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妈给出了答案,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
“都怪你婶子,当众胡说八道,害得我误会你,明天早上,看我不去撕烂她的嘴巴,给你报仇。”
撕她婶子?
她婶子的战斗力都能碾压她叔,她妈敢上去,能被她婶子生吞了。
“算了。”
“怎么能算呢?是她胡说八道,我当然要骂回去,安凤,千万别学你爸,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恩。”
她点点头,垂下了脸。
安家的客厅,又一次陷入诡异的静默,她妈看了她好一会儿,尴尬地捂着嘴,假装清了一嗓子。
“咳——安凤,你真被保送了京大?”
“恩。”
安凤打开书包,取出通知书。
“昨天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八月十九日开学。”
她妈不说话,接过通知书,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着看着,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十八年了!我熬了十八年,终于看到了一点曙光……以后,我看溪水七组的人还怎么和我横!”
她妈眨掉眼泪,把通知书还给她。
“收好吧。”
“恩。”
安凤伸手,想要把通知书拿回来,指尖捏住通知书一角时,她妈的脸色忽然变了。
“等等。
通知书是昨天到的,但保送的消息不可能也是昨天到得吧?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被保送了?”
安凤猜到她妈会问,早就做好了应对。
“因为之前京大派了老师,来江城给我做面试,他们说我能不能被保送,得等领导的审核意见。
所以学校要求我在收到通知书之前,不能告诉任何人。”
安凤从容地说完这话,沉默地等着她妈继续追问,以她的多疑的秉性,一定会接着刨根问底的。
但,她猜错了。
她妈没问,她把通知书丢还给她。
“行吧,反正本来以你的成绩考上京大就不难,被保送就是提早了点。”
她妈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恩。”
“京大很好。
回头去了学校,千万别骄傲,毕竟你在学校读书再好,出了社会,不一定能找到多像样的工作。”
“知道。”
“这几天,你的几个舅舅一直打电话来问你成绩,他们说,如果你考好了,张家出钱给你办酒。
现在,你被保送了京大,这可比考好了还要好,你赶紧给他们回个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安凤是有几个舅舅,但一年到头,除非红白大事,他们一般不会主动联系她妈。
上一世,他们也是在她参加高考前,频繁地打来电话,问她平常成绩怎样,打算考哪一所大学?
那时,她的成绩虽然没这一世好,但也不算差,她妈觉得她考进海城大学不难,于是报了过去。
舅舅们一听,很高兴,说只要她能考上,张家出钱,请全村人过来喝酒。
可是她高考发挥一般,只比一本线高出三十分,这个成绩能上211,却上不了985的海城大学。
她的几个舅舅听说以后,一个比一个失望,彷佛211是什么三流的野鸡大学,上不了台面一样。
张家不想为她办酒,舅舅们更是劝她妈,说她考得太差,别办酒了,免得传扬出去,被人笑话。
她妈受不了这份鄙夷,自己花钱置办了两桌酒,请安家和张家的人来吃席。
这些人来了以后,也算客气,他们虽然瞧不上她上了个211大学,面上到底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那会儿,有一个姨奶奶来晚了,她妈听说她来了,特意去石桥上迎她,可姨奶奶却不肯过石桥。
她把贺礼放在石桥一头,说了一句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就走了。
“妈,办酒费钱,舅舅们也就是说说,真让他们掏钱,他们未必愿意。”
张家人是什么秉性,张小莲能不清楚?
他们近来一直打来电话,面上说关心安凤成绩,其实就是想知道她能不能考好,能考得有多好?
安凤要是没考好,她没什么好说得,可安凤被保送了,而且是保送了京大,她不得好好的说说?
她得叫张家人知道,她张小莲离了张家,也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他们不掏,我自己掏!”
她怎么忘了?
她妈憋屈了一辈子,一生最大的盼头是扬眉吐气,她能被保送京大,对她还说,就是扬眉吐气。
这顿酒席,她不仅会办,而且会大办特办。
“妈,你打算几时办?”
她妈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历。
“你马上要满十八了吧?”
“恩。”
“你生日是几号来着?”
她从来不过生日。
上一世,她最羡慕地就是班里的同学能在生日的早上吃上一碗长寿面,在生日的晚上吃到蛋糕。
但她直到长大成人也没等来一碗长寿面。
她以为是她爸、她妈不在乎生日这种事。
可后来的某一天,她妈晨练回来,特意和她嘀咕,说同小区的谁,给自己的妈妈过了四十大寿。
那一天,她才蓦然发现,原来她的妈妈也是渴望着有人记住她的生日,并且为她庆生、送祝福。
于是,她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记住她妈的生日。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她在日历本上画圈,在手机上设置提醒。
到了她妈生日的那一天,她会在早上,为她煮一碗加煎鸡蛋的长寿面,她会在傍晚,在她妈的生日蛋糕上插一根做成数字十八的金色蜡烛。
她还会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并且用漂亮的玻璃纸包装成礼盒,然后在礼盒的一角,贴上一朵花。
她喜欢看她妈吃到长寿面时的满足,喜欢看她吹灭蜡烛时的笑容,喜欢看她收到礼物时的期待。
因为,她也如此地渴望着这一切。
然而,她渴望了一辈子,却只等来两句话。
一句是,安凤,妈脑子不好,总记不住你的生日。
另二句是,安凤,你放心,明年妈一定记得。
“七月二十一。”
“对,对,对,就是七月二十一!我记得那天特别特别热,热到了我差一点觉得自己会被晒死。
安凤,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她知道。
上一世,她妈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过,她的每次重复都是为了向她宣告她作为母亲的伟大。
但这一世,她待在她身边的日子不多,她没有不停重复的机会。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