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VIP】 ……
王夫人犹豫, 对上夏枢的眼神后,咬了咬牙,似是做了决定:“其实我也不知是谁掳走的她, 只听那些人说要带她去京城, 当时我藏在树丛里不敢出声,他们走后就赶紧来这里求助。”
“夫人是何时与阿姐分开的?”夏枢走进花园,接话问道。
“六月十六, 我记得那晚月亮很圆,眉子与我带着侯爷正在休息, 那些人就追来了, 眉子为了救我,就跑出去,把追兵引开。”王夫人神色有些怔然。
夏枢不置可否, 继续问道:“那些人可有说为何要抓阿姐?”
王夫人垂下眼, 摇头:“没说过, 所以没法判断是谁。”
夏枢点头:“按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城。我先着人在京城查查, 看能不能查到蛛丝马迹。”
夏枢也没多留,和阿爹打声招呼,就回了书房写信。
晚饭时, 夏枢想着王夫人已不再遮掩装疯,便请她一同用饭,被她以身体还有病气, 不宜过给旁人为由拒了。
饭后, 夏枢想起阿爹下午的话,不由得走到阿爹阿娘的房门口。
“我想去寻眉子了!”夏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叹气道:“之前要去王都救小枢, 不方便带着她,以为待在侯府会比外边安全,才让她去找亲生爹娘,哪成想侯府会这么快出事。现下平远镇和绥远镇兵力充足,又有王衍、元州坐镇,小枢安全不用担心……眉子那边没有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我陪你去。”夏娘的声音响起:“说来,我对眉子到底有些愧意。”
夏海怜惜道:“当年初见,你脸上,手上,头上,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都红肿溃烂,布满水泡,大半辈子我就没见过那么严重的烧伤,更别提其他暗伤。你已为她做了能做的一切,莫要自责。”
“当时是不是吓到你了。”夏娘笑:“你那个时候温厚阳光得像个没经历过世事、随时会被人蒙骗的傻大个,感觉不太经吓。”
“是有些。”夏海也笑:“然后第二反应就是,这小姑娘得多疼啊,也不知哪家的,怎么会受如此大罪。”
“后来看你伤的到处都是,却把怀里婴儿保护得完完整整,照顾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就觉得你只是表面冷冷的看着凶,实际上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就忍不住想靠近。”
夏娘声音带着笑意:“然后就半辈子都栽我身上了,是么?”
说着,她叹了口气:“其实对你,我才最心有所愧。可惜十几年已经错过,说什么都来不及,只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早早的相识,然后我来等你……”
“不是说过不提这个了么?”夏海无奈:“寻和等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有你在心里,日子并不痛苦难熬,只是担心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再受初见时那么重的伤。”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也只希望你少受些苦,哪怕我们相遇很晚,只要你平安如意,我也会很满足。再者……”
夏海道:“我们还有接下来的时间呢,眉子的事情解决了,小枢这边应该也尘埃落定了,到时候你想回安县,我们就去那里定居。不过我除了带孩子和做饭外,没什么长处,可能需要你多包涵一下。”
“噗嗤!”夏娘笑出声来:“好啊,不过小枢不会再偷偷哭鼻子吧。”
夏海想起夏枢,也是笑:“现在大了,也嫁人了,可能不会再哭。如果是小时候,那准得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他和眉子,总是相反的。”夏海叹道:“眉子表面软和,骨子里偏执,一旦钻牛角尖,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感情极端,爱恨常在一念之间。他是表面硬气,心里很软,习惯去包容理解别人,然后难免被辜负、受伤害。”
夏海说起一件往事:“他两岁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我带着他路过东原郡某个县,当时大旱,河沟干涸,村子里除了每家每天可以从乡绅家的水井打半桶水外,其他地方找不到一滴水。路过时,水囊已经空空,缺水情况下,没有人家愿意分出水给一个成年大汉,没过多久,我便渴晕过去。再醒来时,是在一家乡绅的客房里。据说他不知怎么的摸到了人家的后院里,话都说不清,路也走不稳,见到村里人排队打水,就眼巴巴凑上去,要么伸出两只小胳膊帮人抱桶,要么眨着眼睛看着人笑,别人看他眼生,不耐烦推倒他,他就抹一下眼泪,换一个人凑。后来乡绅家老太太得了下人通报,知道有这么个陌生小双儿和一只瘦骨嶙峋的狗进了院子,过去问情况,才从他口齿不清的话里知道他阿爹睡着了,梦里要水,他想给阿爹弄水喝。老太太见他才两三岁就很有灵性,想收养他。我那个时候怕生计一直不好养不活他,也怕再经历一次类似晕倒的事情,他不像那次那般幸运,只是被人推倒驱赶,而不是捂了嘴掳走。饥/荒年,缺水短粮,人们见到一陌生幼儿,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想着干脆把他给那家,起码富足安定,有活下去的机会。当时已经一个人出了村子,实在是舍不得,又偷偷回去,想再看看他,结果就听到他在声嘶力竭地哭,要阿爹,明明最开始他都被点心哄住了的。”
夏海眼中含泪道:“那次他哭了很久很久,抱着我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连我找地方生火做饭,都要我抱着。后来想一想,就觉得对他不住,那么小的年纪都在想办法救阿爹,而我却想的是不要他,把他给别家。他年纪太小,可能不懂表达,但从来调皮爱笑的人哭成那样,肯定也是伤透了心的!”
“之后就想哪怕再苦,也要努力养活他,遇事做决定的时候,尽量和他商量,不要再伤到他的心。”夏海笑:“每次外出找你,他都是极力支持,后来眉子说他会偷偷哭,我才晓得他的心是真的软,不想我这个老父亲伤心遗憾。”
“你们两个是心软对心软,你想着他,他也想着你。”夏娘笑道:“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有你的气息。他足够幸运,遇到了你,你也把他教养成了他亲生阿娘与我一直希望他有的模样,自由、鲜活、仁爱、包容……我心里很庆幸,他亲生阿娘在天之灵,想来也会如此。”
“不过……”夏娘微叹:“阿爹阿娘终究不能陪他一辈子,他已经长大,很多选择该他自己做,路也该他自己走了!”
夏海顿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但有些迟疑:“王夫人是褚源养母,她的事情不太好把握处理的度,我想着离开之前不如我们帮小枢处理了,这样哪怕后续有问题,褚源不高兴,也可以推我们头上,不影响他两人的感情……”
夏娘摇了摇头:“小枢聪明,王夫人的问题他不会察觉的比我们晚,选择按兵不动,可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道:“这事看着不好办,但与小枢未来可能遇到的其他事情相比,只算微末小事。婚姻想要长久走下去,两个人的处事态度就得摆在明面上,你来我往的磨合,相互理解与包容……小枢的未来,不知要与褚源如何磨合,趁着我们还能为他兜一部分底,不若把事情都交给他来处理,一是提升他的理事能力,二是给褚源摆一摆态度,三是看看褚源反应,将来也不会叫小枢在大事上吃了亏。”
夏海沉思,觉得挺有道理,他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想好了当即拍板:“那王夫人的事情就由小枢去处理吧。”
说干就干,当即站起身来,往门口处走:“时间宜早不宜迟,既然小枢这边的事情暂时用不着我们,我去和他说一声,今天晚上准备,明日就出发去京城寻眉子。”
说着话,他打开了房门。
然后脸上就是一愣:“你怎么在外面?”
夏枢眼睛酸涩、鼻子通红地立在门口,泪光朦胧地看着他:“阿爹!”
夏海一顿,明白他怕是已经听到了谈话。
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来了就进屋,傻站在外面也不怕凉。”
然后侧过身,将他拉进了屋。
夏娘听到声音,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到是夏枢有点意外,不过视线对上那双眼泪滚滚的眼睛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要流金豆豆了么?”她调侃:“你阿爹刚刚还说你长大了,不会哭了!”
夏枢顿觉羞耻,红着脸快速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嘟哝道:“我没哭,只有阿姐才会哭!”
这下夏海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们姐弟俩是商量好了私底下相互拆台么?”
夏枢尴尬地左顾右盼,嘟哝:“以后不要再像去王都那样冒险了,也不要再受那么重的伤,要惜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以后阿娘还要你照顾与陪伴呢。”
“还有阿娘……”夏枢看向夏娘:“燕国公府虽然权势正隆,但圣驾回京,形势如何谁都无法预料,国公府届时未必适合投靠。我在京里有座三进的宅子,阿爹知道在哪里,你们到时可以去那里落脚。宅子里住了一些读书人,或许有些武艺,但大概不怎么精深,我再安排三十人给你们带去京城,平日里听你们差遣,有事的话护卫你们的安全。”
见夏海一摆手似乎要拒绝,夏枢神色平静地道:“如果不带我安排的人,那就不要去找阿姐了,留在平远镇陪我,帮我照顾崽崽吧。”
夏海:“……”
夏娘:“……”
等夏枢走了好久,夏海都还在震惊中:“这是小枢?”
夏娘:“……是你的双儿。”
“这个小兔崽子!”夏海回过神来,气的胡子都快歪了,“怎么和大人说话的,还会威胁老父亲了,谁教他的!”
想了想,又道:“他懂事乖巧的很,肯定是褚源做的坏榜样!”
夏娘:“……”
果然老父亲眼里,崽子再大,都是小的,干了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一定是别人带歪的。
这样护崽的情况下,还说能把小枢送给别人?
夏娘笑着打趣:“那可要好好收拾一下褚源了。”
夏海登时一噎,看到她狡黠的眼神后,没忍住笑了:“然后他爹娘晚上托梦来找我?”
夏娘想象了一下场景,顿时也跟着笑。
“那还是算了。”她乐不可支:“我怕褚熙把小枢拐走,你装都没法装,要跟着一起淌金豆豆了!”
夏海:“……”
…………
永康十九年八月初八,阿爹和阿娘带着三十名侍卫,离开平远镇,前往京城。
夏枢则一边写信给京城催进度,一边看顾着崽崽们。
然后就在八月十一这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让他震惊之下失手打碎了书桌上砚台的信——南巡队伍已归京,但永康帝李倓,南巡途中驾崩了!
第312章 【VIP】 ……
几日之后, 皇帝驾崩的邸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李朝,伴随其一并传遍大江南北的还有对皇帝死因的猜测。
有说是圣驾被劫,皇帝忧惧之下病倒, 南巡途中劳累过度, 加重病情,最终药石无医,重病而世。
也有说是皇帝南巡途中到处搜罗美女, 成日沉迷酒色,荒淫无度, 掏空身子, 中风而死。
其中流传最广的猜测是二皇子李茂为皇位下毒弑父。
李茂之前就有为太子之位杀兄的传言,弑父流言一经产生,便被认为是李倓死因的最大可能, 迅速在市井中传开。
然后没过多久, 整个李朝就都传遍了。
当然, 外面议论的再沸反盈天,夏枢也没心思关注。自知晓李倓驾崩, 他的神经就紧绷起来,注意力全放在了北地战场上。
八月十八,中秋刚过没几日, 北地军果不其然的遭遇了一场大败。
消息传到平远镇时,人们才意识到皇帝传出死讯,朝局动荡, 前线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顾不得再议论皇帝死因,全都紧张地盯着战场。
然而接下来的十来天,京城消息乱成一团, 北地也未有好消息出现,几场小战,北地军皆失利,被迫后退,让出之前从异族人手里夺回的李朝地盘。
“京城那群当官的脑子都被驴踢了么?”元州看到最新战报,终于憋不住了,破口大骂:“打仗的重要关头公布皇上驾崩的消息,他们怎么不干脆把北地送给异族人。若不是京城离的远,我非把他们全绑了扔到前线去,一群只会拿俸禄、拖后腿的废物。”
夏枢本来也气的不行,李倓死了那么久,死讯也不在乎再拖上一段时间,现在公布,打击北地军士气,不是敌方卧底的话,脑子跟有病一样。
不过元州这么一骂,他的火气倒散了些。
“韩大人、沈太傅、长公主、还有……国公等,很多宗室大臣都反对!不过……”夏枢顿了一下,忍不住去打量元州神色:“李茂想尽早登基,没管反对的声音,直接在朝会上宣布并昭告天下了。”
元州抓住了他的目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在褚源眼睛未恢复前,我是一心只做李朝纯臣,拥护先皇正统,但别说我后来因你改了拥护对象,就算未改,拥护了先皇继任者李茂,现在这个情况,他既昏庸,我拿了俸禄,就不会对不起李朝,对他的昏庸会照骂不误!”
夏枢:“……哦!”
怪不得燕国公动不动就和李倓、李茂、长公主争执呢,这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元州犹不解气,哼道:““所以你也别指望我对褚源客气,他哪怕最后能成事儿,若脑子不清楚,我也照样不会放过。”
夏枢笑了:“你什么时候客气过,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懂这俩字是怎么写的么?”
元州:“……”
夏枢叹了口气,不与他玩笑了,正色说道今晚寻他的目的:“二哥,你给大哥……还有他,写封信吧。若京城乱起来,让他们先保重自己。”
元州一愣:“京城会乱?是褚源与你说什么了么?”
“不是!”夏枢摇头,说道:“是我推测的。”
旁人不知李茂没有杀兄,夏枢是知道的。
李茂是李旭之死的最大获益者,大家就都认为是他杀了李旭,实际上李旭之死与他无关,是褚源安排红雪刺杀的!
李旭死后,李茂身为李倓唯一的皇子,只要再等几年,把身体已被酒色掏空的李倓耗死,就可以名正言顺即位。弑父不符合他的正当利益,很大可能与杀兄一样也是假的。
现在眼看着李茂要即位,京城却传出他弑父杀兄的流言,且不过短短半月时间就传的李朝上下皆知,很明显是有人出了手,不想让他正常即位。
至于谁不想让他即位……
褚源现在忙于振奋北地军士气,驱逐异族人,无暇顾及京城皇位谁去坐,其他的宗室皇亲血脉离的太远,只有……李留、还有李茂与阿姐所生的儿子!
后者现在不到三岁,前者的话……
夏枢皱眉。
李留曾为了解药承诺保护阿姐,但转头就把阿姐扔进火场,差点烧死。表面温和孱弱,实则心思恶毒,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都干。他与李倓一脉也有仇,如果有可以让李茂不顺的机会,他大概不会放过。
不过闹得李朝上下皆知的能力,他应该还没有。
所以到底是谁呢?
夏枢不由得沉思。
不过不管是谁,有一点夏枢很肯定,对方既已出了手,还闹出大阵仗,就不会半途放弃。
“你明早去军营前把信写了给我,我明日着人给阿爹、阿娘送信的时候,一并捎去。”夏枢道:“李茂下个月底就要办登基大典,在那之前,京城很可能会出事,所以要快!”
元州听到他给夏海夏娘写信,却没有给燕国公府人写信的意思,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我一会儿就写。”
兄弟两个聊到这个话题,气氛便有些沉默。
不过干坐着相对无言不是夏枢的风格。
沉默了两息之后,他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去婴儿房换景璟,他也累了一天了。二哥这些日子忙着练兵以及巡防,天天早起晚睡,想来也累了,晚上别熬太久,早点休息。”
等离开书房,夏枢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不懂二哥沉默的原因,只是他没办法对国公府毫无芥蒂,只能装作不懂与不在乎。
回婴儿房的途中,穿过庭院,夏枢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夏枢。”王夫人自厢房廊下的暗影里走出来。
“你二哥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她声音幽幽地道:“我等你等了好一会儿呢。”
见到王夫人,夏枢并不吃惊。
他手提纱灯,望向稀疏星光下庭院里张牙舞爪犹如魑魅魍魉的草木暗影,没有看她,也没问什么事,说道:“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开,前线士气溃散,战事不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平远镇距离前线不远,他要抓紧练兵、巡防,倘若王爷他们未能挽回士气,前线被突破,他带着平远镇也好应对。”
王夫人顿了一顿,说道:“现在这情况,我也很忧心,毕竟洵儿……和王爷就在前线,刀剑无眼的……咱们女人和双儿不能去打仗,光忧心派不上用场,我听说城外的寺庙很灵验,就想拉你明天一起去拜一拜,万一神佛听到咱们的祷祝,保佑他们顺利一场,咱们也能心安一些。”
夏枢这才转身看向她。
廊下昏黄的灯火让她的表情不甚分明,夏枢盯着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好。”
到婴儿房时,花花和圆圆已经吃过奶了。
景璟守在边上,哼着从奶娘那里学来的小曲子,哄两个小宝贝睡觉。小家伙们丝毫不知外界的纷乱与世间的烦恼,瞪着黑碌碌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时不时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把景璟萌的心都要化了。
听到开门的动静,一大两小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见是夏枢,两个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度,胳膊腿开心地挥舞起来,咿咿呀呀伸着胳膊要小爹抱抱。
夏枢看着他们依赖亲近的模样,心中闷气一下子就没了,快步走近,露出笑脸,挨个亲亲抱抱举高高,把两个崽崽逗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都笑成了弯月,小手小脚扒拉着他,一个劲的争着抢着往他怀里钻。
夏枢没办法,只能一手抱着一个,在榻上坐下。
他看向景璟,问道:“你明日有事么?”
“都是日常那些杂事,没什么要紧的。”景璟在他旁边蹲下身,一边轻拍襁褓里的小家伙,一边问道:“怎么了?”
“明日我要与王夫人出去一趟,你帮我守着两个孩子。”夏枢道。
景璟瞬间挺直身体,神色警惕:“她……”
“我知道。”夏枢没让他说下去,低头看向怀里两个慢慢放松下去,眼睛也缓缓合上的小家伙,声音放轻:“明日说不定就有结论了。”
景璟还是不赞同,他扫了一眼两个孩子,也放轻声音,说道:“那也不能以身犯险。你想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如让你二哥安排几个人陪她一同去,倘若她敢行恶事,直接把她抓起来,或处置或留着王爷回来再说,反正不能让她好过了。”
夏枢忍不住笑:“然后呢?”
景璟一愣。
夏枢低声道:“褚洵还在前线掌兵,以命搏杀为王爷效力,为北地太平而战。他亲爹已死,阿姐失踪,只剩王夫人一个亲人。不说他素日与我关系很好,就算是仇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他阿娘。”
还有一句话,夏枢没说。
倘若王夫人真对他行了恶事,留着等褚源回来处置,又能如何处置呢?
届时有二哥和褚洵在,势必要褚源在王夫人与他之间二选一。选择维护夏枢,处置王夫人,褚洵可能会与褚源离心,追随褚源的人恐怕也要心凉上几分;选择对王夫人轻拿轻放,安褚洵的心,二哥不会接受,夏枢这里理解但也难免心凉。
怎么都不是一个好的处理办法。
“她既冲着我来,事情就由我去解决吧。”夏枢道:“已经拖的够久了。”
景璟知道他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心意,只好道:“那你多带些护卫,还有你二哥那里也要打好招呼,以防万一!”
“我知道。”夏枢笑了一下:“有孩子在,我怎么都会注意安全,把事情安排好的,你别担心。”
…………
第二日一大早,夏枢和王夫人用过饭就坐上马车,带着十来个护卫,一起出了城。
城郊山上的寺庙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寺,日常只有普通百姓会过去拜,所以香火虽然没断,但也不算旺。
山路没正经修过,崎岖不平,非常不好走,俩人在路上就花了一个多时辰,到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寺庙里人不多,两人在大殿里上了香,捐了些香火钱,就退了出来。
“听说寺里的菊花茶不错,清火明目,不如我们去后院尝尝,倘若好的话,和师傅要些带回去。”王夫人道:“源儿眼睛虽说已痊愈,但毕竟伤了好多年,平日里还是要好好保养才是。”
夏枢看着她的脸,没有反对:“好!”
第313章 【VIP】 …………
夏枢答应, 立马就有小沙弥有眼色的上前,请两人去后院厢房。
夏枢淡然谢过,抬脚往后院走去, 十几个侍卫腰挎长刀, 谨慎地打量四周,寸步不离。
王夫人扫过他平静自然的脸,又掠了一下他身后威风肃穆的侍卫们:“你和过去相比, 变化挺大的。”
“杀过异族人,见过仇人的血, 遭遇过死里逃生, 除去过异族王室,经历与见识多了,人自然就不同了。”夏枢笑了笑, 侧头看向她:“夫人和过去相比, 倒是没什么变化。”
王夫人捏着手帕的指头一紧, 垂下眼。
之后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沉默的喝茶, 沉默的用了寺庙提供的斋饭,沉默地下山。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王夫人拿出一盒点心:“我瞧你中午没怎么吃, 就找寺院后厨要了一些桂花糕,味道挺不错的,你尝尝。”
说罢, 不等夏枢开口, 就掀开车帘,探身叫了车门口的侍卫来验毒、试吃。
夏枢淡淡地看着,等侍卫依照流程试吃过后, 报告无毒,王夫人才遮了帘子,取出盘碟,将点心摆放上去。
“吃几块填填肚子吧!”王夫人将盘子举到夏枢跟前,示意他用一些。
夏枢眼睛轻扫她的表情,捏了一块黄绿色的糕点,在手中捏了捏,轻扯嘴角:“你确定要让我吃?”
“这还有假么?”王夫人放下盘子,笑了一下:“糕点就是看你中午没怎么动筷,专门为你准备的。你……”
对上夏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突然就撑不住那口气,脸皮发抖,喉咙灌铅,张了几次嘴,想继续说下去,都没成功。
夏枢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手中糕点轻轻一掷,扔回盘中:“夫人没发现么?你不适合伪装,特别是在我面前,无论是装疯还是装热情,只要我盯着你,你就没办法自如表演。你的心不愿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王夫人嘴唇抖了抖,想要继续脸上带笑,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反驳回去,但脸皮僵硬,试了几次都笑不出来。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表情就彻底变了,眼神几乎喷火,恨意让一张脸都扭曲了:“我怎么伪装得了,你亲生阿爹害死侯爷,却没人在意,所有人都护着你,连眉子都说你是无辜的,不让我怪你,也不让我拿你的命去换她,但你算哪门子的无辜,父债子偿,你的罪孽一辈子也洗不清!”
“而且,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王夫人眼中含泪,咬牙切齿道:“像你这样的,就该去死!”
夏枢脸色兀地沉下来,冷冷道:“我不是褚源,也没生过你,不会无视或者惯着你那些没脑子的行径。有些话你在我面前最好别出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王夫人登时气得脸皮涨红,手指指着他,却说不出来话!
“不说燕国公不会杀侯爷,就算他会,与我有什么干系。”夏枢冷声道:“我一没吃元家的米,二没享元家的福,连名字都是平民老夏家给起的,你叫我一个和他只说过两句话,什么都决定不了的小双儿替他一个权倾朝野,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拨弄权势的国公爷担责,算什么道理。”
“如果我一个姓夏的都要为他姓元的行事负责,你阿爹王长安害死褚家太子妃和褚三爷的事,你是不是也要担责,死上一百次才能偿还罪孽?”
夏枢厌烦透了这种把他当软柿子捏的行径,他二哥那个元家正宗嫡次子还在王府呢,也没见王夫人敢对他说一句狠话!对着他什么狠话都来了,不过是下意识觉得他好拿捏,想要欺负他罢了。
他冷笑一声:“你张口就说燕国公害死了侯爷,这话,你自己信么?你难道就没想过二皇子?”
王夫人脸色正忽青忽白,闻言身子一僵,手指捏紧帕子:“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都怀疑过的,是吧?”夏枢丝毫没有遮掩恶意,刻薄道:“以你有仇当场就报的急性子,若确定是燕国公杀了侯爷,你怎么可能不嚷嚷的到处都是,天天催褚洵褚源为侯爷报仇。你一会儿装疯,一会儿又不装了,一会儿不想搭理我,一会儿又跟我套近乎、装热情,策略没有章法,行事混乱无序,摇摆不定,把一桩简单的报仇拖了那么久。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王夫人脸色有点白:“你周围全是护着你的人,你养父待眉子有恩,我不想伤害他,在等机会,等他们一个个离开,才拖久了……”
夏枢嗤笑:“你着急救阿姐,又想为侯爷报仇,却连之前的经历都不敢告诉大家,还装疯认不出来褚洵,只紧扒着褚源……你这辈子一颗心都在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你怎么可能认不出褚洵,在他与褚洵间选择褚源,除非你没法坦然面对褚洵。”
“你为何不敢坦然面对褚洵?”夏枢没让她回答,自行答道:“因为你怀疑他阿爹淮阳侯的死可能和二皇子有关,而你们的藏身处,是你告诉二皇子的……”
“你胡说!”
“你别再胡说了!”王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大声道:“是你亲生阿爹,是你亲生阿爹害死的侯爷!”
“是么?”夏枢冷眼看她:“燕国公为何要害死侯爷?”
“因为侯爷和他政见不同。”王夫人攥紧帕子,虽然脸色灰败,但还在咬牙坚持,大声道:“他要害死侯爷,叫褚源没有依靠。”
“过去褚元两家有血海深仇,他都没对侯爷下手,叫褚源无依无靠。现在误会解除,褚源也无需依靠侯爷,他反倒对侯爷下手,这个理由,你能说服自己么?”
夏枢懒得和她再掰扯,直接问道:“二皇子发的故作深情的寻找阿姐的布告,你看到了,还给他递信了,对么?”
之前他也怀疑过燕国公,后来解除怀疑倒不是二哥说的那几句话,而是李倓驾崩了。
六福突然给一个无父无母又富贵的人求随心解药,夏枢当时还以为是给李倓求的,得知李倓早已去世,再结合燕国公与李茂争执,李茂突然晕倒,回到京城之后,不顾前线战事,不听宗室大臣阻拦,迫不及待地公布李倓驾崩,他要登基的消息,夏枢恍然明白过来,中随心的是李茂,且他已慌乱不安得趋近疯魔!
想通这些节点之后,谁杀了侯爷就一目了然了!
燕国公领着兵,多次顶撞皇帝和皇子,还私藏皇帝押作人质的褚家三人,不说李倓父子,就是夏枢在李倓父子的位置上,哪怕知晓燕国公忠心耿耿,也得心里犯咯噔!
如果换做夏枢,他可能也会杀了侯爷,嫁祸燕国公,放走两个女人,让她们把燕国公杀了侯爷的消息传出去,彻底激化燕国公府与褚家、褚源的矛盾,叫燕国公除了拥护李茂,再无退路。
倘若王夫人在抵达平远镇那日,就表现出恨极了夏枢的模样,告诉众人是燕国公杀了侯爷,夏枢不会怀疑什么,后续只会认为她被骗了。但她装疯卖傻,不认褚洵,褚源褚洵都走后,她不装了,却依旧不肯提侯爷是怎么死的以及阿姐被抓前后发生了什么,夏枢就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参与了什么,不敢去面对,也怕褚源和褚洵查出真相。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听完夏枢问话的王夫人面无人色,心如死灰,像极了第一日出现在平远镇的模样。
“眉子想念担忧孩子,洵儿正在领兵打仗,我想着二皇子怎么也该忌惮些,应该不敢对褚家不敬,对眉子不好,所以才……”她喃喃。
夏枢心道那是正常情况下,李茂当时中了随心,眼看褚源眼睛恢复又在北地打异族人获胜,自己这边各种不顺又被燕国公顶撞,不安之下哪还有理智可言。
再者,李茂也不是个在意国祚之人,哪里会管北地战事如何。不管,就不会重视褚洵。
压下心中难言感受,他问道:“阿姐是被二皇子抓走的么?”
王夫人表情麻木,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侯爷让我们先跑,他垫后,引开追杀的人之后就去找我们。我和眉子在前面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手里抓着一块燕国公贴身侍卫才配的令牌。我们带着他,想去找洵儿,刚到北地,就遭遇了另一波人,他们把眉子抓去京城,要我来平远镇助他们的人对付你。”
夏枢心道怪不得王夫人就算心里有怀疑二皇子,也要说燕国公而不是别人害了侯爷,原来是侯爷死时手里有“证物”。
“令牌呢?”夏枢想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留给眉子了。”王夫人眼眶通红:“被抓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那些人说是只要我帮他们拿到你的项上人头或者两颗眼珠子就会放了她,但亡命徒的话哪里做的准,我怕她被带走会立即没了命,虽然知道那令牌可能没用,但想着万一呢,万一提供个机会保她一保,也是有效的,就塞给她了。”
夏枢心情顿时很复杂。
王夫人不管选择对错与否,待一双儿女的心确实爱到了极致。
不过……
夏枢眉头一皱,取他性命可以理解,取他眼珠子算什么?
“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么?”夏枢想不通,暂时压下疑惑,接着问。
王夫人看着他,一颗眼泪掉下来,之后的泪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奔涌而出:“我虽然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但也只是想通过恨你以减轻愧疚和后悔,从没想过取你性命,眉子也不会允许。可我若不听他们的安排,这辈子都可能再也见不到眉子了。”
话音落,马车就突然停下,外面瞬间响起了刀剑相击声和惨叫声。
“王妃莫要出来,有宵小偷袭!”车门口传来侍卫急报。
“我早上离开房间的时候,留了信在桌子上。”王夫人擦了一把眼泪,垂下眼,不敢去看夏枢:“我会尽全力求他们留下你性命,直到你二哥或者褚源把你救回去。倘若未能保下你性命,待确定眉子安好后,我就随你而去,给你陪葬!”
“哦,你说的信是这个么?”夏枢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信封。
王夫人一愣,待看清是自己早上放在房里那封之后,整个都慌了:“怎么在你那儿,你二哥和褚源看不到信,谁来救你?”
夏枢看着她惊到煞白的脸,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就没想过若我出事,我二哥和褚源看到信后,褚洵和阿姐会陷入什么境地?”夏枢问她。
王夫人脸皮一僵,眼神有一瞬茫然,显然,她根本没考虑过。
“我二哥是个行起事来不管不顾又爱连坐的性子,会和他们不死不休。”夏枢道。
“褚源那里,之前他父母的死还可以说是你不知情,无意牵扯进去的。褚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你又是他名义上的养母,他压下仇恨,只想与你做个陌生人。若我因你出事,新仇旧恨一起算,你就是他杀父杀母杀妻的仇人。他不可能放过你。褚家的坟他不会掘,但鞭你的尸,不让你进褚家的坟和祠堂轻而易举。洵儿与他从小感情深厚,他不会牵连,但隔着仇恨,洵儿不可能再得他信任重用。至于阿姐,除了我阿爹,没人会拼命护她,褚源恨极了的情况下,很可能会直接送她给我陪葬。”
“洵儿可以打仗,他要仰仗洵儿,只要洵儿护着眉子,他就不敢拿眉子怎么办。”王夫人嘴唇抖了抖:“你太自信了……”
“一,他眼睛恢复后,和褚洵之间就不是仰仗关系,而是相互扶持关系,他的扶持者不止褚洵一个,我二哥也是其一;二,褚洵才十八岁,他有将帅天赋,但距离拥有让人忌惮的权势能力,他还差的太远,你夸大了他在阿姐的事上能起的作用。另外,为了褚洵好,我劝你类似的话以后都烂到肚子里,永远别再出口;三,是不是自信,你自己不都经历过么?侯爷曾经为了保你,可是直接把亲生女儿送去和褚源换命的!褚家血脉出情种,你应该最深有体会才是。”
王夫人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想要努力说些什么,却没能成功,泪水瞬间犹如雨下!
“褚霖!”她捏紧手帕,捂住心口,痛哭失声。
夏枢见过她偏执疯魔、高高在上、呆愣麻木等各种样子,还没见过她剥离了戾气躯壳,露出脆弱的样子。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竟有些坐立难安,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道:“先别哭了,今日事过去再说!”
王夫人一向不愿在他面前折面子,刚刚失态也只是被戳中痛楚,心里突然崩溃,没控制住。
马车被人从外面狠狠地砸了一下,惨叫声和剧烈晃动感让她清醒下来,收了眼泪。
沉默片刻,她抿了下唇,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让你出事。”
她看着夏枢的眼睛,似是下了某个决心,说道:“眉子想的不多,以为是你亲生阿爹杀了侯爷,但就是如此,她也没怪过你,还让我不要听那些人的话,被他们利用来伤害你。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和她没有关系。所以,你若活着回去,不要怪她,如果可能,还请你安排人,继续找她,把她救回来。”
“我会的。”夏枢这个不会拒绝,他道:“我们从小一块长大,虽然有过龃龉,但感情不是假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顿了一下,她又道:“给二皇子写信那事儿……”
“我不会告诉别人。”夏枢懂她的意思。
王夫人摇了摇头,垂下眼,沉默两息后,却道:“等一切安定下来后,告诉褚洵和眉子吧。”
夏枢有点没明白:“你不是……”想瞒着么。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夫人下一个动作打断了——王夫人竟伸手来扯他的腰带。
夏枢头皮发麻,赶紧一把摁住腰带,往后退了退:“你干什么?”
“他们足有四五十人,你的人太少了,抵挡不了多长时间。”王夫人眼中含泪,咬了咬牙:“我们换了衣服,我再戴个幂篱,他们应该认不出来。你喊个侍卫过来,骑马带我往前冲,把他们引走!”
夏枢:“……”
见夏枢一动不动,她有些急了:“你不是说你不能出事么?”
她扯开车帘子,叫夏枢看外面:“你瞧瞧他们有多少人,你的人根本打不……啊!”
她惊的瞪大了双眼,看着马车外,一脸的恐惧。
只见山石凌乱的山脚下,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遍地,但却不是夏枢这边的人,穿着装束她很熟,是那些要对付夏枢的人。
而夏枢这边的人,也不是早上出发时仅有的十来个侍卫,而是密密麻麻,可能有几百号人,或许上千,也不知何时出现的,正将那四五十人堵的死死的,进行单方面的围猎与屠杀!
领头屠杀的,是她早上才在饭桌上见过的,声称会去军营待一整天的元州。
此时的他,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一颗狰狞的头颅就嗖地冲出人群,鲜血淋漓地向马车飞来。
王夫人惊叫一声,吓得丢掉车帘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夏枢的视角没看到那颗头颅,但王夫人的表现他看到了,也听到了什么东西砰地撞地的声响,空气中有浓烈的血腥味散开。
他眉头皱了皱,隔着车窗帘大声问道:“二哥,不用留活口了,还需要多长时间?”
元州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传过来:“好了,这就送你回去!”
与此同时,马车外几声惨叫过去,彻底安静下来。
马车里的两人都没说话,片刻后,车前传来动静,马车动了动,是刚开始驾车的侍卫在调整方向,说了句:“王妃坐好。”
下一刻,马车便哒哒行驶起来。
哒哒的马蹄声中,屠杀的地点越来越远,血腥味也越来越淡,但王夫人依旧惊魂未定。
“你早就知道,还私底下做了筹划。”她目光惊疑又忌惮地看着夏枢。
“我说过,你不是个擅长遮掩的人。”夏枢道:“不止是我,阿爹阿娘、二哥景璟都看得出来你不对劲,猜到你目标可能是我。”
“还有褚源,这次他去前线,把二哥留在平远镇保护我的安危,临行前,他与我说,只要谁对我不利,不管其身份关系如何,不用报于他,允我二哥全权处置,格杀勿论。”他看着王夫人的眼睛,说道:“我猜,他可能也猜到了,不然不会交代这么一句。”
王夫人脸色发白,一下子瘫坐在地。
“只是,我不想让他与褚洵关系变坏罢了。”夏枢望着小桌上的桂花糕,说道:“他生来便没了爹娘,从小你待他不好,侯爷也因愧对阿姐,对他虽然关心但不甚亲厚,唯二待他像亲人的就是舅公和褚洵。”
“舅公年纪大了,陪不了他多长时间。褚洵与他兄弟相处十几年,感情日积月累,不比旁人家的同胞兄弟差什么,褚家血脉凋零,如果不出岔子,他们之间会是相互信任与扶持一辈子的关系。我不希望他变成孤家寡人,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些他可以信任、依赖的家人,所以才跟你走这一趟,说了这许多话。但这不代表我会全无防备,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二哥那里,我是以局势混乱,城外可能不太平的理由让他埋伏此处,护我一程的。他虽然可能猜到偷袭的人与你脱不了干系,但没留活口就没有证据,他顶多态度不好,应该不会牵连太多。所以你要是想明白了,此事就此揭过,对外也不要提。”夏枢道:“不然叫他抓住把柄,他不会放过你、阿姐、还有褚洵的。”
王夫人愣愣地看着车窗,想起元州杀人时眼中的狠厉,还有那颗被他砍飞的冲向她的鲜血淋漓的人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紧紧抱住双臂。
“还有给二皇子写信的事儿……”夏枢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道:“你既然好好的,以后还是由你跟褚洵和阿姐说吧。”
第314章 【VIP】 …………
回到王府时, 天已经黑了。
景璟守在婴儿房里正心神不定,听到门外动静,赶紧出门去看。
夏枢洗了澡, 换了衣裳, 去了身上可能沾染的血腥味,此时头发微湿,拎着灯笼而来。
“没事吧?”景璟上下打量他。
“没事!”夏枢笑了笑:“他们睡了么?”
景璟松了一口, 回道”“吃了奶,刚睡。”
“今儿他们一整天没见到你, 许是想你, 睡之前哭了一会儿,怎么哄都哄不好,还是我拿了你的衣裳过来包住他们, 他们才止了哭, 睡了过去。”景璟帮夏枢打开门, 顺口说道。
夏枢心里瞬间一软,放轻脚步走到婴儿床旁, 蹲下身,仔细看两个并排睡在一起的小家伙。
果不其然,胖胖的带着窝窝的小手紧紧抓着他昨日穿过的外衫, 黑碌碌的眼睛此时闭着,长长的睫毛一揪揪的黏在一起,白白嫩嫩、长得颇似他与褚源的脸颊上, 淌着些许泪痕, 看着有些可怜。
一时间,夏枢心里再多的浮躁情绪都没了,只剩酸软。
伸手轻抚两个小家伙的脸颊, 某种暖暖的情绪慢慢萦绕心间,柔软干净又温暖舒适,叫夏枢整个轻盈起来,内心的疲惫也逐渐散了。
低头在两个小家伙的脸颊上亲了亲,夏枢拿帕子沾了温水,轻柔地给他们擦去泪痕,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们稚嫩的睡颜,看了很久。直到丫鬟来唤晚饭准备好了,才站起身,轻声嘱咐奶娘们守着,与景璟去了饭厅。
晚饭元州没回来,两人一个提心吊胆了一天,一个神经紧绷了一天,都有些乏了,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用了些,便叫人收了起来。
夏枢见景璟神情也有些疲惫,在他要开口时,说道:“你照顾孩子也累一天了,晚上早点休息,明日起来,我们再聊今天的事。”
景璟仔细打量他神情:“今晚我陪你睡?”
夏枢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失笑。
他摇了摇头:“不用,二哥不允我出马车,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都是他解决的。”
现阶段的他,就是真看到了血腥场面,也不会恐惧到睡不着觉。况且那些人还是要取他性命的敌人,死了,他只会睡的更安稳。
不过王夫人和他不一样,下午的杀人场面她还看到了,也不知今晚会不会怕。
想到王夫人,夏枢倒想起一件事:“马车里有一碟桂花糕,你着人热一下,再取些我带回来的菊花茶,一并给王夫人送去。她下午受了惊,晚上又没吃饭,吃些糕点垫一垫,再喝点菊花茶,也能睡个好觉。”
景璟想说大晚上的喝茶,怎么睡得着。
不过猜测夏枢只是随口说说,没多想,点了点头,去办事了。
夏枢则是又回到了婴儿房,洗漱过后,在婴儿床旁边的架子床上躺下,一边想着是谁抓了阿姐,一边思考着京城局势,直到更鼓敲了三下,才有些睡意。
第二日夏枢很自然的起晚了。
吃过厨房给他留的早饭,去找景璟,才晓得元州昨晚一夜未归,早上回来用了饭后,就去了书房。
“昨晚没睡?”与景璟一到书房,夏枢就瞧见了元州眼下的青黑。
元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夏枢本来还有些没所谓,被他盯的时间长了,难免心虚。
“我昨晚也没睡好。”他赶紧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试图装可怜。
元州视线落在他眼下,顿了顿,终于开了口:“做噩梦了?”
夏枢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担心阿姐。”
元州沉默,半晌,严肃说道:“虽是如此,但下不为例!”
他一向是个急性子,和夏枢吵起来过不止一两次,在夏枢面前几乎没什么兄长威严。这么释放兄长威压,郑重又严肃地说一件事还是第一次,夏枢感觉应该是触到了他的底线,自是不敢不应,忙道:“她之前助过我,这次她帮人劫我,算是两清了。之后她若再对我出手,我不会心软的。”
阿姐被人绑了,下落不明,他不可能真的让二哥把那些人全杀了,不留活口的。
而留下活口,审问阿姐被谁绑了,自然而然就能问出王夫人在劫他的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夫人的事根本瞒不住二哥,所以昨日早上夏枢就求过二哥,若王夫人对他下手,就装不知道,放过她一次。
二哥当时没应,现在看来,是态度松动了。
元州道:“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话!”
“那是自然!”夏枢见他应了,立马露出笑脸,拍了个马屁:“谢谢二哥,有你真好。”
元州却没笑,他手指摸索着桌上的信封,没看夏枢,良久,声音有些无力地道:“小枢,我就是个这么霸道的人,家人是底线,谁触到底线,我都不会放过。你养父是个和善的人,把你教导的温善宽和,可能不喜欢我这样,但这是从小养成的性格,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
声音里浓浓的疲惫感与失落感,让夏枢都有些愣住了。
他反应过来后,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靠近了,小心翼翼拉了拉元州的袖子,询问道:“是我哪里不小心伤到你的心了么?”
“我没有不喜欢你的。”夏枢慌忙摇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保证道:“我很喜欢你的,有你做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和人谈判时,有你在,我的底气都足了很多。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所有男人里,除了阿爹和褚源,我就最喜欢你了。”
元州努力压了压嘴角,想把笑容压下去,结果没成功,只好掩饰性的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假装不太信地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夏枢赶紧点头,星星眼望着他:“和王夫人谈判的时候,你没看到,我说话可硬气了,这都是你给我的底气。当时我就想着,世上真没比二哥更好的哥哥了,没嫌我事情多,还愿意为我出头,做我的后盾,我真的太幸福啦。”
元州嘴角忍不住都要咧上天了,赶紧手撑下巴,手指捂住嘴,勉强掩饰住自己的得意与开心。
“不过……”夏枢顿了一下,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试探性地道:“我有时候也怕给二哥带去麻烦。”
“哪有什么麻烦。”元州神色一展,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夏枢却不认同:“就说今次这件事,虽说褚源同意,但如果真要二哥为我出气,处置了王夫人,岂不是为二哥结了褚洵这个仇敌。”
“还有几年前我救褚洵落水,二哥为我出气,直接将褚洵踹进水底。他当时没出事罢了,若出事,岂不是为你结下侯府死仇!”
见元州神色一正要开口,夏枢摇头:“侯府是弱势,褚洵是未长成,但很多时候位卑者想要报仇也没那么难,不过一个机会而已。届时二哥如果像阿姐一样因我出事,我怎么能原谅自己。”
“我不会出事。”元州皱眉,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你知道谁抓走夏眉了么?”
“嗯。”夏枢说出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名字:“是李留。”
元州和景璟同时一愣:“李留?”
“你如何确认是他?”元州正色起来。
夏枢没回答,而是问他:“二哥,你昨晚可有审讯出来什么结果吗?”
元州脸瞬间沉了下去,摇头:“三个活口,一个咬碎后槽牙上的毒/药自尽了。剩下两个所有刑具都上了,除了招供王夫人是他们的助手外,什么都不肯说。今早趁着牢里放饭,咬舌自尽了。”
“与上次袭击我的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倒是一样的不怕死。”夏枢若有所思。
“我推测背后主谋就是同一个。”元州道:“两伙人从武功技法,杀人手段以及后续自尽的操作来看,就是同一批培养出来的死士。背后主谋很可能是第一次没成功,就来了第二次。”
“你提到李留,是觉得他是主谋么?”元州很敏感。
夏枢点头,把昨日王夫人告诉他的消息说了出来:“那些人要王夫人拿我的性命或者两颗眼珠子去换阿姐。”
“性命也就罢了,为何要眼珠子?”元州不解:“不过,这与李留有什么关系?”
景璟反应倒是很快,立马想到了一件往事:“小枢哥哥曾经挖了李留阿爹的眼珠子!”
“对。”夏枢努力压下回忆里手指挖人眼球的不适感,说道:“除了他,没人会提这么个莫名要求。所以背后主谋很可能是他,阿姐现在也很大可能在他手里。”
元州顿时气坏了:“他还有脸了!他们父子俩勾结异族人掳走你,他阿爹还趁机喂你毒/药,如果不是你反击成功且足够聪明机敏,现在可能连命都没了。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凭什么报仇。”
“他若会掰扯这些,就不会勾结异族人掳走我了。”夏枢无奈道:“有的人是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元州无言。
想了想,他提出个疑点:“他之前没有财力、物力,被册封留王也才不到一年时间,按理说培养不出来什么得力手下,他那些不怕死的死士哪来的?”
“不知道。”夏枢摇头,进而苦笑:“这些个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为了解药,承诺会把阿姐护送到京城,结果看阿姐独自一人又没身份背景,直接夺了解药,把阿姐迷晕扔到火场里。他就是个没有底线的坏种,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我现在很担心阿姐可能会遭遇危险。”
第315章 【VIP】 …………
“不会的。”景璟见他不安, 赶紧安慰:“李留虽然是个没底线的人,但从他娶我继母的女儿,意图拉拢我阿爹来看, 他也是个有权力欲望、极为现实的人。眉子姐姐现在是侯府嫡女, 李茂的准侧妃,身后还有个领兵打仗的弟弟,早已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是的身份了。李茂但凡追求利益, 对她生出利用之心,都不可能取她性命。”
“另外, 小枢哥哥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景璟道:“李留此人, 哪怕与小枢哥哥无仇,见到眉子姐姐也不会放过。一是眉子姐姐曾被他意图杀害,现今突然有了依靠, 他不可能不忌惮;二是他阿爹杀害宣和太子, 侯府又站队王爷与宣和太子, 和他天然为敌,有机会的话, 他自然会出手对付出身侯府的眉子姐姐。虽然我不明白他现阶段怎敢如此明目张胆,但眉子姐姐的事不能怪你头上,你莫要有自责。”
夏枢心里好受了些。
冷静下来, 想到景璟的话,他也察觉到一些怪异:“正常来说,哪怕有仇, 他现阶段应该都不敢对我和阿姐动手才是。”
李留没什么根基又为人谨慎, 善于蛰伏,正常该像过去那样,先蛰伏起来, 慢慢找机会除掉他们才是。
两次对他动手,还明目张胆掳走阿姐,完全不怕被查出来后被报复……
“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后,肆无忌惮,还是他自己出了事,不能再等下去了?”夏枢试图分析。
“或许是他身体上出了些状况。”元州开了口。
见景璟和夏枢向他看过来,便解释道:“大哥来信说李留几次上门,拐弯抹角打听阿娘的医书和褚源中毒解毒之事,他觉得有些奇怪,稍加注意,发现他眼睛似乎有些问题。”
夏枢和景璟一愣。
“他没服解药么?”景璟问。
“褚源眼睛都好了,他既有解药,不可能不服吧。”夏枢拿不准。
之前被异族人掳走时,他们给了阿姐两颗随心的解药,一颗是拜托她带给褚源,一颗是要李留护送阿姐回京后再给李留。后来李留没护送阿姐,半路上抢了一颗解药跑了,阿姐只带回去了一颗。
那颗解药是初版随心的解药,正合李留使用,按理说只要服下,他的眼睛就该好了才是。
“他不会不服的。”元州很肯定的道:“李留不是褚源,有财力物力,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店,再不济,前十几年都是正常的,看这世界也看烦了,瞎的时候也瞎的彻底,打击是一次性的,习惯了就好了。李留的眼睛是从小就时好时坏,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什么时候就彻底瞎了。他知道解药稀有难制,不会拖延的,有了只会赶紧服下,以免意外。”
夏枢想到当初宋大夫还在试制解药,李垚父子就急着问他讨要,他说解药还未制好,这父子俩不信,觉得他是在找借口不给,和异族人合作,把他绑架了。
在解药的事上,他们确实是急切、紧张、偏执的。
不过……
“若他服了药,眼睛为何还不好。”夏枢疑惑。
“小枢哥哥,你觉得以李留的为人,会给王爷留一颗解药么?”景璟提出自己的观点。
夏枢一愣:“你的意思是?”
“李留连无辜的眉子姐姐都不会放过,怎么可能会给王爷这个仇人留活路呢。”景璟道:“如果我没记错,他是会制毒的,而且曾经留给红棉的毒/药与随心解药大小、颜色皆相近。”
夏枢一瞬间头皮子都要炸了,脊背凉嗖嗖的,汗毛直竖:“阿姐带回给褚源的其实是毒/药!!!”
元州听到这个结论也惊了一下。
不过想到褚源的表现后,又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命真好,遇到了小弟,三番两次救他性命。如果不是小弟,他服下解药,恐怕早不在了。”
夏枢和景璟都不明所以。
元州则撇着嘴,把褚源拒绝夏眉带回去的解药的事说了。
然后夏枢就愣住了。
褚源只和他简略说过阿姐带回去了一颗解药,因不太信任,就没服用,从来没和他说过,原来在恢复视力和他之间,褚源曾经面临过选择,还坚定地选择了他。
夏枢的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
“其实我也很好命的。”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态度很坚定:“褚源待我很好的。”
顿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元州,又道:“你们也待我很好,我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双儿了。”
元州顿时觉得既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放软了态度:“褚源其实还行啦,马马虎虎过得去,我对他作为弟夫,还算满意的!”
夏枢看他别别扭扭的样子,眼里还有些水汽,人却忍不住笑出来。
“我知道。”他笑着点头:“二哥是非常好的二哥。”
元州手指不自觉后移,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朵,开心地哼了一声:“那当然!”
这下,连景璟都笑了起来。
他有些羡慕地看了夏枢一眼,悄悄深吸了口气,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怀疑李留可能一下子把两颗解药全吃了。”
夏枢和元州收起笑,正经起来。
“不是没可能。”夏枢想了想,道:“如果不知道解药便是毒药,一次只能服用一颗,又不想留给别人,全服了最省事安心。”
“那他这是重新中毒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觉得命不久矣,就想临死之前鱼死网破,把所有仇都报了。”元州下结论道。
“如果真是这样,以他睚眦必报又心黑的性子,绝不可能只对我和阿姐下手。”夏枢道:“异族人、褚源、李茂、还有当年让他们父子贬为庶人的,他应该都不会放过。”
“虽然不知道他那些死士哪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若行起恶来,普通没有防备,根本抵挡不了,一个搞不好,就是灭门惨祸。”元州神色严肃起来:“我们要尽快给阿爹、堂姑姑他们写信,让他们做好防备。褚源那里也要告诉一下,让他注意异族人动静。”
“好!”夏枢立马应下,同时道:“还有高晨,得让他尽快从李留那里摸清阿姐下落,把阿姐救出来。”
顿了顿,夏枢又想起另一件事,说道:“二哥,我还有一个猜测要和你说一下。”
他快速地把褚源探子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道:“我猜,李茂几个月前可能也中了随心。”
元州没想到还有一个在这里等着,表情顿时一言难尽:“李留、褚源、李茂,怎么……”全中了随心。
他突然觉得有些诡异。
怎么那么巧合,李氏皇族这一辈的几乎全栽倒在阿娘研制的毒上了。
难道是他们上辈子干了天大的坏事,惹了阿娘,所以这辈子才有这一遭?
“是啊。”夏枢不知道他二哥“大逆不道”的想法,说道:“不过李倓给李留和褚源下随心可以理解,毕竟都是他兄弟的儿子们,但他都只剩李茂一个儿子了,为什么死前还要给李茂下?难道他死前清醒了,认识到儿子废物一个,不配继承他的皇位?”
景璟不敢直接称呼先皇名讳,说道:“我觉得他不会。皇位留给谁都不如留给他自己儿子可靠,起码不会让他祭祀都享不到,其他人则未必!”
“不过小枢哥哥……”景璟好奇,目光却是看向元州:“这药确定只有先皇会制么?”
夏枢也看向元州。
元州顿时头皮发麻:“……都看我干嘛,国公府虽然有《毒经》,但阿娘有训,阖府不得拿她的研究成果出去害人。阿娘去后,我们兄弟对医术不感兴趣,以防她遗物遗失或者被人拿去做坏事,她的医书就都被封存了起来,有专人守着,寻常人接触不到。阿娘心善,不说我们,就是旁人,我们也不允许他们拿阿娘的东西害人的。”
“那随心……”夏枢疑惑。
说起这个,元州觉得有些丢人:“先皇当年是有向国公府讨过《毒经》,不过阿爹觉得要遵阿娘遗训,拒绝了。”后来有一次整理书房的下人发现《毒经》不见踪迹,怎么找都找不到,报予他们,他们发动院子里所有人一起寻找,结果两天后在书房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当时他们以为是下人收拾时放错了地方。后来十来年过去,褚源中了随心,他们才知道当年《毒经》竟真的被人偷出去复刻了!
而背后之人,很可能是皇帝李倓。
对此,除了暗自憋气,他们毫无办法。
而且除此之外,他们也暗暗的心惊。
因为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医书是如何被偷走的。国公府守卫森严,书房也有侍卫把守,除了收拾的人和几个主人,没谁能进去。《毒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复刻,怎么想怎么让人脊背发凉。
不过因此事牵涉皇帝,他们也只能压下不提,暗自警惕皇帝的手段。
好一点的是,李倓虽然忌惮国公府,但并没怎么打压,元家处于权势中心,一切都还算顺利。
当然,细节方面元州没和夏枢、景璟说,只简单说了《毒经》曾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过,他们至今没抓出来是谁动的手。
“也就是说,除了先皇,偷《毒经》给他的人应该也知道怎么制随心,对么?”景璟道。
“说是这么说。”元州道:“但随心这玩意儿不好制,没个身家背景的制不出来。”
话说到这里,线又断了。
“李茂中随心,他的皇位就不会稳。”夏枢总结道:“届时,京城的牛鬼蛇神自然会露出真面目。现在我们把信写了,不管是京城还是前线,让大家先做好准备,其他事情到时候再说。”
这话算是对上午谈话的一锤定音。
其他两人应下,接下来三人便各自忙了起来。
写完信,寄出去之后,夏枢去看了看孩子,从丫鬟嘴里得知王夫人没吃早饭,又去了王夫人的住处。
“现在已推测出阿姐在谁手里,你且安心在府里修养身体,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把她救出来,早日与你团聚。”夏枢道:“不过你不吃饭,坏了身子,她回来看到你的状态,恐怕会担心。”
王夫人侧躺在床上,面向里侧,一直没有回头,闻到此话却开了口,声音沙哑:“是、是谁?”
夏枢寻思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坦诚道:“是李留。”
并简单地讲一下过往的纠葛,说道:“阿姐现在有身份在,对李留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动手。你且宽心,等我们把她救回来。”
王夫人没吭声。
夏枢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开口的意思,便道:“快吃午饭了,我就不打扰你洗漱了。”
说罢,抬起脚,朝门口走去。
“谢谢你!”身后传来一声轻飘又沙哑的声音,如果不是夏枢耳朵好,可能都听不到。
夏枢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罢了。”
然后轻抬脚步,跨出了门。
接下来两日,一切风平浪静。
但九月初三快中午的时候,丫鬟却来报了个让夏枢晴天霹雳的消息——王夫人不见了。
第316章 【VIP】 …………
“她昨日说要出门逛逛, 向我支取了二十两银子,你之前担心她心情郁结,交待若她没提特别过分的要求, 我们尽量答应, 我寻思事情不大,就擅自做主了……”景璟有些愧疚。
“不是你的问题。”夏枢揉了揉眉心,示意他看桌上摊开的信:“她是故意避开人离开的。”
接连几日, 王夫人都不吃早饭,也不允许人守夜以及上午打扰她。夏枢以为她是心情不好, 不想被扰了睡眠, 也不想多见人,丫鬟报的时候便没多想,吩咐都听她的, 她什么时候起来, 什么时候给她安排膳食。
他本意是想王夫人别压抑了心情, 自在些,帮褚洵照顾好他阿娘的身心健康, 结果王夫人却是故意的。半夜趁丫鬟们都被支走,悄然收拾包袱离开了王府,然后天未亮就等在城门口, 拜托守门侍卫下午下值的时候给王府送封信,城门一开,就离开了平远镇。
她之前疯过, 虽然后来看着是好了, 但丫鬟们不怎么敢去违逆她的命令,生怕她再发病。所以,没有被叫进门伺候, 丫鬟们就都不敢动,守在门外等她自然醒来传唤。以至于过了平时起床吃午饭的时间,她依旧未有动静,丫鬟们才察觉到异样。
而这个时间,已距离她离开平远镇三个时辰了!
等夏枢安排人满镇子找她,从守城侍卫那里拿到信,已经是下午,四五个时辰过去了!
而信上只有两句话:“我去京城寻眉子了。帮我带句话给洵儿:平日多注意身体,要好好的!”
景璟简直惊呆了:“她这是要干什么?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得赶紧把她找回来。”景璟也急了。
“我已着人通知二哥,二哥也已安排人沿着南下各道去寻了!”夏枢有些头疼:“只是以她的脚程,现在怎么也该找到了,刚刚侍卫来报,各道上都没见她的踪迹。”
王夫人不会骑马,走的时候是徒步,几个时辰脚程说远不远,骑马一个时辰足以追上。
“她既着急眉子姐姐,就不可能走着回京。”景璟道:“可以叫人沿途打听有没有商队南下路过,若是有,她或许会搭一程。”
这个夏枢也考虑到了。
得知王夫人要回京后,他就向守城侍卫询问了今日是否有商队出城。
侍卫说有一家,但却不是向南,而是向西北去。
又着人去商队落脚处询问,得知王夫人昨日确实去过,在问到商队不会南下后,就离开了。
其实若她搭到商队,夏枢还不至于这么担忧,商队的路线基本固定,只要沿路查寻,总能找到。
问题是她是一个人离开的,也没找向导。
现今北地正在打仗,路上别说商队了,行人都寥落。
北地地广人稀,他们所处的平远镇向南几百里又山岭绵延,就是行军打仗都得有向导带路,不然很容易迷失在茫茫大山中。
她一个常住京城的妇人,一生都没怎么出过远门,万一走错路,迷失在山野中,不说她如何觅食生存,就是山中的豺狼虎豹,想一想,都很恐怖,令人担忧。
“她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鲁莽任性,说风就是雨啊。她到底知不知道危险!”景璟处理过很多棘手的事,很少会急到埋怨人,这次是真忍不住了:“我们又不是没去救眉子姐姐,也没说过不让她回京,只要她开口,京城这波稳定下来后,我们就会安排人送她回去。她干嘛来这一出。”
夏枢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或许是心里难受,又没法和任何人说……”
只能抓住一个目标,不管不顾地去做,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不那么愧疚、悔恨、痛苦。
夏枢其实能理解王夫人现在的心态。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王夫人,他现在或许也冲向京城了。
不过,他可能不会像王夫人一样什么都没准备就去了。
景璟没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不是难说话的人,一样担心眉子姐姐,她心里担忧直接来找我们就是了,多和我们说说之前的一些细节,说不定还能找出什么线索,更快救出眉子姐姐呢。”
夏枢心道没法说的不是这个。
不过却是不能说的。
景璟聪慧,又深谙人性,若不小心漏些东西,他很容易就能推测到侯爷是怎么死的。
王夫人偏激又脆弱,夏枢都担心她想不开,若真把她不小心害了侯爷的事传开,她恐怕心理更承受不住,一刻都活不下去。
夏枢不接这个话头,转移话题道:“若是去找的各路人明日都没消息,我就安排人搜山了。”
“对哦。”景璟没发现他的不对,听到他的话,反应过来:“她来时是被那批死士带来的,走的很可能不是寻常路,若是抄各种小路过来的,我们可以打探那波人之前的踪迹,她没搭到商队,大概率会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景璟这么一说,夏枢思路倒清晰了,立刻招来侍卫去通知二哥,先查一查那批死士来时的路线。
“褚洵那里,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等侍卫离开,景璟欲言又止地提出一个新问题。
“明日还未有消息的话,就告诉王爷。”对此,夏枢很果断。
前线情况他不清楚,褚洵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也无法判断,自是不知这个消息对他打仗有没有影响,有的话,影响会有多大。
但如若他阿爹、阿娘出事,哪怕当时有极重要的事情在身,他也不想被隐瞒。
身为人子,他可能力量有限,但也想尽力去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能事后遗憾!
所以消息要告诉褚洵,又不能冒然告诉他,得由了解他的人根据情况判断何时告诉。
褚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景璟显然也懂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道:“希望明日就有她的消息吧。”
然而第二日深夜,元州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却依然没带回来两人期盼的好消息。
“各道已向南排查了两百里,均未见她的踪迹,南边的各路卡子也回禀,几个月前没见过一个带着一具尸体的妇人,这两日也没她这么个形象的妇人过关。”元州眉心紧皱:“她来时很可能是被死士们带着绕过了官道卡子,走的小路。现在她一个人,若是按原路返回,可能已经进入山中了。”
夏枢和景璟顿时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她怎么能这么莽!”景璟实在难以理解,气愤道:“这跟去送死有什么分别?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救眉子姐姐,还是想送死啊,乱七八糟的,在干什么啊!”
元州隐晦地看了一眼沉默的夏枢,转过视线却对上景璟喷火的表情,疲惫中突然有些想笑。
伸出手,轻拍了下景璟的脑袋,玩笑道:“怎么会这么生气,你与她也不熟啊。”
何止不熟,景璟之前还把王夫人当过仇人,恨不得她早点抵命。
夏枢也好奇地看向他。
景璟顿时压力有些大,表情有些不自在,沉默了片刻后,抠了抠自己断掉的小指,小声嘟哝道:“能活着多不容易啊,不珍惜的人太让人生气了!”
“再者!”景璟声音大了起来:“她就没想过她要是出事,褚洵怪到小枢哥哥头上怎么办,这不是在给小枢哥哥添麻烦么?”
“他敢!”元州脸冷了下来:“人是活的,还是自己避开人走的,与小枢有什么干系,他要是敢胡搅蛮缠,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好了,二哥!”夏枢看越说越偏,赶紧强行结束:“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然后转移话题:“我一会儿就写信给褚源。你那里就继续探查死士们来时的路线。”
“其实我有个疑问。”夏枢见两人好奇的目光同时看过来,顿了顿,说道:“她一定会向南去么?”
“她的目标是京城。”景璟的意思是不用问。
夏枢解释道:“她曾说过,她与阿姐原本是想去寻找褚洵的,是到了北地遇见那批死士,被带了过来。”
景璟一下反应过来:“褚洵当时是在临远镇。”
“对!”夏枢点了点头:“褚洵一直跟着褚源,而褚源当时在临远镇,曾向南巡的先皇上过请求支援的折子,他们正在南巡队伍里,应该是知道。若是知道,她来时的路线很可能就不是南边,而是临远镇所在的东南方向。”
“那死士们为何会出现在临远镇附近,碰到王夫人?”景璟发现了一个关键点:“是李留想对王爷下手或者是掺和战事么?”
“很可能是。”夏枢感觉思路豁然开朗,道:“李留可能是安排了一批人来平远镇对付我,一批人去临远镇那边掺和战事,对付王爷和异族人,结果都没成功。然后对付我的那批全军覆没,临远镇的那批无功而返,恰巧遇到北上的阿姐和王夫人,就想出了拿阿姐威胁王夫人,让王夫人来平远镇把我骗出城,进而取我性命的法子。”
“所以说她现在有可能是往临远镇所在的东南方向去了?”元州眉头皱的更紧了:“那里还不如平远镇南边呢,起码太平,往临远镇的方向现在可是正在打仗!”
“先查查她可能抄哪些小道吧。”夏枢现在也是担忧的不行,只能安慰在场两位以及自己:“她徒步脚程不快,只要找对线路,很快可以追上的。”
第317章 【VIP】 …………
事实证明, 想追上王夫人并不容易。
九月初七,在发动了平远镇所有能发动的人到处探寻查找后,他们在平远镇东南方向一百多里处的一个很隐秘的山沟里, 找到了线索。
那批死士确实曾带着王夫人经过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沟, 同时王夫人也在三日前到达过这处,她只停留了一顿饭的时间,雇了村里一位会些武艺、想出去闯一闯的年轻人, 便离开了。
她没有雇向导,没让人带路, 走的是自行规划的路, 谁都不知道是往哪里!
“继续排查吧。”元州对此都无奈了:“起码现在确认了她的方向是东南向,也不算没收获。”
说是这么说,山林中行马并不便利, 追踪的人大多时候只能徒步, 因着还得四处排查, 哪怕各个身强力壮,行程也是落后的。
想追上王夫人, 不知到何时了。
而夏枢这边,九月十一就收到了褚源的回信。
信上褚源安抚他不用担心,刚生产完几个月不要操心太多, 要好好修养身体,其他的就交给他与元州来处理,他会安排人往平远镇的路上查, 如果遇到王夫人, 会把她拦下送到褚洵之前在临远镇的暂居之处,看护起来。
收到褚源的信,夏枢多少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认为褚洵会对他怎样, 但王夫人出走,也确实是他答应的事情没做好,照顾的有疏漏,倘若王夫人出事,他不可能不愧疚。
之后两日,虽然依旧未有好消息传来,但追踪的人说感觉越来越近,且从留下的痕迹看,王夫人除了受了些小伤,身体没什么大碍。
然后就这么又过了两日,九月十五,追踪王夫人的人终于送来了好消息——他们已追上了王夫人。
但同时也传来了一个惊天之密!
“你说他们发现途经的山谷里可能藏着一个巨大的武器库,或许还有数不尽的粮食与财物?”夏枢惊直接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
景璟也是目瞪口呆:“这是……宝藏?”
“应该说是私铸的武器与银钱,还有欲起事贮存的粮草。”元州也是没想到,拿着信的手都激动的有些发抖。
“那处山谷四周守卫、警戒的大约有五六百人,穿着和那批死士类似。”元州道:“他们因着人数少,没敢打草惊蛇,只在外围探查了一番便退了回去,山谷具体多少人,详细情况如何还需要再探查。”
“私藏大规模武器、粮食……是要造反?”景璟疑惑:“不过李留不说有没有野心,他应该没这么大本事吧。”
“是汝南侯。”夏枢沉思片刻,冷静地给出了一个名字。
褚源说上辈子汝南侯和大皇子就勾结异族人造反了。
之前他们以为汝南侯的钱财粮草是定南郡提供的,现在看来,汝南侯老奸巨猾,狡兔三窟,北地也有万全的准备。
“探子曾报,圣驾南巡把京城交给李留后,李留探访慰问了汝南侯府,之后为帮助侯夫人排解丧夫思子之痛,频繁的上门看望,据说侯夫人感动之下,将他认做了干儿子。”夏枢说出褚源探子传的消息,道:“四月冯家兄弟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汝南侯府就被李留安排人围了起来,说是情况不明,以免冤屈之事发生,等皇上回京后查清了再说。但五月下旬李留成婚那日,汝南侯夫人暴毙于府中,说是畏罪自杀,实则是中毒而死。”
景璟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从汝南侯夫人那里接手了汝南侯培养的死士以及各种资源,然后杀了她?”
“具体不清楚,但是他能干出这样的事。”夏枢道。
景璟不禁恶寒。
同时也不由得庆幸,幸好他在先皇赐婚前就嫁了元州,不然嫁给李留,面对这么个人形恶鬼,他恐怕要日夜难安了。
看了眼元州,他悄默默移动了下屁股,离他近了些。
想了想,又伸手攥住了他散在榻上的衣袖。
元州眼神余光瞥到,表情微柔,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才看向夏枢:“事情需得尽快告知褚源。”
“另外还有一事……”元州顿了一下,说道:“王夫人说那条由临远镇到平远镇的山间小道还有不短一段路,或许藏着不止一处武器库,她可以带我们的人走一遭,或许还能探查出别的东西。”
夏枢眉头微蹙:“她这是不想回来,找的借口?”
“但她的话很有道理。”元州道:“所以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我就同意了,让送信人传令护送王夫人继续前行。”
“你放心。”元州安慰他:“等到了临远镇,就会把她留在那里,不会让她南下的。”
夏枢想,褚洵现在正在临远镇北边的淮远镇,王夫人距离他近了,应该多少会有些留恋,或许能熄了南下的心思。
再者,二哥命令已下,王夫人也不愿待在平远镇,纠结太多都是无用,干脆不想了。
他道:“希望接下来会有好消息吧。”
…………
接下来,也确实有了好消息。
九月下旬,北地军突然传来了大胜。
褚洵、高行等将领带领北地军两万,设计将异族军队引入山谷里,坑杀近三万异族兵,取得了先帝驾崩消息传开后的第一场大胜!
异族人自此大溃,仓惶北逃。
北地军士气大振,猛烈追击。
十月中旬,在京城传来变天了的消息前,北地军全体将士合力杀敌卫国,俘虏异族征南大元帅索南,斩杀异族兵士近五千,把盘旋在李朝国土多年的异族人彻底赶出了贡山以南,并向北持续推进战线。
十月二十五日,战事暂歇,褚源携褚洵回了平远镇。
与此同时,李茂登基没几日,京城发生政变,改天换地的消息伴随着新皇要求褚源班师回朝、给全体将士论功行赏的圣旨也到了平远镇。
而新皇不是李茂。
是李茂唯一的孩子,阿姐尚且还不到三岁的亲生儿子,夏枢与褚洵的外甥——李昊!
第318章 【VIP】 ……
褚源风尘仆仆到家的时候, 夏枢与景璟正在商讨明日施粥事宜。
北地的冬天到的早,天气也更冷。
十月初一寒衣节刚过,天就下起了大雪, 没几天的功夫整个镇子就白茫茫的, 被大雪覆盖。
天气冷又干燥,两个崽崽不太适应,就流起了鼻涕、患起了咳嗽, 某个晚上雪下的大,寒意重了些, 就发起了烧。
夏枢和奶娘们仔细照顾着, 却禁不住幼儿体弱,病情时好时坏,烧退了又起, 缠缠绵绵, 怎么也不见好。
夏枢焦虑万分, 生怕一直这么拖下去,引起一些脏器受损, 崽崽们挺不过去,就此夭折,因此时刻都不敢松懈, 全副心思放在他们身上,衣不解带、日夜不休地照顾了大半个月。
也幸好崽崽们足够坚强,病情起起伏伏, 扛了近二十天后, 烧终于彻底退了。
经此一病,俩崽崽瘦了一圈,不过病去之后, 不再难受的彻夜睡不好觉,动不动就咳醒、哭醒,也叫夏枢这个当小爹的心里火烧火燎之感减轻了些。
等崽崽们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咳嗽渐轻,精神头慢慢恢复,夏枢才有了些空闲,挪出心思关心一下外界。
然后就从丫鬟们的闲聊里得知了,两日前镇子上冻死人了。
据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双儿。
他爹娘是四月底带着三四个孩子从被屠城的淮远镇逃到平远镇的流民。
平远镇守城战胜利后,淮远镇附近却一直在打仗,他们一家便和其他流民一样,没有回去,只在平远镇上找了活儿,勉强糊口。
大雪到来,他爹娘之前赚的钱不够换到足量的粮食,到处找活又找不到,眼看赚不来钱,粮食也快见底,养不活所有人,就把他赶出一家人寄居的窝棚,叫他自生自灭了。
他的尸体是一个方便的巡防兵士发现的,双手抱膝蜷缩在一个没人的墙角,身上堆满了雪,如果不是当时发现,可能要到春天雪化了,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从离开京城后,夏枢一路见惯了生死,自己也经历过九死一生,手上还沾了不少血,自以为已经心硬如铁,可以平静面对生命的一些无常消散,但听到这个事后,心里还是难受了很久。
许是做了小爹后,心又变柔软了,不敢去想如果是花花圆圆他们遭遇如此,他会是何种心情。
也或许是想起了阿爹,倘若当日没有阿爹坚持养大他,他自己是否也是这样的结局。
感同身受的情况下,夏枢忍不住质问元州管理着平远镇,为何没有好好安置那些流民。元州却说响应号召、参与守城战的他都好好安置了,没有参与守城战的,身份又是低贱的流民,为什么要给安置好,供他们白吃白喝。如果他们什么贡献都没有,卖一下惨就可以享受太平、安宁、房子、粮食等一切,那拼死护卫平远镇的那些人呢?他们守城付出的性命算什么,谁来为他们争讨公道?
两人观点不同,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王衍管着平远镇时,还顾忌夏枢身份,夏枢提出一些想法,他多数都会配合。元州管着平远镇时,不愿配合,夏枢毫无办法。
他只能从王府的侍卫里抽一些人,由景璟带着去重新登记流民们的数量、年岁、会什么谋生手段以及打算什么时候回淮远镇。
跑了一日回来,景璟浑身冻得冰凉,把记载的册子交给夏枢后,边伸手在碳火上取暖,边和夏枢简略说起情况。
“三四百人住在简易棚子里,夏秋日倒也罢了,冬日里四处漏风,他们又大多衣不蔽体,各个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看着可怜人。还有几个小孩和老人已经病了,如果再不换住处,恐怕也会不好了。”
“最重要的还是粮食。”景璟叹道:“现在镇子上没什么活计,他们赚不到钱,没几家能撑到明年的,如果不救济,不说会不会再有孩子或者老人被赶出去冻死,恐怕饿也得饿出个好歹来。”
“小枢哥哥!”景璟望着夏枢,欲言又止:“虽说那些人可怜,但你二哥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你别怪他。他在绥远镇打仗时,人受了重伤,命差点都没了,我想那个时候,他心里应该是极为担心挂念你的。回来平远镇,发现守城人数不足,镇子差点沦陷,你也差点有性命之危,他不可能不后怕。那些人守城时不愿出力,太平之后又要救济,他心里不满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也是支持你的。”景璟吸了吸冻得泛红的鼻子:“我就出去这么一日,就冻得受不住,可以想象他们过得什么日子,受着怎样的罪。我虽然也不喜他们,但想着到底都是人命,能救就都救了吧。”
“我这里有些钱财,算是一点心意。”景璟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拉起夏枢的手,塞他手心里。
夏枢手挣了挣,想拒绝,景璟阻止道:“我知道王爷离开时,你给了他一万两,你手里现在说是还有五千多两银子,但那些钱管着整个王府的开销,还得以防出现意外,留些备用,可自由花销的并不多,别拒绝我。另外我做这好事,也是希望好心有好报,老天爷能看在我善心的份上保佑我阿爹在京城一切都好,这样我也满足了。”
夏枢顿了顿,良久,眼眶微红:“谢谢你!”
景璟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谢什么,我很喜欢你,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都想支持,不叫你孤单一个!”
夏枢这下真被感动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把抱住景璟,眼眶红红的:“有你真好!”
景璟有点害羞,不过还是开心地回抱了一下夏枢:“有你我也觉得很好。”
“你不知道,你天天叫我景璟,还把事务都交给我带人去办,我有多开心。”景璟看着他,眼睛亮亮地说。
夏枢有点懵。
事都交给景璟,景璟会开心,夏枢知道。景璟不喜欢待在家里,他是一个喜欢与外界打交道、处理各种事儿的双儿。
但叫他名字……夏枢只是下意识觉得能明确代表他,叫习惯了,没发现什么令他开心的。
景璟却道:“一般双儿嫁了人,都会被冠上夫姓,统称xx氏,尊称x夫人,家里有兄弟姊妹的,会称嫂子,称弟夫……基本不会再有人叫他本名,仿佛嫁了人,他就不再是自己一样。可我想做自己,我喜欢外面办事时,别人叫我景璟。他们说双儿被叫名字该羞耻,可我不觉得,世上x夫人、xx氏的太多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景璟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名字被一直清晰的记在各类合约书上,被各个商铺东家管事提起,被小枢哥哥叫着,担着各种责任和权力,我觉得很自豪,也很开心。”
夏枢惊讶万分。
对他这种从小被叫狗蛋儿,后来自己瞎起名叫夏霸王,再后来由堂弟翻书起名叫夏枢,一直过得挺糙的双儿来说,名字是很随意的,怎么称呼都行,但看着景璟提起自己名字时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再听他那么一说,夏枢觉得还挺有道理,第一次觉得名字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非常重要。
他思考着景璟的话,点头道:“那我以后就一直称呼你景璟了。”
“嗯。”景璟重重点头,露出一个大笑容。
两个人说完这个题外话,心情都轻松了很多,便开始商量怎么安置那些流民。
夏枢道:“那么多人,住的地方要立马找也不好找,之前的帅府我们不住还是空着的,可以腾出来安置他们。不说住的能有多宽敞,几个人挤一间,也算是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了。”
“帅府房间多,耳房、厢房、后罩房……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算上,一共五十二间。”景璟管家,对这些很清楚,说道:“流民们一共一百二十家,共计三百五十六人,耳房空间小,少住些人,厢房空间大,多住些人,整体凑合一下,平均一间房两家人或者五六人,也够了。”
夏枢算了算,说道:“吃食上一天两顿饭,到开春还有三个月,总共差不多得准备四百担的粮食。至于棉被、棉衣这些,可以采购些,给十岁以下的幼儿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免费发放。其余人可以发放,但只算赊账,后续得做工补上。”
景璟对这个很赞成,他道:“吃饭上,其实也可以让他们做工补上。”
然后解释:“住进帅府,免费吃喝,不说普通将士和平远镇百姓,叫那些曾经响应号召,帮忙守城的流民们怎么想呢?大家同样的身份,一些拼命才获得了些银钱犒赏,小家安置,这些什么都不做却可以吃住皆有,不劳而获,对比起来,旁人心里如何能平。倘若以后再遇事,大家会不会就都不愿去拼命守城,只等着不劳而获了呢。”
景璟说的这个,夏枢其实也想过。
不过刚刚翻册子他就发现了,那些流民里妇人和双儿们倒是有一些厨艺或者女红手艺在身,可以做做饭或者是给安排些针线活。男人们除了极个别会些木工,大多都是城镇商户,不事生产,要他们做工都不知道能做什么。这样的情况,总不能开个铺子,让他们去经营吧。
他揉了揉眉头,有些头疼,沉思了一会儿,看向景璟:“六十岁以上老人和十岁以下孩童饭食皆免费。其他人,先免费施粥三日,待得他们养出些力气,就有手艺的安排些手艺活,出的东西除去成本,五五分账,没手艺的,一部分去扫大街上的雪,一部分去城外打柴。打来的柴除了他们自己用的,若有多余,就送予镇上孤寡贫寒之家。你看怎么样?”
景璟也不是非要这些人干出些惊人业绩,战乱时候,各个家破人亡逃命到这里,都是苦命人,安排些活儿,不是想榨干他们,不过是不想这些人不劳而获,引起镇上其他人人心不平。
“扫雪可以。”景璟觉得这个安排很好,说道:“这边雪大,除了路上,房顶上也是没多久就积满了,有些老人家里没人,扫雪不方便,倒可以让他们一并扫了。冬天天冷,人活动一下,还会暖和些。”
两人就这个安排的意见达成一致,便开始商讨起了施粥。
“我今晚给他们每家划分房间,明日上午就让他们搬过去。”景璟道:“购棉衣和粮食以及施粥这些都可以交给我,之前有过经验,明日抽些侍卫丫鬟协助,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说起事务来,思路清晰,两眼发光,一副大势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夏枢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景璟好奇:“小枢哥哥,你笑什么?”
“想起了初见的时候。”夏枢神情突然有些感慨。
那个时候景璟还是个争执都会脸红的圆脸小可爱,软软糯糯的,还有些自卑,别说担负什么责任,就是争执几句,夏枢都怕他哭了。
而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感觉都没过去多久,圆脸小可爱长高了,婴儿肥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精致到极致的脸,美得夺目。而他不仅争执时不会脸红了,还借着一张嘴时不时都能从各类商铺东家那里撕一块肉下来,还可以处理交给他的各类事务,担负起各种责任,精气神自信又昂扬,和之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景璟想起过往,倒没有夏枢旁观者位置看得那么分明,感慨不多,平铺直叙道:“那个时候傻乎乎的,以为婚事对双儿来说是一生最重要的事,心思全在上面,天天担心忧虑,生怕继母作贱或者是双儿身份被人嫌弃,挑不到好人家。现在不纠结这个了,每天办着王府内外事务,管着越来越多人,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夏枢挑了挑眉,逗他:“没发现,我们景璟还有官迷属性呢?”
景璟倒没不好意思,坦诚道:“男人们做了官,手里有了权力,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手下管的人越多,能为我所用的人就越多,做起事来也会更方便,不会动辄受人掣肘。细究起来,两者虽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但皆是靠牧民掌握做事主动权,确实是同一理。”
他笑道:“无权处处被动,有权四通八达,我想这大概也是男人们各个野心勃勃的原因。如果我是男人,能当朝做官,我也会拼命往上爬,不说千万人之上的风光,就是掌握权力,执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干一番事业,也是很舒畅快意的。”
夏枢从未想过“掌握权力”这四个字会从双儿口中说出,不禁一下子愣住了。
回过神来,他突然就有一种醍醐灌顶,打开了新世界的感觉。
和元州大吵之后的无力、孤独、压抑、苦闷、茫然之感一下子全消失了。
“我明白了。”他脸上出现一个明悟的笑容。
“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了?”
屋里屋外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伴随着话音,褚源敲了一下敞开的书房们,看到夏枢的笑脸,露出笑意,走了进来。
夏枢和景璟皆是一愣。
“你不是明日才回么?”夏枢嗖地站起来,笑容一下子变大,惊喜万分。
褚源张口欲说,眼神瞥到景璟,就是一顿。
景璟收到他的信号,低下头,面上老实起身,心里则骂骂咧咧,拿起书桌上的册子和银票,朝他露出一个假笑:“王爷回来了。”
然后看向夏枢,笑容真诚了些:“小枢哥哥,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了,明日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你早些休息!”
“哎!你……”夏枢想说时间不晚,还想说书房留给你。
但话还没出口,景璟就几步蹿出书房,离开时,还贴心地帮忙关了房门。
“随他去吧。”褚源面无异色地握住夏枢的手,伸手轻抚他脸颊,不动声色地把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你沐浴过了?”夏枢闻到他手指上的冷香味,果然跟着他跑了,抬头打量他,发现他衣着干净,头发微湿,脸颊白里透红,微微泛着水汽。
俊美的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褚源仿若没察觉他眼中亮闪闪的跃跃欲试,一边细细抚摸他脸颊,一边低低地嗯了一声:“骑的快马,一路未曾停歇,身上全是残雪泥点……”
语气微顿,话题就到了夏枢身上:“你怎么瘦了许多?”
“花花和圆圆病了快二十天,照顾他们……”夏枢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没去看过他们?”
若是去看,见到两个崽崽瘦了,问一下奶娘,自会知道了。
“嗯。”褚源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敢说心里惦记的都是媳妇,差点忘了两个小家伙:“先来见你,一会儿一起去看他们。”
夏枢不疑有他,笑道:“那现在去吧,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多可爱,花花越长越像你,圆圆则像我,都白白嫩嫩的,可漂亮了。”
他拉着褚源的手,抬脚欲朝门口走,褚源却是没动,还胳膊一收,反将他拉回了怀里,然后一弯腰,手臂穿过腿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夏枢赶紧手圈住他脖颈维持住平衡,动了动腿,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
褚源没回答,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微调整姿势,把夏枢横放在腿上,手臂一圈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这才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轻叹:“想好好抱抱你!”
声音里的疲惫遮掩不住,夏枢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第319章 【VIP】 ……
“圣旨下了!”良久之后, 褚源缓过劲来,闭着眼,说出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命我带着你与部分将领一同回京接受封赏, 随行人数不得超过两千, 回京后驻扎在京城外。”
“那北地军呢?”夏枢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褚源光滑微凉如绸缎般的头发。
战争胜利,回京受封是迟早的,夏枢心里早有准备, 不算惊讶。
而褚源在朝廷动荡,北地军士气大溃的情况下, 短短一个月内扭转局面, 重振军队士气,统帅北地军取得连番胜利,将异族人赶出贡山以南, 想来已经成功收服了北地军的人心。
朝廷会怎么处理呢?
“驻扎原地, 等待朝廷稍后安排。”褚源道。
夏枢闭眼, 头靠在褚源肩上抱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觉得有些冷,身体不禁有些发抖:“崽崽们就留在平远镇,交给景璟帮忙看着吧。”
“好, 听你的。”褚源感受到他的害怕,收紧胳膊,将人紧紧圈进怀里, 手轻抚背部, 待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柔声道:“你放心,现在只是稍微分开一段时间,我们不会走阿爹阿娘老路,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健康地在我们身边长大。”
“嗯。”夏枢脸埋他肩膀上,死死的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最终,夏枢是在褚源怀里睡着的。
褚源没叫醒他,起身将他抱进书房隔间,坐在床边静静地守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去婴儿房里看两个崽崽。
崽崽们一天一个样,褚源时隔三个月再见他们,几乎没和自己脑海里的俩小猴子对上样。不过许是亲父子有感应,对他同样陌生的俩崽崽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就挥舞着小手,对他笑了起来。
褚源原以为自己不会多动心的,但看到颇似夏枢的圆圆瞪着圆碌碌的黑眼睛,朝他吐了个可爱的泡泡,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后,褚源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在圆圆震惊懵逼的表情里,再次笑出第二声。
与此同时,心里也软成了一团棉花,终于知道为什么夏枢那么喜欢家,喜欢小孩子了。
而花花的长相是有点像他,不过在发现自己的笑没得到他回应后,便转过头不搭理他,只看着自己的双儿弟弟乐了。
褚源看他人虽小脾气却不小,忍俊不禁,拿手指在他视线前晃了晃,小家伙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高冷了,朝他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顺便给了他一脚。
褚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又拉着圆圆软乎乎的小手,陪着俩宝贝玩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张开小嘴打起呵欠,要睡了,才起身,轻声嘱咐奶娘们今晚王妃不回来住,要她们守好俩孩子,然后离开了婴儿房。
回书房的路上碰到元州算是意料中的事。
元州不来找他,他也会去找元州。
两人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什么时候回京?”
“明日后。”
“哪条路?”
“经临远镇那条。”
元州不解:“时间这么紧,你直接南下临远镇就是了,折回平远镇,接下来岂不是很赶?”
“圣旨要小枢一同回去,我回来接他。”褚源道。
元州脸一下子僵住,同时眉头也不由得皱起。
气氛于是陷入沉默,俩人谁都没说话。
“其实……”一片静默中,褚源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就算姓元,也和你不一样。”
元州刚开始还沉浸在夏枢要进京,可能会遭遇危险的想法里没出来,等瞅见他眼里泛着的冷意,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当即火大,嗤笑一声,脸上的嘲讽瞬间就涌了出来:“平远镇被围困时,你在哪里,那些流民藏头缩尾的又在哪里?你张口一句话,好人倒是轻松做了。若不是平远镇将士和普通百姓拼死守城,以不到两千的军民杂牌军撑到最后一刻,让他命大躲过城陷,你还能见到他?”
“他被他养父养傻了,没有底线的乱做好人,乱发慈悲,还被你打着包容的旗号为自己行便利糊弄,什么人他都肯原谅,给予宽容,偏偏真正待他好的,他视而不见,待他不好的,无用的,他挨个上去舔,他……”
“请你慎言!”褚源厉声打断他的话,脸一下子冷了下去。
“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掌中物,他有自己的思想,与你国公府的公子完全不同。你可以因他原谅所有人就是不原谅国公而怨怪他,但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他,否定他这个人。”
“以后,我不会再把他交于你保护。”褚源是失望的,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下人打听夏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得知他与元州吵架,还被元州带人孤立施压,褚源非常愤怒。
他冷漠道:“我原以为你身为他的兄长,会比其他人更用心待他,心思纯粹的拥护他,会听从他的指挥,遵从他的意愿,成为他身后最坚定的一支力量……”
结果元州丝毫没有尊重夏枢的想法,更像一个普通长辈一样想要掌控他……
这是褚源万没想到的。
元州听到褚源的话,则是惊愕无比。
“你竟然想让小枢拥有支持他的力量,不是在开玩笑?”
“有必要么?”褚源怒而反问。
“为什么?”元州不理解。
褚源撇开眼,努力压下火气,没吭声。
世上的意外太多,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虽然重生一世,但他从来没忘记过,上一世他只活了不到二十八年。
而现在,他已经二十四岁了。
倘若无意外,一切自然好。若有意外,他就只希望夏枢不要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傀儡工具人,活得自在顺心些,一辈子好好的。
褚源冷冷道:“ 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需要有资本,为他攒点本钱,你有意见?”
元州听着颇觉刺耳,皱眉:“你这算什么……”
“世上铁石心肠的人多的是,何必让他与我们一样。你若想看狠辣无情,找我便是,逼他干什么。”褚源犹不解气。
这下元州也恼了,不追问了,怒道:“然后就干看着谁都拿他当软柿子捏,欺负他么?”
元州骂道:“你享受了他的善良和包容,你当然夸他,不是你家双儿被欺负,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试想一下,若是圆圆被养成小枢那样,被人欺负也不还手,你还能说出来他那样很好的话么……”
褚源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如果能把圆圆养成小枢那样,我做梦都得感谢老天爷厚爱。”
元州一下子被噎死,瞪着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的表情比褚源还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褚源,眼珠子都快脱眶了。
“我离开平远镇的时候,就交代了王衍,如果平远镇出事,第一要务是送走小枢,保小枢安全。”
褚源没让元州说话,接着道:“以平远镇当时的兵力,送走小枢没问题,但送走他之后的命运可能就是全军覆没,城破人亡。”
“小枢看出来了,他说服王衍,坚持留下,与军民一起抗敌,冯二率领的异族军队在攻城前,被他以谈判的方式拖延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对了……”褚源还想起一件事:“他为号召守城,振奋士气,把我们的家底都掏空了,收买运粮队伍,抚恤阵亡将士和百姓的家人,又给守城之人银钱奖励……他不是一个习惯待在后院里等待保护的双儿,也不是只对某一个人、某一类人好,他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
元州虽然还气哼哼的,但这些话他反驳不了。
因为褚源说的都是事实,很多细节还是军中下属告诉他的,褚源知道的都不一定比他多。
“还有他之前被绑去异族,却能借机会设计杀死异族大汗和几个王子的事,就是身为男人,都不一定能有他的勇气和能力,做到他所做的事。”褚源道:“他经历那么多,你真的认为他是你嘴里那个没有主见、想法不值得参考,处处受人欺负、被人拿捏的夏枢么?”
“有些话说出口,你自己能信么?”褚源都有些气笑了:“能说服得了自己么?”
元州心虚撇开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褚源颇有些气闷,心道二舅子虽然年纪大,人熊却和几岁大的小舅子没区别。
想一想不确定的未来,他还是耐下了心。
“你不喜欢他更爱重自己的养父,应该没怎么详细了解过他的过去吧?”褚源问。
元州停下了看天看地,垂下眼,没吭声。
褚源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心道原来别人也会因为亲情吃醋。
但是……元州这醋吃的太无理了。
他道:“小枢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着他养父在流浪,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他们不事生产,对社稷无功,不是当地户籍,对官员政绩无益,在很多人眼里,都不是有用之人。”
元州嗖地转头,震惊地看着他。
褚源道:“底层日子很难过,他们就是靠着好心人三不五时的救济,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接济他们的人里有富的,也有穷的,甚至还有自己都食不果腹的乞丐……虽然穷的能给的可能就一碗水,乞丐能给的也就一块树皮,但确实帮他们活了下来。”
“他养父是个好人,情况好一些后,就也救济有困难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分开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只要陷入困境,他见到了都会给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小枢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又崇拜他的情况下,行事自然与他差不了多少分毫。”
“你说小枢被他养父教傻了,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小枢就是他养父好心救下的人命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只救了一次或者是几个月,他养了小枢十六年。”
…………
褚源回到书房隔间时,夏枢不在床上睡着,而是衣衫整齐的坐在榻上,正望着榻旁的火盆发呆。
褚源脚步顿了一下,缓缓走向他,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怎么这么凉,出去过了?”
夏枢没吭声,跪坐起来,倾身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钻进他怀里。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
褚源开口:“你二哥也是担心你……”
夏枢垂下眼:“嗯。”
“不过你要是不想原谅他的话,那就别原谅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
夏枢就算情绪再低沉,都忍不住抬眼看他。
这话可不像褚源会说出来的。
夏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他招你惹你了?”
“你说呢。”褚源见他终于不死气沉沉,情绪起来了,笑道:“他那熊脾气谁能受得了,况且他还惹你伤心,让你不快乐。我能喜欢他才怪。”
夏枢沉默。
半晌,他低声喃喃:“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褚源知道他说的不是元州,而是其他人。
那个其他人就是燕国公。
“其实……”褚源顿了一下:“我曾经写过信给他,请他在南巡的过程里给你阿姐一些照顾。”
夏枢惊讶,褚源之前没与他说过。
“当时你很担心你阿姐,若她出事,你必定伤心,我就写了信。”褚源道:“因为不知道他是否会应,就没与你说。”
“结果他应了。”夏枢愣愣道。
“对。”褚源道:“他不仅照顾了你阿姐,还找机会把舅舅、夫人还有你阿姐一同送出南巡队伍。”
“我没拜托过他照顾侯府,他与舅舅没什么交情,甚至多年来称不上和睦。冒着风险把李倓留作人质的舅舅、夫人偷偷送走,他看的不是我的信,而是你的面子。”
夏枢松开抱着他的手,坐回榻上,双手抱膝,失落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褚源叹了一口气,上前坐在他身后,将他重新揽进怀里:“我一直不认为做好人会有好报。”
夏枢没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
不过知道褚源不会无的放矢,他便没表达疑惑,继续听着。
“可若是你想去帮助别人,我也不会反对。甚至若你坚持,我会给足支持,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夏枢好似有些明白,又觉得不甚清晰。
褚源道:“事情若是我遇到,我可能会有不同选择,但每个人出身、经历、所得教养皆不相同,行事作风、思想感受也各有其痕迹,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也不是说哪个选择对哪个选择错的问题,而是当事人的感受问题。不是本人,很难感同身受,又怎能强行要求你按照我的选择来呢。”
“你不是一个没经历过事的小双儿。”褚源看着夏枢,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欣赏:“倘若是在我们刚成婚时,我会给你指引道路或者是帮你做某些选择,但现在你已经思想足够成熟,人也能独挡一面,你的想法或者选择必然是有自己道理的,我顶多会把事实都摆出来,方便你综合考量,剩下的就是尊重你的道理,在你需要时,给你支持。”
夏枢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一些事搞砸了?”
“那有什么,真砸了,我与你一起扛。”褚源很潇洒,笑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只要活着,大不了一切重来就是。”
夏枢抿了抿唇,伸手搂住他脖颈,重新把自己脸埋进他怀里。
“谢谢!”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将水汽全蹭褚源衣裳上。
褚源这次倒没发现他的撒娇小使坏。
他轻叹一声:“其实我也该谢谢你!夫人那事儿,我知道你为了我和洵儿受委屈了!”
“她也不算坏人。”夏枢倒不觉得委屈,虽然主要是为了褚源和褚洵,但昔日欠王夫人一个人情,他也想还上。
当然,关键点在于王夫人不算坏人,只是有些偏激,夏枢没觉得自己受欺负,只觉得是在包容一个不成熟的长辈!
夏枢提醒道:“得让褚洵安排人看好她,她性情极端,情绪现在又不稳定,若是一个人,恐怕会出事。”
褚源却沉默了。
夏枢一怔,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赶紧退出褚源怀抱,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去了,就在李茂登基前,与他同归于尽了!”
夏枢:“!!!”
他望着褚源,整个都傻了!
第320章 【VIP】 。
夏枢见到褚洵时, 已是七日后。
临远镇的雪下的没有平远镇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到处都是人,孩子们在人群里蹿来蹿去, 人们各个喜笑颜开, 步伐欢快。
虽然城门处还有战火摧残的痕迹,但很显然,异族人败逃, 百姓们看到太平曙光,已重整了精神面貌, 要开始迎接新的生活了。
夏枢的马车就是在这样的一片热闹里出现在褚洵居住的小巷里。
“将军的伤有些重, 大夫叮嘱了半个月不能下床,所以未能亲自前来迎接王妃,还请见谅。”给夏枢开门, 迎接他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皮肤微黑的少年人, 气质沉定, 目光炯炯,看着眼生, 但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夏枢想不起来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那少年感觉到了,笑了一下, 露出两颗虎牙,沉定的气质立马变得可爱起来:“王妃是觉得我的声音耳熟么?”
少年人直率,夏枢就也点头:“但没见过……”
“那是因为王妃当时背对着我们呢。”少年人笑容俏皮, 说道:“我听见王妃的呼吸声变了, 猜到人可能醒了,就故意多说了几句话,想让王妃听见。”
夏枢:“……”
他心说哪来的无礼小屁孩, 胡言乱语,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少年道:“我们当时都特别好奇王妃是一个怎样的双儿,睁开眼会是什么模样,眼睛是不是特别明亮坚毅,怎么会那么厉害,竟然敢去刺杀二王子和大汗,还成功了……”
夏枢一怔,脑海里快速翻阅过往记忆,很快,他攫取到了一些少年们的清亮声音,不由得上下打量少年,推测道:“你是掩护我们离开异族的那群少年之一?”
少年眼睛一亮:“王妃的记忆力果真好,我觉得王妃绝顶聪明,再见一定会记得我们。当时还打赌来着,现在看来,是我赌赢了。”
说到“赢了”两字,他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充满了眼睛。
夏枢心中一震。
褚洵曾说那群少年救下来了三个人,最终幸运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想来就是眼前人。
他心中不觉感激与沉重,柔下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顿了一下,又问:“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少年眼中含泪,笑了一下:“我叫秦卓,秦朝的秦,卓越的卓。我们的赌注是若王妃记得我们,谁活下去,谁就追随王妃,终有一日要回到异族,杀光异族人,为其他人报仇,并把他们的父母亲人都从异族救回李朝来。”
夏枢心里有无数的说辞,比如他没那个本事,再比如此去京城,他未必还有命留存……但他都未开口。
看着少年人含泪的眼睛,坚毅的神情,信任的目光,夏枢一句软弱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看着少年,眼眶微热,咬着牙,压着声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着稳重语气同他承诺道:“放心,你们会达成所愿的。”
秦卓瞬间激动起来,唰地一声单膝跪地,向夏枢郑重行了一礼:“我会誓死追随王妃!”
夏枢扶起他,说了几句的勉励的话,正待简单询问些他现在的情况,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小枢哥哥,你到啦。”
夏枢暂停下话语,顺着声音转身,就看到了一身单薄的褚洵,站在他们侧前方的屋檐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脸色苍白,扶着廊柱的身体也摇摇欲坠,看来确实伤的很重。
而夏晏平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正从耳房出来,见到夏枢一脸惊喜,视线转到褚洵,瞬间变成了怒容:“叫你不要下床,你怎么不听,伤口再裂几次,你是不想好了么。”
夏枢赶紧上前,想要扶住欲倒地的褚洵,刚碰了个袖子,褚洵就被秦卓拉了过去,胳膊搭肩上,一弯腰抱了起来。
秦卓尚是少年身板,身量不高,脊背单薄,谁能想到他力气那么大,穿着厚重盔甲,还能把身长九尺的褚洵轻松抱起来,不仅夏枢愕然,褚洵都懵了一下。
“我力气大吧。”秦卓已收了脆弱神色,朝夏枢眨了眨眼,炫耀道:“我能拉得动六石弓哦。”
夏枢惊了一下:“这么厉害!”
“弓是能拉开,射物却不怎么准。”褚洵面无表情道:“还得多练练。”
秦卓少年人心性,倒也没气馁,笑嘻嘻道:“这不正练着呢,不过相比之前已经准了很多了,前些时候那场仗,我可是射杀了四个异族人呢。”
“你还上战场了?”夏枢惊讶。
秦卓看起来年纪很小,露出虎牙的时候,看着只有十四五岁。
“他非要上的,拦不住,就让他去后军待着了。”褚洵道:“好在这小子有点子天赋,不仅保了小命,几场仗下来还杀了十几个异族人,获得了不小的战功。前些日子,靠着军功,他已经被提为百夫长了。”
“不如王妃,王妃可是曾经杀了二王子、大王子、大汗还有王夫巴尔的,现在异族人败逃,有咱们士气强盛的原因,最主要也是因为异族人内部大乱,补给线全断,人心不稳,王妃在此事上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秦卓很崇拜夏枢,说道:“不过王妃相信我,我以后肯定会比现在更厉害的。”
“其实那些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夏枢道:“是你们、景尚仪、红雪、红棉、还有我的家人……是所有人的。”
“不过我相信你,你这么厉害又用功,以后肯定会比现在厉害的。”夏枢认真道。
“谢谢王妃夸奖与信任!”秦卓得到偶像的夸奖,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抱着褚洵不方便,就原地转了好几圈,把褚洵搞得一脸铁青,夏枢忍俊不禁。
好在秦卓很有眼色,看褚洵脸色不对,把他放床上,脱了靴子,随便塞进被窝里后,不等他说话,和夏枢打了招呼,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皮猴子一个。”褚洵脸上略有些挂不住,朝着夏枢吐槽了一句。
夏枢帮他背后垫了个靠枕,拉好被子,才在他床头凳子上坐下,打量他越发成熟的体格和面容,打趣道:“忘了你大哥之前经常罚你练字的事了?你以前和他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褚洵顿时有些尴尬,嘟哝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然后赶紧转移话题:“花花和圆圆长高了么,会说话和走路了么?”
“长高了一些。”夏枢顺着他的话说道:“大约半尺左右,不过现在才四个多月,说话和走路还早着,得明年了。”
“好久没见了,我都有些想他们了。这次怎么没把他们带过来?”夏晏平笑道:“长得漂亮又可爱,逗起来可有意思了。”
褚洵喝下他递过来的药,苦得咧着嘴,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荼毒他们了!”
晏平不甘示弱,回呛:“他们可没你这么不听话!”
然后一把夺过褚洵的药碗,气哼哼道:“最讨人厌的病人就是你这样的,不遵医嘱,不爱惜身体,就会折腾大夫。要不是你的伤反复不见好,我早回平远镇看宝宝们了。”
“你这伤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重?”夏枢顺势问道。
晏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了一眼褚洵的神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哎,算了。”晏平收起碗,神情很无奈。他转身对夏枢道:“小枢哥哥,你们聊,我药房里还炮制着药,先去看着。等晚上你有空了,我去找你。”
夏枢虽然明日就要离开,但晚上还是有空的,就点了头:“好,你去忙吧。”
晏平走后,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你节哀!”
两人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