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炼成了画皮》
1. 第一章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平凡的人,上着普通的学校、过着平淡的生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昨天、前天、大前天干过的事。
区别只在于一些顺序上的调整。
无聊又重复。
从小学开始我就听从父母的安排,乖乖读书,生病不到万不得已,不敢请假,被老师骂、同学说闲话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不敢往外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
之后的生活我都能想到了,毕业后找个普通的工作,苦的累的没什么关系,乖乖听老板的话干下去就行。
哦,以现在的环境,找不找得到工作还两说。
这个愿望可能都实现不了。
直到几个月前,学期结束的一个假期,我被几个同学强拉去暹罗旅行。
我和一个男人发生了关系。
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顺便一提,我喜欢男人,这个原因或许也是我长期压抑自己性格的原因吧。
经过这件事,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人生也可以不平凡。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感受,那种突破了乖乖学生的行为,让我到现在还难以忘怀!
说起这个男人,我应该是感谢他。
……那是个暹罗当地的男人,皮肤比较黑,长得不算多帅气,却异常高大,穿着一身很老旧的衣服,我猜测是当地的某种风俗。
到当地的第一天我就和他认识了。
……这么说可能给自己贴金了,但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是他先勾搭我的。
其实我长得还算不错,比较白(再怎么说这是除了“好看”这个评价外,别人夸外貌的第二个层次)。
然后,长得斯文,就是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这个缺点基本就判了死刑,根据我这二十多年的观察,有男女朋友的人不一定长得多好看,但绝对有一张善于说话的嘴。
很多时候不是你没有机会,只是没敢张开嘴说话。
我就是吃了这个亏。
说到那个男人,或许是他那儿真没见过我这种类型的,就主动勾搭了我。
他不像个老手,但我绝对是个新人。
事情就这么朝着理所当然的方向走。
拿着翻译软件连蒙带猜地聊着,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床上。
记得那晚夜色很黑,灯光昏黄。
……
我那几个同学不知道这件事,到最后他们都不知道。
男人似乎有意躲着他们,我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是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这件事不该被任何人知道!
快乐的日子总是结束得很快。
三天后,我该走了。
临走前,那个男人送了我一串银色镂空项链。
说有空回来看看他。
当时我看着这条项链犹疑了。
我莫名想起了表弟对我讲的一个鬼故事。
说是以前有个出国旅游的男人,用花言巧语骗了人家姑娘的身子,男人借故离开,临走前,姑娘让他保证必须回来和她结婚,并且也送了他一条项链。
最后那男人当然没回去,他是有家室的,连孩子都有了。
至于结局么,只能说不愧是鬼故事,那条项链里面被下了咒,男人没按时间回去,最后被咒死了。
身子浮肿流脓,虫子爬满全身。
这种故事一听就是假的,而且对象也不是两个男人,可我就是有点发怵。
特别是离别的地方还有尊脑袋上像发了霉,长着青苔的破佛像。
那双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盯着我,让我有种心虚,对这几天荒诞生活的心虚。
直到男人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我才收下。
并且冒着被骂的风险再三确认了我们是萍水相逢,一夜情的关系,这才安心下来,离开,和我的几个同学一起坐车回了国。
重新投入学习的生活是枯燥的。
这个学期结束,我很自然地想去暹罗找那个男人。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对他的思念成倍数地提升了。
在我麻木的外衣上已经爬满了欲望的虫豸,只要被找到一条缝,这件外衣就会顷刻破碎。
我对他的想念每时每刻都在向疯狂迈进。
没想到我刚要出发,家里就出了事。
爷爷死了!
喝酒喝死的。
我有些气恼,这老东西就不能晚点再死吗,影响我的出行计划。
这个念头刚一出,我就有点愤怒,是对自己的……怎么我是这么个反应,自己还是人吗?
……
第二天打早,我坐高铁回家。
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被抬走火化了,骨灰盒都已经摆在了客厅中央的桌子上。
一张黑白色照片摆在骨灰盒前面,是爷爷那种严肃的脸。
四杯长明灯摆放在桌子的四个角,空玻璃酒瓶上,一圈长寿香散发着直挺挺的烟气。
我有点奇怪,村子里的风俗不是该土葬吗?
后来问了妈妈才明白,是上面要对丧葬进行统一管理了。
今后不让土葬了,要施行火化,还要重新规划各村的坟地位置,不让乱放乱葬。
连长满草的老坟都要重新挖出骨头,埋到新坟地。
据说以后还要在上面修路,发展交通。
爷爷是这关头死的第一个,要作为表率。
种种因素下,事情办得很快。
对此我不知道说什么,爷爷也是出息了,生前人见人厌,死了倒是做了全村榜样。
老东西死得好!
这一次我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反思,轻而易举接受了这个想法。
老东西是该死!
……
回村的第二天,我们一大家子驱车去了离村子二三十公里,隔壁镇的一座山看划到自家的地。
虽然我也很想问,为什么坟地搬得这么远,而且还出了本地镇子,但分就是这么分的,不以人的意志改变。
我只能低着气压坐上车,心里的想法,除了麻烦就是麻烦。
果然应该早点死。
我又想起了那个暹罗男人,有种想立刻去见他的冲动。
山上多是松树、黄草。
一条土路,窄窄地摆在眼前。
要是车在前面还好,要是前头有车,就能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灰头土脸。
车轮滚滚带起的黄沙会把你的视线糊得根本看不清。
划到我们村的是座不高的山包,上山的路上,饮料瓶、垃圾袋随处可见,最可恶的是那些草,山路本来就陡峭几乎有六七十度,还铺在地上,让我打滑了好几次。
忍无可忍之时我用力把那些草拽了起来,指甲嵌入地里的疼痛感让我有点着迷。
我疯狂地在地上抓了起来,碎草扬起,飞了一地。
直到皮肤被撕裂,流出血迹我才停止了动作,缓慢跟上前方的家人。
我们家分到的地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除了爷爷那个选好的位置外,下面还有很多座小土包。
问了才知道,这是给他们留的,以后死了就不用找地埋,他们甚至连后续规划都做好了。
看他们脸上的兴奋劲,我真想一个一个敲死他们,让他们提前感受一下深埋在里面的感受。
老东西那人嫌人厌的性格,死了是好事,面前这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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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仔细想想,好像也差不多的,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不如就现在吧。
还省了功夫,就是要自己受累点,帮忙埋坑。
我深以为然。
进而,我记起大学老师经常让我们要付诸行动,不要光在心里想想。
我觉得没错。
目光在四处搜寻着,有块石头被我相中了。
石头圆润得没有一丝瑕疵,比人的头骨还要完美。
我紧捏着石头,力量不受控制,青筋因为过于用力而暴起。
指尖的血被挤出了点。
就在我准备动手的时候,被表弟叫住了。
我下意识把手松开,石头啪一声掉到地上,沿着草垫子滚了几圈。
目光呆滞地看向说话的人。
说真的,我对这个表弟已经很陌生了。
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一张脸多是苍白色,鼻梁骨处还能透过那层皮看到颜色明显的青色筋脉。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姑妈让他吃药。
基本每次吃完饭都能看到表弟吃药,简直就是从小泡到药罐子里。
有时候我都担心他出什么问题,妈妈也经常和我说离他远点,万一死到旁边赖上他,没处去说理。
这话说得毒,我觉得不妥,这孩子才多大,能活着就不容易,姑妈一家为了这孩子付出许多。
我就没听妈妈的话,小点的时候还经常和他玩。
表弟可能是身体原因造成的心理问题,总喜欢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从鬼故事到人体死后腐烂情况的记录,有些时候我还听到他自言自语。
但刨除这些,表弟是个挺好的人。
之后,上了高中,因为学习原因,我就没怎么和表弟见面了,到了大学就更不用说了。
这次因为老东西的事回来,我和表弟都没有说过话。
现在倒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细细打量起他。
脸色依旧苍白,但不知道是不是长开了的原因,就像一个画师精心描摹过,完美得不像真人。
嘴唇和眼尾处殷红如血,带着某种邪异。
身高也长了不少,差不多和我一样了,接近一米八的样子。
我看着他递到我面前的一节空心竹棍,一把小刀,有点不明所以。
通过他的解释,我才明白,他是想让我用小刀把竹棍削尖。
考虑到他的身体,我没觉得哪里不对。
我原本不想答应,但看到他的样子,拒绝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压着内心的烦躁削起了竹棍。
刀子很锋利,我很快就把竹棍削尖了,把东西还给他,我就重新捡起了石头,打算离开。
谁知表弟又拉住了我。
我差点压制不住怒火,但想到我要做的事,还是忍了下来,现在打草惊蛇可不好。
这一次,表弟不知道要干什么,没有说话,沉默地把我拉到了一个长满比人高的杂草角落。
我看着离人群越来越远,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我觉得自己需要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比如:先把这个家伙干掉。
握着石头的手更紧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表弟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绕到了我的后面。
速度快到我都没有反应过来。
刺啦一声。
我只感觉后背一痛,下一刻,失去了意识。
……
……
未完待续。
——自述者:李明宇。
苏槐读到这里,把插在表哥后背的竹棍又往前推了一下。
几条浅藏在表层的细长红色蠕虫掉了出来。
3. 第三章
按照村子里的习俗,人死后,在送葬之前需要守夜,还要负责每隔一段时间在大门口的两个火盆里烧纸钱。
烧的是白钱,简单的解释就是五张折在一起的白色纸张。
“表弟,我听说之后还要烧二七、三七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李明宇凑到苏槐身边。
看着他熟练地抽出五张白纸,叠成白钱,也拿了几张,笨拙地折了起来。
苏槐:“问这个干什么?”
李明宇:“头七要到坟边烧纸钱,二七山下烧,三七到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我寻思这越来越近,到了最后就到大门口了,是不是要把爷爷接回来。”
苏槐:“你害怕?”
“怎么会。”李明宇眼中闪过回忆,“我这几年都没回来过,都有点不太记得他的样子了。以前回来的时候他还会唱唱歌、讲点笑话什么的,刚才我去找老爸问,他说这几年爷爷越来越不爱说话,经常生气,喝酒大概率也是这个原因。我就想要是我多回来陪陪他,爷爷会不会就不会去的那么早。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
苏槐:“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李明宇有点错愕,“怎么会?你不是法师吗?”
苏槐:“法师有我这么年轻?……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穿越过来的,穿越之前我得癌症死了,再次睁开眼睛,变成了一个婴儿。这些本领是我在穿越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开始疯狂玩一款当时流行的民俗游戏,打通关后我就死了,但是游戏里面那些学习到的东西跟着我过来了。所以我只会用,代表什么我不知道。”
李明宇听他说完,掏出手机,点开某个软件,把屏幕对准苏槐。
那是一本网络小说。
书封上写着一串字
——《民俗:我能使用百种秘术!》
苏槐:“说了你又不听。”
李明宇随口接上,“听了你又不信。”
苏槐幽幽看着他,“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李明宇立马认怂,“对不起,错了。我去烧纸钱。”
说完立马起身走了出去,直到到了门口,李明宇后背凉飕飕的感觉才消失。
李明宇回来后识趣地没问,或许是有什么师承禁忌。
而是选择坐在苏槐旁边,和他一起折着白钱。
这种工种基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李明宇很快就熟练起来,和苏槐一样快了。
但是苏槐折得不仅快,还不见慢下来。李明宇折了半个小时,肩膀就开始酸痛了。
李明宇停下动作,揉着肩膀,看了眼苏槐。
现在差不多到了十点,夜已经深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苏槐眼尾的那抹红色更深了,像要滴出血来。
苏槐小时候喝药咳嗽的样子又在眼前出现了,李明宇说道,“表弟,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
苏槐:“不要。”
李明宇:“……熬夜对皮肤不好。”
苏槐的手一顿,折纸的动作停了下来。
李明宇接着道,“我今天晚上把这些折完。”
沉默半晌,苏槐轻嗯了一声。
“快去吧!”
李明宇看着走向二楼,消失在楼口的少年。
转手把那沓苏槐放在旁边的白色纸张拿了起来,卯着一股劲折了起来。
“明宇,小槐去睡了?”
“对。”
“你也去吧,今天我们守就好。”
“不用,我守,正好把这些折完。”
……
楼梯口的黑暗角落,苏槐又盯了会儿李明宇,这才轻巧上楼,没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日,苏槐走下楼的时候,李明宇已经把所有白钱折好了。
整整齐齐码在纸箱里,裹着一张毯子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正是早春,守夜又不许关门,后半夜风灌进来是刺骨的冷,特别是临近天明。
苏槐走到李明宇面前,双手摇了摇他,“表哥,醒醒。”
李明宇迷迷糊糊醒过来,“表弟,怎么了?”
苏槐:“该烧纸钱了。”
李明宇看着苏槐细长到不像样的手指,没有生气你怎么不去,而是下意识发问,“表弟,你的手指怎么变得这么细了?”
苏槐:“热胀冷缩。”
李明宇:“……”表弟又在发疯了。
苏槐:“我听得见。”
好吧。
李明宇闭上嘴,心里那张嘴也闭上。
起身又去烧纸了。
回来后,李明宇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表弟打个商量,可不可以不看我心里的想法。也不是不想让你看,但是,总觉得怪怪的,而且我心里的想法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苏槐:“我也不想啊,但是表哥总在心里说些怪话,从小听到大,我都习惯了。”
李明宇震惊,“所以,你从小时候就能听到了?!”
苏槐点头,表情自然。
李明宇低头,脸色憋红。
完了完了,小时候那些糗事,完全被表弟听到了。
什么小学一年级还尿裤子、二年级还不是少先队员、下河捞鱼被人看到光屁股嘲笑……
“我都差不多忘记了,没想到你又提起了,这次我应该不会忘记了。”
苏槐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李明宇想停下回忆,但死脑子不听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最后,李明宇生无可恋地看向一点,说不出半句话。
苏槐嘴角微微上扬,又很快隐去,接着开口,“地师说明天就要送葬。”
李明宇听到这句话,有点迟疑,“表弟,说真的,还不如你看日子。我听老妈说,那个地师连纸钱叫什么都不知道,一点不靠谱。”
苏槐瞥了李明宇一眼,“不靠谱的还在后面,不用管那么多,该做的我会做。你不是想见外公一面吗,把他的旧衣服找好,今天晚上和我到老房子那边,错过了就见不到了。”
李明宇一怔。
“谢谢。”
“不用,我也想见外公一面。”苏槐想了想,继续说道,“平常我不会再看你的想法,但是重要的事我不保证。”
李明宇轻笑一声,“我就知道表弟会答应!”
苏槐没有说话,独自走了出去,站在田间晒着刚出现的太阳,然后做了一套伸展运动,半个小时后才回去。
这一天来的亲戚更多了,手上拿着三四份纸钱和三炷黄香。
在门口火盆处烧完,走到骨灰盒前的垫子上叩头,李明宇和苏槐见此,都遵从习俗,于骨灰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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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两边跪下磕头。
大人们忙前忙后,做饭的、出去选碑的,还有关于后续安排的,李明宇站在一旁听着。
苏槐看着好几次想问他的李明宇都没有说话,只一味地磕头。
“那是谁家小孩,长得真好。”
“冬梅家的,那孩子从小身子不好,喝药长大的,这几年倒是好了些,长得越来越好了,要是个女的就更好了,男的长成这样子,女气太重,不好。”
“感觉和出去卖的差不多。”
“是像卖的。”
“人家长得好还碍着你了,是不是自己长得丑就见不得人家好。”
“你谁啊?我们说两句不行?”
“我是他表哥,要说出去说,不要在这里嚼舌根子。”
两人强挤出一个笑来,快步走了出去。
李明宇来到苏槐旁边坐下,“这些极品,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这个村子我是越来越不想回来了。”
苏槐:“帅。”
李明宇:“帅什么,只是恰好把脾气往好处发了,我这个人只是喜欢憋着,脾气算不得多好。她们这么说你,你不生气?”
苏槐:“没必要发脾气。”
李明宇:“你真……”
苏槐:“我喜欢直接动手。”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尖叫。
随之而来的是锅碗瓢盆碰撞到地上的叮当声。
李明宇吓了一跳,走出去。
那两个亲戚一个磕在了地上捂着嘴,指缝间溜出一点血,眼泪糊了一脸,另一个头发衣服全湿了,那口黑铁锅晃荡着滚了几圈,原本干燥的地面铺了一层水。
“见鬼了,有人推了我一把。”
“推什么推,我没看到啊?帮不成忙就出去坐着,你再撞上去点,做好的菜都吃不了了。”
“烦死了,三柱你帮她们领着去医院瞧瞧,不要整出什么问题来。”
……
李明宇转过头,看着坐得笔直,容貌昳丽,乖巧的少年,对他竖起一个拇指。
苏槐歪着头看他,“你不怕我?”
李明宇奇怪地看着他,“你是我表弟,而且还救了我,为什么要怕你。而且现在时代不同了,你这么厉害,人都是慕强的,会有很多人喜欢你这样子,更别说你长得还好看……皮肤比很多人都好!”
苏槐听到最后一句,低下头,脚尖微微翘起。
“你倒是和之前没什么变化。”
“我就当你夸我吧。”李明宇靠在沙发上,“我算是知道表弟说的不靠谱是什么意思了,埋棺材的、唱丧念经的还有那些亲戚,左一句右一句,吵得头疼,不满谁的意,一下子又要吵起来。说你这个不对,那个不妥。对了表弟,我有一个问题。”
苏槐:“什么?”
李明宇:“我后来想了想,好像一些电影上说过,死者头七不是要回来看一眼吗?但是你说过了今晚就见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苏槐:“那是有阴神存在的情况,但现在已经没有鬼神存在了。鬼一旦入了冥府,就不会再被放出来了。”
李明宇惊讶,“没有鬼神了?”
苏槐第一次皱起了眉头,“也不对,我倒是见过一个,但祂的状态不对,不像是自然产生的,倒像是被人做出来的。”
4. 第四章
李明宇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苏槐:“字面意思。”
看到他实在好奇,苏槐多解释了一句。
“知道邙九村吗?”
李明宇认真思索,但终究还是一片茫然,“名字好熟悉,但记不得了。”
苏槐:“那亡鬼村呢?”
李明宇嘶了一声,“就是那个一夜间死了一村人,说是连鬼到那都会被吓死的村子?”
“没错。”苏槐揉了揉指尖,“那个神就是从那里来的,长得青面獠牙,三腿四臂,手持一把弯刀,叫皮婆神,不过信徒不在邙九村,而是离这隔了几座大山的阳县,信徒也不知道这个神的真实来历,神很灵验,就拜了。”
李明宇:“也就是说表弟去探过?”
苏槐:“嗯。”
李明宇:“表弟没把这个邪神除了?”
苏槐:“你怎么知道是祂是邪神?”
李明宇讷讷了一句,最后才说道,“从那个村子里诞生的神,应该很凶吧?”
苏槐摇头,“不仅不凶,还是个善神,……斩妖除邪的好神。”
李明宇滚动了下喉结,有点不明所以,怎么表弟说到最后的那几个字像是咬着牙,有股子杀意。
周围好像一下子冷了下来,早春变成了寒冬,李明宇后背留下一圈冷汗,他甚至能想到汗珠是怎么一颗颗滑落下去,骚得他后背发痒。。
苏槐瞥了眼李明宇,收敛了一点气息,揉了揉胸口,在他的视线里,那里似乎不是光滑的,而是有一道透体的刀伤。
“衣服准备好了吗?”
李明宇:“准备好了,爷爷生前穿的那件。”
苏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来吃饭了。”
煮饭的村厨吆喝一声,桌子搬动的声音、碗筷叠起散落的声响,混着饭菜的烟火气飘了进来。
李明宇和苏槐走了出去。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至少苏槐坐下的这桌是这样,几个健谈的亲戚不知道怎么了,一盘热菜吃到嘴里变得馊冷馊冷的,想说几句话,余光瞥到那个漂亮得不像人的孩子,到嘴的话咽到嘴里,和着饭,吞到了肚子里,再也说不出半句。
特别是想谈刚才倒霉的那两个家伙时,心里像敲起了钟,勒着他们住了口。
李明宇倒是没注意到,或者说这种气氛更好,他本就不喜欢和人攀谈,特别是这些三四年不见一次的亲戚,吃得格外香,扒饭的手不停。
只是他注意到苏槐的饭量格外小,只有小半碗,夹完一次菜后就没动筷子,只扒饭,吃完就碗放下。
一双筷子摆放得整齐,头对头尾对尾的,很干净。
吃完饭,不多时天就黑了。
冷白的月光刺破薄纱般的云,露出一抹子圆润的冷光。
亲戚走得差不多,大楼房里就只剩苏槐、李明宇一大家子人。
“我们该走了。”
苏槐说了一句,李明宇打了个激灵,跑到卧室里,拿出一个黑色袋子,跟着苏槐离了家。
李明宇早早打过招呼,虽然大人不知道他和苏槐要去干什么,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不过是去老房子那边而已,出不了什么事。
老房子离这边其实挺远的,到了地方,冷风咧咧直吹,刮得李明宇耳根疼。
新建的房子周围都是房子,四个方向都有挡风的,见不到这么大风,老房子这边却只有一座,孤零零立在广阔的田野上。
风一吹,田间作物的叶子顺风卷出一排浪来,打在红土夯筑的房子上,让它变得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
“钉个架子,把衣服套在上面,我去拿些东西。”
苏槐吩咐一句,独自一人进了房子。
李明宇看他手电不打,手机也不拿,一个人隐入黑暗,想说句什么,最后却化作了一声笑。
“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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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本事可大了,哪还用得着手电,一双眼睛在这里,比我看的都清楚。”
他起身找了把生锈的铁锤、几根铁钉和两节木头,蹲下身子,开始敲打起来。
锈钉令人牙根发酸的尖锐声响随着他的敲击,变得断断续续,在夜色中传得老远。
像是在上演什么恐怖片。
苏槐没有进屋找东西。
重要的东西他都是自己带在身上,香烛、纸钱都在肚子里,把手伸进去就能拿到了。
蝇虎子们把他需要的东西搬到手上,苏槐拿出来,就这么简单。
他不太愿意进入这座房子,积年的灰尘厚厚铺了一层,甚至还长满了白色的絮状物,稍微一动作就飞飞扬扬,落在头发上暂且不说,接触皮肤是一定会发痒发红的。
苏槐躲在门后面,注视着弯腰敲钉子的李明宇,等到他敲完,把锤子放到一边,再从黑色塑料袋中拿出那件棕色网格子毛衣,套到木棍搭成的十字架才拿着东西走了出来。
月光白惨惨地洒下来,这院子似乎不在陆上了,倒像是翻到了水里,拿着一把香烛纸钱的人静静立在一旁。
唇的红,眼角的艳,像一幅美人画,不对,李明宇更觉得像是藏在水下,不需要主动拉人,凡人就能主动把自己憋死的好看鬼物。
这让李明宇记起似乎有这样一个传说,水鬼拉人替死,如果表弟也是水鬼,可能不需要亲自拉人吧……
“怎么了?”
苏槐冷脸,嘴唇微动,明明没有一丝表情,李明宇却看出了点疑惑。
李明宇咧开嘴,“没事,感觉心里暖暖的。”
表弟没骗他,是真的关了那叫人害怕的读心术。
“拿着衣服过来。”
苏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理,转过身,往屋后走去。
李明宇应了声,背着件架在木棍上的衣服跟上。
棕色的网格子毛衣袖口飘动,像在招手。
5. 第五章
屋后是片荒田,枯黄的豆杆像被酸水咬坏的生锈棍子,零星落在田间,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苏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握了一把石灰粉,在角落洒出一个能把人圈住的圆,把另一只手上的几份纸钱递给李明宇。
后者会意,蹲下身子,拿出打火机点燃。
李明宇:“表弟,这是烧给爷爷的?”
苏槐:“烧给孤魂野鬼,让它们不要来打扰我们。”
李明宇:“……”
他不说话了,默默点燃纸钱,胳膊有点发冷。
谁能想到见自家爷爷还要被陌生人围观。
李明宇烧完纸钱,发红的纸灰似乎被什么牵动,转了起来,形成一个小漩涡,白色的烟气分成了四股,向不同方向飘了过去。
可不论动静再怎么大,纸灰也好、白烟也罢都没有超出苏槐洒下的这个石灰圈子,一切都在里面发生。
比如那烟,飘到一半就消失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吃了。
李明宇有种感觉,表弟好像不是好心烧给这些孤魂野鬼吃的,但余光瞟到一边就不想这事,去帮表弟的忙了。
在他心里,表弟还和以前一样,身体虚弱。再想想电影里的那些法师,道术这东西好像并不会让身体变好,反而还会招致麻烦。
这样想着,李明宇脚步就快了些。
苏槐望着跑过来,眼里有活的李明宇,没拂了他的好意,把手中的一块青色石头交给了他。
李明宇掂了掂手里的石头,“感觉比泡沫塑料还要轻,这是什么石头?”
苏槐:“潜英石,用来附身,把它放到那边地上。”
李明宇没有多问,依照苏槐的指示,把这块青色的石头放到了指定位置。
刚转过头,就被迎面撞上的苏槐吓了一跳。
“啊表弟,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苏槐:“那很好。”
李明宇:“?”
苏槐:“待会我在上面招魂的时候,你来叫外公。”
李明宇:“我,我吗?”
苏槐点头,“对,你来。按照刚才那种声音叫,越悲越好,另外,要叫外公的乳名。”
李明宇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好,我来叫。”
好在他记得网络短视频里的人是怎么叫的。
“很好。”
苏槐对李明宇的这种反应很喜欢,这么听话的人可不多了,他就喜欢这样的人。
李明宇:“可是我不知道爷爷乳名啊!”
苏槐:“小水。”
李明宇:“哦……”
月光盈盈,树叶沙沙。
在李明宇的视线里,表弟抓着木架子飘了起来。
用这个飘字并不是他真看到了风把苏槐吹起来,而是一种感觉,苏槐的身体轻柔得如一张纸皮。
这不是李明宇第一次有这种错觉,他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压下这种奇诡离奇的想法。
“表弟是纸皮,那不是画皮吗?我在想什么?”
李明宇喃喃自语了几句,话音刚停,苏槐已经站在了屋瓦上。
黑沉的瓦片更衬得苏槐皮肤白得发光。
只见,苏槐左肩扛着穿上衣服的木架,左手拎住衣领,右手扶住衣腰,站于屋顶中间,面朝北方,身体蜷于衣服之下。
冷白月光下,不仔细瞧,根本不见人,只以为是件衣服生了智,在屋顶上晒月光。
李明宇愣住,直到衣服下,苏槐黑沉的眸子动了下,他才回过神。
扯起嗓子喊道:“小水啊~快回来,小水啊~快回来……”
声音哀哀切切,嘶哑着,如野鸭般让人耳朵不舒服。
这么叫了几声,李明宇也就去了那股生涩,熟练起来,到了后面,犹觉得不够,甚至掐起了自己的脖子,让声音更凄惨几分。
叫得东边枝头鸟雀飞,西边屋舍熄了灯,无端端让走夜路的人心生几分惊惧来。
躲在衣服后的苏槐眯起眼睛,脑袋随着这婉转凄凉的声音摇晃起来,像是听到了美妙的曲子,在享受。
天色一下子黑了,围绕在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下子被掐住了脖子,安静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恐怕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震得耳朵发痒!
李明宇感受到这一点,但没有得到苏槐的指示,依旧没听,声音反倒是越叫越大,到了后面干脆是吼的了。
同时心里也在想:
自家爷爷来看孙子,害怕什么害怕,叫得越大声越好!
恰在这个时候,风动了,像是被憋坏了一般,吹得树叶飒飒,吹得李明宇睁不开眼,嘴巴灌了一口风,堵住了叫喊。
好半晌,李明宇才擦着眼睛睁开,那件熟悉的棕色网格子毛衣张开双臂扑了下来,正正好落在那块青色的潜英石上。
“点火。”
那道鬼魅的身影又出现在李明宇身边,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冷声。
李明宇回头,苏槐果然已经面无表情站在他身边,手上端着一盏造型古怪,纹着蛇形图案的油灯。
端在他的鼻尖,轻轻一嗅就是一股子腥气。
李明宇拿出打火机,最终还是迟疑地问道,“表弟,这是什么?尸油?”
苏槐斜瞥他一眼,“是啊,尸油,我每天晚上都要瞒着爸妈偷跑出去,从市中心跑到城郊的坟场,躲过保安巡查,一个人挖开水泥地,挖出骨灰盒,用里面的粉末去炼油……”
李明宇讪讪一笑,“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苏槐:“这是蛇油,可以让普通人见鬼。当然,你要是不想用这种方法,还有一种更方便的,不用闻这股怪味。只要把你头顶、两肩的火灭了,这样也就能见到了。不过后遗症有点大,会虚弱半个月,还容易鬼上身。”
回应苏槐的是啪的一声,火苗点燃了油灯,让人不太好闻的腥味沿着空气散开,几秒钟时间,李明宇就觉得他要腌入味了。
蛇油味道难闻是难闻,但李明宇果然在它的帮助下看到了,听到了不同。
“放~我出去~”
“天杀的~小鬼,明明长得那么斯文,怎么~蔫坏蔫坏的~”
“那叫白切黑~”
“什么意思~”
“你死得早,我来~算了,麻烦~”
虚弱,拖得长长的语调让李明宇首先把目光投到了声音来源处。
其实他早有预料。
果然,转过头,声音来源就是那个被苏槐用石灰洒出的圈子。
只能站一人圈子,现在站了四个大男人,这几个人像是被一个玻璃瓶倒扣在地上,怎么挤都挤不出去。
老的、少的、青年的,都混在了一起。
少年以头抢地,脑袋却从几只脚下钻出扬起,与僵直的身体作了个对着;老人身着寿衣,一把长胡子搅成了绳,把几个人牢牢捆在一起,灰白的嘴还咬着某个人的屁股;细瘦的青年挤得骨头咔咔作响……
画面太美,李明宇转过了头,他就知道,表弟还是那个表弟。
这是从根源上就扼杀了捣乱的源头吗?
来不及细想,李明宇看到了爷爷。
棕色的网格子毛衣不知什么时候立了起来,一身寿衣的爷爷不伦不类地套着这件衣服。
他的面容、气色和常人无异,微微发黑的脸上布满了细纹,头发相比之前白了许多,一双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残存着泥垢。
熟悉又陌生。
——
那是录取通知刚出的时候。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庆祝着李明宇考上大学,这是他们一大家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妈妈和爸爸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哈哈笑着,高兴到胡言乱语,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都会说上一句,奶奶温和的话语絮絮叨叨,说着一些过了时的嘱咐。
唯独爷爷,没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给他添上土鸡肉、夹上腌菜炒肉,只有他眼睛看向别处的时候,才会偷偷看上一眼,眼里满是欣慰。
他总是这样,不善于表达情绪。
……
最后一次见的场景又浮现眼前。
李明宇没有犹豫,冲上去,结结实实抱了爷爷,那股熟悉的烟丝味儿,一下子钻入鼻子,让他眼睛发了红。
老人眼带笑意,僵硬地拍拍李明宇的肩膀。
苏槐把蛇油灯放在地上,独自一人走远。
几张纸钱捏在手中,细长手指快速翻折,一只只精巧的小船出现在手中,连续折了七只后,苏槐把它们依次按某种阵型排列成错落有致的长条,放在田埂之上。
随后又拿出几张如同镀了金粉的方正纸片,在手中对折、压实,展开后,又由折出的虚线作为参照,翻飞叠折,最后两个拇指错落着向前一抻,向后一拉,往复几次,一个饱满发亮的金元宝就做成了。
“啊~钱!”
“想要~”
“想要~”
“+1~”
“+1~又是什么意思~”
“你死得早,我来~算了,麻烦~”
旁边,那几个鬼被苏槐折出的元宝吸引了,空白的眼中明明看不到瞳孔,但那种浓浓的渴望却能让观察的人一眼看出。
苏槐没理他们,自顾自折着,直到把七只小船都装满金元宝后,他才停了下来。
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桃核,扔到地上,用脚尖扒了一胚子土盖上。
留下一份纸钱后,把剩下的镀金方片和纸钱吞到了肚子里。
几只鬼有点发懵,看得一愣一愣的,长拖半咽的话没了,一时间有些安静。
十多分钟后,李明宇走了回来,眼眶鼻子有点发红,眼中是一种失落。苏槐没有多问,在李明宇准备说什么的时候,转身去了老人那边。
老人看着苏槐走过来,眼中带着愧疚,呢喃了一句,“孩子。”
苏槐从怀里拿出一个纸扎的小人,手脚、衣服都十分精细,宛若真人,唯独脸是一片空白,没有半点五官。
苏槐:“还是不愿意吗?”
老人沉默地点头。
……
一个月前。
太阳西斜,快要落下的时候,苏槐到了村子,找到了外公。
“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老人用硬纸壳卷了几根烟丝,吧嗒吧嗒抽着烟,眼中明显是相信了。
特别是苏槐露了几手后。
苏槐:“嗯。”
老人:“……我有点预感,这几天老是梦到爹妈,连张照片都没照得,早不记得了,哪个想到还会梦见,跟真人一样。”
“你可以先住进这里面。”苏槐把纸人放到桌子上,“你的皮太腐朽了,怎么炼都不能炼成,可以先住进这里,我之后再为你找新的皮。等以后外婆、爸妈、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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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老人手指一缩,眼中的畏惧一闪,下意识说道,“我不想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
苏槐走了,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老人懊恼到心痛,脾气更大了,喝的酒也更多了。
苏槐再一次想到这件事,眼球颤动,黑色的瞳孔像要跳出来。
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苏槐只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语气冷了几个度,“不想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吗?”
老人轻轻一叹,“那次是外公说话不过脑子,我知道小槐你是好心,我是这么多年活够了,不想再活下去了,不是那个意思。……等你外婆快走的时候问问她吧,她应该想留下来,陪陪你们。”
老人的最后一句话让苏槐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微动,“你愿意让我问外婆?”
老人:“外公和你说了,知道你是好心,是我的错。这一个月,我每天就想再找你把话说开……唉,年纪大了,人越老越扯不下脸,想通的时候,人就没了,想说再多都张不开嘴。”
老人说着,上前几步,不甚熟练地把苏槐抱在怀里。
末了语气中带着叮嘱,“就是你这个娃娃说话太让人害怕,以后说话绕着点,要不然会把人吓死。”
苏槐僵硬的身体舒缓了些,他语气带着疑惑,“活下去不好吗?”
老人:“有些人不这样想,你要尊重点他人意愿嘛。你还年轻,应该好好活下去,我就是单纯活够了。”
苏槐还是不理解,但还是尊重了老人的意愿,把纸人收回了怀里。
“我送外公离开现世吧。”
老人点头,问出来了想问又不敢问的那句话,“孩子,你呢,也把自己炼成皮了吗?”
苏槐点头,“从七岁开始,炼了十年,几个月前刚刚炼好。”
老人眼中并没有什么害怕,反而有种担心,不放心地嘱咐道,“孩子,以后不要心善、帮别人暴露自己,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引来了什么道士和尚就不好了。”
苏槐:“我知道,我不会和不相关的人说这些。”
老人:“那就好。”
苏槐领着老人走到了放置小船的田埂上。
李明宇走上前来,和老人站在一起,默默注视着苏槐的动作。
苏槐看了眼纸船,把留下的那份纸钱拿起,拇指与食指捏住纸边,缓慢地撕了起来。
碎屑随着他的动作撒在地上,风一卷,吹到一边。
片刻后一个圆被苏槐撕了下来。
也不见苏槐念什么咒,做什么法诀,只是把这个圆往天上一抛,纸圆与月轮就贴合在了一起。
半晌,纸圆飘了下来,由原先的白色变成了黄色。
苏槐接住纸圆,双手揉捏,本来柔软的纸片像是被晒干发硬似的,轻易就被揉成碎末,洒到了先前埋下桃核的地方。
黄色碎末落到地上,化作荧荧光点,钻入泥土中。
下一刻,一株翠绿幼苗长了出来,顷刻间抽长变粗,拔成了棵三人合抱,粗壮高大的桃树。
苏槐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往后退了几步。
桃树长成后,并没有继续生长,反而把养分供给给了一根树杈,细小的树杈渐渐变得不下于树干粗壮,向着北方延长,刺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隐约间,能从那个方向传来鬼魂的哭嚎。
七艘小船乘风而起,迎风见长,最后成了七艘巨船,金元宝装满了船舱,堆得像七座宝山。
除了苏槐外,所有人与鬼都愣住了。
……
苏槐和李明宇看着船队沿着枝杈走远,直到消失在眼前。
苏槐拾起蛇油灯,吹灭灯芯,对李明宇说道,“把那个圈子擦了吧。”
灯灭,李明宇就看不见那四只鬼,也就大着胆子把圈子擦了。
刚擦了一个角,李明宇就感觉几道风拂过,冻得他脸发僵。
转过头,几片叶子被带起,飘动的方向正是那根指向北方的枝杈。
苏槐站在旁边,远远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明宇走到苏槐身边,“爷爷和我说了。”
苏槐手指蜷起,“什么?”
李明宇:“爷爷说他做了件错事,如果你不见他就算了,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苏槐:“没说是什么事?”
李明宇眼中满是好奇,“爷爷说你有一天会和我说,弟啊,可以现在就和我说一说是什么事吗?”
苏槐轻呼出口气,“等你快死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到时候答不答应随你。”
李明宇当即说道,“表弟说什么我都答应。”
苏槐:“不见得。”
……
某处深山中。
一个人走出了山洞,或许不该叫他人,准确点说是类人生物。
他约莫有着三米高,宽大的骨架上覆盖着一层完美的肌肉,红、青、黑三种油彩涂抹在他的躯体上,宛若异域神魔壁画的图案。
妖异、诡谲。
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发出巨大震动,沉闷的响声,像踩踏在人的心脏上。
他远远看向苏槐所在的方向,一双猩红的眼睛穿透了几座大山,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许久,等到那棵桃树消散了,他才转移视线,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又尖利的牙齿,发出低低的笑声。
6. 第六章
苏槐用黄金船把外公送走的当晚,村子里发生了几件怪事。
第一件事,靠近田边的几家人半夜三更被凄厉的鬼嚎惊醒。
那声音像是有人掐着脖子,尖叫发出的,不像人,几个胆小的拿出香烛燃了一宿,引发了隔壁邻居的不满,吵了一架。
最后还把村长叫去调解。
第二件事,有人晚上走夜路的时候,看到了一棵大桃树。
说不上有多大,但就是感觉很大,一支树干还只往北边伸,骇得那人走着走着踩空掉到了水沟里,刚从坑里爬起来,那棵树不见了,人又掉到了水沟里。
第三件事,村里死了人的李明宇一家,当晚守夜时集体睡着了,梦中,那位穿着网格子毛衣的老人冲着他们道别。
恍惚间,他们还看到了老人身后拉着满当当金元宝的七艘大船,四个高矮胖瘦的人还护卫在老人身边。
李明宇坐在角落,耳朵里听着村子里对这三件事的讨论。
一说是村子里路过了神仙,见不得李家人悲伤,把人接走了,到天上做个神仙。
一说是封建迷信、胡编乱造,巧合的三件事撞在一起,概率问题而已。
一说是苏家要发达了,爷爷这是来报个信,说他们将来要发大财。
……
各种离谱的传言听得李明宇直乐,但碍于性格,他不去接话,只是默默听着。
抬头看看那个传言中的小神仙,小神仙现在一点仙气也无,反而是一脸不爽的低气压。
李明宇移开视线,心想还是算了,不去打趣了。
不然就是触到了表弟的霉头。
李明宇还记得,昨天晚上回来后,表弟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浴室。
水声不停,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李明宇的错觉,感觉表弟更瘦了,而且还白了一个度。
但看表弟的反应,他还是不满意,经常抬起胳膊嗅,一脸嫌弃又心疼的奇怪表情。
因为这事,李明宇洗澡也花了一个小时,连沐浴露都打了三遍。
人群吵闹起来,李明宇循着声音看去,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不靠谱地师还有几个背着长盒、拿着鼓的人。
他们一来就把客厅占得满满当当,把笛子、鼓、镲片什么的拿出来。
虽然昨晚一家子都做了那个梦,但还是决定按照流程走完,甚至还要更庄重一些,把事儿办得漂亮。
可惜想是这么想的,事情却是不好做。
李明宇看着这支丧乐乐队,总算知道为什么苏槐要昨晚招了爷爷的魂,就接着把他送走。
这群人是真的不靠谱。
且不说他们不知道在高傲个什么,说话高高在上,稍微询问几句就不耐烦起来。
最严重的是下午的时候,按照这里的习俗与约定的时间,下午三点吃饭,丧乐带头,一家人头围白布,身穿白衣,送葬到村外再绕回来。
再赶快坐车到坟山上,在太阳落山前把骨灰盒埋下。
可,饭吃完,丧乐的人去哪了?
明明单独为他们点了一桌,结果还是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找人去催才见到人,等赶到山上的时候,太阳早落山了。
一家人脸色都不太好,但又忍了下来。
苏槐对一切都看淡了,站在坟边说道,“这一带做丧乐的人很少,地师都少。”
李明宇有些不解,“他们这么不靠谱,以后不会遭报应吗?”
按理说,这类人对这些应该更有敬畏才是。
苏槐:“不会遭报应。”
李明宇:“为什么?”
苏槐把手搭在李明宇肩膀上。
冷气从苏槐的手指传到李明宇身上,冻得他头皮发凉,霎时间头晕眼花,眼前蒙上了一层淡紫色。
远处的一座座山哀嚎起来,一条条白色的芽钻了出来,密密麻麻片在一起。
它们扭曲着,像一条条白色的蛆虫,挣扎着要从里面钻出。
李明宇凝神一看,这哪里是什么芽、虫,分明是一个个从坟包里钻出半截身子的鬼魂,哭红了眼,咬碎了牙,断肢洒了一地。
一片白骨皑皑,铺得山好像下了场雪。
李明宇脸色一白,在苏槐收回手后,剧烈咳嗽起来。
大滴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苏槐:“错过了时间进入冥府的鬼魂会半埋在坟里,出不去,不会遭报应。只能说他们没有职业道德。”
看着还有些不忿的李明宇,苏槐补充道,“再过几年应该会有更专业的人来办这种事,他们还是这样子,应该不会有生意了。”
李明宇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吧?
再者,李明宇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如果他们做的很多都不靠谱,未来他们埋葬在这里,日子估计不会好过。
这么一想,李明宇心情就好了很多。
骨灰盒埋下,一家人回了村子。
晚上,接着就是诵经,亲人家属跪在地上,每唱完一段经,就换一个地方跪。
由大门辗转到客厅的供桌前。
这一次没有什么不靠谱的事情出现。
几个大人连带着李明宇接替跪在地上,苏槐因为身体原因,刚想接替一段时间就被拒绝了。
这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诵经才结束。
李明宇站起身,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虽然跪的时间短,但他是一个大学生。
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苏槐,刚走过去没几步,心口忽然一痛,人晕了过去。
倒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身体怎么这么弱,这个假期我一定要每天晨跑!
苏槐在李明宇倒下的时候,走上前接住了他,轻松拖着他,扶到了旁边的一间卧室。
把人放在床上,苏槐拉开他的衣服,胸口处是一条蜿蜒发黑的蛇形痕迹,在苏槐的注视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着李明宇心脏的位置又蠕动了一段。
苏槐有些疑惑,但没有慌张。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根缝衣服的普通铁针,沿着发黑的经脉刺入皮肤,沉睡中的李明宇眉头一皱,嘴角开始发白,但随着拇指压下,针尖往上一勾,一条手指长的红色线虫挑了出来,李明宇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苏槐找了个空矿泉水瓶把虫子放入里,虫子很快就蔫了,剧烈的挣扎变得微弱,眼看要死去。
却随着苏槐冲瓶子里吐出的一口气,又再次变得活蹦乱跳,甚至更加凶狠起来,撞在瓶身,发出响声。
苏槐看着这条虫子,沉思片刻,把矿泉水瓶放下,走出门外。
寻了个装满水的铁盆,半瓶地师写碑没用完的黑墨水,三根黄香,以及一块白布。
刚把这些东西拿进来,李明宇也幽幽转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
李明宇低着头,看向胸口处还未消散的黑色痕迹。旁边砰砰响的矿泉水瓶吸引了他的注意,没想到入眼的是一条虫子,把还有些茫然的李明宇吓了个半死。
苏槐:“醒了?”
李明宇:“对,这条虫子是?”
苏槐:“留在你身体里的那一部分。”
李明宇:“那为什么……”
苏槐:“那个降头师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让这条虫子变得狂暴起来,如果不拿出来,你可能有危险。”
李明宇看着苏槐拿进来的东西,“这些是……”
苏槐:“虫子在体外存活不了多久,我现在只能通过它确定降头师的大概位置,再做多点,虫子会死,降头师会受到反噬,但不会直接死亡。本来想等外公头七后再走,现在只能提前。现在需要你画出降头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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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宇理清了思路,有些着急地开口,“就是说不带我一起去吗?”
苏槐:“嗯,虫子已经出来了,你跟我去不安全。还是说,……你对他还有感情?”
李明宇眼神复杂,“说没有是假话,但既然他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这点感情其实很可笑。虽然我很想谈场恋爱,但我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恋爱脑。降头师的传闻我都听过,我和那个人相处时间很短,可也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不从根源上解决,他随时都会找上来,当时听表弟说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决定。”
“我只是担心表弟一个人去不安全,你的身体……”
苏槐:“我的身体很好,不用担心,过来吧。”
李明宇还想再劝两句,但是表弟的态度很坚决,就是不让他去,最后他只能坐到水盆前。
苏槐先是让李明宇点燃三根黄香捧在手中,随后把墨汁铺在铁盆的水面上。
做完这一切后,苏槐走到背后,轻吹了口气。
李明宇左肩像是突然燃起了一把火,随着苏槐的气越吹越大,烧得脸颊发疼,三根黄香在这道看不见的火下以三倍的速度燃烧起来。
一半的黄香变成了将倒未倒的烟灰。
白色的烟似有意识般,尽数钻入了李明宇的鼻孔内,他的意识模糊,思绪被什么牵引着,陷入了回忆,随后闭上眼睛,身体往下倒。
苏槐快速抽出三根黄线,单手扶住李明宇将要倒下去的身子,吹灭黄香火星后,蹲下身子,抵住李明宇的下巴,把三根香插入他的嘴中,轻轻放下李明宇的身体。
说来也奇怪,当那烧了一半的黄香接触到水面,李明宇要倒下去的身体就停住了。
明明屁股已经离了地,站在地上的脚掌都不足半个,但他的身体就这么停住了,好像是那三根加起来还没手指粗的黄香抵在水面支撑住了李明宇的身体。
这么停了会儿,李明宇咬着的黄香动了,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了黄线,在满是墨迹的水面划动起来。
黄香第一次停下,苏槐并没有拿起准备好的白布拓印,反而找了张做手抄报的白纸,放在上面。
墨汁浸透纸面,一个男人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七窍流血,虫豸缠身的凄惨画面出现在眼前。
明明是黑白二色的画面,可画面惟妙惟肖,死时惊恐无力的表情如此真实,连画上的男人正是李明宇都能看得清楚。
苏槐半天没动作,白纸已经被墨汁完全侵染,变成了无法还原的黑,像是一个无法挽回的结局。
把纸拿出,苏槐拍了三下李明宇的肩膀,黄香又开始动了。
这次结束后,苏槐没有另寻纸张,而是用准备好的白布拓印出了那幅男人的面孔。
半长的头发被扎了起来,露出一张还算端正的脸,只是微薄的嘴唇与一双细长的眼睛破坏了和谐感,让男人的五官有种不搭的感觉。
苏槐盯着这张脸看了会儿,又看看还以奇怪姿势“飘”着的李明宇,眉宇间有让人显而易见的疑惑。
把白布放在一边,苏槐拔出李明宇嘴中插着的香,轻松抓起他的身体,平放到了床上。
食指与拇指揪起他下巴上的肉,往上一提,再一放,白色的烟就从他的嘴里、鼻孔里,散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明宇才醒过来,看到了苏槐手中白布里那张熟悉的脸。
“……没错,就是他,赞比。”
苏槐把一个纸人交给李明宇,“如果有人找我,就把纸人拿到他面前,我在上面施了术。”
李明宇接过纸人,“表弟现在就要走?”
苏槐拿起塑料瓶踹到裤兜,嗯了一声。
李明宇:“表弟什么时候订了机票?这个点应该没有公交车了吧。”
苏槐摇头,“我要走阴路,半个小时就能到。”
7. 第七章
“小道长,只要能救我儿子,多少钱都可以!”
江市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室。
两颊瘦得凹陷的白景宏,语气哀切地求着面前的青年。
左凌云扎着一个发髻,一身休闲装扮,微冷的眼眸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浑身都缠满了绷带,仿若十月怀胎的肚子把绷带撑得胀起,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开,流出一地红的白的。
恶臭即使隔着一层被子都难以掩盖,虫噬血肉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我早就提醒过你,现在已经救不了了,等死吧!”
左凌云毫不客气,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像在看个死人。
事情差不多是半个月前,他来医院办事,看到已经在医院住了许久的白川。
正好那时候白景宏也陪在身边,左凌云就走过去说你儿子快死了,被人下了虫子,现在解决还来得及。
结果被白景宏喷了一顿,说什么骗子都来找上门了。
又是半个月,白景宏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他的消息,找到了他,连拖带拽把他带到了医院,看看他的儿子。
左凌云想到这点,又补充一句,“死了之后也不要把骨灰送到我们道观,送到隔壁白塔寺去,让那些大和尚帮你儿子念经超度。”
白景宏脸色一白,“小道长,道长,您救救我儿子,是我不对,没听你的。这不是发现不对,我就找你来了吗?”
左凌云笑了几声,“听我的?我看是医院查不出来,没办法了才来找我的吧?”
白景宏扑腾一声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懊悔,“是我错了,不知道道长的好意。”
左凌云侧身避过,“站起来,你还想折我的寿,逼我答应?”
说完,看着一脸悲切的白景宏,叹了口气,“行了,把你儿子的生辰八字给我。”
“您这是答应我了?”
左凌云:“废什么话,快去写。”
白景宏喜极而泣,赶忙找了一张纸,把生辰八字写上。
左凌云接过,看了一眼,“我其实说得没错,你儿子基本没救了,虫子爬满了,身上可能一块好肉都没有了,除非把施咒的人处理了,不然只能等死。”
白景宏眼中闪过狠毒,“那就请道长找到那个人,剩下的我来处理。”
左凌云摇头,“我说了你们也处理不了,还会打草惊蛇,我要亲自走一趟。”
白景宏:“我这就给道长订机票。”
左凌云:“太慢了,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白景宏点头,想了想,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左凌云,“道长去了暹罗,有什么帮助可以打上面这个号码。”
左凌云随手把名片塞到衣服里,丝毫不在意。
临走前,对白景宏说道,“马上去青阳观请尊开了光的神像放到里面,如果可以,顺便也去白塔寺请尊佛像。另外叫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儿子……防止他疼得受不了,自我了结。”
白景宏点头,把这一切都记了下来,打了一个电话,把事情吩咐下去。
左凌云离开后,直奔青阳观。
刚进入道馆,熟悉的师弟们给他打起了招呼。
“左师兄!”
“师兄好!”
“……”
左凌云面带微笑,一处转角后,偷偷一个人溜到了祖师祠堂。
四处打量了会儿,确定没人,他手脚并用,踩着祖师牌位向上,在某处柱子的暗角拿出了一截食指长的蜡烛。
蜡烛不是白色或红色,而是呈现一种青黑色,带着一种异香。
拿到蜡烛后,左凌云又找到一个白灯笼,悄悄搬了张供桌到了青阳观后山。
准备妥当后,左凌云开坛作法。
供桌上三根大香烧着,飘出白烟,一个黑罐子摆在中间,几叠纸符放在旁边。
左凌云手持木剑,耍了阵剑花,清脆的声音凌厉干脆。
他舞动着桃木剑,用剑尖挑开黑罐的盖子,一股黑烟从里面汩汩冒出。
捏起几张纸符,左凌云默念起口诀。
“尘秽消除,九孔受灵,使我变易,返魂童形,幽魂超度,皆得飞仙……”
最后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左凌云捏起黄符,向前扔出。
嘭的一声,黄符在半空中炸出一道火花,几股白烟升腾。
左凌云看着黑烟从罐子里慢慢爬了出去,向着某个方向走去,松了口气。
“鬼兄啊鬼兄,我送你去往生,你也帮帮我找到阴路的位置吧。小道学艺不精,在此谢过了。”
左凌云紧紧盯着黑烟慢慢消失在某处,眼睛一亮,马上提起桃木剑冲了过去,左手掐法诀往剑身一抹,顺势劈下。
一条半人长的细缝出现。
左凌云提起早已准备好的灯笼,背上一个布袋,钻入了细缝中,他刚钻入不久,细缝就消失了。
徒留一个刚刚赶来气得满脸通红的老道士,嘴里一口一个“孽徒”、“欺师灭祖”地叫着。
不过任凭老道士如何说,这一切左凌云已经听不到了。
阴路上,左凌云提着一个亮着青色的灯笼走着。
灰褐色的空间广阔得看不到尽头,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带着冰霜。
脚下是一片花海,开满了红色条状花朵,冷艳娇贵,但左凌云一眼都不敢看,步子也不敢迈出青光罩住的地方。
这片花海下埋葬着多少尸骨,左凌云并不敢想象。
“走阴路快是快,但太过麻烦,要开法坛、念咒,里面更是危险,要不是怕来不及还不如坐飞机去。”
左凌云嘴上嫌弃,想到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脚步却不由加快几分。
“呜……”
远处,一阵号角的声音响起,由远快速靠近。
左凌云眼皮子一跳,往旁边的土包处跑去,从兜里快速掏出张黄符,念叨了几句贴在自己身上。
青光与人影尽皆消失不见。
铁骑重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整个空间都抖动起来。
几杆旌旗划破了灰褐色的天空,重甲铁骑排列整齐,像一堵高耸的城墙,向前推进。三马车兵和手持长矛的步兵簇拥着一架雕龙盖纱的步撵。
左凌云缩着身子,心里暗道倒霉,怎么遇到阴兵过境。
看这阵仗,身份恐怕不低。
要是被发现了,恐怕就要命丧当场。
左凌云心中祈祷着这支军队快走,但那架步撵好巧不巧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军队行驶的震动声突兀一停,静得左凌云心发慌,右手摸上桃木剑,青筋一根根跳起。
“这不是苏小郎君吗?要去哪,用不用姐姐带你一程?”
左凌云心下松了口气,却又产生了好奇,苏小郎君是谁?他胆子也够大,刚松口气,就侧出个脑袋,看着那边的状况。
步撵旁边,不知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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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时候多了个少年人。
身材高挑,一身现代人的装扮,高高飘起,露出的半个侧脸白皙如玉,眼角上挑的红痕与殷红的嘴唇让左凌云心头一跳,眼睛一时移不开。
“不用。”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左凌云的愣神,左凌云飞快低下头,快速念了几句静心咒,暗道:这什么妖孽,险些着了道!
“苏小郎君应该是要办什么急事,不然在这阴间可一年半载碰不到你几次。既然是急事,能快则快,你一人飘飘荡荡,算不得快。”
最后,那个少年坐上了步撵,军队又开始前进,左凌云伸长脖子,想再看看那个少年。
猝不及防间,那个少年直直看了过来,黑沉的眼睛带着股死寂撞了上来。
左凌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
步撵上,妆容精致,一身古拙打扮的少女顺着苏槐的视线看去。
苏槐:“没什么。”
严薇收回视线,“你怎么还是这样冷冰冰的,这种性格,以后可不会有人喜欢。”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答,严薇幽幽道,“人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你倒是挺招鬼喜欢。”
“老头子前不久说要给你找个鬼,结果比武擂台都摆好了,帖子都发出去了,来了一大半鬼,结果你没到。选亲变成了老登聚会。”
苏槐:“我不谈恋爱。”
严薇轻摇着扇子,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年少不知恋爱好,老时方悔那时心。”
苏槐:“没押韵。”
严薇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不通,这次急得连骨头都卸了,要去干什么?”
苏槐:“家里人被下了降。”
严薇:“这不是好事?用你那手段炼成画皮呗。多少鬼拿着皮来找你,你都不做,不是赶出去就是被你直接吞了。现在有这个机会,怕是不少鬼都期待出第二只画皮鬼呢,男的女的没关系,反正都是绝色。要是把消息传出去,你那个家里人不死,别的鬼都会组团去帮他了解痛苦呢。”
苏槐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严薇:“你不想?”
苏槐:“不是我不想,是他们不愿意。”
严薇看了眼苏槐,“都不是人了就不要尝试和他们共情,你就该狠点心,一家子整整齐齐多好,人嘛,都是这样,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挺诚实的。学学那个皮婆神,把一个村子的人全宰了,转身就成了神,死了的人变成祂的神使,过得可比为人时好多了,我以前遇到的几个还说早该这样了。”
苏槐冷冷看着严薇。
后者不自在地转过头,“好好好,我不说那个皮婆神了。”
苏槐:“我尊重他们的意愿。”
严薇:“随你吧。”
严薇自讨没趣,看了眼前方,“快到了,要不要我帮你装?”
苏槐:“不用。”
说完,苏槐把手里拿着的骨架从胸口处放入,在皮下组装起来,咔吧几声后,苏槐抖抖身体就好了。
严薇:“看多少次都神奇,画皮鬼都这么神奇?”
苏槐:“其实我刚开始学的是纸人。”
严薇:“又骗鬼,学纸人术的那么多,怎么不见他们能画皮的,去吧,门就在那边。”
苏槐道了声谢,走到了严薇刚才指的地方,抬步就消失在了原地。
严薇看了几眼,摆摆手,随行军卒绕了一个大圈,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8. 第八章
暹罗信仰佛教,至少表面是这样的,佛塔遍布每一个地方。苏槐从黑暗中走出,眼前是栋破旧的楼房。
白色的漆面早掉得干净,只剩下雨水冲刷的水痕以及深绿色的藻类爬在上面,密密麻麻让人不适。
苏槐拿出塑料瓶,里面的虫子刚一出来,就朝着某个方向撞,苏槐顺着它指引的方向走去。
……
画皮鬼其实是一种统称,把人皮套在身上的鬼物都可以叫这个名字。
同时,画皮鬼还具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美。
现在这个时代,还存在的鬼物要么是最近刚出现的,要么是积年老怪物。
但无论是老的还是小的,画皮鬼都不曾出现过了。
直到几年前,阴间出现了个行走的少年鬼物,他长得极美,不少强大的鬼物见之念念不忘,想把他掳回家。
可不是被撵走就直接被吞吃了。
强大又美丽,这让阴间的鬼物更加疯狂了。
于是一个传言出现,那个少年就是百年未曾出现的画皮鬼!
某次,一只大难不死的鬼物从那个少年口中逃了回来,带回一段少年亲口说的话。
“我还不是画皮,还没炼好。”
这下,事实证明,阴间的传闻还是可信的,大部分鬼并不是那种只传谣,不信谣的没道德鬼物。
而少年的这句话最后也被改成了,“我已经炼好了,我就是画皮。”
即使少年前几个月才正式把皮炼好,也没多少人关心了,纠结一个时间有什么用,你就说他是不是画皮吧?
是,那就对了!
苏槐对阴间鬼物间的传言并不知晓,也不想知道,他不是那些在人间没有户籍的鬼东西,他有,因此大部分时间,如非必要,他都会待在人间。
如果要问苏槐把自己炼成画皮鬼有什么好处,他可以列出一大堆。
比如:不用睡觉、不用吃饭、永远年轻、永远不死……
唯一的一个缺点应该是需要定时做皮肤护理,毕竟,这张皮他炼了十年,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苏槐从天上飘了下来,塑料瓶子里的虫子开始打转,东撞一下,西撞一下。
路灯下,苏槐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白布,看着前方的几条路,一时间不知往哪里走。
“弟弟是国人吗?”熟悉的语言从苏槐耳边传来。
转过头,是三个女生和四个男生。
苏槐应了声,“嗯。”
“弟弟也是来旅游的?”
“嗯。”
“一个人?”
“嗯。”
对于几人的询问,苏槐都选择了一个“嗯”字解答,只是看着几个人,连几个男生都有点心疼的样子,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好办了。
正打算借口离开,就听一直问他的那个女孩子说道,“弟弟没什么事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场表演,据说是当地巫师跳大神。”
“那叫降头师啦!”
“噫~这个名字还不如叫巫师呢,怎么样弟弟?”
苏槐到嘴边的拒绝化作了一个好字。
七个人就这么簇拥着苏槐走上了一条岔路。
几人的聊天,让苏槐了解到了些信息。
这几个人都是某所大学的学生,学期放假后,约着出来玩的。
因为想出国旅行但是奈何穷,最后选择了暹罗这个离得近又不那么花钱的地方。
几个人做了计划,把每一天都规划得满满,今天是他们在暹罗的最后一晚,几个人听取了旅店老板的建议,提议今晚去见识见识暹罗的特色。
——神秘的巫术。
据说有什么养小鬼、下降之类的,猎奇又神秘。
路越来越窄,树越来越密。
暹罗的气温,即使到了晚上都酷热难耐,蚊虫绕着树间嗡嗡作响,几个人不厌其烦地驱赶着。
“早知道不来了,妥妥喂蚊子。”
唯独苏槐依旧清清爽爽,蚊虫靠近他时就四散逃离,像是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苏槐看着几个人或多或少有些凌乱的衣服,默默拿出一盒药膏来。
“防蚊虫,要吗?”
“要!弟弟,你简直是天使!”
几个大学生都有些不好意思,但蚊虫实在太烦人,每个人都只挑了很小的一点。
随后在手臂和脸上抹了点,刚才还围在身边,聚成一个小漩涡的蚊虫立刻飞远了,效果非常好。
其中一个男生忍不住问道,“小弟,你这是什么牌子的,这么厉害,回国我一定订购几盒。”
苏槐:“自制。”
“难怪。”几人了然,“独家配方就是牛,比那些大牌子厉害多了,如果小弟你以后开店卖这个,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几个人没了蚊虫的叮咬,气氛又热闹了起来,连苏槐都染上了几分人气。
人渐渐多了起来,除了苏槐身边的几个大学生外,还有些结伴来的国人,几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
看样子,这个降头师的表演在当地都很有名,不然不会吸引这么多人,连当地人都来观看。
人越来越多,大半个小时后,降头师出现了。
苏槐有点失望,来的人并不是赞比,而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布满黑色皱纹的脸,一头乱糟糟,绑着五颜六色头戴的男人。
知道不是要找的人,苏槐并没有离开,准备等他表演结束问一问,同是降头师,应该会有联系。
这个降头师非常瘦,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有两个高大的徒弟,帮他把一张木桌子搬到旁边。
接着,在他的指挥下,两个徒弟把贡品依次摆在上面。
一个巨大的动物头骨放在正中央,一个造型骨灰的香炉,几个铁皮盒子。
其中一个铁皮盒子已经打开了,里面是群蠕动的白色小虫,虫腹的黑色队足清晰可见。
苏槐身边的一群大学生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噫,那是什么?”
“很显然,是虫子。”
“用这个表演?”
“你不要告诉我来的时候没了解过降头师。”
“你很懂咯,讲讲呗。”
“咳咳既然这样,那我就大概说说。”
“降头,其实就是一种邪术,用的道具都是些恶心的东西,比如虫子、蛇、蜈蚣等等,据说还有些降头师会挖死人尸体,烧尸油,做一些降头术的配方。”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一定,据说降头师还分白衣和黑衣,白衣比黑衣要友善点,不做那些害人的坏事。”
“那他是白衣还是黑衣?”
“嗯……不知道,能被当地人介绍,应该是白衣吧,而且都来表演节目了。先不说这个,其实最神奇的就是那些降头术了,什么让人爱上对方的爱情降,控制人思维的灵降……”
“真的假的?”
几个人都有些不相信,吹得有些邪乎了,听着让人不寒而栗。
苏槐:“基本没错。”
“弟弟还懂降头?”
苏槐:“知道一些,简单点说就是念咒、驱使邪灵。不过,白衣和黑衣,用多了,晚年都不会好过。”
“这样啊。诶,好像开始了。”
本来还想说几句话的几个人闭上了嘴,紧盯着那位降头师的动作。
这个降头师接下来做的,基本和苏槐概括的一样,跪拜念咒、驱使邪灵。
只见他嘴里念着古里古怪的咒语,闭上眼睛,双手举过头顶,跪拜着木桌上不知名的动物头骨。
咒语的声音变大、急促,像从远方传来,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像两柄锥子敲着胃囊,古怪得让人恶心。
旁边的男生还好,几个女生有点恍惚地听着这咒语,捂着脑袋,似乎被影响了。
“飞,飞起来了。”
人群中,有人叫出了声。
苏槐几人看向那头骨,果然见它从桌子上悬浮了起来。
有个胆大的还伸手在底下滑动几下,结果没有找到机关,那两个徒弟像是见多了,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在意。
几人眼中闪过异色。
这时候,那个降头师突然站了起来,声音高昂,手臂向右边甩去,那头骨也受到了牵连使的朝着右边飞去。
苏槐抬起头,看到了两根线,一根系在头骨上,一根系在降头师身上,两根线的尽头处,是一尊缺了半个脑袋,不时流下黄白浓液,皮肤残缺不全、大着肚子的鬼物。
昏黄的灯光下,降头师的脸忽明忽暗,狰狞地念着咒语,悬浮在空中的头骨随着他的指挥飞上飞下。
古怪的咒语、狞笑的脸孔、飞悬的头骨,荒诞又诡异。
苏槐身边的几人都感到了恐惧,忍不住缩在一起,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不小心蹭到苏槐的手指,冷气直冲脊骨,忍不住叫起来,抱在一起。
苏槐默默退出几步,离他们远了点。
直到这次表演结束,他们才放松下来,嘴里说着再也不来了。
几人左右看看,也准备离开了,刚走没几步,其中一个降头师的徒弟端着几个椰子走了过来。
用不甚熟练的语言说道,“这是……送给你们的。”
几个人还没有说话,苏槐就把椰子推了回去,“不用了,谢谢。”
几个大学生意识到苏槐要说什么,跟着他婉拒了好意,降头师的徒弟脸有点发苦,想再劝,可看到苏槐的眼睛后,不知为什么就闭上嘴,走了回去。
降头师的徒弟走后,一个女生问道,“弟弟,是有什么问题吗?”
苏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应该见过很多骗局,怎么还会相信这种白得的东西没有问题?”
“也,也是。”
苏槐:“以后这种东西少接触。”
“知道了弟弟……诶,人呢?”
几个人四处看去,路上除了他们外,再没有一个人,苏槐就这么消失了。
最让几人后背发凉的是,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正是遇到苏槐的那个岔路口。
有人打开手机,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恍惚间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回去洗洗睡,明天赶早回国!
苏槐并没有跟那七个大学生离开,他用了个魇术,让七个人不知不觉间回到了那条岔路,并附上了几句提醒。
普通人还是不要接触这些东西。
他本人还留在原地,这时候人已经散完了,只剩下他一个。
苏槐看着那个降头师把两个弟子训斥一顿,指着桌子让他们抬回去,苏槐缓缓走过去,在放在地上的盘子里拿了一个椰子。
降头师听到声音,转过头,没想到还有人在,他打量着苏槐,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暗芒。
表面上不动声色,枯槁的皮肤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抬起手,示意让苏槐尝尝。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个热情推销着家乡食物,却不知道怎么表达的古怪老头。
苏槐举起椰子,在降头师越来越大的笑容下……把椰子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声闷响后,降头师的脑袋流出血,椰子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里面满是刚才铁皮盒子里的白色小虫,混在清凉的椰汁内扭曲着身体。
苏槐拿出一块白布,展示在他的眼前,清冷的声音在降头师的心中响起,“认识这个人吗?在心里回答我,我听得懂。”
……
“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左凌云无奈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人,对面的这个人偏偏是个哑巴。
之前,他在阴路上遇到了阴兵鬼卒、步撵主人、不知名的少年后,心中更觉得这阴路就不是人走的,快捷通道太危险了!
短短时间就遇到了这么多事,他不确定那个美得妖异的少年有没有发现他,虽然鬼卒之后走了,但他不敢赌,把性命放在他人手中。
说不定那少年是在故意逗猎物,先给他希望,让他放松警惕后,戏谑着从暗处出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这些长得好看的鬼物就是这么恶劣!
青阳观的师傅们经常告诫他,让他不要被骗了,这些鬼物总会装作一副纯良的样子,欺骗他们这些老实人。
左凌云深以为然,当即在腿上拍了几张神行符,速度提了不止一个度,用极短的时间到了地方,木剑一劈,从阴路离开,回归现实。
不过他运气实在不好,到的地方不仅没有人,还是处深山老林。
周围都是浓密的树林,蚊虫绕着他嗡鸣个不停,还有几声野兽的嚎叫从远处传来。
左凌云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森林中,要走出去,光靠步行,恐怕要走一晚上。
现在太晚了,走阴路耗费的精力比他预料得还要大,他现在没那个精力开坛寻找那个降头师,一鼓作气把他消灭掉。
准备寻个安全的地方先对付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在林间乱转了会儿,脑袋被叮了几个大包,左凌云突然看到了一个人,他觉得是自己运气来了,老天爷看来也觉得他太苦逼了,派了个人来解救他。
左凌云走过去,吓了那个中年人一跳,费了好半天力,借用翻译软件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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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致是:
我是来旅游的,一不小心迷路了,想在你家住一晚,明天就离开。
会支付住宿费。
好在这人识字,能够明白左凌云的意思,可是偏偏他说不出话,是个哑巴。
用一些不明所以的手势来表达意思。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他知道左凌云的意思,但是左凌云不知道,双方沟通不上。
左凌云不懂手语,而且看这人的手势,左凌云也觉得这不是什么手语,倒是像某种古怪的手诀。
而且中年男人还不断啊啊叫着,更让左凌云头疼,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对着手机说道,“如果你答应我借宿就点头,不答应就摇头。”
中年男人看看手机里的翻译,点了下头。
左凌云松了口气,“太好了,遇到个好人。”
中年男人笑了笑,在前面给左凌云引路。
“这地方阴气很重啊!”
左凌云嘀咕道。
他跟着中年人坐在一条船上,发动机的轰鸣声响了起来,螺旋桨带起水花,推动着小船前进。
几棵高大的棕榈树把月色与星光遮住,雾蒙蒙一片,浑浊的水面上,枯叶与浮木随着波浪飘荡。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油腻奇怪的味道。
船上,左凌云与中年男人都没有说话,显得很安静,左凌云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五六分钟后,小船到了岸边。
中年男人率先上了岸,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友好地看着左凌云。
左凌云冲他笑笑,并没有把手搭上,一个轻跃,跳到了岸上。
中年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挠挠头,脸上是极力隐藏的尴尬。
左凌云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被眼前一排排屋舍吸引了。
他原以为中年男人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想到这里竟然存在一个小型村落。
类似傣族竹楼的设计,上层住人,最下层却是空着,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
此时的屋舍早已经没了灯火,除了他和这个中年男人外,周围没有一个人。
这个点已经凌晨,有人睡下不是什么问题,但左凌云就是觉得奇怪。
还是一开始那个问题,这里的阴气太重,重到不正常了。
“啊,啊。”
中年男人的声音把左凌云的思绪拉了回来,左凌云赶紧跟在他身边,朝着村落里面走去。
“还要走多久?”
左凌云把手机翻译拿给中年男人看,后者啊啊叫了几声,指着前面。
左凌云故意会错意,指着另外一栋,“你说这栋啊。”
说完装做迫不及待的样子,一个翻身跃到了楼上,不顾中年男人还啊啊叫着,一把推开了门,径直来到床前。
里面睡着一个女人,左凌云刚要探探鼻息,女人就醒了过来,一脚踢向左凌云。
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语言,但左凌云明显能感到其中代表的愤怒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
左凌云尴尬地道歉,逃似地跑了出去,顺便把门轻轻关上。
“对不起啊大叔,是我太急了。”
左凌云举起手机翻译,向中年男人道歉。
后者也是被气得不轻,左凌云诚恳道了几声歉后,他才消气,指着左凌云啊啊叫了几声,继续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左凌云都没做什么,乖乖跟着。
中年男人却是没骗他,让他住的地方就是刚才指的位置,只走了几步路就到了。
左凌云进入屋舍,里面虽然有些简陋,但被收拾得很干净,大晚上的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还能有这种环境,他已经很幸运了。
“感谢大叔,我就住这一晚,明天就走。”
左凌云又对中年男人道了声谢,把他送到了门外,就在要关门的时候,一面镜子不小心从左凌云的口袋里掉了出来,砸到了中年男人的手上。
“不好意思。”
中年男人没在意,弯腰把镜子捡起来,放到左凌云的手上,转身离开了。
目送中年男人离开,左凌云敲了敲镜子,“不会坏了吧。”
说完他就摇摇头,法器哪有那么容易坏的。
“手上没有烧伤,炼邪术的人可扛不住这面镜子的灼烧,看来真的是我多想了,可能这个地方就是单纯的阴气重,唉,早知道就和二师傅好好学风水了,这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地势造成的。”
左凌云关上门,仔细想想那个男人,除了出现的地方有点古怪,长得眼睛细长点,嘴唇浅薄一些,五官有点不和谐,其余都没有什么问题。
应该是这的人大多是这种长相吧,想多了。
左凌云把木剑、镜子和布袋放在一边,整个人大字瘫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短短几个小时,耗尽了他许多精力,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去寻找那个降头师。
只是……
睡着睡着,左凌云越想越不对。
第一次感谢时,男人似乎听懂语言时的笑容,进入陌生房间后,没有追来,只是在楼下等待的男人……
按理来说,表现出这种性格的人,不应该最怕麻烦到别人,会第一时间就阻止自己吗?
为什么他不追上楼,只在下面等自己呢?
左凌云睁开眼睛,把桃木剑、镜子与布袋重新背在身上。
“难道一开始就中招了?”
左凌云仔细回忆着,终于想到了一开始那让他感觉到的奇怪味道。
如果从一开始看到的都是幻觉,那就说得通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悄悄绕到窗户前,手撑在窗沿就要翻身离开。
谁知手刚一碰到窗边,搭在外面的手指就碰到了某种滑腻的东西,甚至还带有某种刺痛感。
左凌云赶快把手甩开,从布袋里拿出两片柳叶,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青光一闪而过,窗外的夜色在左凌云的视野里看得一清二楚。
余光扫向窗沿,他吸了口气,总算知道刚才摸到的是什么了,是一只只红黑色的蜈蚣!
数不清的蜈蚣交缠在一起,姜黄色的步足紧紧抓着粗粝的木板,慢慢往上攀爬。
由于数量实在太多,一部分蜈蚣不得已爬在同类滑腻的背上,一不小心就掉下许多,砸在地上溅起尘土。
奇怪是,这一切看在眼里,耳朵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出现。
左凌云确定,的确从一开始就中了幻觉!
左凌云看得头皮发麻,但还是提起一口气,眼中流露一抹坚定,向窗外冲了出去。
9. 第九章
这地方很怪,普通人看不见的世界里,阴气与煞气交织在一起,像张网,把一切东西都包在了里面。
苏槐按照得来的消息,深入山林,穿过树林后,来到了这里,脚边是一条漆黑发臭的死水。
与岸边相接的界限是一串化不开的浓稠泡沫,像是癞蛤蟆身上的疙瘩,某种动物的趾骨横叉在上面,嗡鸣的蚊虫绕着圈。
死水的中央飘着几朵头发,白里带着红色线状物的头皮随着泡发了的浮尸一上一下,时不时露出发黑见肉的黑色鼻骨。
苏槐的两只瞳孔动了起来,黑点迈出腿,跑到了眼角的位置。
苏槐叹了口气,“进去吧。”
微微张开嘴,两只胆小的蝇虎子跳了进去。
现在他的眼中没了瞳孔,呈现一片虚无的白色,漂亮得更像一个假人了。
苏槐迈出一步,越过这条需要小船接送才能过去的死水。
虫蛀的木台边停放着艘生锈的小船,发动机后面是几具头顶在上面的浮尸。
苏槐扫了一眼,朝这个村寨里走去。
这座村舍在从外表看来破旧荒废了许久,发白的朽木支撑不住屋檐,压塌下来,和着枯枝败叶混在一起。
阴气越来越重了,还伴随着一股死气。
苏槐用脚尖拨开黑色的泥土,露出下面混着碎玻璃渣的一层石灰。
白色的无眸眼睛穿过压塌了的小屋,苏槐清晰看到了里面存在的东西。
这是一片养尸地,每一处房子都是一座小坟,里面的主人就是一只只行尸。
不过,这些行尸有点不同,不是用秘法操控,是用虫子。
目光扫过一间房子时,苏槐停顿了一下。
这具女尸不知道为什么走出了房间,直愣愣站着,像是在送客又像是在迎客。
而在这具女尸的不远处,散落着一些砍得浆汁四溅的蜈蚣,触角与步足抽动,还没有死绝。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从不远处传来,苏槐走过去,从草丛中拾起一个黑色外壳的手机。
苏槐划开接听按键。
“臭小子,别以为不接电话就没事,你现在在什么地方,祖宗的青烛这么多年就剩一根了,你说拿走就拿走。你拿就拿,我们也不说什么,好歹你搭个梯子啊!灵位上全是你的脚印!”
“臭小子装什么哑巴,说话啊!”
苏槐把手机拿离耳朵,轻轻说了一句,“他应该已经死了。”
对面一时没了声音,接着是阵剧烈的咳嗽。
苍老的声音一改之前的咆哮,变得醇厚淡然起来,“小友是谁,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槐:“手机是我捡到的,人不见了。”
“……小友是在什么地方……”
对面话还没说完,苏槐就挂断了,随手关了机,又放在草丛里。
苏槐没太在意这件事,从身体里拿出了一些东西,其中包括那面两指宽的小鼓。
把用不到的东西放到衣服口袋,拿着小鼓与装着虫子的塑料瓶走向了女尸。
……
“怎么到处都是虫子!和尚,你真没带错路?”
左凌云顺手挑飞一条从树上掉下来的蜘蛛,忍不住抓住前面的那个和尚。
和尚是个俊俏的,光着双脚,身上仅仅围着块黄红色的布,露出半边结实健壮的身体上画满着浓重艳丽的油彩。
他的身高异常高大,左凌云要和他说话都得仰起脖子,怕他听不到。
“没错,我来的时候就是往这个方向,再坚持坚持就能逃出这个降头师的老巢了。”
左凌云闻言,算是松了口气。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左凌云下定决心,手持木剑冲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陷魔窟,对方做好了一切准备。
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心里暗道一声倒霉。
侧身撞在地上,闷着头滚了几圈,肩膀撞在木栏上,左凌云才停下来。
撑着身体站起来后,左边屋舍那面被蜈蚣身体染成黑红色的墙倒了下来,解体而成的蜈蚣交替着冷黄色的步足快速向他攀爬而来。
左凌云想往河边跑,但是不由想到刚才的那个女人,既然都是幻觉,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师傅经常说遇到危险要向死而生,容易走的路多半是陷阱。
左凌云一直觉得这句话帅得很,现在也正对上这种情况,木剑上的青芒一闪,他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每扑过来一条蜈蚣,都会被他的木剑斩成两截,掉在地上,沾上土,抽搐着死去的身体。
手上被咬开几条口子,却因要握紧剑身,留下丝丝血迹,衣服不知何时划开了,但他已经顾及不了。
好不容易跑出那一地的蜈蚣群,他奔逃在树林的黑土地上,脚下忽然伸出一只手臂,把他绊倒在地上。
胸口被碎石梗得生疼,一身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彻底混满了污泥。
黑色的土皮因为他的滑动,掀了起来,露出里面的石灰与玻璃渣。
养尸地!
左凌云脸色一白,慌忙撑着被划破的手掌起身,两只手臂突兀窜出,环抱着他的后脑勺,往下揽。
左凌云想哭,他觉得自己好惨,刚出阴路,身上又累又倦,想找个地方休息,没想到撞到陌生邪术师手上,按着师傅的经验逃命,结果进入一片养尸地。
他现在法力消耗一空,应该是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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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凌云闭上了眼睛,下一刻,肩膀被一只大手带了起来,他睁开眼睛,发现抓住自己脑袋的两只手臂被一只健壮的手臂像折筷子一样折断,咔吧一声清脆的声音。
“没事吧?”
“没事?你……和尚,你怎么会来这里?”
左凌云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身影,刚想发出对他身份的疑问,思绪恍惚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来这里等一个人,本来还苦恼怎么接近他,没想到遇到了一个好容器。”
左凌云丝毫没听到和尚像打量一件物件地评价他,反而说道,“你也是无意间闯进来的?既然知道路,我们快走,如果能逃出去,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和尚满意,“那就这么说定了。”
左凌云心下微松,看到和尚轻松把几具从地下钻出的尸体撕成两半,血肉飞溅了一地,连自己的脸上也溅上一些,紧紧跟在了他后面。
时间回到现在。
左凌云与和尚已经离开了那处养尸地,但又到了一片毒虫区。
好在,和尚说马上就能成功逃离。
只要能逃出这里,给自己一点时间恢复,左凌云心想一定要找个时间,回来报仇。
左凌云向远处看去,透过有些雾蒙蒙的空间,突然看到张熟悉的脸。
“等等和尚。”
“怎么了?”
“是个前不久我遇到的鬼物,他似乎和阴兵有些交情,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他,我们现在肯定打不过他,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其他路,不然马上就要和他撞上了。”
和尚顺着左凌云的视线,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可是他就是我要等的人,我们不能逃啊。”
左凌云:“?”
“什么你要等的人,你不是说自己是误入这里的吗?”
左凌云疑惑地偏转了下脑袋。
“等等,和尚你怎么头上还有头发,……你们寺庙还允许你们在身上涂这些东西?”
一只巨大粗糙,除了掌心还有血肉包裹,五根指头都变成了冷白骨爪的手按在了左凌云的脑袋上,在他刚说完话,微一用力,嘎嘣一声,把他的脑袋转了180°。
“和尚”温和地笑着,露出一排细密尖锐的牙齿,“我带你逃了出来,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和尚”提起左凌云的脑袋,连带着他的身体悬在半空,风吹过,他的身体左右晃了晃。
“不好意思,我的手艺没他好,可能会有些疼。为了不被发现,我还要藏得更深一点。”
说着,“和尚”的另一只手伸向左凌云的后背,尖锐的骨指刺破了他的背脊,往下缓慢地切割着。
带出一连串噗嗤噗嗤血肉分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