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两家是邻居,但是在他们为邻的十来年里,她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明家,大了就再没去过。
之所以不去了,是因为有一年放学,她听见她们站在她家大门口,十分同情地对她妈说了一句:
“小莲,你想开点。
摊上安南这种软蛋男人和安凤这种没用的女儿,你这辈子注定是没指望了,你不如对自己好点。”
后来,她又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听到她们和村里的人议论,说她妈摊上她是倒了大霉。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村人茶余饭后的笑话,即便她没有听到那些闲话,她也知道这些人瞧不上她。
“大婶,二婶,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晚了就赶不及做饭了。”
“哟,哟,哟,小安凤就是懂事,不像我们家的那只泼猴,读书,读书不行,一天到晚尽闯祸。
唉……还是小莲有福气啊。”
一个很有名的男艺人说过,不要责怪你身边没有好人,当你红了以后,你会发现身边全是好人。
今天,她被保送京大,这些过去瞧不上她的溪水村人,忽然态度一改,全都开始竭力地赞美她。
她以为自己会喜欢这种改变,可当改变来临,这些人冲她扬起和善的微笑,她却一点也不喜欢。
“婶子夸张了。”
“哪有?”明家大婶假装生气地皱了皱眉,“你出去问问,谁不知道我和你二婶最喜欢说真话?
你就是懂事。”
“谢谢大婶,谢谢二婶。”安凤微笑而礼貌地道着谢,“大婶、二婶,我还有点事,真得先走了。”
“行,我们也该回家做饭了。”大婶子不舍地撒开手,“不过咱们说好了,你明天一定来我家做客。”
“……好。”
安凤挥挥手,和她们错身而过。
和明家婶子告别后,她陆陆续续遇上几个熟人,他们无一例外地用最热络的微笑,和她打招呼。
她也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她曾经很讨厌溪水七组的人,她讨厌他们脸上毫不遮掩的鄙夷,讨厌他们总把她和安家当笑话。
上一世,她无法消解这些鄙夷,只能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像一只可怜的蛆虫,无声地诅咒他们。
她幻想着某一天,自己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开着上百万的名车,衣锦还乡般地走进溪水七组。
那个时候,她一定会昂起头,把过去受过的讥讽,一分不少地还回去。
然而这些深重的怨念在重生的那一刻都消失了,无论是溪水村,还是村里人,注定会成为过去。
既然一定会过去,她又何必去介怀?
安凤一边啃着汤山梨,一边沿着树木投射在街边人行道上的阴凉,走进了临安派出所的办事厅。
门口的警员小姐姐朝她友善地弯起嘴角。
“小姑娘,你要办什么事?”
“我想把户口迁出去。”
“你满十八岁了吗?你有身份证吗?你的父母来了吗?”
“我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八岁,所以暂时不能办理身份证,不过,我把户口本带来了。”
女警看着安凤的户口本,摇摇头。
“抱歉,光有户口本不行哦。
如果你未满十八岁,又想迁户口,必须由你的法定监护人,也就是你的父亲,或者母亲来办理。”
“没法通融吗?”
“除非你的法定监护人不在了,并且你能提供他们不在的证明,那么派出所才会给你别的建议。”
“这样啊……”
她知道户口不好签,但人就是这样,不来试试,总不能甘心。
“小姑娘,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如果是,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会根据你的情况,再做考量。”
“没有,我不知道迁户口需要爸妈代办,我回头就让他们陪我过来。”
安凤挥挥手,又出了办事大厅。
她前脚走出派出所,后脚住溪水七组29号,来派出所补办身份证的,安凤的表婶凑到女警跟前。
“警察同志,请问安凤来干嘛?”
“安凤?”
女警有一点疑惑,但她疑惑归疑惑,还是义正言辞地规劝:“大姐,别人的事,您没事少打听。”
“怎么能是别人呢?
刚出去的小姑娘是我的表姑侄,她今年读高三,今天应该在家复习,我是担心她,才跑来问问。”
“高三生?”女警的脸色变了,“你没乱说?”
“当然没。”安家表婶拿出户口本,“这是我的资料,你看看,我是不是姓安,是不是住溪水村?”
女警低头,扫过安家表婶的资料。
“小姑娘是来迁户口的,我告诉她,未成年要迁户口,必须由父母代办,她问我,能不能通融?
大姐,她父母还在吧?”
“在啊,她爸和她妈都活得好好的,她爸叫安南,她妈叫张小莲,和我一样,都住溪水村七组。
警察同志,小丫头犯浑呢,你可千万别替她迁户口。”
“你放心,她未满十八周岁,没有父母陪同,派出所是不可能随便就帮她办理迁移户口业务的。”
“多谢警察同志。”
“不用客气。
你既然是那个小姑娘的亲戚,还是早点和她的父母打个招呼,免得一不小心闹出无法挽回的事。”
“警察同志放心,我现在就去找她妈。”
安家表婶立马冲出派出所,跑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
她等了几分钟,没有等到车,心里急得不行,于是伸手拦下一辆的士,直奔张小莲帮佣的人家。
中午十一点,安家表婶到了地方。
她到的时候,张小莲正好忙完了打扫工作,关上院门走出来。
“小莲~”
“表弟妹,”张小莲弯出一个笑,“你怎么来了?”
五年了。
自从五年前,有人报警,举报她家聚众赌博,她家男人就被抓进去,吃了两年零六个月的牢饭。
她家男人被放出来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家里为了给他看病,前前后后少说花了二三十万。
他们家眼看是不行了。
现在,她不敢求别的,她只求找到五年前举报她男人聚众赌博的混蛋,她一定要弄死那个混蛋。
但是,她怎么都找不到。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