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是鸿胪寺少卿家的幺子祁化,京城响当当的膏粱子弟,二十二的年纪,孑然一身。四五年来请官媒婆到处提亲,愣是没一家愿意嫁女的。这种人,漫说做人的唾弃,街头的野狗见了都绕道走。
程胜奉太子之命把人推入湖中,不少人拍手称快,独独祁化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忙忙搬人手来捞人。
湖水挺深,没过了人脑袋,而祁化不会水,咕咚咚往肚子里灌了好些湖水。好容易上了岸,只管伏在地上呕吐;呕完仰脸躺倒,跟条死鱼似的望着澄澈蓝天发呆。
见主子半死不活,小厮吓得魂不附体,两腿一软扑通跪倒,抓住祁化的胳膊摇撼哭喊:“少爷您清醒清醒,别吓我啊……”
祁化胃里直犯恶心,耳际又聒噪不绝,掀手照小厮的脑门拍了一下:“哭丧呢?滚滚滚!”
小厮破涕为笑,小心翼翼扶祁化站起来。
众目睽睽颜面扫地,祁化自不能轻易饶过,浮肿而涣散的小眼睛巡睃着:“是哪个王八羔子伸手害的我?站出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向薛怀义的方向注目。
当时,祁化扯脖子叫唤得起劲,一丁点没注意薛怀义不远不近立在后面,惯常示人的慈眉善目蒙上了一层阴暗的纱。
“送他进水里醒醒神吧。”薛怀义沉沉道。
程胜当时不解,祁化轻薄薛柔,两个皆非善茬,等同于狗咬狗,何必插手?
“十妹妹再不好,父皇母后教得,姑且轮不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说这话时,薛怀义在看湖对岸。
薛柔是帝后的掌上明珠,半点委屈受不得,倘若祁化欺辱她而他袖手旁观,从而吹到帝后耳朵里,他们对他的成见必然更深。他虽为太子,却不过是个傀儡而已,并无实权,务必步步谨慎。
故此,祁化,非吃点苦头不可。
程胜费解,但依旧领命,便有了祁化湿成落汤鸡那一幕。
一看各人尽往太子处投去目光,祁化不好发作,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殿下何故指使手下坑害我?”
薛怀义回笑,笑容很浅,几乎看不出:“适才你恣意戏耍的,是孤的妹妹。”
太子的妹妹?十公主……!祁化大惊失色,猛回头瞪大眼睛仔细瞅对面,令人瞩目的那点子绯红已然消失不见了。
薛柔恰恰是寻仇来了——祁化当众冒犯她的,以及薛怀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
“好大的阵仗,”薛柔一路快行,出现在众男宾眼前,“前呼后拥着轻薄别人。”
薛柔本人出场,十足叫祁化悔恨交加,脸面如死人般苍白难。
薛柔乜一眼一侧的薛怀义,冷冷丢了句:“收起你的虚情假意,我不需要。”
纵他薛怀义冷眼旁观,她也不会放任祁化逍遥自在。
程胜替薛怀义憋屈,鼻孔里出的气都粗了些。似十公主这等刁钻刻薄的主儿,根本不值得为她出头,太子殿下即便好心肠,也该看准人用对地方,何苦来!
薛怀义默然不语,静悄悄瞧她命三喜抽了祁化一耳光。
在场之人无不倒吸凉气,好一个刁蛮公主,说动手就动手,够狠!
除开挨过亲爹的打以外,祁化从未挨过第二个人的打,今日是开天辟地第一次,还是一个奴婢!况且他爹也没扇过他的嘴巴子!祁化舌顶腮帮子,恼羞成怒,扬胳膊作势打回去。
“你且打,打了就不止一耳刮子能解决的了。”薛柔不冷不热道。
小厮深知薛柔的厉害,弄不好闹到鸿胪寺少卿那,那祁化势必挨一顿板子,遂死命拉住祁化,低声劝阻:“少爷,小心十公主直接告到老爷跟前,那可就完了!”
薛柔是做得出来的。祁化忍辱放下手,因不敢挑衅薛柔,则狠狠瞪了眼三喜,拂袖走人。
主要人物离开,剩余人等自觉没趣,咂咂嘴四散开来。薛怀义没有动作。
“你怎么不走?”晦气接二连三找上门来,薛柔存着一腔不快,兼面对厌恶至极之人,语气夹枪带棒委实合理,“留着给我撒火出气么?”
每当她不高兴时,薛怀义首当其冲,遭受冷眼、忍受辱骂乃家常便饭,若气极了,纵烈犬扑他咬他也不足为奇。
坦白说,薛怀义蛮冤的。
薛怀义面色如常:“只要妹妹能消气,我如何都可以。”
他是反抗过的。但越反抗,她越嚣张,从一月寻一次麻烦,到十天半月,最后演变成三五天。后来,他学乖了,不论尊严如何被践踏,总是嘴角微扬,缄默以对。
薛柔施舍给他一个正眼。哪怕她个头矮,必须仰望于他,那双秋水眸里蓄着的,仍旧是终年不散的傲慢。她吃吃讥笑道:“她们知道你有如此下贱的一面么?”
她们——隔三差五对他阿谀奉承的舒婕妤薛嘉母女。这对母女贪图太子的身份,企图为以后的好日子铺一条通天大路,假如她们见识见识堂堂太子对她低声下气、没脸没皮的下贱样儿,还会处处捧着他么?
薛柔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薛怀义亦然。
薛柔眼波转向绿莹莹的湖面,人丛里没有薛嘉。哼,八成是逮着薛怀义在此,巴巴儿往过赶呢。
果然,鹅卵石小径上,薛嘉率其婢女迎面走来。“太子哥哥!……十妹妹。”口吻如表情,对薛怀义由衷欢喜,对薛柔强颜欢笑。
薛嘉像块烦人的饴糖,直往薛怀义身边黏,薛怀义最知分寸,站远了些。薛嘉有所察觉,唇畔笑意僵了一瞬,后佯装无事,笑盈盈说起方才的乱子:“也就是十妹妹,才好治一治那祁三,要不然他也太猖狂了。”
祁化在家排行老三。
薛柔眨眨眼问:“我不管不顾打了祁三,父皇母后得知以后肯定会怪我,没准还要责罚我。如此,八姐姐也能高兴得起来吗?”
薛嘉一怔,待回味过来,不觉咬牙切齿。谁怂恿她薛柔打祁三了,不是她自己干的么?若事后被罚,那也是活该,竟然有脸给她设套?呸!
“妹妹占理,父皇娘娘怎么会怪罪妹妹呢?”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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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松开牙关,温婉笑道,“如果妹妹真挨了训,那我愿意陪妹妹一起。毕竟妹妹闯祸,我这个当姐姐的没能及时阻止,也有错。”
便是这等宁肯委屈自己的识大体品格,在父皇面前上演了一遍又一遍,骗得父皇怜香惜玉,日渐爱惜她们母女了。薛柔听笑了,差点拍手捧场:“八姐姐真不愧为淑女,真令我自惭形秽呢。”
薛嘉别一别鬓角的碎发,装傻充愣道:“妹妹休折煞我了,怪难为情的。”
再待着,薛柔怕按捺不住暴脾气而同薛嘉撕扯起来,就叫上三喜扬长而去了。
*
是夜,寒意料峭。
东宫书房内,薛怀义伏案,挑灯抄经。
乍然疾风四起,刮开虚掩着的窗子,冷风呼啸而入,吹乱经书,书页哗啦啦作响。
程胜闻声,轻步进来关窗,忽见一张纸随风飘落。程胜俯身,拾起那纸,但见素纸上勾勒出一副人像——绝代佳人,冷若冰霜。程胜心惊,这……这画的明明白白是十公主啊!
薛怀义起身推上窗子,语调平平:“放下出去吧。”
程胜呼吸一紧,不觉又瞟手中的画像,惊疑交加。当真是十公主,那对眉眼,冠绝京城,绝对不会认错!而且用笔也是太子殿下惯用的手法……
唯恐露出破绽惊动薛怀义,程胜故作无知,将画儿背面朝上安置于书案一角,躬身告退。
门户闭严,四下无风。偌大的屋子内,落针可闻。
薛怀义沉沉瞧着那微微泛黄的画纸,好似有什么冲出记忆深处,汹涌翻腾了起来。
“小十,从今以后,怀义就是你的哥哥了。来,叫哥哥。”八年前的景帝牵着八年前的薛怀义,对小小的薛柔说。
“我只有三哥哥、九哥哥,没有叫薛怀义的哥哥!”刚满六岁的薛柔,踮着脚双手抱下窗台上的花瓶,正冲着薛怀义砸了过去,“想当我的哥哥,你不配,永远都不配!”
薛怀义被砸个正着,两只手鲜血淋漓。景帝一言不发,挥手示意嬷嬷带薛怀义去包扎。
薛柔心如磐石,诸如野种、贱种、狗奴才的词汇都在薛怀义头上用过,唯独“哥哥”,从未有过。
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棂上。下雨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薛怀义取了画像,摊开,再度执笔,在那螓首蛾眉上一笔一画地描摹。
这张脸,在他的世界里横行霸道了整整八年,生生将他的傲骨打得四分五裂,拼凑也拼凑不起来。
这眉,这目,这唇,深入骨血,此生难忘,尤其这双杏眼——原来少女的眼睛里,装着的不止天真烂漫。
遇见她后的岁月里,他夜夜难寐,满心满眼全是她的音容笑貌,已成了心魔,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但他仍要将她的脸画下来,一分不差地画下来,以此警醒自己,在这副美艳皮囊之下裹着的,是一副蛇蝎心肠,歹毒,可恶,可恨。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东宫书房的窗纸闪了一整宿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