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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春宵

作者:南山六十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年关一过,薛柔成婚的日子数着数着就来了。


    天蒙蒙亮,薛柔睡眼惺忪地坐在梳妆镜前,随便宫女们围着自己忙活。


    三喜怕她困劲上来,猛不防睡倒了,发动一张小嘴,绞尽脑汁思考话题,以达到喋喋不休效果,给她醒神。


    薛柔拼力克服头重脚轻的感觉,有一搭没一搭接三喜的话。


    终于熬到迎亲队伍过来,三喜扶着薛柔,前往坤宁宫,拜别皇上皇后。


    从前盼女儿早觅良人,有个如意归宿,现今真走到这步,皇后千般不舍,万般牵挂,止不住泪眼婆娑。


    许嬷嬷一边递手帕安慰,一边感触良多,偏着头黯然擦泪。


    景帝受感染,眼眶子慢慢酸涩难当,目视殿外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叹息:“唉……时间过得真快,连小十都有夫家了,朕不得不服老了……”


    顾及薛柔将将过来辞行,皇后收敛悲伤,叫一个小宫女来补一补哭花的胭脂--大喜的日子,理应高高兴兴的,这样女儿才好安安心心出嫁。


    三喜小心搀薛柔入殿,依规矩,向上首的帝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活这许大,她是初次行此大礼。


    礼毕,她便要踏出这方宫殿,去崔家落地生根了。


    哀切盖过欢喜与激动,薛柔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父皇,母后,儿臣以后一定会开开心心过每一天,不再叫你们挂心……儿臣也会经常回来看望你们的……”


    日后身边再无父皇母后掏心掏肺的关怀、宠爱,但她不怕,因为她相信,自己没看错人,崔介也将真心实意地待她。


    皇后强忍酸楚说:“去了人家以后,收着些任性,多些宽容。”


    景帝紧接着说:“你母后说得是,你往心上去。另外,别忘了常回宫来,这宫门,随时为你敞开。”


    薛柔重重点头。


    许嬷嬷眨眨眼,掩下晶莹的泪花:“公主平日爱吃的点心,奴婢一样做了些,已让人包好带出去了,公主记得吃,若不够,奴婢再准备。”


    许嬷嬷的疼爱,全藏在细枝末节里,朴实无华却打动人心。


    薛柔开个玩笑,缓和悲切的气氛:“那嬷嬷可有一阵子忙的了。”


    许嬷嬷笑出声,心下却更难受了。


    十公主是她看着长大的,跟她自己的孩子似的,一晃眼许了夫家,整个宫里骤然没了她的欢声笑语,该有多寂寥啊。


    吉时已到,三喜捧来盖头,小心翼翼为新娘子盖好,扶人慢步出门。


    盖头底下,薛柔潸然泪下,浑浑噩噩,连宫门口立着前来送嫁的太子太子妃亦浑然未觉。


    随风翻飞的裙摆擦着一角墨色锦衣,短暂地纠缠后,分开来,恢复了泾渭分明的原貌。


    王媖善意满满道:“十妹妹出嫁,殿下不去道一下别吗?”


    薛怀义举步,同那逐渐淡化的鲜红背道而驰:“十妹妹的好日子,应当留给崔大人,我便耽误他们了。”


    王媖跟上,同他并肩而行,正欲回应,迎面遇上薛嘉,停脚浅浅笑道:“十妹妹尚未走远,八妹妹如打算去送一程,是赶得上的。”


    薛嘉不冷不热道:“哦,那算了,横竖十妹妹还有回来的时候,见面谈天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薛嘉对自己隐隐约约抱有敌意,王媖早有察觉,而因由在何,她揣摩不清。


    “也对,”王媖是个体面人,薛嘉欠妥,她万万不肯使场面僵了,“十妹妹的家在此,随时可回,多的是相处的机会。”


    薛嘉不爽。


    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虚假地尽一尽姐妹情分,这人还夸夸其谈上了,存心拿薛柔给她添堵的吧!


    薛嘉将目光转向始终沉默寡言的薛怀义——她才不是奔薛柔的,本就是算计着太子必定到来;她已经快两个月未曾见得他人了:“开春了,太子哥哥多多注意身子,季节之交最容易伤风了。”


    薛怀义神色不改,上下两片嘴唇小幅度地动一动:“嗯,八妹妹也是。”


    敷衍,太敷衍了。


    果然有了太子妃日夜相伴,就毫不犹豫地待她这号人视而不见了。


    薛嘉怨气重重,死掐着手心,好歹不致失态:“下月便是我的生辰,太子哥哥会到场的吧?”


    一连好几个月,薛嘉未能抓着他的人,每每问起,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朝事繁忙,太子殿下抽不开身。


    且当他忙至分身乏术的地步好了。


    可纵使如此,他与太子妃仍然夜夜同床共枕,气息相融,亲密无间;他们是夫妻,明媒正娶、同去太庙拜过列祖列宗的夫妻,任何人都无法拆散的关系,牢不可破。


    薛嘉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按住胸口,暗暗告诉自己,不能继续想了,得速速离开此地,倘若晚去一步,她会忍不住丧失体统的。


    “那天,我会等着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的。”


    薛嘉近乎落荒而逃。


    借薛嘉挑起的话头,王媖询问:“八妹妹生辰那日,殿下可还须投身公务?”


    薛怀义言简意赅道:“出师在即,无暇儿女私情。”


    虽为夫妻,却有名无实,甚至彼此单独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讲过的话更是少之又少,干之又干。


    本应最熟稔的两人,仿佛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究竟哪里出了错?


    王媖只知反思自己心底所埋藏的那抹妄念,仅仅此举,已耗尽心力,疲于揣测推敲薛怀义如何了。


    “好。”一如既往,王媖轻垂眼眸,“殿下保重自身,困了乏了,不妨出去走动走动。人多多见一见老天爷,总是有裨益的。”


    薛怀义扔下一个语气词:“嗯。”


    离开皇后后,薛柔按照耳畔嬷嬷的提示,略显笨拙地完成一道道繁琐的仪式;一个白日结束,落下满身疲惫。


    薛柔挑剔,尤其对各种味道,酒味刺鼻,崔介考量周全,舍下前厅应酬宾客的活计,径直入浴房仔仔细细洗漱洁净,穿戴整齐,方至婚房完成剩余流程。


    掀起盖头,饮尽合卺酒,听过祝语,一屋子婆子丫鬟哄然散光,唯留新人,衣袂连着衣袂,端坐床沿,相对无言。


    薛柔前所未有地紧张,心跳加速,气息凌乱,正常开口讲话放在眼下,亦为难事,看崔介也光明正大不起来,仅停留在鬼鬼祟祟偷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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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程度。


    崔介不遑多让,甚至比她还胆怯,偷瞄都谈不上,头僵直地安在脖子上,面对的方向只有一个:一动不动地正视前方,很久才眨一次眼。


    静默多时,薛柔沉不住气,慢悠悠转头,使崔介红得滴血的侧脸填满视野,声音细细的、颤颤的,犹如一根卷入朔风的丝线,岌岌可危:“奔忙一日,崔大人……不觉得累吗?”


    腰酸背痛脖子僵,她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恨不能快快卧倒大睡一觉。


    但新婚之夜,那事……


    薛柔问到崔介的心坎上了,他累,身心俱疲,可相较于累,更多的是慌张与焦虑:他一心只有圣贤书,男女之情,男欢女爱,是他从未涉猎过的方面,如同禁区;这样生疏的他,一时难以进行下一步。


    “……公主,累吗?”


    憋了半日,崔介堪堪弹出几个字眼来。


    薛柔坦诚地点点头。


    崔介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烧,一向处变不惊的他,在此时慌了阵脚,不知应以何种口吻去接她的话,无可奈何地任由氛围冷淡,凝固,冻结。


    “崔大人,你是不是……”甫对上目光,他却低垂了眼帘,天知道薛柔花了多少勇气才大方正视他,他的行为,令她有些受挫,“不喜欢我啊?”


    崔介手快一步,覆住了她隔在腿上紧紧松松的手背:“不是的,臣只是……”


    只是对接下去的一切有些手足无措而已。


    薛柔清晰可闻他不成规律的呼吸声。


    “那……”薛柔一寸寸抓住他的手指头,崔介慌得抬头,两人视线相撞,“你我便……便安歇吧……”


    崔介眼光一震,木讷道:“……好。”


    束紧的帷帐,层层泻下,烛光朦胧,彼此的容颜在彼此的眼里,靠近,放大,相碰。


    “崔大人,你碰的是我的眼睛……”


    吻极轻,如蜻蜓点水。


    崔介不言语,吻过她的眼睑,鼻尖,最后触及她的唇——搽了口脂,比花还娇的唇。


    是个生涩的亲吻,浅尝辄止,然而,这对初涉情事的二人来说,足以浑身发麻,心神荡漾。


    薛柔抖得厉害,后背陷入松软的被褥,嘤咛迭起。


    崔介情不自禁摸着沾染了口脂的嘴巴,又鬼使神差地舔了舔——是甜的。


    原来,女子用的脂粉不止有馥郁香气,更有令人流连忘返的甘甜之味。


    “……公主,恕臣冒犯了。”


    香甜之气勾魂摄魄,支配崔介宽衣解带,俯身采撷。


    红烛帐暖,鸳鸯交颈,春宵苦短。


    今夜无月,天地漆黑,东宫书房更暗一层,伸手不见五指。


    方正的木床上,有一双眼骤然张开。


    “崔大人,我疼……”


    ——那个荒唐梦境破碎前的最后一道人声。


    薛怀义挺直坐起,揭被出门,径直去向浴房。


    他行动轻悄,宛若鬼魅,未惊动一人。


    无人发觉,自然无人烧|炭预备热水,这倒正合他意。


    他需要让这副该死的身躯,凉一点,再凉一点,最好寒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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