里,甚至在那些异族人的记忆里,都没有像她们这么苦的。
只有徐凤投胎转世后的十五年,可与之一比。
【得到金手指,我本应该很开心,可我只是吃个肉,又不是做了什么伤风败俗天理不容的事,为什么要避于人前。】
【人人都说自己天命所归,我又有什么说不得,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吗?要是我没想起来前世,当个缩头乌龟也罢了,但想起来了,我怎么甘心躲躲藏藏一辈子。】
就在天照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陶锅里的鸡汤陷入思索时,疾风突然收起口水滴答的舌头,利落地站起来,冲出山洞外“嗷嗷”吠叫,前所未有的凶恶。
头顶上,金刚鹦鹉也发出嘎嘎的警惕叫声。
【有人,有人!】
喊完便唰地飞进了山洞,昂首挺胸地站在天照的脑袋上,抓紧了她的头发。
4. 第 4 章
4.
此处山路崎岖,艰险异常,一队侍卫打扮的壮士护着中间一男一女踉踉跄跄地闯进山中。
“林护院,且在这里歇一歇吧,我儿快坚持不住了。”女人扶着身边的年轻男人,率先喊住了为首的带刀男人。
男人扫了眼周围,看了眼天色:“那就在这里歇一歇吧,但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落脚处。还望夫人和公子务必再坚持坚持。”
这男人是江家的护院,领的是一众卖身于江家的家丁,女人则是柳州知州的续弦,许婉。她扶着的则是知州亡妻生下的嫡长子,江子诚。
许婉乃是柳州一户富商的女儿,嫁给江知州后一无所出,对江知州的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在柳州素有贤德之名。
这江子诚却是个顽劣不堪的,十五六岁的年纪,走了几段山路,还不如他继母体力好,累得气喘吁吁,一听能休息,哎哟哎哟地一屁股坐到石头上。
许婉:“大郎,可是累了,喝点水。”
江子诚却一摆手:“我渴了自己会喝,你少来这套。”
许婉无奈一笑,退坐一旁,竟也当真不再劝了。
江子诚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继续献殷勤了?平时不总爱对着我们嘘寒问暖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许婉:“我何时装过,大郎可不要误会。我不继续劝你,是觉得你说的也有理,你如今也到成家的年纪了,岂能如小儿一般不知饥渴。”
江子诚怀疑她在阴阳怪气自己,正要驳斥几句,忽然一抽鼻子:“什么味道?”
他其实又饥又饿,嗅到空气中鸡肉的香味,当即如野狗一般耸着鼻子佝着身子往树林里钻,已全然顾不上形象。
“大公子?”林护院连忙跟上前,想要阻拦。
“有人在林子里炖鸡!”江子诚这时候竟灵活得像一只捕猎的细犬。
“大公子千万不要乱跑,这荒山野岭只怕没人炖鸡,倒是少不了穷凶极恶的野兽。”
“等等,林护院,我好像也闻到了鸡肉味。”
“真的,就是大公子跑的方向传来的。”
有家丁惊呼附和。
一群家丁确定没有闻错,竟都跟着江子诚往山林里钻。
此处已入了深山,如今又是天灾饥荒,万一要是遇到什么饿极了的野兽,只怕要伤到大公子,林护院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冲到了前面。
但就在这时,山林中响起狼的嚎叫。
一阵窸窣响动,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狼从林中钻出,鼻腔中喷着气,冲着江子诚一行人龇牙,金色的眼瞳危险地眯起。
到了这里,那鸡肉味已经彻底掩盖不住了,但没有人敢继续上前。
林护院紧盯着那头野狼,一手拉住江子诚,将他往自己身后藏,紧张腿软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只有这一头狼……”他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可思议。
这里有人炖鸡,还只有一头狼,说不定这狼是有主的,是有高人避祸隐居在这山中,还是普通猎户藏在山中?
江子诚也压低了声,竟显得有些兴奋:“能不能杀了它,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一条狗?”
【打不过,打不过!】
突然,一只怪鸟尖叫着扑扇过来,猛地一爪子挠在江子诚的脑袋上,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它已经凌空飞远,嚣张地扇着翅膀睨着底下这一群不速之客。
“啊!”江子诚发出愤怒地惨叫,“这什么怪鸟,它挠我,林护院杀了它!”
“够了!”
身后却传来一声怒斥,许婉站在一众家丁身后,向着狼狗和鹦鹉的方向拱手:“妾乃柳州知州之妻,今日奉夫君之命,携犬子前往云县探亲,路过叨扰,无意得罪,还请见谅。”
江子诚却丝毫不领情,回头愤怒道:“不过就是一条狗一只怪鸟罢了,你在这低声下气什么呢?难道林护院带着这么多人还能打不过?”
他说着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扔过去,却被林护院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手。
“公子,还是听夫人的吧。”
林护院心说,打不打得过,他难道还不清楚,这条狼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狼狗。他在柳州这么多年,常与三教九流接触,少不得与一些猎户相熟,见过他们打到的林狼,俱都比眼前这头小了起码一半,这要是头狼,底下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狼随从,就算没有狼随从,这狼一看就是吃饱喝足的,恐怕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抗衡的。
还有那只鸟,冷不丁从空中给人挠一下,要是挠到眼睛,够人受的。只看江子诚捂住的地方还没止住血,就该知道轻重。
他们要去的地方路途艰险,何苦在这里耗费人力。
江子诚没想到林护院也站他继母那边,其他家丁也怯弱不敢上前,愤然转身:“一群没用的东西。”
林护院脸色难看,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盯着那条狼狗,见它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这才带着队伍缓缓后撤。
从始至终,林中没有别的动静,只有一狼一鸟,紧盯着他们。
林护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许婉上前:“大郎……”
她话还没说完,被江子诚猛地推了一把,好在被家丁扶住。
江子诚:“别靠近我。”
许婉踩空石头崴了下脚,疼得眼神冷了下来,冲关心看过来的林护院摆摆手:“走。”
一行人没能休息半点,又继续往前。
空气中那鸡肉味儿越发鲜明,直往人心肺里钻,队伍里不少家丁咽起了口水,往鸡肉味儿飘来的方向望去。
那头狼一直跟在他们身侧,一副要送他们到底的样子。
江子诚不忿地冲着狼狗龇了下牙,瞥了眼林护院和身边的家丁,突然出手,将一直捻在手里的那块石头扔了出去。
“江子诚?!”许婉怒喝出声,可惜已经晚了,那狼狗嚎叫一声,躲开石头,冲着人群冲了过来。
空中,怪鸟嘎嘎叫出声,也向江子诚俯冲而下。
“快保护我!”江子诚忙不迭往林护院身后躲,可惜,他这时候才真正领略到怪鸟的攻击能力。
林护院明明已经抽出长刀,向着空中劈砍过去,怪鸟却还是从他刀下钻过,挠向江子诚的脸,又从另一个方向炮弹般射出。
家丁们挥刀砍向狼狗,亦都被狼狗躲过,对方身躯高大却迅疾如风,左突右闪,反倒让这些家丁们乱了阵脚,差点砍到自己人。
狼狗将江子诚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他腿上。
江子诚抱着头哀嚎不已。
“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
狼狗一脚蹬在江子诚肚子上,在林护院刀劈砍下来之前跑开。
那刀堪堪停在江子诚肩头。
其他家丁更是连刀都不敢出,生怕没砍到狼狗还误伤了江子诚。
江子诚大腿衣服都被咬破,鲜血直流,一只眼也被怪鸟挠瞎。
许婉脸黑如锅底,林护院等人更是不知所措。
“夫人,这下该怎么办,公子这么严重的伤势若是不找大夫,恐怕……”
林护院没敢继续说下去。
江子诚这回倒是听明白了,回过神来,捂着一只眼睛,腾出手在空中抓挠:“母亲,母亲救我啊,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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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许婉却蓦地冷笑了一声,“那你怎么还找死。”
江子诚从未听继母这么冷言冷语地说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护院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许婉。
江子诚还在求饶,一口一个母亲,喊得前所未有的亲昵。
许婉的眼神却越发冰冷,她突然从头顶抽出一支尖锐的发簪。
林护院一时不明所以,直到那根发簪被用力捅进了江子诚的心口。
“夫人?”林护院和一众家丁大惊失色。
许婉倒还算镇定,确定地上的人抽搐了一下,已没了生息,这才直起身。
“你说,此事如何解决,从这里去云县,还要翻过起码两座山,若是回柳州,倒是近一点,但兰海卫叛军围城,你们谁能给他找大夫为他救治?难不成你们背着他去云县?”
林护院双唇嗫嚅了一下,竟无力反驳。
他想起昔日柳州城里对许婉的赞赏与褒扬,再看她此时动手的干脆利落,只觉此妇人心机深重,口蜜腹剑,哄得一群人团团转,连知州大人都没能识破她本色。
许婉攥紧了簪子:“林护院,如今云县、柳州都不好再去了,倒不如你们护送我南下寻我父兄,届时必定重重有赏。”
她索性说得再直白些:“你们的大老爷江寻洲此番守城,九死一生,云县虽说是他宗族之地,可没了江子诚这嫡子,你们自行过去,只怕讨不了好。”
林护院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有家丁愤然:“林护院,不能听她的,老爷待我们不薄,她杀了公子,不若我们也杀了她,带了信物去云县,至少要给江家一个交代。”
林护院几番斟酌,看向许婉的眼神发冷:“我不信你,你这个女人表里不一,哄骗得知州大人将公子托付于你,我们跟你南下,到了你的地盘又能有什么好处。”
许婉心底一凉,连忙争辩:“林护院,我一介弱女子,你们杀了我更没有好处可言,你们护送我去南方,那边尚且时局稳定,你们还可以重新安家立业,我父亲薄有家财,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林护院却不肯再听:“行了,南方路远,我们就不陪你上路了……”
他说着抽出长刀向许婉砍去,却被人挡了一下。
还是那家丁,挤眉弄眼:“林护院,既然这女人已经不打算留了,那早杀晚杀又有何区别,倒不如先让我们兄弟几个痛快痛快。”
他话音还未落地,许婉扭头就跑。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许婉扑向狼狗的方向:“大人救命,我愿服侍大人,只求大人留贱妾一命。”
林护院惮于狼狗的凶恶与灵活,迟疑了一瞬。
【救救救。】
【咬他,咬他!】
金刚鹦鹉呼啸着从空中扑向了那些家丁。
狼狗越过许婉,也咬向林护院。
一众训练过的家丁手持大刀竟然也奈何不了一只狼狗,更有金刚鹦鹉空中打配合,将众人抓得头破血流,顾头不顾尾,很快有家丁扔了大刀,噗通跪在地上,悲呼:“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愿为大人当牛做马,只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林护院也不过多坚持了几息,双膝一软,只求保命。
许婉躲在狼狗背后两三米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右侧林中响起窸窣动静,意识到那高人要出来了,她连忙跪伏在地,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她答应了服侍这位高人,希望将来下场能比被那些家丁折辱要好一些。
她攥紧了手,紧张地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5. 第 5 章
5.
众人匍匐在地,只能看到来人的脚,瘦小如幼童,踩着一双草鞋,穿一条干净的夏布裤子。
来人捡起一把大刀,带着狼狗走向林护院的方向。
狼狗呼哧粗喘,粗重的鼻息喷在身侧,激得林护院绷紧了身躯,以为自己死期将至,直到噗嗤一声,右脸溅上几点血迹,身侧一名家丁了无声息地软倒在地。
这幼童在家丁中逡巡了一圈,不知杀了几人,等再回到林护院身边,这才开口说话:“挖个坑,把他们都埋了吧。”
她扔下了三把石铲。
林护院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顾不上惊讶这声音像是个小女孩,连忙埋首答应:“是,大人。”
他带着身后两名家丁起身,大着胆子瞥了眼那幼童,发现这果然是个小女娃,可能也就十岁左右,肤色黑黄,脸颊饱满有肉,眉毛浓黑,双眸也乌黑有神,鼻梁左侧有一颗粟米大的痦子,头发出奇的短,只到耳下,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娃,就是有点怪异罢了。
不过,从她气色来看,她显然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在这兵荒马乱天灾不断的年月,应是家里确实有些神异,否则供不起这样一个女娃。
林护院发现这女娃竟然将那些受伤严重的家丁都直接砍死了,不过也是,在这深山受了重伤留着也没用。
至于挖坑埋人,估计是怕天热尸体腐坏惹出疫病。
林护院带着两个家丁找了一块土壤干结没那么严重,石头也少的地方,开始挖。剩下三个家丁则将那些尸体,包括江子诚的尸体也都堆到了一起。
天照身后,许婉一直没等到大人出现,不由大着胆子向面前的女童询问:“敢问小姐……”
天照:“不必叫我小姐,虽然我同意你服侍我,但我不喜小姐这样的称呼,我也不是什么小姐。”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娃。
许婉一怔,待意识到自己要服侍的是个小女童,不禁大喜过望,这意味着就算面前的女童再如何折辱她,她也不至于丢了清白。
“是,”许婉想了想,仍称呼,“大人。”
林护院等人在那挖坑,天照便问面前跪伏着的人:“你们如何进了这山里?你既是知州的妻,为何不早早撤离去安全的地方,怎么这个时候还往山里跑?”
许婉不敢隐瞒,忙哭诉道:“大人有所不知。堂堂知州岂能弃城而逃,我等作为知州的妻儿,自然是要与知州与全城百姓共进退的。”
只是,知州大人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香火,因而纠结许久,在兰海卫叛军彻底围拢柳州之前,将许婉和大儿子从暗道送出,只是他们途中又遇上流民和下山打劫的山匪,这才迫不得已进了深山。
也是仗着一行家丁有刀,有功夫,他们才敢翻山越岭,越走越深。
许婉早就想离开了,江寻洲是知州,她又不是。而且当年嫁给江寻洲也非她所愿,而是父兄为了家业,想跟新来的地方官攀个关系。她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所以她处处讨好夫君,装得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也总算是得了知州大人的信任,这才能在关键时候被知州大人托付,护送大儿子去云县寻找庇护。
哪知道这大儿子是个顶顶不靠谱的——知州大人一共就两个儿子,小儿子是侍妾生的,不过三岁,肯定是扛不住路途颠簸的。
如今这样的世道,许婉也不想别的,只想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面前是个女童,又是她要效忠的主人家,她知无不言,将自己来历一一道来,以表忠心,盼着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听完了,女童没有急着发话,片刻后才问她:“你没为知州大人生个一儿半女?”
许婉苦笑道:“倒是生了一个女儿,五岁时伤寒没了。”
她是早产,自幼身子骨也不算好,后来是父亲找了个女武师教她强身健体,到十三四岁才好些。
可能还是因为幼时亏了根本,嫁人后,还是不如那些身子本就强健的女子易孕。但如今也算是成全了她,让她跑得没有牵挂。
“不知大人是否想留下这些家丁?自从世道乱起来,江寻洲就在田庄私下养了些能打的家丁,他们大多已经成家,心有挂碍,出来前江寻洲还将他们家人改了良籍,得了江寻洲天大的恩惠,恐怕不会为大人尽心。”
天照不解:“田庄没有被起义军掳掠?”
“自然,但积攒的粮食都早早送进了城里,这些家丁的亲眷自然也被关在了城里。”
但起义军虽说也烧杀掳掠,却不会像乌奴一般疯狂屠城,再加上江寻洲承诺会庇护这些人的家眷,因而他们其实还有机会再见到自己家人。
江寻洲作为知州,若是拼死抵抗,万一城破,那江家一家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江寻洲要送许婉和长子出城的原因。
本来江子诚若是安分,许婉还能和他到云县避祸,结果江子诚非要惹是生非,还把这深山野林当他父亲掌管的州城,不可一世。那江子诚被咬成重伤,她也是迫不得已将他处理了。
有江子诚在,这些家丁还会有所顾忌,但没了江子诚,她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她不得不暴露出自己狠辣的一面,原以为可以让这些男人不敢小瞧她,再搬出父兄家财,以利相诱,让他们护送她南下,可哪里知道,这些男人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说的话,他们都不当回事。
也是,父兄南下甚至是走了之后才给她留了封信,他们凭什么相信送一个外嫁女南下能得重赏。
许婉看到林护院抽刀的时候是很绝望的,好在柳暗花明,她灵机一动求助大人,到底还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只是,跟着这女童,也不知前路如何,难道要在这山里过一辈子?
她忍不住问:“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天照道:“我进山之前,曾听说兰海卫起义军杀穿了昌南府,占领了元州及辖下四县、柳州三县,柳州城不过是仗着地势苦苦坚持,起义军势如破竹,破城只是时间问题,是不是这样?”
许婉道:“确实如此,甚至不仅仅是元州柳州,还有常州和辖下乡县都已经被完全占领,两个卫所不战而降。”
山南省金河以南几乎都沦陷了。
“那你觉得柳州城还能撑多久?”
许婉苦笑:“柳州城孤立无援,昌南府被占,斩断了朝廷支援的后路,若是坚壁清野,就是围而不攻,那些要饿死的百姓也会大开城门迎接义军。”
天照听到她这番话,有些欣慰,将许婉的定位拉高了一些,问她:“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劝你夫君直接投降?”
许婉心说,到底是女童,才能问出这样轻率的话。
“他是一方父母官,又有读书人的气节,若是轻易就向叛军投降,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辱骂。”
“天下人,”天照似是觉得可笑,扭头看她,“哪边的天下人?”
许婉一惊,已顾不上礼节,抬眼望向天照:“难不成,大人是觉得,起义军才是天命所归?”
天照并不回答,只道:“读书人的气节是最没用的东西,但他若真当自己是父母官,就该站在百姓的立场为百姓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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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为民宁死不屈,是为气节,为了自己的名声,还能称得上是气节?
、
天照并不急着离开,一行人也只能在附近暂且住下来。
天照只允许许婉接近她的山洞,让许婉给林护院等人送去石锅、石斧等工具。
有饥肠辘辘的野兽闻到血腥味跑来,被林护院带着家丁砍杀,刚好能填肚子。他们许久未尝肉味,即便野兽瘦得也是皮包骨,他们也垂涎欲滴。
没有水,生活不便,在疾风的带领下,他们循着草木浓密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湿润的山坡,往上爬了四五米,终于看到一小股往下淌的山泉。
用锅接了水,他们没一会儿就炖上了肉汤。
天照出来看了一眼几人,见他们还算安分,给了一小包盐,道:“既是要效忠于我,我自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是敢两面三刀,今日喊着当牛做马,明日就吃里扒外,能留个全尸,已算是我对你们的恩赐。”
听到效忠二字,几人都面面相觑,但无人敢取笑怀疑面前的女童,被狼狗紧盯着,只是连声应诺,林护院看清手里的盐更是惊疑不定,他跟随知州,也算是见过世面,可从未见过这样白花花的盐粒。
这女童确有神异。
还是许婉率先面不改色道:“多谢大人,妾必肝脑涂地。”
天照瞥她:“你既然已脱离夫家,不必再自称妾。”
许婉微怔,回道:“是,奴家晓得了。”
天照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回了山洞。
他们在山里一共住了十一天,这十几天,在女童的吩咐下,林护院时常带人出山打探消息。
十一日晚,柳州城破,城门外,浩浩荡荡的起义军进城,烟尘四起。
三日后,林护院伪装寻亲的流民,给城门兵塞了铜板,顺利进城。
城内不说十室九空,也是人烟寥寥,兰海卫起义军精兵披甲持枪巡视州城。这些人穿的都是大晋朝正规军甲胄,如今却已是朝廷叛军。
林护院在城中晃了一圈,闪进一处小巷,扣响房门,却不想,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入目只有院中凌乱的拖行痕迹、大片的血迹。
林护院扑过去,捡到一只幼童草鞋,肝胆俱裂,却不敢哭出声来。好半晌,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闪到一处暗巷,翻墙而入,连推三扇门,终于在角落揪出一对蜷缩着吓坏了的母女。
可惜,不管他问什么,这对母女都只是哆嗦着摇头。
州署戒备森严,知州不见踪影,州同知秦大人倒是进出自如,知州府大门紧闭,亦有士兵把守。
直到逛到北门,寻到一捕快,林护院才知大人头颅已被斩落悬于城门之上。
林护院很快赶回山中禀报天照。
“大人,小人已经向昔日一位有点交情的捕快打听清楚了,此次城破,全因州同知秦大人力主投降,甚至趁知州大人不备,砍下他的头向起义军递投名状。知州府上亲眷俱都下狱,奴仆全数被砍杀,亲眷也不日要问斩。知州府门前血水未干。小人,小人的妻子也没了……”
林护院跪在天照面前,浑身颤抖,双眼通红。
他虽然早知知州大人负隅顽抗必然下场惨烈,可他没想到,他妻儿藏得那么深,竟也会被找到。他得知州大人信任,在那州同知秦老贼面前也露过脸,而知州大人的妻儿不见,他肯定会想到抓人来问,不能抓他,自然抓他的妻儿。其他家丁不足挂齿,家眷反倒逃过一劫。
“你想为妻子报仇吗?”天照垂眸问他。
6. 第 6 章
6.
林护院做梦都想,却听面前的女童道:“可你杀了一个州同知,还会有下一个州同知。况且,州同知恐怕也算不得是罪魁祸首。”
林护院双唇嗫嚅:“那就都杀了,再杀了那狗叛军。”
虽然他做不到,但也不影响他怒火上头,大言不惭。
女童也不嘲笑他,只摇摇头:“兰海卫起义军军头,原是兰海卫一名百户,他理应效忠朝廷,却举兵反叛,一开始还是除暴安民,均田均富,后来竟打出创开明盛世,均田均富的口号,狂妄至极。你觉得这是为何?”
林护院恍然:“是朝廷……”
天照:“我曾与流民共处,听闻天灾战乱四起,若是朝廷赈灾及时,轻徭薄赋,也不必背井离乡。起义军起义之初,或许也只是想着先杀一个朝廷狗官,等杀了一个就发现还有下一个,既然杀不完,那就干脆推翻了一切重来。你妻子之死,知州之死,千千万流民之死,能将罪孽单单归咎于一个狗官,一队叛军吗?但你要说只是朝廷的问题,可世世代代的王朝,不都是这副模样?”
林护院已经有些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照显然也不指望他回答,只看着他眼睛掷地有声道:“是这个时代,从一开始就错了。”
为什么徐凤在千年前揭竿起义,千年后,这片土地的百姓仍然躲不开王朝周期律,还在为生存和压迫而呼嚎。
林护院变得茫然,他妻子之死,是整个时代的错?那他又该如何报复?
面前的女童真的只是女童吗,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堪称大逆不道……可他又无法反驳。
林护院试探着问:“大人,我们是也要揭竿而起吗?”否则大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大话”,但就凭他们几个人?
他在自我怀疑,一旁凝神听着的许婉却一消听闻夫君惨死的黯然迷茫,变得有些激动,双眸晶亮地望向天照:“大人,我曾听闻历史上亦有女子揭竿而起,你若要起义,我必誓死追随。若是能建立一番伟业,也能名垂青史,就是不能,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
等到那时,她不再是知州的妻,不再是一名死了丈夫的寡妇,也不是谁的女儿,而是乱世中为了百姓为了反朝廷压迫悍然起义的女中豪杰。这何尝不能是一名女子的归宿,何其壮烈!
林护院从妻子死去的悲愤中冷静下来,却觉得有些儿戏,但他身旁的家丁也有些被影响了,俱都期待地望着天照。
林护院想不到自己该如何做,他还是想为妻子报仇,便只好问:“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天照:“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现在甚至还不到起义的时机。
虽说她这话的意思和等着也没什么区别,但因为家丁识字不多,林护院只是稍懂一些,只抓住一句“称王”,也不免激动起来。
许婉家中为她请过女夫子,自是能听懂言下之意,但这话是从一名女童口中说出,这让同为女子的她也不禁豪情万丈。
称王,称王,女子也能称王?虽然匪夷所思,但万一能成,她岂不是也能凭从龙之功做一女官?
、
在山中这些日子,林护院等人丝毫没有饿着,偶尔能打到一些小猎物,许婉也会从大人那里领到一些蔬果粮食,有上好的白面,有比成人拳头还大的林檎,还有水灵灵的黄芽菜。白面没见过这么白的,林檎黄芽菜也没见过质量这么好的。基本是他们这些日子完全吃不起的好东西,要知道金河中下游四省大旱五个月,又有蝗灾,能挖到些鲜野菜都算奢侈。
林护院被大人差遣进城探查情况时,他还曾想过大人就不怕他一去不回吗,但当他走出深山,看到那些曝尸荒野的流民、城中惊惧的百姓,猛然回过神来,他一去不回,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这里条件好,家丁们一个个都待得不想走,在林护院打探城里消息的同时,一名叫江三的家丁,也在打探附近山匪的消息。
前几日那些山匪一直没什么动静,尤其是起义军驻扎在柳州城外时,他们龟缩在山里,生怕被起义军顺手给灭了。
这日江三也带了消息回来:“他们又开始下山抓流民了,可能是看起义军进城了,暂时不会管他们。”
天照赏了林护院一个桃子,一把樱桃,赏了江三一个桃子。那樱桃是极为罕见的水果,一看就鲜甜可口,惹来许婉和众家丁艳羡不已,争先恐后要为天照做事。
许婉只恨自己是个女的,如今乱世,上哪儿都不方便,只能在天照身边为她打杂。
天照:“接下来听我安排。”
、
青山寨脚下,一群高瘦男人挥着鞭子,将一群新逮到的两脚羊赶到一处崖脚,这处有一棵足够三人环抱的古树,树干粗糙笔直,直入天际。
要不是树皮、叶子汁液有毒,恐怕都不能活到这么粗壮。
领头的人将手放进口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哨,过了好片刻,头顶才放下一道藤篓。
几个男人将两脚羊拎起来塞进去,后面几个投靠山匪的流民被赶着愣头愣脑地上前帮忙。
领头的男人眼睛亮得发邪,睨着藤蒌里蜷缩的皮包骨架子咽口水:“又有肉吃了。”
崖顶上,袁老六正和齐老三带着一群手下将那些两脚羊拉上来。
虽然在这山上勉强也算不缺吃喝,可袁老六还是觉得心底发慌,他迷迷愣愣的,若不是齐老三拉他一把,他怕是要跟着藤篓栽下去。
用力一把将最后一个装两脚羊的篓子拎上来,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愣着干嘛,放篓子呀。”
被催促了一声,袁老六来不及细看,刚好那篓子里的两脚羊也被人拎了出来。
“这个细皮嫩肉,这个好。”拎人的男人口水腥臭,快流到下巴了,才反应过来吸溜一口。
大部分两脚羊都被送进了猪圈里。
“当家的,这次抓了一批肥羊,这只最肥!”最好的那批被送到了大当家面前。
男人拎着一只给大当家看。
“大当家吃了这肥羊,定会更加威武不凡,届时带着我们一帮兄弟,抄了那柳州城的狗官。我们大当家的才是众望所归,天命之子,还怕那些个卫所出来的叛贼匪兵?”
有人附和:“说得好。”
这当家的是个屠夫,腰带上还挂着一把杀猪刀,自觉气势不凡,闻言也是喜笑颜开:“赏!”
手下喜不自胜,又凑近了些:“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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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拎着的两脚羊像是没了气息般垂着头,但只看身形,确实是只肥羊,脸蛋圆圆的,衣服也干净,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还没吃过饥荒的苦头。
“好好好,果然是只小肥羊。”男人凑上前,抬起面前小肥羊的下巴。
袁老六就站在一旁,蓦然瞥到肥羊脸上那颗粟米般的痦子,大吃一惊:“这是,这是……”
大当家不耐烦:“这是什么?”
袁老六:“没,没什么?”兴许是他看错了。
大当家脾气十分火爆,竟一脚将人踹飞了出去:“最烦人赖赖唧唧的。”
袁老六一头撞在墙上,晕头转向间还在想他到底有没有看错,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
“当家的!快救当家的,有刺客!!”
“嗷嗷!”
【杀人啦,杀人啦。】
【你才是肥羊,都是肥羊!】
怎么又有狼叫又有怪叫,袁老六迷迷糊糊地望去,就见大当家竟也和他一样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大厅中央,只有一瘦小身影站着,再看,身影旁竟有一匹威武不凡的天狗——他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狗。
凡是来砍人的,都被这幼童用一把泛着白光的剑刺穿了心脏,那只天狗也几乎是一口一个。空中还有怪鸟盘旋。
没多会儿,大厅中便只剩那一人一狗站着,外面有人往里冲,她一步步往外杀,所过之处,尸体横陈。
袁老六浑身发冷,躲在其中,假装自己也是一具尸体。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只惊惧地想着,这是两脚羊吃多了,冤魂回来索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人声。
“大人,这都是您杀的?”
那回应的人是一道稚童的声音:“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这都是吃人的山匪,不必多留。”
很快,大厅里进来了两个人,一人发现了袁老六。
“这还有个漏网之鱼。”
袁老六心里悲怆不已,可看那大刀从头上砍来,竟生不出求饶的心思了,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也不错。
终于,他眼前一黑,万事不知,过往皆为尘埃。
、
青山寨地势险要,地形复杂,如果没有人带路,很难找进来。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为了能被抓到山上,天照不惜再度扮成流民。
她安排江三随她一起,江三假意不敌山匪,献出身上一小把麦子主动投靠,俩人一路上趁人不注意就往地上洒稻壳,林护院许婉带着人跟在后面,有稻壳指路,这才没有跟丢。
林护院从猪圈里赶出一批尚未下锅的两脚羊。江三也赶来一批最近投靠山匪的流民——这些人里几乎全是男人,只有少数几个勉强能看出姿色的女人。
天照:“一会儿就要杀了这些两脚羊下锅,谁有经验,过来帮忙。”
流民群中,有几人迟疑着上前。
天照却道:“砍了。”
整个山寨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许婉在一旁吐得天昏地暗。
林护院头疼地上前:“大人,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置,如今天热,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该腐臭了,处理不好怕是要生疫病。”
7. 第 7 章
7.
天照凭空掏出五个熔炉,林护院带着一群流民搬尸体,花了足足一下午,才将这几十具尸体化作飞灰。
看到天照有如此神通,那些本来神情麻木的流民在一个妇人的带领下,开始向天照磕头。
“仙人救命呐,求仙人大显神通,救救小人吧。小人愿意为仙人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天照却莫名想到徐凤,当年最早收人的时候,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一口一个仙人尊着徐凤,也愿为她当牛做马在所不惜,可后来,也是这些人,一起反叛了徐凤。
若是没有徐凤的经历警醒着她,仗着身怀外挂,天照或许也会觉得自己就是仙人,不是仙人,也是天命之子,被这群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不是天命之子,否则她不会投胎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娃,但她又是幸运的,否则也不会绝境之时柳暗花明,有了与这世道对抗的资本。
她不是天命之子,但她可以是天命所归。
既然这乱世人人都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她“神赐”在身,又有何说不得。
天照看向率先跪下来的那名农妇:“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刘氏。”
天照:“既是要给我当牛做马,姓名不能敷衍,这天底下如此多刘氏,日后你背信弃主,我如何寻仇?”
农妇大惊失色,忙趴伏在地:“仙人,我本贱民,如何敢背弃仙人。”
“少说废话。”
头顶明明是稚童之声,却冷得如腊月寒冰,农妇虽然满心不愿,却不敢再多嘴,连忙认真回道:“贱妾曾有闺名刘三丫,只是后来嫁人,夫家婆母多以刘氏相称。”
天照并没有注意到农妇眼里的痛意,听到名字才满意,招来一旁许婉,递给她一套在山寨里好不容易找到的纸笔:“登记所有人的名字、年龄、户籍地、出身、特长——就是擅长什么,山上是否有亲属,山下是否有活着的亲朋,都不能遗漏。你们几个也要登记。另外再教教他们规矩,不必动不动下跪山呼海啸,有这功夫不如多干点活,把山寨打扫干净了。”
天照找了个角落带着疾风凌空进了农场。
自登录游戏,一晃二十多天,农场内也已过了两百多天。作物成熟飞快,好在成熟后不会像现实中一样衰败,也不会长到结种子老化的程度。
有了铁制工具后,她开辟了三十亩农田,其中十亩种蔬菜,十亩种麦子,十亩种水稻,另种了十六棵果树。除了之前收的那些水果,还随机出了一棵桑树苗。
作物成熟周期长的,都已收过一轮,果树却起码要等个三年才能看到结果的希望。即便是现实时间,也要将近半年。
另有肉鸡舍两间,蛋鸡舍两间,猪舍一间。
其它牲畜她还不打算开始养殖,她每日打理田地圈舍就已经耗费许多时间,剩下的时间,她需要全部用来加强自己。
林护院等人不过是忌惮她身边的狼狗和鹦鹉,她自己从未出过手,他们只要有那个坏心,一试便知她底细。
因此,大部分时间,天照都在农场中练习虫族将军和兽皇的本事。
虫族将军种族天赋,力大无穷,可以举起比自身重达几十倍的重物,但她们自幼也会锻炼,以力量为美,长大后,举重最强者最受追捧。
天照每日参照虫族将军的方式,一点点往上加重。身体每日只能进入游戏空间现实时间三小时,但这三小时锻炼下来,也让天照从最开始只能举六十斤石头,到最近已能举起一百二十斤。
再有兽皇,是一只虎族兽人,种族天赋使然,极其擅长打猎战斗,游泳爬树也不在话下。她们从幼时到成年也会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以精神体的状态,闭上眼,天照便可以在脑海中看清兽皇锻炼的姿态,模仿她,学习她。她还让疾风陪练,一开始她完全追不上疾风,跟不上疾风动作,到如今勉强能摸到疾风尾巴,还能在疾风咬过来的时候握住它的嘴。虽然疾风只当和主人打闹,并没有尽全力。
但这已经够了,精神回归□□,只要稍作适应,她就能将在农场中学到的内容融会贯通。现在林护院等人打猎攻击的动作在她眼里已经成了慢动作,早已没有刚遇见时的敏捷和气势。
这才是她敢混入流民再做两脚羊深入山寨的倚仗。
、
入夜,山寨大厅前的空地终于被打扫干净,也腾出了几间干净的房间。
众人围坐在灶火前,渴盼地望着面前咕嘟作响的陶锅,里面煮的稀粥,米香扑鼻而来,勾得他们口水直流,恨不得现在就抱着陶锅痛饮一番。
他们实在是饿得狠了。
好不容易等到米粥煮开,刘三丫带着两名洗干净手的小丫头给大家盛粥。
一阵无言中,只有呼噜呼噜吞咽稀粥的声响。
终于有人不顾米粥滚烫一口气喝完,毫不满足,一看天照正站在陶锅前看他们,竟突然上前跪伏在地恳求:“仙人,仙人,求求仙人了,再给小人一些吃的吧……”
但他话没说完,一把锋利的铁剑自他胸口穿身而过。
正喝着粥的其他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照:“所有吃的也是我辛苦劳作得来,看你们为我干活,我才分你们一些,但若是张口就要,都看看他,记住他的下场。”
她话音落下,火边噤若寒蝉,一时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哔剥声。
过了片刻,还是刘三丫先反应过来,连忙向天照磕头:“大人,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大人干活。”
天照倒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她自己也是饿过的,经历过流民之苦。
见大家都识趣地跪下要为她干活,她缓和了语气,道:“我也不为难大家,你们听话,干得好,我自然会让你们吃饱穿暖。”
“是,大人。”流民们异口同声。
天照让他们起来继续喝粥。
许婉已经和林护院等人私下吃过了更好的,带着纸笔来找天照。
天照翻了翻许婉的登记册,发现许婉落笔还是很有规章的。不过天照想到徐凤记忆里那些表格,觉得可以传授给许婉,这样册子看起来应该会更直观,便于管理。
还有那些缺胳臂少腿的简体字也能拿出来用,要让这群懵懂麻木的流民以后能明理通达。
徐凤曾懊悔,她太心急,忽视了对手下的教育,导致这些人还保留着原始本能和冲动,一些政策和计划在军队中难以推行,也导致最后她一手带起来的起义军轻易就被别人忽悠了去。
所以扫盲很重要。
“不错,很仔细。”天照给了许婉一个桃子。
许婉欣喜不已:“多谢大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幼童的夸赞满足,还会因为得到她的奖赏而得意,不过这幼童毕竟不一般,有神迹在身。
说不定日后真能成事呢?
这让许婉心里充满了干劲和期许。
天照:“以后你和林护院等人早上随我学习上课,上午将你们学到的再教给那些流民。下午带着这些人干活锻炼。山泉边有荒地,可以开出来种上。”
山寨上水资源也并不算丰富,旱灾影响是方方面面的,目前只有一口山泉能用,种些耐旱的红薯应该没有问题。
“猪圈、鸡舍都可以清理干净,日后养殖。”
许婉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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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这学习上课是作何?”
知道天照有神通,许婉都没有多问没有种子畜苗怎么种地养殖。
天照对许婉比较耐心,道:“开智。日后你就知道了。”
许婉保持期待,应诺:“好的大人。”
等林护院等人过来,天照让许婉重复了一遍,又对他们道:“接下来上课劳作,你们所有人的吃食都不会再分开。”
今天不过是给这些流民一个下马威罢了,就凭他们这副气虚体弱的样子,要想助她成事,不如等下辈子。所以明天开始,她要先给这些流民养身体。
“每日三餐,早晚喝粥和鸡蛋饼?每天中午米饭管饱?还有炒鸡蛋?逢五炖一次鸡?”许婉越记嘴张得越大。
这未免吃得也太好了,都比灾荒前都富裕了。
天照补充:“课堂不守纪律,不认真学习,劳作懈怠,都要罚没伙食。严重违反山寨规矩的,一律诛杀。”
吃得好,但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别想在她手底下混日子。
、
天照连夜用金属、木板等材料做出了造纸机、榨油桶,用杂草纤维、作物秸秆制作了大量纸张,又将挖矿收集的石磨和木棍放在中控台上,制出了一批铅笔。
她在中控台将末日女留下的语文、数学幼教书籍打印出来,还打印了几本她自己要看的历史书、政治书。
幼教内容十分简单,她自己翻着书跟着视频过了一遍,很快就掌握了。
、
翌日一早,许婉一听到那鹦鹉嘎嘎的叫声就连忙起了身。
没想到她出来,刘三丫比她还早。
刘三丫做事十分麻利,又十分主动,自觉揽下了做饭的任务,上前来问许婉,今日吃什么,还是先干活。
许婉带着她进了自己房间,让她取角落的食材。
“早上取十个鸡蛋,中午取十五个鸡蛋,晚上取五个鸡蛋。早上和晚上的鸡蛋都和面粉做成鸡蛋饼,中午的都做成炒鸡蛋。”
相当于一天三十个鸡蛋,对一个山寨近五十的流民来说,已经算少了。不过许婉并不清楚这一点,她只觉得给流民吃这么多鸡蛋是浪费,但大人安排好了她哪敢反驳。
刘三丫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望着角落那成堆的食材两眼放光:“这么多,这么多鸡蛋,这如何使得?”
昨天晚上不是还喝粥吗?
许婉看到她反应比自己还大,满足了,微笑道:“大人让你们吃,你们就吃,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为大人干活还回来不就好了。这可不是给你们白吃的,等上课,我会和你们讲清楚山寨的规矩。”
刘三丫忙道:“好的好的,小人知道了,管事娘子放心。”
她说完一顿:“就是这个鸡蛋饼和炒鸡蛋该如何做,是不是要有油和铁锅才行?”
许婉:“等中午我会问大人的。”
不过到了昨晚临时搭的灶台边,俩人发现地上有一个大油桶,里面竟然是清亮的豆油,灶台上已经摆了一口铁锅,一口大陶锅。
这顿早餐吃得众人如梦似幻,浓稠清甜的米粥,还有掺了鸡蛋咸香扑鼻的鸡蛋饼,这是他们配吃的吗?
有流民掐了一把自己,竟疼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间,不少人竟也低头抹起了眼泪,瘦削的脸庞上神情终于不再那么麻木。
“要是,要是我儿能吃到就好了……”有人痛哭懊恼。
“感谢仙人,我这条命从此以后就是仙人的,那朝廷的狗贼只恨我们死得不够多,仙人却能让我们吃饱,以后仙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行流民纷纷附和,向着天照的房间用力磕头。
8. 第 8 章
8.
吃过早饭,天照却并不急着给许婉等人上课,而是将人都聚齐了,通知所有人。
“从今日起,你们在我手底下讨生活,会记分。上课认真者记一分,回答问题积极且能至少答对两道题,记两分,训练劳作勤奋刻苦,不曾扰乱队伍纪律者,记一分,不抢食、不浪费食物、饭前便后洗手、不随地如厕,再记一分。”
“第一日满足五分的人,第二日不但可以吃到全部的食物,还能再多得一枚鸡蛋。满足四分者,方可吃到全部食物。只得三分者,要扣一顿食物,得两分者,要扣两顿食物,得一分者,饿一日,一分都没有的……”
天照那张稚嫩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个笑,轻飘飘扔出两个字:“诛杀。”
流民们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也只记住了“杀”这个字眼。
虽说天照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童,可此刻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想到她昨日杀人的果断,一时都噤若寒蝉,有人甚至双股战战,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诛杀了。
天照让许婉过来:“你来和他们解释。”
对着许婉,这些流民终于胆子大了些。等许婉用温和的语气将天照的话又重复一遍后,有人敢问了。
“许管事,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要上课吗,我们记性都不如孩童了,只怕夫子教的东西都学不会啊。”
这话问到了众人心坎里,人人都心有戚戚地点头。
许婉:“放心,不会很难的,况且,就算实在答不出,保持课堂纪律,好好听,也能得一分,劳作训练吃饭都遵守天照大人定下的规矩,也能再得两分,只要有两分,就够你每日吃一顿了。大家若是害怕,今日尽可一试,今日不算分,也能吃到三餐。”
又有人问:“那若是实在做不到……能离开吗?”
许婉也笑了笑:“实在做不到,那就只有去死了。”
众人哗然,却又听许婉道:“去当流民也是死,天照大人都已经给了你们机会,只要你们肯努力,就能吃饱喝足,你们却还要去当受苦受难的流民,那还不如由天照大人帮你们早日解脱。”
“许管事说的对,”沉默中,还是刘三丫先扬声道,“难道今日早食不好吃吗,大家没吃饱吗,只要努力得到三分,就能至少饱餐一顿,如今去了哪里能有这样的好事?”
“对,对啊。”
“说的也对。”
“咱们如今也无处可去,至少在这里还能有口饭吃……”
流民回过神来,终于不再当哑巴,反而积极主动,问天照许婉何时上课。
天照这才让许婉发下木牌。
这木牌是宠物铭牌,巴掌大,天照在中控台制作的时候便对照登记册输入了他们的名字,现在可以叫名发放。
届时每完成一项任务,由老师用毛笔在背后画正字便可。
有了狗牌,今日便可上课了。
、
早上的课让林护院江三等家丁备受折磨。只有许婉,听得两眼炯炯有神。
她本来就基础不错,那些缺胳臂少腿的字在女夫子带给她欣赏的书法中也略有见过,只是那些啊哦鹅的奇怪字母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像是汉人文化。
还有数学,一翻开书就让她升起极大的兴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简便数字,这要让她父兄看见了,一定会立马爱上。不过这些简便数字也有不便之处,那就是账本容易被人改动造假。
连铅笔她都能很快掌握,还觉得比毛笔更方便,只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容易被人动手脚,但若只是用作学习工具,她感觉能让人更快掌握写字,着实是个好东西。
天照也不强求林护院等人,给许婉上完课,对她道:“你记得留意流民中擅学和有基础的人,如果学得好,可带她们早上过来上课,由我亲自教授。”
又对林护院江三等人道:“你们跟不上我的进度,以后就去听上午许管事的课,她会教得慢些。”
听到那些流民喊许婉管事,天照索性给正名了。
又道:“早上的时间你们也别闲着,带着那些流民巡山挖草药或者野菜。”
一是巡山可以锻炼身体,二是,流民中有擅采药的人,刚好可以为她备药种。
、
这一天,流民们过得无比充实,始终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中午竟然真的是满满一大碗米饭,不够甚至可以再加。
菜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是荤菜,另两道都是素菜,一道炒土豆丝,一道炒萝卜丝。番茄和土豆都是从未听过的食物,但吃起来味道却不错,尤其是番茄,和鸡蛋一炒,是别样的咸酸风味。
晚上,孩子们都被天照带到了另一桌。
天照仔细看过登记册。
两脚羊中,以年幼女童为多,足足有十一个。柔弱妇人、女子次之,共有七个,最后是四个男童。其中那十一个女童,有九个是孤儿,被抢作人羊时,父母要么被山匪砍死,要么遗弃逃跑。而剩下那两个女童,还是被亲属主动献上。
晚上的食物和早上一样,只粥里多了一些青菜碎、紫菜碎——有些流民明明骨瘦如柴,脖子却粗大如老树桩。紫菜是天照放在海里的蟹笼捞到的海藻,吃了可以防治大脖子病。
天照还让刘三丫给孩子的粥里加了虾和螺肉。蟹笼只要多放几个,每日都有所出,堆积在那里,天照一个人也吃不过来,有些水货再过个几天都该过期了,只做肥料可惜,变着花样给这些孩子加粥里就不错。
打小养好了身体,长大也能更强壮。
刘三丫在旁看得抹泪,对这些孩子道:“还不快跪下谢过仙人,此番能遇仙人,吃到这样神仙食物,仙人对你们可算是再造之恩啊,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仙人。”
许婉在旁道:“是效忠大人。”
她说完看了眼天照,见她没有反驳,知道自己说对了。
在刘三丫的指点下,这群孩子给天照磕了三个响头,鲜虾粥入肚肠,也将效忠大人四个字铭记于心。
天照叮嘱了一句:“若是吃了有身体不适的,以后就喝蛋花粥。”
、
经历过第一天试课,大家都发现拿到两分并不难,甚至只要注意些,三分也完全没问题。
上课即便听不懂,只要抬头挺胸听了,一分便能到手,其他任务,不过是劳作训练努力些,这些他们自然擅长,吃饭如厕再讲究些,又是一分,翌日两餐便能到手。以山上的条件,能吃到两餐,已经远比他们天灾前生活优渥了。
这下再没人心里嘀咕着跑了,甚至死心塌地追随天照大人,还不禁感慨,神仙就是神仙,这要是地主老爷,他们就是累死累活,一日赚的都不够这山上的小半顿。
、
第二次上课,其他家丁都带着流民去巡山了,林护院和江三却留了下来。
这堂课,林护院勉强跟上,江三却学得抓耳挠腮,即便认真听了,面对抽问也束手无策。
天照直接点名:“江三,学不会不必勉强,你更适合由许管事教导,明天开始就去上午的课堂吧。”
江三只能无奈答应。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能强行留下,以后也只会越落越远。
许婉则带了两名女子,一名男童进了早上的课堂。
两名女子,一名叫葛裘,十四岁,是小地主的女儿,有一点基础。另一名女子和那男童则是姐弟,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叫林怀柔林弈鸣。林家在苑县开了家小医馆,林父是大夫,只是起义军进城的时候被砍死了。家里存粮不多,母亲早亡,没了庇护,姐弟俩被迫跟着兄嫂流亡,想来找柳州的大伯,却没想遭遇山匪,兄长亦被砍死,姐弟和嫂子成了两脚羊。
嫂子目不识丁,只是擅长刺绣。
天照问林怀柔:“你们可擅长医术?”
林怀柔:“父亲教过一些,但兄长更擅长。”
她是迟早要嫁出去的,父亲自然不会用心教她,可惜兄长也已经被山匪砍死了。
至于弟弟,两岁擅学,被父亲视若珍宝,费尽心思改籍,就是想要培养弟弟科举,奈何……
、
流民们在山中安安分分住了七天,终于养出了些肉,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日刚好逢五,休沐,不上课、不劳作,要清扫山寨,洗浴自身。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凑到一起,等刘三丫带着两个妇人举着剪刀要给大家剪头发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抗议了。
“我不剪,就是杀了我也不剪。”女人挪到一旁树桩上侧身坐着,暗自抹泪。
一旁有男人向刘三丫求情,嬉皮笑脸:“她不剪就不剪嘛,剪了她头发和剪了她命根子有什么区别。”
刘三丫瞪他一眼:“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许管事说了,每个人都要剪,这会儿剪了,等天冷了就能长出来了。”
女人又袅娜地走过来,对刘三丫道:“可那许管事林护院不也没剪,不是说有什么肥皂吗,洗干净不就好了?”
刘三丫往一旁退了退,道:“那是因为许管事她们身上没虱子,只要是没虱子,衣着干净的,大人都特许不剪。”
“难道那肥皂洗不干净?那可是仙人赐下的东西。刘婶子,你就放过我吧,我保证,我能用那肥皂洗得干干净净的。”女人一看她退了一步就知自己被嫌弃了,却也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露出讨好的笑,眼睫上挂着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谄媚着道。
刘三丫极为看不惯她这样故作姿态,若不是知道大人喜静,又讲规矩,她怕是要拿出乡下泼妇骂街的气势来,将她骂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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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笑了笑:“我说了,我说的不算,你剪也要剪,不剪也要剪。”
女人到底还是被按到座位上,一头齐腰的头发被一刀两断。
刘三丫也不讲究手法,剪到齐耳的位置,掉下来的头发都让人扫进篝火堆里。
眼见养了几年的头发粘了尘土,在火里化作飞灰,脖子脑袋都空空荡荡,又轻飘飘,女人心里仿佛也空了一截,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出声。
“怎么了?”林护院陪着天照从深山采药回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女人听到声音,连忙擦了擦脸,看到林护院双眸一亮,像是想说什么,又瞥到一旁天照,忙正色,向天照福了福身:“大人。”
接着,她又看到天照身后的许婉,竟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天照将她神态尽收眼底。
上山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生动活泼的人,这让天照来了些兴致,道:“你哭什么?”
女人眼泪还未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照:“想说什么就说,特许你畅所欲言,就是骂我,这次也绝不罚你。”
女人忙跪下道:“大人,您供我们住,供我们吃,让我们过上神仙日子,奴家哪儿敢骂您,为您当牛做马都来不及,只是,就算奴家甘为大人脚踏,也怕奴家这副肮脏的身子脏了大人的鞋底。”
天照:“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原名李蓉,花名芙蓉。”
“你是柳州花月坊的妓女。”
李蓉没想到天照如此直白,脸色一变,却不敢说什么,只有无地自容趴伏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正微微颤抖,如风中残柳,可怜又无助。
天照留意到人群中有几个男人都不自觉露出怜惜的神情,却有更多人都面露嫌恶,离得近的,还要往后退两步。
天照却像是看不出李蓉的难堪,又问她:“你是如何成为妓女的?”
李蓉没想到只是剪个头发,就要被这么撕了衣服赤裸裸地扔在太阳底下,就算她是个妓女,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与坚持。她后悔了,那头发剪了就剪了吧,反正如今都回不去花月坊了,她也不乐意回去,以后找个愿意接盘的,就这么嫁了,当个清白农妇也挺好。
她这么想着,却听天照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更严肃了两分。
知道不能不回,李蓉只好咬着唇道:“回大人,奴家父亲曾为州署一吏目,为了讨好州同知秦大人,将奴家送给秦大人做侍妾,后来秦大人又将奴家赐给一马夫,那马夫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被马踢死了,奴家成了寡妇,邻里羞辱,娘家也跟着嫌我恶我,奴家无处可去,索性将自己卖进了窑子。”
左右都是被骂被欺负,进了窑子还能挣点银子。等真当了妓女,反倒没人骂她了,那些往来的文人骚客,兴致一起,还要为她写几句淫词艳曲,夸她知情识趣。
“这样看来,当妓女也不是你的错。”
这样的话,李蓉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免抬眼望向天照,触动地双唇抖动:“大人……”
妓女是父权压迫下的产物,面前的李蓉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天照道:“打你生下来是个女子,你在你父亲眼里就是个可供交易的货物,你无法选择自己嫁给谁,无法保证自己独立生活,也没有人教你离了这些供你依靠的男人,你该怎么凭自己生存下去,所以,你将自己卖入青楼,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不是你的错。”
李蓉眼泪夺眶而出,一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家多谢大人体谅。”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的心思,或许因为面前的大人同为女子,她更能体会她的心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人并不嫌弃她,那她从此以后也能为大人做事?
李蓉又重重抹了把眼泪,抬起头:“大人,奴家想进您早上的课堂,听您上课。”
不等天照回应,她又道:“许管事教的东西,奴家都能跟上,奴家本来也有一些基础,自幼便熟读女诫。若是大人不嫌弃,奴家必勤学苦读,为大人肝脑涂地。”
她说着还瞥了眼许婉,道:“奴家也曾向许管事自荐过,只是许管事没同意。”
她那时还真以为是大人嫌弃她。
她这一生就没过过好日子,前半生不是妓女也在被男人玩弄,当个妓女,被那商户之子带到郊外,还要被山贼掳来这叫天天不应的山寨,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该在无尽的折辱中麻木地死去,好不容易盼来了转机,以为自己终于能跟着仙人摆脱过去,可要是仙人也嫌弃她,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现在看来,面前的幼童果然是仙童,普度众生,岂会因她迫不得已的遭遇而怪罪于她。真正的仙人只会涤清她一身的罪孽,将她从泥沼中带出来。
9. 第 9 章
9.
没想到李蓉会当面告状,许婉不得不为自己争辩两句。
“大人,我只是觉得让她进早课影响不好,而且葛小娘子林小娘子她们也确实比她学得更好啊。”
因为天照定下的规矩,上课免不了提问,虽然李蓉确实能消化她教的东西,能回答上来,但她不像葛裘等人那么坚定,错漏也略多一些。
天照能猜到许婉的想法,明知故问道:“如何影响不好?”
见天照神色冷漠,许婉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也在李蓉身边跪下,道:“大人明鉴,我可没有凭空污蔑她。她作为青楼女子,和山寨男子拉拉扯扯,更是和林护院都暧昧不清。她如此风气不正,我如何敢将她放进您的早课。”
她话音落地,林护院也连忙跪了过来,面红脖子粗:“大人明鉴,小的只是帮了她两次忙。她没有做农活的经验,又行走不便,您又要求不论男女都要爬山劳作……”
他没说完,被许婉扬声打断:“你这意思,是大人安排的不是了?”
“当然不是,”林护院连忙俯首,但他嘴笨,实在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懊恼自己上了那风尘女子的当,“小人知错,还请大人责罚,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绝不会再为任何人通融。”
天照又看向李蓉。
李蓉懊恼不已,指天发誓:“我若是能进大人的早课,以后绝不会再风尘作态。”
她虽不知天照给她们上课有什么用意,可她知道仙人是绝对不能容忍底下风气不正的,她还想过好日子,就必须遵守仙人的规矩。
爬山劳作是累,但也不是不能坚持,只要从此以后她都能踏踏实实吃饱饭,睡好觉。
能过一天好日子算一天好日子。
“都先起来吧,稍后再处置你们。”天照觉得今天有必要给大家一起上一次课。
不过在上课之前,她要让这些人畅所欲言。
她抛出两个问题。
一个是:“你为什么看不起妓女?”
一个是:“有没有人看不起你,羞辱你,欺压你?”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扭捏,见天照神色鼓励,就有妇人道:“妓女搔首弄姿,勾引男人。”
又有男人道:“妓女无情,骗人钱财。小人那儿就有一个地主,被妓女骗了为她赎身,结果那妓女跟一个走商的跑了。”
连幼童都忍不住发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妓女自是不好。”
林怀柔吓了一跳,连忙将弟弟揽过去:“鸣儿慎言。”
她没见过这场面,妓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肆意谈论,尤其是,还不避着孩子。
她有些想带弟弟走,又未得大人首肯,不敢自作主张。
有人开头,其他人便打开了话匣子,什么关于妓女的流言蜚语丑闻轶事都说了出来。
李蓉又委屈又难堪,还有说不清的恼恨与愤怒,攥紧了衣摆,牙都要咬碎。
等其他人说完了,天照看向李蓉:“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想说什么都行,便是骂人也行。”
得了天照的允许,李蓉当即便忍不住了,指天画地:“你们说妓女勾引男人,妓女在那青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也就是当门邀个客,你男人若是心性坚定的,又如何会踏进青楼。那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不是谁把他绑进那窑子里的。”
“再有那妓女无情,就更是可笑。你们嫖客就有情有义?你们能说出个典故,我这也有道不尽的官司。就说我那桃花妹妹,被那书生骗得何其凄苦,说好了不管是否高中都回来为她赎身,她日日含泪苦等,也未见人影,为了给他守身,挨了多少打,自己攒了多年的银子也都为了买自己身子赔给了妈妈,后来撞柱而死,连个为她收尸的都没有,就那样被扔到乱葬岗……”
李蓉能说的故事,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她干了喉咙,嘶了嗓子,到最后已是字字泣血,轮到那幼童,李蓉神色稍缓,双眸含泪地望着他。
“倒是来个人教教奴家,什么是商女隔江犹唱后庭花。小公子,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了你读书,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血,这样的心思能花那么一指甲盖在奴家身上,奴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奴家日日只能穿针引线,背那女诫,还要缠那三寸金莲,自小连闺房门都不让出,不说亡国了,就是城破了,又如何知?”
“不说我,只说你姐姐,你姐姐又比你差在哪儿吗,她不是同与你被许管事挑进大人那早课班吗?你怎么不问你姐姐知不知道什么是亡国恨?她没有成为妓女,不过就是比我走运些罢了!你们那父亲还把她当个人罢了!”
“她若是比你优秀,恐怕你父亲还要慨叹一句,奈何不是男儿身。她若是比你差一点,你父亲就该高兴,说你不愧是儿子,轮到你姐姐便该讥嘲一句女人就是女人。若是你们差不多,他便能当看不见,反正是要专门培养你们这些做儿子的。”
“长了个把儿的,果然就是了不起。这世道怎就对我们女子如此苛刻!”
她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唾沫四溅,涕泗横流,林弈鸣被她喷得面红耳赤。
他虽是读书人,却尚且稚嫩,只能回敬一句:“你,你胡搅蛮缠!”
林怀柔一边被李蓉触动,一边又要维护弟弟,竟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看了一圈,只能向天照求饶:“大人,鸣儿还小,可否让他先回房歇息?”
天照却笑了笑:“你看我年岁几何?”
林怀柔一噎,心说您可是仙童,这如何比得。
天照也不在意她的窘迫,还把矛头转向她:“你不说说,李蓉说的可是属实?不如你来回答一下我的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
有没有人看不起你,羞辱你,欺压你?
林怀柔几乎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但她很快意识到,她被李蓉影响了。
天照:“说出你第一时间的想法,你有没有想到自己父亲?”
林弈鸣打断:“子为父望,子不正,父自该训诫之,如何能称得上是羞辱欺压。”
天照也不和他计较,道:“那这样,不如说说你们父亲是如何训诫你们的。”
林弈鸣:“父亲确实严格,书背不出、题答不对、字练不好,再要是夫子告状,说我学堂不认真,都要挨戒尺。”
天照看向林怀柔:“那你呢?”
“我……父亲对我倒是没那么严格,我想学医,父亲总是敷衍,说他很忙,我只能自己看看医书。倒是有一次,我与母亲上完香回来,在大路上救了一名男子,等回了家,他知道后便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多管闲事,若是被人乱传失了清白,日后还怎么嫁人。”
她说完,众人都神色不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有人暗暗点头,想是觉得林怀柔一个女子,又不是真正的医者,确实不该管这个闲事。
天照:“我曾睡梦中窥见神国,神国女子亦可学医,与男子同僚丝毫不输。在神国,不管女子还是男子,都不若我们将清白二字看得重若千钧。她们一妻一夫,互相尊重,夫若不仁,妻便休,妻若不仁,夫便休。她们对女儿男儿一视同仁,不管女子还是男子,亦都能在官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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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但她们不会逼迫孩子选择从医还是从政,因为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天照将美化后的世界道出,反正这世界总是折中的,不管说出来信不信,至少让这些人有个概念,日后能往这上面靠一点边,都算是有所建树。她没说在塞恩斯伯里的联邦世界,主流都是女人当家做主,已算是考虑到他们的接受程度了。
她看向林弈鸣:“你父亲严格要求你,是指望你将来科举高中,荫蔽家中。他从未问过你意愿,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压迫。而这种压迫,不能全怪你父亲,因为他还受到另一重压迫,来自他头顶上的压迫。”
至于他头顶具体指代什么,天照并没有点明,林弈鸣也因此陷入思索。
“你父亲对你无所求,却只要求你守住清白,日后嫁人,看似他对你宽容,其实也是一种压迫。女子一定要嫁人吗?女子为何不能选择从医,为何不能与弟弟同学?为何一定要守住清白?为何不能是男人要守住清白?”
最后这句反问,让整个流民队伍都大开眼界,仿佛受到了灵魂的拷问。
“男人还有清白一说……”有人忍不住插嘴。
天照鼓励这样的发言,道:“那就当男人没有清白,可为何女人要有清白?这难道不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意志?这难道不是一种压迫?女人出嫁前,就要为未来的夫婿守贞,尚且不认识对方,父亲就也帮着那名陌生男子守护女儿的贞节,全因男人都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可女人难道就不需要一个光明磊落的夫君吗?”
“男人受了几千年的教育,知道他们利益一致。可女人就不是了,她们几千年来受的都是闺中教育。男人说你要清白,女人也觉得自己要清白,清白的女人还看不起不清白的女人。男人把女人逼进窑子里,再去逛窑子,却也不是男人的错,全是女人的错,男人和清白的女人要一起指责那窑子里的女人,这是何道理呢?”
李蓉:“说得好!”
被天照瞥了一眼,李蓉又冷静了一点,忙正色补充:“大人说得好。”
天照好笑,又道:“倒也不是说,男人就全都罪大恶极了。”
她看向人群中略带忿然颇不服气的男人:“也给你们机会说说,你们又遭受了什么压迫与欺辱。”
这些男人争先恐后地开口,无外乎是女人如母老虎,脾气大,声音大,人群里那个老实的更是说,他妻常打他。
还有人更是悲愤道:“她偷人,和那鳏居的猎户跑进了山里。”
天照:“那你如今是何下场?若是没有天灾战乱,你仍在你家中,你乡亲邻里可会辱你骂你逼死你?”
男人哑然:“那自然不会。”
他们最多只是嘲笑他,亲近的还会同情他,可怜他。
天照:“可若是男人偷人,不,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那就当男人哄骗了一名未婚女子,被抓住后,这未婚女子可能像你一样如常生活?”
男人:“……自然不能,她已失了清白,没有人会要她。”
刘三丫在旁忍不住红着眼眶插嘴:“我们村里便有这样的事,那女娃后来被逼得跳河了。”
这下大部分男人都闭紧了嘴。
只有少部分男人负隅顽抗:“那是她失了清白,自古如此……”
天照却不再与他们议论:“这还是最浅层的压迫,父压子,夫压妻,男人压迫女人,都是被转嫁的压迫。好好上课,日后你们还会明白,这些都不算什么。让你们沦落到这山上,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耕,若非遇上我,连命都保不住的,是那些真正压在你们所有人头顶上的东西。”
10. 第 10 章
10.
这堂课上得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剪头发时都安静了不少。
回了房间,天照门前又跪了一地。
天照让他们起来,先问李蓉:“你还有什么事?”
李蓉道:“大人,奴……”
她顿了一顿,学着许管事改了自称:“我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向大人再表一表决心,我一定会好好上课的,绝不会再做伤风败俗的事坏了山上的风气。今后我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一开始不明白天照的用意,还恨她揭自己伤疤,可在那痛快淋漓地倾诉之后,又听了大人的发言,只觉身心一轻,那压在背上的东西都像是被粉碎了,随风而去。从此以后,只要有大人理解她,别人再骂她婊子贱人,她也不会再暗地伤神。
天照“嗯”了声:“那就这样,你先去洗沐吧。”
李蓉心满意足地下去了。
天照等她离开,扭头对忐忑的许婉道:“你也没有犯下大错,以前的生活让你习惯了这样处理事情。只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交代你的,你都要按照我的意思做到位。只要上课认真,以后也自会明白我行事的意图。这次就罚你晚食分给别人吧。”
听完,许婉只觉大人宽容,松了口气,道:“是,大人。”
最后是林护院。
相比起来,林护院此人在男人中还算老实。
天照:“寨中巡逻、护卫目前都交给了你,你要是敢带坏了山上风气,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林护院想到大人明明年幼杀人却不眨眼,流民只是乞食,就被一剑捅穿,哪里敢怀疑这话,只差点扑通一声又跪下,连忙低头应诺:“大人,小的一定吸取教训,绝不再犯,保证将青山寨守得如铁桶一般。”
天照:“纪律不严不能治军,你作为护卫队表率,更要从重,罚你三日晚食,并领五杖,让江三动手。”
林护院:“是。”
、
山上的水不多,因此天照特意给厨房留了几大桶农场的水,让大家今日洗漱。
除了剪头发,还要互相搓澡,用肥皂打了沫,从头到脚都要搓洗干净。
这要是刚被抓到山上,这样搓洗怕是要下锅,就算不下锅,那时候也受不起这样的折腾,难免伤风感冒。
但这些日子,大家都长了些肉,看起来至少有个正常人的精气神了。
中控台能做均码的衣服,杂草、作物秸秆会掉落纤维,能织葛布,收获大量作物后,并不缺纤维。天照一次性拿出了几十套夏布衣,一人一套,都是短打,绳子系着,也不讲究什么尺码,能遮肉就很不错。
许婉最后过去,也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等她洗完换上新衣,这处临时搭起来的澡棚也空了,正要离开,却听角落里传来水声伴着呜咽声。
她顿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刘婶子?”许婉有些意外。
刘婶子平时看着雷厉风行,就是一个村野农妇,竟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她撑着木桶,一边洗一边抹眼泪。
听到声音,刘婶子身体一僵,连忙往后退了退:“许管事。”
“你没事吧?”
“没,没事,”刘婶子犹豫了下,道,“就是今日听大人上课,想起了一些往事。”
许婉也想起来刘婶子最后那句发言,她还记得刘婶子双目赤红的模样。
莫不是那村子里的故事,其实是刘婶子自己的故事?
意识到这一点,许婉不欲再多留,道:“刘婶子,快些洗吧,免得水凉了。天气虽然热,但大家身体虚,还是受不得凉。”
“我晓得的,多谢许管事提醒。”
许婉不愿揭人伤疤,想着快点离开或许能让刘婶子自在些,但她要走,忽又听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我为何也要逼她,我的三丫……”
、
许婉的晚食,被她送到了李蓉面前。
李蓉挪开一点凳子,撇撇嘴:“这是干什么?”
许婉:“大人罚了我晚食,让我分给别人。我想,应该可以分给你。”
“可我又吃不了这么多。”
许婉:“没关系,能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再分给那些孩子。”
李蓉看她一眼,轻哼一声,像是不屑,但不等许婉说什么,她还是从中挑了一块鸡蛋饼:“行了。”
许婉想起这些日子的事,还是不禁有些感慨,道:“其实我也没比你好多少,我父亲虽没把我送人,却也逼我嫁给了一个大我近二十的男人,让我去给一个也就比我小三四岁的男子当继母。”
李蓉没想到许婉会说这些,本想呛她,你这才哪到哪儿,却见她神色悲怆,显然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候,人的苦不是和人比出来的,就如那句话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蓉微顿后道:“我曾听过你贤名,还曾羡慕过你,可你也过得不好,我如今也算是痛快了些。既然我们女子都过得如此艰难,那以后也别互相为难了。”
许婉笑了笑:“自然。”
、
许婉将剩下的粥和鸡蛋饼送到孩子桌上。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自是来者不拒。
之前有家长抢孩子食物,被大人知道了,便定下了规矩,凡是抢食的下一顿都将自己食物也给孩子,不许吃了。这才让这些孩子能安心地享用比其他人更好的晚食。
许婉感叹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也只盼着这些孩子长大后能惦记着大人的好。
那林弈鸣要了一块鸡蛋饼,向许婉道谢:“多谢许管事。”
许婉道:“不必,要谢就谢大人吧。”
听到大人二字,林弈鸣的眼里便多了一些困惑,眉宇也皱了起来。
“你可是对大人不满?”许婉问他。
“自然不是。”他吃大人的,靠着大人庇护,如何敢对大人不满,而且大人对孩子恩宠万分,晚食的粥里,鱼虾都是换着来的,他从前在自家也算过的富裕,都不曾享过这样的口福。
只是他素来接受的教育与大人所说相悖,这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他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他觉得女子可怜,可又觉得书中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可惜夫子不在,不然他还能问问夫子。
许婉不知他想什么,只想开解他:“那你可是对李蓉不满?”
“一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尤其是听过李蓉的遭遇。
“她邻里娘家怎能那样待她,将她逼到无路可去。”其实他想说,再怎么样,李蓉也不该自甘堕落进青楼,可面前许婉肯定不会想听他说这样的话,便咽了回去。
“放心吧,许管事,我不会对李蓉姐姐怎么样的。”林弈鸣展颜一笑,让许婉不必担心。
许婉笑道:“小公子深明大义。”
不过许婉显然不知,入夜后,林弈鸣和姐姐林怀柔散步消食时,还是问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
即便日子过不下去,又怎能自己将自己卖进青楼,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呢。可大人却完全没有谴责李蓉的意思。
林怀柔道:“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鸣儿,你未经她苦,如何能知她是自甘堕落而非走投无路。焉知她不是九死而后生。”
是了,他为何要如此苛求一个青楼女子?林弈鸣眼中不解散去,蓦地顿下脚步,向林怀柔拱手:“多谢姐姐赐教。”
林怀柔莞尔,拍拍弟弟的肩:“鸣儿只是一时想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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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中只有一个林怀柔略通医术,天照安排她为所有人看病,尤其是女子。
如今没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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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病来,大部分也治不了,最多处理处理外伤,女子麻烦一些,如果有妇科病,既影响生育,也影响身心健康。
天照只在山中挖到一些艾草稍微能派上用场,便安排给大家晚上烧水洗□□。
她亟需要更多的药,这日索性带着江三、许婉下山进城。
柳州城和空城无异,起义军抢不到东西,大军消耗又大,没有过多滞留,只待了半个月便开拔前往下一座城,柳州城中只留下三千将士驻守,柳州原知州一家被斩首抄家,州同知秦大人被提拔为新任知州,听命于兰海卫起义军天圣大将军。
城门处有士兵宣读大将军留下的布告,警告进城的流民勿要扰乱城中秩序。
江三、许婉乔装打扮,脸上抹了黑灰,头发凌乱污糟,牵着一名同样邋里邋遢的小姑娘。
三人混在流民里,由江三左摸右摸,掏出几颗铜板,也不查看什么户帖、路引,就这么混进了城中。
进了城后,许婉牵着天照,带着江三,很快找到一处角落。
许婉:“这里有个狗洞,能进这布庄。”
这庄子是她父亲给她的嫁妆之一,另有一成衣铺、一杂货铺,一田庄。
知州大人刚来没什么家底,后来有了孝敬,又有她费心,花了几年时间铺开摊子,终于让知州大人一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后来天灾,生意完全做不下去,田庄也几乎没什么产出,她把其他的都卖了换粮食,只留下原来的嫁妆,几间空铺子,一家荒了的田庄。
这些铺子看起来都被光顾过,门口贴了官府查封的封条。
她一开始和江子诚离开,就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除非江寻洲投降依靠那天圣大将军。
可惜江寻洲不降,但好在她也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用天照给的石铲在狗窝底下挖了好几米深,许婉终于挖到了她辛辛苦苦埋的银子。
“我还当再也拿不回来了。好在这布庄早就被我清空了,他们一进来看庄子都落灰了,肯定不会细查。”
江三翻墙进知州府里看过,那叛军可谓是掘地三尺,将知州府翻了个倒仰。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把银子藏在府中,而且她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杂货铺和田庄也各藏了两百两银子。
如今知州新官上任,允许部分流民进城,在州署建立新的户籍,一户只需交一两银子,还能落个民户。大部分流民在城门处就被拦下了,剩下的也很难拿出一两银子,但对一些人来说,却是钻空子改籍的大好时机。
许婉有些担心:“只是我这模样,进了州署难免不被认出来。”
原来贤名太盛也不是好事。
天照:“无碍,你已经装扮过了,他们应该没有那心思探究你底细,先让江三进去试探一番。”
果然,那登记户籍的吏目极为不耐,一看流民又脏又臭,十分懒得细看模样,全靠被登记的人自己嘴述,说几个特征写上,记上名、年龄、性别、籍贯等等,便算是登记好了。
吏目只稀奇地问了句天照头发为何如此之短。
江三点头哈腰道:“回大人,头发没注意被火燎了。”
这答案也算合理,吏目没再细问。至于江三、许婉化名同姓就更好解释了。
有了新鲜出炉的户籍,“一家三口”找到牙人,很顺利便以极为便宜的价格赁下了一处院子,一处铺子。
许婉对城中颇为了解,带着她们又去找义堂,但这次她不再进门,让江三带着天照进去申请行医资格。
这次花的钱比租院子铺子还多。
找义堂申请的行医资格没有医籍正规,但要拿到医籍,要么家里世代从医,要么通过本地的药局考试,虽说现在乱世没那么严格,但也比直接出钱买义堂的证明麻烦多了。
而且,她们也不需要那么正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