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后逃荒,靠种田游戏登基女帝》
1. 第 1 章
1.
四野无声,连虫鸣鸟叫都绝迹,只有炎日燥热,却也逼不出多少热汗。
干旱、蝗灾、瘟疫,接连的灾害,已经将人逼入绝境,一张皮包着一把枯骨,连血都被这贼老天啜哺干净。
朱盼娣昏沉得像是兜了好几个圈子,还撞上了鬼打墙。
一人瘦削佝偻,用一把草绳捆缚住她的双手,丝毫不敢沾染她分毫,将她一路拖至崖边。
“你要不是瘟疫,也算逃过下锅的煎熬,未尝不是解脱。”
“你要是瘟疫,掉下这悬崖,那也是一了百了,来世投个好胎。宁当太平犬,莫为乱世人。”
男人声音嘶哑,嘀嘀咕咕,到了崖边,仍不敢碰地上的人,哆哆嗦嗦地拽着绳子,把人往崖下拖。
瘟疫凶横,山下城乡十室九空,男人被猪圈里的朱盼娣一把搂住脚脖子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那手中的热气几乎要把他烫脱一层皮,他立马就意识到这鬼玩意儿遭了什么殃。
他恨不能当场剁了朱盼娣那只鬼爪子,可听说这瘟疫沾染疫鬼的血也逃不了。
本该将朱盼娣烧了,可山下有起义军,若是浓烟四起,引来一帮恶鬼,他们都难逃一死。
当家的让他将这疫鬼扔下悬崖。
男人:“你莫想找个替死鬼,老子可比你命硬多了,下了这悬崖,你就当是回家了……走你!”
朱盼娣被拖了下去,男人脚下的碎石也被他用力一脚跺空,若不是他反应还算及时,反身抱住一个枯树桩子,只怕也要被带下去。
男人哆嗦着,连滚带爬:“还好我命硬,还好老子命硬。”
、
朱盼娣以为自己化作了一只鸟儿,昏沉中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风,带着热气将她包裹。
她哆嗦发冷的身体好像终于缓和了一些。
她很想自己能一直这么飞下去,飞到哪儿都行,就是不要再留在这里,成了他人盘中餐。
她努力睁眼,却看见地面呼啸而来——要是这样一头栽倒在地,脑袋砸个稀巴烂,那也确实算是个解脱。
可她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山匪的脚,就是不想死。
她随着家人逃荒,大伯娘和宝弟病死,留下她和阿爹及福弟。朱嘉福最是受宠,是老朱家的命根子,自是要留到最后。她那晚昏沉睡去,再醒来就被人剥了衣服,留待下锅,面前都是不认识的流民。
她不想死,不想被人肢解了化作一锅臭香肉汤,祭了饿鬼五脏庙,死得连具全尸都没有。她曾听宏明县老根山上的尼僧说过,人死后若灵魂身体不全,下辈子只能投胎畜生道,留个全尸,不为祸作恶,还能再世为人。
为人有什么好,尤其在这乱世,吃饱穿暖俱是奢望,天灾战乱还要迫使人流离失所。除了那些打着“创开明盛世,除暴安民,均田均富”口号烧杀抢掠的起义军——在她被易作两脚羊之前,她阿爹还与大伯商议,等换来两脚羊吃饱喝足,就也投靠起义军。反正他们男人哪儿不能去。
朝廷的正规军是男人,匪军是男人,起义军也只要男人,他们男人确实哪儿都能去。女人就不一样了,朱盼娣大伯娘早早病死被扔在乱葬岗,已是好命。朱盼娣母亲如愿诞下双胞胎儿子难产而死,更是功德圆满,转世贵人享受荣华富贵。
那“均田均富”的口号里,从来也不包含女人,甚至还要劫掠女人。
女人作为赔钱货,好像也和那压迫佃农纵容家丁为祸乡里的地主老爷一般,也是要被“均田均富”的。
要想日子过得好,就祈求留具全尸,且盼着下辈子吧。
可朱盼娣不甘。
被山匪劫掠上山,虽仍是两脚羊,逃不了下锅的命运,可她庆幸自己又多活了半天。当发现自己发烧,被一群两脚羊也避之不及的时候,她不觉得沮丧难过,反而支起昏沉的脑袋抓住路过的人,告诉他,她得了瘟疫,别吃她,庆幸自己终于能留具全尸。
老尼僧说了,被火烧亦是超度,被扔到乱葬岗就更好了。
她仍想转世为人,甚至也不想做什么太平狗,即便是又投胎到乱世,投胎为女人,她就是要做人,堂堂正正地做人,做女人。
她心口里好像拗着一口气,这口气自她出生便驱散不得。
别人骂她赔钱货,她只想着,赔钱货又怎么了,你说我是赔钱货我就是赔钱货?
还有人骂她无知泼妇,她也只会骂回去,泼妇总比挨欺负的好。
她向她阿娘学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泼妇,骂得一家子向她低头求饶,骂得再没人敢上门闲言碎语。
但她也绝不向她阿娘学习,生了三个女儿就气短心虚,又反过来被一家子压着欺负,临到头生出儿子连看都没能看一眼,就在草窝里一命呜呼。
无知更不能怪她。她阿爹送两个弟弟上学,付不起两个人的束脩,就将她送去秀才家做白工。这证明了,她不但不是赔钱货,还证明了她阿爹无能,她两个弟弟才是真正无知,因为秀才教他们背的那些书,她听一耳朵再看一眼就都记下了。
既然如此,女人又凭什么连活着都不配。
她不但要活着,她还要活在当下,活得更好。只要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她拼着全身残留的力气,高高举起双手,奋力一蹬腿,竟真将自己挂在了崖壁的树杈上,减缓了坠落的趋势。
“咔嚓”一声,细短的树枝发出腐朽断折的悲鸣,让朱盼娣的心又高高悬起。
树枝终究还是断了,朱盼娣继续往下坠,死亡的恐惧和不甘刺激她不住地扑腾双腿,竟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扑到了那陡直的崖壁上,这次,一块突出的岩石终于兜住了她。她一头砸在碎石上,晕死过去。
、
耳边有小鸟叽叽喳喳的鸣叫,流水潺潺,叮咚悦耳,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还有又像狗又像狼的嚎叫。
“嗷,嗷嗷嗷!”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脸上传来濡湿粗糙的触感,像是有人用抹布囫囵一通抹过她的鼻子眼睛。
还有嘎嘎声,听起来像鸭子又像鸟叫,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头上,像是堂哥故意将小母鸡抱到她头上拉屎,有鸡爪子挠过头皮的触感。
她还闻到了空气中属于桃子的熟烂果香。
她这是在哪儿?她难道又回到了朱家村?可院子里那棵桃树都多少年没有结成果子了。
【游客,有游客!】
【游客到访。】
有奇怪的人声,粗哑拙舌,细听又不像人发出来的声音……朱盼娣身体沉重,被那嗷嗷直叫,热情似火的大狗拱了起来,勉力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
【游客醒了!】
头上怪叫的竟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它扑扇着翅膀,飞到朱盼娣面前,围着她绕了个圈,又往朱盼娣背后飞去。
【主人,游客醒了,主人,游客醒了!】
朱盼娣来不及细看,听到那只怪鸟再次发出声音。
她慌忙扭头,跪伏在地,不敢东张西望,但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打发她。
她试探着抬头,却见此间哪有什么主人,只有那只怪鸟,收了翅膀停在一座高大木屋前。
木屋门槛下有一根细长的柱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像木头也不像石头,柱子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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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斜放着的白色包边的黑牌子,亦看不出是什么做成的。
怪鸟在上面啄了啄,那牌子竟亮了起来。
离得远,朱盼娣并未看清亮了什么,只是又惊又惧,又忍不住好奇细看。这到底是什么神通?
还有这块地——
被一条蜿蜒的溪水分作两半,两块土地俱都一望无际,主人却只在木屋前开辟了一小块地,离得远,菜蔬簇拥着,大部分都不认识,只有那高大金黄的麦子好认。
溪流边另种了一排排果树,离朱盼娣最近的是五棵桃树,另有梨树、林檎树……她只认得这三种果树,而且树上所结果子鲜嫩饱满,个头硕大,要不是闻见熟悉的果香,她恐怕也难确认。
她饿坏了,自打天灾以来,不,自打出生以来她就未曾吃过一顿饱饭,她渴望地紧盯着树上的果子,恨不得立马扑上去痛快饱腹一顿。
但她不敢。
不问自取即为盗。
她曾因此吃过很大的亏。
在秀才家里做工的时候,秀才家曾丢过几小块饼子,秀才儿子坚持说是看到朱盼娣拿了。
秀才问过自家母亲和娘子,确定她们不曾同意朱盼娣动那些饼子,勃然大怒,将朱盼娣痛骂了一顿。
在他口中,相比其他羞辱,这句“不问自取即为盗”已算是对朱盼娣的赞赏。
后来宝弟福弟炫耀一般,嬉笑着凑上来告诉她,那饼子其实是他们和秀才儿子一起吃的。
既是秀才家的东西,又是秀才儿子取出来共享,那他们自然不算是“盗”,只是食物珍贵,每餐都有定数,不找个替死鬼,秀才儿子也难以和家里交代。
后来某次,朱盼娣主动帮宝弟练字,却故意将字写得有几笔肖似福弟,俩人也被秀才痛骂一通,打了手心。
既不能盗,还不能讨吗?朱盼娣跪伏在地上:“小人无意擅闯此地,还请仙人见谅。不知仙人可缺烧水洒扫仆役,愿为仙人效犬马之劳,只求一口馊饭,一把烂叶,小人身陷天灾战乱之地,多日颗米未进。还求仙人怜惜小人,仙人万福金安功德无量。”
还是没有人声回应,只有冲着她歪头不解的大黑狗,还有站在牌子边梳理毛发的怪鸟,发出一点活物的动静。
朱盼娣跪得腿都麻了,确定等不到回应了,却不觉得失落,周围越是安静,她反而越是隐隐兴奋,她有种莫名的预感,这让她大着胆子直接站了起来。
大黑狗在她身边挨挨蹭蹭,时不时要拱她一下,朱盼娣试着摸了它一下,就见它兴奋得像是几百年不曾见过人一般,尾巴甩出残影,又将朱盼娣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荒芜的地面上是稀稀拉拉的杂草、灌木,一些灌木丛中还长着鲜红的野果,有些像小时候山林中见过的刺泡果。
到了木屋前,那开辟的田地里种的都是嫩生生的各色蔬果,有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黄芽菜、萝卜、黄豆……都是她曾亲手种过的。还有麦子,还有水稻!那金灿灿的穗子怎么能长得比她人还高,比她胳臂还粗!
还有那红通通火笼似的果子,一看就汁水饱满。
朱盼娣不断吞咽着口水,却还是略过了这片蔬果地。
她站立在木屋前,等了几息,只有那怪鸟愣头愣脑地瞥她几眼,又继续梳它漂亮的羽毛。
朱盼娣大着胆子,试探着将手放到了那块又重新暗下去的黑牌子上。
一道奇怪的声音蓦然响起。
【检测到游客登录,网络重连,重连中,请游客稍候,连接成功,登录信息已过期,请游客注册验证为玩家身份。已开启面部识别,扫描中,扫描通过,已重新绑定玩家身份……】
2. 第 2 章
2.
这道冰冷女声没有给朱盼娣反应的时间,光屏上已经出现她脏兮兮的瘦小脸蛋。
【游戏已自动适应玩家时代背景,切换成繁体UI。玩家可在设置中自行更改语言模式。菜单已随身绑定,玩家可通过随身菜单查看信息,也可通过中控台进行操作。】
【请玩家为农场命名——】
朱盼娣认得字,一开始,屏幕上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字,当游戏适应玩家时代背景后,字就变全了。
说到认字,朱盼娣只觉得可笑。
秀才一家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偷食饼子,却不知,她真正偷的,才不是这些吃食。就那几块饼渣子,偷来也不过是解个馋,只会越吃越饿,她早已饿习惯,懒得偷,也不屑偷。
她只知道,阿爹和爷奶带着她们几个姐妹节衣缩食也要咬牙送两个弟弟上学,秀才把她痛骂一顿,也无人敢反驳回话,回家也要把她再抽一顿,还要再低声下气拎着一袋子平素从未舍得吃的精米上门赔罪。
秀才作为夫子地位如此之高,可见其传授的知识,是比食物更宝贵的东西。从两个弟弟上学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对她来说,要偷饼子,不如偷书。
她懒得争辩,让她给秀才家下跪磕头,保证不再偷东西,她也不挣扎,后来无意听到秀才娘子和人说话,她才知道,原来秀才一家早知道她并没有偷东西,否则绝不会再收她。她不觉得意外,不觉得愤懑,只偷得越发理直气壮,扫地偷听,给学堂抹桌子要偷看,还要借着打扫偷进秀才的书房。私下积极主动帮两个弟弟抄书背书。
她比两个弟弟先学会《三字经》、《千字文》,先背完《大学》、《论语》。
当然,她帮弟弟们做作业的事还是被发现了,这次终于被秀才家赶回了家,她也再次被痛抽一顿,上次偷饼的事骂她赔钱货,这次更是一口一个“赔钱货要害死他老朱家”。
害没害死老朱家,朱盼娣不知道,但若是她没有偷书,说不定就要害死她自己了。
她若是什么都不会,如今绝境之时有此奇遇,她还能把握得住吗?
光屏上是【朱盼娣的农场】前三个字浮动着,有箭头提示她可以点击删除。
删除,去除,这很好理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亦是长辈对孩子的恩赐。她的名字更是阿爷所取,阿奶后来得意地对她们几个姐妹说:“爱娣来娣盼娣,多好的名字,你看别人家的女娃娃,哪有你们这样像样的名字。”
可自打记事起,朱盼娣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娣同音弟,她们三姐妹从出生起就代表着她们不能为自己而活,她们打名字就开始祈祷,这个家要有弟弟,她们就像是献给送子娘娘的祭品,打好了记号,要让送子娘娘知道,他们老朱家渴天盼地只求个男儿。
朱盼娣摸索了一会儿,学会了在光屏上用手指划拉。
盼娣二字被她删去,还留个朱字。她觉得这个字也碍眼——
她小时候曾问阿娘,为什么她姓朱。那时候她问,并没有什么意味,就像看到一只蚂蚁,她也会问,为什么这只蚂蚁要在地上爬来爬去,而不是人在地上爬来爬去。
但一旁阿爹怒斥了她一顿,骂她大逆不道。
后来她知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孩子不随爹姓,还能随谁姓。
她一贯很难服人,别人说这事就是这样的,她偏要琢磨,凭什么要是这样。
但她也不爱挨打,长大懂事后,大部分想法都埋在心里。
她想改姓徐,随阿娘姓,后又觉得,阿娘也是随父姓,她偏不要随父姓。自被阿爹易作他人盘中餐,她就与老朱家,与父亲,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没有骨肉消融还命老朱家,不过是她走运,是上天垂怜,从此以后,天为母,地为父,谁也管不了她。
既然如此,她便随这天姓。
至于名,她曾听秀才与学生闲话时提起一人,言语间颇为不耻,恶她是窃唐篡位,倒反天罡,竟还敢自诩日月当空,自名为曌。
她区区流民,不敢与昔日女帝争辉,能得光辉普照亦是荣幸。
她就取名照吧。
【天照的农场】
改名成功后,进入自由探索模式。
天照在玩家名册中发现,这个“游戏”竟然已经有了十几位玩家,其中排在第一位的玩家,名字又长又古怪。
塞恩斯伯里,并且名字后缀有(创作者)三个字。
这个游戏是这位塞恩斯伯里制作出来的?
天照对游戏的概念尚还停留在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追逐,高级一点,也不过是大街上卖的耍货、杂技、旁人口中的戏文,而眼下的游戏,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点了下塞恩斯伯里正在发光的名字。
【女性应在成长中学会抗争,在抗争中学会成长,而非甘于平凡,囿于牢笼。】
【生命诞生之初,都受困于“饥饿”二字,女性也应感受到强烈的“饥饿”,这种饥饿,不仅仅反应原始生理需求,还应有更高的精神追求——对知识、对权力、对辽阔的远方。但一切根基于生理需求,因此创造此游戏,让所有时间长流中与游戏邂逅的女性可以挣脱最原始的束缚,探寻时代中属于女性的前路。】
【每一位登录塞恩斯农场游戏的玩家都将在这里留下你们的印记,你们也可以向下一位游玩者分享你们宝贵的求索经验。】
【是否继承游戏创作者塞恩斯伯里的记忆?继承记忆的同时会保留玩家自我意志。】
天照点了是。
这是一段漫长的记忆,长到天照竟然在接收时晕了过去。
不过并没有晕太久,她是被饥饿唤醒的。
她饿得肚子都绞成了一团。在没有吃食的时候,她时常有这样的经历,饿到抱着肚子痛不欲生,缓过来后,又感觉不到肚子的存在,变成一只荒野上漫无目的的游魂,仿佛已无需食水填充皮囊。
她扑在地里,大黑狗和怪鸟都歪头盯着她——她现在知道这只狗是塞恩斯伯里游历中驯化的野狼,生命已经消散,只留下躯壳,鸟则是塞恩斯伯里致敬某古典种田游戏所设计,是一只金刚鹦鹉,都是塞恩斯伯里创造的科技产物,和游戏是独立的程序。
狗是农场的守护者,也兼职保护游戏玩家。鸟是游戏玩家的引导者,它口中喊的主人,是上一任玩家,但现在是她。
【主人饿了,主人饿了!】
【吃完要种,吃完要种。我也要吃,吃完拉种子!】
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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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了那些名为番茄的红果子狼吞虎咽,不知吃了几个,肚子也跟果子似的圆滚滚鼓胀起来,才停下来。
鸟儿和大狗围着她打转,看起来也像是饿惨了。但它们并不会主动去吃地里的东西。
天照一人喂了一颗果子。大狗一口吞下,鸟儿虽有一只小母鸡大,果子也不小,它抓不起来,便拿爪子踩着,追着啄,时不时还要啄一口一旁凑过来要抢食的大狗。
除了塞恩斯伯里,游戏曾登陆过十六名玩家,这些玩家俱是女性,来自各个不同的时空,不同的种族。
有虫族、有兽族、有人鱼,也有人类。
有来自遥远的星际,有来自原始世界,有同为古代,也有几百年后的未来,甚至还有末世。
这些女性,不是每一位都能长久地登录游戏,有些只是让游戏保留记录,并没有留下全部的记忆。她们可能迷失在自己的世界,可能出了意外,可能只想朝生暮死。但也有找到目标的玩家,在游戏的帮助下为之奋斗终生,无论成败与否,这些女性少有灰心丧气,只是遗憾时日未久,还有许多夙愿未能达成。
最后一名玩家,徐凤,来自几百年后的华国,她的经历略显曲折,出生在条件优渥的现代社会,但意外死亡,胎穿到西晋时期。前十五年,她不曾回忆起现代的记忆,也不曾遇到这款游戏。在混乱的时局中,她遭遇了非人的折磨,被投河后,她终于想起现代的记忆,也终于绑定了游戏。
她一度十分崩溃,既然前十五年都没有记忆,为何又要让她饱受折磨后想起前世的优渥生活,既然她已经身陷绝境,又为何要绑定游戏重新给她希望。
但她在接受了创造者和其他玩家的记忆后,还是振作了起来。
她接收虫族将军、兽皇的记忆,学习她们强悍的武力,即便只学到皮毛,也足够她在乱世挣得落脚之地。
来自末世的那名女玩家,在游戏帮助下重建末世秩序,在农场中囤积了大量的书籍、工具、配方、种子,也帮徐凤奠定了草创时期的基石。
但徐凤还是失败了。
【我急于求成,将种子、食物以神明降世的理由恩赐信徒,却不知信徒好逸恶劳,当我不再免费供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对我翻脸。】
【无知的人聚在一起,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奈何我明白得太晚。】
【我来自未来,我还有外挂,我自诩文明、强大,我允诺可以带着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愚昧和权力蒙蔽人的眼睛。如果没有足够的掌控力,就是会面临随时被推翻的危险。】
【如果重来,也许我带着游戏龟缩到山林中也能过得很好,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并不后悔,只是做得不够好,要是深思熟虑,而不是急功近利,我未必不能领导起义军,做这世上第一位女皇帝。】
徐凤,公元314年因匈奴围剿、带领的起义军反叛,逃入深山。起义军反叛后到处散布她是妖女的流言,能养起义军,是她偷了仙人的东西,现在已经偷不到了,仙人将惩罚她,还给他们下了旨意,只要抓到这妖女,就要将其投河沉井。
徐凤不愿再从游戏中拿东西出来以证清白,将记忆留存在游戏里,潜入军中杀了那些带头反叛的将领,让游戏重回时间长河再寻新主,在山中自刎而亡。
3. 第 3 章
3.
塞恩斯伯里来自遥远的星际时代,这个时期的联邦女性在社会上已经占据主导地位,但她游历边缘地带,却发现绝大多数地区,女性都处于被压迫的状态。少数母系氏族地区,雄性即便处于低位,也很少会遭到如雌性般非人的折磨,而这全因雌性可以生育,一旦生育权不在雌性自身,雌性就会被当成生育的工具。
这款农场游戏,就是塞恩斯伯里游历时期创作的。
但遗憾的是,测试没几次后,塞恩斯伯里就因难以治愈的基因病离世了。她的精神体保留在游戏中,附着在金刚鹦鹉上,每次绑定玩家,还会随着玩家的游玩修复游戏。
游戏经历了好几代更迭,从一开始,玩家种下一小片地就能收获大量的作物,到后来作物不断减产,种子的获取也变得严苛。
因为她发现,收获变得简单,很容易将人养出好逸恶劳的性子,玩家们随便劳作一下就能吃饱喝足,又何必去自讨苦吃。况且,她已经离世,没有人能汲取游离能量温养游戏,保证农场的生态,等她精神体彻底消散化作养料,几代以后,即便她不做更改,游戏中劳作成果也会逐渐变得低少。
为了让游戏的寿命更长,她只能让玩家肝起来。相比外界付出收获不成正比,肝游戏是一定会得到正反馈的,即便玩游戏也会变得辛苦,但总体比起真正的种地,还是要轻松多了,至少对种过地的人来说。
徐凤虽然没种过地,但前世是个很爱玩游戏的性子,农场游戏这点肝度,在她记忆里甚至都比不上某些4399小游戏。
徐凤不但留下了宝贵的起义经验,还留下了大量的游戏攻略——
游戏中自带种子,但只能通过投喂金刚鹦鹉获取,投喂作物,就能收获对应作物的种子,如果金刚鹦鹉心情好,还能随机收获一种种子。
虽然种植也能培养出种子,但产量会降低,只有通过金刚鹦鹉便捷改良种子,保持产量。
除人以外,成年活物不能进出农场。人也基本是以精神体的状态进入农场,如果连身体一起进入,就要考虑好时机,因为每天每次只能进入三个小时,超过时间就会出现恶心呕吐的排异状态。
金刚鹦鹉和狼狗可以随主人进出农场,因为它们不算活物。这俩都有不错的战斗力,算是塞恩斯伯里给玩家留的保命手段,它们不会死,被击中后只会回到游戏中,休养现实时间三天又能活蹦乱跳。但最好不要一直指望它们,甚至依赖它们。
继承虫族将军和兽皇记忆后,以精神体状态学习她们的锻炼方式,加强自身武力。虽然种族差异导致,很难学会她们全部手段,但也比普通人的三脚猫功夫强得多。
再就是养殖,需要先攒金币和材料建造对应的功能建筑,通过中控台购买畜苗、禽苗。金币有多种方式获取,可以向中控台出售种植的作物、养殖的动物,也可以是平时农场捡的垃圾、外面带进来的各种物品。
想要养现实中的禽畜,可以带入活苗,从头养起。功能建筑可以改良品种,下一代活苗品种会更加优质。
上一代玩家死亡后,农场会初始化,留下的作物可以直接收获,果树和作物都会枯萎,需重新种植。留下满足平时食用和换取种子的作物,其他作物可换成金币,建造鸡舍,再换取鸡苗,肉鸡蛋鸡皆可。
肉鸡游戏时间一个月可出栏,蛋鸡三个月,前者满足吃肉,后者可以大量产蛋。
条件艰苦的情况下,养鸡可以最快变现,还能吃蛋补充蛋白质。如果前期特别缺肉,可以钓鱼捕虾,农场上方有湖,中间有溪,下方有海。中控台也可以购买鱼苗投入湖中,但不建议养鱼,可以围湖养鸭、鹅,有条件还可以多养猪、牛、羊这些性价比更高的家畜。马、驴等工具性质的牲畜可以等有了根据地,换了活苗在现实中养。
游戏有背包、有制作栏,背包顾名思义就是装东西的,三十格,每格上限999,可以一定程度保鲜,易坏的肉食最长保鲜时间为一个月,本身保质期长的东西保鲜时间也更长。中控台仓库很大,亦有保鲜功能,背包放不下的东西可以放中控台。中控台仓库也放不下,建议卖掉。
制作栏只能制作一些简单的工具。
中控台可以制作复杂的工具,可以便捷建造各类建筑,如畜棚、禽舍、鱼塘等等,能装修小木屋,在木屋中休息时可以加强精神体,扫去身体疲惫。还能扫描物件,获取图纸,只要攒齐材料,就能通过中控台直接合成。
如书籍一类资料,亦可扫描记录在中控台中。那位末世玩家,不但记录了大量珍贵的书籍,还录入了不少视频资料。凡是由中控台收录成数据的东西都不会被初始化,可以造福后人。
工具最好尽快升级到金属。收集木头修复溪边的木桥,矿洞在右侧农场山脚下,一共二十层,前十层铜,伴生锡矿,后十层铁,伴生煤矿,挖石头还会随机掉落石墨、石灰石、硫磺等等非金属矿,最后五层极小概率掉落金、银等珍稀矿物。
制作熔炉冶炼矿物、沙子,获得金属、玻璃后,可以在中控台制作酒桶、蒸馏器,可以制酒、盐。盐是生活必需品,酒可以卖给中控台,价值不菲。
还可以制作制药台,但只能制作酒精、绷带、止血药膏,其中青霉素需要制作培养皿,将橙子放置发霉后有极小的几率提取,不如种植大蒜,提取大蒜素。
其他药物配方需要在现实中收集药材喂给金刚鹦鹉,获得种子种植收获后方可通过炼药解锁。
游戏和现实有时间差,游戏中流逝十天,对应现实一天。召唤游戏菜单可以在左上角查看时间,有游戏时间也有现实时间。
攻略面面俱到,天照理了理,开始忙碌。
游戏中收获作物的方式十分简单,用游戏初始赠送的工具石镰刀即可收割一大片,作物会自动收入背包。留下的秸秆、果树可以砍掉,会掉落基础材料。
天照找到制作栏,用收集到的材料搓出草绳、木板,再到中控台将一部分作物卖掉,搭建鸡舍,卖作物的钱刚好还能购买一公两母三只肉鸡鸡苗。
劳作的时候,精神体很容易累,她几乎一步三喘,好在吃食物可以缓解,其中番茄收获了五十多个,支撑到她看到小鸡从鸡舍里出来,叽叽叽地啄着地里的杂草。
在又吃过一颗番茄后,天照有些想吐,意识到自己身体在游戏里待的太久了,连忙带着金刚鹦鹉和狼狗出了空间。
她明明在游戏中忙碌了很久,但现实里,树影的方向几乎没有动过。
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山坡上,被狼狗拱了拱,狗嘴凑过来咬开她手上绑得并不算结实的草绳。
“嗷!”
天照头晕目眩,浑身上下哪哪都很不舒服,有种病后的虚弱感,她努力爬起来,对狼狗道:“我给你们起个名字吧。”
她摸着狼狗的脑袋:“你叫疾风。”
至于金刚鹦鹉,就叫“凌空”。
疾风又拱天照的身体,好像要用嘴把她叼起来。
天照一手撑在地上,主动往它身上趴。
疾风等她趴稳了,将她驮了起来。
狼狗的身躯庞大,恐怕连现实中的狼都比不过,几乎和驴差不多高大。名字丝毫没有取错,疾风驮着天照,腾风跃下山坡,几个起落,稳稳当当踩在了地面上。
至于金刚鹦鹉,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但天照可以感应到它,知道自己只要呼唤一声,它就会回来。
“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她的身体没法长时间待在游戏农场里,意味着她每次进入游戏,身体必须要有安全保障,虽然她能感觉到外界的情况。
以后再进入游戏,疾风可以留在外面为她警戒。
有疾风在,她们找到了一处山洞,凌空也终于飞了回来,往外面的枯树上一站,嘎嘎叫唤。
【没有,什么也没有!】
【饿了,饿了。】
这才吃了多久?她阿奶在必要骂饿死鬼投胎了。
不过天照刚好也要换种子,她招呼凌空,喂给它一小把黄豆。
地里收获的作物共有七种,麦子、稻子、黄豆、番茄、土豆、萝卜、白菜。果树收获桃子、梨、苹果、樱桃、橙子。
之前喂给凌空三次番茄,共出了十来颗番茄种子,一个红薯块茎。
凌空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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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生了】就会拉出种子。
给疾风喂,只会收获一大坨可以制作加速肥的便便。
【生了生了。】凌空吃完黄豆又喊了起来,但天照定睛一看,地上只有一坨可收集制作增产肥的便便,并没有种子。凌空已经拍拍翅膀又飞远了。
天照只觉好笑,摸摸眼巴巴的疾风,喂给它一根萝卜,再次进了农场。
、
摸索了七天。
天照收集木头、石头和杂草制作了鱼竿、篝火,又下矿、挖河泥,制作熔炉、陶锅、陶碗等等工具。
她用斧头在现实中砍树收集材料,也可以用制作栏制作基础工具。铜斧砍起来很快,有了食物,她也慢慢有了力气,每次精神体在木屋小床上休息,精力也能恢复得更快。
用锄头挖地里的虫蚁,可以和煮熟的米饭制作鱼饵,增加鱼儿上钩的几率。
虽有徐凤记忆攻略,一开始还是不熟练,游戏时间一天后,她终于掌握了钓鱼的技巧,之后都很顺利,每天都能钓十几条鱼。制作的蟹笼还抓了好些虾蟹螺蛳。
这些东西卖给中控台并不值钱,三十条鱼才能卖一金币。作物和牲畜更值钱。作物产量大,以量取胜,而一只成熟肉鸡就可以卖三金币。一金币又可以换三只小鸡。
现实七天时间,游戏中过去了七十天,长得快的作物,如萝卜,已经收了两茬。黄豆也收了一茬。
禽舍三十只肉鸡已经满员,而且也能陆续出栏了,她即便是一天一只,也不在话下。
这七天,她努力下矿,终于挖到了铁矿,冶炼出铁锭、玻璃,制作出了蒸馏器,蒸馏提炼出了她的第一捧盐。
雪白的盐装在陶罐里,沾一口在舌尖,完全没有阿奶珍惜的那些粗盐苦涩。
而盐,是官家严加看管的生意,天灾战乱,盐价早已飞到了天上,可她得来却如此轻易。
她杀了一只母鸡,炖在陶锅里,只撒上些许的盐粒便鲜香扑鼻。
她凑在篝火前,和疾风露出如出一辙的渴望的神情。
她已经能顿顿吃鱼,那些鱼不加盐也香,和萝卜一起炖,鲜甜可口。
她在中控台制作了脱壳机,早在三天前就能吃上白米饭和白面饼,日子前所未有的充实满足。
可此刻,往陶锅里撒上盐,将揉好的面饼贴在陶锅边上,她却突然没有那么满足自在了。
山洞外,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她却能日日吃鸡,顿顿吃鱼,蔬菜水果换着口味。可她因为盐想到了她阿奶,想到了她逝去的阿娘,想到了她生死未卜的两个姐姐。
她阿奶偏心偏到了嗓子眼,她阿娘却护犊子得很,大姐被人羞辱,传出不好的流言,是阿娘上门去骂得人家三天不敢出门,让那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大姐道歉,也是阿娘坚持,不肯把二姐也和大伯娘的小女儿一样扔进山里,养到七岁大,能干不少活了,这才将二姐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
朱家已算得上是朱家村的富户,不然也不能供两个孙儿上学,可他们的日子还是难过至此。
自她记事起,她们娘们几个就从未曾尝过一口鸡肉,逢年过节都只用饼子抹抹碗底沾个肉味。
何至于此呢——
在徐凤前世的记忆里,在塞恩斯伯里的记忆里,甚至在那些异族人的记忆里,都没有像她们这么苦的。
只有徐凤投胎转世后的十五年,可与之一比。
【得到金手指,我本应该很开心,可我只是吃个肉,又不是做了什么伤风败俗天理不容的事,为什么要避于人前。】
【人人都说自己天命所归,我又有什么说不得,就因为我是个女人吗?要是我没想起来前世,当个缩头乌龟也罢了,但想起来了,我怎么甘心躲躲藏藏一辈子。】
就在天照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陶锅里的鸡汤陷入思索时,疾风突然收起口水滴答的舌头,利落地站起来,冲出山洞外“嗷嗷”吠叫,前所未有的凶恶。
头顶上,金刚鹦鹉也发出嘎嘎的警惕叫声。
【有人,有人!】
喊完便唰地飞进了山洞,昂首挺胸地站在天照的脑袋上,抓紧了她的头发。
4. 第 4 章
4.
此处山路崎岖,艰险异常,一队侍卫打扮的壮士护着中间一男一女踉踉跄跄地闯进山中。
“林护院,且在这里歇一歇吧,我儿快坚持不住了。”女人扶着身边的年轻男人,率先喊住了为首的带刀男人。
男人扫了眼周围,看了眼天色:“那就在这里歇一歇吧,但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落脚处。还望夫人和公子务必再坚持坚持。”
这男人是江家的护院,领的是一众卖身于江家的家丁,女人则是柳州知州的续弦,许婉。她扶着的则是知州亡妻生下的嫡长子,江子诚。
许婉乃是柳州一户富商的女儿,嫁给江知州后一无所出,对江知州的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在柳州素有贤德之名。
这江子诚却是个顽劣不堪的,十五六岁的年纪,走了几段山路,还不如他继母体力好,累得气喘吁吁,一听能休息,哎哟哎哟地一屁股坐到石头上。
许婉:“大郎,可是累了,喝点水。”
江子诚却一摆手:“我渴了自己会喝,你少来这套。”
许婉无奈一笑,退坐一旁,竟也当真不再劝了。
江子诚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继续献殷勤了?平时不总爱对着我们嘘寒问暖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许婉:“我何时装过,大郎可不要误会。我不继续劝你,是觉得你说的也有理,你如今也到成家的年纪了,岂能如小儿一般不知饥渴。”
江子诚怀疑她在阴阳怪气自己,正要驳斥几句,忽然一抽鼻子:“什么味道?”
他其实又饥又饿,嗅到空气中鸡肉的香味,当即如野狗一般耸着鼻子佝着身子往树林里钻,已全然顾不上形象。
“大公子?”林护院连忙跟上前,想要阻拦。
“有人在林子里炖鸡!”江子诚这时候竟灵活得像一只捕猎的细犬。
“大公子千万不要乱跑,这荒山野岭只怕没人炖鸡,倒是少不了穷凶极恶的野兽。”
“等等,林护院,我好像也闻到了鸡肉味。”
“真的,就是大公子跑的方向传来的。”
有家丁惊呼附和。
一群家丁确定没有闻错,竟都跟着江子诚往山林里钻。
此处已入了深山,如今又是天灾饥荒,万一要是遇到什么饿极了的野兽,只怕要伤到大公子,林护院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冲到了前面。
但就在这时,山林中响起狼的嚎叫。
一阵窸窣响动,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狼从林中钻出,鼻腔中喷着气,冲着江子诚一行人龇牙,金色的眼瞳危险地眯起。
到了这里,那鸡肉味已经彻底掩盖不住了,但没有人敢继续上前。
林护院紧盯着那头野狼,一手拉住江子诚,将他往自己身后藏,紧张腿软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只有这一头狼……”他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可思议。
这里有人炖鸡,还只有一头狼,说不定这狼是有主的,是有高人避祸隐居在这山中,还是普通猎户藏在山中?
江子诚也压低了声,竟显得有些兴奋:“能不能杀了它,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过一条狗?”
【打不过,打不过!】
突然,一只怪鸟尖叫着扑扇过来,猛地一爪子挠在江子诚的脑袋上,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它已经凌空飞远,嚣张地扇着翅膀睨着底下这一群不速之客。
“啊!”江子诚发出愤怒地惨叫,“这什么怪鸟,它挠我,林护院杀了它!”
“够了!”
身后却传来一声怒斥,许婉站在一众家丁身后,向着狼狗和鹦鹉的方向拱手:“妾乃柳州知州之妻,今日奉夫君之命,携犬子前往云县探亲,路过叨扰,无意得罪,还请见谅。”
江子诚却丝毫不领情,回头愤怒道:“不过就是一条狗一只怪鸟罢了,你在这低声下气什么呢?难道林护院带着这么多人还能打不过?”
他说着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扔过去,却被林护院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手。
“公子,还是听夫人的吧。”
林护院心说,打不打得过,他难道还不清楚,这条狼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狼狗。他在柳州这么多年,常与三教九流接触,少不得与一些猎户相熟,见过他们打到的林狼,俱都比眼前这头小了起码一半,这要是头狼,底下还不知道埋伏了多少狼随从,就算没有狼随从,这狼一看就是吃饱喝足的,恐怕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抗衡的。
还有那只鸟,冷不丁从空中给人挠一下,要是挠到眼睛,够人受的。只看江子诚捂住的地方还没止住血,就该知道轻重。
他们要去的地方路途艰险,何苦在这里耗费人力。
江子诚没想到林护院也站他继母那边,其他家丁也怯弱不敢上前,愤然转身:“一群没用的东西。”
林护院脸色难看,但也不敢多说什么,盯着那条狼狗,见它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这才带着队伍缓缓后撤。
从始至终,林中没有别的动静,只有一狼一鸟,紧盯着他们。
林护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许婉上前:“大郎……”
她话还没说完,被江子诚猛地推了一把,好在被家丁扶住。
江子诚:“别靠近我。”
许婉踩空石头崴了下脚,疼得眼神冷了下来,冲关心看过来的林护院摆摆手:“走。”
一行人没能休息半点,又继续往前。
空气中那鸡肉味儿越发鲜明,直往人心肺里钻,队伍里不少家丁咽起了口水,往鸡肉味儿飘来的方向望去。
那头狼一直跟在他们身侧,一副要送他们到底的样子。
江子诚不忿地冲着狼狗龇了下牙,瞥了眼林护院和身边的家丁,突然出手,将一直捻在手里的那块石头扔了出去。
“江子诚?!”许婉怒喝出声,可惜已经晚了,那狼狗嚎叫一声,躲开石头,冲着人群冲了过来。
空中,怪鸟嘎嘎叫出声,也向江子诚俯冲而下。
“快保护我!”江子诚忙不迭往林护院身后躲,可惜,他这时候才真正领略到怪鸟的攻击能力。
林护院明明已经抽出长刀,向着空中劈砍过去,怪鸟却还是从他刀下钻过,挠向江子诚的脸,又从另一个方向炮弹般射出。
家丁们挥刀砍向狼狗,亦都被狼狗躲过,对方身躯高大却迅疾如风,左突右闪,反倒让这些家丁们乱了阵脚,差点砍到自己人。
狼狗将江子诚扑倒在地,一口咬在他腿上。
江子诚抱着头哀嚎不已。
“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
狼狗一脚蹬在江子诚肚子上,在林护院刀劈砍下来之前跑开。
那刀堪堪停在江子诚肩头。
其他家丁更是连刀都不敢出,生怕没砍到狼狗还误伤了江子诚。
江子诚大腿衣服都被咬破,鲜血直流,一只眼也被怪鸟挠瞎。
许婉脸黑如锅底,林护院等人更是不知所措。
“夫人,这下该怎么办,公子这么严重的伤势若是不找大夫,恐怕……”
林护院没敢继续说下去。
江子诚这回倒是听明白了,回过神来,捂着一只眼睛,腾出手在空中抓挠:“母亲,母亲救我啊,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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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许婉却蓦地冷笑了一声,“那你怎么还找死。”
江子诚从未听继母这么冷言冷语地说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护院也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许婉。
江子诚还在求饶,一口一个母亲,喊得前所未有的亲昵。
许婉的眼神却越发冰冷,她突然从头顶抽出一支尖锐的发簪。
林护院一时不明所以,直到那根发簪被用力捅进了江子诚的心口。
“夫人?”林护院和一众家丁大惊失色。
许婉倒还算镇定,确定地上的人抽搐了一下,已没了生息,这才直起身。
“你说,此事如何解决,从这里去云县,还要翻过起码两座山,若是回柳州,倒是近一点,但兰海卫叛军围城,你们谁能给他找大夫为他救治?难不成你们背着他去云县?”
林护院双唇嗫嚅了一下,竟无力反驳。
他想起昔日柳州城里对许婉的赞赏与褒扬,再看她此时动手的干脆利落,只觉此妇人心机深重,口蜜腹剑,哄得一群人团团转,连知州大人都没能识破她本色。
许婉攥紧了簪子:“林护院,如今云县、柳州都不好再去了,倒不如你们护送我南下寻我父兄,届时必定重重有赏。”
她索性说得再直白些:“你们的大老爷江寻洲此番守城,九死一生,云县虽说是他宗族之地,可没了江子诚这嫡子,你们自行过去,只怕讨不了好。”
林护院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有家丁愤然:“林护院,不能听她的,老爷待我们不薄,她杀了公子,不若我们也杀了她,带了信物去云县,至少要给江家一个交代。”
林护院几番斟酌,看向许婉的眼神发冷:“我不信你,你这个女人表里不一,哄骗得知州大人将公子托付于你,我们跟你南下,到了你的地盘又能有什么好处。”
许婉心底一凉,连忙争辩:“林护院,我一介弱女子,你们杀了我更没有好处可言,你们护送我去南方,那边尚且时局稳定,你们还可以重新安家立业,我父亲薄有家财,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林护院却不肯再听:“行了,南方路远,我们就不陪你上路了……”
他说着抽出长刀向许婉砍去,却被人挡了一下。
还是那家丁,挤眉弄眼:“林护院,既然这女人已经不打算留了,那早杀晚杀又有何区别,倒不如先让我们兄弟几个痛快痛快。”
他话音还未落地,许婉扭头就跑。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许婉扑向狼狗的方向:“大人救命,我愿服侍大人,只求大人留贱妾一命。”
林护院惮于狼狗的凶恶与灵活,迟疑了一瞬。
【救救救。】
【咬他,咬他!】
金刚鹦鹉呼啸着从空中扑向了那些家丁。
狼狗越过许婉,也咬向林护院。
一众训练过的家丁手持大刀竟然也奈何不了一只狼狗,更有金刚鹦鹉空中打配合,将众人抓得头破血流,顾头不顾尾,很快有家丁扔了大刀,噗通跪在地上,悲呼:“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愿为大人当牛做马,只求大人饶小的一命。”
林护院也不过多坚持了几息,双膝一软,只求保命。
许婉躲在狼狗背后两三米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这时右侧林中响起窸窣动静,意识到那高人要出来了,她连忙跪伏在地,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她答应了服侍这位高人,希望将来下场能比被那些家丁折辱要好一些。
她攥紧了手,紧张地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5. 第 5 章
5.
众人匍匐在地,只能看到来人的脚,瘦小如幼童,踩着一双草鞋,穿一条干净的夏布裤子。
来人捡起一把大刀,带着狼狗走向林护院的方向。
狼狗呼哧粗喘,粗重的鼻息喷在身侧,激得林护院绷紧了身躯,以为自己死期将至,直到噗嗤一声,右脸溅上几点血迹,身侧一名家丁了无声息地软倒在地。
这幼童在家丁中逡巡了一圈,不知杀了几人,等再回到林护院身边,这才开口说话:“挖个坑,把他们都埋了吧。”
她扔下了三把石铲。
林护院意识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顾不上惊讶这声音像是个小女孩,连忙埋首答应:“是,大人。”
他带着身后两名家丁起身,大着胆子瞥了眼那幼童,发现这果然是个小女娃,可能也就十岁左右,肤色黑黄,脸颊饱满有肉,眉毛浓黑,双眸也乌黑有神,鼻梁左侧有一颗粟米大的痦子,头发出奇的短,只到耳下,看起来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娃,就是有点怪异罢了。
不过,从她气色来看,她显然过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在这兵荒马乱天灾不断的年月,应是家里确实有些神异,否则供不起这样一个女娃。
林护院发现这女娃竟然将那些受伤严重的家丁都直接砍死了,不过也是,在这深山受了重伤留着也没用。
至于挖坑埋人,估计是怕天热尸体腐坏惹出疫病。
林护院带着两个家丁找了一块土壤干结没那么严重,石头也少的地方,开始挖。剩下三个家丁则将那些尸体,包括江子诚的尸体也都堆到了一起。
天照身后,许婉一直没等到大人出现,不由大着胆子向面前的女童询问:“敢问小姐……”
天照:“不必叫我小姐,虽然我同意你服侍我,但我不喜小姐这样的称呼,我也不是什么小姐。”
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娃。
许婉一怔,待意识到自己要服侍的是个小女童,不禁大喜过望,这意味着就算面前的女童再如何折辱她,她也不至于丢了清白。
“是,”许婉想了想,仍称呼,“大人。”
林护院等人在那挖坑,天照便问面前跪伏着的人:“你们如何进了这山里?你既是知州的妻,为何不早早撤离去安全的地方,怎么这个时候还往山里跑?”
许婉不敢隐瞒,忙哭诉道:“大人有所不知。堂堂知州岂能弃城而逃,我等作为知州的妻儿,自然是要与知州与全城百姓共进退的。”
只是,知州大人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的香火,因而纠结许久,在兰海卫叛军彻底围拢柳州之前,将许婉和大儿子从暗道送出,只是他们途中又遇上流民和下山打劫的山匪,这才迫不得已进了深山。
也是仗着一行家丁有刀,有功夫,他们才敢翻山越岭,越走越深。
许婉早就想离开了,江寻洲是知州,她又不是。而且当年嫁给江寻洲也非她所愿,而是父兄为了家业,想跟新来的地方官攀个关系。她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尽自己所能让自己过得舒服些,所以她处处讨好夫君,装得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也总算是得了知州大人的信任,这才能在关键时候被知州大人托付,护送大儿子去云县寻找庇护。
哪知道这大儿子是个顶顶不靠谱的——知州大人一共就两个儿子,小儿子是侍妾生的,不过三岁,肯定是扛不住路途颠簸的。
如今这样的世道,许婉也不想别的,只想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面前是个女童,又是她要效忠的主人家,她知无不言,将自己来历一一道来,以表忠心,盼着以后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听完了,女童没有急着发话,片刻后才问她:“你没为知州大人生个一儿半女?”
许婉苦笑道:“倒是生了一个女儿,五岁时伤寒没了。”
她是早产,自幼身子骨也不算好,后来是父亲找了个女武师教她强身健体,到十三四岁才好些。
可能还是因为幼时亏了根本,嫁人后,还是不如那些身子本就强健的女子易孕。但如今也算是成全了她,让她跑得没有牵挂。
“不知大人是否想留下这些家丁?自从世道乱起来,江寻洲就在田庄私下养了些能打的家丁,他们大多已经成家,心有挂碍,出来前江寻洲还将他们家人改了良籍,得了江寻洲天大的恩惠,恐怕不会为大人尽心。”
天照不解:“田庄没有被起义军掳掠?”
“自然,但积攒的粮食都早早送进了城里,这些家丁的亲眷自然也被关在了城里。”
但起义军虽说也烧杀掳掠,却不会像乌奴一般疯狂屠城,再加上江寻洲承诺会庇护这些人的家眷,因而他们其实还有机会再见到自己家人。
江寻洲作为知州,若是拼死抵抗,万一城破,那江家一家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江寻洲要送许婉和长子出城的原因。
本来江子诚若是安分,许婉还能和他到云县避祸,结果江子诚非要惹是生非,还把这深山野林当他父亲掌管的州城,不可一世。那江子诚被咬成重伤,她也是迫不得已将他处理了。
有江子诚在,这些家丁还会有所顾忌,但没了江子诚,她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她不得不暴露出自己狠辣的一面,原以为可以让这些男人不敢小瞧她,再搬出父兄家财,以利相诱,让他们护送她南下,可哪里知道,这些男人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她说的话,他们都不当回事。
也是,父兄南下甚至是走了之后才给她留了封信,他们凭什么相信送一个外嫁女南下能得重赏。
许婉看到林护院抽刀的时候是很绝望的,好在柳暗花明,她灵机一动求助大人,到底还是保住了这条小命。
只是,跟着这女童,也不知前路如何,难道要在这山里过一辈子?
她忍不住问:“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天照道:“我进山之前,曾听说兰海卫起义军杀穿了昌南府,占领了元州及辖下四县、柳州三县,柳州城不过是仗着地势苦苦坚持,起义军势如破竹,破城只是时间问题,是不是这样?”
许婉道:“确实如此,甚至不仅仅是元州柳州,还有常州和辖下乡县都已经被完全占领,两个卫所不战而降。”
山南省金河以南几乎都沦陷了。
“那你觉得柳州城还能撑多久?”
许婉苦笑:“柳州城孤立无援,昌南府被占,斩断了朝廷支援的后路,若是坚壁清野,就是围而不攻,那些要饿死的百姓也会大开城门迎接义军。”
天照听到她这番话,有些欣慰,将许婉的定位拉高了一些,问她:“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劝你夫君直接投降?”
许婉心说,到底是女童,才能问出这样轻率的话。
“他是一方父母官,又有读书人的气节,若是轻易就向叛军投降,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辱骂。”
“天下人,”天照似是觉得可笑,扭头看她,“哪边的天下人?”
许婉一惊,已顾不上礼节,抬眼望向天照:“难不成,大人是觉得,起义军才是天命所归?”
天照并不回答,只道:“读书人的气节是最没用的东西,但他若真当自己是父母官,就该站在百姓的立场为百姓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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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为民宁死不屈,是为气节,为了自己的名声,还能称得上是气节?
、
天照并不急着离开,一行人也只能在附近暂且住下来。
天照只允许许婉接近她的山洞,让许婉给林护院等人送去石锅、石斧等工具。
有饥肠辘辘的野兽闻到血腥味跑来,被林护院带着家丁砍杀,刚好能填肚子。他们许久未尝肉味,即便野兽瘦得也是皮包骨,他们也垂涎欲滴。
没有水,生活不便,在疾风的带领下,他们循着草木浓密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湿润的山坡,往上爬了四五米,终于看到一小股往下淌的山泉。
用锅接了水,他们没一会儿就炖上了肉汤。
天照出来看了一眼几人,见他们还算安分,给了一小包盐,道:“既是要效忠于我,我自不会亏待你们,但若是敢两面三刀,今日喊着当牛做马,明日就吃里扒外,能留个全尸,已算是我对你们的恩赐。”
听到效忠二字,几人都面面相觑,但无人敢取笑怀疑面前的女童,被狼狗紧盯着,只是连声应诺,林护院看清手里的盐更是惊疑不定,他跟随知州,也算是见过世面,可从未见过这样白花花的盐粒。
这女童确有神异。
还是许婉率先面不改色道:“多谢大人,妾必肝脑涂地。”
天照瞥她:“你既然已脱离夫家,不必再自称妾。”
许婉微怔,回道:“是,奴家晓得了。”
天照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回了山洞。
他们在山里一共住了十一天,这十几天,在女童的吩咐下,林护院时常带人出山打探消息。
十一日晚,柳州城破,城门外,浩浩荡荡的起义军进城,烟尘四起。
三日后,林护院伪装寻亲的流民,给城门兵塞了铜板,顺利进城。
城内不说十室九空,也是人烟寥寥,兰海卫起义军精兵披甲持枪巡视州城。这些人穿的都是大晋朝正规军甲胄,如今却已是朝廷叛军。
林护院在城中晃了一圈,闪进一处小巷,扣响房门,却不想,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进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入目只有院中凌乱的拖行痕迹、大片的血迹。
林护院扑过去,捡到一只幼童草鞋,肝胆俱裂,却不敢哭出声来。好半晌,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再次闪到一处暗巷,翻墙而入,连推三扇门,终于在角落揪出一对蜷缩着吓坏了的母女。
可惜,不管他问什么,这对母女都只是哆嗦着摇头。
州署戒备森严,知州不见踪影,州同知秦大人倒是进出自如,知州府大门紧闭,亦有士兵把守。
直到逛到北门,寻到一捕快,林护院才知大人头颅已被斩落悬于城门之上。
林护院很快赶回山中禀报天照。
“大人,小人已经向昔日一位有点交情的捕快打听清楚了,此次城破,全因州同知秦大人力主投降,甚至趁知州大人不备,砍下他的头向起义军递投名状。知州府上亲眷俱都下狱,奴仆全数被砍杀,亲眷也不日要问斩。知州府门前血水未干。小人,小人的妻子也没了……”
林护院跪在天照面前,浑身颤抖,双眼通红。
他虽然早知知州大人负隅顽抗必然下场惨烈,可他没想到,他妻儿藏得那么深,竟也会被找到。他得知州大人信任,在那州同知秦老贼面前也露过脸,而知州大人的妻儿不见,他肯定会想到抓人来问,不能抓他,自然抓他的妻儿。其他家丁不足挂齿,家眷反倒逃过一劫。
“你想为妻子报仇吗?”天照垂眸问他。
6. 第 6 章
6.
林护院做梦都想,却听面前的女童道:“可你杀了一个州同知,还会有下一个州同知。况且,州同知恐怕也算不得是罪魁祸首。”
林护院双唇嗫嚅:“那就都杀了,再杀了那狗叛军。”
虽然他做不到,但也不影响他怒火上头,大言不惭。
女童也不嘲笑他,只摇摇头:“兰海卫起义军军头,原是兰海卫一名百户,他理应效忠朝廷,却举兵反叛,一开始还是除暴安民,均田均富,后来竟打出创开明盛世,均田均富的口号,狂妄至极。你觉得这是为何?”
林护院恍然:“是朝廷……”
天照:“我曾与流民共处,听闻天灾战乱四起,若是朝廷赈灾及时,轻徭薄赋,也不必背井离乡。起义军起义之初,或许也只是想着先杀一个朝廷狗官,等杀了一个就发现还有下一个,既然杀不完,那就干脆推翻了一切重来。你妻子之死,知州之死,千千万流民之死,能将罪孽单单归咎于一个狗官,一队叛军吗?但你要说只是朝廷的问题,可世世代代的王朝,不都是这副模样?”
林护院已经有些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照显然也不指望他回答,只看着他眼睛掷地有声道:“是这个时代,从一开始就错了。”
为什么徐凤在千年前揭竿起义,千年后,这片土地的百姓仍然躲不开王朝周期律,还在为生存和压迫而呼嚎。
林护院变得茫然,他妻子之死,是整个时代的错?那他又该如何报复?
面前的女童真的只是女童吗,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堪称大逆不道……可他又无法反驳。
林护院试探着问:“大人,我们是也要揭竿而起吗?”否则大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大话”,但就凭他们几个人?
他在自我怀疑,一旁凝神听着的许婉却一消听闻夫君惨死的黯然迷茫,变得有些激动,双眸晶亮地望向天照:“大人,我曾听闻历史上亦有女子揭竿而起,你若要起义,我必誓死追随。若是能建立一番伟业,也能名垂青史,就是不能,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遭。”
等到那时,她不再是知州的妻,不再是一名死了丈夫的寡妇,也不是谁的女儿,而是乱世中为了百姓为了反朝廷压迫悍然起义的女中豪杰。这何尝不能是一名女子的归宿,何其壮烈!
林护院从妻子死去的悲愤中冷静下来,却觉得有些儿戏,但他身旁的家丁也有些被影响了,俱都期待地望着天照。
林护院想不到自己该如何做,他还是想为妻子报仇,便只好问:“不知大人有何安排?”
天照:“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现在甚至还不到起义的时机。
虽说她这话的意思和等着也没什么区别,但因为家丁识字不多,林护院只是稍懂一些,只抓住一句“称王”,也不免激动起来。
许婉家中为她请过女夫子,自是能听懂言下之意,但这话是从一名女童口中说出,这让同为女子的她也不禁豪情万丈。
称王,称王,女子也能称王?虽然匪夷所思,但万一能成,她岂不是也能凭从龙之功做一女官?
、
在山中这些日子,林护院等人丝毫没有饿着,偶尔能打到一些小猎物,许婉也会从大人那里领到一些蔬果粮食,有上好的白面,有比成人拳头还大的林檎,还有水灵灵的黄芽菜。白面没见过这么白的,林檎黄芽菜也没见过质量这么好的。基本是他们这些日子完全吃不起的好东西,要知道金河中下游四省大旱五个月,又有蝗灾,能挖到些鲜野菜都算奢侈。
林护院被大人差遣进城探查情况时,他还曾想过大人就不怕他一去不回吗,但当他走出深山,看到那些曝尸荒野的流民、城中惊惧的百姓,猛然回过神来,他一去不回,还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这里条件好,家丁们一个个都待得不想走,在林护院打探城里消息的同时,一名叫江三的家丁,也在打探附近山匪的消息。
前几日那些山匪一直没什么动静,尤其是起义军驻扎在柳州城外时,他们龟缩在山里,生怕被起义军顺手给灭了。
这日江三也带了消息回来:“他们又开始下山抓流民了,可能是看起义军进城了,暂时不会管他们。”
天照赏了林护院一个桃子,一把樱桃,赏了江三一个桃子。那樱桃是极为罕见的水果,一看就鲜甜可口,惹来许婉和众家丁艳羡不已,争先恐后要为天照做事。
许婉只恨自己是个女的,如今乱世,上哪儿都不方便,只能在天照身边为她打杂。
天照:“接下来听我安排。”
、
青山寨脚下,一群高瘦男人挥着鞭子,将一群新逮到的两脚羊赶到一处崖脚,这处有一棵足够三人环抱的古树,树干粗糙笔直,直入天际。
要不是树皮、叶子汁液有毒,恐怕都不能活到这么粗壮。
领头的人将手放进口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哨,过了好片刻,头顶才放下一道藤篓。
几个男人将两脚羊拎起来塞进去,后面几个投靠山匪的流民被赶着愣头愣脑地上前帮忙。
领头的男人眼睛亮得发邪,睨着藤蒌里蜷缩的皮包骨架子咽口水:“又有肉吃了。”
崖顶上,袁老六正和齐老三带着一群手下将那些两脚羊拉上来。
虽然在这山上勉强也算不缺吃喝,可袁老六还是觉得心底发慌,他迷迷愣愣的,若不是齐老三拉他一把,他怕是要跟着藤篓栽下去。
用力一把将最后一个装两脚羊的篓子拎上来,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愣着干嘛,放篓子呀。”
被催促了一声,袁老六来不及细看,刚好那篓子里的两脚羊也被人拎了出来。
“这个细皮嫩肉,这个好。”拎人的男人口水腥臭,快流到下巴了,才反应过来吸溜一口。
大部分两脚羊都被送进了猪圈里。
“当家的,这次抓了一批肥羊,这只最肥!”最好的那批被送到了大当家面前。
男人拎着一只给大当家看。
“大当家吃了这肥羊,定会更加威武不凡,届时带着我们一帮兄弟,抄了那柳州城的狗官。我们大当家的才是众望所归,天命之子,还怕那些个卫所出来的叛贼匪兵?”
有人附和:“说得好。”
这当家的是个屠夫,腰带上还挂着一把杀猪刀,自觉气势不凡,闻言也是喜笑颜开:“赏!”
手下喜不自胜,又凑近了些:“多谢大王,多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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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拎着的两脚羊像是没了气息般垂着头,但只看身形,确实是只肥羊,脸蛋圆圆的,衣服也干净,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还没吃过饥荒的苦头。
“好好好,果然是只小肥羊。”男人凑上前,抬起面前小肥羊的下巴。
袁老六就站在一旁,蓦然瞥到肥羊脸上那颗粟米般的痦子,大吃一惊:“这是,这是……”
大当家不耐烦:“这是什么?”
袁老六:“没,没什么?”兴许是他看错了。
大当家脾气十分火爆,竟一脚将人踹飞了出去:“最烦人赖赖唧唧的。”
袁老六一头撞在墙上,晕头转向间还在想他到底有没有看错,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呼。
“当家的!快救当家的,有刺客!!”
“嗷嗷!”
【杀人啦,杀人啦。】
【你才是肥羊,都是肥羊!】
怎么又有狼叫又有怪叫,袁老六迷迷糊糊地望去,就见大当家竟也和他一样躺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大厅中央,只有一瘦小身影站着,再看,身影旁竟有一匹威武不凡的天狗——他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狗。
凡是来砍人的,都被这幼童用一把泛着白光的剑刺穿了心脏,那只天狗也几乎是一口一个。空中还有怪鸟盘旋。
没多会儿,大厅中便只剩那一人一狗站着,外面有人往里冲,她一步步往外杀,所过之处,尸体横陈。
袁老六浑身发冷,躲在其中,假装自己也是一具尸体。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瑟瑟发抖,牙齿打颤,只惊惧地想着,这是两脚羊吃多了,冤魂回来索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人声。
“大人,这都是您杀的?”
那回应的人是一道稚童的声音:“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的,这都是吃人的山匪,不必多留。”
很快,大厅里进来了两个人,一人发现了袁老六。
“这还有个漏网之鱼。”
袁老六心里悲怆不已,可看那大刀从头上砍来,竟生不出求饶的心思了,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也不错。
终于,他眼前一黑,万事不知,过往皆为尘埃。
、
青山寨地势险要,地形复杂,如果没有人带路,很难找进来。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为了能被抓到山上,天照不惜再度扮成流民。
她安排江三随她一起,江三假意不敌山匪,献出身上一小把麦子主动投靠,俩人一路上趁人不注意就往地上洒稻壳,林护院许婉带着人跟在后面,有稻壳指路,这才没有跟丢。
林护院从猪圈里赶出一批尚未下锅的两脚羊。江三也赶来一批最近投靠山匪的流民——这些人里几乎全是男人,只有少数几个勉强能看出姿色的女人。
天照:“一会儿就要杀了这些两脚羊下锅,谁有经验,过来帮忙。”
流民群中,有几人迟疑着上前。
天照却道:“砍了。”
整个山寨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许婉在一旁吐得天昏地暗。
林护院头疼地上前:“大人,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置,如今天热,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该腐臭了,处理不好怕是要生疫病。”
7. 第 7 章
7.
天照凭空掏出五个熔炉,林护院带着一群流民搬尸体,花了足足一下午,才将这几十具尸体化作飞灰。
看到天照有如此神通,那些本来神情麻木的流民在一个妇人的带领下,开始向天照磕头。
“仙人救命呐,求仙人大显神通,救救小人吧。小人愿意为仙人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天照却莫名想到徐凤,当年最早收人的时候,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也一口一个仙人尊着徐凤,也愿为她当牛做马在所不惜,可后来,也是这些人,一起反叛了徐凤。
若是没有徐凤的经历警醒着她,仗着身怀外挂,天照或许也会觉得自己就是仙人,不是仙人,也是天命之子,被这群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不是天命之子,否则她不会投胎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娃,但她又是幸运的,否则也不会绝境之时柳暗花明,有了与这世道对抗的资本。
她不是天命之子,但她可以是天命所归。
既然这乱世人人都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她“神赐”在身,又有何说不得。
天照看向率先跪下来的那名农妇:“你叫什么名字?”
“贱妾刘氏。”
天照:“既是要给我当牛做马,姓名不能敷衍,这天底下如此多刘氏,日后你背信弃主,我如何寻仇?”
农妇大惊失色,忙趴伏在地:“仙人,我本贱民,如何敢背弃仙人。”
“少说废话。”
头顶明明是稚童之声,却冷得如腊月寒冰,农妇虽然满心不愿,却不敢再多嘴,连忙认真回道:“贱妾曾有闺名刘三丫,只是后来嫁人,夫家婆母多以刘氏相称。”
天照并没有注意到农妇眼里的痛意,听到名字才满意,招来一旁许婉,递给她一套在山寨里好不容易找到的纸笔:“登记所有人的名字、年龄、户籍地、出身、特长——就是擅长什么,山上是否有亲属,山下是否有活着的亲朋,都不能遗漏。你们几个也要登记。另外再教教他们规矩,不必动不动下跪山呼海啸,有这功夫不如多干点活,把山寨打扫干净了。”
天照找了个角落带着疾风凌空进了农场。
自登录游戏,一晃二十多天,农场内也已过了两百多天。作物成熟飞快,好在成熟后不会像现实中一样衰败,也不会长到结种子老化的程度。
有了铁制工具后,她开辟了三十亩农田,其中十亩种蔬菜,十亩种麦子,十亩种水稻,另种了十六棵果树。除了之前收的那些水果,还随机出了一棵桑树苗。
作物成熟周期长的,都已收过一轮,果树却起码要等个三年才能看到结果的希望。即便是现实时间,也要将近半年。
另有肉鸡舍两间,蛋鸡舍两间,猪舍一间。
其它牲畜她还不打算开始养殖,她每日打理田地圈舍就已经耗费许多时间,剩下的时间,她需要全部用来加强自己。
林护院等人不过是忌惮她身边的狼狗和鹦鹉,她自己从未出过手,他们只要有那个坏心,一试便知她底细。
因此,大部分时间,天照都在农场中练习虫族将军和兽皇的本事。
虫族将军种族天赋,力大无穷,可以举起比自身重达几十倍的重物,但她们自幼也会锻炼,以力量为美,长大后,举重最强者最受追捧。
天照每日参照虫族将军的方式,一点点往上加重。身体每日只能进入游戏空间现实时间三小时,但这三小时锻炼下来,也让天照从最开始只能举六十斤石头,到最近已能举起一百二十斤。
再有兽皇,是一只虎族兽人,种族天赋使然,极其擅长打猎战斗,游泳爬树也不在话下。她们从幼时到成年也会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以精神体的状态,闭上眼,天照便可以在脑海中看清兽皇锻炼的姿态,模仿她,学习她。她还让疾风陪练,一开始她完全追不上疾风,跟不上疾风动作,到如今勉强能摸到疾风尾巴,还能在疾风咬过来的时候握住它的嘴。虽然疾风只当和主人打闹,并没有尽全力。
但这已经够了,精神回归□□,只要稍作适应,她就能将在农场中学到的内容融会贯通。现在林护院等人打猎攻击的动作在她眼里已经成了慢动作,早已没有刚遇见时的敏捷和气势。
这才是她敢混入流民再做两脚羊深入山寨的倚仗。
、
入夜,山寨大厅前的空地终于被打扫干净,也腾出了几间干净的房间。
众人围坐在灶火前,渴盼地望着面前咕嘟作响的陶锅,里面煮的稀粥,米香扑鼻而来,勾得他们口水直流,恨不得现在就抱着陶锅痛饮一番。
他们实在是饿得狠了。
好不容易等到米粥煮开,刘三丫带着两名洗干净手的小丫头给大家盛粥。
一阵无言中,只有呼噜呼噜吞咽稀粥的声响。
终于有人不顾米粥滚烫一口气喝完,毫不满足,一看天照正站在陶锅前看他们,竟突然上前跪伏在地恳求:“仙人,仙人,求求仙人了,再给小人一些吃的吧……”
但他话没说完,一把锋利的铁剑自他胸口穿身而过。
正喝着粥的其他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照:“所有吃的也是我辛苦劳作得来,看你们为我干活,我才分你们一些,但若是张口就要,都看看他,记住他的下场。”
她话音落下,火边噤若寒蝉,一时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哔剥声。
过了片刻,还是刘三丫先反应过来,连忙向天照磕头:“大人,我们一定尽心尽力为大人干活。”
天照倒也不是那么冷血无情,她自己也是饿过的,经历过流民之苦。
见大家都识趣地跪下要为她干活,她缓和了语气,道:“我也不为难大家,你们听话,干得好,我自然会让你们吃饱穿暖。”
“是,大人。”流民们异口同声。
天照让他们起来继续喝粥。
许婉已经和林护院等人私下吃过了更好的,带着纸笔来找天照。
天照翻了翻许婉的登记册,发现许婉落笔还是很有规章的。不过天照想到徐凤记忆里那些表格,觉得可以传授给许婉,这样册子看起来应该会更直观,便于管理。
还有那些缺胳臂少腿的简体字也能拿出来用,要让这群懵懂麻木的流民以后能明理通达。
徐凤曾懊悔,她太心急,忽视了对手下的教育,导致这些人还保留着原始本能和冲动,一些政策和计划在军队中难以推行,也导致最后她一手带起来的起义军轻易就被别人忽悠了去。
所以扫盲很重要。
“不错,很仔细。”天照给了许婉一个桃子。
许婉欣喜不已:“多谢大人。”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个幼童的夸赞满足,还会因为得到她的奖赏而得意,不过这幼童毕竟不一般,有神迹在身。
说不定日后真能成事呢?
这让许婉心里充满了干劲和期许。
天照:“以后你和林护院等人早上随我学习上课,上午将你们学到的再教给那些流民。下午带着这些人干活锻炼。山泉边有荒地,可以开出来种上。”
山寨上水资源也并不算丰富,旱灾影响是方方面面的,目前只有一口山泉能用,种些耐旱的红薯应该没有问题。
“猪圈、鸡舍都可以清理干净,日后养殖。”
许婉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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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这学习上课是作何?”
知道天照有神通,许婉都没有多问没有种子畜苗怎么种地养殖。
天照对许婉比较耐心,道:“开智。日后你就知道了。”
许婉保持期待,应诺:“好的大人。”
等林护院等人过来,天照让许婉重复了一遍,又对他们道:“接下来上课劳作,你们所有人的吃食都不会再分开。”
今天不过是给这些流民一个下马威罢了,就凭他们这副气虚体弱的样子,要想助她成事,不如等下辈子。所以明天开始,她要先给这些流民养身体。
“每日三餐,早晚喝粥和鸡蛋饼?每天中午米饭管饱?还有炒鸡蛋?逢五炖一次鸡?”许婉越记嘴张得越大。
这未免吃得也太好了,都比灾荒前都富裕了。
天照补充:“课堂不守纪律,不认真学习,劳作懈怠,都要罚没伙食。严重违反山寨规矩的,一律诛杀。”
吃得好,但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别想在她手底下混日子。
、
天照连夜用金属、木板等材料做出了造纸机、榨油桶,用杂草纤维、作物秸秆制作了大量纸张,又将挖矿收集的石磨和木棍放在中控台上,制出了一批铅笔。
她在中控台将末日女留下的语文、数学幼教书籍打印出来,还打印了几本她自己要看的历史书、政治书。
幼教内容十分简单,她自己翻着书跟着视频过了一遍,很快就掌握了。
、
翌日一早,许婉一听到那鹦鹉嘎嘎的叫声就连忙起了身。
没想到她出来,刘三丫比她还早。
刘三丫做事十分麻利,又十分主动,自觉揽下了做饭的任务,上前来问许婉,今日吃什么,还是先干活。
许婉带着她进了自己房间,让她取角落的食材。
“早上取十个鸡蛋,中午取十五个鸡蛋,晚上取五个鸡蛋。早上和晚上的鸡蛋都和面粉做成鸡蛋饼,中午的都做成炒鸡蛋。”
相当于一天三十个鸡蛋,对一个山寨近五十的流民来说,已经算少了。不过许婉并不清楚这一点,她只觉得给流民吃这么多鸡蛋是浪费,但大人安排好了她哪敢反驳。
刘三丫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望着角落那成堆的食材两眼放光:“这么多,这么多鸡蛋,这如何使得?”
昨天晚上不是还喝粥吗?
许婉看到她反应比自己还大,满足了,微笑道:“大人让你们吃,你们就吃,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为大人干活还回来不就好了。这可不是给你们白吃的,等上课,我会和你们讲清楚山寨的规矩。”
刘三丫忙道:“好的好的,小人知道了,管事娘子放心。”
她说完一顿:“就是这个鸡蛋饼和炒鸡蛋该如何做,是不是要有油和铁锅才行?”
许婉:“等中午我会问大人的。”
不过到了昨晚临时搭的灶台边,俩人发现地上有一个大油桶,里面竟然是清亮的豆油,灶台上已经摆了一口铁锅,一口大陶锅。
这顿早餐吃得众人如梦似幻,浓稠清甜的米粥,还有掺了鸡蛋咸香扑鼻的鸡蛋饼,这是他们配吃的吗?
有流民掐了一把自己,竟疼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时间,不少人竟也低头抹起了眼泪,瘦削的脸庞上神情终于不再那么麻木。
“要是,要是我儿能吃到就好了……”有人痛哭懊恼。
“感谢仙人,我这条命从此以后就是仙人的,那朝廷的狗贼只恨我们死得不够多,仙人却能让我们吃饱,以后仙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行流民纷纷附和,向着天照的房间用力磕头。
8. 第 8 章
8.
吃过早饭,天照却并不急着给许婉等人上课,而是将人都聚齐了,通知所有人。
“从今日起,你们在我手底下讨生活,会记分。上课认真者记一分,回答问题积极且能至少答对两道题,记两分,训练劳作勤奋刻苦,不曾扰乱队伍纪律者,记一分,不抢食、不浪费食物、饭前便后洗手、不随地如厕,再记一分。”
“第一日满足五分的人,第二日不但可以吃到全部的食物,还能再多得一枚鸡蛋。满足四分者,方可吃到全部食物。只得三分者,要扣一顿食物,得两分者,要扣两顿食物,得一分者,饿一日,一分都没有的……”
天照那张稚嫩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个笑,轻飘飘扔出两个字:“诛杀。”
流民们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也只记住了“杀”这个字眼。
虽说天照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女童,可此刻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想到她昨日杀人的果断,一时都噤若寒蝉,有人甚至双股战战,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诛杀了。
天照让许婉过来:“你来和他们解释。”
对着许婉,这些流民终于胆子大了些。等许婉用温和的语气将天照的话又重复一遍后,有人敢问了。
“许管事,我们一把年纪了还要上课吗,我们记性都不如孩童了,只怕夫子教的东西都学不会啊。”
这话问到了众人心坎里,人人都心有戚戚地点头。
许婉:“放心,不会很难的,况且,就算实在答不出,保持课堂纪律,好好听,也能得一分,劳作训练吃饭都遵守天照大人定下的规矩,也能再得两分,只要有两分,就够你每日吃一顿了。大家若是害怕,今日尽可一试,今日不算分,也能吃到三餐。”
又有人问:“那若是实在做不到……能离开吗?”
许婉也笑了笑:“实在做不到,那就只有去死了。”
众人哗然,却又听许婉道:“去当流民也是死,天照大人都已经给了你们机会,只要你们肯努力,就能吃饱喝足,你们却还要去当受苦受难的流民,那还不如由天照大人帮你们早日解脱。”
“许管事说的对,”沉默中,还是刘三丫先扬声道,“难道今日早食不好吃吗,大家没吃饱吗,只要努力得到三分,就能至少饱餐一顿,如今去了哪里能有这样的好事?”
“对,对啊。”
“说的也对。”
“咱们如今也无处可去,至少在这里还能有口饭吃……”
流民回过神来,终于不再当哑巴,反而积极主动,问天照许婉何时上课。
天照这才让许婉发下木牌。
这木牌是宠物铭牌,巴掌大,天照在中控台制作的时候便对照登记册输入了他们的名字,现在可以叫名发放。
届时每完成一项任务,由老师用毛笔在背后画正字便可。
有了狗牌,今日便可上课了。
、
早上的课让林护院江三等家丁备受折磨。只有许婉,听得两眼炯炯有神。
她本来就基础不错,那些缺胳臂少腿的字在女夫子带给她欣赏的书法中也略有见过,只是那些啊哦鹅的奇怪字母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像是汉人文化。
还有数学,一翻开书就让她升起极大的兴趣,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简便数字,这要让她父兄看见了,一定会立马爱上。不过这些简便数字也有不便之处,那就是账本容易被人改动造假。
连铅笔她都能很快掌握,还觉得比毛笔更方便,只是写出来的东西也容易被人动手脚,但若只是用作学习工具,她感觉能让人更快掌握写字,着实是个好东西。
天照也不强求林护院等人,给许婉上完课,对她道:“你记得留意流民中擅学和有基础的人,如果学得好,可带她们早上过来上课,由我亲自教授。”
又对林护院江三等人道:“你们跟不上我的进度,以后就去听上午许管事的课,她会教得慢些。”
听到那些流民喊许婉管事,天照索性给正名了。
又道:“早上的时间你们也别闲着,带着那些流民巡山挖草药或者野菜。”
一是巡山可以锻炼身体,二是,流民中有擅采药的人,刚好可以为她备药种。
、
这一天,流民们过得无比充实,始终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中午竟然真的是满满一大碗米饭,不够甚至可以再加。
菜只有一道番茄炒鸡蛋是荤菜,另两道都是素菜,一道炒土豆丝,一道炒萝卜丝。番茄和土豆都是从未听过的食物,但吃起来味道却不错,尤其是番茄,和鸡蛋一炒,是别样的咸酸风味。
晚上,孩子们都被天照带到了另一桌。
天照仔细看过登记册。
两脚羊中,以年幼女童为多,足足有十一个。柔弱妇人、女子次之,共有七个,最后是四个男童。其中那十一个女童,有九个是孤儿,被抢作人羊时,父母要么被山匪砍死,要么遗弃逃跑。而剩下那两个女童,还是被亲属主动献上。
晚上的食物和早上一样,只粥里多了一些青菜碎、紫菜碎——有些流民明明骨瘦如柴,脖子却粗大如老树桩。紫菜是天照放在海里的蟹笼捞到的海藻,吃了可以防治大脖子病。
天照还让刘三丫给孩子的粥里加了虾和螺肉。蟹笼只要多放几个,每日都有所出,堆积在那里,天照一个人也吃不过来,有些水货再过个几天都该过期了,只做肥料可惜,变着花样给这些孩子加粥里就不错。
打小养好了身体,长大也能更强壮。
刘三丫在旁看得抹泪,对这些孩子道:“还不快跪下谢过仙人,此番能遇仙人,吃到这样神仙食物,仙人对你们可算是再造之恩啊,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仙人。”
许婉在旁道:“是效忠大人。”
她说完看了眼天照,见她没有反驳,知道自己说对了。
在刘三丫的指点下,这群孩子给天照磕了三个响头,鲜虾粥入肚肠,也将效忠大人四个字铭记于心。
天照叮嘱了一句:“若是吃了有身体不适的,以后就喝蛋花粥。”
、
经历过第一天试课,大家都发现拿到两分并不难,甚至只要注意些,三分也完全没问题。
上课即便听不懂,只要抬头挺胸听了,一分便能到手,其他任务,不过是劳作训练努力些,这些他们自然擅长,吃饭如厕再讲究些,又是一分,翌日两餐便能到手。以山上的条件,能吃到两餐,已经远比他们天灾前生活优渥了。
这下再没人心里嘀咕着跑了,甚至死心塌地追随天照大人,还不禁感慨,神仙就是神仙,这要是地主老爷,他们就是累死累活,一日赚的都不够这山上的小半顿。
、
第二次上课,其他家丁都带着流民去巡山了,林护院和江三却留了下来。
这堂课,林护院勉强跟上,江三却学得抓耳挠腮,即便认真听了,面对抽问也束手无策。
天照直接点名:“江三,学不会不必勉强,你更适合由许管事教导,明天开始就去上午的课堂吧。”
江三只能无奈答应。
但他也知道,自己没能强行留下,以后也只会越落越远。
许婉则带了两名女子,一名男童进了早上的课堂。
两名女子,一名叫葛裘,十四岁,是小地主的女儿,有一点基础。另一名女子和那男童则是姐弟,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叫林怀柔林弈鸣。林家在苑县开了家小医馆,林父是大夫,只是起义军进城的时候被砍死了。家里存粮不多,母亲早亡,没了庇护,姐弟俩被迫跟着兄嫂流亡,想来找柳州的大伯,却没想遭遇山匪,兄长亦被砍死,姐弟和嫂子成了两脚羊。
嫂子目不识丁,只是擅长刺绣。
天照问林怀柔:“你们可擅长医术?”
林怀柔:“父亲教过一些,但兄长更擅长。”
她是迟早要嫁出去的,父亲自然不会用心教她,可惜兄长也已经被山匪砍死了。
至于弟弟,两岁擅学,被父亲视若珍宝,费尽心思改籍,就是想要培养弟弟科举,奈何……
、
流民们在山中安安分分住了七天,终于养出了些肉,腰背都挺直了些。
这日刚好逢五,休沐,不上课、不劳作,要清扫山寨,洗浴自身。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凑到一起,等刘三丫带着两个妇人举着剪刀要给大家剪头发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抗议了。
“我不剪,就是杀了我也不剪。”女人挪到一旁树桩上侧身坐着,暗自抹泪。
一旁有男人向刘三丫求情,嬉皮笑脸:“她不剪就不剪嘛,剪了她头发和剪了她命根子有什么区别。”
刘三丫瞪他一眼:“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许管事说了,每个人都要剪,这会儿剪了,等天冷了就能长出来了。”
女人又袅娜地走过来,对刘三丫道:“可那许管事林护院不也没剪,不是说有什么肥皂吗,洗干净不就好了?”
刘三丫往一旁退了退,道:“那是因为许管事她们身上没虱子,只要是没虱子,衣着干净的,大人都特许不剪。”
“难道那肥皂洗不干净?那可是仙人赐下的东西。刘婶子,你就放过我吧,我保证,我能用那肥皂洗得干干净净的。”女人一看她退了一步就知自己被嫌弃了,却也面色不变,习以为常地露出讨好的笑,眼睫上挂着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谄媚着道。
刘三丫极为看不惯她这样故作姿态,若不是知道大人喜静,又讲规矩,她怕是要拿出乡下泼妇骂街的气势来,将她骂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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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笑了笑:“我说了,我说的不算,你剪也要剪,不剪也要剪。”
女人到底还是被按到座位上,一头齐腰的头发被一刀两断。
刘三丫也不讲究手法,剪到齐耳的位置,掉下来的头发都让人扫进篝火堆里。
眼见养了几年的头发粘了尘土,在火里化作飞灰,脖子脑袋都空空荡荡,又轻飘飘,女人心里仿佛也空了一截,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出声。
“怎么了?”林护院陪着天照从深山采药回来,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
女人听到声音,连忙擦了擦脸,看到林护院双眸一亮,像是想说什么,又瞥到一旁天照,忙正色,向天照福了福身:“大人。”
接着,她又看到天照身后的许婉,竟是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天照将她神态尽收眼底。
上山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生动活泼的人,这让天照来了些兴致,道:“你哭什么?”
女人眼泪还未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天照:“想说什么就说,特许你畅所欲言,就是骂我,这次也绝不罚你。”
女人忙跪下道:“大人,您供我们住,供我们吃,让我们过上神仙日子,奴家哪儿敢骂您,为您当牛做马都来不及,只是,就算奴家甘为大人脚踏,也怕奴家这副肮脏的身子脏了大人的鞋底。”
天照:“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原名李蓉,花名芙蓉。”
“你是柳州花月坊的妓女。”
李蓉没想到天照如此直白,脸色一变,却不敢说什么,只有无地自容趴伏在地。
她不知道自己身体正微微颤抖,如风中残柳,可怜又无助。
天照留意到人群中有几个男人都不自觉露出怜惜的神情,却有更多人都面露嫌恶,离得近的,还要往后退两步。
天照却像是看不出李蓉的难堪,又问她:“你是如何成为妓女的?”
李蓉没想到只是剪个头发,就要被这么撕了衣服赤裸裸地扔在太阳底下,就算她是个妓女,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与坚持。她后悔了,那头发剪了就剪了吧,反正如今都回不去花月坊了,她也不乐意回去,以后找个愿意接盘的,就这么嫁了,当个清白农妇也挺好。
她这么想着,却听天照又问了一遍,这次语气更严肃了两分。
知道不能不回,李蓉只好咬着唇道:“回大人,奴家父亲曾为州署一吏目,为了讨好州同知秦大人,将奴家送给秦大人做侍妾,后来秦大人又将奴家赐给一马夫,那马夫喂马的时候不小心被马踢死了,奴家成了寡妇,邻里羞辱,娘家也跟着嫌我恶我,奴家无处可去,索性将自己卖进了窑子。”
左右都是被骂被欺负,进了窑子还能挣点银子。等真当了妓女,反倒没人骂她了,那些往来的文人骚客,兴致一起,还要为她写几句淫词艳曲,夸她知情识趣。
“这样看来,当妓女也不是你的错。”
这样的话,李蓉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免抬眼望向天照,触动地双唇抖动:“大人……”
妓女是父权压迫下的产物,面前的李蓉是个很典型的例子。
天照道:“打你生下来是个女子,你在你父亲眼里就是个可供交易的货物,你无法选择自己嫁给谁,无法保证自己独立生活,也没有人教你离了这些供你依靠的男人,你该怎么凭自己生存下去,所以,你将自己卖入青楼,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不是你的错。”
李蓉眼泪夺眶而出,一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家多谢大人体谅。”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的心思,或许因为面前的大人同为女子,她更能体会她的心情。
这是不是意味着大人并不嫌弃她,那她从此以后也能为大人做事?
李蓉又重重抹了把眼泪,抬起头:“大人,奴家想进您早上的课堂,听您上课。”
不等天照回应,她又道:“许管事教的东西,奴家都能跟上,奴家本来也有一些基础,自幼便熟读女诫。若是大人不嫌弃,奴家必勤学苦读,为大人肝脑涂地。”
她说着还瞥了眼许婉,道:“奴家也曾向许管事自荐过,只是许管事没同意。”
她那时还真以为是大人嫌弃她。
她这一生就没过过好日子,前半生不是妓女也在被男人玩弄,当个妓女,被那商户之子带到郊外,还要被山贼掳来这叫天天不应的山寨,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该在无尽的折辱中麻木地死去,好不容易盼来了转机,以为自己终于能跟着仙人摆脱过去,可要是仙人也嫌弃她,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现在看来,面前的幼童果然是仙童,普度众生,岂会因她迫不得已的遭遇而怪罪于她。真正的仙人只会涤清她一身的罪孽,将她从泥沼中带出来。
9. 第 9 章
9.
没想到李蓉会当面告状,许婉不得不为自己争辩两句。
“大人,我只是觉得让她进早课影响不好,而且葛小娘子林小娘子她们也确实比她学得更好啊。”
因为天照定下的规矩,上课免不了提问,虽然李蓉确实能消化她教的东西,能回答上来,但她不像葛裘等人那么坚定,错漏也略多一些。
天照能猜到许婉的想法,明知故问道:“如何影响不好?”
见天照神色冷漠,许婉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也在李蓉身边跪下,道:“大人明鉴,我可没有凭空污蔑她。她作为青楼女子,和山寨男子拉拉扯扯,更是和林护院都暧昧不清。她如此风气不正,我如何敢将她放进您的早课。”
她话音落地,林护院也连忙跪了过来,面红脖子粗:“大人明鉴,小的只是帮了她两次忙。她没有做农活的经验,又行走不便,您又要求不论男女都要爬山劳作……”
他没说完,被许婉扬声打断:“你这意思,是大人安排的不是了?”
“当然不是,”林护院连忙俯首,但他嘴笨,实在不知该如何辩驳,只能懊恼自己上了那风尘女子的当,“小人知错,还请大人责罚,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绝不会再为任何人通融。”
天照又看向李蓉。
李蓉懊恼不已,指天发誓:“我若是能进大人的早课,以后绝不会再风尘作态。”
她虽不知天照给她们上课有什么用意,可她知道仙人是绝对不能容忍底下风气不正的,她还想过好日子,就必须遵守仙人的规矩。
爬山劳作是累,但也不是不能坚持,只要从此以后她都能踏踏实实吃饱饭,睡好觉。
能过一天好日子算一天好日子。
“都先起来吧,稍后再处置你们。”天照觉得今天有必要给大家一起上一次课。
不过在上课之前,她要让这些人畅所欲言。
她抛出两个问题。
一个是:“你为什么看不起妓女?”
一个是:“有没有人看不起你,羞辱你,欺压你?”
第一个问题好回答,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扭捏,见天照神色鼓励,就有妇人道:“妓女搔首弄姿,勾引男人。”
又有男人道:“妓女无情,骗人钱财。小人那儿就有一个地主,被妓女骗了为她赎身,结果那妓女跟一个走商的跑了。”
连幼童都忍不住发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妓女自是不好。”
林怀柔吓了一跳,连忙将弟弟揽过去:“鸣儿慎言。”
她没见过这场面,妓女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肆意谈论,尤其是,还不避着孩子。
她有些想带弟弟走,又未得大人首肯,不敢自作主张。
有人开头,其他人便打开了话匣子,什么关于妓女的流言蜚语丑闻轶事都说了出来。
李蓉又委屈又难堪,还有说不清的恼恨与愤怒,攥紧了衣摆,牙都要咬碎。
等其他人说完了,天照看向李蓉:“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想说什么都行,便是骂人也行。”
得了天照的允许,李蓉当即便忍不住了,指天画地:“你们说妓女勾引男人,妓女在那青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也就是当门邀个客,你男人若是心性坚定的,又如何会踏进青楼。那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不是谁把他绑进那窑子里的。”
“再有那妓女无情,就更是可笑。你们嫖客就有情有义?你们能说出个典故,我这也有道不尽的官司。就说我那桃花妹妹,被那书生骗得何其凄苦,说好了不管是否高中都回来为她赎身,她日日含泪苦等,也未见人影,为了给他守身,挨了多少打,自己攒了多年的银子也都为了买自己身子赔给了妈妈,后来撞柱而死,连个为她收尸的都没有,就那样被扔到乱葬岗……”
李蓉能说的故事,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她干了喉咙,嘶了嗓子,到最后已是字字泣血,轮到那幼童,李蓉神色稍缓,双眸含泪地望着他。
“倒是来个人教教奴家,什么是商女隔江犹唱后庭花。小公子,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了你读书,花了多少银子,费了多少心血,这样的心思能花那么一指甲盖在奴家身上,奴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奴家日日只能穿针引线,背那女诫,还要缠那三寸金莲,自小连闺房门都不让出,不说亡国了,就是城破了,又如何知?”
“不说我,只说你姐姐,你姐姐又比你差在哪儿吗,她不是同与你被许管事挑进大人那早课班吗?你怎么不问你姐姐知不知道什么是亡国恨?她没有成为妓女,不过就是比我走运些罢了!你们那父亲还把她当个人罢了!”
“她若是比你优秀,恐怕你父亲还要慨叹一句,奈何不是男儿身。她若是比你差一点,你父亲就该高兴,说你不愧是儿子,轮到你姐姐便该讥嘲一句女人就是女人。若是你们差不多,他便能当看不见,反正是要专门培养你们这些做儿子的。”
“长了个把儿的,果然就是了不起。这世道怎就对我们女子如此苛刻!”
她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唾沫四溅,涕泗横流,林弈鸣被她喷得面红耳赤。
他虽是读书人,却尚且稚嫩,只能回敬一句:“你,你胡搅蛮缠!”
林怀柔一边被李蓉触动,一边又要维护弟弟,竟显出几分手足无措,看了一圈,只能向天照求饶:“大人,鸣儿还小,可否让他先回房歇息?”
天照却笑了笑:“你看我年岁几何?”
林怀柔一噎,心说您可是仙童,这如何比得。
天照也不在意她的窘迫,还把矛头转向她:“你不说说,李蓉说的可是属实?不如你来回答一下我的第二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
有没有人看不起你,羞辱你,欺压你?
林怀柔几乎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但她很快意识到,她被李蓉影响了。
天照:“说出你第一时间的想法,你有没有想到自己父亲?”
林弈鸣打断:“子为父望,子不正,父自该训诫之,如何能称得上是羞辱欺压。”
天照也不和他计较,道:“那这样,不如说说你们父亲是如何训诫你们的。”
林弈鸣:“父亲确实严格,书背不出、题答不对、字练不好,再要是夫子告状,说我学堂不认真,都要挨戒尺。”
天照看向林怀柔:“那你呢?”
“我……父亲对我倒是没那么严格,我想学医,父亲总是敷衍,说他很忙,我只能自己看看医书。倒是有一次,我与母亲上完香回来,在大路上救了一名男子,等回了家,他知道后便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多管闲事,若是被人乱传失了清白,日后还怎么嫁人。”
她说完,众人都神色不变,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有人暗暗点头,想是觉得林怀柔一个女子,又不是真正的医者,确实不该管这个闲事。
天照:“我曾睡梦中窥见神国,神国女子亦可学医,与男子同僚丝毫不输。在神国,不管女子还是男子,都不若我们将清白二字看得重若千钧。她们一妻一夫,互相尊重,夫若不仁,妻便休,妻若不仁,夫便休。她们对女儿男儿一视同仁,不管女子还是男子,亦都能在官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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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但她们不会逼迫孩子选择从医还是从政,因为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天照将美化后的世界道出,反正这世界总是折中的,不管说出来信不信,至少让这些人有个概念,日后能往这上面靠一点边,都算是有所建树。她没说在塞恩斯伯里的联邦世界,主流都是女人当家做主,已算是考虑到他们的接受程度了。
她看向林弈鸣:“你父亲严格要求你,是指望你将来科举高中,荫蔽家中。他从未问过你意愿,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压迫。而这种压迫,不能全怪你父亲,因为他还受到另一重压迫,来自他头顶上的压迫。”
至于他头顶具体指代什么,天照并没有点明,林弈鸣也因此陷入思索。
“你父亲对你无所求,却只要求你守住清白,日后嫁人,看似他对你宽容,其实也是一种压迫。女子一定要嫁人吗?女子为何不能选择从医,为何不能与弟弟同学?为何一定要守住清白?为何不能是男人要守住清白?”
最后这句反问,让整个流民队伍都大开眼界,仿佛受到了灵魂的拷问。
“男人还有清白一说……”有人忍不住插嘴。
天照鼓励这样的发言,道:“那就当男人没有清白,可为何女人要有清白?这难道不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意志?这难道不是一种压迫?女人出嫁前,就要为未来的夫婿守贞,尚且不认识对方,父亲就也帮着那名陌生男子守护女儿的贞节,全因男人都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娘子。可女人难道就不需要一个光明磊落的夫君吗?”
“男人受了几千年的教育,知道他们利益一致。可女人就不是了,她们几千年来受的都是闺中教育。男人说你要清白,女人也觉得自己要清白,清白的女人还看不起不清白的女人。男人把女人逼进窑子里,再去逛窑子,却也不是男人的错,全是女人的错,男人和清白的女人要一起指责那窑子里的女人,这是何道理呢?”
李蓉:“说得好!”
被天照瞥了一眼,李蓉又冷静了一点,忙正色补充:“大人说得好。”
天照好笑,又道:“倒也不是说,男人就全都罪大恶极了。”
她看向人群中略带忿然颇不服气的男人:“也给你们机会说说,你们又遭受了什么压迫与欺辱。”
这些男人争先恐后地开口,无外乎是女人如母老虎,脾气大,声音大,人群里那个老实的更是说,他妻常打他。
还有人更是悲愤道:“她偷人,和那鳏居的猎户跑进了山里。”
天照:“那你如今是何下场?若是没有天灾战乱,你仍在你家中,你乡亲邻里可会辱你骂你逼死你?”
男人哑然:“那自然不会。”
他们最多只是嘲笑他,亲近的还会同情他,可怜他。
天照:“可若是男人偷人,不,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那就当男人哄骗了一名未婚女子,被抓住后,这未婚女子可能像你一样如常生活?”
男人:“……自然不能,她已失了清白,没有人会要她。”
刘三丫在旁忍不住红着眼眶插嘴:“我们村里便有这样的事,那女娃后来被逼得跳河了。”
这下大部分男人都闭紧了嘴。
只有少部分男人负隅顽抗:“那是她失了清白,自古如此……”
天照却不再与他们议论:“这还是最浅层的压迫,父压子,夫压妻,男人压迫女人,都是被转嫁的压迫。好好上课,日后你们还会明白,这些都不算什么。让你们沦落到这山上,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耕,若非遇上我,连命都保不住的,是那些真正压在你们所有人头顶上的东西。”
10. 第 10 章
10.
这堂课上得所有人都若有所思,剪头发时都安静了不少。
回了房间,天照门前又跪了一地。
天照让他们起来,先问李蓉:“你还有什么事?”
李蓉道:“大人,奴……”
她顿了一顿,学着许管事改了自称:“我没什么事,我就是想向大人再表一表决心,我一定会好好上课的,绝不会再做伤风败俗的事坏了山上的风气。今后我这条命就是大人的,大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她一开始不明白天照的用意,还恨她揭自己伤疤,可在那痛快淋漓地倾诉之后,又听了大人的发言,只觉身心一轻,那压在背上的东西都像是被粉碎了,随风而去。从此以后,只要有大人理解她,别人再骂她婊子贱人,她也不会再暗地伤神。
天照“嗯”了声:“那就这样,你先去洗沐吧。”
李蓉心满意足地下去了。
天照等她离开,扭头对忐忑的许婉道:“你也没有犯下大错,以前的生活让你习惯了这样处理事情。只是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交代你的,你都要按照我的意思做到位。只要上课认真,以后也自会明白我行事的意图。这次就罚你晚食分给别人吧。”
听完,许婉只觉大人宽容,松了口气,道:“是,大人。”
最后是林护院。
相比起来,林护院此人在男人中还算老实。
天照:“寨中巡逻、护卫目前都交给了你,你要是敢带坏了山上风气,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林护院想到大人明明年幼杀人却不眨眼,流民只是乞食,就被一剑捅穿,哪里敢怀疑这话,只差点扑通一声又跪下,连忙低头应诺:“大人,小的一定吸取教训,绝不再犯,保证将青山寨守得如铁桶一般。”
天照:“纪律不严不能治军,你作为护卫队表率,更要从重,罚你三日晚食,并领五杖,让江三动手。”
林护院:“是。”
、
山上的水不多,因此天照特意给厨房留了几大桶农场的水,让大家今日洗漱。
除了剪头发,还要互相搓澡,用肥皂打了沫,从头到脚都要搓洗干净。
这要是刚被抓到山上,这样搓洗怕是要下锅,就算不下锅,那时候也受不起这样的折腾,难免伤风感冒。
但这些日子,大家都长了些肉,看起来至少有个正常人的精气神了。
中控台能做均码的衣服,杂草、作物秸秆会掉落纤维,能织葛布,收获大量作物后,并不缺纤维。天照一次性拿出了几十套夏布衣,一人一套,都是短打,绳子系着,也不讲究什么尺码,能遮肉就很不错。
许婉最后过去,也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等她洗完换上新衣,这处临时搭起来的澡棚也空了,正要离开,却听角落里传来水声伴着呜咽声。
她顿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刘婶子?”许婉有些意外。
刘婶子平时看着雷厉风行,就是一个村野农妇,竟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她撑着木桶,一边洗一边抹眼泪。
听到声音,刘婶子身体一僵,连忙往后退了退:“许管事。”
“你没事吧?”
“没,没事,”刘婶子犹豫了下,道,“就是今日听大人上课,想起了一些往事。”
许婉也想起来刘婶子最后那句发言,她还记得刘婶子双目赤红的模样。
莫不是那村子里的故事,其实是刘婶子自己的故事?
意识到这一点,许婉不欲再多留,道:“刘婶子,快些洗吧,免得水凉了。天气虽然热,但大家身体虚,还是受不得凉。”
“我晓得的,多谢许管事提醒。”
许婉不愿揭人伤疤,想着快点离开或许能让刘婶子自在些,但她要走,忽又听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我为何也要逼她,我的三丫……”
、
许婉的晚食,被她送到了李蓉面前。
李蓉挪开一点凳子,撇撇嘴:“这是干什么?”
许婉:“大人罚了我晚食,让我分给别人。我想,应该可以分给你。”
“可我又吃不了这么多。”
许婉:“没关系,能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再分给那些孩子。”
李蓉看她一眼,轻哼一声,像是不屑,但不等许婉说什么,她还是从中挑了一块鸡蛋饼:“行了。”
许婉想起这些日子的事,还是不禁有些感慨,道:“其实我也没比你好多少,我父亲虽没把我送人,却也逼我嫁给了一个大我近二十的男人,让我去给一个也就比我小三四岁的男子当继母。”
李蓉没想到许婉会说这些,本想呛她,你这才哪到哪儿,却见她神色悲怆,显然心里也不好受。有时候,人的苦不是和人比出来的,就如那句话说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蓉微顿后道:“我曾听过你贤名,还曾羡慕过你,可你也过得不好,我如今也算是痛快了些。既然我们女子都过得如此艰难,那以后也别互相为难了。”
许婉笑了笑:“自然。”
、
许婉将剩下的粥和鸡蛋饼送到孩子桌上。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自是来者不拒。
之前有家长抢孩子食物,被大人知道了,便定下了规矩,凡是抢食的下一顿都将自己食物也给孩子,不许吃了。这才让这些孩子能安心地享用比其他人更好的晚食。
许婉感叹大人真是用心良苦,也只盼着这些孩子长大后能惦记着大人的好。
那林弈鸣要了一块鸡蛋饼,向许婉道谢:“多谢许管事。”
许婉道:“不必,要谢就谢大人吧。”
听到大人二字,林弈鸣的眼里便多了一些困惑,眉宇也皱了起来。
“你可是对大人不满?”许婉问他。
“自然不是。”他吃大人的,靠着大人庇护,如何敢对大人不满,而且大人对孩子恩宠万分,晚食的粥里,鱼虾都是换着来的,他从前在自家也算过的富裕,都不曾享过这样的口福。
只是他素来接受的教育与大人所说相悖,这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他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他觉得女子可怜,可又觉得书中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可惜夫子不在,不然他还能问问夫子。
许婉不知他想什么,只想开解他:“那你可是对李蓉不满?”
“一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尤其是听过李蓉的遭遇。
“她邻里娘家怎能那样待她,将她逼到无路可去。”其实他想说,再怎么样,李蓉也不该自甘堕落进青楼,可面前许婉肯定不会想听他说这样的话,便咽了回去。
“放心吧,许管事,我不会对李蓉姐姐怎么样的。”林弈鸣展颜一笑,让许婉不必担心。
许婉笑道:“小公子深明大义。”
不过许婉显然不知,入夜后,林弈鸣和姐姐林怀柔散步消食时,还是问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
即便日子过不下去,又怎能自己将自己卖进青楼,不是自甘堕落是什么呢。可大人却完全没有谴责李蓉的意思。
林怀柔道:“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鸣儿,你未经她苦,如何能知她是自甘堕落而非走投无路。焉知她不是九死而后生。”
是了,他为何要如此苛求一个青楼女子?林弈鸣眼中不解散去,蓦地顿下脚步,向林怀柔拱手:“多谢姐姐赐教。”
林怀柔莞尔,拍拍弟弟的肩:“鸣儿只是一时想岔罢了。”
、
寨中只有一个林怀柔略通医术,天照安排她为所有人看病,尤其是女子。
如今没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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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出病来,大部分也治不了,最多处理处理外伤,女子麻烦一些,如果有妇科病,既影响生育,也影响身心健康。
天照只在山中挖到一些艾草稍微能派上用场,便安排给大家晚上烧水洗□□。
她亟需要更多的药,这日索性带着江三、许婉下山进城。
柳州城和空城无异,起义军抢不到东西,大军消耗又大,没有过多滞留,只待了半个月便开拔前往下一座城,柳州城中只留下三千将士驻守,柳州原知州一家被斩首抄家,州同知秦大人被提拔为新任知州,听命于兰海卫起义军天圣大将军。
城门处有士兵宣读大将军留下的布告,警告进城的流民勿要扰乱城中秩序。
江三、许婉乔装打扮,脸上抹了黑灰,头发凌乱污糟,牵着一名同样邋里邋遢的小姑娘。
三人混在流民里,由江三左摸右摸,掏出几颗铜板,也不查看什么户帖、路引,就这么混进了城中。
进了城后,许婉牵着天照,带着江三,很快找到一处角落。
许婉:“这里有个狗洞,能进这布庄。”
这庄子是她父亲给她的嫁妆之一,另有一成衣铺、一杂货铺,一田庄。
知州大人刚来没什么家底,后来有了孝敬,又有她费心,花了几年时间铺开摊子,终于让知州大人一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后来天灾,生意完全做不下去,田庄也几乎没什么产出,她把其他的都卖了换粮食,只留下原来的嫁妆,几间空铺子,一家荒了的田庄。
这些铺子看起来都被光顾过,门口贴了官府查封的封条。
她一开始和江子诚离开,就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除非江寻洲投降依靠那天圣大将军。
可惜江寻洲不降,但好在她也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用天照给的石铲在狗窝底下挖了好几米深,许婉终于挖到了她辛辛苦苦埋的银子。
“我还当再也拿不回来了。好在这布庄早就被我清空了,他们一进来看庄子都落灰了,肯定不会细查。”
江三翻墙进知州府里看过,那叛军可谓是掘地三尺,将知州府翻了个倒仰。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没把银子藏在府中,而且她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杂货铺和田庄也各藏了两百两银子。
如今知州新官上任,允许部分流民进城,在州署建立新的户籍,一户只需交一两银子,还能落个民户。大部分流民在城门处就被拦下了,剩下的也很难拿出一两银子,但对一些人来说,却是钻空子改籍的大好时机。
许婉有些担心:“只是我这模样,进了州署难免不被认出来。”
原来贤名太盛也不是好事。
天照:“无碍,你已经装扮过了,他们应该没有那心思探究你底细,先让江三进去试探一番。”
果然,那登记户籍的吏目极为不耐,一看流民又脏又臭,十分懒得细看模样,全靠被登记的人自己嘴述,说几个特征写上,记上名、年龄、性别、籍贯等等,便算是登记好了。
吏目只稀奇地问了句天照头发为何如此之短。
江三点头哈腰道:“回大人,头发没注意被火燎了。”
这答案也算合理,吏目没再细问。至于江三、许婉化名同姓就更好解释了。
有了新鲜出炉的户籍,“一家三口”找到牙人,很顺利便以极为便宜的价格赁下了一处院子,一处铺子。
许婉对城中颇为了解,带着她们又去找义堂,但这次她不再进门,让江三带着天照进去申请行医资格。
这次花的钱比租院子铺子还多。
找义堂申请的行医资格没有医籍正规,但要拿到医籍,要么家里世代从医,要么通过本地的药局考试,虽说现在乱世没那么严格,但也比直接出钱买义堂的证明麻烦多了。
而且,她们也不需要那么正规。
11.第 11 章
11.
很快吴氏药房开张,只收药、抓药,坐堂的为女大夫,也只为女子看诊。
吴氏药房前空空荡荡,寥无人烟,连狗都不愿意过来闻一下。
坐堂的女大夫只能带着女童无聊地捡药。
倒是陆续有人送来大量药材,后院热闹得不行。
女童好奇地往后看,却又缩头缩脑,不敢多问。
女大夫索性带着她进了后院。
来送药的是春芝堂的药童,一改之前大街上看到的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喜气洋洋帮吴氏药房的女伙计卸药。
女大夫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因为春芝堂的大夫疫病中死了,春芝堂本来就生意凋敝,这下更没人去了,都要倒闭了,这些药材留在那儿也没用,现在有人大量收,他能不高兴吗。
那药童也看到了女大夫,惊讶道:“刘夫人,如何是你?原来这吴氏药房请的坐堂女大夫是你吗?”
刘夫人斜他一看:“如何不能是我。”
药童心说,你父亲疫病中不但没治好人,自己还死了,你怎地还敢出来。
原来这女大夫刘佩兰就是那春芝堂大夫已经嫁出去的女儿。
那大夫好歹对他也有些指点之恩,药童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他只是可惜这药房背后的主家,眼神不好。
他本来还想着春芝堂待不下去了,或许可以求这吴氏药房,能不能顺便也收留他,现在一看到刘氏,就知这药房肯定也经营不了多久,干脆闭了嘴。
送药的走了,到了饭点,帮忙的女伙计问是不是现在做饭。
说到吃,刘佩兰肚子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咕咕叫了起来,努力维持着矜持,道:“做吧,粥里再放些野菜,今天收药材的时候不是收到了一些新鲜的野菜吗。我那个鸡蛋留着。”
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粮食这样金贵的时候吃上鸡蛋。
刘佩兰出嫁三年,家里本来五口人,到如今饿死病死,只剩下她和一对年幼的儿女。她要是再找不到活路,就要带着孩子饿死。起义军进城的时候,她还担心她们孤儿寡母遭罪,好在躲在地窖里,那些士兵没找到她们,只是从她家晃了一圈,带走一袋子杂粮。
那已经是她们家最后的口粮了,她也不敢把那袋杂粮带进地窖,万一被兵匪一起抓住,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剩下藏在身上的那点粮食,让她们一家勉强撑到起义军离开,新官上任。再撑不下去,她兄长和母亲都劝她再嫁了。她不抱希望地出来找活,却没想走了大运——
正街上新开的吴氏药房招人,只招女大夫,前堂另招一名打杂的女童,后堂则招两名干重活的女伙计。
当时前堂面试她们的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姑娘,姓林,看起来懂些医术,女童随手点了一名刚死了爹娘还不会说话的女乞儿,而来面试的女大夫里只有刘佩兰是真懂些医术的,自然顺理成章地入职。
后堂主事的是一名短发女童,要了两名略识字会认药做饭,力气还大的健妇。
整个药房,除了那短发女童带来的人,没有一个男人。
女童还叮嘱两名健妇:“若是有人来闹事,你们只管打出去。”
又极力叮嘱刘佩兰:“除了带着方子来买药的,只给女子看病,不接待任何男人,包括男童。”
这女童明显有些背景,身边的人都对她唯命是从。
虽然要求有些奇怪,但对刘佩兰来说,反而方便了她,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只当是女童心善,见不得女子求医难。
除了这些,药房也没有别的严苛规矩,给她们的待遇还极为优厚,包三餐,虽说都是掺了糠的碎米,但每人每隔三日还有一个鸡蛋。她们每日吃的少点,碎米还能分了带回家。刘佩兰作为坐堂大夫,每个月更有二两银子,等到药房盈利,还能拿提成,每治一人,诊金能抽一成。
只是可惜,如今还是主家在倒贴钱经营药房,如今这年景,盈利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她才这么想着,竟就有大生意找上门来了。
、
许婉其实有些不太明白天照这番操作,为何要大费周章开药房。
天照问她:“你以往求医,有些妇科病如何看病?”
许婉在山上已经被林怀柔看过妇科病了,再提到这三个字已没有那么难为情,道:“自是极为不便的,一些症状不好对大夫说出口,只能含蓄些,有时候没说明白,那药抓来不对症,吃不好,就只能再找大夫,要么就只能熬过去。”
被这一提醒,她想到江知州的大女儿:“她□□长溃疡,几次找大夫都是当寻常溃疡医治,哪里能治好,后来还是一名接生婆建议她多清洗□□,涂抹她老家一名女大夫制的偏方药膏,才慢慢好起来。”
天照:“这就是了。女子求医困难,而女大夫又有大量空缺,要是能培养出足够多优秀的女大夫,不但可以方便女子求医,大夫还可以趁机深入各位达官显贵的后宅,还不引人注意。再有药房扎根在城内,不管是日后行事还是探听消息,岂不方便?”
许婉恍然大悟:“大人果然高瞻远瞩。”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而且那些男人,哪一个身边能缺了女人,即便内宅女人知道的不多,但广撒网,总能汇总到有用的信息,不至于缩在山里闭目塞听。
、
几日后,柳州州署吏目又登记了一批尼僧,这些人从宏明县来,决定在柳州城外一处荒山野庙落脚,到官府过个明路。
吏目登记的时候惊讶道:“可那附近不是有山匪吗?那山匪穷凶极恶,最爱逮女人孩子。”
为首的尼僧慈眉善目:“阿弥陀佛,贫尼进山不曾遭遇山匪,那山匪不见踪影,往来施主赶路如常,既不是官府剿匪,那便是恶徒另投他处了罢。”
这消息可新鲜,吏目连忙上报新任知州大人。
秦大人大喜过望:“此事当真?”
吏目:“应是无误,大人实在不放心,不若和那驻守的李参将商量,带上几百士兵进去一探便知。”
秦大人:“好好好。”
、
【来了来了。】
天照将手比在唇边:“小声。”
【小声小声。】
天照:“……”
许婉在旁没忍住轻笑一声。
天照:“假装听不懂人话就再也不许出来了。”
金刚鹦鹉终于不情不愿地飞到天照脑袋上,伸爪子挠了挠她头发。
寨中大部分人都被吊下天照曾经掉下去的那个山崖,分散在林中各个角落。
而天照带着许婉就在附近山上,能眺望到青山寨。
那秦知州果然让本地的老猎户领着将士过来一探究竟。
看到山林中出现了大队人马,天照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悬了起来。
这些日子,起义军大部队虽然已经走了,留下的士兵却时不时往山寨出入的山口晃,一看就是在摸情况。为了不让城中的起义军惦记,她不得不先做出寨中已经无人的假象。
先是把人撤下去,再将山寨本就破烂不堪的房屋、栅栏再破坏得彻底一点,碾了干燥的细土,用蒲扇往山寨各个角落吹,山泉边才开了小半的土地都用农场里的杂草地皮掩盖住,连猪圈都不忘捡来尸骨和蘸血干枯的杂草、破布一起伪装。
她自觉天衣无缝,只盼这出空城计能糊弄过去。
为首的将领正是驻守的李参将。
一行将士一路都没遇到人,上了山,果然到处都是灰尘,一些腐朽的木屋甚至东倒西歪,看起来寨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了。
“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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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那李参将雄赳赳气昂昂,“看看有什么遗漏没有。”
士兵四散而去,仿佛蝗虫过境,不管是什么都要掀翻了看一眼,连泉眼边地里的杂草都要拔出来。
好一会儿,士兵又回到山寨大厅空地前。
“大人,除了一些尸骨,什么都没找到。”
有士兵将几块裹着破布的人骨扔在李参将面前。
李参将皱眉:“走得这么干净?”
他身边副手凑过来笑道:“大人,这不是省事儿了吗,之前大将军让您留守,那秦大人就提了剿匪的事。这些日子,咱们派了巡逻兵过来,可见是这匪徒知道咱们要料理他们,就偷偷跑了。他们这是怕极了咱们天圣大军呢,跑得比兔子都快,就是可惜……”
跑这趟,一点油水没捞着。
要不是城里死得没人了,他们也不至于现在才找到能认路的人赶过来,就是秦知州不问,他们做好了准备也要上山敲打一番这些山匪,毕竟城里留给他们的粮也不多,山匪窝里指不定还能有点存粮……可惜,还是前些日子打草惊蛇了。
李参将也很遗憾白跑一趟,但不必大动干戈,这趟还是赚了:“行了,那就这样吧,以后这边山口还要继续巡逻,不可让匪徒回来又形成气候了。”
副手:“要不走之前,干脆将这处烧了?”
李参将皱眉:“这怎么行,如今天干气燥,万一起了山火,城里百姓连野菜都捞不着。”
要是百姓死了个干净,他们难道还自己种地吗?
无功而返,一众将士却脚步轻快,很快离开了青山寨。
、
金刚鹦鹉扑扇着翅膀,高高飞在天上,一路护送了好几里地,等回到天照身边,还没落下来便拍着翅膀高兴道:【走了,走了,要吃,要吃。】
天照喂了它几颗樱桃,也没忘记喂疾风一颗苹果。
【不许吃,我的,我的!】凌空几口将樱桃吞下,还不忘抢疾风的食。
林护院去叫人回山寨,许婉身心都轻松了许多,甩甩手:“大人高明,这下可以安心在寨中发展了。”
只是之前常出入的山口是不能再去了,但好在,发现巡逻兵后,她们就开辟了另一条山路,通往山寨以东的野庙。
说到野庙,就不得不提到那几位尼僧。
还是她们办完柳州城药房的事偶然遇到的,几位尼僧从宏明县来,身边竟然还护着好几名弱小女娃。虽然一个个瘦得皮包骨,但眼神明亮,那当头的老尼僧打眼一看天照,竟然认了出来。
“盼娣施主?”
“圆真师太?”天照也有些意外,“你们这是前往何处?”
圆真师太上下打量天照:“阿弥陀佛,檀越平安,幸甚至哉。”
天照一笑,打量她们一行人:“师太要不要随我去我那儿坐坐?好好叙个旧?”
圆真师太:“多谢施主,只是天灾凶横,民生困苦,贫尼此行迢迢,还要赶路,不好多耽误。”
天照:“既然如此,那就更要去我那儿坐坐了,你此番赶路不过是想找个投奔之处,弄点粮食糊口,如今除了天灾还有战乱,也没什么好去处,我若能庇护你们一行人,不若就在此打住?”
她说这话时,神采奕奕,眸光坚定,眉宇飞扬。
圆真师太看得有些感慨。
如今天灾战乱之下,她竟能气势更胜当年。
那时面前的女童随母上香,闯进她禅房,眸中还尽是困惑之色,问她为何没有孩子,为何当了尼僧就不会再有人催她们结婚生子,那她可不可以也当尼僧。
师太说她收天下孤女,那些孤女便是她的孩子。尼僧也不是想当就能当。
小施主倒也不强求,只轻飘飘地道:“那你应早来两年,早来两年我大伯母的女儿还能另寻新母。”
12.第 12 章
12.
圆真师太这一生也颠沛流离。
她原是辽南总兵陆江的女儿,名陆璟,自幼习武,可惜嫁人后遇人不淑,怀了三次都滑胎,后来再也怀不上。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直到年过四十,才发现是丈夫和侍妾合谋,在她保胎的药里掺了红花。
她与丈夫婚配并非彼此所愿,而是陆家衡量后的决定。当年她父亲率兵十万收服南越,为免朝廷猜忌,放弃了原本与皇城世家的联姻,把她下嫁给了辽南万明府徐同知的儿子。
徐同知寒门出身,京中无人,能坐到同知之位,三分运气,七分本事,这样的小门小户与陆家将门世家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徐同知以为搭上陆家这条船,日后还有升迁入京的希望,对陆家抛来的橄榄枝无有不应。
陆璟年幼时备受父亲宠爱,父亲教儿子习武、兵法,从不让她回避,这让她以为自己也能建功立业一番。她祖母就曾替夫带兵守边,得了朝廷嘉奖。但她越大也越明白,很多事情不是想就可以。为了家族存亡,她只能听从父亲,嫁进徐家。
婚后,她也努力说服了自己,尽力做一名贤妻。
但对方对她极为不喜,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
她曾偶然听到丈夫说她膀大腰圆五大三粗,不像个女子。
还嫌与她同房有汗酸臭。
她怀不上,那时候夫家人也常说是她爱舞刀弄枪伤了身体。
她信以为真,容忍半生,到头来却告诉她,孩子是丈夫亲手杀死的。他嫌她恶她,甚至亲生骨肉流她的血都不能容忍。
圆真师太在修行之前,脾气并不算好,得知自己与杀子仇人磋磨半生,终于忍无可忍,将刀架在丈夫脖子上,逼他休弃自己。
他若不从,她就将他们这一府上的人都砍杀干净。
到她年迈,同知已退,徐家一家子都扶不上墙。陆璟父亲陆江也已去世,原本赫赫有名的将门经三世而衰,她就算将丈夫一府上的人杀完,也影响不到什么大局,最多交代自己的性命。
她拿出鱼死网破的气势,先夫不敢惹她,终是出了休书。
陆璟如愿成了弃妇,无处可去,好在她到了年龄,山上的比丘尼还愿收留她。从此这世上再无陆璟,只有圆真。
只是好景不长,当时朝廷办案,污蔑她们寺中藏匿罪臣之妇,非要将她们遣散还俗。
师太不愿,以死明志,但不久之后,她们一行尼僧还是被迫离开了当时的尼寺。
这之后,圆真师太与当年的尼僧多数都走散了,她一个人沿途修行,去过不少地方。
后来修行到宏明县,发现这里溺婴弃婴之事猖獗,她便索性占了一处破庙,落了脚。
这次天灾,她仗着寺中尼僧能打,又在天灾伊始囤了粮,并没有急着离开,直到最近实在撑不下去,才带着一群尚且年幼的女童上路,想前往南方气候更好的地方。
她寺中只收山中捡来的弃婴,等将孩子养到十四岁,便会为她们准备婚事——不让孩子削发为尼,也是因为朝廷明令禁止,未满四十的妇人不能为尼。
不过她到宏明县不到六年,身边的孩子都还没养到婚配的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和天照同龄。
路上孩子已经没了三个,要是再往下走,这些年幼的女童都不知道能保住几个。
得天照极力邀请,圆真师太考虑到现实,还是答应了。
答应之后的事,就由不得圆真师太了,她带来的女童都要留在青山寨,她以后收养的女童也都要为天照效力。
但天照会供她们吃喝,供她们学习。
天照还要求圆真师太不能白吃白喝她的,必须教她山中的子民练武,尤其是那些女子。天照还告诉师太,她自己改了名,从此姓天名照。
圆真师太意识到天照这些行为代表着什么,先是错愕了一瞬,但接着竟笑出了声。
“师太笑什么?”天照一边不解问,一边请圆真师太喝甜水“可乐”。
农场的海浪会冲上来一些“垃圾”,这些垃圾基本是一些肥料,但偶尔会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可乐,比如酥饼——一根长长的能打人的法棍。有时甚至还能捡到烤鱼。
天照不喜欢吃这些,她更喜欢生吃番茄,徐凤倒是特别喜欢可乐,但表示喝多了对胃不好。
至今天照从未将可乐拿出来给人尝过,请圆真师太尝,也是想拉拢她,她记得寺里其他尼僧说过,圆真师太是喜欢喝甜水的。
因为她喜欢喝,便每逢五为那些寺里的孩子调制甜水,被带来上香的孩子赶上了也能喝一小杯。师太自己却不怎么喝。
圆真师太捏着那圆圆鼓鼓巴掌大的铝罐,矜持地只感受了一口名为“可乐”的甜水,放下罐子,道:“无事,只是欣喜,能得施主庇护,是我等至幸之事。只是不知,施主怎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从前问她能不能不出嫁而出家,在这样犯上作乱有违纲常的行事面前,都算寻常了。
天照听出圆真师太并无谴责之意,道:“我曾听师太点拨因家事踌躇不前的妇人,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我若是能活得痛快,又何苦紧把绳头做这样掉脑袋的事。况且,何为大逆不道?我若为道,这天下不顺我才是大逆不道。”
圆真师太原本就觉得面前的女童不凡,却不知道她竟有如此野心,如今在她面前已是丝毫不加掩饰。
她陷入了沉默。
天照善解人意道:“师太,你且在这边住着,看我行事,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便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变动,我定第一时间送你们离开,保全你和你的那些孩子。”
“你要如何行事?”圆真师太又捏了捏那铝罐,感受着上面沁凉的温度,问天照,“只是这样糊弄过城里的驻兵可不行。这片山脉虽还算宽广,但也容不下你吸纳太多流民,若是再次被驻兵盯上,可就没那么好逃脱了。还是你想打下柳州?”
如果打下柳州,面对的就不再是三千驻兵,而是十万叛军。
天照:“我已有些想法,但还需要一些时间。至于柳州,尚且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听到后面这句话,圆真师太才算真正相信天照是深思熟虑过的。
天照补充:“我的意图,在云柳山脉之南。”
圆真师太浑浊的双眸有了丝闪动。
天照笑道:“届时,就算被驻兵发现又如何,就是天圣军派再多人来,也不过是遛人如遛狗。”
圆真师太盯着面前俨然成竹在胸的女娃,不禁唏嘘万千。
若是当年,她能有这样的气魄,就是坚持终身不嫁随父兄参军,也比龟缩在那后宅一生了无生趣强多了吧?
可她竟然真的听从了夫家的规训,可她那时候确实心灰意冷,没想着参军,只想着调养好身子,即便不喜丈夫,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也很好。
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没关系,她不能上战场,她的孩子还可以。如今这世道,女人除了嫁人别无活路,若天照能凭神通带着天下女人闯出一番门路,她的孩子们以后就可以有更多活法。即便不成,那也是为后人铺路,教后人有例可循。
等圆真师太从激荡的心绪中回神,就见天照盘着膝随意地坐在她面前,一口口啃着一个红通通的果子,桌子上,那些可乐还被她摆成了小山。
“喝吧,师太,有多少喝多少。”豪情万丈得仿佛在请她喝酒。
但片刻女童又咬着果子补充:“不过仅限今天,过时不候。可别觉得我吝啬,实是你年纪大了些,喝太多甜水对身体不好。”
圆真师太又忍不住微微笑,很是慈爱地望着天照。
、
青山寨的人越来越多了,之前入城的时候,江三等人给家里留信,让她们带着孩子假装出城挖野菜,顺利将家人通过尼寺接到了山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沉淀,青山寨的流民脱胎换骨。
没有人问天照何时起事,她们只是按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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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地跟着那些擅武尼僧训练,每日早起第一件事是扎马步,边扎马步边背书。
学习进度快的,都跟着天照上课,慢一点的,分成两个班,跟着许婉和葛裘上课。
下午则是跑步巡山,负重练习,如今天气没那么热了,跑起来也不必担心中暑。
但如李蓉这样的情况,因为身体条件实在无法负担繁重的训练,只能和幼童一个队伍,跑一跑强身健体便罢了,之后会上另一门课。
天照打印幼教课的时候在中控台找到好些医学书,其中甚至有医学古籍,不过她当时没有立马给林怀柔,直到那日药房招人,江三帮林怀柔找到她大伯家,林怀柔也没有投奔的意思,天照才打印出来让她看了一眼。
“一本一本来,先把最基础的吃透了,只要你肯用心,这些都是你的。”
林怀柔受宠若惊,只觉无以为报,她父亲都没有这样用心栽培过她。
天照:“好好学,还有那么多徒弟等着你带呢。”
林怀柔感激涕零:“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
孩子们上课并不用古籍,而是先用《现代医学入门》这本基础教材。本书中西医结合,辩证地讲述了上百种在未来几百年后不堪一击现在却能致命的疑难杂症。
林怀柔拿到书后当晚便点灯夜读,上早课都惦记着,吃饭也要捧着书。
书中所写很多都颠覆了她从父亲那里学到的东西,书上甚至有人体内部结构图,将人体每一道脉络都画得一清二楚。
比如怀孕生子,若遇难产,林怀柔只知道要靠接生婆的经验和母亲自己使劲,大夫最多开些保胎药,书中却说,可以生之前扶正胎位,生之后可以阴切,实在生不下来,还能剖腹产。甚至一开始就能选择剖腹产,只是“手术”条件要求严格。
背疽也可以动“手术”,天花更是可以用“牛痘”防治。
这对林怀柔来说,完全就是一本可以传世的医学秘籍,就是父亲看到,恐怕也会手不释卷。
、
其他人其实也会上两刻钟的医理课,但只学急救常识。黄昏时分则还有武术课。
女子护卫队选了刘三丫为队长,经过一个多月好吃好喝地养着,作为一名本就身板结实的农妇,刘三丫甚至长出了肌肉,她正值壮年,力气也大,虽然学武时领会动作稍慢了一点,但勤奋吃苦的性格又弥补了这一点。
男子护卫队则还是林护院为首。
不知不觉,山里的女人已经比男人都多了。
天照还安排女人和男人对练,不允许男人谦让放水,从一开始女人几乎一照面便被撅在地上,到后来也有了招架之力,进步明显。
这日女子护卫队与男子护卫队又在用木剑互砍,突然有人摸了摸脸上,愣了一下。
“谁吐我口水?”
对面的男人也愣了:“我可没吐你口水。”
“是下雨了。”
“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好大的雨滴!”
“天呐,我的老天,终于下雨了?真的下雨了!”有人激动地扔了剑跪在了地上,不顾瞬息间倾盆而下的大雨,膝行着去接久违的雨水。
有人在雨中转圈,有人仰头大口喝着雨水,有人痛哭流涕……
即便她们这段时间在山上并没有受旱灾的苦,但想起曾经因灾荒流浪的生活,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样激动的场景在初逢甘霖之地随处可见。
有流民奔进雨中,又不慎扑倒在地,仍坚持嘶声呼喊:“下雨了,快看啊,下雨了,老天终于下雨了。”
有流民嘭嘭地磕头,血与泪混着雨水横流。
但也有流民只是平静地拄着棍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感受着雨滴落在手心的重量。
还有濒死的流民躺在泥地里竭力仰起脸,像搁浅的鱼儿张开干裂的嘴舔舐着上天降下的甘露,不片刻,终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
13.第 13 章
13.
前几日药房还算有些生意,不过这两天大雨,药房又冷清了下来。
刚下雨的时候,外面热闹得很,雨声、人声汇集一堂。看到有人在雨里乱跑,刘佩兰下意识地担心他生病。不过大家也知道如今饥荒,身子亏空,也只兴奋了那一阵,今天已经看不到敢不穿雨具在雨里乱跑的人了。
最近又有人送了些药材来,主家心好,不管质量都收,只是苦了刘佩兰和小药童,还得重新收拾。刘佩兰正要扭头指点两句一旁捡药的小哑巴药童,却见雨里,一个小厮奋力跑来。
“刘大夫,少夫人要生了,少爷让小的来请您跑一趟。”
入职以来,刘佩兰接的都是些小病症,唯一棘手的是一名孕妇,来自新知州大人府上,他的大儿媳。明明到处都是饥荒,那少夫人竟还怀了双胎,而且还养的白白胖胖。
第一次上门问诊并没有大事,只是少夫人反酸、胸痛,请了几个大夫看都没用——实际上柳州也不剩几个大夫了。
知道新开了家药房,还是女大夫,少夫人便让人来请。
那次,刘佩兰问了少夫人饮食,猜出反酸的原因,便让她少吃一些。
“若是吃的多了,孩子个头大难生,容易难产。”
这让少夫人大惊失色:“我吃的也不多呀,如今这年月哪还有什么能吃的。”
刘佩兰也不与她争辩,只道:“少夫人每日用完餐,还可在院中散散步,如果走不动,可以让下人扶着,每日坚持小半个时辰,也有利于生产。”
这次少夫人倒是没反驳。
至于胸痛,刘佩兰是女大夫,倒是方便了,只给少夫人扎了两次针,就让她舒服了,还得了一句:“幸好还有个女大夫。”
少夫人好奇刘佩兰的来历:“你姓刘,那药房缘何叫吴氏。”
刘佩兰笑道:“回少夫人,是主家姓吴,我只是坐堂。”
“那他自家没有大夫,怎么还请外人坐堂。”
“他自家有,却是他失了双亲来投奔的外甥女,他原是专收药材的药材商,想着外甥女随父亲学过医才开这药房,但租了铺子才想起来外甥女还未嫁人,不好出来坐堂,这才请了我。”
这主家便是许婉江三,俩人落了柳州新户籍换名吴宛吴三药,外甥女便是林怀柔。
再说刘佩兰,扎了两针解了少夫人的痛处,也得了少夫人喜欢,等接生还要上秦府为少夫人保驾护航。
这次出诊很快被主家了解到,刘佩兰也接到了主家的信,到时候接生,林怀柔会和她一起去。
算着日子,林怀柔前几日便下了山,住在吴家租的院子里,离着铺子不过一条小巷。
刘佩兰让伙计去喊人,让药童收拾东西,很快等到了背着药箱赶来的林怀柔。
高门大户规矩森严。
除了上医术课,许婉也会教她们一些基本的礼仪,免得行医时冲撞了贵人。但她们学的时候,天照却还告诉她们。
“你们不是那些贵人的奴仆,她们也绝不比你们高人一等。你们可以面上敬她怕她,遵守她们的规矩,心里却要观察她,审视她,把那些人和你们一样当成普通人来看待,届时,你们就会对那些贵人,有自己的体会。”
即便如此,在进知州府邸时,林怀柔还是免不了紧张。
她跟在刘佩兰身后,把自己当作她的药童,该怎么行礼便跟着怎么行礼,该怎么叫人便怎么叫人。
冒雨穿过几个院门,终于到了那少夫人的住处。
进了长廊,林怀柔不敢随意抬头张望,却能看到一些人的衣角鞋面。
越是外围的小厮粗使丫头穿的越简陋,一路走来,见过穿的最好的,也只是一个嬷嬷,有布鞋、着布衣。
但进了这院子,林怀柔竟看见了着锦衣的人,这人脚如蒲扇般宽大,鞋面干净,衣摆轻柔泛光,还有云纹刺绣。
刘佩兰带着林怀柔上前给这人见礼。
“民妇吴氏药房坐堂大夫刘佩兰见过大少爷。”
行过礼,却没听到声音,只看到这人手的影子挥了挥,刘佩兰便带着林怀柔跟着那嬷嬷到了偏厅,在婢女的侍奉下脱下蓑衣斗笠。
一直以来,女人生孩子的现场都被认为污秽不吉利,男人要是靠近了,都要怕被冲撞。这位大少爷能守在院里等候,已是对发妻的看重。
来之前,林怀柔了解到秦少夫人是头胎,还是双胞胎,这次生产怕是不易。
果然大雨停歇,烛火亮到后半夜,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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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痛苦的哭嚎声已经嘶哑,孩子还是没生下来。
那大少爷雨不停便熬不住了,在婆子丫鬟的劝说下离开院子,但才走到一半,耳房有丫鬟过来通报:“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难产出血了。”
这丫鬟快步过来,就被一个婆子迎头扇了一巴掌:“在这瞎咧咧什么,女人产子素来不易,有点曲折,出点血再是正常不过,产婆经验丰富,还有两位大夫在这候着,少夫人福运绵绵,更有少爷福星高照,两个小少爷定会安然诞下。再乱说撕烂你的嘴。”
她一张嘴和今日这瓢泼大雨也似,冲得人回不过神,说完便立马扭头看向林怀柔和刘佩兰:“还请刘大夫看看我家少夫人的情况。”
一旁那大少爷也连忙凑了过来,神色紧张:“对对对,还请两位务必要护住鸾儿和我的两个孩子。”
此行,本来产婆经验丰富,生产要是顺利,也用不上刘佩兰和林怀柔,最多在少夫人产后,给少夫人开些调理身体的药。
进了生产的耳室,一眼便能看到产妇几乎是被吊在半空中,少夫人也和一团软布似的没什么力气了,全靠那段麻布拧成的绳子支撑着上半身,鲜血从她胯间流下,但看出血量,并不算严重。
刘佩兰生过孩子,也给人接生过,看到这情况,面上还算镇定,上来便给少夫人扎了几个穴位,止住了出血。
林怀柔打开药箱,用陶罐里的烈酒洗了手,一边回忆书中所写,一边在少夫人的腹部触摸:“这应该是横位。”
一旁产婆闻言苦着脸道:“确实是横位,孩子位置怎么也纠正不过来啊。”双胎就是这样,若是单胎也不至于这般凶险。
少夫人生产已经好几个时辰,宫缩变弱,再生不出来,不但孩子要憋死在娘胎里,大人恐怕也难以保住。
一屋子人都愁眉苦脸。
林怀柔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她不敢说,她毕竟此前连接生都未曾接触过,要是出了意外,这些贵人追责起来,她还能出这秦府吗?
产婆却看出她欲言又止,巴不得有人能帮她承担风险,连忙问:“姑娘可是有别的法子?”
刘佩兰也看了过来。
林怀柔:“我是有,但这法子十分不保险,我以前从未给人这般接生过。”
14.第 14 章
14.
听了林怀柔的话,产婆只犹豫了一瞬便坚持:“不如试试,要是耽误下去,少夫人孩子生不出来,少夫人也危险……”
刘佩兰不知道林怀柔想做什么,但知道林怀柔是第一次接生,忍不住插嘴:“林小娘子年纪尚小,接生经验不足,便是有想法,只怕也难施行到位,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如何担待得起……”
她说完,被吊着的少夫人竟努力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道:“允你一试,一定要保住我两个孩子,只要能保住,少爷少不了你们赏赐……”
赏赐是其次,这两名女大夫所求定是能完好地走出这秦府。
少夫人虽然昏沉,也勉力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大概,道:“只要尽力……实在保不住,我让嬷嬷记着,会为你们在大少爷面前求情的。”
她说话断断续续,已只能发出气声。
得了允诺,林怀柔才松了口气,没看出刘佩兰面色为难,欲言又止,她不敢再耽误,用带来的烈酒浸泡双手至手臂。
她年纪不大,虽出身不算贫苦,天灾前也只是堪堪能吃饱的程度,营养不充足,骨架自然瘦弱,双手也如孩童纤细。消毒完手臂,她便伸手试着探入少夫人身体。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没有领会过贵人翻脸无情的厉害,得了一个口头允诺第一次为人接生就敢拿人试手剑走偏锋。
其他人俱被吓一跳,但也不敢多说话,生怕林怀柔一个不慎,伤了少夫人和其肚子里的孩子。
耳边产妇叫声凄厉,产婆让少夫人咬住帕子,引导她调整呼吸,省着力气。
林怀柔努力屏蔽耳边的杂音,忍下心中被那凄厉音调激起的畏怯涟漪,小心翼翼地终于摸到了宫口。一番试探后,她终于将胎儿身位拨正。
少夫人被喂了糖水含了参片,又被刘佩兰几针扎醒,这次在产婆的助力下,第一胎艰难诞下。
有了第一胎,第二胎顺利得和喝水无异。
孩子尖锐的哭闹声在屋中响起,少夫人却双目紧闭,身下血迹宛如水泊。
刘佩兰几次施针,少夫人却都如僵硬的石雕,沉默地吊着,被放置到床上,喂进去的水也都顺着嘴角流下,身下的血迹更是止也止不住。
刘佩兰不死心地还试了两个救人的土法,最终还是遗憾地看向一旁的产婆和助产的嬷嬷:“我尽力了……”
少夫人给了孩子血肉、呼吸,诞下两个新生命,自己却流干了血,了无生气。
产房里妇人们俱都面如土色,产房外,孩子被抱出去,却是欢天喜地,庆贺声吉祥话,隔着耳房单薄的屋墙,一字不落地钻入耳中。
林怀柔游魂般跟着刘佩兰出门领赏,视线却忍不住去找那大少爷。
大少爷膘肥体壮,听闻少夫人情况不妙,面露哀痛之色,刚要发脾气质问,却有嬷嬷将孩子送到他面前,他神色一僵,看了片刻,嘴角竟扬起了一点弧度。
“这是我孩子?”
“是啊,恭喜少爷,是对龙凤胎呢。”
嬷嬷说了一通吉祥话,又叫来刘佩兰和林怀柔,对林怀柔大夸特夸了一顿,说是全靠她,孩子才能顺利生下来,不然少夫人和孩子都危险了。
大少爷:“赏。”
事情竟就这么揭了过去。
出秦府的时候,被刘佩兰扶了一把,林怀柔触到她手心的汗,才回神经历了什么。
熬过一夜,天光大亮,太阳一如既往的热烈,但因昨日下过大雨,整个柳州城俱都喜气洋洋,林怀柔却沉默不言,明明身后护送她们回去的小厮还帮她们捧着那丰厚的奖赏,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刘佩兰看出她心事,知道她确是第一次接生,怜惜她刚上手就遇到产妇难产,只能安慰她:“自古女子生产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两个孩子能顺利诞下,已是不易。你有了今日经验,以后再接生,定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无需太过伤怀。”
林怀柔勉强扯了下嘴角回应,心说,她哪里是伤怀,明明是忧惧。
忧的是,今日总算见识了女子生产之艰难,若是这天下没有足够的女大夫,女子生产,还要再白白死去多少人?
惧的是,秦府上下对逝去的少夫人的态度,林怀柔也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天照大人口中的“压迫”,即便少夫人在府中亦是贵人,可她不过是比下人的身份好了那么一些,恐怕在那大少爷眼里,能够诞下那两个孩子,少夫人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否则听闻妻子难产而死,他怎么能变脸得那么快呢?
这一切如果没有改变,她日后的下场,又会比那少夫人好到哪儿去呢?
刘佩兰不知林怀柔心中所想,又道:“今日若不是那嬷嬷为我们说话,恐怕我们也没那么容易从秦府出来,更别说得赏赐了。”
林怀柔不是傻的,自然能看出是嬷嬷打断了那大少爷发火。
回到院里,林怀柔没有急着上山,虽然很累,还是熬了大半天才睡过去。
“嘭嘭嘭!”
林怀柔睡梦中猛然被惊醒,顶着一身虚汗坐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声音不是她惊恐地捶自己突然怀孕的肚子发出来的,而是有人在敲门。
她连忙起身开门,被来人扑住了小腿,定睛一看,竟是刘佩兰。
对方扑跪在她身前,泪流满面,眼中惊慌失措,哪还有给少夫人接生时的冷静。
“林小娘子,求求你求求主家,帮我找找我两个孩子吧。”
林怀柔:“怎么回事?”
刘佩兰身后,一名妇人走过来,愤愤道:“佩兰的孩子被人牙子掳走了。”
林怀柔扶起刘佩兰细问,这才知道。
原来刘佩兰为了工作,将孩子托付给了兄长一家,每日会剩些米面、偶尔会带个鸡蛋回去,两个孩子日日只能喝些清汤寡水,东西都给了兄长一家。但刘佩兰也无可奈何,因为她不工作就没吃的,两个孩子更是要饿死,家里没有别人可看顾孩子,她只能把孩子送到兄长家里,每日她下工了,再去把人接回来。
可今日再去,兄长却说两个孩子淘气,非要出去玩,一时没看住,竟被贼人掳走了。
那贼人却是流民中的人牙子,早已跑出了城。跟刘佩兰来的是她的邻居,远远看到过那人牙子抱着孩子从刘佩兰兄长家后巷离开,往北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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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林怀柔了解情况后不敢耽误,连忙吩咐院子里留守的寨中汉子上山,着人去找。
刘佩兰则谢过妇人,和林怀柔也一起出城去追。
跑了两三里地,天上又下过雨,刘佩兰狼狈不堪,还以为孩子要追不到的时候,一条野狼突然出现在泥路边。刘佩兰被吓地栽倒在泥地里,心中恐惧不已,孩子没了,她难道也要死在这荒郊野岭?
身旁林怀柔却一把捞起她,兴奋道:“是疾风,快跟上。”
刘佩兰连忙爬起来:“这狼……”
林怀柔:“这是大人的神犬。”
刘佩兰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见这大狗确实没有伤害她们,便大着胆子,提起气跟上去。
走了不知多远,她终于在树丛中见到人了,竟是一小队强悍有力的女人。她们身板结实,脸颊有肉,但又不像刘佩兰见过的那些贵人,胖得皮肉虚浮,倒更像是粮食充足时候的农妇,手中握着木刺,气势非凡,还有些像是大户人家专门培养的女打手。
“刘队长?”林怀柔看到为首的女人面露喜色,又看向地上那五名已经死去的流民,“这就是那几个人牙子?”
来的正是刘三丫,接到尼寺传来的消息,当时刘三丫听从大人吩咐正在那附近执训,索性带着人领着大人暂时借给她们的疾风下山找人。
既是贼人掳了两个孩子,目标肯定不小,果然路上就见有人扛沙包似的扛着几个骨瘦如柴昏迷着的孩子,还有绑着孩子手脚拖着走的。
如今世道乱了,流民当人牙子掳孩子都明目张胆。
刘三丫带着人训练一个月,还从未杀过人,这几名流民算是给她们见血开刃了。
刘佩兰在一群孩子里扒拉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见他们无恙,泪流满面地将人抱紧。
林怀柔惊讶不已:“竟有这么多孩子。”
这里起码有十几个,最小的可能三岁不到,最大的是一名女娃,可能有十三四岁,惊恐不安地蜷缩在地里。
刘三丫:“我问过了,大部分都是这些人牙子便宜收来的。”
她对刘佩兰道:“你的孩子也是那人牙子收的,他们偷的只有那三个小一点的男娃,你的孩子不在其列。”
刘佩兰哪里能不知道,邻居婶子都说了,那贼人是从她兄长家后巷走的,而且她两个孩子那么听话懂事,怎么可能会不管不顾跑出门,再被贼人拐了。
刘三丫:“这些孩子我要带走,那三个被偷来的,就由你们送进城里找他们的亲人。”
她说完让队员带上孩子转身要走,却见那刘佩兰跪在地上,问她们:“敢问几位女壮士,主家,主家是否还收人?我一家都愿卖于主家,为主家当牛做马。我的两个孩子听话懂事,我亦略通医术,一定能侍奉好主家。”
她现在寻回两个孩子,也无力照顾,亲兄长做出偷卖外甥的事,她以后也无法再依靠娘家,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找个好一点的主家,自己把自己卖了。
刘三丫听到她这么问,倒也不意外,寻常年间,过不下去的孤儿寡母卖自己也是常见的事。
“也好,那就都随我来吧。”
15.第 15 章
15.
刘佩兰父亲已经去世,娘家兄长、母亲仍健在。她丈夫也死了有三个月了,娘家兄长、母亲都劝她再嫁,甚至还为她物色好了人选,是一家粮铺的管事。晋朝对寡妇改嫁一事早前还管得比较严,到了近几年,天灾战乱不断,民间反而没那么讲究了,至少人得先活下去再说。
那粮铺不简单,据说主家背靠昌南府的赵王,是山南省最大的粮商。那管事是主家的家生子,很得主人信重,掌管着柳州及辖下几个乡县收粮卖粮的活计,天灾来临后,粮铺从未断过粮,只是卖得堪比天价。
按理说,皇家的生意,在那叛军所过之处,应该都被搜刮干净了才是,但刘佩兰却从母亲那儿听到,说是那赵王主动为叛军提供粮草,这才让粮铺逃过一劫——主要现在各地的粮铺也没有太多粮食了,抢完了对叛军那十万大军来说也不过塞牙缝,再者也要给驻守的将士留一点。
刘佩兰兄长不喜医学,被父亲逼着也只学了个皮毛,天灾前与人合伙经营一家酒楼,与那管事的相熟。这都是那管事透露给他的,还说粮铺的粮如今已轻易不对外售卖,但若是成了一家人,自然什么都好说。
管事几年前也死了老婆,同有两个孩子,也不知怎地看上了刘佩兰一个寡妇。
刘佩兰不得其解,家里的兄长、母亲却很懂这个女儿的资本,年轻时候便长得出色,不然也不能被那诗名在外的于秀才几番遣媒人求娶。结了婚,日子过得舒心,容色更有几分成熟的风韵,即便饥荒时磋磨了几分,养养不是又能回来。
再者说,男人看上了便看上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最重要的是,刘佩兰兄长母亲自觉也是为刘佩兰考虑,她一个颇有姿色的寡妇,就算找到了工作,在这样的乱世又如何能保得住,不如趁着还有人要,抓住机会改嫁找个靠山。
只是管事的还嫌刘佩兰也有两个孩子。
“所以你母亲和兄长就这么将孩子卖了?”
“是。”刘佩兰伤心欲绝,跪坐在尼寺的蒲团上,眼睛都肿成了馒头。
她甚至不需要再回去与娘家对峙,因为在那管事的向他兄长透露意向后,她母亲就暗示过她,她一个寡妇连自己都养不活,带两个孩子更是艰难,不如另寻出路,孩子以后总还会有。
两个孩子醒来后,也是委屈不已,说舅舅喂了他们一碗甜水他们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佩兰其实能理解兄长母亲的心,但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瞒着她完全不顾她意愿,将孩子就这么卖了。
刘佩兰下了狠心:“大人,妾不欲再嫁,只要能与两个孩子安安生生活下去就知足了,可恨我娘家,却拿两个孩子逼我。若是孩子没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大人肯收留我和我的两个孩子,我们这条命就是大人的,从此与那刘家再无瓜葛。”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留在山寨,为我做事吧。”
刘佩兰欣喜不已:“多谢大人,妾愿签下卖身契。”
天照:“没有卖身契,但你若是背叛主家,只有死路一条。”
刘佩兰一怔,没想到天照这儿是这样的规矩,但她反应很快,俯首道:“妾既然决定了要服侍大人,自然忠心耿耿。”
“嗯,你随刘队长下去安顿吧。”
等刘佩兰离开,圆真师太又推门进来。
天照:“师太,那赵王是何背景,你可了解?”
她本只是随意问问刘佩兰的情况,没想到竟还得了点有用的信息。
圆真师太:“赵王,是昌南府的赵王秦晟?”
天照撇撇嘴:“师太真是,这整个山南省,还能有哪个赵王?”
被顽童顶嘴,师太也不介意,道:“自然是还有个大赵王。”
这大赵王乃是小赵王的祖父,当年分封汉东省巾楚,却是晋朝难得铁骨铮铮的皇室子,曾率部抗击倭寇,不慎被倭寇掳去,自行撞在刀上了断,扬言绝不屈膝当贼奴任由倭寇要挟朝廷。
念在赵王的份上,兼之赵王儿子早逝,又是一脉单传,这顽劣不堪的小赵王才得了封地,虽不在富裕的巾楚,承的也是郡王爵,却是亲王的待遇。
“顽劣不堪?”天照不解,“他若是当真顽劣不堪,又如何能垄断一省的粮食生意?”
那粮商的名头天照听说过,丰民粮行,在她朱家村,也是这家县上分字号来收粮,往往和收粮税的粮长前后脚,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都被便宜收去。在县上,明面上没有第二家粮铺收粮,百姓若是敢卖给别人,被抓到了,整个村子都要被敲打。
圆真师太:“这我就不知了,我对他的了解,也多是道听途说,还不如对其祖父深刻,可能他手下有能人吧。再者,如今天下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就算他没什么本事,仗着郡王的身份,拿下山南省的粮食生意也不算什么难事。”
天照不禁微微皱眉。
圆真师太:“怎么了?”
天照:“还是不够。”
“怎么不够?”
天照:“我们实在太被动。”
若不是刘佩兰被逼无奈主动投靠她,她甚至都不知道山南省最大的粮商背靠赵王。
她对这天下的掌握远远不够。可惜她身处深山之中,即便这些日子已招揽不少流民,与那叛军也远远比不得。连一省之地的信息都难以收集,日后还怎么逐鹿天下?
她现在的势力,不足以与叛军抗衡,若是她敢对柳州动手,叛军立马就能杀回来,十万大军就算名不副实,也足已踏平了她。
她的行动必须要抓紧了。
、
天照站在半山腰上,俯视着山脚下人头攒动的流民。
柳州这边只下了两场大雨,然而柳州以北,大雨已经连续下了近半个月,上游更不知降了多久的雨,又下了多大,总之金河的水位不断上涨,洪水冲垮沿岸乡县,大批乡民再次逃亡,跑得快的流民已经接近柳州。
天照在云柳山脉以南走动时,林护院便带着人伪装成流民在柳州以北转悠,发现流民变多后立马便通报了山上,等天照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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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又遵循安排,带着人分批下山,接收了足有上千人的流民。
此前,他们也一批批接受流民,但规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庞大。
如今山上,加上这些还未完全驯服的流民,已有近三千人。
这个数目已经比较惊人,天照幼时的朱家村也算是个大村,都不及这个人数。
流民中十三岁以下的幼儿都被送上山寨,男与女分开,在天照曾经待过的那个山洞前扎帐篷住宿。
这些人的任务是在附近山上砍树挖石,同时接受扫盲训练。凡每日完成劳作任务的,可得一顿粥饭,参与扫盲,每日学会五个字,亦可再得一顿粥饭。若是违犯山寨规矩,每犯一条扣一顿粥饭,超过三次诛杀。
若是表现好,则可以提前加入青山寨。
天照对身旁人道:“还可以接着收流民,但不能再是你们下去一拨拨带人进山了。”
林护院等人行事再小心,也难保露出破绽。
她需要这些流民,光明正大地穿过云柳山脉,到达她真正想让他们去的地方。
“可是招收那么多流民如何能消化得下呢,不知大人是否还有别的安排。”
说话的是站在天照右边的葛裘。
天照左边则是刘三丫、林护院。许婉去忙别的了,林怀柔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天照的秘书便变成了葛裘。
俩人年龄相差不大,只是天照幼时不曾过过好日子,就算有了金手指,营养跟上了,也不见长得多快。葛裘却是打小就过着地主家大小姐的生活,要不是家里长工、佃户暴乱,父亲死在了老家,她也不会和兄长一起流亡至柳州城外。如今全家就剩葛裘一人了,也是她幸运,才被逮上山就遇上天照剿灭了山匪。
葛裘个子高瘦,长得文气白净。
她做事很细致,对荒民暴动深有感触,甚至还有些心有余悸,忍不住道:“若是管理不好,他们极有可能反咬一口。”
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可怜,好像真的给一口饭吃就能把命献给主子,但葛裘深知他们心里藏着不安躁动的野兽,稍有不顺就会爆发。
而且最重要的是,驯服人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从天照坚持“扫盲”就能看出,她想要的明显不是一群只会伸手要饭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再者,这山脉虽宽广,但人口一多,就像猛兽藏于林,难免被老练的猎手探知,到时候就不好藏了。
在天照鼓励的眼神下,葛裘有条不紊地将自己的担忧全都一一道出。
天照:“我当然不会把他们都留下,但既然说了要收他们,也不会糊弄他们。我自有安排,到时候你跟着我,会明白我要做什么的。这些日子再收流民,也是收那些误闯入山中的。”
她又叮嘱刘三丫林护院:“接下来的日子你们要加强训练,熟练真刀真枪,还有那批弓箭手,不必吝啬箭支,早日提升准度,别到检验你们真本事的时候怯场了。”
两名队长早知天照要起事,不但没有多少畏怯之情,反而期盼多时,齐声应诺。
“是!”
16.第 16 章
16.
初来山寨,刘佩兰其实有些惶恐不安。
她被从尼寺带进深山时,是刘三丫队长领着,虽觉得情况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但还抱有侥幸,觉得主家可能是藏在山里的大户,但当被拐上山寨,看到那结实的围墙,撞见那纪律严明的执训队伍,她才不得不确信,她被拐进贼窝了,还是不一般的贼窝。
相比刘佩兰的惊惶,刘三丫反而很是骄傲自豪,给刘佩兰介绍山中的情况。
“不管男女都要训练,不过你擅医术,大人应该会为你安排别的活计,不会让你加入我们民兵队的。”
刘三丫看出刘佩兰眼里的畏怯之意,只当她害怕当兵杀人。这也正常,她被安排成队长的时候,也有些胆怯,担心自己见识浅薄空有一身力气,当不了领头人,到时候误了大人的大事。
但天照却说,不会就学,否则她为何要安排“扫盲”,那些名留青史的将领,也不是天生就会,更不是一日之功,他们大多都是被家族从小培养,倾注无数人的心血。
再有那天圣军的头头,也就是个百户出身,手下那么多将士,也多是掳来的普通百姓,他们既然能杀到昌南府,刘三丫等人又有何不可。
当兵这事也不是只有男人能干,天照顺势便举例了历史上几个有名的女将、起义娘子军。近的更是有圆真师太祖母吕琼为例,若非有吕琼和其丈夫先打服了西南蛮子,圆真师太的父亲陆江也没那么容易收服南越。
知道有先例,刘三丫一颗心踏实下来,她深知自己起步比别人晚,不识字,不懂带兵打仗,但既然大人任命她当队长,就是看得起她,不能辜负大人的期许,就只有勤学苦练。
对于刘三丫的好心,刘佩兰只能勉强扯下嘴角算作回应。
她没说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样的年景,如果不是活不下去,她们女人只要嫁人伺候好夫家就好了,何必要辛辛苦苦地训练,把自己练得比男人还强壮,去做掉脑袋的山匪、叛军。
只是她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说不得也要和这些女兵们一样振臂高呼起义,但她还有两个孩子……她只能祈盼着主家戎车既驾所向披靡。就算不能成事,也务必要坚持得久一些,她还想看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在寨中住了两天,刘佩兰又被告知,主家伪造了她追逐人牙子死亡的假象,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在柳州从此便是死人。城里的药房暂时歇业,后堂的女伙计、那名哑童也被带上了山,刘佩兰才知道,原来当初主家招人,是早就摸清楚了她们情况的,深知她们在城里没有后路,迟早会完全投靠主家。
不过和刘佩兰不同,那两名女伙计没几日带着哑童又回了城里,重新经营药房,只给人抓药。
刘佩兰忍不住在心里叹气,但她本来就没有退路,而来了这山上,她每日不但能吃饱喝足,她的两个孩子更是短短时日就被养得活泼起来,还能读书……虽然那书与刘佩兰想的不一样。
她丈夫是秀才,本来明年要下场秋闱,却死于疫病,死之前还把儿子叫到门口,考校学问,谆谆教诲,亦嘱咐刘佩兰,时局虽乱,也不要放弃孩子的学习。
她有心听丈夫的话,可她一个寡妇,人丁单薄已经死得没人的夫家靠不住,娘家也靠不住,她只能选择先保住一家三口的命。先前主家没要她签卖身契,她还存了希望,如今看来,这卖身契没签,她亦与那家奴无异,只能上这匪军造反的贼船。
好在这山上,她还能做原来的活计,为大人收留的流民看病,和林怀柔一起为山上的学生上医药课。
这日午饭后要去寨中的药房配药,刘佩兰一直没等到林怀柔,便抱着书去找人。
才走过一个拐角,刘佩兰看到林怀柔和她弟弟还有她嫂子在角落说话。
“姐,你怎么还要下山,你尚未出嫁,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给人看诊?你以后难道不谈婚论嫁了吗?嫂子你快劝劝我姐啊。”
林怀柔的嫂子殷萍死了丈夫后便沉默寡言,日日麻木地跟随女兵操练,闻言只是憋出一句:“柔娘或许有她自己的想法。”
林弈鸣不明白林怀柔能有什么想法,只压低了声悲愤道:“你明明已经探听清楚大伯一家尚在城中,为何不肯与他们联系?如今又要下山抛头露面,为寨中经营城里的暗桩,难道你当真要和这些山匪一起揭竿起义,当那朝廷的叛军?你以为叛军是那么好当的吗?”
“咱们在天圣军的地盘起义,既不投靠那天圣军,又要造朝廷的反,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们就要被两面夹击!不管是天圣军还是朝廷兵马,都几十倍于我们,仅靠这些流民如何抵挡得住?那天照大人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以一当万,否则她收这么多人作甚?姐,我们应当想办法,尽快离开这处匪寨才是啊!”
那林弈鸣说了什么,刘佩兰听得有些模糊,只听林怀柔温温柔柔接道:“你若不想追随天照大人,我会想办法向大人求情,放你去城里找大伯一家的。不过大伯家里没了顶梁柱,如今家中只有瘸了腿的堂兄支撑着,你去了恐怕要给他们一家子增添不小的负担,以后也难以读书了。”
她不等林弈鸣再说什么,又对嫂子道:“嫂子可有什么想法?”
殷萍:“……我觉得在山上挺好的。”
林弈鸣无可奈何:“那我一个人如何能下山找大伯一家?我也绝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
林怀柔便不再多说:“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要走,却被林弈鸣喊住:“姐,如果大伯家中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你是否还会坚持留在这山上?”
林怀柔微微偏头,垂下眼睫:“我会,我此生,到了这山上才明白,何为为自己而活。”
她想学医,她不想嫁人,只有留在山上,才能改变自己以后的命运。当山匪造反前途未卜,可嫁人,又一定前途光明吗?她甚至还要放下自己的喜爱之物,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原来我除了等着嫁人,还能精进医术,还能救死扶伤,我的用处不再是为人女,为人妻,也会被人尊称一声大夫。有了这声大夫,明日即死,我也心甘情愿。”
她说完,林弈鸣肩膀垮了下来,神色有些消沉,殷萍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出神地望着林怀柔瘦弱的背影,喃喃着几个字:“为自己而活……”
原来不为人妻,还能为自己。
可她又要如何为自己而活呢?嫁人前,父母总叮嘱她,嫁人了要以夫为天,伺候好夫家,生几个白胖儿子,才能过好日子。可嫁人后,没多久,她的丈夫就死在了山匪手中,她还被迫当了山匪。
从来没人告诉她,她该为自己而活,也没人教过她,她要如何为自己而活。
天照大人把她编进民兵队,让她训练,让她们像男子一样舞刀弄枪,还说她们可以作天下女子的表率,救天下女子于水火之中。
真的可以吗?她也只是区区一名女子而已啊?她如何能救天下女子,如何能救自己?
殷萍眸光又缓缓沉寂下去。
林怀柔和家人说完话,很快走了过来,刘佩兰一时没有躲开,迎面撞进林怀柔眼中,思绪回笼,不免略有些尴尬。
林怀柔倒是神色坦然,还对她笑了笑,问她:“你把书看完了吗?”
刘佩兰怀里抱着的正是天照给她们的《医学入门》。
和林怀柔一样,看到这本医书,刘佩兰激动得睡不着觉,一边看一边请教林怀柔那些简体字,只花了七八天就将书顺了一遍,还连带着那些简体字也牢记于心。
书中从预防疾病、治疗疾病、针灸识药到开方接生,应有尽有,只是很多书中所说药丸,闻所未闻,一些药物名字,更是拗口难言——如今林怀柔已经在看《药理入门》、《药物分析与实验》,很多《医学入门》书中提到的药物,在新书中都有更详细的讲解,后者还记录了制作方法。
西药是最难制作的,中成药却相对比较简单,林怀柔甚至已经制作出了一味退热止咳的药丸,一味止泻缓痢的药丸。
“昨日刚看完,已熟记于心。”
林怀柔将她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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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本书递给她:“这是药理入门,你接着看,今日我们过去制药,你先为我打下手,以后熟悉了也能自己上手。”
如今山寨已不是最初的模样,很多房屋都重修过,不过大多还是原来的木屋,只有一处僻静的角落建了一栋砖房,是为制药房。
制药房中安置有蒸馏器、制药台。
炮制好的药物通过蒸馏器蒸发出药性,收集到的药物精华,通过制药台和蜂蜜、淀粉经二次炮制形成药丸。
还有一种方式则是将炮制好的药物粉碎,与炼蜜融合,也能制成药丸。
林怀柔带着刘佩兰熟悉制药房的操作。
进去之前,她们要先在隔壁换上一身干净的外袍,戴上棉布口罩和帽子,手还要用酒精溶液清洗,这才能进入第二道门。
林怀柔道:“大人说了等有橡胶手套就好了,酒精洗多了会伤害我们的手。”
“橡胶是什么?”刘佩兰对手套倒是知道一点,书里提到无菌操作时就介绍了手套。
林怀柔:“不清楚,等大人种出来就知道了。大人说是已经种下了种苗。”
虽说种在哪儿,林怀柔并不知道,但她也不会细究,天照大人身上的神通实在太多。
带着刘佩兰进了制药房,林怀柔开始准备工作:“我们需要多做一些缓解痢疾的药丸,流民中太多人感染痢疾,这种病症有传染性,而且容易诱发别的疫病。”
刘佩兰:“痢疾又分寒湿痢、湿热痢、阴虚痢,只制作一味药丸是不是不够?”
林怀柔:“当然不够,我们制作的这味药丸只能让他们暂缓拉肚子,治标不治本,只是我们大夫人手太少,一个个为他们看病,后面的人哪里等得了,只能让他们先吃药缓解,再为他们对症下药。”
原来如此。
林怀柔又道:“待这批流民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就能腾出手制作更多药丸了,以目前这味缓痢丸为主,研制出其他治疗痢疾的药丸,搭配使用,日后大家熟悉了这些药,明确自己的病症再自行买药使用,就省事了。”
刘佩兰想到什么,不禁啧舌:“若是我们按照书中制出更多能治疑难杂症的药丸,流传开来,徐氏药房岂不是要火遍晋朝南北。”
那能治多少人,又能挣多少钱?
林怀柔笑道:“你怎么和许管事一样,先想到的便是这药丸流传天下,是不是还想到了定能挣不少钱?”
刘佩兰:“难道不是吗?”
林怀柔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药丸确实能挣钱,也能挣不少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佩兰想到寨中的情况,试探道:“等青山寨壮大了,有了和天圣军抗衡的本事,不就能保得住这些药丸了。”
林怀柔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刘佩兰顺势问她:“你觉得大人能做到吗?”
林怀柔神色平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竭我所能,助大人成事。”
“我已将身家性命都交托大人,自也是要为大人尽心竭力,只是不知道我们作为大夫,还是女子,又能为大人做到什么程度。”
林怀柔却看向她,认真道:“大人从不曾说过''还是女子''这样的话,她若觉得自己作为女子就力量微小,就不会造反起义了。大人为我们上课时还说过,女子的力量是被压迫被束缚的,往往不是本身力量微小,是被人为灌输认为自己力量微小。男子造反也不是凭一己之力,是所有千千万万的受苦百姓凝聚的力量,我们女子同样可以凝聚那些百姓,壮大我们的力量。”
“甚至女子造反,比男子反而更正当更意义深远,因为女子造反,解救的不仅仅是受苦受难的百姓,还有所有被束缚被压迫在最底层的女性,解救每一个''自己''。”
刘佩兰听得瞠目结舌。
林怀柔不管这样的话在别人听来有多么匪夷所思,催促刘佩兰:“作战在即,我们要为民兵队配备伤药,等做完缓痢丸,还要做外伤药粉、药膏,时间紧迫,就不要闲聊了。”
17.第 17 章
17.
云县位于云柳山脉之南,隶属潭州,是潭州下辖三县中最穷也最偏僻的一个县,县城占地不大,四面多是山丘,村落散布其中,有些村子靠近云柳群山,几乎是半匪寨半村落的形式——村中青壮假扮山匪,抢劫沿途流民行商。
云县地处偏僻,流民来的其实很少。云县受灾程度也并不比其他地方好多少,尤其是蝗灾,过境之处,百姓颗粒无收,蝗灾刚过去那段时间,甚至山里都挖不出几个草根。
云柳山脉深处是无人之地,但靠近云县的群山都被县城中江、何两大家族掌控。
许婉陪着天照坐在从云县赶出来的马车上,为她解说云县的情况:“天灾来后,这两大家族放开了山林供百姓挖野菜、草根、砍柴,还放粮赈灾,在百姓中颇有名望。”
马车沿官道一路往东,向赵家村的方向驶去。
天照问她:“这江家就是江知州的宗族?”
“正是,云县江家祖上出过一名三品京官,江寻洲虽与云县江家主系是远房亲戚,有三县五十里之隔,但因聪明好学,被当时村里的秀才写信介绍给了云县江家,这才由云县江家出钱培养考上进士,又从知县做起,六年前升迁当了那柳州城的知州。”
“如今江家没有那等气派,五年前一名在南方任职的五品地方官致仕回乡,当年年底便已去世,如今江家当家做主的只是一名举人,江兴贤,今年四十七岁,在城中开办私塾,城外有好几处田庄。”
这些消息不是打听来的,许婉是江寻洲的续弦,对云县江家的情况还算了解。不过江家、何家在云县赫赫有名,百姓人人都能议论两句,就算没有这层夫妻关系,许婉也能在城里打听到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消息。
“另一家比江家还不如,祖上虽出过二品官,但已是前朝的事了,接下来是一代不如一代,到这一代,族长不过是个举人,还因病卧床。这位何老爷长子还因为意外死了,家中由十五岁的童生次子顶门户,但我看背后当家做主的应该是家中的祖母。”
至于许婉是如何知道的,也很简单,她与江三仗着有柳州的户帖,又扮作药材商,进云县开了家药房,探听到何家家主病重,便放出消息,说她们店中有一味柳州收来的百年老参制作的药丸,吃了能补血益气延年益寿,但需要在大夫的指导下服用。
许婉也是胆大,明明只是旁听过几堂医药课,也敢假作大夫上门。
药丸确实是许婉请示天照后让林怀柔临时制作的补药,但并没有掺百年老参,只是掺了些参粉。
何家人敢让许婉尝试,也是仗着补药再吃也吃不死人。
许婉上门后就发现,那何家老祖母对卧床的儿子十分痛惜,与孙子说话,也多是叮咛嘱咐为主,摆的是掌权者的姿态。
至于何家家主生了什么病,许婉觉得并不重要,在她看来,何老爷死了才好,不然说不定还要跳出来耽误天照大人的事,但她还是按天照要求,将症状和林怀柔、刘佩兰说了。
对那何家老太太,许婉也留了余地,说是一丸不够,得再吃一丸,还要配合针灸,只是她医术不精,下次还得请她表姐为何老爷诊治。
那何家老太太一副淡漠的表情让人将许婉请了出去,大概以为许婉是故意设局来诓骗何家钱财的,只有一味吊人的补药可能算是真的。
何家虽然势弱,也有田亩无数,云县两大粮铺,就是出自江、何两家。至于赵王那无处不在的丰民粮行,到底还是没斗过地头蛇,开在了潭州,但到了时节也会来云县村里收粮,因此百姓都听说过这家粮行。
许婉:“云县粮价也没比柳州的便宜多少,可这里百姓都将两家夸到了天上。”
柳州不止赵王手下的丰民粮行,另有几家地主开设的粮铺,但没有一家肯抑制粮价,城里百姓买粮都是勒紧了裤腰带。
江寻洲已经没了,投靠了天照,许婉也没什么不能说实话的。
连江寻洲这样的父母官,靠着她私下经营的那么两三家上千亩的田庄,也能靠往年的收获囤够一家子吃三年的粮食,那些处处是地的大地主,还不知道手里攥了多少粮呢,从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全城老百姓撑过前面那艰苦的几个月了。但事实是,城里饿死病死一片人,粮价也越来越水涨船高。
不过许婉也能理解那些地主囤粮的心思,万一这天灾过不去了,他们手里的粮也得攒着为自己留后路。
就像许婉,明明仓里有粮,手里的铺子、货出了,也得趁着前期粮价还没涨上去,再往手里攥一批粮才安心。
但江寻洲还在时,城里饥荒、疫病,许婉都让人以江知州的名义赈灾了。
只是云县,知县一家不见有什么动作,倒是江、何两家好像多少还有点良心,每隔个十天半月煮个稀汤水给老百姓吊吊命。这也是两家在城里名声好的原因之一。
对天照来说,这两家并不是她的主要目的,此行,她们要去的是赵家村,云县知县卓广之妻娘舅置办在赵家村村头寿溪山脚下的那片田庄。田庄里的赵老爷是附近十几个村子的大老爷。
赵家村人口最多,一共一百六十五户人家,一百零四户是知县妻娘舅赵老爷家田庄的佃户,十户男丁都得做长工糊口,剩下五十一户俱皆卖身成了田庄赵家的家奴。
云县也下过雨,田地里又恢复了些生气,她们到的时候,地里还有不知是佃户、长工还是家奴的农人在种地,只是打眼望去,像是一具具骷髅架子被锄头绊在了地里,半天不见撬动一抷土。
有监工往这些人身上挥鞭子,不住咒骂。
身侧,葛裘掀了窗棂往地里看,目不转睛,片刻后退回来,还有些神思不属。
许婉调侃道:“葛小娘子被吓到了?”
葛裘不解:“这人为何这样对待这些劳作的人,没看他们都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吗?”
许婉稀奇:“你家不也是地主,你难道没见过家中的佃户、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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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裘摇头又点头:“我从未去过家中的田庄,但时有长工和田庄管事上门送粮。”
她远远见过长工,知道他们也是地里干农活的,也没见瘦成这副模样。
天照问她:“你饥荒后可曾见过你家长工和佃户?”
葛裘这次只摇头:“我在城里住着,田庄暴乱后,我兄长很快就回来带我跑了。”
她现在还记得大兄浑身是血,二兄则告诉她,不跑不行了,因为那些刁民已经和天圣军勾结。天圣军所过之处,地主若不纳粮,都要被清剿,他们家只是小地主,如何满足得了天圣军的胃口,自然只能带着钱财跑路,去投奔柳州的亲人。
可惜,大兄未能撑到出城,二兄到了柳州城外也被山匪砍死,要不是天照大人来得及时,她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天照知她家里情况,没有再多问,就在即将进村时,她们老远便听到了村口的叫骂声。
三人下了马车,赶车的男兵陪着三人找了个看戏的高处。
“赵老爷,赵老爷,您和那青天大老爷相熟,您倒是为我们老百姓说说话求个情呐,我们如今家家是您手中的佃户,除了要交您家的租子,如今竟然还要纳粮草,干旱六个月,蝗灾过境,地里颗粒无收,您是看得明明白白,您难道还不知道我们百姓手里到底还有没有粮嘛……”
卓广妻娘舅也姓赵,实际并不是本地人,但仗着有钱,买地攒地,就成了这赵家村最大的地主。
如今佃户过不下去,齐齐跪在了赵家庄子前。
也不知那赵老爷田庄上的人说了什么,有人又哀求着哭喊:“赵管事,您就向赵老爷为我们求求情吧,不然我们这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有人附和,纷纷哀求。
但那管事显然还是没松口。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痛骂起来。
“你这狗贼奴,休得人头畜鸣,你当我们不知道那赵老爷背后的人其实就是那所谓的青天大老爷,那狗贼贪官知县卓广。你们如此逼我们,我们就反了你又如何!”
不等人反应过来,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抽刀砍向那管事,另有几名农妇,也冲上前,几刀捅伤了庄上反击的护院。
众人拎起脚边的锄头,悍然冲上去,竟个个都做好了准备。
还有农妇振臂高呼:“既然都过不下去了,又何苦再为狗官卖力气,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先杀了这 些走狗,再杀进城里,拉那狗官同归于尽!”
农妇喊完,还有农妇与她应和,从众乡民中一跃而起,持刀井然有序地围拢了那些护院家丁。
等一行人喊打喊杀地冲进了院中,天照带着人也跟了过去。
葛裘回头一瞥,只见田地中,那监工连滚带爬地往官道上跑,显是往县城通风报信去了:“大人……”
天照:“不必管他。”
葛裘没再多说什么,只又看了几眼那地里往这边探头却还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迟钝农人。
18.第 18 章
18.
赵家宅子依山傍水,屋墙高大院落宽广,此时的后宅离得远,赵家一家子还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要报信的家丁都被前院的农妇拦下。
山林中,依稀传来窸窸窣窣疑似动物钻动的声响,但片刻后,却是一群矫健女子从林中钻出。
来人正是刘三丫,她身侧落后一步是殷萍。
俩人对视一眼,刘三丫压低了声:“你去东院,我去西院,中间合围。”
殷萍愣了一下,被刘三丫瞪了一眼,连忙点头。
出来之前,殷萍没想到刘三丫会让她也带队。
但训练时,最是讲究服从二字,若是违背教官命令,不但要罚跑步,还要连坐自己的班。
只是殷萍虽然开始带班,但还未带过好几十人的大队,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她怕自己做不好。
带班时,她就担心自己做不好,但刘队长说相信她,还夸她矫健,有习武的天赋。尼僧教她们习武,殷萍都是最先学会的,她好像跟着比划两下四肢就记住动作了,但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天赋。
民兵队中的女兵,大部分是干惯农活身板结实的农妇。
殷萍在这其中比较特殊,她母亲在县里成衣铺当绣娘,父亲也只是酒楼的账房,她继承了母亲的刺绣技艺,却天赋异禀长的比全家都高挑,力气还大。
但她的父亲嫌她长得太过高大,吃得太多,不如男人能干力气活,女人这么高大吃这么多“有什么用”,她母亲则嫌她针线活做得不够细致,刺绣图样不够飘逸,像她人一样粗陋不堪。嫁人后,她丈夫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你懂什么”,怪她捡药都捡不好。
她从未被人信任过,在民兵队中却屡屡被委以重任。
战场上,又是她们第一次执行正式任务,殷萍不敢疏忽大意,当班长的时候,她可以按部就班,但到了关键时候,她不敢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害怕把事情搞砸了。
既然不能拒绝服从,她就只能尽自己所能。平时训练花八分力气,这会儿便要花九分十分甚至十二分,只要尽了全力,她实在是做不到,大人应该也不会要了她性命吧?
殷萍努力打起精神,在高处观察过院中的情形后,开始给手里的五个十人班分组。
“左右包抄,一个也不能放过。”
殷萍率先带人跳进了赵家院中。
赵家后院的人,不管是小厮还是丫鬟,俱都毫无防备,殷萍一手一个,用尼僧教的方式将人直接放倒,后面跟着的女兵将人拖进角落,三下五除二五花大绑上。
一路都很顺利,直到殷萍掠过一个拐角,竟和一年幼女童面面相觑。
这女童可能不到十岁,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和猫儿瞳似的,湿漉漉的,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衣衫凌乱,眼中恐慌之色还未退去,又被吓得倒退一步。
“那死丫头跑哪儿去了,你们怎么连个人都拦不住。”
院中赵老爷质问声中气十足。
他身后跟着奴仆,个个面露苦涩,心说不是老爷您让大家离远点别扰了兴致的吗。但没人敢说,只有一名小厮舔着脸笑道:“老爷,那丫头肯定跑不远的,就在这院里,一会儿就找到了。”
赵老爷冷哼一声:“派两个人回去盯着那贱妇,别让她寻了短见。”
“好嘞老爷。”
“一会儿等找到那小蹄子,我非得让她瞧瞧我的厉害。”
但当他们一脚踏出院门,两道寒光闪来,赵老爷和两名小厮齐齐缩了缩脖子。
赵老爷虚浮的面皮抖了抖,抬眼瞧清面前竟是两名矫健壮妇,明明面前顶着大刀,紧绷的身体竟也略略放松了一些,厉声怒喝。
“大胆女贼,你们是如何混进我赵家后院的!”
“来人呐,快来人呐,老爷被女山贼俘虏了……”
赵老爷身后的小厮还没喊完,殷萍和另一名女兵一人一下,将这俩人都敲晕了过去。
殷萍咬紧了牙关,将赵老爷勒成了肉串,将人勒得又清醒过来。赵老爷惊恐地嗷嗷大喊,没两嗓子,头一歪,又晕了过去,只看那额头被殷萍的刀把两下敲得鲜血淋漓。
对面女兵看她一眼:“班长,又来人了。”
“嗯,都拿下。”殷萍忍下杀人的冲动,冲进院中,又收下两名发现不对跑过来的小厮。
不知过了多久,等刘三丫殷萍带着人在正院汇合,前院的人也一路杀进了后院。
却见院中石桌旁,赵老爷家里平时那些高不可攀的少爷小姐们竟都被人绑牲畜般五花大绑地扔在了地里,其中那赵老爷更是遭罪,歪着头,一头脸的半干血迹,人事不知。
跟着起事的村民,后知后觉他们犯了大事,可事到如今,已没有回头路可走,能把整个赵家庄子拿下,已是大获成功。领头的族老之子上前:“敢问刘队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刘三丫还没回答,地上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清醒过来,张嘴怒号:“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这些贱民,竟敢与山匪勾结,残害县官之子,你们等死吧!”
地上发出垂死呼嚎的,正是天照此行的目标之一,卓广之子卓元。
若不是他,潜伏在云县的许婉等人还没那么容易摸出卓广这位知县手里的几个田庄。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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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好游山玩水,三不五时便要带着几名红颜知己去乡下荒淫享乐。
此行,什么赵老爷、刘老爷、谭老爷,太多老爷,抓不过来,便只逮着这真亲戚抓,这赵家庄子,也是卓老爷最富裕的田庄。
女兵队兵分三路,从后院东西院潜入,与前院配合,前院女兵们乔装打扮都藏在村民里。而村民们,早就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他们大部分没有自己的地,要给田庄交租子,还不能免税,如今竟还要给朝廷平叛的兵马交粮草。如果交不上,今年到明年给庄子干活,收成是一颗籽儿都拿不到。
巧的是,赵家村族老意外死去的幼子,竟是在那云柳山里当山匪,与天照她们一拍即合,心甘情愿加入青山寨,之后还自告奋勇回来说服了父老乡亲。
族老幼子赵小钱对上天照打量的目光却打了个哆嗦,他犹还记得,天照带着一群壮汉攻上山寨,只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愿不愿意投降,他们大当家的只说了三个字就人头分离了。
赵小钱哪里敢看轻面前的幼童,只心想,这幼童带的人,不论男兵还是女兵,都是人高马大,体壮如牛,人还比他们多,大当家真是何苦垂死挣扎白白送了性命呢。
只是,如今造了反,也不知这神童可愿履行承诺,否则他们岂不是也要白白送了性命?至少让他们死之后能当个饱死鬼吧……
他正这么悲哀地想着,却听面前的天照道:“你带着村民去分粮,每户每人一石谷,不分男女老幼病残,不可少分,不可多分,不可侵占他人,亦不可徇私偷藏,分岔了,你应该知道后果?”
村民惊喜哗然,赵小钱已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带着村民们纳头便拜,给天照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们终于有粮了,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天照对他们的感激却没有太多触动,只觉得悲凉,明明这些谷子,都是他们自己种出来的,如今却要他们豁出命去造反才能拿回去一部分,还要对分给他们的人感恩戴德。
但天照不能一下全分给他们,甚至还要叮嘱一句:“如今有了粮,不可贪食,否则要是没饿死,反倒积食而死,日后剩下的粮可就再也拿不到了。”
众人耳中只能听到还能拿到剩下的粮,越发激动得涕泗横流,哽咽难言,望着天照的眼神如望着救世主。
那赵小钱忍不住膝行上前两步,一抹眼泪,问:“大人是否还要杀进县城找那狗官,可否带小的一起去?”
天照:“你先看护着你的乡亲吧,不要出事。”
留下二十女兵看护田庄,天照没有多留,带着人迅速赶往下一站。
19.第 19 章
19.
“不好啦,不好啦,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卓府管家带着那名监工穿过前院,一路进了卓广的书房。
卓广还在书桌前一边品茶,一边带着孙儿赏画,管家和监工一进门,那监工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咋呼什么。”
卓广今年已经六十有一,在云县知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年,没人记得他,他也不指望顶上的人记着,反正如今晚年生活怡然自得,儿孙绕膝,能享天伦之乐,正好没有外人来打搅他。
他修身养性多年,看不惯下人不稳重,被打扰,怒斥了一句,又对孙儿道:“你瞧这画上添一句午枕觉来闻语鸟如何?”
按理说,被训斥了,老爷又正含饴弄孙,识趣点的就该退下了,那监工却膝行两步,惊恐得肩颈战栗,说话也打哆嗦。
“大人,大人,不好了呀,那些佃户反了,竟然带着刀闯进寿溪山田庄院子里和管事护院们砍起来了!”
“是吗,”卓知县倒有几分养气功夫,听了这话仍是气定神闲道,“唉,也是朝廷逼得太紧了,这粮税都交不上了,那些佃户又怎么可能交得上粮草。”
他一副已经料到了的模样,道:“不是叮嘱过赵金来别把那些佃户逼得太紧了吗,交不上就交不上,不能让那些佃户连米汤水都喝不上,本来上面也没指望能在咱们云县征收几个……”
卓知县说话不紧不慢,急得那监工嘴唇发白,抖成了筛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断了卓知县。
“大人,不是啊,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不止是佃户,佃户怎会有那么大的刀,她们从庄子里出来,还把赵老爷小少爷也给绑上了啊……”
“什么,”卓知县终于大惊失色,正要上前说什么,又想起来还有孙子在场,连忙让管家把孙子带下去,这才过来细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清楚?”
监工把自己看到的巨细靡遗地道来。
卓知县听完怒不可遏。
“这些人应是山上的亡命匪徒,混不下去了,便来山下打秋风,竟敢打到本官头上,真是虎嘴里拔牙自寻死路。”
既是绑了赵金来和他不成器的幼子,那接下来必然会找上他。
卓知县:“去县衙,本官这就通知巡检司剿匪。”
但卓知县还未迈进县衙大门,分管治安的姚县丞和巡检使就争先恐后地冲到了他面前,看到他,眼睛一亮,也和那监工似的惊慌大呼。
“大人,不好了,外面有山匪攻进来了,县里两处巡检司全军覆没。”
“你是干什么吃的?”卓知县以为自己听错了,匪夷所思,“巡检司上百名弓兵怎么会全军覆没?你不要告诉我就你一个人逃了出来!”
巡检使忙不迭告罪:“大人有所不知,那些山匪应是早就混进了城里,假装普通百姓,摸清了巡检司的位置。这些人下手阴狠,竟给水里投毒,导致一干弓兵大多没了战斗力,被他们摸进去尽数绑成了粽子。下官带着人巡逻,这才逃过一劫。”
巡检使又补充:“我回程赶来县衙,正要召集衙役上阵。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县城外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大批流民,现在都聚在北门那儿,只怕北门危矣。”
卓知县脸黑如锅底:“怎会如此……”
姚县丞已经先一步了解了情况,比卓知县稍微冷静一点,忙对巡检使道:“还请巡检使大人带人速去,务必要守住城门。”
“对对对,快去快去,县衙还有多少衙役,通通带过去,不够就抓壮丁,无论如何要将城门守下来。”
巡检使欲言又止。
知县和县丞竟都没发觉哪里不对,他不是说了那些山匪已经摸进了城里吗,城里的主要军事力量被俘,外面又有流民配合,等他这会儿过去,城门肯定早就破了,说不定他半路还能和那些攻城造反的匪兵汇合。
“怎么还不去!”
被知县暴怒地催促,巡检使只能硬着头皮喊上早就等在院前的一众衙役:“都随我来。”
知县倒也没真指望巡检使和这几个歪瓜裂枣,回身快步进了衙门,叫来师爷。
县丞、师爷帮他磨墨递笔,很快就写好了一封求援信。
“这信得你亲自去送,”卓知县把信递给姚县丞,“务必要交到知州大人手上,请他派援兵剿匪,否则云县危矣。”
这两年,先是抗击乌奴强征了一批青壮,人都还未回来,这两个月为了剿灭叛军,又强征了一回,更有天灾横行,如今城里剩的人能有健全的手脚都称得上是好汉。
而那山匪多是躲天灾兵役上山,一路烧杀抢掠起家,必然个个年轻骁勇,没有援兵,云县恐怕难以守住啊。
卓广目送姚县丞上马一路往南门疾驰,心急如焚。
、
“大人,江三已派人传来消息,南门也已拿下!”
北门,林护院手里的刀还在滴血,收到战况便找到天照,禀报南门的情况。
“南门防守薄弱,只有几名城门兵,江三带人不过两刻钟便拿下了,现在已经接管了南门城门。”
相比南门,北门的情况要复杂一些,这边还有巡检司的人有一战之力,大概是考虑到这边靠近云柳山脉,时有山匪作乱,城门防守力量更强。
好在江三有户帖,能提前潜入城中接应,天照带人又在附近山寨里抓到几名小商贩,扫描户帖、路引,通过中控台为林护院等一行男兵仿制了几张,让他们扮作护送商队的镖师,也顺利混进了城中。
城墙下,弓兵、城门兵并几个杂役都被抓了绑在角落,只有少数几个负隅顽抗的死于男兵刀下。
此刻北门大开,流民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城,却被林护院带人推板车拦住。
确定南门也拿下,天照站到板车上,拿出一个大喇叭:“诸位。”
被放大的声音带着电流,显得有几分嘶哑,倒是为天照尚还稚嫩的嗓音增添了几分威慑。
喧嚷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天照猛地将一辆推车上的破布掀开,露出车上的东西。
“是鸡蛋!”
“好多鸡蛋!”
“还有那黄棒子,应该也是吃的!”
“是吃的,都是吃的!”
有人按捺不住要往上扑,天照身前的大狗甩了甩尾巴,往前一站,天上的金刚鹦鹉也扑扇着翅膀落在那黄澄澄水灵灵的黄棒子上,一边梳毛一边盯着面前躁动的流民。
“是神鸟,是引我们过来的神鸟!”
有流民认了出来,激动得口水四溅。
原来这些流民正是通过云柳山脉过来的,他们最先踏进深山的那一批流民,只是得到了一个传言,说是穿过云柳山脉去往云县就能落脚,那里不但有人放粮赈灾,还能开荒分田。
流民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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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无处可去了,自然是哪里有希望往哪里跑,烂命一条,便是深山野岭也没什么不能闯的。说来也是神奇,他们在山中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反倒每次快要迷路的时候,就有一只怪鸟在天上飞,还嘀嘀咕咕地给他们引路。
【走这里,走这里。】
他们跟着怪鸟,竟然真的穿过了云柳山脉。
但来到云县,城里没有人放粮赈灾,一里外的山脚下却有。这些人看着像山匪,但又纪律严明,持刀背弓,让他们排队领稀汤水。
等他们勉强喝了个水饱,有人振臂高呼:“诸位,不是我为民军不想给大家吃饱,而是那粮都在城里,那些贪官地主,贪婪无度,抢了我们的地,吃了我们的粮,逼得我们只能落草为寇,否则我们何至于此。今日,我们杀进城去,杀了贪官,我们自己当家做主。剿贪官,赈饥民!”
“剿贪官,赈饥民!”
有人领头,群情激奋之下,竟都跑来了城门外,和那“为民军”里应外合,还真把这城门拿下了。
“多谢诸位助我为民军一臂之力,现为大家发放粮饷,这是玉米,一人一个,鸡蛋亦是一人一个,排队领取,不得争抢。”
天照说完,一旁有男兵上前分发。
有吃的,大家都能分到,又有持刀为民军盯视,流民争夺的欲望便没有那么强烈,依言上前一一领取。
一拿到食物,发现是可以吃的熟食,流民们几乎狼吞虎咽,那玉米棒子更是恨不得连芯都一起啃下去。
但不能抢为民军的食物,却有人盯上了队伍里的弱小,有人刚把食物领到手回到角落,还未来得及放进嘴里,就被人抢了。
“大人,他抢我粮!”那被抢的还是个孩子,身边的老人也是两手空空。
那抢人的却理直气壮:“大人,我早就发现了,这爷孙俩就是跟着看热闹的,他们根本就没出力,粮食不应该分给他们!”
天照使了个眼色,有男兵上前一把将粮食给那爷孙抢了回来。
爷孙俩接过粮食感激不尽,跪在地上连连道谢。
抢粮的人挨了训斥。
“轮不到你说分给谁不分给谁,今日攻城,只要愿来,都有粮分。还想有下一顿就给我老实点!”
听到这句话,众人哪还顾得上抢不抢粮,只忙不迭问:“大人,还有下一顿,我们还有下一顿?”
天照再次举起喇叭:“对,你们还有下一顿,只要加入为民军,你们就能有下一顿。”
“那,那大人,女子是否也能加入为民军?”有女流民看到天照是个女娃,忍不住大胆询问。
天照:“自然,女子也能加入。我们为民军的女兵队已经先行去为大家向那些地主们讨粮了。一会儿等她们回来,大家随我进城,还能看一出好戏。”
见天照好说话,流民开始七嘴八舌地问什么好戏。
天照:“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不过既然加入了我们为民军,那就要守为民军的规矩。为民为民,尔等是民,城里的百姓亦是民。你们在这城门处吃饱了,就不可在进城后烧杀抢掠城里那些普通百姓,否则,为民军给你吃了多少,你就要吐出多少,你抢了多少无辜百姓毁了他们几间屋舍,就要挨多少杖罚,生死不论。”
流民中安静了一瞬,有人突然朝着天照一揖到底,嘶声痛呼:“大人高义,我等愿追随大人,追随为民军,进城绝不烧杀抢掠。”
20.第 20 章
20.
城门处哗啦啦跪了一地。
流民中,那差点被抢粮的孩子也跪在地上,在众人激动的“剿贪官,赈灾民”的口号中,看向身旁的老者。
“父亲,这为民军竟是有岳军之风?”
老者不置可否,只是暗地里抬眼打量板车上的女童。
“也不知那玉米棒子是何处得来,以前从未吃过。”孩子嘀嘀咕咕,“这女童恐有神异,她那神犬一看便很勇猛,那神鸟甚至还会说话。”
不等他再多说几句,老者已经把他一把拉了起来:“跟上。”
流民要随为民军进城了。
小孩儿:“不知要唱什么戏,实在让人期待。”
流民们随着为民军亦步亦趋,只留了二十人守住城门,刚走出一条街,迎面撞上那巡检使和几名衙役。
为首的一排为民军举起弓箭指向对面,那姓林的队长也拔出了长刀,冷声道:“缴械不杀。”
眼见对面足有上千之众,自己却只有区区十来人,不等巡检使说什么,他身后的衙役便噼里啪啦扔了手里的武器。
巡检使:“……”
很快,为民军抵达了县衙。
青天白日的,县衙却大门紧闭。
天上,金刚鹦鹉盘旋了几圈,飞回来。
【没人,没人。】
【跑了!跑了!】
有流民一听,竟主动上前请缨:“大人,一定是往城外跑了,应该跑不了多远,我们这就去追那狗官!”
天照却摆了摆手:“不必。”
这时,围着天照的一行为民军让开了路。
流民们也作两排分开,露出一队从南门来的为民军。
仔细一看,他们手里正押着一群着官服的老爷。
领头的正是江三。
“大人,这知县竟带着人往南门强闯,都被我们拿下了。”
卓知县被五花大绑,推到了天照脚下,他身边正是那送信没送出去的姚县丞。
流民们在城门分享玉米棒子的时候,姚县丞跑出去不过两条街,又马不停蹄回了县衙,大惊失色地汇报。
“大人,不行啊,信送不出去,那南门已经被一队人高马大的山匪看住了。”
俩人派了跑腿,去北门一看,人更多,卓知县无奈之下做了决定:“不行,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南门人少,我与你带家丁突围,一定要冲出云县,找知州求援!”
可惜,一行人刚到南门,就被驻守城门的江三带队射杀俘虏。
【抓到了,抓到了!】
卓广被人随手扔在地上,勉力支起身体却被一怪鸟吓得一缩脖子,惊呼:“什么诡物!”
接着,他看到这群山匪领头的竟是一名女子,还是一名幼童!这女童身边又有大狗,又有怪鸟,后者竟还能说话。
这妖孽竟是能驭使牲畜!
卓广像是抓到了痛处,怒从心起,厉声训斥:“妖童造孽,本就天理不容,你竟还造畜蛊毒,更是十恶不赦,还不速速将本官放了,等朝廷剿匪的兵马来了,本官还能为你们求情,让你这妖童免了凌迟之苦……”
“死到临头了话还这么多,”他还没说完,林护院上前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你还是先想好,如何向大人求情,洗脱自己的罪孽吧。”
卓广痛得惊呼一声,却还嘴硬,痛心疾首道:“尔等怎能与妖孽同流!天要亡云县啊!”
“大人一心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着想,剿贪官,赈饥民,这要是妖孽,你仗着自己是一方父母官,刮地皮饱私囊,欺压百姓,纵容家中子弟掳掠妇女,无恶不作的,又是何方妖孽?”
不等林护院再给这卓广一脚,却听人群中一道掷地有声的女声传来。
流民循着声音,自觉让开了街道。
只见一队强壮的女兵押着一行锦衣华服衣衫凌乱的贵人上前,领头说话的则是一名妇人。
“大人,云县知县卓广家中四处田庄皆已查抄,这些人都是卓广儿孙亲戚和深得其信任的家仆。”
天照只是扫了一眼,对许婉等人道:“辛苦了。”
许婉又让女兵带上来一行人:“这都是受尽卓广一家欺压的普通百姓。”
这行人跪在天照面前,与那些锦衣华服白白胖胖的卓家人形成鲜明对比。
天照:“很好,接下来,就该为大家好好唱一唱这出大戏了。”
、
“不好了,老夫人,少爷,外面山匪打进来了!”
管家急匆匆迈进正厅里,向为首的老太太说明外面的情况。
“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批流民堵在城门外,那山匪也是个个人高马大,手拿大刀,巡检司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就城门那儿有一队,已经都被俘虏了。”
老太太正和孙儿聊着儿子的病情,这个冬天前何老爷若是还不能好转,只怕人就要没了,这也是老太太病急乱投医,明知那新来的女大夫可能不可靠,还是把人请上门的原因。
但越是不抱希望,反而越是能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那何老爷吃了补药没两天竟然当真坐起来说了两句话。
“也不知那女大夫去了何处,药房怎么就关门了……”
她话音刚落下,就听到管家汇报,惊得竟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哪来的山匪,还打进来了,那知县卓广干什么吃的?”
管家:“老夫人,我让家丁暗地里盯着呢,知县大人回家了一趟,带着家丁和一众衙门的官吏往南门跑了。结果没想到,到了南门,那儿竟也被山匪拿下了,知县大人还没靠近,护着他的家丁就被乱箭射杀,知县大人也没跑脱,被人射伤了马腿,人也从马上摔了下来,还被绑起来又往衙门的方向去了。”
他一五一十说得仔细,刚说完,一名小厮又急急忙忙跑过来。
老太太把人叫进来:“又有何情况?”
小厮:“老夫人,那为民军正满大街敲锣打鼓,让人去看热闹呢,还喊了口号,什么剿贪官,赈灾民,民判官,杀贪官。”
老太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十五岁的何瑾却听得眼眸发亮:“这倒是新奇……”
老太太却瞪他一眼:“这不关我们的事。”
“这些胆大包天的匪徒,”她喃喃两句,慢慢镇定下来,坐回椅子上,“那卓广确实算不得什么好官,府上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听说,几个月饥荒,也没见他赈灾安民。剿就剿了吧,就是别剿我何府头上来才好。”
她看向管家:“先前让你派人出城去庄子上组织家丁进城,可都出去了?咱们要做好准备,这些山匪定不可能只冲着那卓广一人去。匪过如梳,等他们杀了卓广,掠了知县府上的钱财粮食,就该冲着我们这些大户来了。”
老太太让管家将家丁护院都安排起来护卫宅院,尤其要守住大门。
但很快,送信的家丁跑回来,说是城门完全出不去,连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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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放不出,那为民军隔着城门一里地就开始盘问出城的人,既不准进,也不准出。
老太太面如土色,敲了敲桌子:“快,给江家送信。这云县,除了卓广,就属我两家最大,山匪定会拿我们这些出头的开刀,你亲自送信去给那江兴贤,就说云县危矣,唇亡齿寒,当守望相助。”
管家连忙应下,收下老太太手书,转身出了门。
老太太又叮嘱:“既然让大家去看热闹,那就派两个人去看看情况。”
而此时的江家和老太太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江兴贤却对管家道:“我看这些山匪人也不多,纠集流民杀进城,不过就是要粮罢了。出不去就出不去,你让府上这些人先把院子守严实了。明天庄子上就该派人送粮来了,看到进不了城,他们会知道是什么情况的。”
到时候,他们还能反过来将那些山匪围剿了。
何必指望没用的知县大人,死了就死了吧。
与这两家相比,普通百姓家中,只是显得有些紧张。
“阿娘,那山匪竟没有来敲我们的门。”
“快回来。”妇人一把将扒在院门上的儿子拖回来。
“真的阿娘,这些山匪竟是排列着队伍走的,比那些县衙里的衙役、弓兵还讲规矩,跟在他们后面的流民也没有要抢民宅的意思。”
妇人满心郁闷:“等他们抢完那些有钱人家就该轮到我们了。”
儿子却道:“不,阿娘,他们要抢进城就抢了,不会管你有钱没钱的,我去潭州城的时候听那些贩夫走卒们常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潭州城里就有被匪徒抢了家财卖身的流民,他家也没钱,那所谓的天圣军,进城就把他家最后一口粮食抢走了。”
妇人:“你是要说,这云县的山匪是好的了?你也是出过远门长过见识的,怎还能如此天真?”
“咚,咚咚咚!”
“哎哟,”屋外突然响起铿锵的锣声,吓得妇人连连拍胸口,“要死了,要死了,这天杀的山匪,不抢人也要吓死人不成?”
却听屋外紧接着锣声响起了人声。
“诸位云县百姓,今日为民军进城,一不烧二不抢,绑了那贪官卓广,只请诸位做个见证,且看为民军为民除害,剿贪官赈饥民,民判官杀贪官!”
“有意凑个热闹的,可前往云县县衙大门前,若是能呐喊助威两句,那也是给为民除害添砖加瓦,届时可领彩贝一颗,换清粥一碗!”
“什么,还能领吃的?”妇人不可置信,不等她想明白这山匪到底要做什么,她儿子竟已经扒开一条门缝朝外高呼。
“这位壮士,所言当真?”
敲锣的流民微笑:“当真。”
只见他牙上似乎还沾着一点谷皮。
妇人之子已全然信了,用巧劲推开母亲,直接拉开了门,只是他要出门,却被母亲死死扒着。
见那流民往别处去了,妇人之子才回头压低了声道:“阿娘,这人瘦骨嶙峋,显是流民,但他牙中有谷皮,眼中没有饥渴凶恶之色,应是已经吃过了。这证明那为民军粮草充足,就算没有清粥,应该也确实不会抢我们。不如当真去看看热闹,弄明白这为民军到底要做什么。”
“城既已经破了,连卓知县都被绑了,以后恐怕得与这些匪军共处,不摸清楚他们的情况,反倒容易不小心得罪了人。”
妇人被儿子一通分析勉强说服,纠结半晌:“我和你一起去,咱们娘俩要死一起死。”
21.第 21 章
21.
县衙门前热闹非凡。
县衙大门也不知何时打开了,凡是衙内干活的,能绑的都绑成了一团。大堂不见衙役青天,反倒是一群山匪坐镇,为首的更是一名女童。
“把贪官卓广带上来。”
有男兵将卓广押上。
“把受迫害的百姓请上来。”
有女兵护着一行百姓上前。
这些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上前便要跪,却被女兵拦住。
天照:“诸位,你们受了这卓广什么迫害,尽可以说出来,说一条我记一条,说完了才好为这卓知县定罪。”
这群百姓尚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嗫嚅不敢言。
人群中,还是一对母女,在对上女兵殷萍鼓励的眼神后,那母亲才鼓起勇气率先站出来。
“大人,民妇有话要说。”
“说。”
“民妇乃是云县布庄董轩之女董清云,嫁在荷林县,这次祖母寿辰,特意与夫君齐顺回乡探望长辈,哪知路过赵家村下车歇息时,竟被赵老爷看上,带人强行将民妇与女儿掳了去,若不是有为民军相救,我与我女儿,我们哪里还活得下去……”
董清云说着说着便放声哭了起来。
堂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有流民亦有城中百姓。
妇人苗二娘与其子严岳就在其中,闻言怒道:“这赵老爷早闻其名,无恶不作。”
天照问董清云:“你可知这赵老爷是何许人物?”
董清云:“不,不知,只知是云县有名的富户,赵家村的大老爷。”
天照:“他正是这卓广的妻娘舅,虽是姓赵,却是随卓广赴任的南边人,和赵家村一点关系也没有,倒是真正的赵家村,被他害惨了。”
“赵家村人,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大人,老夫有!”
说话的是赵家村的族老。
有了受害女子开头,这族老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这赵老爷不仅抢我们地,逼得我们将地便宜卖与赵家,租他们的地来耕种,时不时还有许多听都未听说过的赋税,交不上赋税这一年便是为赵家白干,饥荒时过不下去,几十户人家全都卖与赵家做了家奴!”
有了族老开头,年轻一辈也有话说。
这家长子被逼死在地里,那家女儿被逼得跳湖,还有每年开春祭湖伯求风调雨顺,竟都要村子里献上童男童女。
不管堂内堂外,听到这话的人都齐刷刷吸冷气。
“赵金来,你可知罪?卓广,你作为赵金来的姐夫,可知赵金来所作所为?”天照厉声质问。
赵金来一副死猪状瘫在地上,卓广则不敢与天照对视。
天照从台上跳下来,一脚踹在卓广脖子上:“说话,你作为一方父母官,你的好舅兄欺男霸女残害百姓,你可知?”
“我,我……”这让卓广如何回答,知,是他为官纵恶,不知,是他为官不察。相比之下,似乎后者情节更轻,卓广双唇嗫嚅,“我不知……”
“他知道,都是他放纵的,大人,杀了他,杀了这个无恶不作厚颜无耻的狗官!”
人群里,不知谁愤怒地吼出了第一声。
“大人,你有所不知,这狗官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年前他车驾撞死了我小女儿,我女儿才五岁大点,就在那街口玩耍,被他的马活生生踩死,可他却说,是因为我女儿是还未长大的妖童,他车驾踩死我女儿是为民除害!”
“对,还有那衙役,当街打死寡妇也无人管……”
“他还巧立名目收我们贩夫走卒的商税,逼死我做小生意的儿子……”
……
县衙外越来越多的人,卓知县也有越来越多写不下的罪名。
当天照将一张罪状扔在他身上,问他:“卓大人,你可认罪?”
卓知县被迫与天照对视,怕得浑身发抖,口中喃喃:“你就是那妖童,你就是那妖童……”
被他车驾踩死的妖童回来索命了。
他不敢认罪,眼中只有命不久矣的悔恨。
也无人需要他认罪,天照举起罪状:“诸位,卓广罄竹难书,衙门官员吏目无一不狗仗人势,上梁不正下梁歪,亦有罪状陈列,这些状纸会贴在城墙下,衙门外,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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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皆可观阅。罪十条且犯人命者,五日后,与前知县卓广西市问斩,罪不及十条未犯人命者,押入大牢,七日后执杖刑。”
“好!”
“大人英明!”
围观百姓俱皆喝彩。
天照对着喇叭,趁机道:“诸位可领彩贝一颗,亥时丹锦坊为民粮铺门前换清粥一碗。明日辰时为民粮铺开门放粮,粮价新米十文一斤,每户每天凭户帖可购五斤。”
众人哗然。
“大人,当真,当真可买新米,还是十文一斤?”
“当真。”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粮吃饿不死了,多谢大人。”
“大人青天在上!”
“大人万岁。”不知是谁,更是大胆高呼。
衙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地,百姓眼含热泪,望天照如望天神。
、
“什么,十文一斤?”江兴贤震怒不已,“她是疯了吗,便是前些年粮食丰收的时候也不过三五文一斤!”
管家:“她将粮价压得如此低,即便每日每户只卖五斤,全县城这么多户人,很快也能掏空了粮仓。如今旱灾刚过,地里连草都还没长出几根,那妖童恐是有妖法,否则绝不敢这么卖。”
江兴贤冷哼一声:“管她是何妖法,不能由着她们这么胡来,你派人去……”
他对管家耳语几句。
管家忙应下:“是,老爷。”
、
何家,老太太看向小厮:“你喝了那女童的清粥,可有何不适?”
小厮摇头。
老太太又看向手里另一名小厮送上来的彩贝,不过是一颗海边常能见到的普通贝壳,只是形状规整好看了些。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妖异。
离小厮喝了清粥也有半个时辰了,既然还是没事,应该是不会有事了。
老太太道:“先观望几天。”
她倒要看看那女童到底要做什么。
女童若是没什么神异,就凭卓广那些田庄掠来的粮食,只怕撑不了多久,她只需要耐住性子做好防备就好。要是有神通……她不禁看向隔壁房间。
22.第 22 章
22.
江、何两家久未等来山匪劫掠,倒是卓府上下被山匪一网打尽。
另有烟花巷,一夜之间全被封禁,嫖客不得入内,妓女不得卖身,还有男兵把守。
这惹得县城里传了一阵风言风语,说为民军是想独占这些妓女。
但紧接着,这些妓女一部分被送出了城,去为民军的营地为女兵洗衣做饭。
为民军大部队都出了城,在三里地外建军营,那些流民也都跟着去了,在附近砍树、挖石,搭建营房。
又过一日,城中一家徐氏药房改成了为民医院,门前还有女兵站岗。
医院格局与城中百姓们所见寻常医馆不同,一侧有个隔间专门抓药,上门倒是不限男女,买药也比别的医馆便宜许多,但隔壁医院却只许女病人进出。
这让百姓大为费解,更有不满。
“这领头的是个女童,所以就只管女人不管男人?”
“那医院都是女人,如何管男人,这时候难道就没有男女大防了?之前还说为民军要独占妓女,可那妓女不是去给人洗衣做饭了,就是被留在布庄里刺绣,都被逼着从良了。如今尔等又要如何污蔑为民军?”
“哼,我看那医馆一群女人也医不出什么名堂来。”
正这么议论着,那被占领的衙门竟又贴出了消息,说是要召集男大夫建立男医院,有意愿者可上门面试,月费优厚。
不等大家再细细讨论这招工告示,到了卓广问斩的日子。
卓广被押运在囚车上,一路上被扔了一脸的烂菜帮子破草鞋,人人唾之。
五日前,卓广还是不可一世的一县父母官,五日后,他坐在囚车里,已只是垂危老人,连动都懒得动一下,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
午时三刻,一排曾经压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官吏,跪在了地上。
“斩!”天照只是平静地对着喇叭喊出了这个字。
行刑者举起大刀。
如同死了般的卓广突然挣扎着往前扑腾:“你个妖童,你们这些刁民信了妖童,你们不得好死……”
行刑的男兵急忙慌将他拽回来,不等他说完,一刀了结了他。
天照没有生气,反倒是那些被连带着骂了的围观百姓,怒不可遏。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谁说大人是妖童,我第一个不信!”
“我看这狗官才是妖孽,大人就是来收他的!”
……
江府,江兴贤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衣服:“怎么回事,城里妖童的流言怎么还没传开?”
管家面露苦涩:“大人,行不通啊,比起饿死,妖童又算什么,如今都几天了,也没人吃坏身体,那妖童甚至还卖药给拉肚子的人医治。咱们派的人过去闹事,说自己拉肚子,结果还没说完呢就被拉去医馆抓药,一旁还有人帮腔,说妖童的药是神药,吃了就不拉了。”
更有人直接点破:“这一定是别的粮铺找来捣乱的,他们卖几十上百文一斤的粮,看不惯大人卖十文一斤,还是新粮,自然要派人来污蔑大人的粮不好。”
江兴贤瞪他一眼:“只是拉个肚子,当然不能让人信服。”
这日下午,为民粮铺前,有人披麻戴孝,背着一卷草席跪在了门前。
“大人,你斩杀朝廷命官,自诩青天,放粮救民,可这粮怎能吃死人呢?”
粮铺里的管事还未说什么,门外却有人已经怒斥道:“又来了,你当我们百姓看不出你们搞的什么名堂,你们哪家粮铺的,挣不到钱就日日来扰乱为民粮铺的秩序?管事,让大人去抄了那家粮铺吧!”
门前已有女兵带着女大夫上前,一把揭开了那草席。
恶臭扑面而来,女大夫戴着口罩也下意识捂鼻子,皱眉斥道:“麻风病死的人你也敢背着在城里乱窜,感染了别人怎么办?”
围观百姓大惊失色:“你个狗贼,还不快快滚远点!”
“看他脖子,他也感染了麻风病!”
这下又吓得众人到处乱窜,那麻风病人眼看暴露,竟然不管不顾地往女大夫身上扑。
那女兵扬手一刀,了结了男人,很快,更多女兵过来,戴着医院发的口罩和布手套,将两具尸体裹好。
女大夫:“要烧干净,这里也得消毒。”
“知道了刘大夫。”一名女兵笑着送女大夫回医院。
没一会儿,医院又有护士出来,一人拎着水冲干净地面,一人举着散发酒气的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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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空气中泼洒烈酒。
有百姓不解:“小娘子,这是何意?”
护士闷声解释:“消毒,你们家中若有传染病人,或是有人过世,停留尸身的地方都可用烈酒石灰水消毒。”
原来如此。
有疫病的时候,一些医馆确实会洒石灰水,这么一看,这女子医院倒是有些专业。
街道清理干净,粮铺又重归平静。
两次不成,江兴贤脸色铁青。
管家讪讪:“大人,这下该怎么办?不过那妖童似乎也没有对我们出手的意思。”
江兴贤只关心一件事:“如今能出城了吗?庄子上的人发现城里的情况了吗?”
管家愁眉苦脸:“尚不能,我听说妖童的军营就建在城门外三里远处,而且南北各一处,送粮的庄子怕是都被拦下来了。没有城里传出去的消息,庄子上的人只怕不敢轻举妄动。”
江兴贤难掩恼怒:“难道百姓都不出城了吗?”
管家:“百姓倒是能出城,但也查得严,再者如今有粮铺便宜放粮,大家都吃得起粮,也没有必要总是出城……”
“愚不可及,”江兴贤打断他,“我是和你说这些吗,既然有人能出城,就一定能送出信去,明白了吗?”
管家恍然大悟,扇了自己一巴掌:“老爷英明,是小的愚钝。”
江兴贤又问他:“如今那妖童可有别的动作?”
管家:“这几日在招人,说是要在城外建砖窑,招挖黏土的工人和盖窑的瓦工,还要为女兵队男兵队招兵,待遇优厚,每日至少能吃两顿,矿工每日二十文,瓦工每日五十文,都可日结。招兵则是不论男女,限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身体健全者。”
“这成何体统,女子十六要么还未出嫁,要么刚为新妇,况且是女子,如何能当兵?”
江兴贤面露嫌恶:“这妖童真是逆道乱常为非作歹。”
但辱骂完,江兴贤又意识到一点,这妖童一直不动江家,或许不是有别的打算,而是可能人手不够,怕吃不下江家。
要是等这妖童招够了人,江家死期也就到了。
江兴贤神色一肃,催促道:“送信的事要抓紧。”
“是。”
23.第 23 章
23.
招工的告示贴出去,位置很快被流民占满,城里的瓦工也很积极。但招兵告示贴了好几日,城里响应者寥寥,不论男女,报名的多是流民。
这也在天照的预料之中。
葛裘也道:“看来大家还不相信我们能守住云县。”
天照带着人在赵家庄给人分粮,闻言道:“没关系,再等些日子就好了。那几家庄子上可有什么动静?”
刘三丫上前回话:“回大人,我们发现江家有人往庄子上送信,还有人往潭州方向去了,但按大人吩咐,没有动手。”
葛裘在旁道:“应该是给潭州送信去了,是要请那边支援吗?朝廷征调了那么多民夫充军对抗昌南府叛军,还能有兵来打我们吗?”
刘三丫道:“未必没有,云县小小县城,不也有巡检司弓兵。”
只是都是些世袭的老弱,实在不值一提。只是天照不欲队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才在攻城之前先下泻药放倒了一批人。
天照看出葛裘忧虑,道:“没关系,我们的人正盯着潭州方向,也正在南门外修筑防御工事,要打便打,此战难免。”
潭州那边不打是不可能的,不和潭州对上一次,云县的百姓难以向她们这群“山匪”交付信任。
她们正聊着,殷萍带着一行庄上的家奴过来。
这群人比佃户长工更惨,老爷死了之后,再无去处,前些日子发了粮才好些。
他们已经没了家,只能睡草棚,也没了地,堪称无依无靠。
殷萍:“大人,这些农奴要如何处置?”
听到处置二字,农奴们都瑟瑟发抖,只麻木地磕头求饶。
“大人,我们能种地,大人不要杀了我们。”
天照让他们起来,说了两遍发现没人听,也不再勉强,阻止了殷萍拽他们,道:“今日我过来,就是为大家分地。你们既已卖了地,还签了卖身契,一些卖身早的,祖上田亩都不可考,那就都按人头分配,每人一亩水田,三亩旱地。”
这些农奴里,还有赵老爷从上一任赵老爷那儿继承来的,世世代代的农奴。
这回,终于有人听进去了,领头的农人不可置信地抬头:“大,大人,我们是奴……”
“我知道,但今日,你们不再是奴了。”
“大,大人,这可当真?”
“自然当真。”
可这些农奴竟完全没有露出兴奋之色,看得葛裘不解:“有地了还不高兴?”
一群农奴却嗫嚅不敢答。
只有一名稍微年轻一点的农奴埋着头回:“大人,我们是不敢高兴啊,若是,若是你们走了,我们敢要这地,日后被清算,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说完,有人在他身后惊恐地拉他。
葛裘也道:“你们是不相信我们可以占领云县……”
天照打断她:“好了。既然你们白得的地不肯要,那就继续给我当农奴。那些地不再分给你们,只是让你们种着,要清算,也等有人有那个能力把我们为民军赶走再说。”
“种出来的粮食,你们只能分到够你们温饱的食物。但若是你们用心耕种,明年地里收成好,那些地还能再视情况分给你们。等到了明年,诸位不会还要一心当农奴吧?”
一群农奴在领头的几名农奴带领下哗啦啦跪了一地。
年纪大的农奴已经明白过来天照的良苦用心,老泪纵横:“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们没什么见识文化,只能反复诵读“多谢大人”四个字,头在地上都要磕破了。
葛裘看得不忍,撇开了脸。
“你们的地要等那些佃户们分完才能分到,留给你们的都不会是什么好地。”
“没关系,没关系,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我们只要有地能种,能有粮吃就够了。”
“对对对,我们只要有粮吃……”
佃户们大多都还记得自己祖上有几块地,不过天照不会完全按他们说的给他们分地,族老能拿出田册来,有登记的,再按每户的人口分配,要是一户人家只剩原来不到一成的人口,要再多地也种不了,只能荒废。
再有就是家中女人也可以分到地,女儿嫁出去后,地再还给村里,女儿还的地,便可分给嫁进村中的新媳。
虽然给女人分地不合适,但地就在那儿也不会跟着女儿跑,还能够多分地,不管是族老还是乡民,都只是议论了几句,没有多言,主要也不敢多言。没看当了山匪的赵小钱对着面前的小大人都毕恭毕敬吗。
最后是种子和耕种的问题。
“一共会给你们分三次粮,这是第二次,第三次粮可用来换粮种,今天就可以换回去。”
天照说完示意刘三丫。
后者带着女兵,很快送上来几大箩筐的粮种。
揭开草盖,那粮种竟有小麦、大麦、蜀黍,蔬菜种子则有白菜、白萝卜,还有几个根茎一类的作物。最后两种,老练的农户都认不出是什么。
他们看得目不转睛,有族老试探着问:“大人,这些都可以换吗,只是不知这地根是什么吃食?”
天照取来两个,切开给他们看:“是土豆、红薯。这两种作物最是好种,产量也高。这个红薯还可以生吃,不过不能多吃。”
她给圆真师太吃过红薯,才知道原来晋朝二十年前就已经有这样高产的粮食了,只是都在权贵老爷们的田庄里,当成了上等的供奉。
她让族老尝了一口红薯。
吃完,族老眼睛便亮了起来:“这地……红薯竟又甜又脆。”
天照:“弄熟了吃更香甜,也可饱腹,土豆不能生吃。你们可以少换一些,先在旱地里种了试一试,明年开春就能多种了。现在还是要抓紧时间种主粮,如今八月下旬,再不播种就要过了时节了。”
没想到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懂耕作的,族老对天照越发心服口服,连声道:“大人说的是,那我们就多换麦种,再换些黍种和土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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薯。白菜白萝卜也换一些,这些蔬菜可以种在自家后院里,不需太多。”
每亩能换的粮种有限,可以保证每户都能把地种上,换完后,若是有剩的粮,还可以挑回去,但基本不可能有倒欠。
这些乡民换完粮种也发现了这一点,有那感性的,抹着眼泪又给天照跪上了。
“大人是观世音菩萨座下童子下凡来庇佑我等受苦受难的贱民的啊!”
分完粮种,天照又道:“只要这片土地还是我治理,尔等粮税便按田亩计,前三年二十税一、开荒不收税,无地者不收丁税,只按田亩收地丁银。至于怎么收税,以后慢慢会与你们解释清楚的,你们只要知道,现在田赋是二十税一就好。”
“是是是。”二十税一确实是很低的税了,只盼大人不要被朝廷的兵马赶走,也不要变卦,他们才好安安稳稳把这个地种下去。
等赵家村分完粮种,剩下的活便都交给了葛裘。
“你能干好吗?”
葛裘“嗯”了声,带着鼻音:“大人,我能干好。”
天照让殷萍等女兵护好葛裘,并让她们在村中分粮换粮种的时候,顺便宣传一下招兵的事。
回到县城,天照带着刘三丫先去了军营。
军营尚在建设当中,流民们积极主动,干得火热,只等着表现好,被选拔入营。
云柳山脉如今没有再来更多流民,但来再多,天照都收得下。
她进了一间才建好的红砖房,掏出了一把火铳。
这把火铳是林队长在巡检使房中收缴的,只有最后一颗子弹,制作粗陋,却也被巡检使珍惜地藏了起来,甚至连和为民军对抗的时候都没取出来用。
按理,巡检司还不配配备火铳,这火铳应当是巡检使祖上传下来的,不然也不能当成传家宝一样藏着。
至于嫌这火铳粗陋,自然是因为天照可以用工作台制作更好的,来自未来的手枪。
若是她的手枪能批量制作,她就可以横扫这天下了。可惜不行。
就是这简陋的火铳,通过中控台扫描,每次能制作的数目也很有限。
对天照来说,不管是火铳,还是普通的武器,大刀、铁剑,甚至是农具,就算是能大批量制作,她也必须想办法在现实中掌握真正的制作手段,一味依赖游戏制作台是不行的,她也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养起一整支军队。
她正陷入沉思,屋外传来呼喊。
“大人,”许婉跟在他身后,抱着账册进门,“卓广手里的几处田庄账册都整理出来了,接下来可以对账了。”
“大人,”林队长就在她身后一步,神色紧张,“我们在南边的军营发现潭州那边派人来探查情况了。”
许婉意外:“这么快?”
林队长:“应该是前些日子放出去的百姓泄露的消息。”
他们对一些大户出城管控很严,对普通百姓却没怎么阻拦。就算再如何搜身,这些人带着一张嘴也难免会走漏消息。
24.第 24 章
24.
“大人,下官带人前去探查了,那些流民确实是穿过云柳山脉往云县去了。也是奇了,也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云县知县放粮赈灾,还能开荒种地,把不少人都引了过去。”
秦知州为人素来小心谨慎:“确定不是山匪巧立名目把人骗进山中?”
巡检使笑道:“大人,那山匪不都已经跑了吗?”
秦知州:“我这心总是不踏实。”
金河下游洪水大涨,来了这么多流民,竟然还有人隔着重重群山也要帮他分忧,这年月,竟还有如此勤恳为民的父母官?
总觉得事有蹊跷。
巡检使才不想那么多,对秦知州道:“大人,外面还有不少流民逗留,是不是也得想个法子安顿了他们。”
先前放了一批流民进城充实人口,如今城外荒田一望无际,再没人种,今年时节就过了。最重要的是,影响城内城外的治安,也给他们巡检司添麻烦。
秦知州:“开荒安顿流民容易,粮种从哪儿来?”
巡检使讪讪,不敢回话,只心说,这粮仓里的粮难道不能当粮种吗。
不过秦知州不管,他小小巡检使也管不了。外面的流民倒也不是完全无处可去,反正那些大老爷们肯定不会让自家田庄的地空着,饥荒死了那么多人,流民正好能顶空缺。
、
林怀柔在城中守了好些天,不见柳州有动静。之前有男兵下山来告诉她,那秦知州已经派人去探查过流民的去向了,应该没有起疑。
确定柳州不会大动干戈,林怀柔也松了口气。
她可不希望天照大人在云县真被两面夹击,虽然大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在山上储备了大量原木滚石,就等柳州驻兵万一发现不对向云县动兵的时候埋伏绞杀。
最后一天坐堂,林怀柔要收拾东西上山,按天照大人要求去往云县,但刚把药箱理好,就听有人轻声询问。
“大夫可在?”
林怀柔揭开后堂的帘子,和门口的妇人面面相觑。
“柔娘?”
妇人看清屋里的人,惊讶不已:“你怎地在这里?”
林怀柔倒是淡然,来城里坐堂,她料到了迟早会遇到大伯母。
“我卖给了一家药材商,给他们当坐堂大夫。”
“什么?”大伯母大惊失色,“那你兄长,你弟弟呢,还有你父亲母亲……”
大伯母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林怀柔:“伯母进来说吧。”
等大伯母进了后堂,林怀柔问她:“你可是哪里不适?”
大伯母却只顾着反问林怀柔:“你来了柳州,为何一点消息也不给我带?你家里父母呢,兄弟呢,你还未出嫁,如何能抛头露面给人当坐堂大夫?”
林怀柔笑笑道:“如何不能,如今世道乱了,我无依无靠,只有东家还肯给我一口饭吃,我如何敢挑三拣四,我也不是不想和大伯母通消息,只怕拖累大伯母。”
大伯母沉默了下来。
她不再问林怀柔父兄何在,只在被林怀柔抓过手臂把脉时,才叹气道:“你大伯也病没了。”
林怀柔只能安慰她:“您还有堂兄孙儿,一家子都靠您撑着呢,如今下了雨,日子会慢慢好过起来的。”
大伯母用手帕掩住鼻子,叹息:“希望吧。”
“大伯母有些伤风,可是头疼脑热流涕不止?”
大伯母点头:“是啊,就是下工回来时,不小心淋了雨。”
上次下雨都是五天前了,显是拖了好几天身子骨实在受不了了才来的。
林怀柔三年前见大伯母时,大伯母还略有几分富态,如今却瘦得竹竿一般,面色枯黄。
林怀柔打量人的时候,大伯母也在打量她。妇人见她面若敷粉,皮肤莹润,不禁暗自嘀咕,不是已经卖作家仆了吗,怎么像是没受过苦似的。
“你这东家,对你是不是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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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柔没有错过大伯母的眼神,“嗯”了声:“东家确实很好,从不缺饭食,每顿基本能吃个半饱。”
这也不像是半饱的样子。
大伯母蓦地有些不痛快,感觉面前的小丫头片子没与她说实话。
林怀柔也不与大伯母多说,去前堂开方拿药。
大伯母跟上来:“这要多少银子?”
林怀柔:“算在我月费上,大伯母吃了药,早日好起来才好。”
大伯母:“这如何使得。”
“使得的。”
俩人正推拉着,堂后传来一道声音。
“林大夫,可收拾好了,城外正候着呢?”
“你要出城?”大伯母疑惑。
林怀柔笑笑:“这不是,东家是个行商,又在别的地方开了药房,我也得跟着过去才行。”
“那你以后不来柳州了?”
“不一定,看东家安排。”
后堂进来一名女伙计,显是不解林怀柔怎么还没准备好。
林怀柔不敢再耽误,但临要走,想了想,还是往大伯母怀里塞了一锭银子。
她在城里坐堂,因为未嫁人,并不出诊,但时常也有有钱妇人过来看病,见她看得好也会赏她。赏银东家是不扣的,这让她多少攒了些钱。
大伯母也没想到自己出来一趟看病,竟然还白得一两银子,她一时意动收下了,可离开没几步又觉得过意不去。
那孩子孤苦伶仃,还卖身为仆,虽说现在看起来没受苦,但以后却未必,万一嫁人了过不好,身边没个银子如何顶事。
她想到这又追回去,前堂已经关门,便绕到了后堂,却见林怀柔竟是被人扶着上马车的。
这是卖身为仆的待遇?怕不是故意哄骗她,实则是攀上好人家了,怕她这个穷亲戚打秋风罢,怪不得来了柳州也不联系她。
大伯母表情一时略显微妙,将银子往怀里一揣,头也不回地走了。
25.第 25 章
25
四处田庄,覆盖几十个村落,合计上万亩田地,其中水田三千亩,旱地六千亩,山地八千亩,山头七座。
缴获现银万两,铜钱万贯,金条十箱,银票若干……不过如今晋朝银票如纸,卓家应该也是将银票能兑换的都兑换了,剩下的都不值一提。
城中铺面庄子宅子大大小小二十家,赌坊一家。
但这些都算不得大头,许婉抽出一本账册一本登记册给天照看:“谭家庄石湾村整个村子大半青壮都被押进山中成了矿奴,石湾村附近的山上还有打劫商旅的山匪,这些山匪其实都是谭家庄的家丁护院所扮,目的就是抓人进山挖矿。”
“这些在石湾村谭老爷管家的册子上都有记录,他收了哪些人家的钱,照应人家的丈夫孩子,甚至那些山匪都是他一手安排的,钱财都先过他的手。这一本是煤矿的账册。”
石湾村背靠石湾山,往里绕十里山路,竟是一处根本没有上报的煤矿。
刘三丫等人带队去石湾村时,也受到了最激烈的抵抗,但好在这些人毫无准备,还是让刘三丫带队将谭家庄拿下了。
但她们并没有进山。
这意味着山里还有一群穷凶极恶的矿工。
这些日子,她们在几个村子分粮分地,那山里竟没有任何动静。石湾村多是谭家庄的家奴,几乎没什么佃户,更别说自己有地的自由民了。这种情况下,这些人绝不会和她们说实话,因为他们的想法和赵家庄的农奴、城里大部分百姓一致——
如果为民军没有长期稳定占领云县和周边村落,也没有拿出强硬的态度压迫他们,他们必然会优先选择明哲保身,否则为民军败了,贪官地主卷土重来,他们会因为帮了为民军被打成反贼匪徒而受罪。
“我翻遍了县衙、卓广府上的税本账册,没有一本登记这座煤矿这些年的缴税情况。从煤矿的账册看,卓广应是独霸了这座煤矿,不过可能是怕上面的人发现,煤矿挖掘的进度缓慢,他也不敢大肆开发煤矿,导致收益并不算太突出。”
天照却没有心思再听许婉分析账本,扬声:“刘三丫和林柏何在?”
许婉见她语气郑重,忙问:“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天照:“葛裘和殷萍还在村子里分粮分地。”
赵家庄百姓本来就配合,最先完成分粮分地的工作。殷萍和葛裘这两日应该已经去了石湾村。
、
石湾村。
葛裘掰开一块酥饼,递给一名瘦骨嶙峋的老农:“地还有多远。”
突然被凑近,老农先是被吓了一跳,接着看到递到眼前的酥饼,眼里直冒光,却连连摆手不敢接:“多谢管事,多谢管事,这样的好东西,老奴哪里敢吃,还是管事大人吃吧。”
葛裘不和他废话,将饼往他手里一塞,又问了一遍。
“还有多远?”
要分地,她们便要弄清楚村里到底有多少地,不能全看庄上、村里的田册。
要不是时间来不及,要尽快抢耕,其实按天照大人的意思,还应该将每一亩地的大小明确记录下来,一分一厘都不能错。
现在没法精确到厘,但也不能糊弄,就算是土壤没什么肥力砂石多的山地,只要开辟出来能种,就得摸清楚方位和大致田亩。
石湾村相比赵家村更偏僻,地形也更险峻,水田少,旱地多,还有不少开在山坡上的山地。
一开始说分地的时候,这些老农还不明说到底有多少地,最近明确分地了,他们才突然找上来,说山里还有地。
“没多远了,没多远了。”老农嘟囔了两句,眼神略有些闪躲。
问了三次都是这样的回答,知道这些农奴都被地主打怕了,也没什么见识,葛裘也不强求,走向一旁带着女兵始终严阵以待的殷萍。
和葛裘相比,这些女兵爬山要轻松许多。要不是天照要求无论男女,无论是否加入军队,都必须加强身体锻炼,再兼之天照伙食上从不苛待,葛裘可爬不了这么远的山路,现在她也只是喘气有些粗。
“走了几里山路了,连块地头的影子都没瞧见。”
殷萍也带着女兵正休憩补给,一名班长是极有经验的农妇,忍不住和葛裘道:“殷班长,葛管事,怕是有问题。”
农妇班长名方小花,一边觑着那些挤作一团的农奴,一边道:“山里就算有地能种,也不会这么远,尤其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地。我以前听说有村子逃税,会将地偷偷开在大山的山谷里,但那地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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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粮食都是自己吃。”
“他们都是农奴,地里的粮食能分给他们一口饱的就算不错了。地主老爷也不会费那个劲将地开得这么远,还是山里不怎么肥沃的荒地。”
殷萍也打量着那些农奴。
这些人挤在一起,没有一个敢抬头和女兵们对视。
她们占下谭家庄给他们分粮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么个表现,那时候对着她们感激涕零,仿佛她们是他们的救命菩萨。
殷萍很快下了决定:“不能再跟着他们这么走下去了。”
葛裘却不解:“可他们为什么要带我们进大山里,我们给他们分粮分地不好吗,他们还要害我们?”
方小花猜测他们的想法:“我们在赵家庄的时候,那些佃户本来就是主动跟着我们造反的,所以分粮分地都很积极主动,能得一时好处是一时好处。但这些农奴就不一样,他们可能觉得我们是一群女人,要不了多久,那卓广肯定能带着人杀回来,他们要是听我们的话,等我们没了,他们就会被卓广的人打杀。”
葛裘:“就凭他们几个,就算要害我们也做不到啊,除非……”
“除非山里还有人,而且肯定是卓广的人,还和我们有一战之力。但是我们在谭家庄的时候,这些人藏在山里没动,应该是人数力量不占优势,只有将我们分开引我们进山……不好!”
殷萍分析到一半,脸色骤变。
方小花耳朵动了动,拎着刀豁然起身。
“林子里有人!戒备!”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谭家庄的女兵们危险了。”殷萍攥紧刀把的手肌肉紧绷,青筋直跳。
方小花苦笑:“殷班长,咱们也危险了啊。”
那些一副怯懦无助的农奴也听到了声音,竟瞬间作鸟兽散。
“这些畜生!”有女兵怒骂出声,简直恨不得将他们逮来先一刀捅了。
林中人群走动的声音急促厚重,仿佛有猛兽袭来,不一会儿,几名膘肥体壮的大汉拎着刀从林中跳出。
“竟全是女人……”
来人言语颇为轻蔑不屑,打量完,目光最后落在葛裘身上。
“兄弟们,都给我上,抓了这几个女人给谭老爷报仇,给大家泄泄火!”
26.第 26 章
26
天照带着人赶到谭家庄附近,庄子周围还风平浪静,巡逻的女兵都在不远处的田间,地里还有农奴在垦地。
刘三丫:“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错。”
天照脚边,疾风正冲着某个方向喷鼻息,龇牙。
刘三丫顺着她视线望去。
“原来都躲在山里伺机而动。”
天照既然已经到了,不可能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她拍了拍疾风的背。
“去,把他们都找出来。”
话音落地,大黑狗迅疾如雷,冲了出去,没过多会儿,林子里响起了“山匪”的惊吼声。
“哪来的狗?!”
“这是狼?!”
天照将凌空也放了出去。
金刚鹦鹉在天上绕了一圈,拍着翅膀。
【在这里,在这里。】
【这里也有,这里也有。】
【这里这里。】
凌空将山匪分散藏身的地方点了个干净,疾风也将山匪主要扎窝的地方冲得人员四散。
山匪们当场脸都绿了。
田庄里,听到动静的留守女兵冲出来。
“大人?”
刘三丫看到她们无事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握紧了刀。
藏不下去,那些山匪都咬牙一窝蜂地冲了出来。
“杀了她们!”
“为谭老爷报仇,杀了这些女贼!”
留守的女兵脸色一变,纷纷转身,班长迅速拉起队伍。
“有敌袭,保护大人!”
刘三丫来不及感叹天照大人料事如神,还有神助,亦抬手一挥,招呼身后赶来支援的女兵:“战士们,随我上,杀了这些山匪!”
天照将军营大部分女兵都带来了谭家庄,加上留守的近百女兵,一行五百人,和上百山匪冲撞在一起,很快杀作一团。
不过片刻,人群中一名矮小却敦实的女人手持双斧,竟凭蛮力撂倒了几名女兵,刘三丫带着好几名女兵也难以抵挡。
眼见有女兵要牺牲,天照皱眉,拍了拍疾风的背,又招呼:“凌空,一起上。”
女人被狼和鹦鹉一起盯上,左支右绌,刘三丫带着女兵总算能应付。
女人十分勇猛,却不敌狼狗灵活矫健,很快被咬住小腿撂倒在地,刘三丫和女兵的刀也架在了她脖子上。
当头的被捕,剩下的人士气一卸,半刻钟都没坚持住,扔了武器投降。
地上尸横遍野,大多是来偷袭的人,有神犬神鸟,还有天照支援补刀,女兵损失极少,只有几个重伤。
“清点人数,处理伤口,带着活口和那些农奴过来审问。”
审人这事由刘三丫负责,她带着人下去,先分开审那些山匪,过了没多会儿,又拎回来一男一女,押在天照面前。
“大人,我已经问清楚了,这男的是黑虎寨大当家镇山虎,那些喽啰说是谭老爷买下的江湖侠士,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女的是黑虎寨三当家母夜叉,力大无穷,就是石湾村本地人,是个寡妇,和那二当家云中鹰是相好,那云中鹰带人去埋伏殷萍等人了。”
这男的诨号虽是什么镇山虎,却并不如女人结实,武力虽强,也因不如那女人一身蛮力让人难以近身,被好几名女兵围攻,还是败下阵来。他满脸不忿地瞪着天照,确定她一个小女娃娃竟然是头领,眼里闪过意外,嘴里骂骂咧咧,没一句干净的,显是不服。
女人年纪可能在三十左右,个子不算高,比刘三丫还要略矮一点,身板却比刘三丫还要结实,虎背熊腰。被绑着,受着伤,还不住用力挣扎,身上的麻绳都比别人多一截。
她比镇山虎要冷静,只略带稀奇地瞪着天照。
有班长也押来了那些惊恐似鹌鹑般的农奴。
“大人,人都带到了。”
农奴们一看院子里竟跪了一地的“山匪”,意识到事情已经败露,瑟缩着抖成一团,有甚者竟当场屎尿齐出,还能回神的才知道往地上接连磕头。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我们都是被逼的啊,我们都是被他们逼的……”
那镇山虎身板山一样,宁死不屈地昂着脑袋,死到临头还一脸不屑地啐了一口:“一群臭婆娘,闲得没事不在家伺候男人,跑来当什么女贼匪,莫不是屁股痒了,一个男人满足不了你们,捉了爷爷给你们……”
男人没有说完,寒光闪过,一把长剑穿胸而过。
男人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再看向面前站着都和他跪着差不多高的小女娃娃。
“你,你……”
他自小习武,自命不凡,到哪儿都得人青睐,不把这群女人放在眼里,也觉得这群女人应该会看中他武力,舍不得杀他,哪知道,一个照面,这个女娃娃就心狠手辣地捅穿了他。
天照面无表情地将剑抽了出来,鲜血四溅,男人轰然到地。
血溅在天照下巴上,被她随手抹去。
农奴里竟有人惊恐地叫出声,磕头磕得越发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大当家!你怎能这么杀了大当家!”
天照出手实在太过果断狠绝,三当家母夜叉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她怒吼一声,瞪圆了眼睛,但被天照扫了一眼,她气势骤弱。
明明天照就在她身边,这会儿她却不敢再对天照不敬,只惊悚地猜测面前的女娃到底是什么来路。
刘三丫没有管山匪的反应,也没有管农奴如何求饶,只上前继续汇报:“大人,我已经问清楚了,葛管事和殷班长带着人上山了,都是这些农奴,趁着前段时间我们放了他们自由,和山里的山匪接应上了,帮他们调虎离山,那山里云中鹰带了二十几号人埋伏殷萍等人。”
不等天照说什么,有人冲了进来,竟是两名浑身浴血的女兵。
“大人,不好了,山上遭遇埋伏,我们有女兵没了……”
、
两个班二十名女兵将葛裘护在中间。
山道狭窄,女兵们被前后夹击。
殷萍往林子里扫了一眼,厉声道:“注意中间,林子里还有人!”
她话音刚落,林中已有人悍然扑出,一刀往正中的女兵砍去。
“锵!”
三把刀同时架在一起,挡住了来人的攻势。
男人有些意外,来不及细想,左右又有两把刀向他砍来。
“卸力!”一名女兵怒喝出声,架住他的三名女兵同时收刀闪身。
正中的葛裘被女兵一拉也灵活躲开,那男人因为用力,再兼之处于上坡位,惯性下冲,踉跄了好几下,不等他站直,他瞳孔骤缩,心口一凉,不可置信地低头。
胸口赫然一把大刀,从背后贯穿了他。
反手将他捅死的女兵面无表情地大喊一声:“杀死一个,不要放过他们!”
藏在山林中的壮汉接二连三地跳出,举目望去,恐也有二十几人。
殷萍一刀捅进一个男人胸口,怒吼:“注意队形和配合,不要分散。”
“小娘子,何必挣扎,你们的手是用来拎大刀的吗,倒不如随我们进山……”
“你们这些狗贼,少废话,老娘砍死你们,老娘的手不拎大刀拎你们头颅!”
男人们边打杀边骂骂咧咧,用词粗鄙不堪,女兵们本就恼火因疏忽中计,这下更是被气得挥刀都更用力了几分。
很快,竟有好几个出言不逊的男人倒下。
“这群女人不好对付。”领头的男人怒喝一声,“少和她们废话,再啰啰嗦嗦小命不要了!”
他站的位置高,发现这群女人三、四成组,每一组都不低于三人,一旦队形打散少于三人就会与附近小组汇合。
这群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女人在山林里竟也穿梭自如,乱中有序。她们身型比他们小,也比他们更灵活,力气上却不输什么,拿的大刀更是锃光瓦亮,一刀和他劈在一起,他的刀能豁开个大口子。
这种情况下,要还敢轻敌,他们一群人必死无疑。
这群女兵竟然是专业的,不像是普通山匪窝里出来的普通女山匪,就算是卫所里训练出来的正规士兵,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领头的男人一个出神,手里的长刀竟又被锵地一声挡开,对上他的女人力大无穷,大刀收势,回手砍向他的脖颈。
男人连忙后撤一步,脚下劲风扫过,他又慌忙起跳,躲过女人的扫堂腿。
“老三老六助我!”
然而他喊完,身边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女人泛着凛冽寒光的大刀招呼向他的脑袋。
男人再次格挡,刀背俯冲向自己的太阳穴,他竭力抵挡,却只听咔擦一声,寒光闪过,一截刀片飞溅而出,险险擦过他后脑。
刺痛袭来,女人却还穷追不舍。
男人连忙往后跳,抬手一看,大刀竟已断作两截。
再看女人手里的大刀,连个卷边都没有。
男人绝望不已,完了,完了,这回是遇上硬茬了。他堂堂云中鹰,谭老爷钦点的石湾山二当家,竟要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一阵慌神,女人已经抬起大脚踩在他胸膛,将他一脚踹下了山路。
男人咕噜噜像个滚木,嘭地一声撞在山坡一棵矮树上,不等他回神,女人的大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女,女侠,饶命……”
男人还没哆嗦着喊完,眼前一黑。
等男人再醒来,脸颊肿痛无比,眼前刚有点光亮,便是那将她砍下山坡的母夜叉,他大惊失色,连声求饶:“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醒了就行,来回话。”
面前的女侠将他一把揪了起来。
男人手上想用劲,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藤蔓五花大绑,只有双脚还留着走路。
他惊疑不定,看向女人身后,竟和队里四五个男人面面相觑,各个面如土色。
再看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多数都是他山里的好兄弟。
女兵这边,却只牺牲了五名女兵,已被她们并排摆好。
男人:“……”
将男人拎起来,殷萍冷声道:“你兄弟都招了,你就是石湾山黑虎寨的二当家诨号云中鹰?”
男人自诩灵活,在山中穿梭如飞,武力也不俗,寨中起诨号的时候,那管家才给他云中鹰的名儿,但在这强壮女人面前,他哪还敢认,只讪讪笑:“女侠饶命,女侠大人在上,小的算什么云中鹰……”
殷萍也不和他废话:“你那山中还有煤矿?”
听到煤矿,男人就知道寨中兄弟确实是招了,他也已经成了阶下囚,没什么好瞒,讪笑一声道:“这煤矿确实是有,不过那都是谭老爷的……”
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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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竟也不知道,那谭老爷其实不过是卓广的一个家奴,提到谭老爷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问清楚后,方小花难掩激动:“殷班长,我们能不能带人过去摸清楚?这些人这次出来是想剿灭我们夺回谭家庄,一定带了不少人,山里不管是寨子还是矿区应该都只剩下一些打杂的人,我们现在带人过去,还能趁他们后方空虚没有防备打探情况。”
葛裘上前,却难掩担忧道:“方班长,我觉得要不还是等报信通知了大人,援兵到了再说吧?”
殷萍也道:“摸清煤矿的事不急,我们还要先回去支援田庄,尚且不知道这些山匪到底派了多少人过去偷袭田庄。”
这些山匪自己都数不清楚,有说几十的,有说上百的,甚至还有说几百之众的。
殷萍很担心田庄的情况。
方小花杀红了眼,回过神来道:“对对对,我们还得支援田庄。”
但这里又有女兵尸体,还有俘虏,她们要支援,就不能带着这些人上路,会影响赶路的速度。
殷萍先派了两名先锋以最快的速度下山查探情况和报信,又叮嘱方小花:“方班长,你就带着人先守在这边,等援兵到了,将牺牲的女兵送下去。”
但她说完,又凑到方小花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方小花眼中闪过恨意,连忙点头:“行,放心,我知道。”
、
殷萍带兵离开后,方小花和葛裘带着三名女兵都守在了牺牲的女兵身边。
这些女兵尚且年轻,但模样早已不是刚上青山寨时的狼狈稚嫩模样,她们躺在那里,面容坚毅,已是一名名合格的战士。
方小花和葛裘等人将她们脸上的血擦干净,又为她们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大刀摆在了她们的手边,还摆好了她们杀死的山匪的头颅。
葛裘不住地抹眼泪:“打各个庄子、攻城的时候都没死这么多……”
方小花从血战中冷静下来后,看着战友的尸体,恨得咬牙,压低了声:“我要杀了那群贱奴……”
葛裘心痛不已。
若不是天灾人祸,这些年轻的女娃,或许在家帮衬父母,或许会嫁人,又怎会早早死在这荒山野岭。但她们加入为民军之后,能坚持到今天,她们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
一切没有如果,她们只有赢,否则孤家寡人,到哪里都只有被卖身的命,但加入为民军,她们还能死得其所。
只是她们不该早早死在这山上,更不该是被那些受她们恩惠的农奴算计而死。
一群女兵像是已经没了主心骨,围着尸体抹眼泪,但过了片刻,方小花耳朵又动了动,一名女兵也将手放在了刀把上。
“来了!”
“应是那些贱奴又回来了!”
、
这次有女兵带路,不像那些农奴耍心眼故意磨蹭,天照带着人没多久便到了殷萍等人激战的地方。
入目便是一地浸透了人血的黑土,血腥味扑鼻而来。
“我们为民军待你们不薄,你们就是这么对我们的,今日就用你们的头颅来祭我的战士!”
天照刚拐过弯便见方小花带着几名女兵挥刀向几个蜷缩在地上的农奴砍去。
“且慢!”
方小花一愣:“大人?”
她一扭头便看到天照,还有本该回去支援的殷萍等人。
天照快步上前,打量一圈,扫过一地的俘虏和尸体,目光落在那几名牺牲的战士身上。
方小花没想到天照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天照会阻拦她,想到战友的死,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大人,都是这些农奴害了我们,我们死了足足五个士兵。”
天照将她扶起来:“我知道,你的心情我都理解,但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死了。”
方小花没有听出天照的言外之意,执意不肯起,眼睛通红,明明已经哭过一回,看到天照,眼泪还是在眼眶中积蓄起来。
农奴听到天照的话也像是得遇救星,连连求饶。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我们都是被迫的,我们的孩子还在他们手上!”
“贱奴闭嘴!”
方小花根本不想听那么多,顾不上规矩,一把握住天照的手臂,痛心哽咽道:“大人,真的不能这么放过他们,他们就是拿十条百条命来也换不回我的战士。我班上两个女娃连亲都没成,这些贱奴他们死不足惜!”
她们杀完那些山匪后,殷萍回去支援前叮嘱方小花的话,就是让她留意,故意装着看守松懈的样子,说不定那些农奴并没有跑远,说不定还会回来救这些山匪。
没想到这三名农奴还真的回头想偷偷将那些活捉的山匪放了。
“我知道,我知道。”
天照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我不让你现在杀他们,是不想他们死得这么轻易。”
她把话一说明,方小花才终于放下心来,顺着她的手起身。
刘三丫已经带人将那三个农奴绑了起来。
葛裘见天照带了这么多人,连殷萍脸上也不见要回去支援的急色,知道田庄局面肯定是稳住了,连忙上前:“大人,这山里竟然还有煤矿地,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查探清楚?”
天照让殷萍带兵将女兵尸体、山匪俘虏和三名农奴带下山,这才招呼来疾风凌空。
“找到这些山匪的老巢和煤矿。”
27.第 27 章
27
刘老汉推着推车又送出来一车煤。
一旁监工甩着鞭子,催促他们速度快些,不要磨蹭。
刘老汉只能埋头往矿洞深处去。
这处煤矿发现的时间不长,大概就在七年前,他们有人进山采药,发现了地面上竟然就有煤石,村里人欣喜若狂地上报那新来的谭老爷,结果这七年下来,他们石湾村遭了大罪,年轻力壮,能干的基本都进了这煤矿洞。
女眷也没有好下场,基本卖身为奴,强壮的农妇当农奴,年轻弱小一些的当仆人。
年迈一些的农户更是都充作了农奴。
只有一些身强力壮,特别能打的,被那谭家的管家挑到了山上当山匪,这些人干得好,还能将家眷接上山,但若是家里有卖身的,不管是否被迫,都要攒够银子为家人赎身。
刘老汉一家,只剩他和一名在谭家田庄当仆人的女儿。
这些日子,那些谭家监工不知怎么的,躁动不安,脾气也越发大,动不动打他们。
一开始刘老汉猜测是因为煤矿卖不出去。因为这季节天气燥热,买煤的人能有几个,又让他们不能停歇地挖,自然卖不出去,只能堆在那木棚里。
但后来,刘老汉邻居家的瘦猴儿竟然打听到了消息,他才知道,原来是外面庄子上出事了,好像是来了一群女山匪,将谭老爷都抓了去。
这些监工并山上那些山匪,商量该如何救出谭老爷。
但那田庄里的女兵太多,个个都拿大刀,田庄里本就有上百的家丁护院,结果都被这些女兵抓了个干净,他们如果不做好准备,去了也是白搭。
“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刘老汉又送上来一推车的煤,终于听到了监工喊人休息的声音。
这里为首的老爷是谭老爷的大儿子,胖得和头猪一样。
一从矿洞出来,一群矿奴便听到这人正冲着监工发脾气。
“到底还要等多久才能从这山里出去,挖了这么多煤都送不出去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一群女人而已,你们都拿不下,还要玩什么调虎离山计?”
“少爷息怒啊,那镇山虎已经把能带的人都带去了,肯定能拿回田庄,救下老爷,等今天晚上就能知道结果了。”
有监工连忙哄劝,还有人谄媚笑道。
“少爷,等今晚让那镇山虎抓几个年轻漂亮的伺候你,少爷想怎么玩就怎么……”
他还没说完,一只怪鸟从天而降。
【大胆,大胆!】
紧接着,有监工浑身是血冲进来:“不好了少爷,外面那些女山匪杀进来了!”
“什么?”少爷大惊失色,竭力撑着身子要从椅子上爬起来,“快快快,去拦住她们,杀了她们!”
然而他才气喘吁吁地喊完,就已经看到女兵的身影。
这些女兵和他平时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个个和那黑虎寨母夜叉般龙精虎猛,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一众监工的身上劈去,有人甚至被拦腰砍作两截。
“都给我上,全都给我上,杀了她们!”
有女兵向着谭少爷冲过来,他忙不迭抓过一名监工为自己挡住。
“别杀我别杀我!”
“女侠饶命啊!”
那监工的脑袋擦着谭少爷的鼻子飞了出去,吓得他屁滚尿流,趴在了地上,大刀挥下来,他连忙护住了脑袋。
那女兵看了他一眼,却还是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脖子一凉,谭少爷绝望地闭上了眼。
刘老汉带着瘦猴儿抓起挖煤的镐子,和一众矿奴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敢上前,这时却听有女人大喊一声。
“谭家竖子已死,其余人缴械不杀,负隅顽抗者斩首!”
只听耳边噼里啪啦,武器和工具争先恐后地落了地。
刘老汉一行人接二连三跪在了地上,听着耳边抽刀声、惊吓声、尸体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懵懵然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
翌日上午,刘三丫带兵从黑虎寨老巢赶来与天照汇合。
“大人,黑虎寨寨还剩二十七人,其中二十人为女眷,三人为老人,四人为孩子,皆已拿下。”
在天照身后,是此行从煤矿山中抓到的矿奴、监工,一共一百一十二人,其中十九人为监工,其他都是几乎只能保持固定行为的麻木矿奴。
天照扫过那些被刘三丫绑起来的女眷。
这些人都面带悲痛,应是以为家人都死在了和女山匪的战斗中,每个人都没精打采。
“都带回去吧。”
“大人,矿奴也都带回去吗?”刘三丫问。
“带,你们留两个班在山中巡逻,日后会重新安排矿工开采煤矿。”
知道天照另有安排,刘三丫不再多问,叫上女兵,押着这些人回谭家庄。
矿奴身体不好,刘三丫等人也不会特意照顾,要是有人不幸没了命,都是扔下山崖喂山里的野兽。
下午,一行人顺利回到谭家庄。
云中鹰等山匪都被送进了猪圈,一进去,看到母夜叉,云中鹰惊愕喊道:“春娘,你还活着!”
春娘却没给他好脸色:“你能活着我自然是活着。”
一群人都被捆得严严实实,一侧还有一大群农奴。
刘老汉等人也被押进了圈舍,一群老奴俱都面如土色,绝望而麻木地趴在地上。
尤其是本就在谭家干活的农奴。
“完了,全完了。”
“我就说应该投靠这些女兵,可你们非说她们是群女人,斗不过谭家藏在山里的大汉。”
“这下完了,石湾村也完了。天要亡我石湾村呐。”
刘老汉却忍不住四处打量。
一旁瘦猴儿问他:“叔,你找啥呢?”
刘老汉:“我怎没见那些家仆,我找草儿。”
瘦猴儿:“我帮你问问,我看到我老娘了。”
瘦猴儿是个猴精,和那些监工打好了关系,还能帮着监工,水都比大家多喝两口,这会儿还有精力,爬过去一问,却不想,他老娘看到他却极为激动。
“快跑,快跑,儿子快跑,儿子你怎么来这儿,完了,咱们都完了啊。我让他们别和山里的里应外合,被发现了咱们都得死,他们非不听。”
瘦猴儿心疼地抱住老娘石氏:“没事娘,没事,要死咱们一起死。”
他好不容易安抚下老娘,又问她:“你可知道刘三叔的女儿去了哪里,她不是在这庄子里当丫鬟吗,还有花娘二丫呢?”
石氏:“她们不,不见了,花娘二丫草儿不见了,都不见了。”
瘦猴儿心底泛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总不能都被杀了吧?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的时候,那些女兵又出现了。
“大人要见你们。”
一群人,一个都没落下,全被这群女兵当猪猡一样赶了出去。
到了大院中,农奴跪在前,山匪跪在中间,矿奴跪在两侧。
那领头的山匪是个女娃娃,手里举着个奇怪的牵牛花一样的东西,说出来的话响得就像在耳边打雷。
“我好心为你们分粮分地,你们却对我们为民军恩将仇报。”
一群人哗啦啦往地上磕头,喊着冤枉,求饶,场面蔚为壮观。
天照身边的刘三丫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谁再乱叫就先捅了谁,你们和山匪里应外合谋害我们为民军,还想好过?”
不管是农奴还是矿奴,甚至那些山匪都瞬间噤若寒蝉。
天照:“自今日起,为民军所过之处,田地皆为为民军所有,就算给你们分地,你们也只有在土地上耕作的权利,能留多少,那都是为民军说了算。你们既然一心效忠主家,死心塌地给人家当奴才,为民军今日就满足你们!”
“把人带上来。”
天照说完,有女兵带上来那三名本欲杀之而后快的农奴。
“此三人通风报信,引山匪残害我为民军五名女兵,杀我女兵的山匪已被我英勇的女兵砍死,但这三人,死不足惜。”
“行刑!”
行刑的三十名女兵上前,几乎是一人一刀,将这三人凌迟而死。
奴隶中有人受不住这残忍的画面,竟惊厥而亡。
天照扬声:“想必你们有些人心里还要喊着冤枉,说你们是被逼的,他们即便该死,也罪不至此。但我今日便要告诉你们,他们是明知故犯,明明有机会向我为民军效忠投靠,请求为民军的帮助,却仍然要勾结他人残害为民军,这与被逼已没有关系,这是主动谋害,罪加一等。”
“这就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你们剩下的人,也逃不了责罚。”
、
“听好了,谭家庄已被为民军尽数拿下,石湾村山匪也被一网打尽。谭家老爷乃是卓广家奴,卓广在山中发现煤矿,竟隐瞒不报,昨日矿奴已都被为民军解救。但谭家家奴有故意谋害为民军之嫌,分粮分地都不要,因此,为民军定下规矩,日后这地,都是为民军所有。”
“凡农户,田地只可耕作使用,听从为民军吩咐的良民,前三年收粮每二十税一,收地丁银。凡肖谭家家奴与人勾结残害为民军者,主犯凌迟,从犯剥夺田地,或挖矿赎身、或充军赎身……”
为民军三不五时就要出个布告,或是招工,或是最近又打了什么山匪拿下什么“老爷”。
严岳听了个分明,回去与母亲苗二娘细说。
苗二娘正要出门,不解问:“这充军如何赎身?若是充军算是处罚,那她们正经当兵的,岂能服气?”
严岳笑道:“这充军的自然是最低等的兵,不说没有地,连月费都没有。”
那解读布告的兵极好说话,当时也有人问了不少。
“据说这为民军小兵一个月就有二两银子,更是每日实打实的三餐。若是杀敌勇猛,敌方一个小兵人头就能得五两银子,更别说要是能杀了敌方将士,赚的就更多了。”
“这充军的应该算是奴兵,吃食也比不上正规兵。不过,当兵确实比当矿奴好,说是积极杀敌,得了人头也有正规小兵一半的赏银,只要攒够千两,就能赎身。”
“嚯,原来要千两才能赎身,”苗二娘再也不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了,道,“这得杀多少个敌人,自己的小命只怕要先丢在了战场上。”
苗二娘觉得这些事离自己甚远,听过便罢,让严岳来帮忙。
“这是要去哪儿?”
苗二娘:“你不知道,那为民医院的医生竟是能治背疽,我要去帮那怡丫头的忙,帮她送她姐姐去医院。你也来,那柳怡可是阿娘为你看中的好姑娘,你可得积极点。”
严岳一听只能跟上,又奇道:“这背疽不是绝症吗,医院当真能治?”
苗二娘:“怡丫头前两天有些伤风,去那医院问药,顺嘴问了一句能不能治,反正她们说是能治,谁知道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
云县的医院就是两家打通合起来的院子,一边收药抓药,一边看诊。后院供医生护士们休息。
来到云县,大家依然还维持着青山寨上的作息,加入军队的在军营训练学习,孩子们在医院、粮铺后院上课,在医学上有天分的,则还要上医药课。
刘佩兰带才赶到云县的林怀柔去放东西。
“现在这边住的有些紧凑,等以后砖窑盖起来就好了,大人说过会开办学堂,到时候学生都能去学校上课。医院也会盖新的楼房,方便收诊病人。”
林怀柔问她:“医院的生意怎么样,有多少病人愿意来看病?”
“抓药看病便宜,生意还算不错,但因为咱们不收为民军中男兵以外的男病人,只收诊女病人,来看病的女人便多是有些闲钱的人家。”
林怀柔又问:“可否开办义诊?那些没钱治病的人家,咱们办一次义诊不收钱为她们治,她们肯定愿意来,还可让学徒为她们诊治,这样也能为学徒们提供实践的机会。跟天照大人提,她肯定会同意的。”
刘佩兰笑道:“哪里忙得过来,最近大人收石湾村还有不少女兵受伤,我前两天还在军营为女兵看伤,现在那里还留着几个学徒,医院人手不太够。忙得哪里想得起要义诊,现在你来了,这义诊不如就交给你来?”
林怀柔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没问题。”
她既然提了,自然会去做。
如今医院暂定院长为刘佩兰,林怀柔过来也担任副院长一职,主要负责药物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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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如今又揽下了义诊的工作。
林怀柔刚把行李放下,外面有护士小跑过来。
“刘院长,林院长,前两天那名叫柳怡的病人送她患背疽的姐姐过来了,我们已经为她初步诊治,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怀柔眼睛一亮:“患背疽的患者,这是个大病,是要手术?”
刘佩兰让她一起来:“确实是要手术,我们过去看看情况。”
在柳州没有条件,来了这云县,因为天照有意将医院开办起来,什么都是最好的,就算不能按照书中所写建立完全无菌的手术室,也能接待处理一些小手术。
刘佩兰边走还边和林怀柔说起这些日子接待过的三起小手术。
一个是有人上山挖野菜不慎摔断了脚踝,送来及时,缝合划伤,也接上了骨头。
一个是切除背部瘤子,那瘤子都快赶上一个拳头大了,说是打娘胎里就长着,随着年纪越长越大。
最后一个则是切第六指,那孩子才三岁大点,竟多长了一个小拇指,要不是这家条件还不错,母亲又舍不得,这小女娃娃恐怕根本活不到三岁。
听说医院给一户做吃食生意的女人切了瘤子,小女娃的母亲觉得说不定也能切这第六指,就忙不迭把孩子送过来了。
“你看,就在那儿呢?”
院子里,一个小女娃正坐在秋千上,背后一个妇人正笑眯眯给她推着。
这孩子做完手术才两天,还没出院。
刘佩兰:“她年龄小,就算家里条件不错,也很难像医院这么讲究,我担心她出院感染,就让她多住两天观察伤口愈合情况,等明天换药,没有感染迹象,就可以出院了。”
那妇人也看到了刘佩兰,连忙抱下孩子,过来热切道:“刘院长,见您脚步匆促,可是又有病人?”
刘佩兰摸了摸小女娃的头:“是有,有一名背疽患者。”
妇人失声道:“背疽患者,这也能治?”
“试试看吧,我听患者的妹妹说,她姐姐患上背疽不过两年,应该还不算特别严重。”
妇人想到什么,忙道:“我可否也过去看看?”
“手术室不能进人,你想看可以在外面等着。”
妇人笑道:“这我是知道的,多谢刘院长。”
不再闲话,刘佩兰带着林怀柔快步进了供病人做手术的小院。
这处院子开阔,光线也好,正堂门窗通风,但经天照叫人改造,装上了透明结实的玻璃门窗。
手术室旁边是术前准备室,门外已经候了好几个人。
男人不让进,严岳只帮着柳家送到医院大门口。
柳家没了掌家的母亲,父亲又是酒楼的掌柜,走不开,要不是苗二娘帮忙,柳怡还真送不来姐姐。
她连连向苗二娘道谢,看到刘佩兰,又连忙扑上来。
“大夫,请一定要救救我姐姐。”
如果姐姐这次救不好,她父亲就不会再养着姐姐,为了姐姐,她也得嫁给她不想嫁的人。
刘佩兰让护士拦住她:“家属不能入内,我先进去看看情况,能救我肯定会救的。”
刘佩兰和林怀柔进了准备室,换上经酒精喷洒消毒过的手术服。
室内打下手的护士也揭开了柳怡姐姐柳清背上的布。
看清病况,林怀柔轻轻嘶了一声。
刘佩兰到底是坐堂看诊的经验更足,随父亲也见过背疽患者,道:“这个情况还不算特别严重。”
这是第一次接待这样的大病患者,有护士忍不住问:“刘院长,是能救吗?”
刘佩兰却摇头:“没那么容易,我们尽力而为,出去和那些家属也不可说准话。”
护士连忙点头:“我知道。”
“做好消毒,送进手术室吧。”
柳清全程没有说话,只在护士问能不能救的时候抬了抬眼。
那护士正要到窗口通知家属正式开始手术,却被林怀柔喊住。
“这种可能危及生命的手术,记得让家属签免责声明。”
这还是她从书里学来的,可以避免病人没有救回来被家属问责。她们救人已经尽心竭力,难免有力有不逮的时候,签免责声明可以让家属了解风险,选择到底做还是不做,如果做了,失败了,也不能在医院医闹。
虽然医院有女兵守着,这些百姓轻易也不敢医闹。
护士忙笑道:“林院长放心吧,天照大人早想到了,免责声明都是写好了现成的,填几句话补充说明一下就好了,要没签这个,咱们也不能把病人推进来做术前准备。”
林怀柔这才放心,和刘佩兰一起进了手术室。
这次有她在,刘佩兰主刀,她做一助,兼任麻醉。
条件有限,只能给病人喂一碗麻沸散,让其昏睡过去。
以蒸馏水沾湿薄布贴背寻找脓头。
不是第一次做手术,有过给人缝合的经验,刘佩兰握着天照给她们特制的手术刀以十字切开脓包。
林怀柔手脚利落,用护士早就准备好的鹅毛管吸收脓液。二助用麻线浸药油塞入脓腔。
最后刮除坏死腐肉,再以天照提供的大蒜素药汤冲洗,最后上药——用的是古籍中记载的金黄散、神异膏。
耗时三个小时,刘佩兰的汗都浸湿了三块帕子。
途中柳清惊醒,被助手塞上毛巾,竟是咬牙撑到了最后。
“好了。”
这句话落地,林怀柔和其他助手护士都长吁一口气。
柳清也终于两眼一闭,再次昏睡过去。
护士们推着推床,将柳清转送进无菌病房。
出了手术室,不管是不是家属,都向刘佩兰林怀柔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刘佩兰尚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尤其是病人家属,望着她简直像望着救世主。
“手术成功了,”刘佩兰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这是她曾经救治任何病人都不曾有过的,“但病人还需要观察至少七天时间,如果这七天没有感染复发,她的命便保住了。”
柳怡几乎瞬间喜极而泣,松懈下来靠着苗二娘几乎站不稳:“太好了太好了。”
她们身后,妇人牵着女儿,眼睛也微微亮了起来。
28.第 28 章
28
白露早早收拾好了女儿的包袱,将她从那张三尺来宽的单人床抱下来。
为民医院处处都和其他医馆不同。
这里大夫药童伙计都是女子,也只接受女病人,那些男兵来看病抓药,都不和她们走一个门。
看病抓药也各有流程,先是由实习大夫望闻问切,若是小病,实习大夫就能开方抓药,若是实习大夫看不准,才转交到坐堂大夫。
“爹爹来接我们了,莹娘,开不开心?”
莹娘却只是冲着母亲笑了一下,攥紧了她的衣摆没有说话。
白露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也怨不得莹娘和丈夫不亲。
莹娘因手指异于常人,打小便不得丈夫喜爱。
好在他们一家子都是何家的家生子,她丈夫何通是何家的管家,她也曾贴身侍奉老夫人,如今虽没那么亲近,也为老夫人处理院中的杂事,为其分忧。她与何通的婚事,还是老夫人亲自指的。
何通不敢对她不好,只是对莹娘多少心有芥蒂。
这次能来看病,也是得了老太太的指点。
知道医馆竟然能做切除手术,老太太便让何通送莹娘来,还对白露道:“既是能切除瘤子,说不定也能切除这第六指,就是孩子可能要受点苦,全看你舍不舍得。你若是舍得,银钱便都由我出了。”
白露有什么舍不得的,要是这第六指能切,她比谁都高兴。不说莹娘以后长大如何嫁人,就是在家,她也得先看父亲的脸色。
孩子一送来,那实习大夫竟一点也不嫌弃,端着莹娘的手又看又摸,几个人还一起商量,觉得切除可行,就是不知道年龄太小会不会有影响,让她稍候,很快就去请了刘院长。
刘院长过来一看便说:“若是年龄再小点,确实不稳妥,但已经养到三岁了,体格瞧着也不错,正是最好切除的时候,这个时候切,伤口愈合得好,连疤都不会深。”
白露喜出望外,当即央求刘院长一定要为她的莹娘切除这第六指。
医院紧锣密鼓地筹备了一上午,又为莹娘做术前准备,用药汤把她整个人都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她们的病号服,还用特制的药香烟熏过房子,待烟雾散去,又喷洒了高浓度的烈酒。
做好“消毒”,这才为莹娘做切除。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莹娘就被推到了同样做了消毒的“病房”。
不管是手术室,还是病房,都不让人进去,好在莹娘的情况稳定,又有护士照料,不过一天就从无菌病房出来了。
普通的病房也会每日用药香烟熏消毒,护士换药也格外讲究,轻易不会直接用手碰,就算要上手,也要先在手上喷洒烈酒消毒。
正是因为如此细致,莹娘的伤口愈合得极好。
白露抱着莹娘出了医院,何通果然等在门口,竟还是赶了马车来的。
何通头一次主动凑上来要看莹娘的手,却见半个手掌都用麻布抱着。
白露解释道:“还上着药呢,晚上换药你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何通“嗯”了一声,笑了笑问道:“莹娘疼不疼?”
莹娘看他一眼,却默默钻进了白露怀里。
何通有些尴尬:“这丫头。”
“好了,”白露觉得父女俩要修复好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便问,“你赶着车来,是不是老夫人要见我?”
何通忙道:“正是,老夫人早就想找你问情况了,只是知道医院要留莹娘三日,你每日要赶来照顾莹娘,她也不便喊你过去。”
老夫人素来体恤下人,白露十分感激。
很快赶到何府,老夫人就坐在正厅里等着这一家三口,她身边还坐了名眼熟的老大夫。
白露带着孩子给老夫人见礼,老夫人笑眯眯地招手。
“来,莹娘乖,过来给老祖宗瞧瞧。”
莹娘对老夫人比对亲生父亲还亲昵,一招呼就过去了,还机敏地知道老祖宗想看什么,举着手给她瞧。
“疼不疼?”
莹娘摇头:“不疼,姐姐很轻,还送莹娘饴糖吃。”
白露在旁解释:“莹娘是说换药的护士姐姐手很轻,还送她甘草糖吃。”
“是吗。”老夫人眸光微闪,“这为民医院,倒是不负其名。”
白露也赞叹不已:“我在那里待了几日,别看正经的大夫只有一两个,那些实习大夫还有小女娃娃,护士也年轻,但是个个都精通医理,瞧着不比外面的医馆差。”
甚至在白露看来,还要更好。
因为外面那些医馆,多是男大夫,对她们女子多有不便,而且治病还要看脸色,未必能尽心尽力。但这为民医馆,她们才不管你富贵贫苦,除了男人和男娃娃,几乎来者不拒,没钱的便给开便宜药。
老夫人身旁那老大夫像是屁股底下被针扎了似的坐不稳,还跟咯痰似的嗤了一声,起身对老夫人道:“在下可否看一眼莹娘的创口。”
老夫人让莹娘上前,那老头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白露适时道:“创口都被包着呢,要换药才能看到。”
老头只能不情不愿地道一句:“这包扎得倒是结实。”
老夫人没理会他,问白露:“你这次去,花费多少银钱?”
说到这个,白露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拿过身边一个麻布袋子。
“回老夫人,没费多少银钱。莹娘切除六指的手术只要了一百文,也就是药钱贵了些,这些个创愈膏、生肌散、止炎丸还有祛疤膏一共花了一两银子,但我若是只要创愈膏生肌散,两百文就差不多了,最贵的便是这祛疤膏。这些药也只能用七日,七日后还需去复查一次,应是还要重新拿药。”
“再说那病房三天,若是不吃喝她们的,每晚也只要十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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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们吃的好,病人竟可以吃鸡蛋米饭,我就让莹娘也跟着她们吃了。每日伙食又额外花费十文。”
“那这确实不贵。”
那老大夫又坐不住了,问白露:“不知夫人可否让老朽瞧一眼那药?”
这老大夫姓杜,是何家从外地请来的名医,在外有医馆,但也专为何老爷看肺痨和背疽。
没错,何老爷竟是染了肺痨,又并发了背疽。只是好在这背疽发作不过三个月,全因肺痨卫气不固所致。
何老爷病重能拖这么久,这老大夫还是出了力的,白露自然不敢不敬,将麻布袋递给了他。
杜大夫从那袋子里将药取出来,竟都是一个个木盒。他打开药盒,抬手就要去拈其中的药丸,却被白露连忙制止。
“杜大夫,不可,那大夫给我开药时叮嘱了,用药之前一定要洗手,最好用艾草煮了药汤洗或者灶灰水澄清了洗。我特意和她们换了一小瓶烈酒,洗了手,擦擦烈酒再拿药也行。”
杜大夫面上肌肉一僵,果然看到木盒中还夹杂着一个小陶瓶,隐隐散发着清冽的酒气。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药丸散发出来的,正觉得奇怪。
被白露驳了面子,他没好气道:“不用你说,这些辟邪扶正之法我还能不知道。”
白露讪讪一笑。
老夫人也笑了笑,对那杜大夫道:“莹娘总是要换药的,不如等换药的时候,杜大夫再细看这药如何?”
老夫人都发了话,杜大夫自然也无话可说,又将药盒盖好。
白露连忙上前收拾好药袋,也顾不上杜大夫是不是不高兴。
要知道,老夫人也曾让杜大夫给莹娘看过,这杜大夫不敢明面敷衍,也没当回事,只道莹娘年纪太小,又说这是天生畸变,不好处理。
白露本来还想等这老大夫走了再说,这会儿一看,他肯定要留到莹娘换药,索性更不给他留面子了,看向主位道:“老夫人,这次我陪着莹娘住院,亲眼看到她们救下了一名背疽女子,而且,我走的时候,也特意问了,那肺痨可能治,她们竟回我,要看病人的情况,没有一口回绝。”
“什么?”老夫人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都流了满手,她浑然不觉得烫,“救背疽女子是何时的事?能治肺痨可当真?”
白露可不敢糊弄老夫人,连忙细细描述那柳怡带姐姐柳清求医的过程,还说了自己在病房外透过琉璃窗看到的手术过程。
这回是那杜大夫坐不住了,豁然起身:“你说什么,她们竟然连手术过程都给你们看?”
又道:“绝不可能,那背疽岂是那么容易治的,你说的那叫柳清的女子我也有印象,她妹妹来找过我,形容过她姐姐的病情,都已经是近两年的重症了,如何能救得回来?若是像你说的用那什么柳叶刀划开,去脓上药就能治好,这背疽早就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我赌她不出三日,必邪气入体而亡!”
29.第 29 章
29.
白露不高兴杜大夫自己做不到就质疑别人,更何况,那些女大夫刚治好了她女儿,她难以忍受杜大夫这么看轻她们。
不过当着老夫人的面,杜大夫又是老爷的专属大夫,是府上的贵客,白露也不能把话说重了,只能不甘不愿地顶了一句:“看来杜大夫确实是懂这辟邪扶正之法,否则怎能信誓旦旦三日后那背疽病人便会邪气入体。”
“你个女人懂什么,老夫哪里说错了吗。”杜大夫回得不假思索。
但他说完,老夫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杜大夫猛然回神,连忙上前告罪:“老夫人恕罪,在下是看不过这女子不通医理,还与我胡搅蛮缠。”
老夫人伸手让丫鬟擦拭手上的茶水,面露疲态,道:“行了,反正如今那为民医院也不收男病人,那背疽病人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没什么好争辩的,且看吧。”
白露仍不服气,也有心为老夫人分忧,上前道:“老夫人,奴婢走之前特意与那柳怡说过话,送了她一些点心,和她打好了关系,若奴婢过去探视,她应当不会拒绝,不知老夫人可否让奴婢过去看看情况。”
老夫人笑道:“好,你有心了。”
她年纪大了,没有再多坐,让下人安排杜大夫也暂去歇息,用过晚食再离开。
白露也带着莹娘回了小院。
晚上白露给莹娘换药,当着老夫人的面,一举一动都效仿那为民医院的护士。
先用胰子洗手,再用烈酒擦拭每一根手指。
陶瓶打开后,那烈酒的味儿竟直冲鼻子。
老夫人闻着有些诧异,杜大夫更是闻了又闻:“她们竟是能炼出这样的好酒,还用来擦手。”
白露解释道:“我也问过了,她们说这酒应叫酒精,烈度太高,不能饮用,反而是消毒,也就是辟邪扶正最佳。”
听到辟邪扶正四个字,杜大夫嘴角便抽了抽,总觉得白露还在阴阳怪气自己。
先是给莹娘喂了止炎丸,让她和水一起吞下,白露又给莹娘拆麻布。
这麻布是可以自己备的,只要剪成条,放进干净的锅里煮沸,再捞出晾干就好。
上午白露便准备好了,这会儿按生肌散、创愈膏依次给莹娘上药,再裹上干净的麻布。
一旁老夫人问:“那祛疤膏如何不用?”
白露忙道:“回老夫人,这祛疤膏要等创口皮肉愈合才能用,有消肿祛疤的功效。”
老夫人嗯了声,又问那杜大夫:“可看出都是什么药了?”
杜大夫还是有点本事的,每种药都能说出几种药材,又道:“药丸应是以炼蜜制成,不过药材应当不止我说的这几种,她们应有自己的独门配方。”
杜大夫觉得这些女医背后定有高人坐镇:“不知道是何方圣手,在下真想上门拜访。只是不知,他为何只培养女医。”
老夫人挑眉:“你是觉得这背后圣手是个男大夫?若她是个女大夫,培养男医多有不便,培养女医不是理所当然?”
杜大夫分辩:“在下只是觉得这世上女子不便抛头露面,悬壶济世的精诚大医多是男医。”
老夫人不置可否,只叮嘱白露:“接下来还要你多跑几趟为民医院了。”
白露忙道:“老夫人放心,奴婢一定探明情况,及时向您禀报。”
、
白露进医院的时候,苗二娘在角落里安慰柳怡。
“这是怎么了?”
苗二娘只笑了笑,柳怡也连忙擦擦眼泪,没有多说。
知道她们尚不熟,俩人不会和她说实话,白露想了想道:“你如此为难,可是因为医药费太贵了,若是医院能治,却因此治不了,实在可惜,不如你姐姐的医药费便由我出了?”
柳怡连忙摇头:“不是的,其实是因为家里的事。”
白露却执意道:“你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实不相瞒,我家中也有一名背疽患者,这次想与怡娘你交好,便是想看看你姐姐的情况,若是恢复得好,我便将我家中病人也送来。你千万莫怪我拿清娘投石问路,我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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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也不是我一人能做主,为表歉意,我当真愿为你姐姐出这医药费。”
柳怡这才明白白露主动亲近的原因,一想俩人同病相怜,心防也卸了下来,家里那点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我倒不是付不起医药费,我每日绣活、给人洗衣攒的钱大致也够我姐姐做这个手术,医院也说实在付不起,还能给她们打杂还债。她们如今收药,普通百姓送来的药质量参差不齐,我帮她们挑捡药材炮制药材也能挣到我姐姐住院的钱。”
白露不解:“你家中只有你和姐姐了,如何你姐姐的治病钱全要你来负担?”
柳怡眼泪又要掉下来,被苗二娘用帕子一把抹去,还被拍了拍脑袋。
“怡丫头不哭,二娘在呢。”
柳怡擦了擦脸,有些不好意思:“我爹觉得这背疽治不好,医院的女医是骗人的,不肯出钱。我回去了,他还骂我……”
因为家里没有人操持家务,她一心扑在了姐姐这里。
原来如此。
白露也安慰了她几句,还是道:“你若是还要为医院捡药,确实是顾不上家里,这样吧,我给你姐姐出这住院期间的费用。”
柳怡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苗二娘也道:“这丫头犟得很,我要借她钱她都不肯。”
知道柳怡是个有骨气的,白露也不再执意白给,一瞥她手中的帕子:“这是你自己绣的?”
柳怡点点头:“我之前靠绣活还是挣了一些的。”
白露笑道:“那这不是正好吗,我府上小姐丫鬟们正需要帕子,就请你给我们绣吧,不过也不急,等你姐姐出院了你再忙。我这里先给你垫付着,如何?”
“这……”
柳怡还是犹豫,又被苗二娘拍了一巴掌。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变通,还不快谢谢白夫人。”
“别叫我白夫人,我就虚长你们姐妹几岁,就叫我白露姐姐吧,实是担不起一声夫人。”白露忙笑着将要给她行大礼的柳怡扶了起来。
30.第 30 章
30.
因为班上的战士受伤,还要押送充军的俘虏,殷萍和刘三丫换了班,回到北部营地,同时也送回了五名牺牲的女兵。
天照大人在云柳山脉靠近军营的一座山划了地,建立为民烈士陵园。
牺牲的五名女兵,在军营举行丧礼,由同班的战士抬入陵园埋葬。
城里紧急招来三名石匠,为五名牺牲战士刻碑。
葬礼当天,所有士兵停下训练,进入陵园祭拜,为烈士送行。
牺牲的战士没有亲人,便由班长摔盆,唱悼词。
山匪人头堆在陵园空地,垒成京观。除了战士个人记录了名字、出生年月、祖籍和战绩的墓碑,在正中的空地,还有一块顶天立地的大碑。
那上面,正中是圆真师太题名的诗。
“刀斧摧顽酋,烽烟铸英魂。
青山眠烈骨,壮志泣鬼神。”
而在诗的右侧,大碑上也刻上了五名战士的名字和她们个人战绩。
京观被泼油,干柴被点燃,熊熊大火映亮了陵园。
充军的俘虏们还要上前为牺牲战士磕三个响头。
刘三和瘦猴儿都跪在人后,全程被动跟随着为民军的流程。
刘三到底是有些人生经验,隐隐觉得为民军离经叛道,就说那摔盆,本该为后辈,且只有男子才能做,在这里,却不讲究那么多,摔盆唱悼词也只讲究一个“瓦盆一碎,尘缘了却;岁岁平安,魂归安宁”。
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卫所大头兵们的待遇,死了就死了,能得几个银子的抚恤就不错了,何时会这样郑重地举办葬礼。
来到军营,一切和刘三想象的都不一样,他以为他们每日会被往死里打骂,但并没有,至多是学不会规矩的时候受罚。
作为身体还健全,才被特意挑来当军奴的一行前矿奴,受到了反而比当矿奴时更好的待遇。只是比不得那些正经当兵的为民军。他们一日两顿稀汤水,训练虽苦,也远不及挖矿。
或许,也正是因为为民军为首的是女子,才能这样仁慈地宽待底下受苦受难的百姓,甚至是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矿奴。
如此一来,她们看重并肩作战的战士,也是情理之中。
瘦猴儿在旁暗自嘀咕了两句,显是也觉得为民军所作所为不符常理。
但在这陵园里,不但有为民军的英魂,还有无数持刀的战士,他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倒是那些为民军战士,每一个人都眼含热泪,随那女娃首领一同叩拜,应是心中触动不已。
回去的路上,瘦猴儿突然拉住刘三,激动地让他看那女子为民军。
“那是不是草儿?”
“那还有花娘二丫!”
三个人并不在一个班,但都在相邻的队伍。
她们竟也被抓进为民军当军奴了?
“是草儿!是草儿!”刘三已经五年没见过自己女儿了,激动得差点从山坡上滚下去。
“喧哗什么!”
刘三脚下歪了下,就被盯着他们的班长拎了起来。
刘三连连告罪:“回大人,小的见到小的女儿了,小的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女儿了。”
“几百年没见过也不能乱了队伍纪律,走齐了。”
班长是正规为民军男兵,训斥完还是顺着他目光看了过去。
也是离得不远,一队女兵也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为首的班长看了过来,冲着男班长厉声道:“管好你手里的兵。”
军营中,男兵营和女兵营并没有离得太远,若是规矩不严,两边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男兵比女兵难管,女兵却比男兵更凶,尤其是女班长,要是被她们逮到不老实的男兵,按军中军法,就是腿打断都不会被问责。
男班长只能苦笑,也忙抱拳告罪,又给了刘三和瘦猴儿一巴掌,让他们老实点。
女兵昂首挺胸,没一个往他们这边瞧。
刘三失望不已,但知道草儿好好的,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可能很难再见到女儿,没想到翌日上午,他就被班长叫出了男兵营,门外赫然站着草儿。
“草儿?”
“爹。”草儿昂首挺胸,个子与五年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但身板结实了不少。
刘三高兴不已,连忙上前拉住了草儿的手:“好好好,看来这五年谭家也没有如何亏待你。”
草儿不禁皱眉:“爹,你是如何觉得谭家没有亏待我的。”
刘三理所当然道:“你能长得这样结实,难不成还能是在为民军中吃得好的缘故,你又不是她们的正规战士。”
草儿:“我怎么不是她们正规战士了,当初为民军杀进谭家田庄,俘虏了一干家眷,我是第一个报名加入为民军的丫鬟。”
为民军那位叫殷萍的女班长对她心喜不已,当即向天照大人申请将她编入正规军,还被她当正面例子,在俘虏中大夸特夸。
如今训练不过半月,她也是她们班中最优秀的战士,跑步一项,连老兵班长都比不过她。
“这如何使得,”刘三大惊失色,“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你竟然主动加入了为民军,你还未成亲,以后难道不嫁人不生孩子了吗?昨日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当兵是会死人的!更何况,更何况……”
为民军可是反贼啊,等朝廷剿匪的兵马一到,他们必死无疑。
草儿眼底带着凉意,不轻不重地道:“阿爹,就是当仆人,也是会死人的,花娘的女儿,不过就是给少爷跑腿慢了点,就被少爷一脚踹进了水坑感染风寒没了。若不是为民军来得快,那谭家小厮那样欺压我,主子也不闻不问,要不是还没见到您,我也要活不下去了。”
刘三哑然,对上草儿含泪的双眼,终是说不出责备的重话。
草儿反过来握住父亲的手:“阿爹,你既然也已经加入了为民军,就不要再东想西想,若是拼死一搏,反而说不定能死里逃生,甚至说不定还能建功立业一番,早日脱离奴籍。但若是你抱着这不过是支叛军的想法,就稀里糊涂地混日子,那小命只怕要交代得更快。”
刘三听到她光明正大地说叛军,吓了一跳:“慎言。”
草儿一笑:“放心吧阿爹,我们本就是叛军,天照大人都说了我们是叛军。但我们是叛军,也是正义之军。你来了军营也有了几日,应是也体会到了为民军的规矩和纪律,等你们跟着他们上课,你们就更能明白,何为正义之军。”
“我们可是要打倒朝廷,创立一个新世界的。”
刘三被草儿眼中从未见过的光芒震慑得说不出话。
遥想五年前的草儿,被带到谭家管家面前,还跪在他身后怯懦地不敢说话,如今却挺胸抬头,眼中的光,就好似那陵园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自从朝廷昏聩,天灾人祸不断,我们普通百姓,到哪儿都活得艰难,早晚都是一个死,既如此,何不死得有价值些。阿爹,我当然知道当兵会死人,可我想,就算死,也不是被随便丢在乱葬岗,或是喂了狗,而是也能像那五名战士一样,被轰轰烈烈地抬进陵园,有自己的碑,还能在那大碑上留名,让后人世世代代都知道我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为了大家能一起活下去,做了哪些努力,拥有怎样的战绩。”
或许将来,别人也会夸她一声巾帼英杰。
等回到兵营中,刘三都还有些恍惚,被班长厉声询问,他才猛然回神,握紧了木棍,挥出了入营以来最用力的一记。
、
五名牺牲战士的丧事结束后,殷萍收到了女兵送来的信。
董清云带着丈夫女儿在山下求见。
董清云不是第一次给她寄信,之前是往县衙递信,那边办事的为民军文员又帮她转交。
这次是要回荷林县,知道军营就在北门附近,她想顺路见一面殷萍,表达感激。
见她如此执着,殷萍还是出了营去见人。
一家子坐着马车,就停在官道附近,一见殷萍,董清云便带着女儿上前跪拜。
殷萍连忙将她们拉起来。
“不必如此。”
董清云仍是感激不尽,眸中含泪道:“将军,若不是您带人杀进那狗贼窝里,我和女儿还不知是何下场,还有我夫君齐顺,他亦差点要被那赵家小厮打死,养腿都养了好些日子。”
不然她们也不会耽误到现在才回荷林。
“之前匆忙,一直联系您不上,如今见了您,这一拜,您无论如何不能拦着。”
她带着女儿执意要跪,殷萍只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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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清云让女儿磕了三个头,还让她一定要记着,殷萍是她们娘俩的救命恩人。
殷萍等董清云女儿荷丫磕完头,将她抱起来,擦干净额上的灰尘,又喂了她一颗糖。
董清云去马车里取出一个包袱:“将军,我实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您才好,金银之物多了恐怕您不收,也玷污了这份恩情,少了也拿不出手。我这些日子在家中日日礼佛,为您抄写经书,祈盼佛祖护您平安顺遂,建功立业。这里有我求的平安符,还有这套中衣,我绣了金刚经,您穿在里面,定能鬼神退避,战场杀无不克。”
“这,”殷萍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用心,展开那衣服看了眼,便见针脚细密,不知耗费董清云多少心力,她感动不已,“辛苦你了,我救你们是我作为为民军战士应当做的,其实你不必如此。”
董清云笑道:“其实不费什么事,我本就擅长刺绣,做不了别的,也只能在这上面花点心思了。”
要是真送金银,军中规矩,殷萍肯定不能收,但这套中衣和平安符,她不收恐怕反而辜负董清云心意。
“好,这些我就收下了,如此一来,以后你也不必再惦记这份恩情,和家人好好过日子。”
董清云笑了笑,轻飘飘“嗯”了声。
她身后,靠着马车的齐顺也终于一瘸一拐上前,向殷萍行了个揖礼:“在下也要多谢为民军出手相救。”
殷萍只“嗯”了一声,让董清云带着女儿上车,趁早赶路。
但在她夫君和女儿上去之后,她又拉住董清云。
“日后有什么难处,还可以来找我。”
董清云眼眶一红,但到底没说什么,上了马车,矮身要进去时,还仔细擦了擦眼泪。
跟随殷萍一起来的女兵,和殷萍一起目送那马车远去,忍不住道:“队长,她那丈夫怕是有些不知好歹,这董娘子恐怕受了委屈。”
她们救的及时,董娘子和她女儿并没有什么事,但也要有人信呐,尤其是董娘子那天还站出来状告赵家,还不知道私底下会传出什么流言呢。
“队长你怎么不说话?”
殷萍:“只是在想,要救这天下女子,任重道远。”
她原觉得自己也不过是个女子,救不了谁,可她救了董清云,救了那些田庄里许许多多的家仆奴隶。石湾村一战,她还晋升了副队长,也不会再觉得自己没用,她还想救天下更多苦命之人。
可如今见了董清云,又觉得,她的救,真的算是成功了吗。
路漫漫其修远兮。
、
丧礼后,县衙依然忙碌,许婉带着人用天照教给她们的方式整理各种文书案卷。那些主要的都已经先整理出来,由许婉汇报给天照。
天照一边看,她们在一旁整理别的。
县衙里原来卓广的班子都已经解散了,只留了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个吏目。
那些人一开始还对许婉等人不屑一顾,觉得她们几个女人,最多就是有个十岁不到的男娃娃,怎么可能弄得明白县衙的大小事。等许婉带着人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整理得清清楚楚,还问得他们哑口无言,他们只能灰溜溜跑回家。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留下来,但要进入许婉的班子还要参加她布置的考试,只有三个人勉强及格。
要不是人手不够,这时候跑去招人也招不到,这三人也留不下来。
除了文吏,衙役也换成了女兵和男兵轮流值守。
至于那些贪官污吏被打下狱的家眷,如今也有了去处——石湾村的煤矿。
年幼的孩子,体弱的女眷,都去田庄干活赎身。
如今县衙,只有几个公房用着,其他地方都空荡得像个鬼宅。
不过这县衙和那空荡的官吏府上天照都已有安排。
许婉不禁感慨,实是没想到这贪官污吏竟是最好处置的。
“大人,那剩下的两家大户,您可想好如何对付了?若没有个由头,只怕难以让人信服。”
城里的百姓,对这两家可不像对卓广,弄不好,要适得其反。
天照还没回答,外面有两名女兵快步进门:“大人,南营收到潭州急报,潭州兵马已经出动,足有五千之众。”
另一名女兵则汇报:“大人,何府冯老夫人求见。”
31.第 31 章
31.
“今日那柳家娘子情况如何了。”
第三日,杜大夫来何府为何老爷看脉,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起白露柳清的情况。
白露笑笑:“刘院长已经请护士跑腿去找天照大人请神药了,柳清一定会无碍的。”
杜大夫听出她语气没有底气,嗤笑一声。
白露也不再与他争辩,实在是病房里,柳清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了。
老夫人见状倒是没有太灰心,问白露:“那刘院长如何说的?”
白露忙回:“那刘院长说这几日天照大人得空,多试几次肯定能试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我本以为那神药肯定能药到病除,谁知刘院长又说,要是柳清吃下去过敏,也就是风热犯表,那人肯定就保不住了,她们也没有办法。”
还让柳怡做好心理准备。
柳怡大哭了一场。
柳清时睡时醒,迷迷糊糊中似乎也感受到病房里众人的凝重,每次趁着换药痛醒的时候便和柳怡交代后事。
白露和苗二娘透过病房的窗户,都能看到柳怡眼泪浸湿了口罩。
杜大夫见老夫人和丫鬟心情都不怎么好,也不乘胜追击,只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情坐在座位上。
当晚白露睡下,都怕第二日到那为民医院,听到的是柳清讣告。她平生尚是第一次如此关心陌生人的死活。
“老夫人,老夫人,救下了,救下了!”
白露一路冲进老夫人的院子,比刚收入府中的年轻丫鬟还不稳重。
但她刚进院里,就见氛围不对,老夫人神色凝重,一旁小少爷也眼眶通红。
“什么救下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不等老夫人开口,杜大夫便怒斥了一声。
白露神色一凝,看到杜大夫还没走,老夫人和小少爷表情又不对劲,猜测是老爷情况不妙,那因为柳清病情转好的激动情绪瞬间又平静下来。
白露没有理会杜大夫,连忙上前两步,道:“老夫人,您有所不知,今日那柳清用了神药,果然好转了,刘院长还和我说……”
老夫人却打断了她:“好了,今日没有心情听你说别的,你先退下吧。”
杜大夫犹未斥够:“别人与何家究竟有何干系?”
白露实是受不了杜大夫的态度,但他是老夫人请来的贵客,她也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只能勉强一笑,又行了个礼:“老夫人,恳请听奴婢说完。”
老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你不是个没数的,说吧。”
白露也不拖泥带水,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干脆道:“老夫人,那刘院长与我说,女兵送药来时,说天照大人知道县上还有肺痨病人,已经开始提取链霉素了,说是一种和青霉素相似的神药,只是分治不同,这链霉素正是能治肺痨的神药。”
“当真?”小少爷豁然起身。
老夫人也激动地抬起了屁股,但看一眼小孙子又坐了回去,撑着椅子扶手的手微微颤抖:“可是当真?那这神药要提取多久才能成?”
“自然当真,至于提取多久,刘院长说这个不好下结论,因为链霉素比那青霉素还要难提取,是讲究几率的,听说天照大人提取完大蒜素后就一直在提取青霉素。也是那柳清命大,正好赶上了,天照大人一提取出来,就让女兵火速送到了医院。”
老夫人听了没说什么,小少爷则看了眼祖母,忍不住道:“奶奶,恐是针对咱们家的局……”
或许治那背疽患者是真,用那青霉素神药救人也是真,但能不能治肺痨,却未必是真。
这为民军进了云县,第一件事就是整治贪官地主,打了不知多少小地主。他们江何两家势大,一直未被动,但不代表为民军对他们的家财不心动。
一时动不了,总会想法子。他父亲肺痨病重,早已是人尽皆知,是最好针对设局的。
和老夫人、小少爷不同,杜大夫最是知道背疽和邪气入体的厉害,几乎坐立不安,见老夫人不说话,实在忍不住问:“如何救下了?如实说来听听!”
见老夫人这次没再拦着,白露这才一一道来。
柳清生病这期间,柳怡要进去照顾姐姐,都要经过洗浴、熏香、喷洒等消毒程序,换上医院的衣服,才能进门。
她进去后,至多帮姐姐喂喂饭,擦擦身,换药等工作都由护士亲自处理。夜里护士也会轮班照顾她姐姐。
小少爷插嘴道:“这为民医院的大夫如此尽职尽责?就是亲生的,都不见得能伺候到这份上吧?”
白露忙解释道:“少爷,这不能算作伺候,这是大夫们为了救人,为了防止邪气入体,才不得不如此周到。那些护士每日进病房为病人换药,在自己身上都要耗费好几道工序,繁杂琐碎。”
小少爷点点头:“行,你继续说吧。”
杜大夫则道:“既然如此细致,如何第三日还是邪气入体了?”
被三个人一起盯着,白露还算镇定,接着道:“刘院长说,是因为条件有限,很难消毒到位。而且柳清背疽本就是邪气入体,再如何防范,也难保炎从内发。”
“那神药是如何用的,是上药涂在伤口处还是内服?”杜大夫又问。
“内服,不过外敷的还有另一种药,含大蒜素的止炎药膏。”
“大蒜素?”大蒜倒是不新鲜,只是加了个素似乎就不一样了。
小少爷好奇:“这大蒜素莫不是从大蒜提取的?”
白露笑了笑,道:“回少爷,正是。奴婢一开始也觉得这神药说不定是那神童大人从天上带来的,但有了这大蒜素,奴婢才知道,原来只要是通药理的人,知道了流程,又有实施的条件,其实都是可以提取这些神药素的。就说这大蒜素,刘院长就将提取的方式告诉了我们。”
“什么,她竟和你们直接说了?”杜大夫又坐不住了。
“是的,这大蒜素的提取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将大蒜浸泡在烈酒中。不能是咱们寻常喝的烈酒,最好是医院用来擦手消毒的那种烈酒。一种则是蒸馏。第二种方法要求更高,与制烈酒的方式差不多,但蒸馏的器件要比寻常酒坊的要求更严格,否则制出来的大蒜素不纯,用在伤口上反而不如直接用大蒜。”
“那青霉素和链霉素难道也是用这些类似的方法提取出来的?”小少爷只记住了两个神药的音,向白露问明了字,才又问,“都带着霉字,难不成是从发霉的东西里提取出来的?”
“那岂不都是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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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杜大夫脸色不太好看。
白露却奇道:“奴婢确实不通医理,但听说过以毒攻毒,那背疽邪气入体,如何不能以邪攻邪呢?”
不等杜大夫说什么,小少爷却是眼睛一亮:“有道理。”
白露却不敢再多说,她只需要让主家知道,有这么个法子能治肺痨就好,剩下的也不是她能做主的。
第七日,柳清成功从无菌病房转入普通病房。
第三日的时候,家属护士都觉得柳清情况严重,刘佩兰却比大家都镇定,当时她心里就有数,只是没说,第七日转病房她才笑道:“当时伤口愈合情况其实比我想的要好一些,只是红肿发热,没有生出新的脓胞,现在给她服用了青霉素丸,炎症就控制住了,接下来基本不用担心了。”
那青霉素丸就是一颗颗圆润的皮质药丸,出了无菌病房,白露终于得见神药真颜。
药丸的外面是一层猪皮熬制的胶质囊,真正能起作用的药粉都在胶囊内。
苗二娘听说这药只有神童天照大人能拿出来,忍不住问:“这不便宜吧?”
柳怡则道:“不管多贵,只要姐姐能好,我都愿意给她用,用到她好。”
这几天,她根本没问过这药要多少钱。她只抱着一个念头,姐姐一定要好起来。大不了她后半辈子都给姐姐还医药费,大不了她就去为民军当兵,有了月费,也不用嫁人拖累别人家。
她打小是姐姐带大的,母亲去的早,姐姐比她大五岁,早早成熟懂事,冬天唯一一件袄子都裹在她身上,夏天一口粥,她喝稠的,姐姐喝稀的。要不是姐姐哭着哀求,还不到十岁就到处上门揽洗衣打杂的活,她恐怕早早被父亲卖给了江家当丫鬟。
刘佩兰笑道:“倒也算不得多贵,况且这种药也不能多用,用多了有抗药性,以后再有重病,用了就不好使了。”
不过,从未接触过抗生素的病人,吃一颗的效果能抵别人几颗,柳清每天吃两颗,炎症就完全控制住了,第七日转普通病房,只让吃一颗,最多吃三天,就不能吃了。
知道柳清大好,白露也不再多留,答应要为柳清出医药费,也说到做到,不过她正要去找医院收费窗口,就被刘佩兰喊住:“你家是有肺痨病人对吧,这次运气好,大人提取链霉素竟是早早成功了,你可以回家和家人商量,看什么时候把病人送来。你家病人的情况听起来有些复杂,又有肺痨,肺痨又引起背疽,我们得先面诊,看具体情况出医治方案。”
、
云县大户蠢蠢欲动,田庄频频向潭州报信。潭州那边也派过三次人来云县打探虚实。
天照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若是直接去报信,拦得住一个拦不住一个,但若是往为民军各要处鬼鬼祟祟探头的探子,几乎一个不漏,都被她抓了。
潭州那边,她自然以牙还牙,也派了人过去盯着,如今能仿路引户帖,进城实在轻松。
也因此,潭州兵马刚动,她就知道了。
按照报信兵骑马的速度和兵将行军的脚程,潭州兵马要赶到南营山脚下,恐怕还得两三日。
不过天照并没有轻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才是为民军第一战。
安排好战事,天照这才接见了何府姚老夫人。
32.第 32 章
32.
白露将消息带到,知道竟然真有希望能治,何家各人却陷入了沉默。
为民医院不收男病人,为民军又是叛军。
如今有求于人,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们何家不是普通小老百姓,上上下下百多口人,还不包括地头田庄。
最重要的是,她们并不知道,付出了代价,能不能有回报,要是没治好,更甚只是个针对何家的局,岂不得不偿失。
自儿子何鹏倒下后,姚老夫人一力支撑起整个何家,素来行事果断,还从未如此犹豫不决过。
孙儿何瑾也拿不定主意,只说听祖母的。这让姚老夫人心里反而更加没底了,还有些失望。
何瑾年纪太小,顶不起事。
何鹏倒下后,若不是有她在,何家恐怕早就被那些族老瓜分个干净,可她年纪大了,还不知能顶多久,要是何鹏好不了,她也支撑不住,又有为民军虎视眈眈,何家岂不是要支离破碎。
可若是和为民军合作呢?
观为民军这些日子在城里的作为,这支叛军实在不像是普通山匪。
一开始,叛军打进来的时候,城里惶惶不安,不少人家有门路的,都琢磨着要逃离云县。
可短短时日,杀贪官,放粮抑价,巡逻士兵维护治安,却绝不骚扰百姓一丝一毫,这哪里是普通山匪能做出来的事,倒像是正义之师。如今城里寻思跑路的百姓也少了,毕竟不是逼不得已,谁想背井离乡。
姚老夫人还没做好决定,翌日,族中老人就成群结队地欺上了门,一个个正义凛然。
为首是先夫的胞弟,被儿子扶着坐到椅子上,颇是语重心长:“嫂子,我听说你要去求那贼匪为鹏儿医治,这如何使得,这明显就是为我何家设的局啊。这么明显的陷阱你怎么看不出来?鹏儿这病难治,古往今来多少人折在上面,这群贼匪不过是从山里出来的一群流民,如何就能治这不治之症了,到时候她狮子大开口,你应还是不应?”
又压低了声:“不如我们也肖江家,做好准备,等朝廷兵马一到,我们就里应外合,还能捡个协助剿匪的功劳。”
姚德音冷冷听着:“既然如此,到时候便让何鸾带着一众子弟去打头阵如何,生死不论,到时候立了功,再给你们追赏。”
何鸾正是这位小叔子唯一的儿子,比何鹏小两岁,其形肖父,不学无术,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若不是何鹏听从长辈遗言,照拂弟弟一家,让何鸾管了两处田庄,他们一家子恐怕都得去喝西北风。
如今何鹏倒在床上,他们觉得她不过一年迈妇人,何瑾又年幼,这个家便该到他们当家做主。
“如今鹏儿在床上病得人事不知,何瑾又年幼。我们何家又不比江家势大,若不出个直系子弟带队以表诚意,如何能入朝廷的眼。”
一提到要让何鸾上战场,小叔子便坐不住了,说何鸾是他唯一的儿子,怎能亲上战场,又说要是何鸾有个万一,那何家岂不是没有能支撑门楣的人了。
何鸾也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他哪里上得战场。
上不得战场,却能觊觎她何家大房的家财,当年两家父母在时便分了家,若不是父母偏心小儿子,何鹏又是个心软重名声的,见不得弟弟一家落魄在外落人口实,今日也由不得他们登堂入室欺到她脸上来。
请人送客的时候,小叔子还在叮嘱姚德音,万不可送何家入匪军的陷阱。
何满松与何鸾上门,反倒坚定了姚德音求见为民军的心。
何家可谓前有狼后有虎,自何鹏倒下,不但江家欺他们家中无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小叔子也带着一群老老小小欺她一个妇人,要掌家权,若是这些亲属有能力,品性又好,姚德音也不是非得把持着这个家不放。可若是何家真被这些人霸去,不出几日,说不定何家家财便要改姓江了,她带着病的病小的小,也落不了好下场。
还有为民军,这些日子,为民军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为民军也丝毫不加遮掩。她们就是针对贪官地主来的,杀了贪官还要杀地主,甚至放粮分地给那些农奴佃户。
何家这块大肉,她们又如何会轻易放过,现在不动他们,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何鹏时日无多,何家早已处于被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投诚,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姚德音一想通,就立马着人去县衙送拜帖。
那位天照大人回应很快,不过两日便让人来通知,天照大人已在县衙设下晚宴待客。
姚德音带着孙子何瑾上门。
下了马车,刚进大门,就见门口摆了个桌子,一女子坐在桌后,也不起身,只问:“户帖姓名,上县衙所谓何事?”
姚德音虽觉得这女子不讲礼数,但想到这些人都是山匪出身,又释怀了。
“老身何府姚德音,这是我孙子何瑾。”
女子“哦”了声,像是想起来了:“你们是来拜见天照大人的吧,那也要做个登记。凡是进入县衙的百姓都要登记,所为何事也得写明白了,日后才有据可查,先这边坐吧。”
女子登记的时候,何瑾忍不住四处张望。
他以前随父亲来过县衙,如今再来,却发现这县衙与以往有很大不同。
各处竟然都挂了牌子。
门口是登记处,除了书写用的桌案,还有两排长凳,像是供人登记时歇脚用的。
登记处往左的走廊有箭头样的木牌,写着刑院,右边则写着民院。往前则是公堂。
何瑾忍不住问:“请问刑院与民院何意?”
“你们还不知道吗?”女子诧异道,“县衙改制我们早早就通过布告通知过大家了。这民院啊,就是解决民事纠纷的,比如你家与别家因事吵架,或是动了手,但未伤筋动骨害人性命,就属于民事纠纷,由民院调解。但若是情况严重,害人致残甚至是没了性命,就属于刑院,要出动刑院文员和衙役调查情况,抓捕疑犯。最后定案还要上公堂,若是定罪,就要依律处决。”
何瑾也猜到了应是断案的部门,但见这女子说的头头是道,倒是有些意外。
他不禁好奇,当真会有百姓上门告状吗。
以前卓广在的时候,凡是喊冤报官者,都要先打十板子,就算有冤情,也几乎是糊弄过去。慢慢的,百姓再也不敢上衙门,就算路过,都得绕着走。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竟有人闹哄哄地冲进门来。
“放肆!”眼见要冲撞到人,何瑾身边的小厮连忙呵斥了一声。
来人愣了一下,见何瑾一行人穿着华丽,应是富贵人家,倒也不敢得罪,连忙伸手:“你们先,你们先,你们可是也有冤情?”
何瑾道:“没有。”
姚德音则问:“可登记好了。”
“早登记好了,你们直接往公堂左侧的茶室去吧,天照大人应该正在那儿等着你们呢。”
女子说着往后扫了一眼,看到一人路过,忙招手,“许婉大人,正好,这是何家人,你能领他们过去吗,我忙不开。”
一行人起身,只是刚走,那群显是来报官的百姓就一窝蜂地围拢了女子。
“薛卿大人,都说你们公道,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家主持公道啊,这家人蛮不讲理,非要占我家门口的道……”
“那如何是你家门口的道,当初说好了一人一边,你们一日占日日占,我们要占回来,你们就倒打一耙说我们家占道……”
“好好好,先登记,先登记。”
……
何瑾顾不上去细听那些百姓的喊冤,看向被薛卿喊住的这位许婉大人。
“好久不见了老太太,何小少爷。”
许婉手中正抱着一沓书卷,笑着与何家人打招呼,语气熟稔,姿态放松。
姚德音面色微微一变,冷声道:“原来如此。”
许婉笑道:“原来如此什么,原来我们为民军早就盯上你们何家了?”
姚德音见她还是如此云淡风轻,更是不快:“难道不是吗?”
许婉摇摇头:“老夫人,格局大一点,我们何止是盯上你们何家,我们盯上的是整个云县,甚至是……你们何家不过是顺带的罢了。”
她如此坦然,直述为民军赤、裸野心,倒让姚德音无话可说。
“就是不知道老夫人做好准备没。”许婉带着他们往茶室走。
上门拜访,何家已经处于有求于人的弱势,但也不代表姚德音要任由摆布,要是一点希望也看不到,她宁愿让何家被何家自己人败个干净,也不想便宜了这些匪军。
她上门所求何事,恐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索性也不卖关子,道:“众人皆知,何鹏是我老太太的命,何鹏又是何家的命,诸位就算是想要我何家家底,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如何让我心甘情愿奉上。我何家虽势弱,但也不怕鱼死网破。”
许婉失笑:“您言重了老太太。”
许婉轻描淡写,说完带着她们进了茶室。
“大人,何家人来了。”
姚德音抬眼望去,看到首座上竟当真是一名女童,还是吃了一惊,只是她养气功夫好,并没有表现出来。
何瑾倒是怔了一怔。
女童正坐在桌边翻看文书,眉心微拧,时不时要抬笔批注。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明明身形尚是幼童,面容也稚嫩,眸光却冷厉坚定,仿佛有看穿人心的力量。
此童非同小可,也绝不像一些人猜的那样,所谓神童是个噱头是个吉祥物,而是,这为民军,恐怕真是她带领起来的。
在他们面前寸步不让的许婉,此时却神色谦恭,上前上交新整理出来的文书案卷。
姚老夫人面不改色,上前行礼:“老身姚德音携幼孙何瑾见过天照大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坐吧,”女童只是笑了笑,戏谑问,“如何名不虚传?”
姚德音:“自是神童降世,普度众生。”
女童这次笑出了声:“竟不是传我杀人不眨眼,魔童转世吗?”
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尤其是在那些有钱有地的人家,这说法就传得更有鼻子有眼。
姚德音仍是一副老僧坐定的模样,道:“老身不曾听过。”
女童也没纠结传言,让许婉送些茶水点心上来,道:“这茶室尚是第一次待客,县衙也没有打杂的人,还请见谅。”
这位天照大人比姚德音想的随和,甚至有些简朴。
只看她们一行人的穿着,都是简单的葛布,作为为民军首领,竟是连棉布衣服都不穿。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作秀。
茶室布置也简单,女童首位是张八仙桌,两边分放椅子,她还将椅子正对着桌子,既不正面对门,也不正面对客,但处理公务倒是方便。
与姚德音说话的时候,她也正忙碌着翻那些文书,还要与一旁许婉说两句话,竟也都是公务,像是在查云县百姓户籍。
“还要摸清云县人口,不过就这么上门去查,百姓肯定是不会配合的,还得另想办法。这个也不急,就是忙个半年一年都是正常的。”
说完天照才看向姚德音和何瑾:“二位可慢用茶,这茶叶还是我亲自栽种的,上好的龙井。”
送上来的茶水确实清香扑鼻,茶盏也算漂亮。
点心也没见过,清甜软糯。
但姚德音和何瑾都不是来喝茶的,姚德音直接道:“大人,前些日子,我府上丫鬟白露听为民医院的大夫说,肺痨有药可治,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不过,你也知道,为民医院只为女子治病,为民医院的大夫护士也都是女子。我听许婉说,你府上得肺痨的是你儿子何鹏?这难免多有不便。”
姚德音:“那神药难道治不好吗,还是也要动手术?”
“要面诊,再说了,你儿子不是还患有背疽吗,就算治好了肺痨,难道背疽就不治了吗?”
姚德音沉默下来。
天照道:“你也不必心急,先给你三天的药,回去吃吃看吧,若是吃了有好转,再说面诊不迟,若是没有好转,其实我也无可奈何,你们还是好好准备后事吧。”
姚德音万万没想到,天照居然这么直接,不提条件,竟直接给药。而且,她并不是信誓旦旦表示肯定能治,只说给药吃了能好转才有希望,没有好转,只能准备后事。
何瑾也很意外,他甚至有些坐不住。
但天照不再和她们讨论这个问题,反而与她们闲话起来,问她们地里田庄是否秋耕,如今时节快过了,虽说秋耕收获不如春耕,但有也比没有好。
姚德音忙道:“早已忙开了。”
天照又问她们地里种了什么。
“多是种麦子。”
天照便笑道:“不错,确实要多种主粮。前些日子,为民军在城外开了堆肥厂,你们府上也可去换肥料,按要求施在地里,明年还能增收。”
这事姚德音倒是知道,因为田庄请示过,说他们私底下换过,蔬菜冒芽都比往日快,说不定是真有用,便问能不能去换。
那堆肥厂还到处收夜香、牲畜粪便。百姓还能用这些去厂里换肥料。
其实百姓也懂堆肥,正是要用到这些污秽之物,但种出来竟不如这堆肥厂的肥。
姚德音还没有回应底下田庄,但此刻却道:“我已听说,也让底下安排了。”
“那就好,”天照大人似是放了心,“粮食丰收才是大事。如今天灾刚过,明年若是粮食供应不上,还不知又要死多少百姓。”
姚德音看出面前的女童竟是真心关心底下的死活,心神微震,对面前的小女娃娃更多了几分正视。
“大人一心为民,殚精竭虑,是百姓之福。”
天照只一笑置之,又道:“待明年春耕,你们还可找为民粮铺换为民军的粮种。”
姚德音:“为民军的粮种收成更好?”
天照:“待冬天地里的粮种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麦种冬天就能种出来?”这次姚德音终于定不住了,失声问。
“当然不是说麦种,麦种产量也确实更高,但冬麦素来生长周期长,不可能夏种冬收,是其他的,一会儿晚宴,正好请你们尝尝。”
晚宴在县衙的食堂。
姚德音何瑾尚是第一次听说食堂,进了门,才发现这其实是几间公房打通的,摆了好些桌椅。
这些公房连着后院,开着窗,县衙的文员自带碗筷,想吃什么,后院的厨娘带着人给她们一人一勺打上。何家下人们也跟着文员们一起吃,倒是有厨娘给他们准备好了餐具。
何瑾看了两眼,发现这些文员们吃的竟很不错,有肉、有蛋,有馒头,还有米饭。
他还看到了那名叫薛卿的年轻女子,正和厨娘跳脚:“婶子别给我打姜,我都认出来了,那就是姜不是土豆,大人不是说了不要把姜切得和土豆一样吗。”
厨娘也不给她面子,翻了个白眼道:“你说是姜就是姜,这土豆炖鸡是我炒的还是你炒的,我说它是土豆就是土豆。”
那薛卿也不讲究,直接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我就说是姜!”
厨娘却哈哈笑出来:“我都说了是土豆吧。”
见薛卿快要气哭了,她又笑着安抚:“好了好了,是我看最近天凉了,才多放了两块姜,给你们驱驱寒,下次不这样了,好了,快去吃吧。”
何瑾看得有趣,虽还未知土豆是何物,但已对其有了初步的印象。
他们到底是客人,不与文员们到窗口打菜,另设一桌。
到了席上,陪席的只有天照许婉,何家这边也只有姚德音、何瑾。
他们的菜色比窗口略多一些,有些菜,何瑾都看不出是什么。
许婉起身道:“我给两位介绍一下?”
姚德音颔首:“麻烦许大人了。”
“这是土豆炖鸡。”许婉指着第一盘炖菜。
这道菜看起来不甚讲究,应是加了酱油,有些酱色,鸡倒是能认出来,但那土豆却从未见过,切成一块块的,炖得都起了沙。
“是和窗口一样的土豆炖鸡吗,也放了姜?”何瑾问。
许婉笑道:“是一样的。”
姚德音:“县衙的伙食倒是不错。”
普通吏员晚上竟也能吃得这么好。
“这不是沾了二位的光吗,今日待客,厨房的伙食自然比往日好些。不过平时逢五中午那顿也是能吃上肉的。”
平时吃的最多的肉其实是鱼,没办法,鱼实在繁殖得快,许婉常能见到天照往后厨放鱼,连后院抓老鼠的猫儿都吃腻了。
许婉又介绍鱼:“这是鲍鱼焖肉,这是红烧带鱼。”
竟是海鲜。
云县离海还是有些距离的,近百里地,这个天气要运新鲜海鲜待客,实属不易,倒算是有些诚意。
但除了这两道海鲜,其他的竟多数与那土豆有关。
什么红萝卜炒土豆丝,黑鱼炖粉条,拔丝土豆红薯……
“这红薯又是何物?”
许婉让他们边吃,她边介绍,何瑾便夹起一块看了看。
许婉道:“和土豆一样,都是根茎植物。不过土豆是淡口,红薯却是甜口,你可以试试这道拔丝土豆红薯,一口就能吃出不同。”
“确实,这拔丝土豆吃下去尝到的更多是糖的味道,拔丝红薯吃下去,除了糖的甜,还有红薯的清甜。”
何瑾很喜欢拔丝红薯:“这个红薯倒是适合做点心。”
和他在茶室尝过的味道很像,应该就是这个红薯做的。
许婉却笑起来:“那你再尝尝这道黑鱼炖粉条。”
粉条十分滑溜,但在上菜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上菜后,黑鱼炖粉条被分成了四盅,每人面前一盅,可以夹起来就吃,不至于还要捞到碗里。
何瑾夹了两次才夹稳,倒也没有露出懊恼的神色,低头尝了一口:“很鲜,这是南方的米粉吗?”
他吃过米粉,但又觉得这粉条比米粉更有韧劲。
许婉:“不是,是红薯做的。”
姚德音先回过神来:“这是主食?”
“正是。”这时,天照终于出声了,道,“看来两位也从未吃过。”
姚德音听出了天照的言外之音:“难道晋朝早就有了?”
天照:“自然,这两样食物,是从海外流传进晋朝的,但如今只在少数贵人田庄种植,普通人从未得见。但实际上,若是推广种植开来,其潜力无穷。若是得良种,土豆红薯一亩地足可产出二十石。且春秋皆可种,三四个月便可成。”
“什么?”
姚德音和何瑾都惊呼出声。
她们虽日夜处在城里养尊处优,可地里的产出事关家财,自然也会过问,对基本的产量还是有数的。
一亩地二十石是什么概念,夏麦亩产一石,为秋稻的一半,精耕细作也不过多赠半石,就是上等良田,也最多超不过三石。更何况,听天照说的,麦子的生长周期还比这两样作物更长。
之前天照说等冬天就知道了,姚德音还以为是指冬麦,现在才知道,原来竟是这红薯土豆。
她们就是再傻再天真,也知道土豆红薯若是面世,在百姓中推广,将会产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何瑾还愣着,姚德音看天照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她轻声问天照:“大人可是已经在地里让百姓都种下了?”
“自然,天灾刚过,若是再错过耕作时节,百姓就该受大罪了。且只是仰仗冬麦,恐怕很多百姓都撑不到冬天过去。”
冬麦要到第二年夏初才能收获。
按理,这次天灾过去,秋耕种些东西也能活,但若是没有主粮,正如天照所说,很多人都撑不到明年春耕。
姚德音沉默了。
得粮食者得天下,那些天潢贵胄,握着这样的宝贝,竟只当个宝贝供着。
要是种出来,这得养活多少人。
来之前,姚德音只把为民军当做普通山匪,不过是比别的山匪讲理了些,但来了之后,她意识到,事情恐怕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能拥护这晋朝天下,等他们跟着为民军得了好处,吃饱了肚子,自然也能转头拥护这些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
即便日后大家都意识到土豆红薯的厉害,但为民军定然也占据了先机。
城里那些富户,各个都等着朝廷兵马杀过来,等着为民军被杀得屁滚尿流人头落地,可若是为民军早就心有成算,稳扎稳打,那朝廷来再多人都是一场空。
更何况,天灾过去,朝廷上昏下聩,各地叛军四起,还能抽出多少兵马来对付如今云县这群小小的山匪。
等他们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恐怕早就迟了。
云县已是为民军的囊中物。
食不知味地吃完,临走,许婉送上来两大包药。
何瑾没什么底气地问:“不知这药……可是要银子?”
许婉笑道:“童叟无欺,三天每天十两银子,主要贵在那链霉素药。这药不像青霉素大蒜素,咱们自己琢磨琢磨说不定也能制出来,但链霉素只有天照大人有神通能弄出来,而且每次还是限量的。”
才三十两银子。
何瑾都有些迷糊了,他们来之前可是做足了准备的,就等着为民军狮子大开口,可为民军不但宴请他们,送药也只要三十两。
难道这是害人之前先放饵,可他直觉不至于。
因为这群“山匪”的表现实在是太正直太坦荡了。
若是换卓广在县衙里对他说这些话,他才该多想,这贪官是不是觊觎他何家家财,故意抛诱饵引他何家上钩。
回去的路上,快到家门时,何瑾才发觉祖母有些过分沉默了。
“奶奶,您可是累了?”
姚德音摇摇头:“奶奶不是累了,是在想事。”
“您是疑惑那天照大人为何不开口要价吗?”
姚德音没有说话,这次只定定看着他,片刻移开眼沉沉叹了口气。
“希望这药有用,能让你爹早日好起来。”
何瑾有些莫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祖母似乎是对他有些失望。
、
云县往南七里外一座山峰脚下,等了四五日的潭州兵马终于现身。
为首的是潭州巡检使狄进,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兵,早年在卫所当千户,因家里的关系,调来潭州巡检司从副巡检使干到了巡检使,本来马上就要致仕,位子也要传给他早早就安排在巡检司的侄子,谁知道,云县竟然两天就被山匪给占了。
不过五日,云县知县卓广人头落地,一干县衙吏目衙役也跟着遭殃。最近传来的消息,云县贪官污吏的家眷竟都充了矿奴。
而潭州知州也才知道,原来那卓广竟然还藏着一处煤矿,如今都便宜了那些匪军。
知州早就看不惯卓广,本来见匪军进城没有引起百姓骚乱,还想着晚点再出兵,但当知道卓广竟瞒下煤矿不报,如今还被山匪占了,知州便坐不住了,勃然大怒。
“一定要将那群山匪给我拿下,不必带回来给本官审判,贼匪作恶多端,可当场斩杀!”
不过怒完,他又想到什么:“那为首的若真是名女童,倒是可以活捉了带回来。”
狄进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他可不像知州大人口气那么大,如今卫所空虚,巡检司也同样,因为武职世袭,没退的,要么年迈,要么就是一群从未打过仗的愣头青——一些强健的还被朝廷强行征走了。
这样一群人,可舍不得因为山匪舍生忘死地冲锋陷阵,他们能力上做不到,心态上更做不到,但那些山匪却是一刀刀磨砺出来的,杀人如麻,见了血只会红眼,哪里是他们招架得住的。
狄进心里发愁,他想让知州大人拉壮丁,最好是能组织万人之数,知州大人却不肯,问他粮草从哪儿来,而且五千人也不少了,那些山匪也不过两三千人。
狄进只能硬着头皮上路。
也是因此,他带着兵,一路磨磨蹭蹭,原来跑步三日的行程,硬是被他磨了五日还没到。
副巡检使徐容上前:“大人,马上就该到云县了,我们是否应该加快速度,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副巡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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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个年轻后生,才子继父业一年,还有些冲劲,一路早已被狄进磨得心头火起。
狄进瞥他一眼没说话,一旁侄子狄雄却道:“还要你来教大人做事?我们狄大人心有成算,赶路慢自有赶路慢的计较,你个小白脸子懂什么。”
徐容懒得和他说话,对狄进道:“大人,不如我先带一队人前去打探情况,要是能混进云县,到时候也好和大人里应外合。”
狄进觉得也行,问他:“你想带几个人?”
徐容:“十个人足矣。”
这十个人是他父亲和他自己拉拔起来的心腹。
狄进却皱眉:“十个人不行,目标还是有点大了,你若是想混进云县,最多只能给你五个人。”
徐容来之前就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道:“我不会全带进去,还需要有人在外接应,最好还是十个人。”
“行吧,”狄进还是答应了下来,“见机行事,不要鲁莽冲动。”
“是,大人。”
徐容要走,但想想又转过头来道:“大人,下官还是希望队伍赶路能再快些,这里山林密布,两岸山高,前方还有弯道,是最佳埋伏场所,走得越慢越危险。”
狄进有些不耐烦了:“行了,我知道,不需要你说。”
徐容有些恼火,但想到自己能带队先行,还是忍下了脾气,省得节外生枝。
徐容骑马,十个兄弟跑步前进。
但他十分谨慎,快到那处大弯时,下马将马捆在林中,带着兄弟往林子里钻。
“徐大人,这里看着也不像埋伏了人啊。”有弓兵左右打探后小声道。
徐容道:“没有埋伏最好,过了这处险境,我们再全速赶路。”
密林清静,只偶尔有鸟雀啼鸣,徐容带着人好不容易绕过了大弯,见当真没有埋伏,也松了口气。
“看来这些山匪还没得到消息。”
徐容正这么想着,一弓兵突然大惊失色,高呼道:“大人小心!”
徐容也听到了破风声,头也不回,竟利落地原地一个打滚,顺着山坡躲过了那支冷箭。
但不等他喘口气,接二连三的密箭从天而降。
他挥刀格挡,顺着箭矢的方向望去,只见这些山匪竟都藏于树头。
他们不埋伏弯道,为何竟埋伏于弯道之后?
徐容很快想明白:“不好,他们是故意埋伏在这里的。”
刚过弯道时,他明显松了口气,甚至是手下先惊呼,他才反应过来有埋伏。
这些山匪竟深谙人心,人在放松警惕之后,是最好得手的。
弓箭手在树上密集射击了一轮后,徐容等人已经趴得差不多,即便徐容武艺高强,竟一箭未中,也已经力竭。
这次他没有松懈,果然在弓箭手收手后,听到了密林里传来了草叶摩擦的动静。
过了会儿,竟是十名手持大刀的女匪现身。
为首的女匪抬刀便砍,一句废话没有。
咵嚓一声,徐容心里大叫不好,脸颊一凉,鲜血飞溅,他忍不住偏头,那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而他手中的刀只剩下半截。
徐容面如土色,女匪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活着的都绑起来,死了的撒上石灰就地掩埋。”
、
狄进走到弯道的时候,到底还是听从了徐容的话,对狄雄道:“安排人过去探路。”
这处弯道被一处山坡挡了视线,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况。
想想只让人探路还是有些不够,狄进又道:“再安排人上山四处看看,看有没有埋伏。山匪狡诈,小心为上。”
那些山匪攻打云县的时候,还知道混进城里给巡检司的弓兵下药,想必也是有些头脑的,确实不可轻视。
很快,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来了。
“大人,弯道没有异常。”
山上的士兵也赶了回来:“大人,山上也没什么动静,我们到处走了走,还到那山头上去看了眼,没有任何埋伏。”
狄进松了口气:“那就好。”
狄雄在一旁嗤笑道:“那徐容疑神疑鬼,就这些山匪,也值得如此小心谨慎,我看就直接打过去,说不定还没到城下,他们见我们这么多人,就该缴械投降了。”
狄进瞪他一眼:“说什么胡话,行军打仗岂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况且,小心些也没错。”
他毕竟带着五千来人,肩负着这些人的性命。
走之前,这些人家眷还找上门来,一个个哭丧着脸,好像他们都是要去赴死一般,还求着他让他务必要将人带回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天灾人祸不断,一些人家里死得就剩这么个顶梁柱了,要是此战败了,人没了,家里天岂不是也塌了。
一些人当初逃过了征兵,如今却还是没逃过剿匪,心里岂能不苦。
狄进打起精神:“行了,都起来,全速跑步前进,早点跑过那处弯道,离开这片林子。”
徐容不说,狄进也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知道此地危险,这群横七竖八的弓兵倒也没说什么,跟着狄进狄雄的马跑动起来。
绕过弯道,跑出几百米,眼见林子也逐渐稀疏起来,狄进松了口气。
“行了,前方是片开阔草地,一会儿在那处扎营,明日再继续赶路。”
弓兵们跑得也没什么力气了,七嘴八舌地回应:“是,大人。”
“咻!”
他们话音刚落,却在这时,箭矢的破空声响起。
“有埋伏!”
“大人,有埋伏!”
有机敏的士兵惊叫出声,还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往林子里跑,有人只喊了一声大人,却已被冷箭穿透胸口,气绝倒地。
“有埋伏,有埋伏,注意!”马儿也惊慌起来,狄进在马背上差点勒不住缰绳,扬声怒吼,“是匪军的弓箭手,全速冲出去,不要逗留!”
一支利箭擦着他鼻子飞过,狄进一阵胆寒,吓得用力挥出鞭子,催促□□的马儿跑动。
眼见日光越来越近,密林越来越远,狄进也不敢有片刻停留,只喊着:“狄雄,带着人跟上二叔。”
然而身后并没有任何回应,狄进心头凉得能结冰,就在此时,马儿突然往地上一拐,他惨叫一声,滚落马背。
不等他回神起身,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大刀亦架在了他脖子上。
、
狄进被一群女人押着,想到自己竟是被几名女人拉下马,按住的脖子,就一阵羞耻涌上心头。
他在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还是让徐容带人先走了一步,只要他们逃脱了,发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肯定能意识到不对,到时候还能向知州大人报信。
他正这么想着,就被押进了一处木棚,里面赫然绑着一身狼狈的徐容。
狄进:“……”
俩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撇开了脸。
最后还是狄进道:“没想到这群山匪竟如此穷凶极恶,还懂兵法。”
兵者,诡道也。她们竟然不埋伏最好埋伏的地方,反而埋伏在他们松懈的时候,甚至这个时候,他们因为预防埋伏全速赶路,还先消耗了大量体力。
徐容也应道:“这群山匪恐怕来历不凡。”
狄进则是想想还是羞恼不已:“一群毒妇!”
好好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在家相夫教子,怎地能在这里做山匪!
徐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时却瞥见木棚外来了一队女兵。
“你们可真是让我们好等,两三日的路程,被你们磨蹭得今日才到。”为首的女兵快步进来,“把这俩人都拉起来,大人要见他们。”
她身后的女兵连忙上前,俩人一个押着,往木棚外走。
那为首的女兵仍没好气:“朝廷的兵马都是你们这副模样,我看这朝廷也是该亡了。”
好大胆的女贼匪!
狄进用力挣扎:“你们等着,知州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女兵哈哈笑起来:“我且等着。”
狄进:“你笑什么,你这毒妇,你休得得意!”
他嚷嚷完,一阵疾风扑来,脑袋蓦地像是被一块磨盘狠砸了一下,痛得他耳朵发出嗡的一声惨叫。
女兵收起手:“少说废话,都带进去。”
这处山上,应该是这群山匪的临时营地,除了那处放置俘虏的木棚,还有一处更大的木棚,棚子利用地形,借着树木的支撑,只搭了一些枯草干叶遮挡风雨。
棚子里有临时扎的长凳,一排坐着男山匪,一排坐着女山匪,再看正中,竟真的是一名不过十来岁的女童。
这女童一头齐耳短发,模样平平,但眼神明亮如炬,放松地盘膝坐在一块石头上。
押他们来的女兵上前汇报:“大人,这名年纪大的正是此次带兵的潭州巡检使狄进,后面那人是副巡检使徐容,那小子倒是有些本事,我们十个人射他一人,他竟都能挡下。”
当然,最后十人射一人,其实也没多少箭了,才让他侥幸逃过,最后被活捉的时候,他是唯一没怎么受伤的,连狄进都因为摔下马断了胳臂。
女童:“你们潭州就剩你们这些人了?”
听出女童话语中的轻蔑不屑,徐容没有说话,狄进却是气坏了:“魔童休得嚣张,等朝廷腾出手来,定要你们不得好死。”
女童却笑了声:“你倒是嘴硬,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就说了这么两句,俩人就被带下去了。
狄进还以为自己会遭到严刑拷打,连徐容也觉得他们绝不会好过,但山匪直到拔营都没有再理他们,甚至还为他们处理了伤口。
来为狄进接手,为徐容上药的是名“护士”,她手下利落,见狄进不配合,让女兵直接将人敲晕了,等轮到徐容,护士啧了声:“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有这骨架,倒像个女人。”
徐容眉梢跳了跳,怒视她:“要杀便杀,少羞辱我。”
护士不解:“说你是女人,如何算羞辱你,你不是你娘生的?”
她本来手下很轻,这会儿用力在徐容脸上按了按:“行了,以后怕是要毁容了,不过别感染就行了。”
这护士说着,也不走,竟还来撩徐容的衣服。
“你干什么?”徐容吓了一跳。
“别动,我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护士让女兵按住他,竟说一不二地揭开了她衣服。
等看到他胸前的裹布,护士笑了一声:“竟然还真是,天照大人的眼神真是神了。”
一旁女兵一语双关地笑道:“大人自然是神了。”
其实面前的副巡检使确实是面白了些,但骨架并不算小,应当也是从小练武的,护士第一眼并没有看出来,只是按照天照大人吩咐试探,见他紧张,再一检查,竟然真查出了名堂。
“好了,把他们分开关起来吧。”
一旁,狄进的眼睛都差点掉到了地上:“你你你……”
副巡检使竟然是个女人?
徐容羞愤欲死,根本不敢扭头看狄进的反应,只能心如死灰地被那些一身蛮力的女兵拖进了一个单独的角落。
回到南营,林柏汇集了潭州那边的消息,向天照汇报。
“我们在潭州查到,狄进身份无误,狄家世代都是巡检司弓兵,家中男丁旺盛。至于那徐容,徐家,应是因为家里一脉单传,前面三个姐姐,到她这儿,就把她当男娃养了,不过她还有一个弟弟,是她父亲生前和侍妾所生,如今才不过十一岁。”
等林柏告退,一旁殷萍忍不住好奇:“不知大人是如何看出他是女子的,她身材和男子一样平直挺拔呀。”
她完全没看出来。
天照还没回答,刘三丫就道:“看女人不能看胸,当看胯。”
天照则道:“一种感觉。”
这确实是一种感觉,徐容应当还没有生育过,胯并不宽,徐容又把自己练得和男子无异,但女子和男子骨架上是天然不同的,细看还是能看出差别,但这种感觉她很难说清,只仰赖她幼时,总因家人对男女的区别对待,也喜欢观察男女的不同之处。
天照说完道:“把徐容放春娘那个队里去。”
33.第 33 章
33.
“报,老爷,不好了老爷,潭州兵马全军覆没,为民军已经押着俘虏回城游街了!”
管家冲进书房的时候,还差点在门槛上摔了一跤。
“什么,全军覆没,一个都没了,不是说来了五千人吗?那为民军就没有半点损伤?”江兴贤脸色发白,握着毛笔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回老爷,为民军倒是有士兵受伤,但没听说有战亡。”
为民军之前死了五个女人而已,都大张旗鼓地办丧事,这要是死了人,肯定也不会瞒着不报。
为民医院最近闭门谢客,但一群医生护士也没闲着,据说是一部分人去了前线,一部分在城门接应,这几天倒是看到送了起码有十来名重伤员回城抢救。
“那这些日子,我做的所有准备岂不是全都白费!”江兴贤牙都咬碎,说是恨,与其说是胆寒也不过。
他怎么也没料到,他一开始并没有放在眼里的匪军竟如此强悍。
他本还想着与潭州兵马左右包夹,里应外合。一个攻南门,一个攻北门,哪知道,这潭州兵马竟是连南门的大门都没瞧见就折在了半路上。
“对了,前些日子,那何家是不是去拜访了为民军?”
管家忙回道:“老爷,这事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说是为民医院有神药,能治那何老爷的病,走的时候,何府人还大包小包拎了不少的药。说是先吃个三日,若是三日能好,就能继续医治,若是不能好,那何老爷恐怕就……”
这些消息探听很容易,县衙的为民军文员和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没有瞒着。
只是如今知道可能要开先例为男子看病,百姓还有些不痛快了,以为为民军只为富贵人家的男子看病,还传了些闲话。
如今为民医院已经打出了名声,那些女眷上门求医,好得竟是比去寻常医馆都快,吃的药也便宜,导致不少男人对为民医院只收女病人意见颇大。但为民军士兵在门口把守,他们也不好去闹事,更何况,也没法闹事,任人也不能把医生大夫给得罪了。
但这闲言碎语还没传开呢,为民医院又放话了,说是医院接受为男病人医治,但需成年女性亲友陪同上门。又放出消息,招有经验的女大夫男大夫,从实习医生做起,会进行岗前培训,实习期半年,转正就能当为民医院的大夫。
上次只招男大夫建医院,招不到人,这次竟是男女不忌,要合在一起开医院了。
管家把自己知道的都汇报给了江兴贤。
“老爷,这为民军牝鸡司晨,任由她们在云县如此胡作非为下去,云县怕是要大乱啊。”
江兴贤瞥他一眼:“你说说,如何大乱,如今可是乱了?”
管家一噎:“这普通百姓自然是乱不了,他们这日子能过就过,也没什么讲究,可对咱们家来说,肯定是逃不过为民军的……”
管家其实说不出到底哪里会乱,反正说是要乱,从为民军进城就开始说了,百姓们反而日渐安居乐业,该种地的种地,该做小生意的做小生意,还因着为民军低价售粮,便宜拿药,有粮可吃,有病可医,就更没什么反抗逃窜的心思了。
晚上宵禁之前,百姓甚至都比卓广在任时更敢出门闲逛,连女子上街都大方了许多。
还有为民军在城外盖窑、厂,在城里也开始鸠工庀材,要盖什么学校医院。还有一些从卓广那儿收走的铺子庄子也开门了,像什么布庄、报房,还印了周报,都在城里招工。有求生的门路,百姓就更不会乱了。
底下丫鬟小厮甚至都不能理解主家为何心慌,毕竟在她们看来,为民军打的都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地主和官老爷,跟他们仁善的江家有何干系,这不都这么久了,为民军不是还没找他们麻烦吗,可见是不会找的了。
江兴贤到底还是稳住了,即便他打心眼里希望潭州兵马能给这些匪军一个下马威,最好把他们全都剿灭了,可这些日子以来,有些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隐隐知道,这些为民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坐回椅子里,拿起桌子上那份周报。
县衙和书店发布告,每十日发行一次报纸,如此周而复始,谓之周报。周报上汇集当旬为民军所发布政策、活动、招工等等信息。
这周报与邸报有相似之处,但涵盖的信息更广,更贴近民生,尤其翻到最后一页,竟是满满一页千字文,虽这第一期只列了前四句,但后面不但有注释,还有注音,并附注了一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实属用心良苦。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是寻常匪军能做得出来的?
尤其是,这周报竟然只要那点钱,几乎是人人都能买得起,往后,岂不是人人……其图谋之大,让人毛骨悚然。
“有了这周报,这字是人人都能学得起了!瞧这上面千字文,据说报房门口晨起和宵禁之前还有人为咱们解读报纸呢,咱们去为民军的厂里庄子干活,每到饭点,也有人教咱们如何读这报纸。咱们这些泥腿子也能跟着学字了。这一份报纸才不过三文钱,据说月底买为民合报,三旬报纸合起来也不过七文钱呢。”
最便宜的草黄纸一刀七十张,差不多两百文,这报纸纸张看起来比草黄纸还好点,版面还大,竟也只赚个造纸钱。
街上老百姓将周报夸到了天上,不少人排队去买,一些庄稼人更是不辞辛劳从乡下来买。
报纸发行第一期的档口,为民军也正押着潭州兵马凯旋。
苗二娘和柳怡站在人群里,望着列队整齐的为民军,眼看那些往日敬畏的巡检司兵爷,还是潭州来的兵爷,都成了阶下囚,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苗二娘:“真是变了天了呀。”
连潭州兵马都奈何不得为民军,看来这为民军是要实打实在云县扎根下去了。她虽不懂什么军事,但也知道,凡第一波出征的,为了打个胜仗,肯定是潭州的强军,更何况,如今民间多灾多难,青壮单薄,要想收拢强悍的兵马并不容易,这第一波都没打赢,潭州那边,剩下恐怕也无人可派了,就是抓再多老弱来又有何用呢。
柳怡只瞥了一眼,捧着手里的报纸:“我还要回去为姐姐读报呢。”
她脸上有指痕,眼睫挂着泪,眼神却坚毅。
苗二娘在一户小商户家当厨娘,热闹凑了一会儿也要去忙了,闻言道:“你姐姐这样该担心你了。你这孩子,也不愿与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爹如何又打你了。”
柳怡笑笑:“没事,反正他如今也奈何不了我,最多也就打我这一巴掌了。”
她言语轻巧,可苗二娘了解男人的秉性,知道她有多遭罪,但柳怡不细说,她也无可奈何,只是想了想道:“怡丫头,婶子虽看好你,有心想撮合你与我儿,但也不是那种由着你为难的人,若是你爹能为你介绍一门好亲,你看着合适,也不必与你爹硬犟,对你也无甚好处。”
苗二娘心里也苦,她丈夫去世得早,家里全靠她一手拉拔大严岳,早前还要养一对公婆,去年公婆去了,日子才勉强宽松些。
严岳倒是懂事孝顺,却是个跳脱的人,以前也跟小商队走南闯北过,但也没有个定数,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如今日常就是在街上找些零工。
柳怡和严岳算是一条街上相熟的青梅竹马,说的倒是好听,但论条件,严家还是比不上柳家,柳父考过童生,还为江家酒楼做事,日子宽裕,熟识的富裕人家也多,他们严家顶多占个知根知底。
两个孩子也没有非彼此不可的意思,多是兄妹般互相照应,到了年纪,彼此合适,能在一起便在一起,不能在一起,似乎也没什么。
柳怡笑道:“婶子,我知道的,您素来最是体谅我,其实我也没什么为难的,而且,有些事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不过确实可能是要辜负您和严岳哥了。”
和苗二娘别过,柳怡回了为民医院。
前两天医院闭门,今日重新开门,院里比往日更加热闹,除了等着上门看病的女眷,还有来往步履匆匆的女兵。
这些女兵穿着简单,都是统一的麻布短打,有些人背上背着弓箭,腰间一把短剑,有些人则是腰间挎着大刀,但不管拿什么兵器,都神采飞扬,说话也如男子般大声。
来往女眷,遇到大头兵往往都是害怕地躲着,但遇到女兵,心中虽有畏,但更多的是敬意。
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骁勇善战,不输男子。
“恭喜殷队长凯旋,不知此战拿了几个人头,可是战功赫赫?”
原来林副院长和拿殷萍副队长竟是姑嫂,林院长还打趣送女兵来治伤的殷队长。
殷队长笑着拍了林院长一巴掌:“就知道取笑嫂子。”
林院长嘶了一声:“嫂子,你如今力气是越来越大了。”
声量也大了,脾气也大了,哪里还看得见当初在林家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不过林怀柔很为嫂子高兴,她知道嫂子找到了自己真正能做的事,在战场上大放异彩,这是他们林家决计给不了殷萍的光彩。
殷萍笑着又捏了捏她的肩:“如今下了山,你们这些没当兵的女娃娃锻炼都松懈了。”
林怀柔:“自然比不得你们,但每日晨起还是锻炼过的。”
会围着院子跑操,还会带着病人打太极或是八段锦。
不过确实也是松懈了许多,毕竟她们不必上战场。
殷萍:“你们也不能太放松了,这些日子,随军的大夫护士都跟不上我们,大人还说要培训一批军医出来,等你们真入了营,还得给你们重新加强锻炼。再者,听说你们一台大手术都要耗费几个时辰,不加强锻炼,又怎么撑得下来。”
林怀柔忙应了是是是,一眼瞥到一旁踌躇不去的柳怡,忙岔开话题:“柳怡,你是有事吗?”
柳怡忙笑了笑,上前来行礼:“见过殷队长林院长。”
殷萍拉住她:“为民军没有那么多礼数。”
军队遇上级虽也会见礼,但都比较简单,有事时更是直接喊报告,讲究一个效率。
柳怡望着殷萍,眼中敬仰之色难掩:“殷队长,不知报名参军可有何要求?”
病房里,柳清正与邻床的小媳妇说话。
这小媳妇嫁人没一年就得了妇科,惹丈夫不快,但若只是妇科,她还不至于躺在病床上,而且她也不会轻易来医院,实是肚子痛得难受,直在床上打滚,她家里人觉得不对劲,才把她抬来医院。
不巧的是那两日闭馆,但他们敲了医院的门,院长还是把病人接下了。
因着这一出,医院还让人在门口挂了通知,虽闭馆,但也接急诊。
小媳妇肚子痛是阑尾炎,做了开刀手术,开了腹腔。
“说起来都吓人,你不知道,我婆婆脸都吓白了,一个劲儿问这要是剖了肚子活不下来怎么办,活不下来能不能不出钱。”
田晓月现在说起来也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可她当时实在痛得难受,抓着大夫的手求着她们,死了就死了,别让她痛了。
她当时想的也简单,反正如今她都被丈夫厌弃了,自打□□不适,丈夫就常在外寻花问柳,青楼被抄,暗倡也被严管,他无处可去,也不愿碰她。她觉得活着没意思,死了便死了罢,就是太痛了。
可没想到,被一通洗刷刷后,推进手术室不过两个时辰,她就又被活生生推出来,肚子不痛了,连□□也没那么瘙痒难受了。
林院长还冷着脸让她婆婆把她丈夫叫来了医院,就在医院门口那儿,将人狠狠训斥了一通。
原来她得妇科,竟是她丈夫不爱干净所致,幸好还没得什么性病,要是有什么花柳病,那她还不如去死了。
但林院长训斥她丈夫,她婆婆却来训斥她,不过好在当时她在无菌病房里,只听个大概,婆婆在外哭天抢地没几息还被女兵给轰出去了。
如今田晓月躺进普通病房一天了,婆家都没人来看她,还是柳清这个重症病人帮着护士照应她。
她一肚子话实在憋不住,见柳清面善,竹筒倒豆子,一边掉眼泪一边都和柳清说了。
如今治了病痛,她反而越发丧气:“还不如死了呢。”
柳清却道:“你应当庆幸你夫君后来不爱碰你,你要是因他莫名得了那什么花柳病,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再说了,如今命都保住了,有为民军在,她们也不会任由她们救回来的一条好端端性命又白白没了。我妹妹柳怡就说,如今外面到处都是供人求生的活络,那些布庄绣房纸厂都招人呢,即便再不成,还能去为民军当女兵。”
田晓月:“可我到底还是李家的妇人,他们不同意,我如何能去当兵,就是别的地招人,我还要先躺在病床上养伤,等我出去了,也轮不着我了。”
嫁人的女子掣肘多,柳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又宽慰了两句,正要侧躺下,柳怡来了。
柳怡捧着报纸进门,兴冲冲道:“姐,我已经问清楚了,当兵简单得很,只要去县衙报名登记,再来医院做个体检即可,没有别的限制。”
柳清又连忙坐了起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父亲叫你回去吗?”
田晓月也不由抬了抬脑袋。
她刚进普通病房,尚是第一次见柳清的妹妹。
相比大病初愈的柳清,柳怡更高挑活泼一些,不过也清瘦。
柳怡扭头看到有新病人,微微一怔:“这位娘子,你也动了手术?”
田晓月苦笑:“是啊,剖腹了呢。”
她掀起麻布病服,给柳怡看自己腹部包扎好的创口。
柳怡惊叹:“还有剖腹手术?”
这可真是个大手术了,切开肚子都能好好地躺在这,为民医院的大夫可真了不起。
柳清见了柳怡,便一心只有妹妹,一眼瞥见她脸上的指印:“父亲打你了?”
柳怡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坐到床边:“姐,我先看看你的伤,一会儿再给你,还有这位娘子读读报。”
她说着掀起柳清的衣服。
柳清背上甘黄一片,涂的都是药。嶙峋的疤遍布,这些疤仍然泛红娇嫩,显是刚结不久。
柳怡不敢伸手去摸,只问姐姐疼不疼。
“不疼,就是有时候会痒,还得忍着不能挠。”
田晓月在一旁支着脑袋也看,道:“结疤了就是能好了,不然背疽都是出脓。”
她虽没见过背疽,但也听过,症状轻的背疽有能救回来的,但重症如柳清的,都很难救,尤其是柳清还是女子,寻常大夫又都是男子,男女授受不亲,就是治病,也很不方便。所以女子得这样的病,基本都只能等死。
这为民医院对她们女子来说,当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不为过。
柳清则更关心柳怡在家里经历了什么:“阿爹为何又打你?”
柳怡知道避不过,整理好姐姐衣服,若无其事道:“就是觉得你住院太久了,又说给我谈了一门亲事。”
姐姐没有大好,她不愿结亲,她告诉父亲,姐姐再等两天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拿了药在家里上药就行,父亲却问她这些日子到底耗了多少银子。
她以为父亲能出一些,如实说了,不想父亲却勃然大怒,嫌她没数,竟还敢欠账。背着一身债,哪户人家敢要她。
她便说大不了自己去当兵,她还没说完,就被父亲一巴掌扇在脸上。
但扇归扇,父亲还是出了一些银子,最后道:“既是治好了,让你姐姐早点回来,在那多住一日便要多耗费一些银钱。”
柳清在为民医院住了十来天了,算起来医药费住院费,多达七两银子,后续出院拿药,还得继续耗费银子。她父亲虽能挣一点,但经历过天灾,酒楼没生意,还是江家偏房开的小酒楼,他再是有方便,买粮也不如平顺年间,为了买活命粮,也快掏空家底了,七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更何况,他父亲一开始是没打算为柳清医治的。
柳父最后出了一两银子,还欠着白露不少。答应为白露姐姐做帕子,自柳清背上结痂,能下床活动,柳怡便忙了起来。
她决定等帕子绣完就去当兵,一月二两银子,有人头还能有奖赏,她定能早日还清债务。
柳清听完,沉默了片刻:“若是为民军不嫌弃,待我病好,不如我去当兵,你留在家里。”
她背疽好了,只怕也要留下一背的疤,嫁人也找不到好人家,但她妹妹不一样,是个完好无暇的姑娘,又能干,父亲没有儿子,为了攀附人家,定也会为她寻一门好亲。
而她当兵,不必为嫁人的事烦恼,还能拿到月钱为家里和妹妹分忧,以后若是妹妹夫家对她不好,她也是妹妹的一条退路。
她把话与妹妹柳怡掰扯明白:“更何况,这本是我得病,就是还钱,也该我自己来承担。”
柳怡不痛快:“你是我姐姐,如何能与我分得那么清白。”
柳清说一不二:“反正你得听我的。”
柳怡有些不情愿:“万一你背上有疤,体检不过呢。”
柳清不理她,等护士来换药,索性直接问护士:“玲儿妹妹,我背上有疤,能过女兵的体检不?”
护士玲儿才不过十三岁,手上却十分老道,闻言笑道:“你想当兵啊,放心吧,能过的,只要四肢健全,没有传染病,没有暗疾,有点疤不算什么,都是能过的。不过你如今还得好生养着,起码得养到痂落了才能参军,训练可是很辛苦的,要是疤没好全,染了汗和脏污,容易感染。”
柳清松了口气,笑对妹妹道:“你看。”
柳怡瞪她:“护士都说,你还得养好疤呢。”
“总之,你听姐姐的,更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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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姐姐去当兵,父亲应当不会如何阻拦,姐姐也能有条出路,你以后也能有个倚仗。你要是去了,父亲不但不会同意,姐姐心里也会羞愧难当,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你担起这个担子的,不然要我这个姐姐有何用。”
柳怡还是被柳清说服了:“知道了。”
反正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姐姐好好活着,既然姐姐想去当兵,她也不和姐姐抢了。再者,她也不得不承认,姐姐说的才是正理,不然只怕家里要好一番闹腾。
等这事明了,柳清才有心情听柳怡念报。
柳家姐妹跟着父亲还是认得两个字的,不过也不多。好在报纸上的字都简单直白,写的政策啊招工啊,都是大白话。而且柳怡大清早就特地去排队买,还等着听那报房的报童解读了一遍才走开。
她记性也算不错,能为病房里俩人念得明白,翻到最后,还巩固了一遍千字文呢。
田晓月听得入神:“没想到,我一把年纪了还能跟着报纸学学字。”
柳怡笑道:“我走的时候,排队买报的人都老长了,说是限一人一份。”
不过不像粮铺还要做登记,所以有人买重了,报房也不会计较。倒是有人大量的买,说是要去村里转卖,这样的人倒是做了登记。
另则有附近乡下的人消息灵通,竟也赶个大早过来买报。
一旁田晓月央着柳怡再念念前面招工的消息。
“这布庄绣房我是赶不上了,纸厂只怕也有不少人去,砖厂恐怕是男人卖力气的活,还有什么琉璃厂听都没听过,不过等我病好了,药庄应当能去的吧?”
药庄就是种药的田庄,一些常见药物单从市面上收,良莠不齐,还不一定能收到,但若能自己种,就能稳定供应。
柳怡翻着报纸:“上面还说,药庄不止是种药,还会教炮制药、制药,有经验者优先,手巧灵活的女性优先。”
田晓月闻言又有些退缩:“我也就懂个种地……”
她是乡下嫁进的城里,丈夫本与她兄长相识交好,但后来天灾,她娘家父母双亡,兄长也带着儿子奔别处求生去了,她在夫家待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她织布刺绣都不如城里人,造纸在她心里那是文化人才干的事,只有这种地与她相合,没想到却要有经验还手巧灵活的人,她只单会种地,人家会要她吗?
柳清道:“你多久能出院,有些活计是长期招工,况且,等你出院了,说不定又有别的活计。”
田晓月重重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柳清又对柳怡道:“你不如也去试试,我如今病大好,已经能自理,也不需要你多操心了。”
柳怡觉得也行:“那我看看。”
、
“奶奶,奶奶,父亲好了,父亲好了。”何瑾几乎喜极而泣,扑进厅中,欣喜得双手都在发抖。
自他们从县衙取回药,第一天早上试药,那时喂药,还要掐着何老爷的下巴,助力他灌下去。
何老爷病得昏昏沉沉,只迷糊说了一句不要费力气了就倒下了,就算是暂时醒来,也是咔血,让人心痛不已。
等确定何老爷没有如为民军说的“过敏反应”,再接着喂第二次药,也加大了剂量,一连喂了三天,早中晚三顿当饭似的喂,何老爷呼吸竟一日比一日轻快些许,到了今日,喂完最后一次药,何老爷竟被搀扶着坐了起来,问他们哪里来的药,眼神也清明了许多,还主动喝了一碗粥。
因肺痨会传染,姚德音年迈,甚少进何鹏的房间,这三日也多是下人与何瑾喂药侍疾,闻言也欣喜不已,让何瑾扶着,进门看儿子,想了想,又让杜大夫来。
“给诊诊脉。”
她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回光返照……
杜大夫早已知何家人去为民军求了药,虽心里略有不服,但到底不敢违逆老太太,因而脸上不敢摆脸色。他也想看看这药的本事,被人一找就立马赶了过来。
一摸脉,杜大夫便知何老爷竟是真在好转:“脉搏比前些日子稳健了……”
这药若是能一直吃下去,岂不是当真能好。
可惜姚德音给他看了,他也只能分辨一些药材,知道确实是一些针对肺痨的强效药方,有一些独到之处,但那被“胶囊”装起来的药,他既不能拆了,闻也闻不出名堂。
杜大夫心绪复杂,让开来,给姚德音和何鹏母子说话的空间。
何鹏难得清醒,姚德音也没浪费时间,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简略说了说。
“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求到那为民军头上,没想到她们竟真有药可治。”
何鹏声音还虚弱,关心问:“恐是代价不小?”
姚德音却摇头:“只花了三十两银子,不过如今给你吃的药,只能算作引子,要想彻底根治,还要让那些女大夫面诊,届时为民军恐怕才会提条件。”
何鹏吐了口气:“不如都依了她们吧,主动投靠,你们祖孙说不定还能有立足之地。”
姚德音一听何鹏这话,就知道何鹏并没有对治好抱多大期待,还在为她们祖孙想后路。
他自病倒,心里必然百转千回,有些事不知细想过多少遍。
“这为民军定是不可能与富户尽数为敌的,少不得打一波,拉拢一波,主动投靠,何家说不定还能得些便利。”
姚德音年纪大了,庇护不了何家多时,为民军虎视眈眈,实力不俗,听着好像是个讲理的,何鹏便有了计较。
又补充道:“我知母亲您也有成算,我只提个建议,您和瑾儿看着来。”
他到底躺在床上久了,不如母亲了解外面。
不想姚德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是如你这样想的。”
只是她必然要为民军将何鹏治好才能心甘情愿将家财奉上以示投靠,不然少不得还要有所保留。
如今看到希望,她也做好了决定。
姚德音道:“潭州兵马落败,为民军大捷,咱们不抓紧,说不定那些见风使舵的富户,已经先行上门投效了。”
不过为民军天照大人不是那么好见的,药吃完,姚德音递了拜帖,那边却没有回音,只有为民医院又送来三日的药,说为民军中伤兵多,忙不过来,待三日后再面诊,既然药有用,就先吃着。
、
从何府出来,杜大夫不知怎么地就逛到了为民医院的药房门前。
医院闭门时,药房也是开着的,还接急诊。
这会儿医院开了,药房门前还有不少人排队抓药,因药房抓药不分男女,药价又便宜,因此队伍里还有不少男人。
有男人也正打听:“这为民医院以后当真可接男病人?”
药房有个专门坐堂前答疑解惑的药童,一边为人结账,一边道:“是啊是啊,两日后就能来,不过你们男病人来看病,还得女眷陪同。”
“不是招男大夫吗,有了男病人也得女眷陪同,就不能开个男医院?”
“如今也没几个男大夫来报名啊,就是报名了,也过不了考核。”
药童说完又没好气道:“你们这些男大夫医术不如刘院长一根脚趾头,还敢趾高气昂,鼻孔朝天,你们男的看不起病,可怪不得咱们女大夫。你们还有脸闲言碎语,若是真随便让你们进了医院看病,还不知道要怎么闲话我们女大夫呢,她们该着你们的?”
小药童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娃娃,一顿训斥下来,男人们都面色难看。
有人嗫嚅:“怎突然就发脾气了。”
小药童耳朵尖,道:“还不是你们这些长舌公,大街上管不住自己的嘴,话到我耳边了呗,我听着不痛快还不能为那些悬壶济世的女大夫们说两句话了。还有那些来报名的男大夫也是,都知道为民医院医术高明了,还不虚心求教,一副自己才是什么了不得的神医的样子,我呸,我看天照大人就是对你们太好。”
一群人还要抓药,想到自己以后少不得要生病求医,俱都讪讪,不敢多言。
不过人群里也有那坦荡的,笑着冲小药童抱拳:“姑娘说的是,我看为民军出来的大夫护士才是医者仁心,不论贫富,俱都一视同仁。女子看诊本就不易,若是轻易接了男病人,少不得要挨闲话,慎重一点才是好事,这也怪不得为民军。”
他又说:“咱们也是,既要为一条贱命求着人家,就该尊着敬着,如何还能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为民军进城多日,可没有哪一点对不起咱们小老百姓。”
人群里不少人附和,那些被指“表里不一”的,也难免露出些羞愧之色。
杜大夫也不知自己在药房前徘徊了多久,直到药房门口等着抓药的人散去大半,那女童看见了他,主动问道:“你要抓药吗?”
杜大夫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人惊讶问:“杜大夫,您如何在这?”
34.第 34 章
34.
杜大夫扭头一看,竟是白露。
“你如何又来了,你女儿不是好了吗?”
白露笑眯眯道:“我给何通抓药呢,他前日去乡下庄子办事淋了小雨染了风寒,有些咳嗽。”
白露也没和杜大夫多说,进门和药房的坐堂大夫说了症状,抓了两剂药便离开了。
杜大夫想到,自为民医院开门以来,他自己的医馆生意就少不少,要不是为民医院不收男病人,他恐怕都接不到什么生意。
如今小病,这些人更是直接来为民医院的药房抓药,都不去别的医馆了。
这对杜大夫来说都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他自诩自己是整个云县医术最为高明的,虽是何家请来云县,却连江家偶尔都会请他去诊个脉。
可如今……
白露走了没片刻,又有人和杜大夫打招呼,又是相熟的病人,这人竟是拿着他以前开的药方来为民医院药房抓药。
进去了还与药童笑说坐堂大夫帮他改进的药方效果确实更好些了。
虽然医院不收男病人,但药房也有坐堂大夫,敞着大门,若是有男病人恳求,还是会给一点意见的,但若是胡搅蛮缠,才会叫女兵打出去。
这人出来见杜大夫还没走,不免讪讪,忙抓着药包挡着脸就跑了。
眼见时候不早,药房也该关门了,女童再次看向一旁踌躇的杜大夫,不解:“老人家,你还在门口做什么,可是有什么难处?”
杜大夫这些年潜心医术,又有何家供养,自己还有医馆,身边其实是有钱的,但他实在不擅打理自己,就显得好似有些落魄,再加上面上也是失魂落魄的,倒让小药童误会了。
“唉,算了,你进来吧,反正过两日医院也要收男病人了,今日先为你看看也没什么。”小药童说着招呼他,又随口问一旁的女大夫,“郁大夫,您说对吧?”
郁大夫是个妇人,是被林队长引进山中的流民,其实只擅采药炮制药材,认药一绝,寨中知道她有点本事,就把她提拔进医术班,这才慢慢通了医理。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不得是个大夫。
这会儿没什么人,郁大夫正翻看医书,闻言抬头,也看到了外面的杜大夫,“嗯”了一声,又说:“医院肯定暂时还是不收的,不过你要是问题不大,也可先让我瞧瞧。”
被两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杜大夫心底莫名生出些许羞愧来。
他在这里站了快一下午,才知道这为民医院竟是名副其实。他为医多年,早年也能做到贫富不移,但打出名气后,时常被人奉为座上宾,便也慢慢有了自己的傲气,如今被人当作穷困潦倒的求医者,被人关切,再是铁石心肠,也难免触动。还不免有感而发,想到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竟是与当年学医的初心背道而驰。
他脚下跟生了根似的,终于没忍不住上前问:“我倒不是求医,不,也算是求医……”
小药童听得莫名:“啥呀?”
郁大夫倒是有些反应过来了:“不是求医又是求医……难不成你是大夫,想报名?”
话都说明了,杜大夫那点羞耻心也勉强放下了,又安慰自己,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不必觉得丢脸,便道:“正是,不知有何章程,我年纪大了,是否有所限制。”
郁大夫却笑起来:“没有限制没有限制,你还是头一个报名时说自己是来求医的。”
那些男大夫哪个不是眼高于顶,瞧不起她们女大夫,不过近来这样的人也少了,实在是为民医院争气,名气都打出去了。
郁大夫连忙让药童掏来纸笔,为杜大夫做登记。
记到杜大夫名字,还开有医馆,郁大夫又惊讶道:“原来是你,你怎也来报名,还说求医。”
这样有名的大夫,她还以为更是会眼高于顶,瞧不起她们为民医院呢。
杜大夫:“你们竟知道我?”
郁大夫笑笑不接话。
小药童则道:“咱们私底下都讨论过了,这云县又不大,几家医馆几家大夫,早就摸清楚啦。”
而且她们私下也会闲话,这杜大夫是何家的座上宾,专治何老爷肺痨,但如今何老爷在她们手里见好,一群大夫护士便打赌,说这人会不会觉得颜面扫地,气得不干了,从此离开云县。
她们打赌的日子才没过去一天呢,这位杜大夫竟找上门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竟没有气到,还说要上门求医。倒是她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们哪里知道,面前的杜大夫其实是经历了好一番心理挣扎的,要是想不开,恐怕确实如她们所猜,拂袖而去了。
只是他到底对医术还有些敬畏之心,想到那神药,想到为民医院的医术手段,终究还是抵不住诱惑。
再兼之在门口站了许久,听着那些来往的病人与药童互动,知道自己上门报名,若是还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恐怕要被人轰出去,才老实下来。
登记完,杜大夫心里竟也安定了许多,既是已经决定要求医,姿态都放低了,那不如一低到底,把本事学到手才是真的,便问:“是不是还要考核,这考核如何安排,可有考核范围,是考四大经本草方剂还是考十全。”
朝廷太医院也会考核医官,四大经指《素问》、《黄帝内经》、《难经》和《伤寒杂病论》,本草方剂则考《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十全则是指病人治愈率,这个也是考校时间最长的,限定时间内十治十愈为上等医官,十失一则为次。
郁大夫对朝廷考医官的流程不甚了解,但四大经这些医书却是听过,天照大人还印给她们看,刘院长讲课也会提一提里面巧妙的药方和医疗手段,但她们学的更多的是天照大人给她们的新医书。
郁大夫笑道:“杜大夫不必心急,考核对你们这样的老手来说不难,五日后,等刘院长腾出空来,就会为你们出题,届时答过了,第二天便能知道结果。”
“先前已经选拔过一批大夫了,只留了一个人,这次还会选拔一批人,到时候院里有了男大夫,才好开男科,杜大夫且回去安心等通知吧。”
招人的消息发出去这么久,竟只过了一个人,杜大夫觉得这位郁大夫还是在哄自己,心里没个准数,回去少不得再翻出当年那些翻烂了的旧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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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德音终于再次得见天照,这次却是在为民医院。
这日为民医院也开始接待男病人,一时间院子里人员混杂,热闹了不少。
院里单开了一房,敞着大门,里面有坐堂大夫和助手护士,凡男病人进去看诊,务必要女眷陪同,否则连医院大门都不让入。而且隐疾暂也不看,只看四肢外伤及部分内疾。要想通看,还需等医院另做安排。
可见医院还是给何家开了后门。
姚德音也知道,主动拜见天照,这次竟是奉上全数账目,让一众管事上前汇报何家家底,姚德音自己则是上前向天照行礼:“还望天照大人务必要救我儿,何家愿为为民军肝脑涂地。”
天照对她的识趣很满意,也不看那些账目,甚至还打断了管事报数,道:“你能按为民军的规矩来,为民军也不会亏待了你。”
为民军的规矩也简单,不要别的,只要土地,从此土地都归为民军所有,何家只有承包使用权,不得任用农奴,最多租赁给佃户,租子也得照着为民军的规矩给。
这一招,对何家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
他们家不是商户,靠的正是田地,可为民军只要地。
但比起土地都被收走,又好在为民军仍然承认这是何家的地,是被他们家承包的地。
他们可以将土地佃出去,佃户不收粮税,但何家要统一上交粮税,丁税也摊进了地里,届时会有为民军文员前去何家丈量土地。而佃户没地,自然也不需要交丁税。
姚德音知道这个政策对普通百姓是天大的恩惠,只是对何家来说,赋税的担子变得重了。
因为何家有举人,本来田亩是不需要交税的,能避的也都避了,如今不但要交税,还要摊丁税。
但听到田税和普通百姓一致,前三年都是二十税一,她不免也松了口气。
她有些好奇:“若是这没地的不交田税也不交丁税,他们岂不是也没什么税可交了,那城里的贩夫走卒岂不是赚多少是多少?”
“确实如此,不过对个人来说,还有个人所得税,分级征收。”
天照又大致说了下。一月一两银子起征,超过一两,不超过三两,百税一。超过三两,不超过七两,百税三,越往上,挣得越多,税得也越多。年收入也有划定,若是只单月挣了许多,年收入不足,也不会多收税。
另有商户税,也就是按铺面统一征收商税,也如个人所得税般分级征收。县衙会有专门的人进行查账与核定。
小摊小贩如今也开始规范,统一只能在某一两片街巷做生意。本来这些摊贩要做生意也是要□□的,无证经营可随时查抄。有证自然有据可查。至于只是乡下来卖点小菜,赚个几十文铜子,就实在没什么必要去查了。
如今不像徐凤未来的世界那样方便,小摊小贩不老实也是难免的,查起来肯定也会更困难。但这些对天照来说并不急,如今还不到收税的日子,一年后,只要他们人还在这块地盘上,自然就逃不脱。
知道为民军收税的规则,姚德音心里也有了盘算,家里田庄上的农奴,还有那些纯是撑场面的闲冗仆人,看来都得放出去了,不然赋税就是一笔大头。她既已投靠为民军,自然也不好立马就阳奉阴违,该交的税她还得做个榜样,交的一五一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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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六日的药,何鹏竟是能坐着马车出门了。
进了为民医院后院,刘佩兰林怀柔带着一群实习大夫陪着天照亲自为何鹏面诊。
刘佩兰把了脉,还让大夫们一一上前感受何鹏的脉搏。
本来想着刘佩兰是女大夫,何鹏还有些不自在,等那些年纪大大小小的大夫们一拥而上,何鹏已经只能面无表情地摊着手任由拿捏了。
等在何瑾的帮助下看了何鹏的背疽,刘佩兰才道:“不算严重,只要肺痨好转,背疽好治,不过暂时还不能动手术,只能控制。他卧床已久,又年迈,肺脾气虚,气机壅滞,运化无力,还要将养好身体才能承受得起手术。”
姚德音和何瑾都是大喜,何鹏也难免振奋,想不到自己已经是半只脚入棺材的等死之人,还能有如此造化,不禁想起身给天照行礼。
天照抬了下手:“不必如此,咱们为民医院的大夫要接触一例复杂病症也难,你这病也算是给她们涨临床经验了。”
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倒显得天照更是个妙人。
何鹏不禁多看天照两眼。
面前的小女娃也有些大人模样了,那双眼睛尤其通透,若是心虚气短之人,恐怕都不敢对视。
刘佩兰又叮嘱姚德音,注意何鹏饮食住行,体虚之人不可大补,正常饮食温养,多吃蔬菜,油腻大腥之物少吃。如今既能下床,也不可再像往日住在不通风的房子里,一卧就是一天,每日三餐,吃完最好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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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眨眼即过,杜衡没再去过何府,何府人也没再请过他。
他沉浸在学习里倒也不觉得,这日按登记约定好的时间上门,直接从后院进入医院,果然在院子里看到了一群医者。
男的女的,老老小小,竟是什么人都有。
有人一眼认出了杜衡。
“杜大夫,杜大夫竟也来了?”
杜衡实在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脸面难免有些挂不住,只含糊应了声。
好在这些人也没嘲弄他,只真心道:“连杜大夫都报名了,看来杜大夫也很认可这为民医院的医术。”
还有人拍着孩子的肩:“你瞧瞧,可要好好考,过了就能成为民医院的大夫了,学得一门本事,以后走哪儿都不怕。”
竟是父子一同来的。
另有人则道:“听说以前也招了人,只是那些人不知道为民医院的厉害,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导致只考过了一个,也不知道是谁。”
说曹操曹操到,这人跟在刘佩兰林怀柔的身后出来了,竟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也是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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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同来报名的,本来只是来试试为民军的水深,他父亲自诩有些医术,没过,他反而过了。
本来他父亲还让他别来了,可等为民医院名声打响,他父亲又把话咽了回去。这孩子在为民医院上医药课,发现也确实有许多新奇的讲法,便不肯听他爹的话离开,也幸好是没离开,不然他爹还得懊悔。
这次来的人不少,态度也比上次谦和许多。
刘佩兰站出来说话:“一共十五人,分成三个班考核,一考笔试,二考问诊,三考开方。”
不等大家多问什么,刘佩兰便让人领着他们进门,人都是随机打散的,每五个人一个小房间,有女大夫监考,不得交头接耳。
杜衡翻开试卷一看,发现这试卷竟是印刷字体,上面的题倒确实简单,从大方脉到外科、针灸科、妇科、男科皆有提问,每一问也大致相同,问若有一病人患某某病症,该如何诊治开方。若擅长此科,可另写些个人见解。
另还有一些填空题,这种题型十分别开生面。题目都是些医学常识,比如发热恶寒、艾灸、昏厥急救等等,各方面都有涉及。最刁钻的几题多问的是人体,几块骨头,几个关节,人体五脏六腑又具体在什么位置,除了五脏六腑还能说出人体什么器官,尤其细致。
前者只要用心,还能从医书上看来,后者却是普通医书不会记载的,尤其是问到人体内,细致得仿佛她们打开人体瞧过仔细。
杜衡扭头一看,便有人竟在抹汗,提笔难下。
最后一题也是道问答题,问若有一公公病重,公公是家中顶梁柱,儿媳只擅刺绣,儿子尚年轻,此时儿媳脏器移植能救老者,是否移植,当如何移植。
问诊是叫一人进去一人,问诊完便从另一边直接走,不给人对答案的机会。
杜衡进去一看,竟只是个受伤发热的男兵。
这对他来说实在简单,诊过脉,检查过创口,杜衡很快便开了方。
被送出去的时候,杜衡自觉自己应当做的不错,此次考核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心里却仍有些没底,主要是对最后一题,他能看出来,那一题考的不是医术,而是医德。拷问的是医者的心。
为医多年,杜衡已经很少这么为难了,他提笔,本欲揣摩为民医院医者的心思落笔,可临到头还是没忍住,如实写下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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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被送进了南营,脸上的伤还能每日换药,竟慢慢好了起来。
潭州巡检司一行人被全部打散重组,听话的进军营,不听话进田庄煤矿干重活。五千人撒进匪军中,竟也如沙入湖水,掀不起什么风浪。
徐容进的这个班,一半是女匪组成的,为首的班长是名老兵,班里有个刺头,叫春娘,力大无穷,爱使双斧。
但班长每日不给她斧头,也不给她其它武器,只教她每日跑步、举重,再练练身法,吃的倒是没有短缺她,但她明显不痛快。
“战场也不让我上一个,谁家俘虏军奴抓来在营里供着也不让上战场,没有人头,没有奖赏,我拿什么赎身。”
春娘脾气是个暴躁的,却也不敢在班长面前发火,全因班长武艺高强,身形灵活,她力气大,竟碰不着班长,还常在班长手下吃亏。
她刚进营里的时候不服气,班长便说了,能打过她,才让她上战场,至于其他人,也要按章程先好好训练起码一个月的时间,能拿稳刀了,才有上战场的机会,否则上去了也是别人的人头。
班长说的有理,其他人自是没有什么意见,更何况,她们这些女山匪,除了春娘,其他都是普通农妇,对上战场还是有些怯意的。
知道徐容竟是被俘虏来的潭州副巡检使,春娘终于找到了乐子,上来便要伸手推她,不想,徐容一个让步,竟没让她挨着边。
“你个女人是如何瞒过那么多人当上巡检使的?嘿,你竟然也能躲我?”
春娘来了劲儿,上前就要和徐容过招。
寻常过招,营里是不管的,只要点到为止,别闹出性命来,也别把人打残了。
徐容看出春娘有股子蛮劲,也不和她硬刚,两下闪躲开春娘的蒲扇巴掌,扭身往她腰后关节一敲,春娘顿时哀嚎一声,痛得身子蜷缩,弯成了一只虾米。
“你耍了什么阴招?”
徐容冷淡道:“能制服你的招。”
“耍阴招算什么本事,”春娘不服,可看到一旁班长走过来,她突然计上心头,扬声喊道,“班长,此人不服,要挑战你。”
徐容:“我什么时候……”
但她没有说完,班长已经过来了。
班长是个瘦高的农妇,嘴里还嚼着饼子:“你要挑战我?”
班长竟也不听徐容分辨,只笑道:“我早就听说你武艺高强,还是以女子身份混进潭州巡检司,没想到能分到我们班。你要如何挑战我?”
徐容心里本来就窝火,见班长真要和她打,便道:“不知班长擅什么武器?”
“你这意思是,我擅什么你就和我斗什么?”
徐容:“随班长之便。”
班长笑了笑,却直言道:“我这人最擅跑步,你恐是跑不过我,不如这样,你出手,就在前面那擂台处比划,若是能五招之内碰到我,便算你赢,如何?”
徐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毕竟她说了随班长便,也不能反悔。
春娘和一众女兵都兴奋了起来,春娘还嫌热闹不够,大声呼嚎:“元班长和潭州巡检使徐容打擂台了,各位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咯。”
这会儿正是午食难得的休息时间,竟有不少女兵凑热闹,没一会儿,一伙人便哗啦啦围满了擂台。
“我可听说那徐容武艺高强,十个人都拿她不下,元班长真要和她比试?”
“这人真有这么强悍,可别给咱元班长折了威风去。”
“放心吧,元班长都训练这么久了,咱们营女兵男兵里都是跑头一个的,再没有比她身形更灵活的了,这徐容肯定碰不到她。”
徐容和元班长同时上了擂台。
元班长活动活动身体,笑着比划出一个手势:“徐巡检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