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
她妈高兴地说。
今晚的妈妈,是如此的不同寻常,她显得格外地高兴,这份高兴让她急切地想要和她分享一切。
“我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自己要生了,还和往常一样,去田里干活。
干到中午,我发现羊水破了。
那个时候,我简直快要急死了。
可你爸那个混球却在这时候跑得不见人,你奶奶更是王八蛋,居然说还早着,让我再坚持坚持。
我怎么坚持啊?
就算我自己能坚持,你也坚持不了啊。
于是,我就一个人挺着个肚子,一步一步地走去医院。
我走了好久好久,久得感觉这条路好像无穷无尽,永远都走不完,我真怕我带着你死在半道上。”
她妈是坚强的。
一般女人如果遇上她遇上的困境,早就哭得昏天暗地,叫死叫活,但她的妈妈从来不哭、不叫。
她在她充满苦难的一生里,拼尽全力地工作,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养活了她的爸爸,养大了她。
她其实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真辛苦。”
“那可不?
安凤,生一个孩子真得是一件特别、特别幸苦的事,等你将来长大,自己生过一次,就知道了。”
生孩子?
如果她无法确定自己有能力生养一个孩子,并且给予她足够的爱和宽容,她宁可一辈子不生养。
“不过,虽然生孩子辛苦,但看到孩子争气还是会觉得非常欣慰,可能,这就是母亲的天性吧?”
她妈笑了起来。
“安凤,你能被保送,妈特别高兴,我得让你外公外婆、舅舅都来看看,我生的女儿有多争气。
所以这个酒席,他们肯不肯出钱,妈不在乎,知道吗?”
“知道。”
“真乖~”她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你考上了京大,咱们家的日子也眼看着就好起来了。
你之前给妈的钱,妈都存着,妈挣得钱也存在了一起,等过几年,咱们就去京北买一套大房子。
到时候啊,咱们就离这个讨人厌的溪水村远远的,一家三口搬去京北,好好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安凤终于知道今夜的她妈为什么这么好说话了。
她考上了京大,再也不是她过去以为的没有一点用的女娃娃,她觉得她有能力带着她离开临安。
所以,她才愿意哄着她。
可是,离开不是她苦难的终解。
因为她也曾经和她妈一样,以为安家的不幸源于她奶奶,她叔叔,她婶子,她姑姑,和溪水村。
她天真地认为,只要远离产生问题的元凶,她、她妈、她爸就能建立一个幸福、喜乐的小家庭。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上一世,她奶奶没了,溪水七组拆迁了,他们和她叔、婶、姑,在拆迁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他们搬进了一个全新的小区,周围的人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们和他们总能谈笑风生。
可是她、她妈、她爸没有因此获得幸福,不管他们在人前怎么微笑,他们关上门依旧争吵不休。
她妈曾经问过她一个很经典的问题,她说,现在的生活不是变好了吗,为什么一切没有变好呢?
曾经,她不知道答案,但现在,她知道了。
离开临安不是终解,离开至亲才是。
安凤朝她妈点点头。
“恩。”
“你答应了就好。”她妈高兴地笑起来,“安凤,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从今往后,全都翻篇了。
以后,我们娘俩一起挣钱,你一年交三万,我一年存三万,我们一起凑钱,去京北买套大房子。”
“三万?”
“不是你说的吗,等上了大学,你每年交给我的钱从一万块变成三万吗?怎么,你打算赖掉吗?”
赖?
她怎么敢。
她只是有一些诧异,毕竟前一刻,她妈刚刚言笑燕燕地告诉她,从今往后,过去的一切翻篇了。
既然翻篇了,那么她签下的卖身契不是也应该一起翻篇吗?
“没有。”
“行,买房的事我们说好了。”她妈笑着点点头,“至于酒席就定在七月二十一,顺带给你过生日。”
“妈,七月不行。”
“为什么?”
“京大文学院在七、八月有一个采风活动,系里的老师让我务必参加,我答应了六月底去报到。”
“……”
她妈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
一同沉下去的,还有客厅里昙花一现过的,她们母女间的短暂温馨。
窗外沁人心脾的雨声,于一瞬间变得狂躁起来。
她妈忍了又忍,到底憋不住心里的怒火,不爽地甩出一句:
“安凤,你是不是故意得?”
是。
她是故意的。
她其实可以不回家,她可以先去京北,正好老师这些天有个全国巡演,她去了还能挣笔零花钱。
但是,她必须回来,因为她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妈,没有地事。”
“要是没有,你为什么不在家里多待几天?你是嫌弃家里太破不想待?还是在心里记恨着你妈?”
“都不是。
邀请我参加采风的是京大文学院的吕教授,她在京大名气很大,我怕不答应她,会让她不高兴。”
“不高兴就不高兴,一个教授而已,难道得罪不起吗?”
“妈,吕教授很厉害。
她是京北大学文学院最年轻的教授,经她引荐的人,不是在体系里当官,就是文学界的大名人。
妈,她看得上我,才请我跟着她的团队去采风,如果我能得到她的赏识,以后找工作就不难了。”
“你说真得?”
“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姨奶奶的儿子,他是江城大学文学系毕业的高才生,他肯定知道吕教授。”
“行,我问问。不过安凤,吕教授如果这么厉害,怎么就看上了你?你不会拿她的名头唬我吧?”
“怎么会呢?”安凤连忙掏出一张名片,“喏,这是吕教授给我的名片,上面有她的私人电话。
您也可以打电话问她。”
张小莲还真想打个电话问问。
可如果吕教授是个人物,她这通电话打过去,对安凤没好处,万一影响她将来当官,就亏大了。
而且她和安凤的关系不太妙,她得哄哄她,她这个女儿现在了不得了,她该让一步,就得让着。
“不用打了,妈相信你。
我现在就上楼,给你的舅舅们打电话,看看六月能不能凑出一个时间,把庆祝的酒席提早办了。”
“谢谢妈。”
“那你把桌子收收,地扫干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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