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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五章

作者:siver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屋后是片荒田,枯黄的豆杆像被酸水咬坏的生锈棍子,零星落在田间,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苏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握了一把石灰粉,在角落洒出一个能把人圈住的圆,把另一只手上的几份纸钱递给李明宇。


    后者会意,蹲下身子,拿出打火机点燃。


    李明宇:“表弟,这是烧给爷爷的?”


    苏槐:“烧给孤魂野鬼,让它们不要来打扰我们。”


    李明宇:“……”


    他不说话了,默默点燃纸钱,胳膊有点发冷。


    谁能想到见自家爷爷还要被陌生人围观。


    李明宇烧完纸钱,发红的纸灰似乎被什么牵动,转了起来,形成一个小漩涡,白色的烟气分成了四股,向不同方向飘了过去。


    可不论动静再怎么大,纸灰也好、白烟也罢都没有超出苏槐洒下的这个石灰圈子,一切都在里面发生。


    比如那烟,飘到一半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吃了。


    李明宇有种感觉,表弟好像不是好心烧给这些孤魂野鬼吃的,但余光瞟到一边就不想这事,去帮表弟的忙了。


    在他心里,表弟还和以前一样,身体虚弱。再想想电影里的那些法师,道术这东西好像并不会让身体变好,反而还会招致麻烦。


    这样想着,李明宇脚步就快了些。


    苏槐望着跑过来,眼里有活的李明宇,没拂了他的好意,把手中的一块青色石头交给了他。


    李明宇掂了掂手里的石头,“感觉比泡沫塑料还要轻,这是什么石头?”


    苏槐:“潜英石,用来附身,把它放到那边地上。”


    李明宇没有多问,依照苏槐的指示,把这块青色的石头放到了指定位置。


    刚转过头,就被迎面撞上的苏槐吓了一跳。


    “啊表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苏槐:“那很好。”


    李明宇:“?”


    苏槐:“待会我在上面招魂的时候,你来叫外公。”


    李明宇:“我,我吗?”


    苏槐点头,“对,你来。按照刚才那种声音叫,越悲越好,另外,要叫外公的乳名。”


    李明宇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好,我来叫。”


    好在他记得网络短视频里的人是怎么叫的。


    “很好。”


    苏槐对李明宇的这种反应很喜欢,这么听话的人可不多了,他就喜欢这样的人。


    李明宇:“可是我不知道爷爷乳名啊!”


    苏槐:“小水。”


    李明宇:“哦……”


    月光盈盈,树叶沙沙。


    在李明宇的视线里,表弟抓着木架子飘了起来。


    用这个飘字并不是他真看到了风把苏槐吹起来,而是一种感觉,苏槐的身体轻柔得如一张纸皮。


    这不是李明宇第一次有这种错觉,他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压下这种奇诡离奇的想法。


    “表弟是纸皮,那不是画皮吗?我在想什么?”


    李明宇喃喃自语了几句,话音刚停,苏槐已经站在了屋瓦上。


    黑沉的瓦片更衬得苏槐皮肤白得发光。


    只见,苏槐左肩扛着穿上衣服的木架,左手拎住衣领,右手扶住衣腰,站于屋顶中间,面朝北方,身体蜷于衣服之下。


    冷白月光下,不仔细瞧,根本不见人,只以为是件衣服生了智,在屋顶上晒月光。


    李明宇愣住,直到衣服下,苏槐黑沉的眸子动了下,他才回过神。


    扯起嗓子喊道:“小水啊~快回来,小水啊~快回来……”


    声音哀哀切切,嘶哑着,如野鸭般让人耳朵不舒服。


    这么叫了几声,李明宇也就去了那股生涩,熟练起来,到了后面,犹觉得不够,甚至掐起了自己的脖子,让声音更凄惨几分。


    叫得东边枝头鸟雀飞,西边屋舍熄了灯,无端端让走夜路的人心生几分惊惧来。


    躲在衣服后的苏槐眯起眼睛,脑袋随着这婉转凄凉的声音摇晃起来,像是听到了美妙的曲子,在享受。


    天色一下子黑了,围绕在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安静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恐怕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震得耳朵发痒!


    李明宇感受到这一点,但没有得到苏槐的指示,依旧没听,声音反倒是越叫越大,到了后面干脆是吼的了。


    同时心里也在想:


    自家爷爷来看孙子,害怕什么害怕,叫得越大声越好!


    恰在这个时候,风动了,像是被憋坏了一般,吹得树叶飒飒,吹得李明宇睁不开眼,嘴巴灌了一口风,堵住了叫喊。


    好半晌,李明宇才擦着眼睛睁开,那件熟悉的棕色网格子毛衣张开双臂扑了下来,正正好落在那块青色的潜英石上。


    “点火。”


    那道鬼魅的身影又出现在李明宇身边,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冷声。


    李明宇回头,苏槐果然已经面无表情站在他身边,手上端着一盏造型古怪,纹着蛇形图案的油灯。


    端在他的鼻尖,轻轻一嗅就是一股子腥气。


    李明宇拿出打火机,最终还是迟疑地问道,“表弟,这是什么?尸油?”


    苏槐斜瞥他一眼,“是啊,尸油,我每天晚上都要瞒着爸妈偷跑出去,从市中心跑到城郊的坟场,躲过保安巡查,一个人挖开水泥地,挖出骨灰盒,用里面的粉末去炼油……”


    李明宇讪讪一笑,“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苏槐:“这是蛇油,可以让普通人见鬼。当然,你要是不想用这种方法,还有一种更方便的,不用闻这股怪味。只要把你头顶、两肩的火灭了,这样也就能见到了。不过后遗症有点大,会虚弱半个月,还容易鬼上身。”


    回应苏槐的是啪的一声,火苗点燃了油灯,让人不太好闻的腥味沿着空气散开,几秒钟时间,李明宇就觉得他要腌入味了。


    蛇油味道难闻是难闻,但李明宇果然在它的帮助下看到了,听到了不同。


    “放~我出去~”


    “天杀的~小鬼,明明长得那么斯文,怎么~蔫坏蔫坏的~”


    “那叫白切黑~”


    “什么意思~”


    “你死得早,我来~算了,麻烦~”


    虚弱,拖得长长的语调让李明宇首先把目光投到了声音来源处。


    其实他早有预料。


    果然,转过头,声音来源就是那个被苏槐用石灰洒出的圈子。


    只能站一人圈子,现在站了四个大男人,这几个人像是被一个玻璃瓶倒扣在地上,怎么挤都挤不出去。


    老的、少的、青年的,都混在了一起。


    少年以头抢地,脑袋却从几只脚下钻出扬起,与僵直的身体作了个对着;老人身着寿衣,一把长胡子搅成了绳,把几个人牢牢捆在一起,灰白的嘴还咬着某个人的屁股;细瘦的青年挤得骨头咔咔作响……


    画面太美,李明宇转过了头,他就知道,表弟还是那个表弟。


    这是从根源上就扼杀了捣乱的源头吗?


    来不及细想,李明宇看到了爷爷。


    棕色的网格子毛衣不知什么时候立了起来,一身寿衣的爷爷不伦不类地套着这件衣服。


    他的面容、气色和常人无异,微微发黑的脸上布满了细纹,头发相比之前白了许多,一双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存着泥垢。


    熟悉又陌生。


    ——


    那是录取通知刚出的时候。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庆祝着李明宇考上大学,这是他们一大家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妈妈和爸爸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哈哈笑着,高兴到胡言乱语,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都会说上一句,奶奶温和的话语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过了时的嘱咐。


    唯独爷爷,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给他添上土鸡肉、夹上腌菜炒肉,只有他眼睛看向别处的时候,才会偷偷看上一眼,眼里满是欣慰。


    他总是这样,不善于表达情绪。


    ……


    最后一次见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李明宇没有犹豫,冲上去,结结实实抱了爷爷,那股熟悉的烟丝味儿,一下子钻入鼻子,让他眼睛发了红。


    老人眼带笑意,僵硬地拍拍李明宇的肩膀。


    苏槐把蛇油灯放在地上,独自一人走远。


    几张纸钱捏在手中,细长手指快速翻折,一只只精巧的小船出现在手中,连续折了七只后,苏槐把它们依次按某种阵型排列成错落有致的长条,放在田埂之上。


    随后又拿出几张如同镀了金粉的方正纸片,在手中对折、压实,展开后,又由折出的虚线作为参照,翻飞叠折,最后两个拇指错落着向前一抻,向后一拉,往复几次,一个饱满发亮的金元宝就做成了。


    “啊~钱!”


    “想要~”


    “想要~”


    “+1~”


    “+1~又是什么意思~”


    “你死得早,我来~算了,麻烦~”


    旁边,那几个鬼被苏槐折出的元宝吸引了,空白的眼中明明看不到瞳孔,但那种浓浓的渴望却能让观察的人一眼看出。


    苏槐没理他们,自顾自折着,直到把七只小船都装满金元宝后,他才停了下来。


    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桃核,扔到地上,用脚尖扒了一胚子土盖上。


    留下一份纸钱后,把剩下的镀金方片和纸钱吞到了肚子里。


    几只鬼有点发懵,看得一愣一愣的,长拖半咽的话没了,一时间有些安静。


    十多分钟后,李明宇走了回来,眼眶鼻子有点发红,眼中是一种失落。苏槐没有多问,在李明宇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转身去了老人那边。


    老人看着苏槐走过来,眼中带着愧疚,呢喃了一句,“孩子。”


    苏槐从怀里拿出一个纸扎的小人,手脚、衣服都十分精细,宛若真人,唯独脸是一片空白,没有半点五官。


    苏槐:“还是不愿意吗?”


    老人沉默地点头。


    ……


    一个月前。


    太阳西斜,快要落下的时候,苏槐到了村子,找到了外公。


    “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人用硬纸壳卷了几根烟丝,吧嗒吧嗒抽着烟,眼中明显是相信了。


    特别是苏槐露了几手后。


    苏槐:“嗯。”


    老人:“……我有点预感,这几天老是梦到爹妈,连张照片都没照得,早不记得了,哪个想到还会梦见,跟真人一样。”


    “你可以先住进这里面。”苏槐把纸人放到桌子上,“你的皮太腐朽了,怎么炼都不能炼成,可以先住进这里,我之后再为你找新的皮。等以后外婆、爸妈、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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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老人手指一缩,眼中的畏惧一闪,下意识说道,“我不想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苏槐走了,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老人懊恼到心痛,脾气更大了,喝的酒也更多了。


    苏槐再一次想到这件事,眼球颤动,黑色的瞳孔像要跳出来。


    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苏槐只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语气冷了几个度,“不想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吗?”


    老人轻轻一叹,“那次是外公说话不过脑子,我知道小槐你是好心,我是这么多年活够了,不想再活下去了,不是那个意思。……等你外婆快走的时候问问她吧,她应该想留下来,陪陪你们。”


    老人的最后一句话让苏槐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微动,“你愿意让我问外婆?”


    老人:“外公和你说了,知道你是好心,是我的错。这一个月,我每天就想再找你把话说开……唉,年纪大了,人越老越扯不下脸,想通的时候,人就没了,想说再多都张不开嘴。”


    老人说着,上前几步,不甚熟练地把苏槐抱在怀里。


    末了语气中带着叮嘱,“就是你这个娃娃说话太让人害怕,以后说话绕着点,要不然会把人吓死。”


    苏槐僵硬的身体舒缓了些,他语气带着疑惑,“活下去不好吗?”


    老人:“有些人不这样想,你要尊重点他人意愿嘛。你还年轻,应该好好活下去,我就是单纯活够了。”


    苏槐还是不理解,但还是尊重了老人的意愿,把纸人收回了怀里。


    “我送外公离开现世吧。”


    老人点头,问出来了想问又不敢问的那句话,“孩子,你呢,也把自己炼成皮了吗?”


    苏槐点头,“从七岁开始,炼了十年,几个月前刚刚炼好。”


    老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害怕,反而有种担心,不放心地嘱咐道,“孩子,以后不要心善、帮别人暴露自己,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引来了什么道士和尚就不好了。”


    苏槐:“我知道,我不会和不相关的人说这些。”


    老人:“那就好。”


    苏槐领着老人走到了放置小船的田埂上。


    李明宇走上前来,和老人站在一起,默默注视着苏槐的动作。


    苏槐看了眼纸船,把留下的那份纸钱拿起,拇指与食指捏住纸边,缓慢地撕了起来。


    碎屑随着他的动作撒在地上,风一卷,吹到一边。


    片刻后一个圆被苏槐撕了下来。


    也不见苏槐念什么咒,做什么法诀,只是把这个圆往天上一抛,纸圆与月轮就贴合在了一起。


    半晌,纸圆飘了下来,由原先的白色变成了黄色。


    苏槐接住纸圆,双手揉捏,本来柔软的纸片像是被晒干发硬似的,轻易就被揉成碎末,洒到了先前埋下桃核的地方。


    黄色碎末落到地上,化作荧荧光点,钻入泥土中。


    下一刻,一株翠绿幼苗长了出来,顷刻间抽长变粗,拔成了棵三人合抱,粗壮高大的桃树。


    苏槐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往后退了几步。


    桃树长成后,并没有继续生长,反而把养分供给给了一根树杈,细小的树杈渐渐变得不下于树干粗壮,向着北方延长,刺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隐约间,能从那个方向传来鬼魂的哭嚎。


    七艘小船乘风而起,迎风见长,最后成了七艘巨船,金元宝装满了船舱,堆得像七座宝山。


    除了苏槐外,所有人与鬼都愣住了。


    ……


    苏槐和李明宇看着船队沿着枝杈走远,直到消失在眼前。


    苏槐拾起蛇油灯,吹灭灯芯,对李明宇说道,“把那个圈子擦了吧。”


    灯灭,李明宇就看不见那四只鬼,也就大着胆子把圈子擦了。


    刚擦了一个角,李明宇就感觉几道风拂过,冻得他脸发僵。


    转过头,几片叶子被带起,飘动的方向正是那根指向北方的枝杈。


    苏槐站在旁边,远远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明宇走到苏槐身边,“爷爷和我说了。”


    苏槐手指蜷起,“什么?”


    李明宇:“爷爷说他做了件错事,如果你不见他就算了,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苏槐:“没说是什么事?”


    李明宇眼中满是好奇,“爷爷说你有一天会和我说,弟啊,可以现在就和我说一说是什么事吗?”


    苏槐轻呼出口气,“等你快死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到时候答不答应随你。”


    李明宇当即说道,“表弟说什么我都答应。”


    苏槐:“不见得。”


    ……


    某处深山中。


    一个人走出了山洞,或许不该叫他人,准确点说是类人生物。


    他约莫有着三米高,宽大的骨架上覆盖着一层完美的肌肉,红、青、黑三种油彩涂抹在他的躯体上,宛若异域神魔壁画的图案。


    妖异、诡谲。


    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发出巨大震动,沉闷的响声,像踩踏在人的心脏上。


    他远远看向苏槐所在的方向,一双猩红的眼睛穿透了几座大山,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许久,等到那棵桃树消散了,他才转移视线,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又尖利的牙齿,发出低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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