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璟言离开蒋宅时,严柏青也刚好准备出门。
陈清听到楼下的动静,悄声站在拐角处。
“胡秘书今早还接了电话,再打就没人接了。”
说话的是严柏青司机,自从严柏青从市里卸任后,跟着他的就变成了这个人。
何姨说,是严家从大湾区调回来的。
“胡秘书是老人了,不会出岔子。”司机端着茶杯,恭敬立在一旁,“可我这心里发毛,您要不要派人去瞧一眼?”
陈清霎时明白,这司机知道不少严柏青的事,不是普通角色,没准儿,比胡秘书要知道得多。
客厅中央的男人慢条斯理系纽扣,“我已经卸任,胡秘书的行踪与我有关吗?”
司机一噎,支支吾吾,“可是——”
严柏青倏地抬眼,他噤声,朝二楼望去。
陈清背贴墙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声音。
楼下交谈声渐弱,她缓缓后退,退回房中。
十分钟左右,何姨来叩门,“陈小姐,您起来了吗?”
“起来了。”
“严先生请您下楼吃点东西,早晨不吃饭哪行啊。”
陈清拉开门,“他没走吗?”
何姨进屋收拾,“是准备走的,到大门口又返回来了,我瞧着,是记挂您,心里割舍不下,上班也不舍得走了。”
临时反悔…
是有事要说了。
陈清温吞吞下楼,严柏青穿着白衬衫,领带扎得肃穆严谨,端坐在沙发上交代公务。
看见她,严柏青挂了电话。
“睡得好吗?”
“还行,你不忙吗?”陈清坐在他对面,拿起一个柿子。
“有时间陪你吃早饭。”严柏青看着她皱眉,“柿子属寒性,你不适合吃这个。”
陈清不甚在意,剥了皮,“我这两天胃不舒服,感觉有把大火,刚好,压一压。”
“何姨炖了牛奶燕窝,尝一小碗,中午我在公司,晚上,带你去贤轩茶楼吃凉糕。”
“突然献殷勤?”
他笑,“拍卖会上的发簪清儿不要,凉糕就算献殷勤了吗?”
陈清抽纸巾擦手,小声嘟囔,“对严董来说花钱算什么,花心思才是最少见的。”
严柏青语气意味深长,“你倒是明白这个。”
吃过早饭,陈清提出想去庭院晒太阳。
严柏青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提任何要求,陪着她站在院中赏花。
夜里应该是下过雨,花瓣冲刷得干干净净,明明是衰败的季节,严家这所宅子里却是生机盎然。
枯叶换新枝。
和严家的现状如出一辙。
逆命而行。
“昨晚你问我,孟鸿文是否知道你的身世。”
他忽然开腔,陈清坐在躺椅上晃动,嗯一声。
“他知道。”严柏青站在稍靠前的位置,替她遮了大半刺目的炫光,“这也是为什么我非要你在我身边。听说过灯下黑吗?”
她继续嗯。
严柏青扭头,几分打趣几分试探,“怎么?仇人从蒋家变为严家,接受不了?”
“你明知道真相,却刺激我举报蒋老先生。”陈清声线略颤抖,好半天平复,“他是你父亲,你袒护他。”
“在你认为蒋仲易是真凶时,璟言可有袒护他父亲?”
她没说话。
严柏青盯着她,眼眸深不可测,“他没有,你也不会怀疑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袒护他父亲,换到我这里,你认为我会袒护一个不曾履行过‘父亲’义务的人。”
“你有没有…”
陈清的话戛然而止,不是胆怯,而是莫名犹豫,迟疑。
严柏青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斩钉截铁,“没有,清儿,你父母出事时,孟鸿文最宠爱的学生,是璟言,我在他心里,没有地位。”
陈清半垂着眼皮,“那你为什么还会帮我调查?”
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孟鸿文是幕后黑手,而严柏青为他善后,或许出于愧疚,或许出于稳住她,挑拨她与蒋璟言的关系,才会替她找李向力,问出琴行老板的线索。
“我和孟鸿文之间的仇怨,一时半刻说不清。”严柏青倒出一杯热茶,递给她,“不过,我的目的,与你的同样。”
秋末的风凉意开始入骨,陈清接过茶杯,捂在掌心,“你接近我,也是为了那个目的。”
“一开始,确实是。”严柏青直言不讳,在她身旁坐下。
石凳高出躺椅一截,他自上而下注视,“清儿,我是个有贪欲的正常人,正常,男人。”
陈清心口咯噔,喝完了一杯茶。
“我知道你想要回到璟言身边。”他掸了掸裤管的浮尘,姿态优雅矜贵,“可那样做,璟言必败。”
“我没有那样想。”
严柏青顿了顿,“如此最好。”
他静默数秒,起身,“关于李向力,我食言了,但琴行老板手里那把二胡,我可以拿给你。”
陈清无言望着他,一双眼在秋日下水盈盈,那样纯净。
“清儿。”严柏青抬手,拇指碰了碰她脸蛋儿,神情晦暗复杂,终是没说什么。
……
陈清下午三节课,短暂脱离了严家的视线。
傍晚,她旷掉了最后一节选修,打车去万丽虹的住处。
蒋璟言交给她的那份口供里曾提过,万丽虹帮李向力隐藏证据,可她不信万丽虹会是个黑白不分、助纣为虐的人,真正的证据一定不在琴行老板手里。
不过也得感谢李向力提到过二胡,陈清这才能想到检查万丽虹没来得及搬走的家具。
她提着琴盒,凭记忆找到万丽虹的邻居,环顾四周,敲门。
“是你啊!”小王还记得她,笑呵呵打招呼,“又找万老师吗?”
陈清抿唇,“打扰了,我想看看万老师有没有留下什么练习琴,买回去留念。”
“哟,这可巧了,确实有两把,但万老师说了,不卖,让我代为保管,她以后还要来拿的。”
她按捺住激动,“麻烦您,让我看一眼。”
“你们搞艺术的,还挺特别。”小王也没骄矜,大大方方请她进院,“都在这儿了。”
陈清一眼认出其中一把是她的。
她取来,在手中掂了掂,随意拨弓。
音色不对。
“万老师不会回来了。”她出乎意料平静,“你卖给我吧。”
“这可不行,什么叫不会回来了?”
陈清转身,凝视他,“三万,卖不卖。”
小王眼神挣扎,“万老师说——”
“五万。”
他咂舌,“这么值钱?我不能背信弃义啊。”
陈清急了,“六万,再高我也不要了,万老师不是让你守着它,是让你等我来。”
小王低头思忖片刻,一跺脚,“行,六万,转账?”
陈清二话不说,付款,将自己的二胡拿出来,“这把我先放在这里,我晚上来取。”
“您这不是有吗,还要啊?”
她不作解释,嘱咐他一定保管好,匆匆出门。
小王收锁好杂物间的门,转头,一个男人从里间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