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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33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21章 【VIP】 ……


    褚洵眼眶泛红, 摇了摇头,苦笑道:“都过去了!”


    夏枢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愤怒、悲痛、无助、茫然……最底也会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他阿娘会执意去京城, 还赔上性命干了那样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结果他什么都没问,还道了歉, 径自把话题揭了过去。


    夏枢准备了一箩筐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于是气氛眼看着又要沉默。


    褚洵却望着他, 眼神里氤氲着痛苦, 说了那么一句夏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话:“我可以抱一下你么?”


    夏枢:“!!!???”


    事实是夏枢没听错,因为不等他确认,褚洵就倾身一把抱住了他。


    然后夏枢就懵逼了。


    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反应过来好像很奇怪, 伸手想把反常的褚洵推开时, 脖颈却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夏枢推人的手一顿, 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成串的温热液滴砸在皮肤上。


    夏枢心里顿时复杂难言,既别扭, 又能感同身受,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权当安慰了。


    谁叫王夫人没了,阿姐也不在,褚源又不可能抱着他安慰他, 只有自己这个长嫂如母的长嫂了呢。


    褚洵到底年纪不大,放别家还未成人呢。


    夏枢如是想着。


    不过不等他再多想一会儿,就感觉身子一轻,褚洵放开了他。


    夏枢松了口气,想说些什么话把这些小尴尬糊弄过去,就听褚洵唤道:“大哥!”


    “喊什么……”大哥?


    夏枢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转身,果不其然,褚源正站在屋门口,视线朝他看来。


    离的有些远,屋中光线也不甚明亮,瞧不出来他是个什么表情。


    夏枢一瞬间头皮都麻了。


    他看看褚源,又看看褚洵,想解释些什么,但转瞬又想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进水。


    他到底在干什么!


    又没干亏心事,心虚个屁,解释个屁啊。


    他干脆地把想做的事做完,一把扯下身上习惯性带着的崽崽们的口水帕,塞到褚洵手里,示意他擦擦眼泪,这才转身看向褚源:“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褚源进门。


    走近了之后,夏枢发现他面色如常,顿时觉得刚刚多想的那一瞬就是脑子被踢了。


    他起身给褚源让位置,褚源却揽着他的肩膀,没让他动:“无妨。”


    然后也没去找凳子坐下,而是手搭在他肩上,随意站在那里,问褚洵道:“好些了没?”


    “嗯。”褚洵垂眼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好好养身体,不要再冲动了。”褚源神色有些严肃:“再让我听到你不顾身体要去京城的事,可不只是简单找人看着你,把你困在这里了事的。”


    “可是阿姐她现在一个人在京城……”褚洵反驳,眼眶瞬间又红了:“阿爹死了,我不在身边,阿娘没了,我还是不在身边,她的尸体都没找到,她在乎的女儿又身处危险之中,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你是忘了夫人最后寄给你的信里怎么和你说的?”褚源冷酷道:“凡事都要听听你大嫂意见,你问问你大嫂是什么想法。”


    夏枢:“???”


    突然被拉入兄弟俩的战争,夏枢一脸懵:“夫人说听我意见?”


    王夫人从来没和他说过啊。


    而且褚源之前也没提呀。


    褚源只和他说王夫人到了临远镇之后糊弄住了褚洵,偷偷离开了,没说过王夫人临走前还有给褚洵的信,还是和他有关的。


    褚洵的眼神顿时躲闪起来,瞄了一眼他,面上既有羞囧又有憋屈,看得夏枢一头雾水。


    褚洵为何是这个表情?


    夏枢抬头看褚源,眼神询问,褚源却没吭声,也没和他眼神交流,只手搭在他肩上,视线淡淡地落在褚洵身上。


    褚洵坚持了一会儿,终是不堪压力,朝夏枢哀求道:“大……大嫂,阿姐那里我是真的担心,阿娘没了,她心里一直以来都最记挂阿姐,我不能让她在地下都不安心,还有阿娘的后事……”


    “我知道。”夏枢表示理解,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王夫人为何那么交代褚洵,但既然说要问他意见,他也就说了。


    “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站都站不稳,去了京城,又能做什么呢?”


    褚洵忙道:“就算出不了力气,也可以想办法找朋友帮忙。”


    “找谁呢。”夏枢问他:“是元宵还是你之前在禁军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同僚?”


    “既然元宵都偷偷写信告知了京城情况,你应该知道朝廷压着夫人毒杀李茂的消息秘而不宣,却宣召我们进京,存在着什么风险。你这样子进京,能帮什么忙。”


    新帝虽说是阿姐的儿子,但刚生出来就被李茂抱到正妃陆氏那里养育,阿姐后来变成褚家嫡女虽被赐婚给李茂,但还未嫁给李茂,李茂就死了,她没有正式名分,正妃陆氏也不允许她有,所以新帝登基只封了李茂的一众妃妾,没有阿姐的事情。


    而不到三岁的小儿懂什么册封呢,朝政、后宫的事情说到底都是太后——新帝嫡母,也就是李茂正妃的娘家陆家携一众拥趸把持。


    而这些人对褚家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排挤。


    因为按理说新帝登基,怎么也该封生母,但阿姐这个生母被完全忽视了,李茂正妃取代了阿姐生母的身份,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晋位。而褚洵作为亲舅舅,在北地掌兵打了胜仗,怎么也该被宣召进京,进行封赏,但他也被无视了,圣旨根本没让他回京。


    “夫人的后事我们来处理。阿姐现在被我阿爹、阿娘从李留手里救了出来,她还不知夫人已去的消息,明面上也未被牵连,说明她至少有一定的行动自由。我们到京城前,她只要能离开京城,就安全了。我已写信给我阿爹、阿娘,让他们收到信即刻带阿姐出京来北地找你。”


    “可你们……”褚洵不是傻子,反应过来京城龙潭虎穴,更加着急了。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心里都有数。”夏枢倒是心态很平稳,笑了一下,说道:“花花和圆圆是你大哥和我最挂心的,前段日子病了,路上风雪大寒气重,才没把他们带过来给你照顾。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就去平远镇看看他们,帮我们照顾一下,他们可是很想念自己的小叔叔呢。”


    …………


    从褚洵房间里出来后,夏枢与褚源都有些沉默。


    走到走廊拐角处时,夏枢的胳膊突然被一把拉住,等他反应过来时,人被转了个身,肩膀处传来重量,褚源已弯腰把脑袋埋在了他肩颈上。


    夏枢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发现地方是死角,站岗的兵士们看不到,又停下了动作。


    “你也想哭么?”他摸了摸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安慰道:“那哭吧。就是崽崽们的口水帕子没了,你不许在我肩膀上擦眼泪。”


    褚源僵了一下,隐秘的心思顿时没了存在的意义。


    哭笑不得地直起腰,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地抱了一会儿。


    夏枢倒是很舒服,褚源抱他,他就放松且信任地把自己全部依他怀里,美美地享受拥抱和温暖。


    “你待洵儿有点把过于他当小孩子看了。”半晌,褚源垂眼抚着他耳后的发丝,仿若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夏枢以为他在说自己刚刚给褚洵的意见,懒懒道:“你不也把他当小孩子看么,你心里的安排难道与我的意见不一样?”


    “他和阿姐是褚家仅存的血脉,阿姐你护了,他,你只会更护。再者,他就算是死,你恐怕也宁愿他是追寻理想战死沙场,而不是为你送命。”夏枢笃定道。


    褚洵打仗身受重伤不宜移动是一个,褚源想为褚家留血脉是另一个,还有就是褚源对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褚家几代终究是抱着敬意的,不会想把同样有此志的褚洵拉进京城的政治泥淖中。


    当然,王夫人在其中可能也起了不少作用。


    仅夏枢听到的,王夫人就不止一次指责过褚源让褚洵习武打仗,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褚源若是曾经视王夫人如母并伤心过,就不可能不在意王夫人的无理指控,下意识去避免这些事。


    所以,无论哪个角度,褚源都不可能让褚洵与他并肩而行回京城,只要他力所能及,他都会把褚洵当成一个小辈护在漩涡之外。


    褚源虽然知道夏枢聪慧,擅长换位思考,但还是被他对自己心理的透彻分析震动到了。


    当然,回过神来,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与灵魂共鸣感,感慨不愧是夏枢,不愧是自己选择与其共度一生的爱人。


    只觉重来这一世,就是老天厚爱,太值得了。


    夏枢不晓得自己带给褚源的震撼,想着他们走后可能发生的事,笑道:“就是他反应过来后,估计又要生气了。”


    “那也算好事,说明他悟性不错,以后多加思考,路未必不能走的更开。”褚源道。


    夏枢随意点了点头。


    脑中过了一下褚洵的过往表现,突然想到一件事,觉得奇怪,问道:“夫人明明不喜欢我,为何会让褚洵听我的意见?”


    根本就不像王夫人会做的事。


    “确定信是她写的么?”夏枢怀疑。


    褚源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抚摸发丝的手指微顿,神色努力维持住不变,自若道:“是她!”


    “怎么确定的?”夏枢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死前亲自交予元宵,拜托元宵寄送的。”褚源淡然道:“元宵虽顽劣跋扈,但一向崇拜二堂叔磊落君子的行事作风,或许会胡搅蛮缠,但不会在人死后的遗物上做手脚。”


    当然,褚源确定信是王夫人写的的真实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信的内容。


    字里行间母亲深爱子女入骨的感情是外人编不出来的,特别是王夫人还提到了夏枢,讲了一些在平远镇发疯以及意图绑架夏枢却被夏枢劝说、原谅的事情,说夏枢很好,对当年拒绝侯爷把夏枢婚约安排给褚洵的事很后悔,要褚洵以后遇事多听夏枢意见,因为以后可能也只有夏枢还会为了家人感情单纯为他考虑了。


    爱子心切又头脑糊涂,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再加上一些平远镇细节和拒婚细节旁人不可能得知,字迹也是王夫人的,褚源就很确定信是王夫人亲自所写。


    褚源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觉,但他不可能让夏枢知道王夫人后悔拒婚的事。


    那样,他就是一个笑话。


    而夏枢又会怎么重新看待褚洵,看待他们的婚姻呢。


    褚源知道夏枢坚定,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哪怕有一丝不完满的可能,他都不允许出现。


    “至于要褚洵听你意见,可能是她经历的事多了,发现你人好又可靠,就产生了信任,想让褚洵多学一学你思考事情的方式。”褚源道:“人都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这倒是有可能。”夏枢摸着下巴点头。


    “不过……”夏枢眼睛一亮,发现了新的点:“你怎么那么了解元宵,你不是一向不在意他们那些小屁孩么?”


    褚源顿觉好笑:“你才比他大多少,你叫人家小屁孩?”


    “几个月的大也是大!”夏枢仰着下巴,很理直气壮。


    褚源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嗤了一声:“小屁孩!”


    夏枢顿时跳脚:“你才小屁孩!你全家,包括褚洵都是小屁孩!”


    褚源瞬间乐了,一弯腰手臂穿过腿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上下颠了颠,笑意满脸:“你说的对,褚洵就是小屁孩,我同意了。”


    “我说的是你!”夏枢气哼哼的揪住他耳朵,凑近了大声道:“你才是!”


    “嗯,那我们天生一对!”褚源耳朵通红,脸上笑意不减,一转胳膊,便将他带到了背上,夏枢赶紧一把搂住他脖颈。


    “走,背你去看临远镇的雪,你想打雪仗的话,陪你玩一会儿。”褚源背着他,朝后院走去。


    “好啊,你再给我堆个雪狮,我要大一点的,比在蒋家村堆的那个还大。”夏枢笑着蹬了蹬腿,手在他眼前比了个大圆。


    “你就会喜欢大的。”


    “威武霸气,很帅气的,好么。我就喜欢!”


    “那你还喜欢什么?我瞧景璟不搭理二哥,二哥为取得他原谅,送了好些小礼物。想了一下,我好像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都喜欢啊,只要是你送我,我会都喜欢的!不过景璟为什么不搭理二哥啊?”夏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他觉得你二哥欺负你了……当然,这是你二哥说的。”褚源不吝分享二舅子的糗事。


    “啊?”夏枢惊讶:“景璟竟然没和我说过。”


    “想起来都没和他说过我好喜欢他,太遗憾了。”夏枢唉了一声:“有点想回平远镇告诉他了!”


    褚源幽幽道:“那我也不搭理你二哥好了!你不要和他说了,多和我说几遍。”


    夏枢呆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褚源大笑出声。


    “你幼稚不幼稚!”夏枢回过神来,一把扑他背上,揪他红通通的耳朵:“你个幼稚鬼,这种醋都吃。”


    “哪里吃醋了,不要瞎说。”褚源躲开,一把将他换在身前,抱进怀里,表情似笑非笑:“不让你揪我耳朵你非要揪,再揪,我可要干坏事了。”


    夏枢扫了一眼他已经红到耳根子的犹如红玉一般的耳朵:“什么……唔!”还不待开口,便被一下子吻住了。


    ……


    纷纷扬扬的雪傍晚时分又下了起来。


    晚饭后,夏晏平来了,递给夏枢一个大包裹。


    “里面都是药,蒙汗药、毒/药、解毒丸、金疮药……等等,每个瓶子里一种,金疮药五瓶,其他都是两瓶,共有十来种,二十多瓶。”


    夏枢目瞪口呆:“这么多?”


    夏晏平:“阿娘说出门在外要准备这些,我想着你每一次出门都会遇到一大群坏人,怕你不够用,就准备了这么些。”


    夏枢:“……”


    这么些,就是他的敌人把药当糖豆磕,都磕不完。


    夏枢:“……辛苦了!”


    “不辛苦。”夏晏平嘿嘿笑:”若是不够,记得给我写信,我再给你邮寄些过去。保证技术越来越进步,药效一次比一次好,别人用了忘不了。”


    夏枢嘴角抽了抽:“好!”


    咋有种自家娃越来越开朗自信,但也有点哪里歪了的感觉。


    不过看看他乖巧可爱的脸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我们离开后,你师父会一起离开。”夏枢交代道:“你跟着褚洵,日常就在他附近,不要远离,也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等他身体好了,就让他亲自把你送去平远镇,届时阿爹阿娘也会带着阿姐过去,你们就一处待着。京城的事情办完,去向确定了,我再安排人去接你们。”


    夏晏平还不知道阿爹阿娘会回来北地,顿时大喜,不过想到夏眉对自己的排斥,高兴的心思又淡了些,咬了咬唇:“如果我想待在临远镇给受伤的军士们看病呢?”


    夏枢意外。


    不过想到他对医术确实是有些痴相,又有些理解。


    他道:“平远镇军营里也有些疑难杂症,你若愿意,可以每日去坐诊。若平远镇的看完了,还有附近的绥远镇,那是一个大镇,人数是临远镇的十倍不止,病例更多。绥远镇由王衍坐镇,你之前给他麾下兵士看过病,想去的话,他想来是极欢迎的。”


    夏晏平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笑道:“好!”


    离别多次,知晓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夏晏平没有什么伤感,拉着夏枢说了些话,就离开了。


    而夏枢在夏晏平离开后,去了书房,被褚源介绍给书房众人——他在北地军中的效忠者们。


    一场短暂的商讨结束,众人离去。


    夏枢与褚源则回到了寝房,一夜无梦。


    永康十九年十一月二日,褚源携两千将士离开临远镇,班师回朝。


    十一月二十日,在大雪中跋涉了近二十天后,北地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京城。


    第322章 【VIP】 ……


    再一次回到京城, 夏枢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京城的城墙还是那么高,街道依旧宽阔,但几年的功夫, 熟悉的店铺商家大多已换了经营, 陌生的东家、掌柜在其中迎来送往,再不见曾经眼熟的旧人。


    蒋家村也变了模样,房屋村舍越发老旧, 大人们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孩子们的样貌日新月异, 两三年不见, 好多人的样貌、名号夏枢几乎都对不上了。


    蒋氏和夏河脸上的皱纹也越发深重,原本花白的头发已近乎全白,身上穿着灰旧打满补丁的破袄, 寒酸沧桑的夏枢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


    寒暄, 问过夏枢被掳走的惊险经历以及两个孩子过后。


    蒋氏问道:“这次回来, 不走了吧?”


    许久不见,她眼神里的精明强干已被瑟缩取而代之, 但问起夏枢是否会走时,眼睛里又泵出些异样期待。


    “现在还不确定。”夏枢看不透彻,就如实道:“得瞧上面的意思。”


    蒋氏眼里的光瞬间又黯淡了:“就不能留下不走吗?”


    夏枢察觉到异样, 没有迂回,直接问道:“二婶,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蒋氏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河, 见其没反对, 便“唉”了一声,叹着气将这一段时间的心酸一一道来。


    原来从夏枢嫁给褚源,二叔当村长开始, 到夏眉跟着李茂的一年多里,夏鸿考上秀才就读国子监,二叔担任村长管理蒋家村,夏家一家子不仅在蒋家村和十里八乡颇有声名与威望,在京中衙门里甚至都有一些名声,底下人办事很抬举二叔,每次处理二叔递交的事都是快速又顺畅。


    但是,一切都在夏眉被李茂送给异族人,逃跑未遂后,发生了改变。


    李茂先是拿他们的命威胁夏眉,让夏眉跟异族人走,等夏眉离开后,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


    也没干什么,就指示了一些京中的地痞流氓三不五时的骚扰蒋家村人,京中衙门那边不用交代,底下人就见风使舵,有眼色的开始对他们要办的事情推三阻四,找借口要完好处也依旧拖拉着不给准话不给办,最终惹得蒋家村人怨声载道,对夏家也起了不满。


    夏河被逼的没办法,主动卸了村长职务,蒋家村人才好过了些,对夏家的敌对态度也下去了,但夏家人依旧没能逃过水深火热。


    因为没过多久,夏鸿就被国子监退学,京城的私塾也将他拒之门外。夏鸿学业被迫中断,只能待在家独自温习功课,准备之后的乡试。地痞流氓们则依旧没停歇,时不时来家里打砸一番,看到值钱的东西就直接抢走,哪怕被告到衙门出来也继续上门,丝毫不顾忌王法,让夏家人不仅家无宁日,还损失惨重,苦不堪言。


    “你阿姐从异族人那里逃回来,被认回淮阳侯府后,跟侯爷提了,侯爷就把鸿儿安排到褚家私塾,也帮忙处理了那些地痞流氓,但好过没几个月,你阿姐和侯爷他们就离开京城随圣驾南巡去了。”


    蒋氏道:“褚家私塾里的学生们不多,还一看打仗都结伴去北地参军了。先生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私塾,又让他回来在家温书了。”


    蒋氏擦了擦眼角,颓丧麻木道:“现在侯爷也没了,若是你们还要走,我们遇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唉!”夏河缩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佝偻着的腰背像只即将入锅的虾子,苦着脸道:“现在不求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安稳,都难如登天。”


    以前蒋家村人排挤,他们横一些,村里人想过安宁生活,就不敢太过分。现在面对的都是权贵,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就算那些人不屑捏死他们,手底下的人知道上面不喜欢,也会时不时过来找个茬,出个气,随随便便一闹腾,他们都受不住。


    没个靠山,太难了。


    夏河喃喃自语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眉子跟了那个,不仅什么都没落着好,还平白多了一堆权势滔天的敌人,孩子还被人抢……”


    “嘘!你给我闭嘴!”蒋氏厉声喝止,神色惊慌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路过才稍松口气。


    回过身来就重重地锤了夏河一下,严辞警告道:“你可别再乱说话了,前些日子大晚上遭的那场罪,那些人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再说你是不想活了!”


    夏枢瞥了一眼夏河额头、脸颊上的伤以及蜷缩的腿,淡淡道:“不是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摔的么?”


    蒋氏和夏河顿时噤声。


    既尴尬无措又恐惧后怕,两人皆是面如蜡色。


    半晌,见夏枢始终不说话,蒋氏才瞄了一眼门外,呐呐解释:“这事儿是他嘴上没把门,我们哪敢和你抱怨,就怕说多了给你也招去麻烦。”


    夏河丧着脸,没敢吭声。


    夏枢看他们反应,就大约能猜到二叔在外面说了什么。


    不外乎阿姐的儿子,他们的侄外孙做了皇帝。


    这是事实,正常说了也没什么,他们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不可能不高兴,也不可能不想着扬眉吐气,把之前的憋屈都出了。


    但问题就出在在太后及太后娘家那一派眼里,孩子的生母以及唯一的母亲只能是太后。


    谁都不能抢这个孩子。


    任何不利太后身份的存在都会要么被迫闭嘴,要么被清除掉。


    二叔这次只是被警告,确实算是幸运,若再有一次,情况可能就难说了。


    当然,夏枢透析太后那一派的想法,不代表他认为他们明智。


    太过贪婪,想要独吞权力,未必不会作茧自缚。


    朝堂大局哪里是依靠三岁小儿就能掌控的呢。


    不过夏枢不会和二叔二婶说这些,他赞同地点头:“现在是非常时刻,二叔二婶谨言慎行是对的。”


    “哎!”蒋氏和夏河表情讪讪,相互对视一眼后,神情颇有些局促。


    夏枢接着道:“过去你们受累了,以后有事就去王府说一声,有我们在,总不会叫你们再像之前那样。”


    “至于是否离开……”夏枢道:“现在也不好说,到时候若真离开,再想想法子。你们且安心吧。”


    夏枢没在二叔二婶家用饭,粗略了解了下彼此近况,把带来的年货礼物留下,又给二婶送了一百两银子,让她留家里照顾二叔,便由堂弟夏鸿陪着出了夏家。


    夏鸿除了最开始见到他时眼中露出惊喜,之后一直低着头听大人说话,没吭过声。


    夏枢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朝随侍护卫的红雪摆了摆手:“先不回去,去惠河边走走。”


    然后对夏鸿道:“你陪着一起吧。”


    说罢,抬起脚,率先朝河堤上走去。


    几年未见,惠河依旧浩渺,一层层寒冰覆在水面上,北风掠过,凛冽水汽迎面,寒意刺骨。


    河两旁是枯萎的芦苇和光秃秃的杨柳,枝干上挂着雪,一派衰败迹象,再远处是皑皑白雪覆盖的田地,旷野无人,一片沉寂。


    不过夏枢知道,再过三四个月,冬雪融化,万物复苏,惠河以及周边又会变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夏枢走到河堤中间,望着四际无人的原野,停下了脚步:“二叔的腿伤看起来不轻,不好好治恐怕得有后遗症。我回去后安排个大夫过来给他瞧瞧,你收拾一间房出来,方便大夫雪天留宿。”


    夏鸿快速抬眼扫了一下他的神情,低声应道:“好!”


    夏鸿今年十六岁,下颌婴儿肥退了些,显出些棱角来,个儿窜的已赶上夏枢,就是瘦的厉害,身条单薄的好像纸片。


    他脸上也有些伤,嘴角、眼眶、腮边皆是青肿,身上衣服遮盖的地方看不到,估计也有不少。


    “叫大夫也给你瞧瞧,别留下暗伤。还有……”夏枢打量他瘦削的身形:“平日里多吃些,别俭省,亏了身子。”


    他叹了口气:“知道你心疼二叔二婶不易,但身体亏了损寿数,现在不注意,以后二叔二婶老了,谁来保护他们,给他们养老呢。”


    夏鸿抿了抿唇,眼眶不自觉热了起来。


    “还有褚家私塾的事,你是骗了二叔二婶吧?”夏枢问。


    夏鸿身子顿时一僵。


    夏枢道:“先生最是重诺,他既然答应侯爷收下你,教你读书,就不会不管你。哪怕他是真的忙,也会给你布置课业,抽时间检查,再不济把你交给西院国公府的先生带一段时间都是可以的,直接以太忙为理由让你回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夏鸿沉默,半晌,就在夏枢以为他要沉默到底时,他突然别过头,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


    夏枢一愣。


    走近夏鸿,歪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以前清澈的眼睛已被泪水浸湿,麦色的脸上湿哒哒的,都是泪水的痕迹。


    发现夏枢看他,顿时更加委屈,泪水流出眼眶,嘴里硬气道:“我就不读书,讨厌李茂,讨厌他们所有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不把我们当人,仗着权势欺负我爹娘阿姐,若读书做官就是要货于这样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读书。谁爱读谁读,反正这书我不读了。”


    说罢,再次别过脸,用胳膊恨恨地擦了一下泪,愤愤道:“你想读你读,反正不要管我,也不要看我,你又不懂,就会笑话我!”


    夏枢本来心里挺不好受的,也没打算逗他,但听他这么一句,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鸿羞愤欲死,抬起泪眼瞪他。


    夏枢笑:“还撒娇呢,不要我看,觉得我不懂,那你委屈什么。”


    然后掏出帕子盖他脸上,一手捏着他脖颈不让他动,一手给他脸从上到下像擦桌子一样粗鲁地抹过。


    夏鸿这下不仅脸红,连耳朵都气红了,一把拽过帕子,气道:“哪里是这样擦的,你就会捉弄人!”


    然后也不哭了,气哼哼的拿着帕子,从上到下,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擦掉泪。


    夏枢笑吟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多事不懂。”


    夏鸿一噎,沉默两息后,低声嘟哝着道歉:“对不起!”


    夏枢笑了笑:“不仅要给我道歉,也要去和先生道歉。”


    夏鸿这下不听了:“我退学了,先生他同意了的。”


    “你还要回去读书,不道歉,怎么进得了先生的门。”见夏鸿要反驳,夏枢神色倏地严肃下来:“如果不想读书,你委屈什么呢?”


    夏鸿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只好梗着脖子,别过头,不去看夏枢。


    “我的宫官曾与我说过,若他有科举做官的机会,一定会努力往上爬,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一展抱负。”夏枢道:“他与我一同被异族人掳去王都,协助我刺杀异族王室,回到北地后,还参与了平远镇守城之战,护了镇上几千百姓。可惜他根本没有做官的机会,封赏下来也顶多只是得个诰命。”


    “还有今日随侍我的红雪……”夏枢眼睛移向不远处,夏鸿目光随他一同看过去,发现是一位靠在马车上,双手抱剑的红衣姑娘,容貌极尽妍丽,身上却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兵戈之气:“她一心想战场杀敌,护佑普通百姓,却连机会都没有,还是你哥夫体恤,让她以我宫官的身份参战,她才得以留在军营里,获得军功。平远、淮远之战,若是男人身份,她的军功足以让她在官场上加官进爵、如鱼得水,一展平生之志,但现在她同样没有机会。”


    “你看到有权有势之人行欺压之事,便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可曾想过有多少人想做官为二叔二婶这样的普通人做事,却没有机会?另外……”


    夏枢皱眉嫌弃道:“谁教你读书做官就是要货于样的人,你还没有质疑就接受了?”


    夏鸿听了他说的例子,已经心生羞惭,再见他嫌弃,更是羞惭的无以复加。


    “是国子监祭酒陆大人教导的。”他神情窘迫,磕磕绊绊地道:“有同窗不认同,提出质疑,被他当众奚落,好多世家子弟联合其他学生一起排挤那同窗。我与那同窗交好,没过多久便一起被排挤针对。后来他们诬陷我偷东西,要把我赶出国子监,同窗不服国子监证据不足就给我断罪,多次帮我奔走无果后,就愤而同我一起退了学。”


    夏枢没想到太后娘家掌管的国子监是这样的,而堂弟夏鸿竟然有这么一个义气的同窗。


    他不由得问:“你那同窗现在在干什么?”


    夏鸿更加尴尬:“他没像我一样颓丧,说国子监教出来的学生入了官场也是蝇营狗苟之辈,不值得去打交道,不过朝堂上不能由他们把控,他要去走武将之路,靠军功晋升的话会比文官升的快一些,届时也能阻止那些人一言堂,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所以他借助家里的关系,去北地参军了。”


    夏枢觉得这人有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韩硕。”夏鸿解释道:“他是大理寺卿韩大人的小侄子。”


    夏枢没听过这个名字,在北地时也没见过,不过心念电转间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他的头是不是有些大?”


    夏鸿惊讶:“你见过他?他头确实有些大,所以有个绰号叫韩大头。”


    夏枢:“……听旁人提过。”


    还真是褚洵在定南郡认识的那个能打的韩家小子。


    “那褚家私塾里的几个学生怎么会去参军?”夏枢想到什么,一并问了。


    据他所知,褚家旁系打仗打的也没什么人了,学堂里的四五个学生在旁支几乎都是独苗,正常不会再去参军才是。


    “你不知道么?”夏鸿比他还惊讶:“哥夫统帅北地军打了胜仗,整个李朝扬眉吐气。其他地方不知,京城到处都传遍了,说他会用人又惜才,只要有他在,一定会解决异族人这个多年宿敌,给李朝长久太平的。”


    夏鸿神情自豪又激动:“所以不止是韩硕和褚家私塾里的同窗,我之前读书的那家私塾,甚至国子监里不熟悉的同窗,有好多都放下学业去了北地。大家都摩拳擦掌,想跟着哥夫建功立业,把异族人之患彻底解决了。”


    夏枢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回京三日,第一日休整,昨日去拜访沈太傅,今日来看二叔二婶,京城的什么情况还没详细了解过,没想到一场胜仗会让大家那么激动热血。


    “哎,小枢哥哥。”夏鸿情绪聊起来后,人就嗨了,眼睛往四周扫了扫,鬼鬼祟祟凑近夏枢,好奇地打量他的脸,小声问道:“我听同窗们私下议论,说你是皇后命,这是真的么?”


    夏枢面无表情:“……你是真的不怕掉脑袋啊!”


    夏鸿吓得脖颈一缩,赶紧道:“我旁人都不说的,阿爹阿娘听说这个也都不同人提的,都当没听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才当着你的面,好奇问一下。”


    夏枢却没让他轻松过去,严肃道:“批命算命之事玄之又玄,大多都是骗人的,听听就算了,怎么能当成一回事。这次就算了,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就是二叔二婶不收拾你,我都会收拾你。”


    夏鸿讪讪:“好吧,我知道了。”


    第323章 【VIP】 …………


    回京后, 夏枢没有直接回王府。


    而是找了一家生意很好、顾客云集的饭馆,点了些菜,坐在二楼大厅里, 边听大堂里说书人抑扬顿挫、激情四射地说书边用了一顿美味午饭。


    之后在包厢里小憩半个时辰, 又去了京城人流量最大的茶楼听小曲,点了些茶和点心,边听曲边喝茶吃东西, 一消磨就是一下午。


    最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人下楼, 坐上马车, 悠哉悠哉回府。


    车快到王府时,红雪敲了两下车门,进了车厢。


    “王妃, 跟着的人离开了, 是否要派人跟上去查探一下背后之人?”


    自他们离开京城, 身后就跟上了尾巴,看到他们到了蒋家村, 也没离开,守在邻居家墙根探头探尾。


    他们离开时,那些人又跟上了, 陪着他们在酒楼茶楼外待了一下午,直到他们回了王府,才停下。


    夏枢缓缓睁开眼:“不必了。”


    左不过李留、陆氏之辈, 他们心里什么算盘, 夏枢都知道。


    “我这里有一件事,你以我宫官的身份去亲自办一下。”夏枢吩咐道。


    “什么事?”红雪第一次以“官”的身份在京城办事,心生激动, 跃跃欲试。


    “查一下去年八九月之后二婶家发生的事,所有参与了欺辱、□□/劫夏家的流氓混混,包括前几天晚上夜闯夏家打人的,一个不留全部拿下。”夏枢眼神冰冷,掠过一丝杀气:“投到顺天府,就说这些人趁着安王和安王妃在北地与异族人打仗不在京中,故意连番欺辱其家人,怀疑这些人勾结异族人,通敌叛国,才在异族人对安王和安王妃束手无策的时候,对其家人下手,助异族人扰乱前方军心,其心可诛。请顺天府尹好好查一下这些人,看看背后是否还藏有更深之人,务必要将所有人绳之以法,给在北地流血拼命护佑李朝却顾不上小家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红雪没想到是这么个任务,错愕:“可他们没有勾结异族人吧?”


    这帽子扣的也太大了。


    而且……


    “背后之人不是……”死了的李茂和把持后宫、手握新帝的陆氏与太后么?


    这怎么绳之以法。


    “你以为京中那些老狐狸猜不到?”夏枢冷笑:“就是让他们给一个说法罢了。”


    红雪理解不了:“但这不是在诬陷么?”


    夏枢:“……”


    红雪打仗杀人是很厉害,但论起阳谋阴谋,心眼子着实不太够。


    如果是景璟,可能已根据他的命令反推出他们的处境,帮着给他的计划添油加火了。


    之前朝廷命令褚源班师回朝的圣旨上说战事告一段落,该给众将士论功行赏了,要求褚源必须班师回朝,但回朝之后,朝堂上却没再提这件事,一直压着北地之事不议。


    夏枢不得不猜测有些人别有打算,且不安好心。


    自然,夏枢也要留一些心眼子,给己方加码,以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时可以自保。


    不过这些事尚不明朗,夏枢只是猜测,不好解释,只能道:“……你去办就是了,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京城人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之后,你会明白的。”


    红雪想说些什么,但见他神情坚定不容质疑,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下了诸多“为什么”,接下任务:“……是!”


    …………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时,褚源正好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顾达。


    “中午没在二叔家用饭?”褚源走近了,没让下人放脚凳,直接一伸胳膊将夏枢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轻轻放于地上。


    摸了摸夏枢的手,发现有些凉,便牵着一起朝府中走去。


    夏枢反手也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就两只手一起塞他手心里,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边走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褚源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这货每次回娘家都喝酒,还一杯倒,回来就醉醺醺的,一身酒气。


    挑了挑眉,斜眼打趣他:“路过的蚂蚁如果有鼻子,恐怕都清楚咱家王妃在没在娘家用过饭。”


    夏枢瞬间懂了,开始装傻,嘿嘿笑:“这蚂蚁好生聪明,怕是要成精了,不如逮住炸了,送给褚洵吃怎么样?补脑。”


    褚源:“……”


    红雪&顾达:“……”


    褚洵褚小将军知道你这么调侃他么?


    褚源嘴角抽搐。


    之前还担心夏枢若知道王夫人遗信内容,会不会对褚洵有一些心绪变化。


    现在看,白担心了。


    夏枢哪里会有心绪变化,他的言行思维完全是把褚洵当成小屁孩去了。


    夏枢不晓得自家夫君的脑内飞醋,开过玩笑后,就说起了正事儿。


    他把二叔家遇到的事儿简略快速地说了一遍,道:“二叔和鸿弟都受了伤,他家没有丫鬟婆子帮手,所有事都要二婶操劳,若招待我,有得忙碌,我寻思还是不让她劳累了,推说有事,就回了京。不过我瞧着二叔的伤有些严重,需得找个精通医术的大夫好好看看,精养一番。”


    “那明日让宋大夫过去瞧瞧,正好他给舅公看过诊后,可以直接过去蒋家村。府里的丫鬟婆子,挑几个手脚勤快的送过去,给二婶搭把手,减轻一下她的负担。”褚源对夏家二叔二婶印象一般,不过是夏枢的亲人,他愿意做些帮衬,平淡自然地道:“还有银子,你拿些予他们,后面不管是雇婆子还是看病,都方便。”


    “我知道,今日拿了一百两给二婶。”夏枢本想说丫鬟婆子不必了,去了二婶家也没地方住,但略一思索又把话吞了下去。


    二婶家没地方住,老夏家却是空的。


    他道:“那就暂时安排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吧,到时候住我过去的房间里。”


    褚源这才有了波动,抬眼好奇看他:“你倒是不介意。”


    夏枢眼睛一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捏着他的手指,调戏道:“那是因为我只在乎你啊,若是你的床给人睡,我得哭的昏天黑地,把你的床板揭了,走哪儿带哪儿,谁碰揍谁。”


    褚源:“……”


    他嘴角抽了抽,捏住夏枢的脸拧了一下:“油嘴滑舌吧你。”


    “哪里的话,那是我心里眼里都是你啊。”夏枢抛了个媚眼。


    只是不等褚源掉落一身鸡皮疙瘩,夏枢自己就搓着胳膊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行了,太肉麻啦哈哈哈哈哈哈……”


    褚源:“……”


    身后的红雪&顾达:“……”


    王爷这是硬生生被调戏了啊!


    褚源尾光掠过目瞪口呆的两人,才发现两人还跟在身后,悄无声息的,走路都没个声响。


    微咳了一声,对红雪道:“王妃不是交代了事,去忙吧,不用跟着了。”


    然后又对顾达道:“你不是找她有事么?一块去吧。最近我这里没什么安排,你就专心读书,有空的话,看她有什么事忙不开,你就搭把手,一起把事情办了。”


    而夏枢直到褚源出声,才发现这俩人一直没离开,将他调戏褚源的话听了个全,嘭地一下脸红成火烧云,恨不得冒着烟,当场遁逃。


    褚源瞥见他通红的耳朵,忍着笑,揽着他肩膀,直接一带,将人拐回了俩人的小院。


    而红雪和顾达见到彼此之后,就各有心事,无意识跟着前面两人走,等到王爷开口以及看到王妃脸红,才反应过来跟着的行为确实冒昧。


    当即既尴尬,又觉得好笑。


    “王爷和王妃感情可真好啊。”顾达尴尬中找话。


    虽是为化解窘迫,但说出来后不自觉就变成了感慨,神情显出些羡慕来。


    “嗯。”红雪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垂下眼睫,装作自然地道:“你以后和夫人也会如此的。”


    顾达一哽,神色瞬间不好看:“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不会有别的……”


    “会有的。”红雪抬眼,翻涌的情绪已暗自压了下去,平静地道:“见过太多有志男儿,我心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你是好人,我不想骗你,也不想拖着你。”红雪神情冷漠又隐隐带着认真:“你还是找个人品、相貌、才情皆与你般配的女子成婚,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是两人自临远镇重逢后,第一次有机会谈论彼此之间的关系,但走向却是断情。


    顾达不能接受,伸手去捉她的手,清俊的脸上满是着急:“定远郡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愧疚,实际责任在我,是我判断以及做出的决定,真要向无辜死去的人补偿赔罪,也该是我去。还有你的身世经历,是世道之过让你遭遇不幸,我只恨没有早认识你,带你逃出虎狼之地。红雪,你不要难受,我们可以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红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并轻轻地说了一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


    她道:“你知道我见多了男人,最不喜欢的男人品性就是纠缠不休了。”


    顾达手半伸着,脸霎时惨白,呆在当场。


    …………


    夏枢还不晓得红雪与顾达谈崩了,回到卧房后,越想越不服气,抱着褚源的脖颈,好好地香了一番美人,才觉得丢人的事没吃亏,值得了。


    “好喜欢亲你抱你。”夏枢腿软脚软,靠在美人怀里,抓着人衣领低声咕哝。


    褚源眼睛都红了,呼吸不稳地将他紧搂在怀里,没敢吭声,也不敢去看他红肿的唇瓣和水润的眼睛。


    就怕一眼过去,再也克制不住沸腾的欲念,彻底破功。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过了许久,火气才逐渐散去。


    第324章 【VIP】 …………


    接下来几日, 京城突然爆出一桩朝野议论的细作案。


    原来安王和安王妃在北地打仗时,有流氓混混趁其不在京城,常去安王妃娘家欺凌、□□劫, 不仅把安王妃娘家抢劫一空, 还打得其二叔重伤卧床,一病不起。


    安王妃归来后,觉得时机太过凑巧, 对那些流氓混混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将其全部捉拿送进顺天府, 要求细查背景, 结果一查,竟真查出了问题。


    流氓混混里居然有异族细作!


    先前对安王妃娘家人下手,是存了威胁以及刺探消息, 扰乱前线军心之心!


    因着安王妃娘家人不愿打扰前线的安王妃和安王, 未曾写信求助, 才叫异族细作未能阴谋得逞。


    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顺天府最开始只想低调处理此事, 但不知为何,刚一查出细作,事情就在京城的茶楼酒楼传开了。说书的、唱戏的一看事情离奇, 连夜编写剧本,将事情搬上戏台,于是没几日, 全京城上下皆知有异族人细作在战时故意针对安王和安王妃, 对其家人行欺凌之事。


    朝堂上私底下议论不断,市井里讨论的是沸反盈天。


    普通百姓们义愤填膺,而时值三年一次的春闱在即, 各郡县举人学子们会聚京城,一听此事,更是怒发冲冠,集体上书责问顺天府为何包庇那些流氓混混,致安王妃家人多次遭受异族细作欺辱,求告无门。王妃身份如此之高,其家人安全都不得保障,有冤无处诉说,其他普通将士的家人遭遇了什么又有谁知道,要求朝廷不仅要查那些流氓混混背后之人,还必须严查顺天府尹以及那些在战时针对安王和安王妃这些主战派的人,看是否还有与异族人有勾连的,必须全部一网打尽,以慰流血拼命守卫李朝的将士之心。


    部分学子还提出,不止是战时的要查,之后的也要严查,北地军在安王的带领下大胜异族人,异族王族又被安王妃基本杀光,李朝北地大局已定,只等异族人来求和或者是投降,因着这个,最恨安王和安王妃的莫过于异族人。要看看未来还有哪些人会坐不住对安王和安王妃下手,很大可能是和异族人有勾连,想要毁掉李朝胜利的果实。


    此说法虽最终因太过绝对、极端被其他学子驳斥,但因其极具煽动性,流传的非常广。


    …………


    外面吵的热热闹闹,安王府倒是一派平静。


    除了红雪时不时看向夏枢的目光惊异与崇拜得有些炙热外。


    夏枢本想解释他其实也不知道那群流氓混混里的人真有问题,都是碰巧了。


    但红雪没开口,只是目光炯炯地偷看他,夏枢想了想,又把解释的心思收了回去。


    毕竟解释完了这个,其他的又解释不了,搞来搞去,还复杂了,不如省点事,不解释了。


    于是就这么平静地又过了几日。


    十二月初一,从安县出发来京城参加春闱的徐寿、韩治等竹山书院学子们到达了京城。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背着行囊、没带孩子的红杏和侯毛。


    褚源与徐寿、韩治、侯毛等人在书房聊安县、聊春闱,夏枢则把红杏带回了小院。


    “你和侯毛来京城是冲着李留的吧?”寒暄过后,夏枢看着眼前与阿姐容貌有些相似,清瘦了些,面庞也成熟了些的红杏,开门见了山。


    红杏紧张地咬了咬唇,轻点了下头:“是……”


    夏枢轻叹:“其实你们不该这个时候来的。”


    红杏一滞,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报仇,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嘴唇颤抖:“可是侯魁他死了啊,再贱的命也得给他讨个说法啊……”


    夏枢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掉眼泪,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哎,别哭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眼上是装了泉眼么,怎么和红棉当初一样一哭就停不下来呢……”


    夏枢想故作轻松地打趣一下,给她转移注意力,但话说出口之后,才察觉不好,动作一顿,收了声。


    红杏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气氛瞬间凝住了。


    半晌,夏枢叹了一声,还是借着此次机会说出了红棉的临终遗言:“她临死前要我代她向你道歉,说对不住你。”


    红杏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夏枢的视角,看到她捏紧了衣角,一颗颗泪珠子砸在腿上。


    “你休息一日,后日就与侯毛回去吧。”夏枢想了想,把话带到最开始的话题上,见她似乎要反驳,微摇头,说道:“侯魁为救我而去世,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李留的命,我与王爷不会放过的。”


    红杏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神惊讶。


    她恨李留不念兄弟情义害了侯魁,但也只是寻思要个说法或者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不敢妄想让他赔上一条命。


    神情中不自觉起了些惊喜,抿了下唇,她道:“可我听人说,他现在是王爷了,还与太后娘家一起摄政,连小皇帝都听他们的。”


    红杏虽然开心王妃记得这个仇,还有心帮忙报,但只高兴了一瞬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若没有充足的证据和好的机会,想取他性命,太难了……”


    “他三番两次勾结异族人,意图毁了李朝基业,留不得。哪怕再难,我与王爷都会尽力。但是……”夏枢道:“京中未来不会太平,你还有与侯魁的孩子要养,侯毛也有老婆孩子要顾,就不要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红杏咬了下唇,有些局促:“王妃可是嫌我笨手笨脚,没有什么用处么?”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夏枢讶然,真诚道:“你肯吃苦又会办事,还懂些拳脚功夫,把事情交给你办,我最放心不过了。”


    “那请王妃留下我吧。”红杏眼睛一亮,神情迫不及待。


    “但你两个孩子才不到一岁,我这里并不太平……”夏枢不是不想红杏留下帮忙,实在是侯魁已经为自己送了性命,他不想红杏再有什么意外。


    “我不怕。”红杏神情坚定道:“我想跟着王妃,侍奉王妃一辈子。至于孩子们……”


    她认真道:“我公公婆婆会照顾他们,离开前,我已经把银钱全留给了他们。那些银钱足够他们花用十几年,把俩个孩子养大成人。”


    夏枢见她如此,不由得狐疑:“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红杏和红雪、景璟不一样,她不是个喜欢动荡的人,夏枢记得她想要的理想生活:有一块田,有一个好丈夫,生几个孩子,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和乐乐一辈子。


    正常来说,她应该更喜欢侯庄,而不是来跟随自己。


    红杏抿紧唇,眼眶一下子红了。


    夏枢想了想,问道:“是闲言碎语么?”


    红杏半垂着眼,眼泪却“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掉落。


    低声道:“我亲生爹娘不知怎么打听到侯魁去了,有丰厚的抚恤金,还知道王妃发还了我卖身契,就跑到侯庄,不仅要侯家补一笔彩礼钱,还要把我要回娘家,将我继续嫁人。说是嫁人,实际上是要将我继续发卖了。”


    夏枢万没想到这个原因,简直目瞪口呆:“你可是王府的宫官,他们怎么敢!”


    红杏苦笑:“侍卫们是把他们赶出安县了,但他们一直在安县附近散布谣言,说了一些污言秽语,还说孩子不是侯魁的……”


    红杏脸有些白:“我怕影响孩子,也怕影响其他宫官,就不想留在那里了。”


    夏枢:“……”


    “他们不会说孩子是王爷的吧?”夏枢看她脸色,听她用词,不禁猜测。


    红杏脸一下子更白了。


    她眼泪滚滚,手忙脚乱地比划,几乎语无伦次:“我没有,打死我都不会……王妃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侯魁那样的,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我……”


    “……我知道。”夏枢都有些无语了。


    当父母的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的女儿!


    见红杏神情依旧慌乱,夏枢神色柔下来,伸手摸摸她脑袋,温柔地安抚道:“你别急,我都知道。”


    “这样吧。”他斟酌道:“王府外面的事现在是红雪在跑,我身边正好缺个贴身伺候的,你就像在侯府时一样,带着小丫鬟们打理我和王爷的衣食住行吧。”


    “多谢王妃!”红杏喜极而泣,立马起身朝夏枢行了一礼。


    夏枢笑了一下,等她坐回去后,拿了帕子给她,问道:“那侯毛呢?”


    红杏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一边擦泪,一边如实道:“公公婆婆担心路上有意外,托他护送我过来。不过路上他已托韩举人给家里写信,想留在京城,为王爷、王妃跑腿办事。”


    红杏为侯毛说话:“他虽然脾性急,但办起事儿来很利索。庄稼汉子,吃苦耐劳,性格朴实,又日常操练,守陵防贼,还曾经在王爷的带领下一起杀过土匪,对王爷佩服之至。王府若还需要人,可以先试用他一段时间,他不会辜负王爷王妃给予的机会的。”


    夏枢知道侯毛,急脾气一个,不过人是重情义的,功夫也不错,留下不是不可以,点了点头:“既然你说他行,那就也留下他吧。”


    “我代侯毛谢谢王妃。”红杏有了归处,心中大石落下,眉开眼笑,再次起身行了个礼。


    夏枢见她活泼起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笑着打趣道:“此次来,银星银月竟然没跟着?”


    红杏心情放松,活泼性格就显露出来,别过脸,小声愤愤:“她们两个跟屁虫就会学我,王妃怎么还记着她们呢。”


    夏枢差点被茶水呛到,笑道:“怎么没发现,我们红杏姐姐还是个醋坛子啊。”


    红杏脸颊顿时发红,小声嘟哝:“醋坛子也比跟屁虫好啊!要不是我偷偷过来,她俩不定又跟着来了,天天和我抢王妃的喜欢。”


    夏枢大笑出声,隔着榻上的小桌,伸手捏了一下她脸蛋:“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你!”


    “咳!”门口传来一声,打断两人的笑谈。


    夏枢转头看向来人,脸上的笑更加灿烂,眼睛笑得差点连缝都没了,收回手,从榻上下来,红杏也赶紧跟着下榻:“结束了?”


    “春闱在即,不方便多留他们。”褚源言简意赅,目光一转,移向红杏。


    红杏第一次见到他眼睛好了的模样,想起丫鬟婆子们之前编造的说自己喜欢在他面前转,想勾引他的谣言,心中一寒,赶紧低下头,努力想隐身起来。


    “你下去吧。”褚源眉头蹙了一下,还是景璟灵性,给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这宫官木呆呆的,差些意思。


    红杏却没走,见他态度冷淡反倒松了口气,抬起眼,望向夏枢,等候命令。


    夏枢想到她刚来,住处还没定下,说道:“红雪隔壁的房间正好是空的,你就住她旁边,距离主院近,平常也方便你们相互照应。侯毛那里,让他去找管事,管事自会安排。”


    然后打量她素面朝天的脸、黑色短袄与青色粗布裙的着装,还有发髻上简陋粗糙的一根木簪:“王府的冬衣已经制完,你们的赶不上了。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给你和侯毛各添两身冬衣,多余的部分操办些胭脂水粉或者首饰什么的,都随你意。”


    夏枢取下身上的荷包,递给她。


    见她神色疲惫,又交代道:“我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你不用急,操办完那些物事后,可以多休整几日再来当差。”


    “谢谢王妃!”红杏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滚滚地感激一笑,冲着夏枢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然后顿了一下,又低垂着头快速朝褚源行了一礼,随即快步出去了。


    褚源蹙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伸手一把将夏枢抱起来,走了几步,在榻上坐下,然后将夏枢横放在怀里,一手揽着,一手抱着,占有意味十足。


    “怎么发现,谁都来跟我抢你呢。”褚源忍了忍,终是没憋住,把心中的牢骚发了出来。


    夏枢如果喝了水,绝对又要喷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俊美绝伦又略带怨气的的脸,等确认褚源确实是吃醋了,就“噗”地一声大笑了起来。


    褚源顿时有些羞恼,脸都红了。


    不过过了一会儿,见夏枢乐的停不下来,又开始哭笑不得。


    “有那么好笑么?”伸出两指捏住夏枢的脸颊,褚源半是羞恼半是找补地道:“吃醋不是夫妻之间很正常的事情么。”


    但你连女孩子的醋都吃啊。


    夏枢心里吐槽。


    不过考虑到褚源的面子,夏枢吐了吐舌头,抱住他的脖颈,“嘛~”在脸上亲了一口,笑吟吟道:“这样可以了么?”


    褚源看着他灿然的笑脸,伸手抚了抚他明亮的眼睛,问道:“她在安县的事,可与你说了?”


    “嗯。”夏枢点头,不满又愤怒:“她阿爹阿娘太烂了,若不是担忧她伤心,又顾忌她听了难受,我早开骂了。你说那种人干什么要生孩子,生了不疼爱,还一个劲想吸血,简直和畜生无异,甚至还不如畜生,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褚源不置可否。


    半晌,他吐出这么一句话:“你为何不吃醋呢?”


    夏枢:“???”


    直接给干懵了。


    夏枢先是有些哭笑不得,想抓着他玩笑两句,只是目光一移,对上他眼中的茫然与从未现过人前的脆弱后,心中一震,再说不得玩笑话语。


    他坐直身子,手搭在褚源脑后,轻轻一压,褚源闭了闭眼,用力抱住他,身子一歪,将他压在榻上,脸顺势深深地埋在了他怀中。


    夏枢斜靠在榻沿的枕头上,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问道:“是夫人遗体的事情么?”


    他们回京前,元宵就一直在打听王夫人的遗体,想帮忙把尸体收了,不过事情牵涉李茂之死,各方都瞒得死死的,他打听不出来什么,只偶尔从长公主与人的谈话里偷听到尸体是陆家和李留秘密处理的。


    他们回京后,接着元宵提供的线索继续寻找,私下里把陆家和李留的私宅都翻了个遍,结果仍是没找到。


    夏枢以为褚源是为找不到王夫人的遗体而难受。


    褚源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这么去换她的遗体,值不值得,换回来了,又有何意义。”


    夏枢一愣,明白过来:“夫人的遗体确定在陆氏和李留那里,他们让你拿东西去交换了?”


    褚源冷笑:“定南郡和安县这两块封地交上去,同时把姑姑叫回京城,帮忙给人医治病情。”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理清他说的姑姑是夏娘。


    然后快速扫过过往记忆,发现褚源似乎一直以来都习惯性称呼夏娘为姑姑。


    但夏娘明明是褚源阿娘褚熙的闺中密友,而姑姑是父亲那系的关系,怎么论关系都叫不上夏娘姑姑的啊。


    夏枢有些不明白。


    不过他的思维跳跃也只是一瞬,对奇怪之处的好奇心很快就被褚源接下来的话转移走了全部注意力。


    褚源道:“我同意了。”


    “但是……”他自嘲道:“”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


    第325章 【VIP】 …………


    夏枢其实是很懵的。


    一是交换条件他们牺牲太大, 二是褚源竟然同意了,而且还是在没告知他,与他商量的情况下自己做的决定。


    他张了张嘴, 有心想说些什么, 比如询问褚源为何答应,再比如责问他为何不与自己商量就做了决定,但看着褚源如今状态, 发现很多话都没法开口或者是已不用开口。


    “她临终遗言说后悔了。”褚源嗤笑一声:“后悔拒绝舅舅把你嫁给褚洵的安排,后悔眼光狭隘让褚洵失去了一个你这么好, 会为人着想的妻子……”


    “多么的可笑, 你说是不是。”褚源抬起头,看着夏枢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震动, 全身都在颤抖, 眼睛却是红的:“可我比她更可笑, 竟然还要花费巨大去换她一个全尸,简直太可笑了。”


    夏枢心里密密麻麻的难受起来。


    他叹了口气, 起身将褚源的脑袋重新抱进怀里,轻抚他的背。


    “不可笑。”他眼睛也有些湿润,轻拍他的背, 像哄一个婴儿一般温柔地道:“没什么可笑的,真的。你只是与占了你母亲位置快二十年的人告别之时,做了心中想对母亲做的事, 爱她, 护她,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也愿意。”


    “而夫人……”夏枢顿了一下,道:“你们没有做母子、做家人的缘分, 你做了能做的事就够了,不必再有愧疚遗憾,也无需再为此伤心难过,此前种种一笔勾销,此后种种,我们重新开始。”


    他将褚源的脑袋从怀里挖出来,捧着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会在你身边,此行事了,孩子们也会在你身边,我们三个会是你一辈子的家人,不离不弃。我们会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开心一起,不开心也一起,一辈子相依相偎,相伴到老。”


    褚源看着他明亮眼睛里氤氲出来的如太阳般的暖意,心脏一时间冰雪消融,四肢百骸里寒意与孤独也刹那了无踪迹。


    “小枢!”他心中感动,反手一把将夏枢紧抱在怀里,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人融进胸膛,脸不停地蹭着夏枢脖颈,犹如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情不自禁地用挨挨蹭蹭的亲近表达自己内心数不清的喜欢与感激。


    “嗯。”夏枢轻轻应了一声,感受到他从未有过的依赖,轻拍他的背,缓缓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夫妻俩抱了许久。


    然后不知不觉间,竟相互拥着睡了过去。


    夏枢再醒来,人已在床上,只是头有些昏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褚源上前将他扶起来靠在胸前,试了一下床头杯子里姜茶的温度,喂到他嘴边:“把它喝了。”


    夏枢捏着鼻子一口闷掉,辛辣又甜腻的味道直冲脑门,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褚源又端了茶,夏枢赶紧喝两口,清掉嘴里奇怪的味道。


    听褚源说话也带着鼻音,夏枢猜测:“你也睡着了?”


    虽然屋里烧着炭火,但大冬日里不盖被子睡觉,不感冒都不正常。


    “没想到会突然睡了过去。”褚源从未体验过那样的轻松与安全感,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沉眠。


    他探了探夏枢额头:“以后不这样了,幸好醒的早,没有发烧。你再躺会儿,一会儿晚膳就好了。”


    然后将夏枢扶躺下,给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则站起身,重新走回美人榻。


    夏枢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才发现屋外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光线昏暗,灯火却没有点燃,只在美人榻的小桌上燃了一支蜡烛,烛光闪烁,桌面上是一些铺开的信件和纸张。


    “褚源。”夏枢侧枕在枕头上,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状态是软茸茸的,氛围是轻松与温馨的,但看着褚源灯光下漂亮的眼睛,说出的话却是很严肃的:“下午的事,我有些不开心。”


    褚源状似不知道原因,回想了一下:“是我抱太紧弄疼你了?”


    夏枢:“……”


    一肚子话噎在嗓口眼。


    夏枢顿时暴躁:“我是那么娇弱的双儿吗?你自己都说我不是待在后院等待保护的双儿,你瞧瞧你说的话像话吗?”


    褚源忍不住笑起来:“那天晚上,你果然偷听我和你二哥的谈话了。”


    夏枢:“……”


    夏枢气呼呼地掀开被子,下床,穿鞋,然后杀气腾腾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衣领,气道:“你少给我装傻,也少给我转移话题。”


    褚源赶紧起身握住他的手,拎起榻沿的披风,抖了一下展开,将他严实包裹住,然后抱起他,重新坐回到榻上,才捏住脸教训道:“不注意,明日感冒了,可别又嚷嚷着药苦。”


    夏枢气哼哼呲牙:“那也得怪你,故意打岔。”


    褚源又笑了起来:“我能打岔成功么?”


    夏枢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褚源沉默,半晌,轻叹一声:“对不起,这次不该什么都没同你商量,就私自做了这么大个决定。”


    夏枢没有轻轻揭过,态度很强硬:“原因呢。”


    褚源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顿了顿,移开目光,看向如豆的烛光,低声道:“既希望你知道了之后不同意,好让我显得不那么可悲,又希望你知道后同意,好让我对自己母亲的遗憾少一些。”


    “可是想一想,把决定推给你去做何尝不是在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把责任推给你。”褚源苦笑了一下:“我怎能这如此自私待你。”


    所以就按照心意自行做了决定。


    夏枢听完,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王夫人冷待的前十几年里,褚源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一定深深的爱过王夫人,且极度地渴望过她的母爱。


    不然不会如此纠结,最终还用封地换了她全尸。


    “那后续你可有安排?”夏枢问道。


    没了定南郡和安县,他的封地晋县可能也保不住。


    他们以后连后路都没有了。


    “命高景带人退出定南郡,秘密前来京城,高溪携两千禁军及家眷,回归京城。”褚源意有所指道:“当初李倓所赐两千禁军,在封地上交的同时,也该如数归还了。”


    夏枢不禁心跳如鼓,手下意识抓住褚源的手,不安道:“情况要很不好了么?”


    褚源握住他的手算作安抚,道:“明日要我携将士一同进宫接受封赏,红雪都点到了,特赐进宫,却没理我对你的请封,我觉得情况不太对。”


    “还有……”褚源眉头蹙起:“李留与陆氏已打算递交国书给异族,重新开启和谈,狱中的索南现已被放出大牢,请进了外使所住的迎宾馆。”


    夏枢惊愕:“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拼上那么多人命打退异族人,俘虏征南元帅索南,好不容易为李朝争取到或继续打或和谈的主动权。现在李朝就该摆足姿态,等着异族人来求,到时候也能谈更多有利条件,但朝廷这是……


    “朝中其他人没有反对么?”夏枢眉头也皱了起来。


    还有他们杀了异族王室的事,怎么都是大功劳一件,现在完全不提,是想给和谈让步,彻底无视掉么?


    有必要这么做么?


    夏枢想不通,心中也有些不忿,同时也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及他细想,褚源就接着他的话题道:“李茂死后,许多官员因各种原因获罪,或被投入狱中,或被降职罚俸,或被贬出京城,或被卸了职务。空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位置皆被陆氏和李留安插上自己人。现在朝中大部分都是陆氏和李留的人,剩下的小部分但凡敢对陆李的决策提出异议,就会被找由头收拾,轻则贬官出京,重则入狱受刑,致使能说上话又敢说话的没几个。”


    这个夏枢知道。


    燕国公就因为保护李茂不力,被问了责。


    不过好一点的是,当时元州的那封信让他提前知道了李茂中随心的情况,自请其他任务,远离了李茂身边,因此后续哪怕因李茂意外去世被问责,也只是卸下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而不是被抓入牢房。


    其他人就没他这般幸运了。


    褚源道:“你大哥、韩大人在今早的朝会上带头提出了异议,现在已被命令停下手头事务,来年过了元宵去鸿胪寺任职,负责接待异族和谈使团。”


    “景政刚被调到户部任职尚书,因今早朝会上反对把索南放出来,上午就被找由头责骂了一通,户部事务也由陆家派系的户部侍郎代管,他被逐出宫回家闭门思过了。”


    “还有许多人,只要提出异议,或轻或重都被收拾了。”


    “那你呢?”夏枢忧心问道。


    “我不同意和谈,提议继续打,被以和异族人仇怨过深,提议不客观为由,驳回了折子。”褚源道。


    夏枢觉得太奇葩了。


    “李留勾结异族人的事,太后和她娘家陆氏知道么?”他问。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不影响他们急于和谈,淡化我与北地军功劳的打算。”褚源道。


    夏枢咬了咬牙,病急乱投医:“可不可以从小皇帝那里入手……”


    夏枢说着,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算了,他才三岁,启蒙还没开始,什么都不懂。”


    褚源揽住他的肩,安抚道:“先别急,看看接下来会怎样。我们手里有景璟带回来的李留与异族人交易的信件,虽然证据不充分,无法定死他通敌叛国,但关键时候未必不可以利用。”


    夏枢想起了另一件事:“汝南侯意图谋反,他接手汝南侯那些死士和私铸的武器银钱……可不可以定他的罪?”


    “可以,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接手了。”褚源道:“那些死士抓住审问后,自尽的自尽,未自尽的也都说不认识他。”


    夏枢惊讶:“怎么会这样?”


    “他们只从上级那里接任务,并不知为谁效力。红雪之前就是如此,你忘了么?”


    褚源说起红雪,夏枢才记起,红雪当时确实是不知上级的上级是谁,才导致想救定南郡百姓结果把求救信送到了刽子手手里。


    “好吧。”夏枢有些无奈了。


    “其实现在这个并不紧要。”褚源道。


    “不紧要?”夏枢疑惑。


    “对。”褚源道:“他们无视你们杀了异族王室的功劳,总让我觉得不对劲。”


    夏枢不由得心中一跳,他也觉得不对劲。


    褚源见他脸色不对,握住他的手:“我会命高景和高溪尽快赶来,北地军那里也做好准备,你别担心,实在不行,我明日就上折子,奏请送你回晋县封地。”


    夏枢心脏咚咚直跳,直觉李留他们不会同意,接下来会有危险的事发生,想了想,他道:“我来写,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


    “也好。”褚源想了想,“那我奏请同你一起回晋县。”


    夫妻两个商量好,便开始准备写折子。


    实际上不用他们试探,第二日他们就知道了那些人的打算。


    第326章 【VIP】 …………


    第二日一大早, 褚源带着红雪入了宫。


    夏枢则带着丫鬟们把靠近主院的一个小院收拾出来。


    褚源这座王府面积虽然没有淮阳侯府一半大,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精,四时花草、鱼鸟虫兽也皆有养护, 哪怕是冬日, 院子里也不缺绽放的花草,芬芳花香时不时随着风飘向鼻尖,一派生机勃勃模样, 丝毫不像侯府时那样萧索寂寥,死气沉沉。


    夏枢是个爱热闹的, 自然也更喜欢现在的住处。


    得知夏娘可能会返回, 夏枢就提前收拾起了屋子,打算阿娘一回来,就让她在王府住。


    届时阿爹把阿姐送到北地, 估计也要跟着回来, 夏枢干脆就收拾出一个植满了红梅的院子, 方便两人入住。


    一上午都在整理院子,有什么缺的少的, 夏枢就拿笔记下来,打算盘点完下午亲自去外面购回来。


    不过不等他下午出门,红杏就头发凌乱, 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王妃,不好了!”大冬天的,红杏满头大汗, 脸色赤白:“侯毛快要被人打死了, 求你救救他。”


    夏枢一愣,停下书写的动作,毛笔放在砚台上, 问道:“怎么回事?”


    然后招呼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快去寻些侍卫,再备上马。”


    红杏见他没有放着侯毛不管的意思,松了口气,赶紧道:“我们上午出府去买了些零碎物件,到中午单子上的东西还没买完,就想着找个好地方用一顿饭,带他去了一家有说书先生的酒楼吃饭,没想到那酒楼的说书先生……”


    红杏顿了一下,有些气愤,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愤怒又含糊地道:“他造谣王爷那个……我们气不过,就上去和他们理论!”


    “哪个?”夏枢见她说的遮掩,觉得奇怪。


    红杏欲言又止,不过看到他坚持询问的表情,咬了下唇,还是说了出来,表情有些难堪与小心翼翼:“……造谣王爷与婢女生了双胞胎,只是碍于王妃皇后命的传闻,野心勃勃,想借国公府的势,才不敢认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说王爷没担当,狼子野心……之类的。”


    “不过……”红杏又赶紧摇手:“我们说自己是王府的人,让他不要造谣了。”


    她着急道:“只是他不听,还招呼酒楼的打手们动起了手,侯毛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我跑回来的时候,侯毛已经被摁在了雪地里,打吐血了……王妃,你救救他!”


    夏枢估摸着人估计齐了,马也备好了,问道:“哪家酒楼?”


    红杏忙道:“留客居,也不知背后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夏枢顿了顿,扫她一眼:“汝南侯府的,半年前由李留接手了。”


    红杏一愣。


    夏枢已站起身,拿过衣架上的披风:“走吧,我随你们走一趟。”


    红杏眼眶一红,赶紧上前帮他把披风绑好带子,低声道:“我没想到……”自己的阿爹阿娘竟然和李留勾结起来了。


    原本以为是京城人像过去一样胡乱瞎编王爷谣言,只是碰巧编到她身上罢了。


    但知晓留客居背后是李留,再想想跑到安县拿她一双儿女散布同样谣言的阿爹阿娘,红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我给王爷王妃带来麻烦了。”红杏愧疚,也很难过,难过于爹娘如此绝情,为了钱财,丝毫不顾念一丁点情分。


    侯魁可是李留害死的啊!


    红杏心痛难忍,声音有些哽咽。


    夏枢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哪里是你的原因呢。别担心了,侯毛会安全的,走吧。”


    到门口时,十几个侍卫正好到位,马也备齐了。


    夏枢没有耽搁时间,骑上马,招呼一声,便由红杏带路,快马朝留客居驰去。


    第327章 【VIP】 …………


    腊月的天, 冷的出奇。


    留客居门前却热闹盈天。


    本该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时站满了人,同一街道上本该门窗紧闭的店铺酒楼, 门户皆是大开, 掌柜、小二、客人们似乎都察觉不到冷,各个揣了手,挤在门窗前, 好奇地探头探脑,围观着留客居门前的热闹。


    而留客居门前的雪地上, 十几个打手正对一个自称是安王府的人却是外地口音的男子拳打脚踢。


    围观人群里有面露不忍的青年, 想开口为该男子说句话,刚张了张口,就被身边的朋友一把捂住嘴往后拖。


    “你不要命了?留客居背后可是留王, 别给自己找麻烦。”朋友小声警告。


    青年不忍道:“这人都快被打死了, 他说他是安王府的, 护的也是安王……”


    朋友却没有妥协:“谁知道他是不是,我说我是难道就真的是么。而且就算他是安王府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还没有登科, 遇到这种事最好躲远点,怎能上赶着找麻烦,得罪人。再者, 你没听说书先生说么, 安王狼子野心,怎么能帮?”


    青年不认同:“安王护民靖边,把异族人都打跑了, 是李朝的大功臣……”


    朋友却道:“再是功臣也不能乱了纲常,若人人都像他一样因为功大便心存妄念,那天下岂不乱了套。”


    “若安王真有不臣之心,我也唾弃。”青年皱眉道:“但现在只是一个说书先生的随意编排,怎能当得了真。”


    看着雪地里的男子被打的又吐出一口血沫子,青年终究不忍,一咬牙,道:“我觉得还是要制止一下,怎么也是一条人命,有问题去官府都行,怎么能当街行私刑。”


    说着,不等朋友反应,就上前一步,高声喝道:“住手!”


    “住手!”与此同时,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一个清脆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也传了来。


    人群一惊,这才发现,街道的尽头处,一队人骑着马,正在快速靠近。


    “安王妃来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围观者们轰然炸开:“真是安王府的人啊!”


    “留客居背后是谁,竟如此大胆,连安王府的人都敢打。”


    “听说是留王。”


    “留王和安王不和么?”


    “二十多年前安王父亲宣和太子就是留王父亲害死的,留王父子为此被兴隆帝贬为庶民,是先帝永康帝念及血缘亲情,给了将功补过的机会,南巡时命留王留守京城,留王圆满完成任务,才得以恢复皇家身份。”


    “天,那安王岂不是要气死了。”


    “安王当时在北地打仗,对京城之事鞭长莫及。沈太傅是抗议过,但先帝坚持,此事就过了。”


    “两个王爷既然不和至此,那留客居的说书先生说安王狼子野心,是故意编排,还是真的?”


    “这就不好说了。先帝恢复留王皇家身份,安王心里肯定有气,不定对先帝有多不满,但留王和安王有仇,也难保他不会故意编造谣言,污蔑安王。”


    “你这话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么,我看安王妃敢兴师动众地过来,心里定是坦荡,留王诬陷的概率更大。”


    “嘘,你们小点声,妄议皇家,不要命了啊。”


    议论之人经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刚刚聊的太投入,忘了身处何地,声音也没收敛,心中一惊,赶紧闭了嘴,悄悄后退,之后趁人不注意,转身离开了人群。


    其他人没了八卦可听,收起伸长的耳朵,一边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让安王妃一众通过,一边又探着脑袋,看向留客居门前。


    只见安王府侍卫跳下马后,二话不说立刻与打手们打了起来,三两下将他们制住,死死摁在雪地上。


    围观众人一看双方连对峙都省了,直接干起来,立马精神抖擞,各个眼冒精光,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生怕错过丁点细节。


    “安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留客居的掌柜听到动静,慢悠悠的出现在酒楼门口,拉长了声音道。


    只是视线扫过门前,发现情况竟与想的不一样,打手们鼻青脸肿全被压在地上,脸上瞬间变了色。


    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又收了表情,笑呵呵地朝夏枢施了一礼:“王妃莫动手,都是误会,误会啊!”


    他指着侯毛道:“我们还以为这男子是外地来的骗子,假冒安王府人的身份,故意找茬,毁坏安王府的名誉,才代安王府的将他收拾一通。原来他竟真的是……真的是……唉……真是误会了!”


    掌柜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仍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夏枢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眼神都没给一个,视线看向蜷缩在泥泞雪地里,血液糊了一脸,身体打着颤,牙齿咯咯响的侯毛,走近了,一撩衣摆,在他身边蹲下。


    微观察了一下后,伸手轻捏他的脉搏,嘴上则问道:“感觉哪里不舒服?”


    “两只胳膊皆被扭断了,腿也被棍子闷了很多下,骨头不碎也得裂。身上大大小小的拳头没停过,估计有内伤,最好别动他,找辆马车或者是备副担架把他平稳带回去,请大夫仔细看看。”侯毛还没开口,人群里一个青年就大声回应了夏枢的问题。


    夏枢收回把脉的手,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个浓眉大眼、略有些面熟的青年,身着儒衫,略带些书卷气,像个读书人。


    “多谢义士!”夏枢朝他拱手一礼。


    青年顿时有些面红,还礼道:“学生愧不敢当。”


    夏枢扫了一圈人,眼神看向他,淡淡道:“有扶弱之心即是义,何况你还仗义提醒,当得起。”


    说完,便没再看青年反应,转头回看侯毛,见他衣着浸在血水里已湿透,浑身打着冷噤,而带来的侍卫们没有身着披风的,便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抖开盖他身上。


    侯毛冰冷的身体一暖,人却有些紧张:“谢……谢王妃。”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微弱,说话的功夫,又有一股血沫子从嘴角流出。


    夏枢没想到他虚弱成这样子,摇了摇头:“别说话了,马车和大夫马上到,再坚持一下。”


    他医书看的多,了解的多是内科脉象与怎么配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正儿八经给人看病的经历并不多,更别提这种重伤,因此在察觉到他可能有骨头插入脏器后,并不敢贸然动他。


    只从怀里拿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一颗内服止血药喂给他。


    “大庭广众之下,安王妃丝毫不顾忌脸面,和下人表演郎情妾意,是不把安王放在眼里么?”洋洋得意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一个身着儒衫,留着长胡,迈着四方步的中年男人从留客居内走了出来。


    他走到街道中间后,在众人的围观下,转过身面向夏枢,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啧啧出声:“不过也不怪安王妃如此,传闻安王不举,安王妃寂寞难耐,勾搭一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也情有可原。”


    “就是可怜了安王头顶青青草原,也不晓得安王妃所出双胞胎是谁的种。”中年人叹了口气后,神色故作好奇道:“听说安王妃被异族人掳走之前与安王有十来个月未见面,从异族回来后却怀着身孕,这孩子不会是异族人的吧?”


    中年人不愧是说书先生,声音宽阔洪亮,声调抑扬顿挫,情绪感染力极强,短短几句话,就引爆了全场,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思路跟着他走。


    围观者们议论得嗡嗡作响,手指激动地对着夏枢指指点点,视线时不时掠过,神色诡异,充满了兴奋的窥私欲。


    安王府的侍卫们见如此情形,当即大怒:“放肆!”


    暴喝一声后,三四个侍卫丢下压制着的打手,刷地一下抽出刀,气势汹汹朝中年人走去,喝道:“敢对王妃不敬者,死!”


    中年人脸皮子一僵,神色里闪过慌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第328章 【VIP】 …………


    夏枢察觉到他的视线,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二楼,却见不同于其他店铺酒楼二楼窗户大开,人头攒动, 留客居二楼的窗户是关着的, 不过没有关紧,微微留出一个缝。


    夏枢远远看去,隐约看到窗纸后似乎有人影微动。


    他仿若未觉地收回视线, 在侍卫将说书先生制住,长刀即将砍掉脑袋时, 开了口:“慢着!”


    侍卫们虽然不解, 但令行禁止,果断收手:“是!”


    随后退后一步,目光狠狠地瞪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脸色煞白, 被放开时, 刀砍向脖颈带起的冷意仿佛还在, 人抖着,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没一会儿功夫,众人便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尿骚味。


    大家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 指着他就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怂了吧?”


    “还是读书人呢。”


    “怎么胆小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书先生的脸在大家的指指点点里涨成了酱紫色,羞怒叫加:“安王妃以势欺人,你们不制止不说, 还看笑话, 不觉得羞耻么?”


    围观众人不高兴了:“管我们什么事,你自己丢人,还赖我们头上了。你要是不怂, 会尿裤子?”


    “你这人惯会倒打一耙,我们怀疑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在诬陷安王和安王妃。”


    说书先生心中一惊,反应过来自己情绪上头犯蠢了,赶紧大声道:“一码归一码,安王妃敢说不带孩子回京,不是在怕孩子长相不对,被人发现是异族人的种么?”


    夏枢没搭理他,眉头微蹙,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


    说书先生却依旧不依不饶:“安王妃别装聋作哑,快说说,你和安王拿异族人的种混淆皇室血脉,到底安的什么心!”


    “安你爹娘的心!”拐角处,滚滚的车轮声传来,架着马车急急赶来的红杏破口大骂!


    夏枢看到她出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马车刚停稳,他就迎了上去,把路上颠簸的头昏眼花的宋大夫扶下车。


    “伤的很重。”夏枢边走边把刚刚青年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诊断说了出来,提供参考:“我怀疑肋骨可能断裂,插进脏器了,所以没敢动他。”


    宋大夫揉着心口的手顿住,神色瞬间凝重,在夏枢的搀扶下,快走了几步,在侯毛旁边蹲下,认真查看起来。


    而红杏一听侯毛的伤势,眼睛一下子红了,脚下一拐,冲着中年男人跑去,“啪”地一声一巴掌甩他脸上,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痛打:“我小叔子上有老下有小,他只是不让你们造谣王爷,就下这么狠的手,还是不是人。既然不做人,就别当人了,去十八层地狱里当畜生去。”


    想起造谣这事儿还与自己有关,愧疚之下,红杏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愤怒痛苦道:“你主子李留害死我丈夫,你造谣我和丈夫的孩子是王爷的,而王妃和王爷的孩子又被你造谣成异族人的,你们安的什么黑心眼子!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让你们动辄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就该劈下一道雷,劈死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


    中年男人被打的嗷嗷叫,但王府侍卫守着,谁都不敢上前解围,他也逃不掉,四个方向被堵的死死的,只能在地上打滚惨叫。


    “救命啊!”他惊恐大喊。


    红杏怒目圆睁,眼中含泪,手上却是毫不留情,扯住他胡子,“啪啪”往他嘴上扇:“脑子里全是屎的东西,一张臭嘴全是粪,把你祖宗十八代的老坟刨了,都盖不住你浑身臭味。再装模作样,张嘴放臭气试试!”


    中年男人“嗷”地一声惨叫,捂着嘴抱着头“呜呜”叫着,却再不敢放嘴大喊救命了。


    围观群众:“……”


    夏枢:“……”


    红杏犹不解气,想到爹娘所作所为,眼泪涌出眼眶,边摁着中年男甩巴掌,边哭道:“王妃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传闻,听说……张口闭口一副乡下碎嘴子长舌妇样造谣他,不,你还不如长舌妇,怂蛋一个,你也配提王妃。”


    “王妃诛杀异族大汗,抗击异族人侵略,保护边关百姓,为李朝结束北地战乱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妇人们起码知道大义,感恩戴德,念着王妃的好,你个狗东西狼心狗肺,脑袋就长裤//裆里了,嘴巴不积德,造谣生事,给王妃扣上污名。你也配和长舌妇相提并论?”


    红杏越说越气,见旁边侯毛又吐出一口血,气的眼睛更红了,捡起边上棍子,“砰砰”朝中年男人身上闷去,边打边刷刷的流眼泪:“我叫你造谣,叫你生事,叫你欺负弱小。我小叔子但凡有事,今天大家都别活了,就是死也拉你们这些畜生一起去死!”


    围观群众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见过生猛的妇人,也见过楚楚可怜的娘子,但生猛又可怜的今朝是第一次见到。


    一边觉得这小妇人下手彪悍狠辣,一边又觉得她哭的柔弱可怜。


    说她凶,制止一下吧,就觉得在欺负她,不制止吧,看着中年男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满地打滚,又觉得她凶的过分了。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众人只好就这么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边凶残地揍人,一边伤心欲绝地流泪。


    而夏枢,在宋大夫给侯毛检查、正骨、施药稳住病情的过程里,终于有了点闲心去给留客居那些人,然后就被红杏的操作给震掉了下巴。


    他那温柔可人,说句话都有点磕巴的红杏,何时变得这么生猛了!


    “快说,是谁让你造谣我们的,是李留么?”一会儿功夫,红杏已经哭着进行到了审问这一步。


    “他害死了我丈夫,又让你们殴打我小叔子,还和异族人勾结绑架王妃,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狼心狗肺……”


    “放肆,辱骂留王,大不敬之罪,杀无赦。”随着一声暴喝,一道银色剑光从天而降,猛地刺向红杏。


    夏枢刷地抽出长刀,手腕一抖,“铿”地一声,刀剑相击,替红杏挡住了迎头袭击。


    “啊!”街上众人见袭击突然到来,顾不得热闹了,尖叫着四散逃开。


    “注意一下,人多,别让大家踩踏了。”夏枢立刻吩咐。


    侍卫们闻言听令,瞬间分成三波,一波护住夏枢,警惕地瞪着袭击的人,一波左手边,一波右手边,密切关注着街道上四散跑开的百姓们。


    一旦有谁摔倒,立马上去维护秩序,把摔倒的人拉起来,带到一边。


    “本王好好的睡眠被打扰,安王妃心善是好事,就是这御下的本事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留客居门口,李留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神色不阴不阳地道。


    夏枢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刺杀红杏那人的脸,很陌生,也很普通,从未见过,移到李留脸上时,目光顿了顿,微微笑道:“留王这话未免有倒打一耙之嫌。今日之事,皆是你留客居说书先生造谣生事,酒楼聚众殴打无辜之人惹出来的。我们身为受害者,尚未要求你给个说法,你倒先找起茬子了。这做人做事,太不地道了。”


    “哦,安王妃要本王给你什么说法?”李留嗤笑一声:“你的人不敬本王,又要给本王个什么说法?”


    “你也配人尊敬?”红杏骂道:“你就是个……”


    “好了,红杏。”夏枢出口制止。


    见李留脸阴沉下来,夏枢上前一步,将红杏挡在身后,说道:“昔日安县县令虐待服徭役的百姓,令他们农忙时节无暇农事,田地荒废,年无产出,食不果腹,是我夫君为百姓们伸张正义,解除他们繁重的徭役之苦,为他们重新分田,令他们耕者有其田,农者得其时,日子好转,现在家家户户居有其屋,饱食暖衣。”


    “大皇子与其外家汝南侯府贪婪无度,指使拥趸在定南郡瞒报水灾,盗窃各府库粮食,不赈济百姓不说,还抬高粮价,大发灾难财,结果致使定南郡大批灾民被饿死,瘟疫蔓延,一郡死亡几十万人。朝堂上没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是我夫君掏空家底购买粮食与药材捐助定南郡,后又主动请缨,签下军令状,接手定南郡作为封地,亲自前去治病救灾,解救百姓们于苦难。”


    “定南郡灾情疫情结束,农事复苏后,北地陷入战乱,是我夫君直接从安县和定南郡筹措粮草,捐助北地军近两百万担粮食,助力其打败异族人。”


    “现如今,异族人战败龟缩,李朝获得“和”或“战”的主动权,是我夫君为免朝廷纷争,同时也为了减轻其他各郡百姓负担,充实国库,今早主动上奏,上缴了安县与定南郡这两块封地。”


    “这些事情,留王都是亲历者,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留扫了一圈慢慢又聚在在不远处,听到夏枢话,对他们探头探脑、小声议论的人群,暗自咬了咬牙:“是!”


    “我夫君如此忠君爱民,一心为国,你问问你留客居的说书先生都造了他什么谣!还有……”


    夏枢指着红杏,严肃道:“她的夫君是你拜把子兄弟,我的夫君辛苦五六年方才获得的治病解药分你一份,我曾在异族人手下救你性命,护你父亲全尸,你说我说的这些,是也不是?”


    李留唇线紧抿,脸色铁青,视线掠过躲在身后的说书先生,身子一转,抬脚就踹了过去,怒吼道:“能让安王妃生这么大气,你编排了什么!”


    见留客居掌柜瑟瑟发抖,扭身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你是怎么管的酒楼,这老匹夫怎么会待在酒楼里!”


    “还有你们……”他手指指着打手们,一个个点过去,咬牙切齿:“谁让你们动手的,等着给我挨收拾!”


    然后不管脸色煞白的留客居众人,视线一转,移到已被裹好伤,担架抬起来的侯毛身上,上前两步,面色担忧地问道:“伤势怎么样?这次是我御下不严,伤了你,真是对不住。我安排人去请个太医,一定要医好你,保证你安全无事。”


    侯毛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没法破口大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别过头,根本不搭理他的演戏。


    宋大夫倒是面色如常,拱手道:“回王爷的话,伤的有些重,胳膊断裂、腿骨骨裂,胸骨插入肺脏,幸好没动他,老夫也到的及时,不然命可能就没了。现在虽说暂无性命之忧,但还得再看几日,待情况稳定下来,才算脱离危险。至于之后,骨头上的伤,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否则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以后的生活。”


    李留沉着脸:“他是我兄弟的兄弟,我想把他接到我府中养着,不知……”


    “这倒不必了。”夏枢打断他的话,果断拒绝:“他是我安王府之人,我安王府自会照顾。”


    “留王若是有心,就把该处置的人处置了。”夏枢冷声道:“汝南侯府勾结异族,意图谋反,我夫君查获证据,将冯家三子全部捉拿斩首。只是京城的汝南侯产业之中,鞭长莫及,汝南侯一系多有漏网之鱼。这些人对我安王府恨之入骨,大概率会与异族人再次勾结,造谣陷害安王府,意图毁我李朝基业。今日之事,由留王接手的汝南侯产业带头诬陷安王府,说不定就有他们的手笔,不仅让我的宫官误认为留王和异族人是一伙的,一起对安王府下手,还让围观的百姓觉得留王心狠手辣,忘恩负义,丝毫没有大局观。留王为免被连累,还是要从内部查一查,把接手的产业里的侯府毒瘤清除出去的好。”


    李留冷着脸,朝夏枢拱了拱手:“多谢安王妃提醒,本王一定会给安王府一个交代。”


    …………


    回去的路上,红杏揉着打人打得肿胀的手掌,犹在气愤中:“李留就是个狼心狗肺,坏事做绝的小人,王妃为何要放过他,替他把罪名推给别人!”


    夏枢正靠着垫子拧眉思考说书先生的话,闻言揉了揉额角,问她:“你有证据么?”


    红杏没明白:“我们就是证人啊……”


    “你仔细想想。”夏枢一点点引导她:“你还有侯庄人有看到他掳我,杀了侯魁,还有与异族人勾结么?”


    红杏一愣。


    “明面上掳我的是红棉,与异族勾结的也是红棉。”夏枢道:“他虽然做了那些事,但一直隐在李垚和红棉身后,离开安县,他还成了异族的备选食物。他完全可以说他同我一样,是被红棉和异族人胁迫掳走的。”


    “王爷手里有一封他写给异族大汗的投诚信。”夏枢摇头道:“但这个也不能作为有力证据,你知道异族大汗是死在我们手里,他想推翻这个信件太简单了。”


    “那就拿他没办法了么?”红杏着急。


    夏枢想起那个跟在李留身后,武功高强的男人,还有李留打人时露出的带红疮以及抓痕的手腕,想了想,道:“未必!”


    …………


    而李留这里也在讨论夏枢。


    不,应该说是单方面怒吼夏枢相关。


    “谁让你在留客居讲那贱人的内容的?”李留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气得额上青筋直蹦,一脚踹到说书先生的心窝上:“不是告诉你别和我扯上关系,一次也不要放太多消息么,你放那么多,消息没传开就暴露了意图,你个拖后腿的废物东西!”


    中年男心口疼的半晌说不出来话,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大汗淋漓:“是……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让我这样编排的!”


    原以为说出太后,就可以获得赦免,谁知道这更惹怒了眼前的男人。


    李留大喝一声,打手们赶紧将中年男架起来,对着他的心口“砰”“砰”就是几记重脚连踹:“她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个有眼无珠的蠢货!”


    中年男人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家里还有生病的老婆和懵懂的幼子,求王爷手下留情,只是痛的太狠,已经话语失能,最终,随着胸骨咔嚓一声断裂,中年男人吐出一口血,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叫,胸骨就被踹进心肺里,瞬间没了性命。


    李留犹不解气,疯了一样,对着他的尸体又踹又骂:“说,谁是你的主子!说,谁是,你个只会狗眼看人低的蠢货!”


    “认不得主子,连狗都不配做,去死,给我去死!”骂着,又狠狠地踹了中年男人的尸体几脚。


    留客居的掌柜和打手们看着中年男人血糊的脸和坍塌的胸腔,各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还有你们,说,谁是你们的主子!”李留眼睛一转,注意力从尸体移到了站着的人们身上,眼睛血红地挨个点着,吼道:“说!”


    “是……是王爷!”最终是掌柜的打量他的神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先开了口:“王爷才是奴才们的主子。”


    李留冷笑一声:“是留王!”


    “回答错误!所以……”他盯着掌柜的,露出一个愤恨又诡异的笑容,抽出护卫的剑,猛地一刺:“你也去死吧!”


    然后剑尖一挑,掌柜的圆滚滚的尸体便如死猪一样,重重砸在地板上。


    表情震惊,死不瞑目。


    其他人全吓傻了,噗通噗通全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是留王,是留王,留王才是我们的主子!”


    “回答正确。”李留表情松快,将剑扔给护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众人心里一松,以为终于可以逃过了,却听他阴寒恐怖的声音道:“但是,全部回答晚了!”


    “所以……”他瞥了一下护卫,转身朝门口走去:“一个不留,全杀了吧。头装箱,送去安王府,点名安王妃亲启,就说是给他的礼物。”


    说完,不顾身后传来的哀嚎求饶声,双手随意一带,血腥屠杀便关在了门后。


    第329章 【VIP】 …………


    收到李留送来的“礼物”前, 夏枢也收到了红雪的礼物。


    “我多次受王妃相助,一直想要报答一二,只是苦于出身寒微, 没有过什么好东西, 今日入宫受赏两套头面王妃用不到,三匹贡品云锦正正好,转送予王妃, 略表感恩之心。”


    “哎,不用这么客气。”夏枢没想到红雪会突然把赏赐转送给他。


    他平日里衣裳、头饰、吃食、用具其实都不怎么讲究。云锦、绸缎这些对他来说没甚区别, 只要有衣裳穿, 不在乎什么布料。


    不过他知道富贵人家大多很讲究的,衣着要用什么料子,头饰要镶多少宝石珍珠, 饭桌上要一顿多少珍馐等等, 红雪这些赏赐如果自己不舍得用, 是可以留作交际用礼的,毕竟贡品在富贵人家也是稀罕玩意儿。


    他道:“你知道府上什么都有, 我不缺这些。你自己留着,做几套衣裳、鞋面,亦或者是拿出去做交际赠礼, 皆是可行的。”


    “王妃不缺是王妃的事,我送王妃代表的是我的心意,还请王妃不要嫌弃。”红雪很坚持。


    “怎么会嫌弃。”夏枢哭笑不得, 见她抱着云锦站那儿一动不动, 仿若自己不同意,就要站到地老天荒,颇有些无奈。


    想了想, 他道:“礼我收下也行,不过下次莫送这类贵重玩意儿了,你自己攒些家底……”


    “谢谢王妃。”红雪一听,立马把云锦塞旁边的红杏怀里。


    夏枢失笑:“你送我礼物,怎么还朝我说谢谢。”


    “说顺嘴了。”红雪红了脸,少有的露出些羞赧情绪来。


    夏枢和红杏都不禁大笑。


    “王爷封赏如何?你除了头面和云锦,还有什么赏赐,有没有封个官啊?”笑完之后,又回到入宫封赏的话题上,红杏非常好奇。


    红雪的笑容淡了些,摇了摇头:“王爷加封骠骑大将军散官衔,赏银他当场做主分给我们了。其他人也都是按功劳加散官衔,再得一些银两。我没有官位,除了银两,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啊,圣旨?”红杏对官场不太敏感,首先注意的是赐婚。


    夏枢对褚源的封赏心里有底,不太惊讶,吃惊的是:“怎么给你赐婚了?”


    红雪是李茂呈献,由永康帝做主赐给褚源的,虽然是以婢女的身份,后来褚源还让她跟顾达走了,但她现在是安王府宫官,名义上还是安王府后院的,怎么着赐婚也该打招呼的。


    “太后要把我抬成王爷侧妃。”红雪面无喜色道:“我以王爷王妃伉俪情深,不愿插入,只想独身到老为由拒绝了。她说女子不能不嫁人,又给我指了留王。我不得已说已经有了心上人,王爷也已答应,只是那人现在尚未有功名,不能娶我……她就宽限了时日,说女子年华耽误不得,春闱之后若还不成,就给我赐婚留王侧妃。”


    夏枢:“……”


    红杏:“……”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半晌,红杏忍不住小声嘀咕:“她怎么那么爱保媒拉纤,上辈子是媒婆么。”


    红雪苦笑:“可能是在李茂后院的时候把她得罪狠了吧。”


    她抹了把脸,苦涩道:“我现在别的都不怕,就怕她查出顾达来,在他的科考上做手脚。当时脑子犯糊涂,谎话也没编好,要是知道她执意让我嫁李留,就该直接答应的。”


    红雪现在是非常的后悔与愧疚:“顾达若是被连累,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第330章 【VIP】 ……


    “但李留不是个好东西啊。”红杏不赞同道:“就是再怎么担心顾举人, 也不该说直接答应嫁给李留。”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红杏道:“怎么都该先紧着自己的。”


    红雪顿时无力,一脸颓败的样子。


    夏枢道:“先别想太多,事情也不一定朝着你担忧的方向发展。”


    不说红雪的心上人能不能被精准定位到顾达, 就是顾达, 他也记得褚源与他说过,在上一世是今科高中了的。


    虽然这一世一些事情已有所不同,不能肯定顾达今科必中, 但太后赐婚的事,也不是只有顾达高中才能解决。


    关键是红雪自己怎么想的。


    夏枢问道:“你可愿嫁给顾举人?”


    红雪嘴巴张了张, 却不知道说什么, 又神情萎败地闭上了。


    夏枢看这样子,再结合红雪之前的一些选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只能道:“你自己再想想吧。”


    红雪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时常为他人着想, 但也难免的习惯性委屈自己。


    夏枢就是有心帮她,也得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很多事情还得她自己做抉择。


    之后夏枢招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伺候读书, 让她两人回去休息。


    两人一个早起进宫劳心废力,一个又经历跌宕受了惊吓,也确实都累了, 向夏枢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两人居住的小院,临分别之际,红杏犹豫了一下, 还是叫住了红雪。


    她道:“顾举人之前对你算是一往情深, 王爷又早早的成全你们,现今你为何不想嫁他了?”


    两人关系并不熟,之前灾民拦路事件里, 红雪与灾民勾结,绑了红杏等一众小丫鬟威胁王爷和王妃,红杏对红雪是既恨又怕。后来红雪与顾达到安县向王妃求助,红杏与红棉、银星、银月等人私下里没少行针对红雪之事,以报被挟持之仇。


    红雪向她们道了歉之后,她们虽然不再针对,但彼此结了仇,后续又没相处过多久,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基本上是冷淡中略带敌意。


    所以红杏开口的时候犹豫、生硬又尴尬,红雪听到的时候惊讶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交浅言深了,属于是。


    红杏其实无意刺探她的私事,但想到自己与侯魁想要相爱到白头却早早天人永隔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些感伤,不想让别人也遗憾错过心爱之人,同时也不想让带着安王府印记,被王妃重用过的人跑去李留那边,伤害王妃的感情与利益。


    询问私事的话出口后,觉得略微有些多管闲事,又补充道:“也不是说非要让你嫁,哪怕不愿嫁给他,当时也可以说婚事由王妃做主吧。由王妃做主,太后插不了手,还有李留那烂人什么事。”


    她的语气提到李留就有些不好,隐隐有质问味道。


    红雪经历赐婚一事,正心烦意乱着,若她好好说话,自然也不会不礼貌,但她如此态度,心里难免生了恼意,想要回怼上几句。


    不过对上她略有些通红的眼睛,想到她今日经历,以及与李留的纠葛,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下去。


    她冷冷道:“我愿与不愿嫁他,都是我自己的事。”


    顿了顿又道:“你又怎么知道太后插不了手?”


    “你说由王妃做主,王妃一接手,她还能插什么手?”红杏皱眉道:“王妃安排婚事虽然没有圣旨赐婚那么风光,但他心好,眼光又好,总不会让你嫁个歹人,还危害自己的利益。”言外之意,红雪因为虚荣才落到如今两难境地,还有可能因婚事损害王妃利益。


    红雪:“……”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脑子一根筋,不聪明,没想到有人脑子比她还简单天真。


    不过想到安王府后院简单的人际关系,还有王妃待人的平易近人以及对大家的保护,也明白这样的环境养出来的宫官多少会想的少。


    换句话说,就是不知外界险恶,对勾心斗角之事也不敏感,以为王爷王妃可以只手遮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红雪想要不理她,不过想到她现在是寡妇身份,说不定哪日也被上面利用了,就道:“太后先前还是二皇子妃的时候,因为娘家嫂子不同意给兄长纳妾,就做主把嫂子给关到家庙,吃斋念佛,一辈子不得出家庙一步。嫂子的娘家施救无法,只能求陆家和离,才把人带出家庙,还了家。之后不久,太后又以前嫂子佛缘深厚为由,向先后提出送她进寺庙为先后祈福,又把人送进了尼姑庵。直至先后被废,人才被放出来。”


    红杏:“!!!”


    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太后怎么插手娘家事?而且……连和离了都不放过?”


    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她一向是霸道记仇的性子。”红雪耐心道:“她前嫂子与她脾性不和,吵架的时候话赶话,讽刺她若是不在意夫君娶妻纳妾,为何还要回家哭诉,为何还要千方百计除掉二皇子子嗣,何不给二皇子多纳几房,自己生不了,起码让姬妾们给皇子府留个后……她就记恨了。”


    红杏都惊呆了。


    她与红棉、红雪不同,她是褚源从北地带到京城淮阳侯府的,在侯府后院待的时间不长,就又去了安县,对京城之前的一些事是不太了解的。


    她震惊道:“……二皇子这么纵容她么?”


    “李茂不知道,她做的隐秘。”红雪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红杏疑惑。


    红雪与弟弟红霜那时隶属于汝南候,职责就是盯着二皇子府后院,身为细作,她虽然没亲自动手除掉过李茂子嗣,但也没少做帮太后扫尾,搅浑水的事。


    顿了顿,她没回答红杏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回最开始:“倘若我说婚事由王妃做主,会连累王妃的。”


    红杏一怔:“怎么会?”


    “太后性子就是那样,自己不喜欢夫君纳妾,却也看不得别人好。”红雪没提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与夏枢皇后命预言带来的嫉妒和忌惮,从后院入手:“若是由王妃做主,她说不得会要求王妃给我抬位份,成为安王侧妃。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不可能会应,但他若是不应,太后就可以以王妃所出双胞胎身份存疑,王爷无后为由,给王妃扣上善妒,混淆皇室血脉的帽子,下懿旨将王妃送去寺庙思过。”


    “听说你的两个孩子被造谣成王爷的。”红雪抬眼看着她:“你承认的话,她会下懿旨让王爷纳你,你若否认,王爷无后,她也会给王爷下旨另行赐婚。”


    红杏有点懵:“不可能吧,王妃可是出身国公府,王爷又爱重他,怎么……”可能会被送到寺庙去。


    “什么都抵不过一道圣旨。”红雪转眼看向王府院墙外阴霾的天空,内心忧虑:“王妃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我们最好还是少给他增添负担。”


    她之前其实没意识到王府处境,今日进宫受封,看到王爷与北地军将领都只升了虚职,而自己一开始就被提出赐婚安王侧妃,后来又是留王侧妃……怎么都是不让王妃和王爷好过的意思,才发觉情况很不对头。


    只是想到自己为不牵累王爷王妃,言语不慎,进了太后的坑,有可能把顾达拖下水,红雪又难受的紧,心中实在是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


    红杏发现误解了她,多少有些尴尬,虽不了解她的想法,但见她神情茫然不安,想来也不是认准了一定要嫁给李留的,就道:“你在乎顾举人又不想嫁他,是他变心了么?若是他变心……”


    “没有。”红雪打断了她的话,垂眼想了想,觉得需要说明白一点,就道:“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红杏还以为是顾达变心了,她才不想嫁,还想着反正她也没明说心仪之人是谁,要不给她另行找人,竹山书院的学子们她认识挺多,有才华以及人品好的不少,比如与她和侯毛一路相伴来京的韩治,不仅相貌俊秀,品性也如竹子般温润,与红雪可以说是郎才女貌,说不定红雪会喜欢。


    听到红雪说不是顾达变心,红杏就有点不理解了。


    她道:“你心仪他,他又心仪你,怎么会不合适呢,是最最合适的了。”


    红雪苦笑了一下,没吭声。


    红杏觉得她有点闷,心里太爱藏事了。


    不过两个人不熟,她也不好说太多。


    转身想回房间,不过走到门口了,她想了想,又停了下来,说道:“我与我夫君相约白头,却只做了不到半年的夫妻,他就去了。”


    两人的房间相邻,四周空荡荡的,也没个人影,她的话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


    红雪不由得停下手中开锁的动作,视线转向她。


    红杏道:“我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遗憾没有与他更早相遇,也后悔没有预料到意外那么早到来,每日忙碌,没有与他好好相伴,直到人去了,才醒悟过来。”


    红杏说着,眼中不禁沁出了热泪,她别过头,没让红雪看她的脸,略带些鼻音地道:“人生太过短暂,如果相爱,想在一起,就不要考虑太多,因为谁都无法确保意外不会突然到来。”


    说完,她拿出钥匙,侧对着红雪开门:“你先想想自己的心意,确定了心意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遇到事怎么处理。若是需要帮忙,不想麻烦王妃的话,到时候可以来找我,能做多少不一定,起码不会让你一个人难受。”


    红雪心中不由得有些动容,看着她消瘦的身形,抿了抿唇,认真道了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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