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侯府嫡子》 1、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文前排雷: 1.架空文,私设如山,谢绝考据; 2.设定男人、女人、双儿三种性别,生子文,后期有包子出现。 3.受虽然长着乖巧可爱脸,但武力值高、为人凶悍,是不吃亏的性子,攻就是宠他,爱他这样的性子,雷者勿入。 4.看盗文的,请勿留言,对你我都好。 5.勿人参攻击作者,不喜请悄悄离开。 蒋家村位于京郊东南二十里处,东倚黑山,西临惠河,地势平阔,土壤肥沃。 这里世世代代居住着蒋姓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着京城时不时的再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安宁又富裕。 相较于蒋家村的平静,外边的世道并不安稳。 北地边境战乱频发,南地郡县洪涝天灾不断,百姓们为躲避天灾战乱流离失所,日子苦不堪言。 为此,蒋家村就有不少投奔而来的破落亲戚。 老夏家正是这么一门自北地投奔而来破落户,自永康七年迁来,已经定居蒋家村九年了。 然而夏枢一点儿都不喜欢蒋家村。 这跟蒋家村人见了他就戏谑地称呼他为狗蛋儿有些关系,但他最讨厌的是蒋家村人的眼高于顶,排外凌弱。 这不大清早的,他正赤着脚弯着腰在田里哼哧哼哧拔草,邻居家七八岁的双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狗蛋儿哥,你快回家啊,蒋老太婆又来了,还带着人要抢眉子姐姐呢。” 夏枢一听,胸中登时燃起了怒火,顾不上计较小屁孩儿叫他狗蛋儿,跳起来怒道:“来多久了?” 小双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颊通红,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飞奔过来的。 他一边猛地呼吸,一边道:“一……一炷香的时间。” 话一出口又连忙补充:“她们之前一直在屋里说事儿,刚刚才闹到院子里,所以……” “你把竹筐拎回去。”夏枢黑沉着脸,手上的野草往竹筐里一扔,扭头就往村子里跑。 “哎,好……”小双儿话音未落,夏枢就一阵风似的冲到了几丈之外。 夏枢怒气冲冲地奔回家时,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堂屋门口的秸秆垛被人推倒了,垛旁边的几个蝈蝈笼也全被踩散了架,地上到处都是秸秆残肢。 此时,残肢上站着一双穿着布鞋的大脚,大脚的主人蒋老太太叉着腰,高声叫骂:“金家小子看上夏眉,你老夏家就烧高香吧,就她那狐媚样子,克夫克母克兄弟,晦气的要死,留在蒋家村,谁知道她会不会克着我们姓蒋的?” 夏枢的阿爹夏海是个身材高大,脸庞黝黑的汉子,但此时的他佝偻着腰,脸上带着不健康的红晕,只把女儿拉到身后,就憋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若不是一手紧紧地扒拉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 闻言,他脸上满是怒意,深深喘了口气把咳意压下,语气克制道:“我家闺女高攀不上金家小子,你们走吧!” “夏眉,你都二十岁了,你若不嫁人,难道要让你弟弟狗蛋儿也陪着你不嫁人吗?”金氏不是蒋家村人,态度上没有蒋老太太那么咄咄逼人,她假装没听到夏海的话,语重心长地对夏眉道: “狗蛋儿性子粗鲁野蛮,又是个双儿,十里八乡的本就没人愿意要他。你再拖延着亲事,耽搁他一下,他就更不好找人家了。姑娘啊,你不能只顾着自己,也要多考虑考虑你弟弟呀。” 夏眉扶着生了重病站都站不稳的阿爹,心里慌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阿爹,我……” 夏海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别说话,捂着嘴咳了两声后,沉着脸向金氏道:“她弟弟有婚约在身,不用外人操心……” “呵,不用外人操心?”金氏虽然看不上夏眉的狐媚样,但她儿子却瞧上了,撒泼打滚非要她来提亲,她为了尽快抱上孙子,就找了蒋老太太过来做媒,见夏眉没主见,夏海又油盐不进,顿时不耐烦了。 她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还婚约?你闺女还有一张脸,你家这狗蛋儿就跟个野小子似的,凶悍的名声早传遍十里八乡了,谁眼瞎了会要他?真是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再者,你闺女除了一张到处勾引男人的脸,还有啥拿得出手的?我家小子虽然是二婚,但配你闺女绰绰有余。你还挑三拣四什么?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跟他们说那么多废话干啥?”蒋老太太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拉了一下金氏,冲着夏海破口骂道:“告诉你,夏眉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她是我儿子的媳妇,我儿子死了,她就得听我的,我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金家小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 夏眉的脸一下子白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咬着唇,惶然无措地看着夏海。 夏海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蒋老太太,眉头皱的死紧,厌恶道:“两家虽然订了亲,但你儿子婚前死了,我夏家的闺女又没入你蒋家的门,算你哪门子的媳妇……” “儿啊,你死的好冤枉啊!”蒋老太太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叫,不骂人了,屁股往地上一坐,拍着腿就嚎了起来:“你媳妇不守妇道,不孝顺,克死了你之后,又要来克娘了,娘的命好苦啊!” 围在夏家矮墙外看戏的邻居们瞬间目光闪烁,对着夏家人开始指指点点。 “哎,毕竟是定了亲的,老太太也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夏家闺女克死人家儿子,确实得多孝顺孝顺人家!” “对啊,嫁谁不是嫁呢?金家小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家里有十几亩田,和金家做了亲家,人家总会贴补一二,你夏家日子也会好过些,不是吗?” “蒋老太太也是好意,你家别不识好歹了,就夏眉和狗蛋儿的名声……啧啧,还是能嫁一个是一个吧。” “就是,实在不行,也可以把狗蛋儿打包一并送给金家小子,金家都来向夏眉提亲了,就算嫌弃狗蛋儿,应该也会同意。” …… 人群嗡嗡响,你一句我一句,不是在出歪主意,就是在指责夏家的不是。 蒋老太太心里有底,气焰瞬间高涨:“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夏家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今儿个夏家必须应了这门亲事,若是不应,就别怪我把他们一家子都赶出蒋家村,省的这一对姐弟,一个狐媚子,到处勾引蒋家村男人;一个恶棍无赖,带坏村子的风气。” 夏海一个糙汉子,嘴上功夫不够,想去赶人,却行动不便,气怒之下,身子直抖:“你少红口白牙的造谣……” “谁造谣了?”蒋老太太可不怕他,浑浊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夏眉,把夏眉吓的一下子缩到了夏海的身后:“若不是她克死了我的老三,还去勾引我的老二老四……” “勾引你老娘!”门口突然爆出一声怒吼。 拎着手腕粗的竹竿,夏枢从人群后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挥舞着竹竿,闷头朝蒋老太太打了去。 “狗蛋儿!” “小枢!” 众人大惊,现场尖叫一片。 蒋老太太不料这恶棍突然出现,吓的魂儿都要飞了,顾不上撒泼,从地上一跃而起,扭身就躲。 粗长的竹竿去势不减,啪地一声巨响,砸在了她先前坐的地方,力道之大,竹竿着地的部直接裂成了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夏家的双儿也太凶残了吧? 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围观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悄悄地往后缩了下身子,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枢。 蒋老太太被竹竿砸在地上的巨响惊出一身冷汗,但回过神来,立马大骂:“你个天杀的小畜生,竟然连老娘都敢打,你……” 夏枢紧抿着唇,眼神凶狠地盯着她,手腕用力,二话不说又是一杆子抽了过去。 蒋老太太吓的嗖地闭上了嘴,捂头就躲。 夏枢冷眼瞧着她,扬声怒道:“你老爹老娘活着的时候没教过你说人话,小爷今儿个就做个好事,代死了的他们好好教教你。” “你!”蒋老太太大怒,但须臾之间,竹竿就毫不留情地又迎面朝她砸了过来。 看那凶双儿杀气腾腾的表情以及挥舞竹竿的力道,就知道竿子打在身上绝对不会好受。 蒋老太太当下也不敢再硬扛,胳膊护头,转身就往院子外跑,边跑边骂:“小畜生,你给老娘等着!” 围观的邻居们怕被竹竿殃及,赶紧站直了身子,后退给她让路。 夏枢作势追了两步,站在门口放狠话:“你尽管放马过来,敢欺负我阿姐,小爷不揍的你满地找牙,小爷就不姓夏。” 蒋老太太一路狂奔,没敢回头:“你给老娘等着。” 然后背影没多大功夫就消失在了夏家门前的道上。 夏枢冷冷地哼了一声,重新拎起竹竿,转头看向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金氏,眉毛倒竖,凶悍道:“你也想让小爷教教你吗?” 金氏脸皮涨红,但见识到了这个双儿的凶悍,到底不敢发怒,冷冷地瞥了一眼躲在夏海身后的夏眉,举着胳膊护住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那啥,没啥事儿我们也走了啊。”邻居们看了一场好戏,但也畏惧夏家疯狗般的双儿,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不等夏家人开口,转身就跑。 片刻之间,刚刚还热闹纷乱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2、第 2 章 一安静下来,夏枢就有些心虚。 他偷偷瞄了一眼自家阿爹,见人正低声安抚他泪流不止的阿姐,没注意到他,赶紧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将手里的竹竿扔到角落里的杂物堆上,还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 眼睛滴溜溜左顾右看了一会儿,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向门口的两人,咳了一声,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一本正经地道:“阿爹,有没有感觉好点儿了?我扶你回床上吧。” 夏海抬头看向他,眉头一皱:“你腿怎么了,怎么一瘸一拐的?” 夏枢被他突然皱起来的眉头吓的心脏差点没跳出来,还以为是自己太凶了,要挨训了,谁知道阿爹是问这个。 他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蹦上前,笑嘻嘻地挽住夏海的胳膊,和夏眉一左一右把人扶往:“不小心踩到陈刺了,一会儿阿姐给我根绣花针,把刺挑出来就好了。” 夏眉这才发现他没穿鞋,也不顾不上流泪了,忧心道:“怎么没穿草鞋?光着脚叫别人看到了,又要在背后说你不像个双儿了。” “太急了,没顾上。”夏枢缩了一下脚丫子,有些不好意思。 大早上露水重,草鞋里进了水再踩在草叶上,穿着滑不溜秋的,不舒服不说,也太费鞋了。他为了省事儿,就脱了放在田头,光着脚下田拔草。 刚刚跑的太急,他给忘了,取竹竿踩到旁边的陈刺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光着脚的。 怕被阿姐继续揪着不放,夏枢忙转移话题道:“马上就穿。咱们还是把阿爹先扶到床上吧,外边有风。” “对,外边有风,阿爹感觉怎么样?”夏眉被转移了注意力,手摸了摸夏海的额头,担忧道:“烧有没有退点?” 夏海被扶着往屋里走,他烧的昏昏沉沉,浑身无力,闻言也只是低低地咳了一声:“好多了,不用担心。” 将夏海扶到床上,夏眉、夏枢两姐弟都松了口气。 夏枢见夏眉的眼睛通红,心情低落,夏海又半合着眼,眉头紧锁,忙试探着道:“阿爹你好好养身体,别担心阿姐,有我在,绝不叫他们把阿姐抢走的。” 夏海睁开沉沉的眼皮,视线移向他,见他眼睛骨碌碌转,不停地偷瞄自己,一副想帮着担事儿又怕挨训的模样,心中一时愧疚难言。 他没有训夏枢,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以后必不可再如此,阿爹就算再无能,也不能叫你再毁了名声。” “我又不在乎。”夏枢见他没生气,笑嘻嘻地凑到他跟前,仰着小下巴,得意地拍了拍胸膛道:“我超能打的,他们来一个我打走一个,总不会叫阿姐被欺负的。” 夏海听的脸一沉:“你……” “哎呀,草鞋落地头了。”夏枢一见他变了脸色,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往屋外蹿:“阿爹,你好好休息,我回田里拔草去啦。” “哎,爹你休息一会儿……小弟,你等等,我给你找根绣花针把刺挑出来。”夏眉给夏海拉好被子,赶紧跟了上去。 屋内很快就剩夏海一个人了。 没有儿女在身边,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终于憋不住,重重地锤了一下床板,露出了痛苦决断的表情。 院子里,夏枢坐在门槛上,腿高高翘起,搭在夏眉膝盖上。 夏眉不嫌弃他跑的脏兮兮的脚,直接抱在怀里,捏着绣花针轻轻刺进他脚底板,慢慢地向外挑拨着那根刺,心疼道:“都流了那么多血,疼不疼?” 夏枢疼的手抓紧了门槛,背靠着门框,眼泪汪汪,嘶嘶吸气,嘴上却口不对心道:“不疼。” 夏眉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手上的动作放的更轻了。 院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半柱香之后,指节长的陈刺被夏眉挑了出来。 她起身将绣花针放回到针线筐里,拎起一双新草鞋放到夏枢跟前:“这是昨儿个给你编的,以后可不能再忘了穿鞋。” “嗯。”夏枢随意应道,倒吸着凉气将脚放到草鞋上,拿着地上的树叶子,擦拭脚底板上的血:“金家儿子是怎么回事儿?” 夏眉的眼圈倏地就红了,垂头抠着手指,愧疚道:“都怪我没注意。” 夏眉鹅蛋脸白皮肤,头发乌黑,眼睛水亮,用夏枢有限的词汇来形容,那就是他从来没见过比他阿姐还漂亮的姑娘。 夏家是蒋家村的外来户,人丁单薄又穷困潦倒,家里长得好看的闺女,多得是人觊觎。 夏眉十六岁时,蒋老太太的三儿子蒋秀才就看上了她,并向夏家提亲。 蒋秀才相貌普通,但为人和善疏阔,性子和蒋家村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不止夏家长辈们满意,夏眉也开了情窦,于是两家人一商量,决定等夏眉十八岁,蒋秀才考过乡试之后,两人再行成亲。 原本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但蒋秀才乡试前夕,被蒋老太太的大孙子染上了水痘,人没撑过去,就这么去了。 蒋老太太未成亲的二儿子和四儿子早就对夏眉有心思,原先还按捺着,蒋秀才一死,两人连遮掩都懒得做了,为代替蒋秀才求娶夏眉争执不下,在蒋秀才的丧礼上大打出手,叫十里八乡看足了笑话。 蒋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伤透了心,活着的两个儿子又搞出大丑闻,差点没叫她气死过去。 兄弟阋墙,夏家这门亲事是不能要了。 但为了两个儿子能娶别人家的好姑娘,她就把脏水泼到夏眉身上,说是夏眉勾引的两人。 本来可能是为她两个未婚的儿子挽回名声的说辞,可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信了,到处说是夏眉克死她三儿子,又勾引她另外两个儿子。 夏家人都气疯了,夏枢二婶性子泼辣,直接找上门,和蒋老太太打了一架。 但夏眉的名声还是坏了,时不时的就有村里村外的流氓地痞来调戏她,占她便宜。 为此,夏枢没少和这些人打架。 夏枢虽是个双儿,但从小跟着夏海练过,有本事在身,平时被管的严,外表看着安静乖巧的很,但放开了性子打起人来,那叫一个心黑手狠,地痞流氓被揍过几次后,见了他就跑,再也不敢去招惹夏眉了。 但坏处是,夏枢的名声在十里八乡臭了。 不止地痞流氓们见了他跑,就是村里的孩子们,也被长辈教育见了他要绕道走。 金氏没说错,现在的情况是,除非有人眼瞎了,否则绝对没人会愿意娶他。 夏眉深恨自己给家里人带来麻烦,还连累了小弟的名声,影响小弟的婚事,但也知道顶着这张脸,麻烦会持续下去,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每天出门就把自己打扮的灰头土脸,邋里邋遢。 这一搞,嫌弃的眼光多了,但麻烦确实少了不少。 金氏儿子完全是个意外。 半个月前晒麦子,天突然阴沉,眼看着要下暴雨,她担心晒场里的小麦小弟一个人收不回来,就没来得及装扮,急匆匆地赶了过去。 谁知道就叫路过的金家儿子给看上了。 “不是你的错。”夏枢丝毫不觉得阿姐有问题,他眼神清亮坦荡,认真地看着夏眉,安慰道:“不用自责。” 夏枢生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恣意性子,夏眉被人欺负之前,他就不在乎别人说他长着一脸乖巧样,却不像双儿,天天招猫斗狗,没个安分的时候,夏眉被人欺负之后,他就更不在意名声了。 毕竟阿姐都被欺负到头上去了,他要名声有屁用? 而且,就十里八乡的那些未婚男人们,他们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他们呢? 力气没他大,不仅干活儿不如他,打架也不如他,最最关键的是,没一个长得好看的。 没错,长得黑不溜秋的夏枢就是个看脸的。 男人们要求双儿必须勤劳、温顺、乖巧、听话,夏枢对男人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可以比他弱,可以没他能干,但必须长得好看。 夏枢根本不在意周围那些歪瓜裂枣们,也无意去委屈自己的性子讨好他们。 他活得潇洒的很。 穿上草鞋,夏枢扶着门框单脚跳起来,见夏眉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扬声劝道:“别多想,有我在,总不会叫他们逼婚,让你受欺负的。” 阿姐心灵手巧,不仅编的草鞋穿起来合脚、舒服,家里地里的活儿也都干的比旁人好。 就是性子善,性格又太细腻敏感了。 金家虽有良田几十亩,但金家儿子不是良人,他头婚媳妇去年的时候死了,据邻里们私下八卦,人是被他虐打致死的。 所以以夏眉的性子,嫁过去只会受苦。 夏枢就是豁出去,也不会叫夏眉被逼嫁给这样的人的。 夏眉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些什么,但却没能说出来,只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夏枢见不得她这样,忙转了话头,脸上堆起笑,拉了夏眉的衣袖,讨好地摇了摇,撒娇道:“差点忘啦,今天的事,阿姐要帮我在二婶面前圆一下,好嘛?” 夏眉确实被转移了心思,闻言破涕而笑,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原来你还怕二婶训斥你呢,看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我还道你把她抛到脑后了呢。” 夏枢瞬间苦了脸,双手合十地冲夏眉拜了拜,软声道:“好阿姐,行行好吧。” 二婶什么都好,就是一心想让他做个温顺、乖巧的双儿,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今天凶悍地拿着竹竿打人,准得好一顿训。 夏眉还能咋样,小弟虽然行为出格,但却是为了她,她怎么会不为他遮掩? “放心吧。”夏眉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憋不住笑出声来。 姐弟两个之间的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 日头不高,家里也没什么事。 见夏眉开始收拾狼藉的院子,夏枢就找了根木棍撑着,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找到在晒场里看别人斗蛐蛐看入迷了的邻家小双儿,取回草筐。 “小枢哥哥,我昨儿个抓了好几只漂亮的蝈蝈呢。”小双儿屁颠颠跟在夏枢身后,眼巴巴地拉着他的袖子。 “不叫狗蛋儿哥了?”夏枢停下脚步,斜眼瞧他。 “啊!”小双儿,也就是小猫儿惊的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我真的叫狗蛋儿哥了吗?” 夏枢:“……” 他额角跳了一下,伸手捏着小双儿黑瘦的没二两肉的脸颊,咬牙切齿道:“别再说那几个字了!” 想他夏枢武艺高强,威风堂堂,“狗蛋儿”这名头,实在有辱他的门面了。 他原本是想改“夏狗蛋儿”为“夏霸王”的,但刚被小猫儿叫了几天“霸王哥哥”,就被他阿爹和二婶给知道了,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阿爹捂着肚子一阵爆笑,二婶则拎着竹竿对着他一顿爆炒。 后来爷俩一起被二婶训斥了半天,他“霸王”的名头也被阿爹迫于压力给收了。然后由二婶做主,让家里唯一的文化人,他堂弟夏鸿翻遍经书子集,给他起了个正式的名字——夏枢。 “夏枢”虽然不霸气,但比“狗蛋儿”好听多了,夏枢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但邻里都喜欢叫贱名,“夏枢”这个称呼除了夏家人和小猫儿,很少有外人叫,起了新名也跟没起一样。 “可能是太急了,下次一定注意啦。”小猫儿赶紧拍胸脯保证,随即又拉住夏枢的袖子,眼巴巴道:“小枢哥哥,你啥时候去卖蝈蝈呀,带我一个呗。” “就这两天吧。”夏枢抓了抓脑袋。 虽说麦季刚结束,但蒋家村田租高,交了田租和田税后,收入的粮食也勉强只够一家子的口粮。 手里没钱,阿爹受伤就一直不让找大夫来看,说熬熬就过去了。 谁知道熬着熬着,熬到新伤没好,旧伤复发,小病就熬成了大病,昨天晚上烧的连床都起不来了。 今儿个早上,一家子联合起来说服阿爹,他才同意叫大夫过来看看。 然后二叔二婶连早饭都没吃,就去京里找大夫了,估计中午就会回来。 夏枢估摸着,家里的钱付了诊费后,余下的也就只够买两三服药。 他得趁着这两天,多抓些蝈蝈了。 到时候拿到京城卖了,给阿爹凑些买药的钱。 3、第 3 章 于是夏枢也不回田里拔草了,回家取了蝈蝈笼,就带着猫儿沿着田间地头的草沟抓起了蝈蝈。 这一抓就是半天。 六月的天,热的很。 等夏枢拎着蝈蝈笼,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回到家时,二婶和二叔已经找大夫来看过了。 “大夫怎么说?”夏枢将蝈蝈笼递给夏眉,凑到阿爹跟前看了看,没看出来有啥变化,便询问旁边坐着的二婶蒋氏。 蒋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瘸一拐的,又跟谁打架了?” 夏枢顿时心虚,快速看了一眼夏眉。 夏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二婶还不知道上午的事情。 夏枢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倚到蒋氏肩上,随口道:“没小心踩到了陈刺……” 然后瞬间转移话题:“二叔呢?” “别靠着,不嫌热。”蒋氏推了他一下,一脸嫌弃,但动作却轻轻的。 她道:“送大夫去了。”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你阿爹这病大夫说就是熬的,早些看也不会严重到这个程度。不过好在大夫叫来的及时,吃几服药,新伤就能好了。只是这身体得好好调理了……” 夏枢眼睛一亮:“能治就成,昨儿个真是吓坏我了,幸好。” “你阿爹就是脾气犟,早叫大夫来看,也不会熬成现在这样子。”蒋氏没好气。 夏海躺在床上,神色平静地听着他们讲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弟妹和二弟了。” 蒋氏知道他病着,也没揪着不放,说道:“一家人别说麻烦不麻烦的,就是买药的钱,你手里还够吗?” “大夫给开的药贵,钱就够吃三服药……”夏眉咬了咬唇,犹豫着道:“可能不太够……” 大房家里的钱都是夏眉在收着,她知道还有多少。 蒋氏道:“那一会儿你去我那儿,我……” “哎,二婶,我这两天多抓些蝈蝈,后天去京城给爹抓第二服药的时候,顺便把蝈蝈卖了换些钱,估计能再凑些。”夏枢忙打断了蒋氏的话,笑道:“你手里的银钱先紧着堂弟,他不是马上就要交下半年的束脩了吗?到时候若实在不够,再同你凑些。” 二婶家也不容易,堂弟夏鸿读书,束脩一年就得五两银子。 二婶家半个月前在粮价最便宜的时候,卖了口粮,就是为了凑堂弟下半年的束脩,因为他来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这钱必须得交。 所以就算她手头上暂时有钱,夏枢也知道她家并不比他家好过。 他阿爹原本的意思是,二婶家卖了口粮,他家的粮就好好存着,省着点吃用,等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补贴一下二婶二叔家,一大家子把这一年熬过去。 谁知道没过两天,他阿爹却出事了。 蒋氏想了想,也没有坚持:“行,到时候钱不够一定要说,可别再不舍得吃药了。”这话是对夏海说的。 夏海被她从昨天念叨到今天,哪里还敢再说不,忙道:“知道了。” “二婶放心吧,我和阿姐都盯着呢,这次不管如何,就是卖口粮,也得让阿爹病好利索了再停药。”夏枢给自家阿爹解围。 接着,眉飞色舞道:“阿爹要赶紧好起来才行,到时候我们爷俩练两把。阿爹这一病,没人对练,我的枪法都生疏了……啊!” 夏枢惊叫出声,赶紧一瘸一拐地往旁边躲:“二婶,你干嘛拧我耳朵呀。” “你还练呢?”蒋氏气的眉毛倒竖,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阿姐瞒着,你阿爹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上午打架的事了?我和你二叔回来的路上早听人说了!” 夏枢顿时惊恐脸:“那我刚进屋的时候,你怎么没发飙?” 二婶是个暴脾气,他之前犯了事儿,二婶都是一见面就追着他揍。 这次她一直很平静,所以他大意了。 要是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肯定早躲起来了。 “我是想看看你们三个能装多久。”蒋氏瞪了一圈三个人几眼。 夏眉缩到角落里,努力隐藏自己的影子。 夏海直接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唯有夏枢耳朵被人抓在手里,躲不开逃不掉,一脸惨兮兮。 “你说你一个未婚双儿,怎么就这么凶悍?”蒋氏火气大的很,怒道:“你这样,名声要怎么好的起来,你要怎么嫁人?” “你不会等我回来了,让我去收拾她们?”蒋氏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这么莽,非要自己去上手?” “不都一样嘛。”夏枢苦着脸,忍不住小声嘀咕。 “哪里一样?”蒋氏一下子就炸了:“能一样吗?我一个成了亲的村妇,就算撒泼打滚、装疯卖傻,只要你二叔不嫌弃,被人背后说几句,又当不了什么事儿。你一个未婚的,被人指指点点,传出坏话,哪家敢向你提亲?” “不提亲就不提亲呗,反正我也不想嫁给那些人。”夏枢满不在乎地咕哝。 夏海一听这话就知道要遭,忙插话转移蒋氏注意力:“小枢还小,性子不稳,等过两年再说。” “过两年?他这性子都是你给惯的。”蒋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对着夏海开始数落:“你就惯的他吧,哪有一个当爹的天天教自家双儿舞刀弄枪,性子都给教野了,说不嫁人就不嫁人?嘴上说的溜,他以后老了怎么办?亦或者像你这次生了病,躺在床上起不来,没人照顾怎么办?” “我现在也只是偶尔和他练练,而且,也有教他要改改性子……”夏海心虚。 他一个单身男人带着两个娃,在子女的教导上就有些糙,夏眉还有蒋氏帮着带了十来年,夏枢是完全由他手把手教的,本来他还没觉得有啥,教娃教的随心所欲,但随着夏枢年纪渐长,他才发现,自己把双儿当小子养了,性子糙不说,还野的很,和周围的双儿一点儿都不一样。 在李朝,双儿是温顺、乖巧的才能找个好人家,他家的双儿被他教的一个能打好几个男人,吃婆家亏是吃不了了,但那性子……想要嫁出去,也难了。 而且夏海经常性的不在家,就算他最近几年按照蒋氏教的法子来约束双儿,也收效甚微。 因为夏枢的性子早定型了。 再者,夏枢根骨好,在习武上非常有天赋,夏海惜才,有时候夏枢撒个娇央求一下,他就忍不住继续教他了。 当然,蒋氏是不知道这些的,若是知道了,估计会更炸。 “你现在教他改性子早晚了。”蒋氏气道:“当时就不应该让你独自养大他。” “你看看他这样子……” …… 夏枢歪着头,半仰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茅草屋顶,耳边是二婶呱啦呱啦的念叨声以及阿爹不停的“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他确实需要重新教”的应和声,心道以后打完架还是让二婶揍一顿吧,起码早死早超生。 这一顿念叨就是半个时辰,等二叔送完大夫来接二婶,他们一家三个才结束了这场“酷刑”。 “哎,去帮你阿姐烧火做饭吧,以后莫再打架了,阿爹身体好了就不出去了,家里的事情阿爹会处理的。”夏海表情戚戚然,无力地摆了摆手。 夏枢还道二婶走后,阿爹也要作势训他一训,没想到竟然这么被轻轻揭过了。 不过…… “阿爹,你不出去跑镖啦?”夏枢惊讶。 夏家在北地的时候是军户,夏枢的爷爷夏冬在军营里当了一辈子兵,军户讲究子承父业,所以夏海从小就被夏冬带着练武,虽然才做了几年小兵,但刀枪棍棒无所不精。 北地战乱饥荒,民不聊生,夏海夏河兄弟俩改了军户户籍后,举家迁到蒋家村,但夏海并不擅长种田,就跟着京城里的小镖局,做了镖师。 镖师收入不高,也不低,一家子起码可以填饱肚子,但就是不稳定。 这次的病也是上一趟镖出了问题,夏海受了伤,连带着赔付委托人的损失掏空了家底,没钱请大夫,才熬到了新伤没好,旧伤复发,病的起不来床这样严重的程度。 “不去啦。”夏海深深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地看着屋顶。 “那……”夏枢想问些什么,但看到阿爹的表情,瞬间把话又吞回到了肚子里。 之后的两天,蒋老太太和金氏没有再到夏家闹事儿。 夏家平静了,夏枢也安心地抓了两天的蝈蝈。 或许是否极泰来,夏枢的运气好到爆,竟然抓到了一只漂亮的翠蝈蝈和一只稀罕的蓝蝈蝈。 不说那只稀有的蓝蝈蝈,只说翠蝈蝈,有大拇指那么长,叫声清亮悠长,在日光下,浑身碧绿清透,毫无杂色,比最漂亮的玉石都美,赏心悦目极了。 夏枢这个不爱养蝈蝈的,都忍不住时不时的盯着那只翠蝈蝈瞧,颜值实在是太高了。 正好夏海的第一服药吃完了,要开吃第二服,夏枢也不等了,把猫儿和他抓的所有蝈蝈都分装到蝈蝈笼里,用扁担挑着,拿去京城卖钱。 京城距离蒋家村二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夏枢从小到大去过京城无数次,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的京城半日游,会让他的人生翻天覆地。 4、第 4 章 京城距离蒋家村不近,夏枢天还没亮就出发,在日头半高的时候,到达了京城。 京城分东城和西城,夏枢目标很明确,交了入城费之后就直奔西城的散货集市,然后一咬牙交了二十文的摊位费,获得了个为期半天的摊位。 六月初的天气,就算日头没升高,也燥热的很。 夏枢走路走的满头大汗、蓬头垢面,但顾不上收拾,就开始把摊子铺开,一个个巴掌长宽的蝈蝈笼给摆放到摊位上。 集市上人来人往,夏枢那两只蓝蝈蝈和翠蝈蝈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没多大功夫,三四个人就围了上来。 “这是蓝蝈蝈吧,你是怎么抓到的?这玩意儿相当稀少啊!”一个穿着细布长衫的瘦脸男人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之后,就眼冒精光地盯着那只蓝蝈蝈。 “还有这只翠蝈蝈,真漂亮。”他的同伴接话,这是个皮肤微黑的男人,穿着和瘦脸男子同款长衫长衫,打扮形容一样,两人应该是熟人。 夏枢脸带笑容:“是蓝蝈蝈和翠蝈蝈,我抓了好久呢,得亏是我运气好,才能抓到这么两只。” “多少钱?这两只我全要了。”现场的第三个人开了口,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儿,干瘪黑瘦,还有些驼背,但穿着丝绸衣衫,神情倨傲,言行霸道。 一时间,前面两个先开口的男子神情就有些难看。 最先开口的瘦脸男子道:“我们先到的,凭什么你说要就给你。小哥……” 他看向夏枢,说道:“蓝蝈蝈稀少,我不能让你吃亏,以一两银子为底价,我们价高者得。” 一两银子?还是底价? 夏枢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他从小到大抓的蝈蝈没有上万,也有几千的了,每次都是两三文钱一只的卖出去,他这次除了两只稀有点的蝈蝈,还带了七十只山青蝈蝈、异色蝈蝈,就是想靠量多,凑个三四百文,给阿爹抓一服药。 他想到这两只蝈蝈价钱会高,但万没想到会高到这种程度! 夏枢心中狂喜,看着蝈蝈的眼睛瞬间变得比太阳还火辣辣。 他心里震惊的翻山倒海,面子上却还算镇静:“可以,还有这只翠蝈蝈,颜色比玉还漂亮,也以一两银子为底价,价高者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有些抖,眼睛也在偷偷观察现场几人的表情,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要价高了。 “好。”瘦脸男子的同伴开了口,没有指责夏枢漫天要价,而是道:“这只翠蝈蝈我出一两银子拿下。” 夏枢瞬间松了口气,目光移向驼背老头儿。 驼背老头儿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看向两人的目光隐隐不善:“我劝你们别没事找事儿,这两只蝈蝈,二两银子我拿下。” “一两五百文。”瘦脸男子不为他的威胁所动。 “翠蝈蝈我也出一两五百文。”他的同伴跟上。 驼背老头儿脸色阴沉地瞪着两人,但两人丝毫不相让。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驼背老头儿目光转向夏枢,语气阴森:“他们不会是你的托儿吧?我劝你不要不识相。” 夏枢:“???” 这老头儿有病吧? 夏枢有些恼意:“我都不认识他们,而且做生意,你出价高,蝈蝈自然是你的,你若不愿比别人出价高,离开就是,何必诬陷于人。” “哼,这两人一出声就定了高价,难道还不许老夫怀疑一下吗?”老头儿神色不满。 “小哥说的对,价高者得,我们出了三两,你快出价,再不出比我们还高的价,这两只蝈蝈就是我们的了。”瘦脸男子袖子一挽,一副要去取蝈蝈笼的架势。 老头儿脸色一沉,冷笑一声:“我只出二两银子,实话告诉你们,这两只蝈蝈是要……” 然而不等他说完话,旁边突然插/入一个声音:“两只蝈蝈我出五十两银子。” 众人一愣,惊愕地转头看向旁边的黑衣男子。 这个高壮的年轻男人从最开始就出现了,三个人你争我抢,他就跟隐形人似的,所以大家都没在意他,没想到一开口就是惊雷。 夏枢这下不止手抖了,他的脸皮子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一双杏眼瞪的溜圆,难以置信地看向高个男人,声音微颤:“五十两?” 他阿爹辛辛苦苦跑镖几年,也不能赚这么多,两只蝈蝈就五十两? 夏枢打量了一下高个男人,发现他虽然神情冷淡,但态度认真,不似作伪。 显然,旁边的三人也发现了他是来真的。 老头儿这会儿不盯着夏枢了,看着男人,怒道:“你莫要乱出价。” 夏枢的心微提,这男人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黑衣男人神色未动:“这两只蝈蝈,值这个价。小哥不懂,你姓冯的难道还不知道吗?” 老头儿一惊,后退一步,警惕道:“你是谁?” 黑衣男人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根本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夏枢:“五十两银子,我拿下这两只蝈蝈,不知你意下如何?” 夏枢这会儿才明白,自己怕是被老头儿给当冤大头了。 他其实也没生气,这两只蝈蝈他原本预想的价格是一百文,打算卖了之后,给阿爹抓药。 老头儿给的二两已经让他很满意了,若不是有人竞价,他早卖给老头儿了。 现在知道价值远超二两,他自是更高兴。 虽然内心忍不住吐槽外边民不聊生,平民百姓连树皮草叶都吃却填不饱肚子,有钱人却为了两只逗趣的蝈蝈一掷几十两银子,但也不耽误他麻利地把两只蝈蝈从笼里抓出来放进一只空蝈蝈笼,笑容满面道:“免费送你一只蝈蝈笼。” 他阿爹需要银子治病,他们老夏家也需要银子做底气,以免动不动就被人威胁着赶出蒋家村。 然而冯老头儿却没放弃。 他声音暗含威胁,对着黑衣男人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汝南候府冯二爷半个月后做寿,他平时就爱逗这些玩意儿,所以这两只蝈蝈我势在必得,打算送予他做个寿礼。我劝你识相点赶紧离开,不要打这两只蝈蝈的主意。” 夏枢眉头皱起。 他虽然是个不识字的双儿,也不认识什么冯二爷,但居住在近京的蒋家村,他听闻过汝南候的大名,那是当今大皇子的外祖,真正的皇亲国戚。 能和汝南候府攀上关系,怪不得这老头儿如此之横。 正在夏枢思考的时候,最先开口的瘦脸男子突然变了脸色:“汝南候府?那可是平常人得罪不起的啊!” “是啊!”他的同伴目光闪烁了一下,身子后退,冲老头儿拱了拱手,语气尊敬道:“我道老先生为何执意拿下两只蝈蝈呢,原来是送予冯二爷。这冯二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这翠蝈蝈我让与老先生吧。” “算了,我也不争了。”瘦脸男人叹了口气,一副不舍的模样,转而开始劝说夏枢:“小哥,蝈蝈你卖给冯老爷吧,莫要听那黑衣男人瞎讲,二两银子不多,但也不少了,莫要一时贪利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夏枢看看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两人,再看看一脸嘚瑟、势在必得的老头儿,心里微感异样。 夏枢不动声色地看向那个存在感极低的黑衣男子。 男子目光和夏枢对上,神情不变,语气淡淡道:“你若还愿卖,这是五十两银子。”说着,就伸手把腰间的钱袋子取了下来,拿了五个银锭子出来。 这是根本不怕姓冯的? 夏枢眼睛转了一下,像是没听到那三人先前的话似的,笑眯眯道:“五十两银子,还有比这出价更高的吗?如果没有,两只蝈蝈就是这位大哥的了。”他伸手指向黑衣男子。 那三个人同时一愣,接着暴跳如雷:“汝南候府的冯二爷要的东西,你们竟然……” 话语、神情、动作完全一致。 “冯二爷若是想要,你们出高于五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下,再送予他不就得了。”夏枢丝毫不怵,冷笑一声:“我若认识冯二爷,别说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两银子,我也愿意拿出来买两只蝈蝈投他所好。你们这些人想巴结冯二爷,却连诚意都不愿出,反而想借着冯二爷的名头来欺压我这个小民,从我这里牟利,转手讨好冯二爷。冯二爷要是知道你们明着讨好他,实际上却毁坏他的名声,绝对会不齿和你们结交。” “你胡说,谁说我们毁坏冯二爷的名声了?”瘦脸男子立时大怒。 夏枢翻了个白眼:“那就别搞那套蝈蝈不便宜卖给你们,就是得罪冯二爷的把戏。冯二爷他们知道你们如此狐假虎威吗?” “我们……”瘦脸男人的同伴一愣,接着和其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夏枢哼了一声,别以为他见识少就傻,冯二爷再厉害,管他什么事?又不是姓冯的在他这里买蝈蝈他不给,得罪谁也不会九曲十八弯地得罪姓冯的。 而且这两个男人分明是那冯老头儿的托儿,从一开始就在一唱一和地压价。 夏枢不了解稀有蝈蝈的价值,若是没有黑衣男人在,他说不得就上当了,真以为这三人是在竞价,最后高高兴兴地以二三两银子把蝈蝈卖了。 但他既然知道了蝈蝈远不止二三两银子,自然就明了这三人是在做戏,想要蒙骗他这个没见识的双儿。 当然,若是没有黑衣男人在,这三人会不会出二三两的“高价”就难说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废话了,将蝈蝈笼递向黑衣男人:“是你的了。” 黑衣男人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一手递银子,一手正要接过蝈蝈笼,旁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急吼:“慢着!” 那驼背老头儿面色青黑,咬牙道:“我出五十一两。” 剩下两人也不装了,立马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凶狠地盯着夏枢,一副要揍人的架势:“你说价高者得,可别说话不算话。” 黑衣男子收回手,神情淡淡:“一百两。” 夏枢手一抖,蝈蝈笼差点没掉。 驼背老头儿气的打颤,拳头紧握:“一百零一两。” 黑衣男子神情不变,悠悠道:“二百两。” 夏枢:“……” 5、第 5 章 这下夏枢肯定黑衣男子是故意的了。 显然冯老头三人也看出来了,神情一阵扭曲。 但老头儿竟然还不放弃,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似的:“三百两。” 夏枢:“……” 夏枢拎着蝈蝈笼的手都快僵硬了。 他拎的不是蝈蝈,而是金疙瘩吧? 就在夏枢以为黑衣男子还要继续时,黑衣男子却钱袋子利落一收,双手抱胸,神情悠然地一抬下巴:“是你的了。” 老头儿及其团伙:“……” 夏枢:“……” 现场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夏枢扫了一圈围观人群,轻轻咳了一声,他竟然有点儿小心虚。 话说,这男人怎么给他感觉,有点像是他的托儿? 他瞧瞧这个,瞄瞄那个,但黑衣男子老神在在,老头儿一动不动,只死死地盯着黑衣男子。 夏枢拿不准这人到底要不要买了,但拖着不是他的性格,他率先开口,试探着道:“若是你不愿意出这三百两……” “那我就二百两拿下这两只蝈蝈。”黑衣男子不受老头儿眼神的影响,甩了甩钱袋子,似乎老头儿若是真不要,他就当场二百两拿下两只蝈蝈。 夏枢微微松了口气。 有人买就行。 老头儿黑沉着脸,狠狠瞪了下黑衣男子,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看向夏枢,咬着牙:“……我要。” 夏枢立马笑眯眯道:“好。” 老头儿气的晃了一下,用手地在夏枢和男人之间点了点,恶狠狠道:“你们……” 夏枢懂他的意思,他自己都有些怀疑黑衣男子是他从哪里请的托儿了。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做的,就算他有些心虚,那也是要打死都不认的。 他无辜地耸了耸肩:“你这人怎么又诬陷我,先前他们两个……” 他伸手指了指冯老头儿身后的瘦脸男子及其同伴:“你还诬陷是我请的托儿,后来不证明了是和你一伙儿的,你们三个一顿红脸白脸的,想让我当冤大头,现下这一出,我还怀疑你们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了呢。” “是啊。”从竞价开始就围过来看戏的人们起哄,对着冯老头儿指指点点:“不能再诬陷小哥了,我们都看的清楚呢。” “蓝蝈蝈和颜色那么漂亮的翠蝈蝈本就少见,几十年都不一定能抓到一只,若是操作得当,转手上千两银子都卖得,京里爱这玩意儿的老爷们不少,你不能欺负人家双儿不懂,就各种使诈耍赖威胁吧。”人群里一个穿着箭袖长袍的年轻男子高声催促道:“想买就赶紧把银子给人家,不买就把机会让给黑衣大哥,实在不行,让我们来凑凑趣也成,毕竟是稀罕玩意儿,总不能让你不出钱还霸着吧?” “就是,还拿汝南候府冯二爷说事儿,冯二爷人家一个大老爷会在意千儿八百两银子?你们莫要在外堕了人家的名头才是。”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冯老头儿说的面皮子一阵青白,最终咬着牙,拿出三张百两银票,狠狠地甩给了夏枢,然后拎起蝈蝈笼,带着两人迅速没入人群不见了。 夏枢被甩了银票也面色不改,喜滋滋地从地上捡起银票,贴身放到胸口,然后拱手冲围观人群道:“谢谢大家仗义执言,这里还有一些山青蝈蝈和异色蝈蝈,虽然不是那么稀有,但鸣叫声,颜色都很出众,大家可以来挑挑,我便宜卖予大家了。” “小双儿倒是爽快。”箭袖男子笑了笑,提醒道:“那老头儿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哥卖完蝈蝈回家路上要小心些。” “多谢大哥提醒,我会注意的。”夏枢拱手感谢。 老头儿付钱时恨不得吃了他的眼神他记得清楚,知道老头儿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他也不带怕的。 今天赚了那么多钱,阿爹的病有得治了,堂弟的书可以安心地读了,阿姐的婚事也不用时时担心了,若是没有好的,大不了就花钱给她招赘。 最最重要的是,有了钱就可以置田,置了田之后,就不用租蒋姓人的地了,那就再也不用受了欺负还忍气吞声,生怕无地可种,被姓蒋的赶出蒋家村了。 说着话,夏枢就想招呼先前给他当“托儿”的黑衣男子,送予一两只蝈蝈表示感谢,然而一转头却发现,那黑衣男子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夏枢抓了抓脑袋,踮脚扫了一圈,人头攒动中,并没有那男子。 他也不再纠结,冲年轻男子笑了一下,就开始大声招呼人过来看蝈蝈。 其他蝈蝈都很普通,集市上卖的人不少,夏枢花了一上午时间,才以两百一十文的价格把所有蝈蝈都清空了。 收了摊子,已经中午了。 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药房给阿爹抓了药,又买了两只肉包子,边吃包子边绕着西城转圈圈,直到把尾随他的人甩掉,才拍拍屁股,溜达着出了京城。 然而刚出京城,他就遇到了熟人。 上午在摊位上神秘消失的黑衣男人驾着一辆马车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神情依旧平淡:“去哪里?顺路的话,可以捎你一截。” 夏枢摸着下巴,打量那精致宽大的马车,对着那膘肥体壮的骏马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睛骨碌碌一转,果断点头,一溜小跑到马车跟前,呲着一口小白牙,嘿嘿笑道:“顺路,去哪里都顺路。”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清泠泠的哼笑。 夏枢一愣。 马车里有人? 只是不待他细品那声音中的凉意,那金尊玉贵的声音就道:“上车吧。” 把老夏家用了十几年,暗黄老旧的扁担横放在刷了油漆,木料昂贵的车轴上,夏枢麻溜地爬上了有他半人高的马车。 他是想坐在外面欣赏骏马英姿的,但既然马车的主人在,他自然要拜见一下。于是对着车门拱了拱手,礼貌道:“那就打扰了。” 然后轻轻推开了车门。 一个身着白色锦衣,腰束金色绣纹腰带的男子出现在夏枢眼前。 男子二十余岁年纪,白衣墨发,头戴金冠,此时的他正斜依在小榻上,垂着眼,姿态闲适地把玩着一枚玉佩。 听见声音,他微抬眉眼,尽管姿容绝色,身上却瞬间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压的夏枢心脏狂跳,身子不由得一顿。 “谢谢、谢谢你好心捎、捎我一截。”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夏枢竟然有些结巴,不知是不是天太热了,他脸皮也有些发烫。 男子就看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手中摸索着玉佩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夏枢松了口气,不敢多看男子,挠了挠脑袋,往身后瞄,嘿嘿笑道:“那个,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坐外边去啦。” 这下不等男子回应,他便果断后退,把车门关上,麻溜地在车辕上坐下。 虽说他不在乎名声,但身为双儿,还是尽量避免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的好。 夏枢暗自摸了摸脸皮。 况且,这男子让他紧张到心跳加速,脸皮发烫,感觉太奇怪了。 还是离远些的好。 黑衣男子没发现他的异样,见他坐好,便甩了一下鞭子,马车立马就动起来了。 “这马好俊。”夏枢没一会儿就转移了注意力,盯着两匹马,眼冒精光,狂吸口水。 黑衣男子也就是高景瞥了他一眼:“喜欢?” “嗯。”夏枢点头,非常坦率。 这么豪华的马车和神骏的马就是不一样,乘起来既快又平稳,迎面吹着夏日午后的小风,舒适惬意的很。 “对了,谢谢你的帮忙。”夏枢赶紧趁机向高景道谢:“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大哥你吃酒吧。” “我姓高,你可以叫我高景,另外不用谢,你应该谢的人不是我。”高景尾光瞄了一下身后的车厢,表情神秘。 夏枢一愣:“那我该谢谁?” 高景勾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而是道:“你家在哪里,我把你送到路口吧。” “哎,哎,好的。”夏枢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告诉人家地址,忙把地址说了:“惠河旁边的蒋家村,麻烦高大哥了。” 之后两人聊天,就再也没提起之前的话头了。 每次夏枢想问,都会被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别的话题上,次数多了,也就忘了。 只是等他到了蒋家村路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才又回过神来。 怎么感觉高景认识他似的? 但是他根本不认识高景这人呀? 难道高景真的是他梦里请的托儿? 可是掐了自己一下之后,夏枢确定这根本不是梦。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等夏枢带着满心疑惑进入蒋家村之后,哒哒的马蹄声在距离蒋家村三四里远的惠河旁停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穿着箭袖长袍的年轻男人带着三个风尘仆仆的手下到达了此地,身手利落地在车旁单膝跪下:“共二十五人,全部处理了。” 若是夏枢在现场,他肯定会发现,这人极为眼熟,就是提醒他路上小心的年轻人。 车厢里的人没说话,高景却神情鄙夷,接话道:“对付一个小双儿,他们竟然出那么多人,倒也舍得下血本。” “可不是。”年轻男人高行轻舔嘴角的淤血,一脸狠意:“那边派的都是好手,兄弟四个都差点吃了大亏呢。幸亏少主安排我们去了,不然就那双儿的小身板,肯定会……” “回去吧。”马车里传来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打断了高行的话。 高景和高行不敢造次,瞬间站直了身体,表情微敛:“是。” 而回到蒋家村的夏枢,刚进村口,就被哇哇大哭的猫儿给拉住了:“小枢哥哥,你赶紧回家,蒋老太婆带着族叔到你家了,要把你们赶出蒋家村呢。” 6、第 6 章 如果让夏枢说他最讨厌的蒋家村人是谁,那必定是蒋老太婆无疑了。 原先两家好的时候,夏枢其实很喜欢她。 夏枢没有娘,对年长的女人和双儿都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向往,因为他们身上带着为人母/小爹的气息,很柔软很温暖。 两家定亲之后走的非常近,每天都相互串门相互帮忙,蒋老太太对他阿姐夏眉很是看顾,对他也是温言善语,相比于二婶的泼辣和严厉,夏枢更喜欢温柔的长辈,所以几乎是把蒋老太太当成另一个娘来对待。 但是,一切都在蒋秀才去世葬礼之后,发生了改变。 他亲眼目睹了蒋老太婆翻脸之后的恶毒,把他阿姐批的一无是处不说,还到处造谣他阿姐勾引男人,不仅把他阿姐的名声给毁的一干二净,还招来了村里村外的无赖痞子们骚扰他阿姐,说他阿姐本性淫/荡,才导致男人们都把持不住。 而正是两家走的近,她前期的善意又为大家所熟知,旁人见她翻脸,都以为她说的是真的,都对夏家人指指点点,让夏家人几乎没法在蒋家村立足。 若不是他二婶身为蒋家村人又性子强势泼辣,带着刀打上门去,他们一家子估计就被逼出蒋家村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挽回名声,娶个好媳妇。 夏枢非常恨她,也非常讨厌她。 因为是她毁了夏枢对一个温柔娘亲的向往,头一次对“娘亲”这个词代表的意味产生了怀疑。 但是两年过去了,她那两个儿子依旧是光棍,被他阿姐吊高了胃口,长相一般的他们看不上,长相好的看不上他们,再加上那两人的眼神和心思时不时就往他阿姐身上晃,蒋老太婆就变本加厉地搞事情,毁坏他阿姐的名声。 然而他阿姐的名声越坏,就越不能嫁给好人家,婚事就越艰难,那自然会被夏家人留在家里。而几乎天天都能见到他阿姐,蒋老太婆的两个儿子怎么会不遗憾快到手的天鹅肉飞了?自是相互看不顺眼,较劲似的的不想娶长相一般的媳妇。 蒋老太婆估计是发现了这个矛盾,就开始给他阿姐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想把她阿姐嫁出去。 上一次金氏儿子就是一个,被夏枢给赶跑了,夏枢还以为她又要找另一家了,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想把他们一家子给赶出蒋家村了。 等夏枢怒气冲冲地赶回家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闹上了。 夏枢二婶蒋氏站在院子里,硬气地冲着蒋家村的三族叔蒋干吼道:“蒋家村是我娘家,凭什么不让我们留在蒋家村,我告诉你,老娘就不走。” 七十多岁的蒋干头发花白,人也干瘦的缩成了一团,闻言气的直抖:“你跟谁这么说话呢,无法无天了你!” 蒋氏可不怕他,硬杠道:“想要我尊重你,把我爹娘留给我的田还过来,让我爹娘的牌位进祠堂。” “你别以为二族叔死了,你成了代村长就可以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惹急了老娘,老娘和你们拼了。”蒋氏一扭头,一把菜刀就握在了手上,恶狠狠地盯着蒋干。 蒋干吓了一跳,哆嗦着指挥身后的人:“你们赶紧上去,把她手里的刀卸了。” 人群顿时慌乱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 毕竟十几年前蒋氏在闺中的时候,也曾发疯地拿着刀追着蒋干砍过。 就算过去了十几年,人们也记得清楚,她可不是个会手软的,大家不想找死,自然不敢动作。 “哎,大妹子,别冲动。”男人们不敢上前,妇人们就硬着头皮上了,一个神态慈祥,身材微胖的妇人试探着朝蒋氏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心安抚道:“只是让夏家大房离开蒋家村,你不想离开,你们二房自然可以留在蒋家村。” 蒋氏见是相熟的人,眼圈一红,嘴唇微抖:“秋嫂子,夏家人丁单薄,大房离开,我那口子能不带着鸿儿跟他哥走?他们爷俩要是走了,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但我若是走了,我爹娘谁来祭祀?” 说着,她擦了把眼泪,转头怒瞪着蒋干,骂道:“这个老不死的,当年夺了我家的田,还不让我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现如今还要逼我们一家人走上绝路,我告诉你们,老娘就不走了,若真的要赶夏家走,老娘就拼了,反正老娘不好过,这老不死的也别想好过,惹急了,大家一起玩完。” 妇人顿时不好再说,只能讪讪地退了开。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低头瞧瞧气的翻白眼的三族叔,有些不知所措。 蒋氏虽然性子泼辣,但日常相处,大家都知道她不是个过分的人,一些极端行为也是被逼到头上去了。 试想一下,要是有人不让他们的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还抢了他们的家业,他们能不拼命?拼了命,换来进尸身进祖坟,本以为可以放心地嫁人了,但多年之后回到蒋家村,却发现牌位不让进祠堂,爹娘一直没受祭祀,他们能不疯? 现下又被逼离开村子,彻底不能祭祀爹娘,是谁谁都会拼命的。 人们就算再冷血无情,再事不关己,但涉及到爹娘亲情,总是能感同身受的。 “但是夏眉克父克母克丈夫,还狐媚子,爱勾引男人,狗蛋儿又堪比破皮无赖,带坏村子风气,这样的人,必须得离开蒋家村,不然谁知道你们的父亲兄弟丈夫啥时候被她勾走了魂儿,克死了。而且,有夏眉狗蛋儿在,他们名声那么臭,咱们村子里的姑娘双儿们还要不要嫁人了?”蒋老太婆突然大声道。 “这倒也是。”人们顿时又开始犹疑。 “他们的名声那么臭,不都是你搞的?”蒋氏冷笑:“你为了你那两个窝囊废儿子诬陷我侄女,搞臭我侄女侄儿名声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村子里的姑娘双儿们?” “够了!”蒋干终于缓过来了,他脸色青黑地看着蒋氏:“夏家想待在蒋家村也可以,但夏眉必须嫁给金家小子,狗蛋儿陪嫁。不提别的,你护你一家子,但我身为村长也得护村里人,夏眉和狗蛋儿再留在蒋家村不合适,会败坏蒋家村风气,连累所有人。” 夏海脸色苍白地被夏眉和夏河两人扶着,勉强能站住,他皱眉道:“小枢有婚约在身,眉子我打算给她招赘,金家的婚事我不同意。” “由不得你不同意。”金氏站出来,洋洋得意道:“你家闺女和双儿若是不嫁我儿子,你夏家就等着被赶出蒋家村吧。” 上次被赶走的奇耻大辱她记得清楚,把夏眉和那疯狗双儿全都娶回去,到时候这两人还不都得由着她磋磨出气。 金氏真是越想越爽气。 “就你那惯会打女人双儿,连个男人都不算的儿子还想娶我和阿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夏枢冷着脸,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凶悍道:“别的不说,我只告诉你一句,你若是再敢怀着这个心思,我这会儿就去你家,把你儿子打成四肢具残的残废。” “放肆!”蒋干怒喝:“村长面前你都敢如此狂妄,你是不是想被赶出蒋家村了?” “二婶说的对,你不要逼人太甚。”夏枢根本不怕他,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卑鄙无耻,为了霸占二婶爹娘留给她的家业,不让二婶爹娘进祠堂享有祭祀,你道我们稀罕留在蒋家村看你那老脸?” 蒋干脸色铁青,气的胡子乱颤:“你们真的是反了!” 想叫人把夏枢给拿下,但也知道有强横的蒋氏在,村里人不会听他的,于是虽然气的心肝疼,也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嘴。 “狗蛋儿,不是我说,就你那名声,也找不到好人家了,只要不是眼瞎的也不会看上你。”蒋老太婆开口了,她是一定要让夏眉离开蒋家村的:“这次金家要你当陪嫁,是你的机会,也是夏眉的机会,更是你们夏家的机会。你也说金家小子性子暴虐爱打人,但你能打,有你在,你姐姐也吃不了亏,再者,金家有地,家境小康,你们姐弟嫁过去,可以时不时的补贴夏家,你阿爹和二叔家,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也不用被赶出蒋家村,居无定所。你说这难道不是一举几得?” 夏枢对她反感到了极点,闻言非常不客气:“既然嫁入金家有这么大好处,不若你踹了你当家的,直接嫁给金家小子,给金氏当儿媳妇算了。对了,以防你挨打及你家那老二老四娶不到媳妇,你也可以把你那老二老四一通带过去,一起伺候姓金的,给姓金的当便宜儿子,这样不仅你家老大也不用受你的气,未老先衰,你当家的说不定可以拿着你们从金家捞得的便宜焕发第二春,再娶一个小老婆,最最关键的是,有了金家的便宜,你那俩儿子说不得就能娶上两个条件不错的媳妇,金氏终于也不用担心没孙子绝后了。你说这难道不是牺牲你一个,满足两大家,一举好多得吗?” 众人目瞪口呆:“……” “这样好像也不是不行啊?”有人回过味来,喃喃道:“还别说,狗蛋儿这一安排,确实满足了所有人的愿望啊。” “确实是这样没错。”大家的眼光开始诡异地在蒋老太婆和金氏之间游移:“他们两家这么一凑合,还真合适。” 金氏直接懵了,忙摆手道:“别胡说,我家小子看不上这么大年纪的,也不要便宜儿子。” 蒋老太婆则是回过神来,直接疯了,冲着夏枢就扑了过去,怒吼道:“你个狗崽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夏枢敏捷地躲过她的撕抓,哼笑道:“休要恼羞成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高兴疯了呢。” 众人憋了又憋,实在是憋不住了,锤着身边人开始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原本还气着的夏家人都笑的满脸通红。 蒋氏更是笑的浑身直抽,火上浇油地扬声道:“啥时候办喜酒了,要通知一下大家,我们两房绝对会奉上一份丰厚的份子钱恭喜你们成就好事,不出来祸害其他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满院子的人笑的肚子疼,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哈哈哈哈好,我们也出份子钱哈哈哈哈哈哈哈……” 蒋老太婆面色狰狞,快要气死过去了:“老娘就算再不中用,也正经成了亲,嫁了人,生了几个儿子,你个狗崽子除了嘴上功夫,你能嫁的出去?” 夏枢哼笑:“歪瓜裂枣小爷看不上,你稀罕就自己拿去,小爷又不拦你。但我劝你一句啊,也别太激动了,悠着点就成,小爷又不跟你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的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歪瓜裂枣还看不上你呢。”蒋老太婆已经完全乱了,开始口不择言:“就你这野蛮、粗鲁、目无尊长、没有教养的狗崽子,要是有人会娶你,老娘就跪下给你磕头。” 夏枢狡黠一笑,正要接话,外边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 “圣旨到!” 7、第 7 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二十五年前北地夏家之主夏冬与老淮阳侯褚鹏许下褚夏两家孙辈婚约,今夏冬之孙夏枢已至适婚之龄,温良谦恭,克己复礼,朕与皇后闻之甚喜,欲成人之美,特将夏枢赐予现淮阳侯嫡长子褚源为妻。一切礼仪,由夏家和淮阳侯府操办,礼部与钦天监协办,望你们两家尽快于七月之前择时完婚。钦此!” 众人正在夏家院子里,兴致勃勃地参与一场赶走夏家人的大戏,一大群衣着光鲜,气势滔天的人就冲了进来,让所有人跪下。 然后就开始宣读着大家听不懂的内容,不止来看戏的蒋家村人傻了眼,连夏家人也跟着懵了,恍恍惚惚地跪在地上,吓的连头都不敢抬,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发展。 “夏枢,还不快接旨!”尖细的声音念完了圣旨,便开始催促。 夏枢捏一下自己的脸,茫然地转头问旁边的阿姐:“这是真的啊?” 夏眉脑袋一片空白,刚刚她和她小弟还被蒋家村族老以名声差为由,逼着嫁给金家儿子,否则他们一家子就要被赶出蒋家村…… 现在是……小弟被皇上夸奖,还被赐婚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热,鼻头有些酸:“是、是真的。” 她心情难掩激动,赶紧冲小弟使眼色:“你快去接旨啊!” 小弟就是被她连累的才名声极差,实际上人可好了,还是皇上明察秋毫! 夏眉激动的都快哭了。 “对啊,接旨啊!”回过神来后,跪在夏枢附近的蒋家村人各个都跟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似的,一脸亲昵,眼神狂热地看着夏枢,把声音压到嗓口眼,小声催促:“小枢,大人都要等急了,快去啊!” 夏枢:“……” 他刚刚还被骂是个性格差,名声差,嫁不出去的狗崽子,怎么突然就来了个被皇上赐婚? 还有……淮阳候嫡子是谁? 还有婚约竟然是……真的? 每次别人骂他嫁不出去,并以此为借口逼着他阿姐嫁人,阿爹都会说他有婚约,但从来没详细说过,夏枢只以为是阿爹编的借口。 没想到,竟是真的! 对象还是侯府公子! 夏枢一时间脑袋空白,根本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恍恍惚惚地走上前,从高大圆润的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拿着那蚕丝制的卷轴,转身看向跪着的众人。 “都起来吧。”太监六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屑。 “是。”众人喏喏不敢语。 六福看向夏枢,高高在上的神情变为了亲切的笑意:“夏枢,恭喜你啦!圣上前些日子听说淮阳侯府有这么一门亲事,就起了兴致,再一打听,对你是极为满意,于是就亲自下旨,赐下了这门婚事,你可要好好准备,尽早嫁入侯府才是。” 夏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谢谢皇上。” 六福点了点头,扫了一圈众人:“夏海是哪个?” 夏海唇色发白,面无血色,在夏眉和夏河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走上前,弯腰行礼:“草民正是夏海!” 六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神色不辨喜怒:“钦天监算了时间,六月二十六日是黄道吉日,宜婚丧嫁娶,今天是六月初六,距离成婚之日还有二十日,时间上比较紧,你们要尽快准备。从明天开始就会有礼部及侯府安排的教习嬷嬷过来,帮着指导夏枢礼仪,督促婚事流程,你们要好好接待。” “这也太赶了吧?”夏海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 “放肆!”六福瞬间变了脸,怒喝:“皇上的旨意,你竟然敢有怨言。” “大人息怒!”院子里的人吓的噗通一下全跪了下去,瞬间大气不敢出一个。 夏枢也吓了一跳,忙闪到夏海前面,冲六福拱了拱手:“大人,我阿爹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太激动了,一时没回过神,才说错了话。” “大人。”他悄悄凑近六福,从袖子里递过去一枚银锭子,讨好地笑道:“麻烦你和其他大人跑这一趟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六福垂眼收下银锭子,神色稍微好了些,警告道:“皇上赐婚本就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好好迎接这喜事就是,莫再想些别的。” “是,大人!”夏海咬了牙,弯腰行礼。 六福这才把事情揭了过去,之后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等人都走出蒋家村了,夏家院子里才动起来。 人们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夏枢和夏海的周围,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你一句我一句开始说起来。 “夏老大,不是我说你,这天大的喜事呀,你怎么还敢质疑?” “就是!真的吓死我了,幸好大人有大量,没在意,不然这婚事吹了怎么办,要知道狗……啊呸,小枢虽然不错,但侯府公子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接触的,小枢嫁过去还是正妻,你老夏家真是祖坟上冒烟了啊!” “可不是嘛,这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以后小枢嫁过去,你老夏家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可不用愁了。” 夏海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他摆了摆手,敷衍道:“大家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哎,夏老大,你这样可不对了。小枢从小是我们看大的,此次得了皇上嘉奖,还赐了婚,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能不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呢?你也太见外了吧?” “对啊,我一直觉得小枢这双儿顶顶的好,但一直没好意思说,总觉得孩子不能随便夸,怕他们骄傲了。这次连皇上都夸小枢了,小枢可是给我们蒋家村的姑娘、双儿们长脸了啊!无论如何,这次都要好好夸夸他。” …… 夏家人:“……” 蒋氏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刚刚谁在说,小枢若是嫁出去了,她就给小枢磕头?” 人群顿时一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尴尬。 蒋老太婆偷溜的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回过头,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嘴巴,脸上挂着强笑:“哎,先前只是玩笑,我老太婆说胡话呢,你们莫要记在心上!” 蒋干向着夏海走了几步,咳了一声,尴尬道:“之前的事只是玩笑,莫当真了哈哈。” 随后不给夏海开口的机会,立马又接着道:“小枢被皇上嘉奖,又被赐婚侯府嫡子,是蒋家村的大事,也是蒋家村的喜事,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提不开心的事了,好日子总在后头呢哈哈。” “三族叔说的对,好日子都在后头呢。”村里人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 蒋氏道:“那说让夏家离开……” “哎呀,不是说了嘛,开玩笑的。”蒋干腆着老脸,讨好道:“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日常有些口角也是正常的,但真要说赶谁走,那肯定不是真心的,毕竟蒋家村是你娘家,也是夏家的依靠,去外边,人生地不熟,世道也乱,日子哪有蒋家村好过呀。” “对啊,大家也只是开玩笑说说,人心肉长的,哪里会狠心让你们去外边漂泊呢。”其他人接话。 蒋氏冷脸看着蒋老太婆:“那金家的婚事……” “金家小子哪里能配得上你家姑娘,纯粹癞□□想吃天鹅肉,小枢更不用说了,被圣上亲自嘉奖,他就是给小枢擦鞋都是不配的。”蒋老太婆忙道,一脸的讨好。 金氏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气道:“你不要太过分了,夏眉明明是你让我家小子来蒋家村相看……” “金氏!”蒋干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是蒋家村的地盘,轮不到你在这里瞎胡扯。” 他冷着脸,无情道:“虽说你家小姑子是我孙媳,但此前的不愉快都是你造成的,蒋家村大喜的日子,你还是离开的好,省的让大家心里都膈应。” “对啊!”其他人也纷纷道:“赶紧走吧,要是不走的话,大家就赶你了,莫要落得如此没脸。” 金氏难以相信地瞪着他们,气的浑身发抖:“你们……” 但根本没人理会她,全是一副她才是今天蒋家村这一场戏的罪魁祸首的模样,嫌弃地看着她。 金氏气的几乎吐血,最终一跺脚,狠狠地扫了这一圈人,转身跑了。 猫儿一只手习惯性地抓着夏枢的袖子,一只手抓了抓脑袋,眨着大眼睛,神情茫然地问道:“小枢哥哥,我怎么看不懂呀?刚刚不是还在骂你,要赶你家走嘛?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在说你好话,还帮你赶跑了欺负你家的金氏?” 夏枢也是叹为观止。 他头一次认知到人们见风使舵的能力,以及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他翻了个白眼,讽笑道:“在蒋家村,我也是长了不少见识呢。” 猫儿说话大大咧咧的,没压低声音,孩童清脆的声音穿透力强,夏枢向来恣意,更是不怕打人脸,自然也是放开了说,因此所有人都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于是院子里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有些讪讪的。 “你们都回去吧。”还是夏海开了口。 他一向是个厚道的人,今天也是对这些人无语了,实在厌烦看到他们,直接连装都懒得装了:“眉子,你把我扶屋里,二弟,你把他们都撵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夏河尊重自家哥哥,但他是个活络人,也没有把态度放的太难看:“我大哥病还没好,受不得打扰,你们还是都回去吧。” 说着,就往门口走,开始撵人。 众人看这情况,脸上也实在挂不住了,于是相互对视一眼,冲夏河拱了一下手:“那我们就走了,赶有空再上门来看看夏老大。” 夏河不置可否,手往前伸了伸,示意大家赶紧走。 于是蒋家村人不好再待,纷纷结伴离开。 8、第 8 章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夏家人坐在一起,还都有些回不过来神。 “原来大哥说的小枢有婚约是真的啊?”蒋氏嗨了一声,脸上挂着笑:“我还道是你编的呢。” “阿爹什么时候和老淮阳候订的婚约,我怎么不知道?”夏河比蒋氏还懵,不过阿爹夏冬去世的时候,他才十一二岁,家有大哥担着,不告诉他也是正常的。 “阿爹为救老淮阳候,身中毒箭,死前和老淮阳候讨了两个恩典。”夏海神情淡淡的:“一个是把你的军户户籍给改了,从此之后你可以不用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以离开北地,在北地之外安家落户,过太平安宁的日子。” 夏海垂下眼:“另一个是托老淮阳候帮我张罗婚事。” 那一年夏河十二岁,夏海十八岁,在阿娘早年去世之后,又一同失去了阿爹。 老淮阳候答应了夏冬的第一个请求。 他不但给夏河改了军户户籍,还帮着夏海也改了户籍。 但在夏海的婚事上,老淮阳候却没有答应帮着张罗,而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娶妻生子都需要靠别人,那就太废了。 他没答应帮夏海张罗婚事,但却允诺夏冬,会将淮阳侯府适龄的孙辈配于夏海的子女。 初代淮阳候是李朝开国功臣,为李朝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之后每一代淮阳候也都没堕了家族威名,世代镇守北地,为李朝稳固边疆。 褚鹏那一代,淮阳侯府已经屹立李朝一百多年,褚鹏成为了边疆兵将们心中的战魂。 兵将们为褚鹏马首是瞻。 夏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兵会被李朝战魂允诺后代婚事,自然激动不已,当场签下婚书。 “原来如此。”蒋氏唏嘘。 “但是为什么是小枢?”蒋氏突然想起来,疑惑道:“怎么不是眉子?” 不怪蒋氏这么说,李朝双儿的地位是要低于女子的。 因为双儿身体素质比不上男人,生育能力又不如女子,处于到哪儿都被嫌弃的状态,地位自然高不了。 夏海看了一眼夏枢,摇了摇头:“不清楚。” 蒋氏顿时有些犹疑,她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但还是问了:“既然有婚约在,前些年,你怎么会同意眉子和蒋秀才的亲事?” “会不会是那边打听到了眉子有过另行许配的事,接受不了,才请皇上赐婚小枢?你说是不是没有蒋秀才那档子事,这次赐婚的就是……” 夏河不妨她会这么说,立马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胡说什么?” 他下意识看了下夏枢,转头训斥蒋氏:“皇上赐婚的事哪里是咱们可以揣度的,你莫要瞎胡猜,若是让小枢心生芥蒂,坏了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我看你不后悔。” “行了。”夏海神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开始挥手赶人:“你们也走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夏河知道这是媳妇嘴上没把门,惹大哥不高兴了,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地拉起蒋氏,低声道:“那大哥你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过来看你。” 夏海闭上眼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蒋氏当下也不敢再开口,灰溜溜地跟着夏河走了。 “我去送送二婶他们吧?”夏眉看了眼假寐的阿爹,又看了眼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小弟,站起身来,主动离开了屋子。 “阿爹。”人都走了,夏枢憋不住鼻头有些酸,吸了吸鼻子,在夏海床头依偎着蹲了下来。 “唉!”夏海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二婶二叔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夏枢抿着唇,蹭了蹭阿爹温暖的手掌,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湿意眨掉,才点了点头:“好。” “其实,阿爹也并不想让你嫁入侯府。”夏海看着他道。 夏枢其实感受到了。 这个赐婚,别人都兴高采烈,阿爹却安静的异常。 肯定是阿爹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夏枢知道阿爹不满意,肯定不是二婶那样,以为他占了阿姐的机会才不高兴,阿爹是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嫁入侯府。 “淮阳侯府并不是个好归宿。”夏海望着房梁,慢慢道:“你阿娘离开的时候,说淮阳侯府是强弩之末,之后必出大祸,叫我一定要退了这门婚事。” 夏枢一惊:“大祸?” 一瞬间感觉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嗯。”夏海轻声应道:“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祸事,你娘也没说,但她的话总是没错的。” “所以蒋秀才求亲,阿爹就应了?”夏枢问道,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夏海叹道:“你是个聪慧的。几年前,我去淮阳侯府退亲,但侯府没同意,说是老侯爷订下的婚约,他们一定要履行。” 夏枢愣住了。 正常难道不是侯府嫌弃他们家贫,上不了台面,同意他们退亲才对吗? “你阿姐到了适婚年龄,侯府没来提亲,蒋秀才却来了,我本也不想继续侯府这门亲事,就同意了。” “正常情况下,侯府不会向一个双儿提亲,并求娶为嫡子正妻的,要娶也是为妾的。”夏海道:“所以我打算,把你阿姐的婚事解决之后,就立马给你招赘。若是他们来求娶你的时候,你还尚未成婚,我就以你必须是正妻为理由,拒了这门婚事。” 夏枢:“……” 他阿爹打算的真好,但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皇上赐婚,还要他当嫡子正妻? 也不知道淮阳侯府怎么没抗旨,竟还真叫双儿当了嫡长子的正妻。 夏枢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夏海的表情也很复杂,既觉得造化弄人,又深感无力,叹气道:“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夏枢现在也是无头绪,他对嫁人根本没概念,日常的想法都是“歪瓜裂枣们小爷都看不上,所以单身最好。”,现在这一出完全打破了他以往的概念,他是懵的。 但是皇上已经赐了婚,他们逃不掉,也没能力抗旨拒婚,那就只能嫁入侯府。 于是他劝夏海道:“阿爹不用担心,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万一侯府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呢?” 他道:“阿娘十几年前说侯府是强弩之末,可十几年过去了,侯府还好好的,皇上还好心帮着赐婚,怎么看也不像有事的样子,阿爹不用过于忧心,若是真有问题,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他冲夏海嘿嘿笑:“你双儿的身手你不了解吗?揍人逃跑,那是谁都比不过我的。” 夏海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训他道:“嫁人了就好好收敛一下脾性,别再莽莽撞撞了,侯府和咱们平民百姓不同,牵扯太多,你若是不小心惹了事儿,麻烦会很大的。” 夏枢吐了吐舌头:“知道啦知道啦,那我以后为了避免麻烦,就缠小脚,不出门,天天窝在屋里绣花,日日抱着娃娃以泪洗面……” 夏海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顿时浑身直哆嗦,立马打断他的话:“……倒也不必如此。” 夏枢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海也是忍俊不禁。 父子俩相视着笑了一会儿,夏枢从怀里拿出上午卖蝈蝈赚的银子和银票。 “我换了五十两的银票,抓了五服药,刚刚给那太监塞了五两银子,这里还有二百九十三两多。” 夏海一怔:“这么多?” 夏枢也没瞒着他,三言两语就把上午卖蝈蝈的事情说了。 夏海感叹着摇头:“豪奢巨富为了两只蝈蝈一掷千金,平民百姓连饭都不饱,唉!” 不得不说夏枢和夏海两人不愧为父子俩,竟然想到一处去了。 夏枢道:“阿爹病好后拿这些银钱买些地,以后就不用租蒋家村的地了,等堂弟拿下秀才功名,咱们连田税都不用交了,总归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夏海想了想,也没拒绝:“银子阿爹先收了,你莫叫别人知道了。” “好。”夏枢没有多想,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夏枢迟疑着道:“手里有银子了,阿爹若是还想到处走镖,找阿娘,也是可以的。” 十几年前在北地,他阿娘留下只言片语,离开了阿爹,一去杳无音信。 之后阿爹就一直在走南闯北地寻找阿娘。 夏枢没见过阿娘,但从阿爹的描述里,他知道阿娘很温柔。 他心底是一直期待阿娘能被阿爹找回来的。 所以阿爹到处跑镖,经常不在家,他也从来没闹过,还努力学着把家里扛起来,护好阿姐,就是希望阿爹没有后顾之忧的找阿娘。 夏海闻言,眼眶微热,拍了拍他的脑袋:“阿爹知道了,你出去玩儿吧,阿爹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夏枢并没有去玩。 他离开家之后,一个人沿着惠河走了三四里路,在惠河边上芦苇丛里,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旁坐了下来。 土包里埋的是他的好兄弟,一只黑白花色,名叫花花的土狗。 阿爹说遇到他的时候,花花正拖着残肢护着襁褓里的他,逢靠近他的人或动物便咬。 阿爹有感于花花的重情忠义,在把他捡走的时候,一同把花花也带走,仔细养着。 只是花花到底寿命不如人,在陪了他十年,在他十岁的时候老死了。 村里人馋肉,花花死后,夏枢不敢把它埋在村子附近,怕它的尸体会被村里人找到,刨出来吃肉,就找了距离蒋家村四五里远的芦苇丛,把花花埋了。 对外则宣称,花花被他扔河里水葬了。 夏枢的心里是拒绝侯府婚约的,但话他不能跟任何人说。 说与阿爹听,阿爹必定担心;说与阿姐听,阿姐会比他还茫然无措,忧心忡忡;说与外人听,外人必定说他矫情,嫁与侯府嫡子,还有什么挑的,那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但他不想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说他要是不好,不喜欢我,还仗势欺负我,我该怎么办?”夏枢双手抱腿,下巴枕在腿上,茫然问道。 “我肯定是不会任他欺负的,但我若是揍了他,他会不会休了我?”夏枢有些苦恼。 今天村里人的嘴脸让他见识到了,这门婚事他就算再不喜欢,也得牢牢把握住,好好维持。 因为这门婚事若是出了问题,他们夏家人绝对会受到极大的反噬。 为了家里人,他必须维持婚姻,仗着淮阳侯府的势,让家里人不受欺辱。 但对未来夫君,他很难抱有期待。 因为大家都爱乖巧温顺的双儿,但凡打听过他,就知道他名声极差,绝对不会喜欢他。 若是以往不嫁人,他根本无所谓名声,无所谓别人喜欢不喜欢他。 但现在必须要嫁人…… 他心里真的很迷茫。 花花自然是回答不了他的。 但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夏枢就从花花身上积蓄够了力量,心绪也平复了很多。 无论前路怎样,他都会保护好想保护的人,就像他刚出生的时候,花花拼死保护他一样。 想通了之后,夏枢就舒了一口气。 他拍拍屁股打算站起来,但是却在看到小土包旁明显湿润了许多的土时,停下了脚步。 夏枢奇怪地看了一圈周围,花花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平时都没人会过来,土怎么像是翻新了一样? 他蹲下身,手摸了摸土,干脆把手插进土里开始扒拉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他见到了东西。 一块眼熟的,上午还出现在马车主人手中的玉佩出现在坑底。 夏枢:“???” 9、第 9 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车车的聘礼被送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八个教习嬷嬷。 一溜排开,站在夏家院子里,把小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老奴是皇上安排过来给待嫁双儿当教习嬷嬷的。” “老奴是皇后娘娘……” “老奴是皇贵妃娘娘……” 打头的六个衣衫华贵的嬷嬷率先自我介绍,神情倨傲,不苟言笑:“从今天开始至婚礼结束,将由我们教导你贵族该有的言行举止、品貌礼仪,保证婚礼流程的正常进行。” 之后才是侯府的两个嬷嬷,衣衫素净,面容严肃,和宫里的嬷嬷相比,说不上来谁更冷淡,板着脸自我介绍完之后,啥都没说,只后退两步,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夏枢不在意侯府冷淡,但他最怕和冷冰冰、毫无生趣的人打交道。 闻言,表情无悲无喜,比她们还死气沉沉,微微点了点头:“麻烦你们了。” 之后蒋氏出面,把这八位嬷嬷请到自己家,并将夏枢一同拎了去,接受再教育。 村里人看热闹的也兵分两路。 一部分人跟在蒋氏等人身后,想看看宫里的贵人们是怎样的言行举止,然后偷偷八卦夏枢竟然如此受重视,宫里身份最贵重的三位都派了人来教导他,夏枢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另一部分人则坐在夏家不高的围墙上,眼冒绿光地盯着侯府送来的聘礼,口水滴答。 侯府管家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名叫褚松,夏海多年前去侯府的时候,见过他。 两人略微寒暄,褚松便双手递上聘礼册子,让夏海核对。 夏海精神头比昨天好了些,知道婚事板上钉钉,也没了别的心思,只希望婚礼流程能正常进行,给夏枢一个体面的婚礼,因此态度上积极了许多。 不过他还是有些虚,独自站立片刻就满头大汗,只能让夏河和夏眉一一开箱核对。 村里倒是有不少人想上去帮忙,但夏海夏河两兄弟均无视了。 这一忙就是二十多天。 夏枢经受了惨无人道的打击和折磨,婚礼也近在咫尺。 婚礼前夜,夏家人最后一次聚集一堂。 夏海拿出一个册子并一张房契,当着众人的面交于夏枢:“侯府的聘礼你全部带过去,另外,阿爹卖了刀,凑着你上次卖蝈蝈的银子,在京城买了一间铺子,当作你的嫁妆。” “大哥,你竟然把刀给卖了?”夏河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那可是嫂子送你的,是你的命根子,你卖了它干啥?” 家里人谁不知道那把刀的重要性? 那是夏海走南闯北,带在身上保命的家伙什儿,风里雨里陪了夏海近二十年。 夏河说刀是夏海的命根子并不是夸张的说法,因为那是明月——夏海一直在寻找的妻子送予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夏海极为爱惜那把刀,几乎天天拿出来擦拭保养,旁人连碰一下都不行…… 怎么就卖了? 众人都愣住了。 夏枢也懵了,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我不要。” 他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拉着夏海就往外拖:“阿爹,咱们快把铺子卖了,你告诉我你把刀卖谁了,我去把刀换回来。” “行了。”夏海神色倒是非常平静,胳膊一用劲,就把夏枢的小身板给拽了回来,随手摁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以后不出去了跑了,那刀放着也没用,不若卖了,给你凑个像样儿的嫁妆。” 他叹道:“士族贵胄后院里拜高踩低的人不会比外边少,咱家里帮衬不了你什么,总不能真叫你空着手嫁去侯府。就这样吧,别提刀的事儿了,这也算它最后的价值吧。” “但是也不必这样砸锅卖铁的凑嫁妆吧?”蒋氏还是不赞同,皱眉道:“咱家穷成这样,侯府的聘礼都一样没留,全数充作小枢的嫁妆。按理说,也够了,何必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再搭上一间铺子?” “你怎么说话呢?”夏河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不过也道:“他二婶话虽糙,但理不糙,” 夏海摇了摇头,坚决道:“我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了,你们不用再劝。” 旁人都道夏枢嫁入侯府,从此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有夏海知道,一个贫民双儿,嫁入格格不入的世族后院,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娘家给的嫁妆少,可以说是娘家穷,但若是一点都没有,这人在后院里,没有自己的经营,就没有依仗,吃穿住行都得看人眼色,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蒋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夏鸿一把拉住。 夏枢出嫁是大事,夏鸿便请了二十天假,回来帮忙准备婚礼。 清隽少年声音清朗,眼睛里都是惊讶:“大伯,你刚刚说以后不出去了?” “对,大哥你不出去了?”经夏鸿提醒,夏河和蒋氏才想起夏海刚刚提的那一嘴,同样惊讶问道:“你不找嫂子了?” “嗯,不出去了。”夏海略过找人的问题,表情淡然,微微笑了一下,道:“小枢嫁了人,家里只剩眉子一个,她年龄大了,性子却软,叫她嫁人我也不放心,就寻思这两年给她招个婿,我在家里看着,不叫她被欺了。而且小枢在侯府有什么需要,蒋家村距离京城近,我这边也好有个照应。” 夏河和蒋氏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鸿却道:“大伯其实不用担心眉子姐姐和小枢哥哥。小枢哥哥被皇上赐婚淮阳侯府,有这桩婚事在,旁人就不敢欺了眉子姐姐去。再者,明年我下场科考,若是考中秀才,就不去学堂了,就近在蒋家村办个私塾,日常照应着眉子姐姐。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若是取得功名,也能成为小枢哥哥的依仗,这样他也不会被侯府欺了去。总之,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大伯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必困于蒋家村。” 小小少年意气风发,心眼里都是自己作为男人,想给全家遮风挡雨的担当。 但是大人的世界复杂的很。 夏枢嫁入侯府,夏海不可能不担心,但他没法向其他人明说自己对淮阳侯府的揣测。 那样会显得他对这场皇帝赐婚不满意。 万一传出去点什么,那可是抗旨的大罪。 夏家根本承担不起。 他只能笑了笑:“那以后就要麻烦鸿儿了。” 夏鸿立时红了脸,但还是拍胸脯保证道:“眉子姐姐和小枢哥哥就是我的亲姐姐和亲哥哥,我会努力去保护他们的。” 夏眉抿唇微笑。 夏枢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乐的哈哈大笑,提着后衣领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那你可要好好吃饭,赶紧长个儿啊,哥哥等着你大发神威保护我呢。” 夏鸿:“……” 夏鸿脸都快红出血了。 夏海见夏鸿快被自家双儿欺负哭了,赶紧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叫他老实点儿:“夏家男人都是十七八岁才开始长个儿,你弟弟才十四岁,个儿长得不高是正常的。” 夏鸿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挣了一下,叫自家不正经的双儿哥哥放开自己,然后悄悄躲远了些。 蒋氏倒是想训夏枢两句,但考虑到夏枢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到底没能开得了口。 一家人又聊了会儿,见时间不早,明天还要早起忙碌,便散了。 “阿爹,你非要给准备嫁妆的话,其实不用花钱买铺子。卖蝈蝈的钱,你留着买田,那把刀给我当嫁妆,不就得了。”夏枢馋阿爹那刀好久了,但日常阿爹根本不让他碰。 现下好了,刀直接没了,连看都看不成了。 父子俩独处的时候,情绪总是放松快活的。 夏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哪有带着一把刀当嫁妆的?你是去嫁人的,还是砸场子的?” 夏枢吐了吐舌头:“有备无患嘛。” 夏海脸一板,训斥他:“既然嫁人了,就安安分分过日子。” “但是……”说着,他语气又是一转:“你也别总待在屋里不出,当然,以你的性子,也不可能待在屋里不出去,我的意思是,你出去了,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多留心,若是感觉什么不对劲的,就告诉阿爹,要提早应对。” 夏枢知道阿爹的顾虑,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想了想,夏枢问道:“阿爹,那刀你卖予谁了?” 夏海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呢,哭笑不得:“淮安当铺,他家给的价钱还算合理。你也别想了,阿爹既然卖了它买了铺子,就不会再拿铺子换回它。” 同时提醒他:“虽然只有一间铺子,位置一般,但租出去,一年也能得些租金。嫁妆收入都是你的,平时可以攒着。有银子在,有什么意外,也能应对些时日。” 夏海一个大男人,对掌管家中经济不甚了解,绞尽脑汁能交代的也只有这些。 夏枢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湿意眨掉,重重地点了点头:“阿爹,我晓得了。” 夏海见他眼眶通红,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养育夏枢十六年,他极为喜欢这个双儿,眼看着他要嫁人,之后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见一次面,心里哪能好受? 一想到自己养大的双儿变成别家的,再也不能跟他随意的撒娇耍赖,让他教授武艺,他就心里空荡荡的。 但他到底是个内敛性子,很快就压下了难受的情绪,摸摸夏枢脑袋:“去和你阿姐道个别吧,我听到小哭包的哭声了。” 夏枢鼻子酸涩,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闻言直接破涕而笑。 他抿了下唇,忍了一下到底还是一把扑进阿爹的怀里,把眼泪蹭到他胸膛上,然后不等阿爹回应,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去找他阿姐了。 很快,屋里就响起了夏眉不再压抑的哭泣声。 夏海仰起脑袋,将眼泪憋回眼眶,看着天上的繁星,微微叹了口气。 阿月,你若在的话,怕是也会舍不得这个孩子的。 10、第 10 章 永康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淮阳侯府。 一场由当今圣上亲自赐婚,双方家世地位极为不对等的婚礼,正在满京城看笑话的目光中进行着。 此时的夏枢尚不知这场婚事的“万众瞩目”。 他穿着大红喜服,按照嬷嬷们的要求,直挺挺地坐在撒满喜果的床上,表面上一动不动,身姿端庄,实际上一只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挡下,摸了床上的桂圆花生,悄悄剥了之后,塞进盖头底下的嘴巴里,一顿狂吃。 没办法,这场婚礼早上兵荒马乱,就上花轿的时候,二婶私下塞给他了个馒头,叫他垫垫肚子,之后就再也没能吃上东西。 他饿的头昏眼花,桌子上的东西离的远,没法吃,床上的喜果就在他屁股下面,他可不就逮着一顿狂吃嘛。 不过夏枢也没忘时不时注意外边的动静。 自从把他送进来之后,丫鬟婆子们就把门掩上,出去了。 一群人聚在门口,叽叽咕咕着什么。 夏枢侧耳听了听,不过是嘲笑他出身差,虽然嫁入侯府,也不过是妄想野鸡变凤凰。 夏枢全不在意,毕竟从小到大这种话他没少听,早就习惯了。 见她们正聊的起劲,夏枢就放了心,继续逮着喜果猛吃。 这一吃就是半个时辰。 天黑下来的时候,夏枢咕咕叫的肚子总算好受了些。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背,然后开始紧张地等待他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一炷香之后,门就被打开了。 一波凌乱的脚步声过后,一双穿着锦靴的脚饶过屏风,出现在了夏枢的视野下。 随后眼前一亮,对方揭了盖头。 夏枢心脏狂跳,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但却在抬起头,看到对方的模样时,愣住了。 “是你?”夏枢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开心地拉住对方的袖子道:“我还怕是不认识的,是你真的太好了啦。” 其实他和对方就说过一两句话,一点儿也不熟,甚至当时见了人,还有些怕怕的,故意躲远了去。 但这种场合见到认识的人,还有幸得过对方好心,搭乘过对方的马车,夏枢内心自是感觉不一样。 他瞬间原地复活。 褚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合卺酒。”他侧头吩咐丫鬟。 他先前穿着一身白衣的时候,气质冰冷,凛然慑人,夏枢见了他只想躲的远远的。 如今换了一身大红婚服,冰冷散去,气场回暖,如云端之花,雍容高华。 夏枢见了,自是要喜欢的多,不自觉的就有些亲近,一手拉着他宽大的衣袖不放,一手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按照嬷嬷教导的,臂弯穿过对方的臂弯,一口闷了那杯合卺酒。 酒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反而醇香甜美,只是一杯下去,夏枢的脸就有些红了。 他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嘿嘿笑道:“真好喝。” 褚源扫了他一眼,轻轻嗤笑:“酒量真差。” 突然“咔嚓”一声从地上传来,惊的夏枢晕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地上的是什么?”褚源抬起脚,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少爷,是花生壳和桂圆壳。”名叫红棉的丫鬟瞄了一眼,赶紧上前:“奴婢这就把它收拾了。” 夏枢瞬间不好意思起来,踢了踢地上的壳子,忙道:“我来吧,先前有些饿了,就吃了些床上的喜果……” 嬷嬷教导他要端庄,要维持好贵族仪态,二婶告诉他今天千万别失态,别叫人看了笑话,他也做好装也要装出来,给新婚夫君留个好印象,把婚姻好好维持下去的打算,因此吃完喜果,他就把壳都踢到了床下面,打算抽空偷偷收拾了。 只是床下暗,他没踢干净,漏网之鱼叫褚源给踩到了。 第一天就露馅,夏枢欲哭无泪。 “还有喜果?”褚源眉头微蹙,语气疑问。 “……有啊。”夏枢望望大红喜被上的喜果,再看看褚源明亮的眼睛,晕乎的脑袋更晕乎了。 “红杏去小厨房吩咐一声,叫他们下一碗面端过来。”褚源吩咐道:“红棉叫人来换床喜被,再把地上收拾了。” 夏枢不好意思给别人添麻烦:“我来吧……” 想去拿扫把,却被红棉一把拦住了:“哪有少夫人干活儿的道理,吩咐奴才们干就成了。少夫人今儿个忙了一天了,奴婢带你去沐浴吧。” 夏枢看了眼屋里瞬间涌进来的五六个丫鬟,知道侯府和家里不一样,根本不需要他直接动手。 他看了眼站在床前的褚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也没坚持,抓了抓脑袋,便去翻他带来的小箱子,找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出来。 婚房隔壁的偏房被改造成了浴房,里面有大小两个浴池,中间隔了一张大屏风。 现下浴池里注满了热气蒸腾的水,夏枢一进去,热气扑面而来,熏的面颊通红,汗水哗啦啦地流。 红棉将他带到小的那个之前,伸手就来解他的衣衫:“奴婢服侍少夫人沐浴吧。” 夏枢吓了一跳,双手捂胸,疾步后退,磕巴道:“还、还是我、我自己来吧。” 他虽然大大咧咧,但从小到大,还没在外人面前赤身裸/体过。 现下非常害臊。 抓了抓脑袋,他有些窘迫:“姐姐还是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啦。” 红棉倒也没勉强,笑了一下,叫身后的两个丫鬟放下沐浴用的东西,行了个礼,便带着她们退了下去。 夏枢见另一个大浴池里也注满了水,知道过一会儿褚源可能也要过来沐浴。 摸摸红扑扑的脸,他也不耽搁时间,快速地把衣物脱了,便一跃跳进池子里,扎了个猛子。 夏枢水性很好,以前还在惠河里救过人。 虽然事后发烧,生了很长时间的病,让他记忆模糊,记不太清那人的样子,但他对自己的水性那可是相当自豪的。 在小浴池里施展不太开,夏枢扑腾了一会儿便胡乱摸了摸身上,上岸了。 丫鬟端来的沐浴用品都是些瓶瓶罐罐,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个啥,到底咋用,就没管,直接拿了盘子上的大布巾,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随意擦了擦湿头发,穿上衣服就离开了。 回到婚房,屋里已经收拾好了,新的喜被也铺到了床上。 床边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里衣,正在用布巾子绞头发的美人儿。 “你洗过啦?”夏枢欢快地凑上前,上下打量他。 这新夫君长得可真好看。 皮肤雪白,眉眼如画,夏枢觉得自己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饭都能多吃一大碗。 心里别提多喜欢了。 而且不提外貌,就说人品,新夫君是看着冷淡,但人真的很好。 先前他们不认识,他还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换别的人,肯定是嫌弃他嫌弃的不行,有多远离多远。经常被嫌弃的夏枢经验丰富,自是知道旁的人会是什么表现。 但褚源就愿意让他搭车,不仅如此,还一点儿嫌弃的表情都没有,夏枢当时觉得他气质慑人,不敢接近,但事后回想,却觉得这人真的很不错,比他见过的,除了他阿爹以外的所有男人们都好。 没想到,他原以为的陌生人夫君,竟是这人,夏枢真的太欢喜了。 “书房隔壁也有一个浴池。”红棉面带笑容地解释。 “哦哦。”夏枢挠了挠脸颊。 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沐浴完,就是他们的……洞房了。 夏枢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看看房顶,看看地下,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这会儿正好红杏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少爷,面好了。” “把那碗面吃了罢。”褚源开了口,似是不知道夏枢的紧张,将布巾子递给旁边的丫鬟后,便一掀喜被,躺了上去。 “哦。”夏枢眨了眨眼。 原来面是给他做的呀。 他还以为是褚源饿了,想吃面呢。 六月的天虽热,但屋里摆了冰盆,夏枢穿着单薄的衣衫,呼噜呼噜吃着鸡汤面,还觉得有些凉。 “少夫人头发怎么还在滴水,奴婢给你擦一下吧。”红杏一扭头发现他衣服都被浸湿了,沿着往上看,才发现头发还是湿的。 说话间,立在旁边的小丫鬟们便有眼色地递了新布巾上来。 夏枢想站起身,却被红杏摁了下去:“你继续吃吧,奴婢动作放轻些。” 随后又吩咐道:“银星,你去箱子里给少夫人拿件里衣过来,他身上的湿了,要换一件。” 夏枢知道侯府和家里不一样,虽然觉得别扭,但也硬着头皮去适应,于是只好如坐针毡地让红杏给他擦头发。 红杏擦了一会儿,轻轻柔柔地笑道:“这夏天呀,虽说天热,但头发若是不干,睡一觉起来,头是会痛的。” 红杏鹅蛋脸,柳叶眉,不仅年纪和夏眉相仿,眉眼看起来也有些相像。 夏枢听她柔柔的声音,就想到了阿姐,不自觉有些放松,抿着唇笑了一下:“在家里的时候,洗完澡再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看会儿星星,头发就干了,没太注意。” 红杏笑了笑:“奴婢小的时候住在乡间,也爱躺竹椅上看星星呢?” “是吗?”夏枢惊讶,放下碗,回过头看她。 红杏行止有度,言笑温婉,看着不像是农家出身的女子。 “可不是,你要是不嫌,奴婢有空就多跟你讲讲老家,那里虽不如京城繁华,但天大地阔,风景独特,是这边看不到的呢。” 夏枢顿时来了兴趣,高兴地一拍手:“好。” 每次阿爹跑镖回来,都会被他缠着问东问西,他最爱听这些不同地方的风俗民情了。 见他吃完,一旁的丫鬟们便送上漱口水,洁牙器具。 夏枢也在红杏温柔的手把手指导下,学会了使用流程和方法。 一整套下来,夏枢的情绪放松了许多。 不过,见红杏拿着里衣过来,要为他更衣,夏枢瞬间又窘迫了起来,一把夺过衣服,蹿到了床边远离红杏的地方:“这个我自己来就好啦。” 这一会儿的功夫,红杏大致摸清了他的性格,也没勉强,扫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的褚源,抿唇笑了一下,便招呼红棉以及其他丫鬟们离开了。 片刻之间,原本拥挤热闹的屋子安静了下来。 11、第 11 章 手里的衣料光滑柔顺,夏枢一个不识货的都知道绝对是好料子。 他偷偷瞄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心脏哐哐直跳,干脆地一闭眼,开始换衣服。 其实也没什么的。 他想。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褚源慢慢睁开眼。 等换衣的细碎声音消失,脚步声磨磨蹭蹭地在床前停下,他嘴角微勾,戏谑道:“你倒是不害羞。” 夏枢原本紧张的呼吸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闻言直接一口气泄了,紧张感瞬间散没了。 他也不扭捏了,大大咧咧地从新夫君身上爬过,掀开被子,在他身旁侧躺下,然后开始在他面前狂做鬼脸:“其实也没必要害羞,我觉得咱俩男才双貌,天造一对地设一双,注定要成为老夫老妻,还害羞个什么,你说是不是呀?” 褚源:“……” “哎,大李朝绝对没有比我还貌美如花的双儿了。”夏枢摸了摸脸,用颇为遗憾的语气感叹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褚源的表情细看。 褚源表情惊讶:“……是吗?” “当然是呀。”夏枢嘿嘿笑,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借着昏黄的灯光,大胆地欣赏美人的脸,嘴巴上却没忘继续瞎扯:“我虽然不温柔,但我长得好看,天上地下绝世无双,你说是不是呀?” 夏枢五官长得不错,但从小到大没拾掇过,身材麻杆,皮肤黑糙,头发枯黄,除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能看,别处根本没啥值得称道的地方。 这也是十里八乡男人们都嫌弃他的原因之一。 他跟褚源纯粹就是在胡说八道。 褚源嘴角直抽:“我说你脸皮厚倒是真的。” 顿了一下,他哼笑道:“怎么,觉得你夫君是个瞎子,就很好糊弄?” 虽然夏枢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新夫君眼睛好像不太好,但真的从新夫君嘴里确定了这个事情,夏枢还是心神一震。 望着褚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褚源也没说话,半晌,他闭上眼睛,神色淡淡道:“早些睡吧。” 但夏枢哪里睡得着? 他只要想到褚源那张绝世无双的脸和明明有神却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心中就一阵不安。 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让夏枢的心里闷闷的。 半个时辰之后,褚源不得不睁眼,开口问道:“怎么了?” 夏枢正翻来覆去睡不着呢,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褚源没吭声。 夏枢挠了挠脸颊,窘迫道:“我有些认床,而且喜欢抱着东西……” 他只要内心不安,就想在怀里抱个东西。 把怀里填满,心里才会稳些。 以前他老喜欢抱花花了,但花花死后,阿爹经常不在家,他就慢慢改了习惯。 只是今儿晚上不知怎地,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难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褚源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夏枢愣了一下,忙跟着坐了起来,伸手想去扶他:“怎么了,要去茅厕吗?我扶你去。” 褚源:“……” 他想说,你可是个双儿。 但想想人都嫁给自己了,只好把话咽了下去,避开他伸来的手,薄唇微启:“不去,不用。” 然后摸索着下了床,根据记忆中的位置,慢慢朝柜子的方向移动。 夏枢怕他碰到,摔倒,赶紧跟着一起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护着,嘴上叭叭:“你需要什么东西?夜壶吗?跟我说就成了,我来帮你取,你大老爷们别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一件绒布制的玩偶就扔在了他脑袋上。 夏枢忙接住,仔细一看,是一条狗狗玩偶,和花花一样是黑白花色,三尺多长,抱在怀里软软的香香的,弹性十足,手感极好。 夏枢眼睛一亮:“你也喜欢狗狗呀。” 竟然和他最爱的花花是一种花色! 夏枢抱着玩偶跟在褚源身后,浑身冒着欢快的泡泡:“我就说咱俩天生一对,你瞧瞧,连爱好都是一样的,真是心有灵犀……” “闭嘴,再说话,我就把它扔出去。”褚源捏了捏眉心,板着脸道。 夏枢嗖地一下闭上了嘴,然后开心地抱着玩偶扑到床上,对着它一顿猛亲。 褚源坐在他旁边,听着动静:“再闹腾,我就……” “嘿嘿,你就把它扔出去。”夏枢学他说话。 褚源哼道:“我就把你们一起扔出去。” 夏枢:“……” 抱着玩偶一咕噜滚到床内侧,然后被子一掀,蒙头一盖,夏枢瞬间老老实实了。 这一老实就是一夜。 夏枢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褚源不在,睡的那边也早没了温度。 许是听到他起床的声音,外间立马传来脚步声,很快红杏和红棉带着五六个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少爷临走之前交待,少夫人先穿衣洗漱,待会儿吃点东西,再去拜见老爷夫人。”红棉将叠放在床头的衣服撑开,想帮他穿衣系带。 夏枢拿过衣服,冲她笑了一下:“我看夫君都是自己穿衣脱衣的,以后这些我也自己来吧。” 他那么大年龄了,让姐姐们帮着穿衣脱衣,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过又怕和侯府格格不入,叫人看了笑话。 所以就观察夫君的言行举止,打算以后跟着他混了。 红棉没勉强,笑了笑道:“好的,奴婢知道了。”转身去收拾桌上已燃尽的龙凤烛了。 “对了,相公去干嘛了?”夏枢快速地穿好衣服,在红杏的指导下,净面、洁牙、抹膏脂。 “凌晨丑时左右,大理寺来人把少爷接走了,说是有紧急公务。”红杏边给他梳头,边道:“少爷说他今天可能回不来了,叫我们不要吵着你,让你睡到自然醒,吃了饭再去拜见老爷夫人。” 红棉打趣:“少爷可真体贴少夫人。” 夏枢嘿嘿笑:“是吧,我也觉得。” 红棉&红杏&其他侍女:“……” 这少夫人可真……不害臊。 “噗嗤……”银星没忍住笑了出来。 红杏和红棉偷偷地瞪了她一眼,吓的银星赶紧闭上嘴巴,捂住嘴。 少夫人虽然出身乡野,言行举止没世家贵双贵女们矜持,但这也不是她们这些丫鬟能去置喙取笑的。 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心里都清楚,既然交代了她们好好服侍,她们自然会尽心尽力。 否则绝对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昨儿个拜堂后,一堆丫鬟婆子把少夫人晾在屋子里,围在屋外面说长道短,故意想给少夫人难看,少爷回房时遇到了,直接叫人封了嘴,连夜将他们全赶出了府。 这些人就是她们的前车之鉴。 少夫人虽然好伺候,但做丫鬟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要牢牢记在心里。 红棉和红杏的想法夏枢不清楚,洗漱完之后,在知道侯爷和夫人都已吃过饭,在花厅里等着,夏枢决定先不吃饭了,先去拜见夫君父母再说。 12、第 12 章 花厅里,二老端坐在位置上,夏枢恭恭敬敬地冲着两位磕了头,然后端过旁边丫鬟递过来的茶,一一敬上,嘴上也按照嬷嬷们教的那样,轻柔地说了两句吉祥话。 侯夫人姓王,是个中年美妇人,保养的很好,看着只有三十出头模样,轻轻抿了一口茶之后,问道:“源儿这是又去忙去了?” “回夫人的话,少爷今儿凌晨被大理寺安排人接走了,说是有要事。”红杏上前一步,低头说道。 王夫人脸一板,茶杯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厉声道:“源儿也太过分了!” “新婚第一天,明知道妻子要面对不熟悉的环境,内心不安,却不管不顾地抛下妻子去忙自己的事……” “男人要以立业为重。”侯爷褚霖眉头一皱,打断了她的话:“儿媳都没说什么,你当娘的却对儿子挑三拣四……” “我这不是心疼儿媳吗?”王夫人也生气了:“你儿子办的错事,还不许我说了是不是?我们女人和双儿,任谁第一天见公婆,都紧张的腿软,饭都吃不下去,就希望夫君体贴,能够陪着,但源儿可倒好,娶的时候不情不愿的,娶来之后,也不珍惜……” “王氏,慎言!”褚霖厉声喝止。 “好好好,不被珍惜都是我们女人和双儿的错,行不行?”王夫人也恼了,用帕子抹了一下眼睛,就去拉夏枢:“好孩子,快起来吧,我们别搭理他了。” 夏枢全程懵逼,看看这个,再望望那个,不知道两人是个什么情况,他想解释:“其实我……”不害怕,也不在意的。 夫君眼睛都那样子了,还连夜被叫起来去忙,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夏枢虽不了解官府的事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正是睡觉的时候,没人愿意被叫醒去忙事情的。 而且夫君还是挺温柔体贴的呀。 他昨晚那么闹腾,夫君也没厌烦他,还送了他一个非常喜欢的玩偶,而且他害得夫君刚睡下不久就起来,夫君也没掀开被子不让他睡了,还交待丫鬟们不要吵他,让他睡到自然醒…… 要是他二婶,估计早拎着他的耳朵,把他呼啦醒,然后好一通收拾了。 夫君的脾气还是很好的。 再说害怕…… 夏枢昨儿个是挺害怕的,怕新夫君不喜欢乡下双儿,会欺负他,然后一个不满意,就要把他休回家。那样他们老夏家在蒋家村就待不下去了。 但是后来见到夫君是他认识的,且相处过程中,性子也很好,夏枢就喜欢上他了,根本就不怕他了。 至于侯爷夫妇…… 夏枢其实一点儿都不怕,他和村里不喜欢他的长辈们什么精彩的事都发生过,早就没了对不熟悉长辈们的敬畏,对侯爷夫妇这两个陌生的长辈自然也如此…… 不过,爱屋及乌,他是有打算好好孝敬夫君父母的,但是这两人……让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哎。”王夫人叹了口气,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看着夏枢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侯爷的宝贝儿子说不得,就是可怜了你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褚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道:“小夫妻刚成婚,你莫要瞎搅合” “莫要瞎搅合?”王夫人松开拉着夏枢的手,对着侯爷褚霖怒目而视:“我安排去照顾小枢的丫鬟婆子,昨儿晚上全被源儿给赶出府了。就算对我的安排不满意,那他倒是给小枢重新安排些人啊。到现在小枢身边都没个照顾的人,人家新嫁过来,就如此怠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怎么欺负人呢,这可都是你的好儿子干的事情!” 夏枢:“……” 他不知道还有这一遭。 褚霖显然也没预料道,转头去询问红杏:“可有此事?” 红杏赶紧跪下禀报:“确有此事,但、但是……” 她偷瞄了下王夫人,咬了下唇,正要说下去,却被王夫人给打断了:“源儿也太冷血了,跟个石头一样,对谁都冷冰冰的。那些丫鬟婆子可是他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说赶就赶走了。不过他们是下人,我要是再揪着,你就说我妇人之仁了。但小枢不一样啊,他可是皇上赐婚的侯府少夫人,源儿却这么对他,传出去不说侯府名声好不好听,小枢该怎么做人呢?一嫁入侯府,便被不喜……” “行了。”褚霖皱眉看着她:“这是源儿考虑不周了,但你也别揪着了。” “这样吧。”他转头给夏枢安排道:“今儿个下午管家会重新采买些人来,你先挑些粗使丫鬟婆子,费用也不走你们的小库房了,由公中出。至于屋内的丫鬟们,就先让红杏和红棉暂代大丫鬟,带着他们伺候,其余的等源儿回来再安排。”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道:“源儿现在大理寺任职,事务繁忙,家里的事情有时候照顾不到,你要多担待,也要学着把家撑起来,让他无后顾之忧。” 夏枢忙道:“是,老爷。” 王夫人重新拉过夏枢的手,亲近地拍了拍,撇嘴道:“他们男人呀,总是要咱们女人和双儿多担待,可是他们自己呢,哼,一个个的都只顾自己。” 她也不管褚霖瞬间黑下来的脸,从手腕子上退了个玉镯下来,放入夏枢手中:“这是娘送你的见面礼,你收着吧。” 玉镯翠绿莹润,看着价值不菲,估计得上百两。 夏枢接过,下意识拱手道谢:“谢谢夫人。” 王夫人捂嘴笑道:“你这孩子,礼行的倒是别致,可不像是普通双儿会做的。” 夏枢才发现自己搞错了,赶紧抬头去看褚霖。 他算是发现了,夫君的娘一个劲的心疼他,夫君的爹对他还是有些要求的。 褚霖神情上倒是没有不满,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便招手身后的丫鬟。 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到夏枢跟前,托盘上放着两张房契。 “这是一间铺子和一座宅子,铺子在西城蓝田路的散货市场,宅子在散货市场附近。你家人若是愿意,可以把他们接到京城来,做些小生意,这样也可以就近照应。” 夏枢一愣,忙推拒道:“不用,这也太贵重了……” 京城可是寸土寸金,地段一般的一座一进的宅子都五六百两,再加上铺子……就是最普通的,总数也得上千两去了。 “嗤!”王夫人冷笑了一下:“收下吧,这对侯爷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算得了什么贵重。真正贵重的,侯爷才不舍得给旁人呢。” 夏枢顿时有些尴尬。 褚霖倒是没搭理王夫人,而是淡淡道:“收下吧,若是家里人不愿来住,你也可以学着打理宅子和铺子,给你们的小库房添些进账。” 褚霖都说到这儿了,夏枢也不再说什么,双手接过房契,道:“谢谢老爷。” 一场拜见,虽然没被为难,但也搞得夏枢心力憔悴。 公侯家的长辈都是这么奇怪的吗? “少夫人,不是夫人说的那样,少爷撵那些人走,不是想怠慢你,是……” “行了,我知道。”夏枢摆了摆手,示意红杏别说了。 他虽然大大咧咧,莽莽撞撞,但他不是傻子。 昨儿个背后嚼舌根子的人,今早上都不见了,原本他还奇怪,刚刚听红杏和王夫人一说,他就明白了。 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王夫人一个当娘的,为啥要执着地在儿媳面前说儿子的坏话。 想了想,他凑近红杏,悄声问道:“夫君他是夫人亲生的吧?” 红杏&旁边的红棉:“……” 实不相瞒,她们其实也怀疑过。 但话不能这么说。 红杏咳了一声,低声道:“夫人还是疼少爷的,每年少爷生辰宴,夫人都会亲自下厨,做出很多好吃的,还会准备许多礼物……” “或许是夫人平时比较严厉吧。”红棉道。 “……哦。”夏枢抓了抓脑袋,突然眼睛一亮:“夫君什么时候生辰?” “中秋那天。”红棉抿着唇,笑着接上话。 “这是个好日子呀。”夏枢一拍手,笑道:“不愧是夫君,不仅长得好看,就是出生也都在这个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他的命肯定超好……” “可惜娶了你。”一个公鸭嗓少年从旁边的花园小道里走了出来。 少年穿着箭袖袍子,背着箭筒和雕弓,满头大汗,脸颊通红,显然是刚结束射箭。 他撇着嘴,目光无礼地上下打量夏枢,不屑道:“一个乡下黑皮猴子,根本就配不上我哥。” “二少爷。”红杏、红棉带着丫鬟们,冲少年行礼。 嫁来之前,夏枢有听到侯府是有两位公子的。 眼前这个估计就是二公子,他的小叔子,十五岁的褚洵。 长得是剑眉虎目,人模人样,但一开口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不过论打嘴炮气人,夏枢还从来没输过。 他凑上前去,上下打量褚洵半晌,啧啧出声:“看来你挺意难平的嘛。” “当然意难平,我哥惊才绝艳,二十岁就得皇上看重,担任大理寺少卿之职,前途无量,却娶了你这么个庸俗丑陋之物,简直暴殄天物。”褚洵愤恨道:“现下因为你,满京城谁不笑话这桩婚事……” “哦。”夏枢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语不惊人死不休道:“看来你觉得你哥和我不合适,就你和我合适咯?” “什么?”褚洵怀疑自己幻听了,但看到黑皮猴子那混不吝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没听错,登时大怒:“你无耻!” “哦。”夏枢翻了个白眼,闲闲道:“我还下流呢。” 褚洵&红杏&红棉:“……” 三人目瞪口呆。 “明知道婚约是祖辈定下的,不是我和你哥,就是我和你,你说我配不上你哥,我还说你心思不纯呢。”夏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褚洵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指着夏枢,气的说不出来话:“你、你……” “我什么我?”夏枢挤眉弄眼地嘿嘿一笑:“不过,虽然你觊觎我,但你我是看不上的,你哥挺不错,挺能配得上我。” 褚洵:“……” 褚洵吐血阵亡。 13、第 13 章 “今天这件事,不许告诉夫君哦。”离开花园,回到新婚小院子,夏枢开始封口两个丫鬟。 红杏和红棉还在恍惚中,为少夫人惊世骇俗的言行叹为观止,听到交待,犹豫了下:“少夫人难道不怕二少爷去少爷那里告状吗?” “怕什么。”夏枢喝着温度正好的粥,吃了一口小菜,胸有成竹道:“他顶多说我坏话,但看他那呆头呆脑又恼羞成怒的模样,我说他觊觎我的话,他是不会告诉夫君的。” 红杏&红棉:“……” 少夫人够狠! 然而夏枢低估了褚洵少年对他哥婚事的不忿之情。 吃完饭,夏枢便叫丫鬟带他在府里逛逛,熟悉一下以后的生活环境。 “夫君他眼睛不好,也能做官吗?”夏枢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热,便带着丫鬟们在一个亭子里坐了下来,休息片刻。 亭子旁边是个大水池,像是疏于管理,里面不仅没有水,还快被泥土给填满了,泥土上及池塘周围长了一大片芦苇。 “皇上很看重少爷的。”红杏笑道:“听其他人说,少爷十四岁之前眼睛还是好的,皇上就选了他做皇子们的伴读,后来他眼睛出了问题,皇上怜惜他,便不叫他去皇子们那边了,而是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时不时的再委派些事务。”红杏道。 夏枢一愣:“夫君不是天生就看不见东西?” “当然不是。”红棉接着红杏的话道:“那个时候红杏虽然尚未进府,但奴婢是从小伺候少爷的,少爷十四岁前,眼睛确实是好的,只是后来出了事……” “什么事?”夏枢好奇。 红棉咬了下唇,之前少爷交待过,少夫人有什么要求他们都要满足,现下少夫人询问陈年旧事…… 想了想,红棉还是说了出来:“少爷十四岁的时候,老爷向皇上请立世子,只是……老爷的妾氏李姨娘那时正怀胎,她怕孩子出生的时候,世子之位就被夫人的孩子占了,便下药,毒瞎了少爷……” “啊!”夏枢惊住了。 他难以置信道:“她生男生女生双儿都尚未清楚,就对侯府的两位少爷下手,要为她未出生的孩子谋划侯府?” 这也太急躁、短视了吧? 关键是,竟然害褚源这么一个完美无缺的美人儿变成了瞎子! 夏枢痛心疾首,真的好想揍李姨娘一顿。 “李姨娘人呢?”他气哼哼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想去干架。 “李姨娘已经不在了。”红棉道:“被查出来药是她下的之后,她就畏罪投缳了。” 夏枢难以理解:“……那她干啥要对两位少爷下手啊?” 既然连死都不怕,何必要去干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没有给二少爷下手吧?”红杏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红棉。 红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夏枢更难理解李姨娘的做法了。 红棉担心他害怕,安慰道:“少夫人不用害怕,咱们淮阳侯府老爷、夫人都是好的,二少爷天天在学堂,不是休沐,基本不在家,而且他和少爷一母同胞,最听少爷的话了,其他的妾氏、庶子,淮阳侯府都是没有的,所以那些个事不会再发生了。” “哦。”夏枢应道。 他觉得这件事怪怪的。 不过他才嫁过来一天,还是别表现的对侯府阴私太过好奇了。 想了想,他继续最开始的话题:“夫君不是被皇上带在身边吗?怎么会被大理寺的人接走干活了?” 见他转移话题,红棉也松了口气。 虽说少爷体贴少夫人,让她们好好伺候,对少夫人有求必应,但她总觉得少爷有些大意。 少夫人一个乡下双儿,经历简单,刚一嫁入侯府,就叫他知道侯府早年的龌龊,这心里怎么能轻易接受? 而且,少爷也有些过度信任少夫人了。 红棉觉得不妥。 不过她的思绪很快就收了起来,开始向夏枢继续讲述褚源的升迁之路。 “原本是在皇上身边的,后来大理寺的韩大人见少爷人品才能出众,便向皇上请求,把少爷要去了大理寺,协助大理寺办案。这在大理寺一待就是三年,今年三月份,少爷因立功无数,被韩大人推荐,升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红杏自豪道:“刚二十岁,就有如此官位,少爷可是咱们李朝头一个呢。” “那夫君真是厉害呢。”夏枢真心实意地称赞。 虽然他不知道大理寺是干啥的,也不清楚正四品是个什么品级,但这都不妨碍他觉得褚源厉害。 因为他们村子就是一个村长,都牛气哄哄的很,不仅可以号令一村子的人,还可以随意把人赶出村子。褚源这个既然能得到两位有见识的丫鬟的夸奖,必然是极厉害的,至少比村长厉害多了。 夏枢夸的真心实意,红棉和红杏也心里舒坦,毕竟主子厉害,她们也是沾光的。 众人休息够了,就继续在侯府闲逛。 确实如红棉所说,偌大的侯府除了侯爷褚霖和他的正室、嫡子,就只剩下人了。 所以整个侯府占地面积虽然大,但实际上冷清的很。 上午逛了一部分,吃完午饭,夏枢被丫鬟们摁着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侯府管家就带了新买的丫鬟婆子过来,叫夏枢挑。 夏枢对其中的门道一概不懂,就叫红棉和红杏帮忙,一共挑选了三个婆子,六个小丫鬟,平时做些粗活儿。 然后一白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晚饭夏枢是想等褚源回来吃的,但一直等到月上中天,褚源都没回来。 他困的不行,实在等不住了,就草草吃了些晚饭,洗漱之后就睡了。 然后就是重复第一天的生活,醒来之后,褚源依旧不在,因着褚侯爷先前派人来告诉他淮阳侯府不用给长辈晨昏定省,他就没去拜见两个长辈,开始用饭,用完饭继续逛侯府。 一逛就又是一天。 然后褚源晚上照样没回来…… 这样的日子,夏枢连续过了三天,就在他逛完了侯府,闲的即将爆炸时,王夫人派人叫他过去。 “有空的时候多到我这里坐坐,反□□里人少,咱俩个也算做个伴。”王夫人率先端坐上位,率先开口。 “好的,夫人。”夏枢低声应道。 “对了,明儿个就是你回门的日子。”王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 柔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还要准备吗?”夏枢一怔,没人跟他说过这个。 他还以为就包袱一背,他高高兴兴回去见阿爹和阿姐就好了。 “我就知道!”王夫人登时来了气,茶杯一放,声音也大了起来:“源儿把我给你安排的伺候你的人全赶走了,你看看,他给你留的两个丫鬟什么都不懂,你嫁过来,他就把你撂那儿不管了,找的伺候的人也极尽怠慢敷衍……对了,你那两个一直跟着的丫鬟红棉和红杏呢?” 她才发现红棉、红杏不在,夏枢身边只有两个黄毛丫头银星和银月跟着。 夏枢抓了抓脑袋,觉得说实话王夫人肯定会生气。 红棉和红杏早上一起来,就向他告假,说褚源昨晚回来的时候专门安排了,要她们今天和褚管家出去办点事儿。 夏枢每天等到很晚,都没等到褚源,早上醒来,褚源又不在,若不是丫鬟们说褚源每天晚上都有回来,他还以为那张床天天就他一个人睡呢。 褚源那么忙,还要给丫鬟安排事情,说明那事情绝对很重要。 夏枢一个人天天在侯府好吃好喝好睡,不用干活儿,也不用跟人干架找场子,日子除了无聊,倒也还算舒心舒适,没必要叫红棉和红杏一直跟着他,自是应了她们的告假,让她们忙夫君交待的事情去。 现下被讲究的王夫人问到,夏枢有些怕她会为难红棉和红杏,然后再把褚源也数落一通。 不过长辈既然已经问话,夏枢也不得不答。 “夫君安排她们办事去了。”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王夫人怒了:“源儿就是这么对你的?冷落你,天天不着家,把原本伺候你的人赶走,又把现在伺候你的安排去忙别的,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嫁入一个陌生的家庭,他身为夫君就这么对你?” “我知道他不想娶你,但这不是你的错,而且人既然娶过来了,就要好好对待,把做人夫君该承担的事情承担起来,他这样没担当又小肚鸡肠地针对你,真是太过分了,不配为男人。” 夏枢:“……”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当娘的,竟能如此说自己的儿子。 都说乡下人粗鄙。 当然,很多时候也确实如此。 但就算让人讨厌的蒋老太婆和金氏,在对待自己儿子的时候,都是紧紧地护着,一旦儿子的利益有损,她们会疯了似的护崽,哪怕翻脸不认人,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夏枢不觉得她们的行为就对了,但他是一点儿都不能理解王夫人。 而且经他观察,王夫人虽说句句都在为他找补,感觉跟他亲娘似的,但实际上也不见得是稀罕他。 完全是在用他来贬低褚源。 夏枢嫁进侯府之前,一直以为自己会遇到个严苛的婆婆,会在夹缝中求生存。 但现在,婆婆是挺严苛的,但完全只针对自己的儿子…… 甚至隐隐有拉拢自己这个儿媳,联合起来针对儿子的趋势。 夏枢直接无语了。 这一个处理不好,他会死的比前者还惨。 毕竟王夫人可是全程站在为他好的制高点上,贬踩褚源的。 旁人不知道,还道是他受了委屈,找王夫人诉苦,王夫人才为了他向褚源找补呢。 想到这里,夏枢也不拐弯子了,直接道:“其实夫人,我觉得你误会相公了,相公挺好的。” 王夫人义愤填膺:“哪里误会了?他这么对你……” “他对我挺好的。”夏枢直接截断了她的话,把王夫人搞得一愣。 夏枢继续道:“我一个乡下小双儿,以前每日所求不过温饱,阿爹姐姐身体康健,现下嫁与夫君,每日锦衣玉食,肚子填的饱饱的,身上穿的暖暖的,阿爹和姐姐倚着侯府之势,也没人敢去欺辱他们。可以说是夫君帮我达成了十几年的愿望,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王夫人眉头微皱:“但他不愿娶你,娶来又冷落你,这是在别处撒不了气,就在小肚鸡肠地针对你。” 如果在没人的地方,夏枢早翻白眼了。 别说褚源一个侯府公子不愿娶一个乡下双儿了,就是他这个名声奇臭、被十里八乡男人们嫌弃了个遍的乡下双儿,见赐婚对象是侯府公子,他第一反应也是不想嫁啊! 当然,这话他不能直接跟王夫人说,不然就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太不要脸了。 夏枢道:“夫君已经娶了我,以前那些事情没必要再提。再者说到冷落……” “我又不是在侯府没吃没喝没觉睡,要夫君日日喂着吃喝,哄着睡觉才行。既然我自己都能过的好好的,那夫君想忙自己的事情就去忙吧,没必要把心思都放在后院里。” “毕竟这后院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就算咱俩有翻江倒海之势,人少也翻不出来花呀。”夏枢无辜脸。 王夫人:“……” 14、第 14 章 等夏枢走后,王夫人气的重重拍了下桌子,怒道:“这乡下来的,果然是没教养,竟然连婆婆都敢讽刺!” 她身边的嬷嬷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劝道:“夫人莫生气。他也得意不了几日,看大少爷那天天不着家的样子,哪里像是对他上心的?” “这倒也是。”王夫人用帕子轻点脸颊,冷笑道:“褚家的男人们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除了洵儿,全都是冷血高傲的主儿。被皇上赐婚双儿,这对他们来说可是奇耻大辱,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就这么认了。反正走着瞧,以后有他好受的。” 嬷嬷非常赞同:“夫人说的是,乡下来的双儿没有见识,这女人和双儿啊,若是没有夫君的疼惜,好日子也就到头咯。” 然而她说者无心,王夫人听者有意,当即变了脸,压低声音,神色阴沉道:“你在胡咧咧什么?” 嬷嬷猛然惊醒,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地上,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奴婢嘴贱,求夫人宽恕奴才。” 王夫人这里的后续,夏枢暂不知道,他在花园里遇到了褚源那个讨人嫌的弟弟——褚洵。 褚洵身背箭筒,身穿箭袖武袍,端地是英姿飒爽。 但打量他半晌,一开口就不是人话:“啧,还知道护着我大哥,原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哦。”夏枢面无表情,越过他就要走。 “你这是什么态度?”褚洵募地恼了,一把拦住他,大声道:“我在夸你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夏枢撇了撇嘴。 要不是这货是褚源的弟弟,如果不是在侯府,他早上手收拾他了。 虽说夏枢不在乎别人言语贬低他,但不在意不代表就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语。 若是能叫人见了他就闭嘴,不再在他面前放肆,他是不会介意动手的。 眼前这个,他暂时不能动手,就只能无视了。 “你要是没啥事儿,就不要拦路,我可不想被人传出什么流言,特别对象还是你这种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他脸上面无表情,但嘴巴说出来的话却特别气人。 褚洵果不其然地炸了,怒道:“大哥不在,枉我怕娘为难你,知道你被娘叫来清韵轩,就赶紧过来想……”他哼了一声,没说下去。 “哦?”夏枢挑眉。 他还真不知道。 “怎地?”夏枢眼睛滴溜溜打量他:“怕我被夫人为难?” “你莫要多想。”似是见他表情不怀好意,侯府小公子立马一蹦三尺远,双手护胸,恼道:“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去管你的死活咧。” 夏枢忍不住想笑。 原以为是个讨人厌的熊孩子,没想到本性倒也可以。 不过…… 他好奇道:“你为啥觉得我会被夫人为难?” “当然是大哥那么好,你配不上他咯。”褚洵轻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他:“日常我黏着大哥,娘都会训斥我,叫我好好读书,说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不要耽误大哥做事。娘肯定不会真的觉得大哥忙于事务不对,她当着你的面这么说,绝对是在说反话,目的是试探你。” “是吗?”夏枢翻了个白眼。 “当然啦。”褚洵脸上挂着一副“我不会出错”的表情,洋洋得意道:“你们双儿,特别还是你这种身份低微的双儿,啥都不懂,成天只会哭唧唧,动辄委屈的不行,黏黏糊糊地向夫君诉苦。娘肯定是怕你黏着大哥,耽误他的事,才出言试探的。” 夏枢:“……” 他和这小子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 眼睛转了一下,他冷笑一声:“你竟然偷听我和夫人的对话?这是君子所为?” 褚洵顿时有些尴尬:“我不是故意的。”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我跟你解释哦,但是你不能跟娘告状。” 夏枢心道,小爷若是能拿住你把柄,告不告状就由不得你了。 于是状若不耐烦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哎,我说我说。”褚洵忙拦住他,快速解释道:“我从校场急吼吼地赶过来,都到门口了,突然想起来今儿个不是休沐,现在的我按理说,早应该坐在学堂里,听先生授课了……” 夏枢:“……所以呢?” “我当然是放心不下你啊。”褚洵一脸纠结:“若是你受了委屈,最终烦的人还是大哥,大哥都那么可怜娶了你,还要操心你的糟心事……” 夏枢:“……” 这小子每次一开口,夏枢都想给他套麻袋。 他在心里冷笑。 你小子给小爷等着! 然后眼神鼓励地看着褚小弟,柔声道:“你继续……” 褚洵没发现他的不对劲,继续道:“既不能叫娘发现我逃学,又要在娘为难你的时候挺身而出,两难之间,我就选择就近藏在屋外,打算一会儿若是你动静不对,我就豁出去进屋制止娘。” 他抓了抓脑袋,苦恼道:“我也没想着偷听,原本我在屋外,是听不清楚屋里聊的内容的,但丫鬟们却在你和娘说话的时候,正好打开了对着我的那扇窗子……” “哦。”夏枢扬了扬眉,表示知道了。 他竟然有点心疼这货了。 “那你为什么逃课啊?”他闲闲问道,一副八卦的模样。 “当然是我不想去读那劳什子书啊!”褚洵泄气,贵胄世家愣头愣脑的小公子,脸上竟出现了颓丧的表情。 “我想去武院学武,想去北地战场杀敌,想为侯府洗……” “你想气死我吗?” 王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在夏枢对面,褚源的身后,气的浑身直抖,摇摇欲坠,咬牙切齿地狠瞪着两人。 褚洵惊的一缩脑袋,转过身看到是王夫人,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手足无措地喏喏道:“娘!” 夏枢冲她随意拱了拱手:“夫人。” 王夫人没给他眼神,而是失望和愤怒地看着褚洵,黑沉着脸道:“你给我到清韵轩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不再违逆娘的话,再出来。” 说着,就要转身。 夏枢虽然讨厌褚洵不说人话,但归根结底,今天褚洵被罚的事情也有他的原因在,于是忙开口叫住了王夫人:“夫人,褚洵只是年纪小,性子有些跳脱……” “我教训儿子,轮得到你插嘴?”王夫人的脸上瞬间涌出了鄙夷和厌恶,甚至隐隐带着恨意。 看的夏枢一愣。 心里瞬间凉飕飕的。 王夫人根本不给夏枢回应的机会,话一说完,便猛地转身,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走了。 “那个,你也别生气,娘她正在气头上……”褚洵苦着脸,还在试图解释。 “行了,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夏枢看了一眼这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少年,侧头吩咐银星和银月:“咱们走吧。” 夏枢原以为侯府人口简单,内里不会有什么勾心斗角。 现在看来,是他想法简单了。 就这么几个人,也搞的风谲云诡的,让他连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明儿个要回门,我想这会儿出去买些东西,明天给阿爹和阿姐带回去,你们跟我出去吗?”夏枢问银星和银月。 出嫁的时候,二婶二叔给了一两压箱银,阿爹给了三两,叫他在铺子尚未有收入时,拿来在府里花用。 他在府里衣食住行都是公中出,四两银子现在还在手里没动过。 正好可以拿来给家里人买些礼物带回去。 两个丫鬟都才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闻言眼睛都是一亮。 不过银星却摇了摇头:“红杏和红棉姐姐交待了,今儿个叫我们在府里跟着少夫人,好好伺候,哪里都不要去。” “对,说外面乱糟糟的。”银月噘了噘嘴,小声嘟囔:“可是两位姐姐都出府了,我也想出去看看呢。” 这是不让他出府的意思? 夏枢皱眉:“外面是发生了什么吗?” 银星和银月一惊,似是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疯狂摇头:“没有……” 夏枢:“……” “少夫人还是等姐姐们回来吧。”银星小声央求:“她们早上天微亮就出去了,估摸着也快回了,到时候叫她们陪着夫人出去买东西,好不好?” “就是。”银月也凑到跟前,可怜巴巴道:“若是少夫人非要这会儿出去,我和银月肯定要受罚的,请少夫人体谅一下我们两个小丫鬟吧。” 说着,就拉着银星,要给夏枢跪下。 “行了。”夏枢也无意为难她们,摆了摆手:“别跪了,我不出去了。” 反正明天回门,他是必要出府的,有什么事儿,自然就能知道了。 就是给家里人买礼物的事…… 大不了明儿个早上,他早早起来出府去买,买完直接回家,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银星和银月都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小跑几步跟上夏枢,提醒道:“少夫人,你明儿个回门,今晚上就不要太早睡啦。” “怎么了?这难道有什么讲究吗?”夏枢疑惑。 他没阿娘,成婚的事是二婶和宫里、府里几个嬷嬷一起操办的,他就跟着几人的指导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说回门,告诉他成婚三天之后,要回门,他就牢牢记着,但再详细些的,要注意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当然有讲究。”银星和银月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少夫人如此粗心,都有些急了,“要把这件事告诉少爷啊!” “告诉他?” “是啊。”银星忙给他解惑:“少爷忙的废寝忘食的,可能忘了,但双儿或者女孩子嫁人之后回门,最好是求了夫君陪着回去,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 银月补充:“若是没有夫君陪着,明显就是在婆家不受重视,家里人就会忧心双儿或者闺女过得不好,那得天天睡不着觉的。” 夏枢不知道竟还有这个讲究。 二婶和嬷嬷们都没跟他提过这个。 其实也不怪没人跟他提。 宫里和侯府里的嬷嬷都清楚赐婚的前因后果,自是知道这桩地位悬殊的婚事,叫侯府受了多少笑话和奚落。 在他们心里,褚源本就不满这婚事,但凡他有些性子,就不可能会陪着这个身份下贱的双儿回门,因此关于回门,只提了一句时间。 蒋氏则是清楚夏枢的名声和性子,觉得他不会得到侯府的喜欢,而且两家地位悬殊,她觉得人家侯府公子才不会屈尊降贵地到他们的小村子里来拜会所谓的岳家人。 她没抱希望,也就没想着提醒夏枢要夫君陪着回门,省的给他施加压力,只提醒他回门那天早些回家,这样就可以在家里多陪陪家人。 夏枢此时已经明白了不是他高高兴兴,背着包袱,带着礼物回家看阿爹和阿姐就行,他得把褚源也带回去安大家的心。 他是个果断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之后,立马拍板:“行,那我晚上就不睡了,等夫君回来跟他央求一下。” 15、第 15 章 下午夏枢午睡醒来的时候,红杏和红棉就回来了。 “上午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夏枢边翻腾他出嫁带来的小箱子,边问两人。 他打算带两件衣服回去,在家里多住两天。 “买了些东西,少夫人肯定会喜欢的。”红棉脸上带笑。 “我喜欢?”夏枢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儿,外间就传来了银星的声音:“少夫人,夫人那边的王嬷嬷求见。” 夏枢想知道褚洵那小子咋样了,想了想,便道:“我这就出去。” 将在家里穿的粗布麻衣放到床上,夏枢合上箱子,领着红杏和红棉走了出去。 王嬷嬷并没有在小厅里坐着,而是带着人站在院子里。 见夏枢出来,她仰着下巴,眼睛似乎长在了头顶上:“少夫人,夫人好心派奴婢给你准备回门礼了。” 她身后的丫鬟们手上抱着瓷器、书画还有一些笔墨纸砚,一溜排开,几乎站满了夏枢住的小院。 夏枢:“……” 他嘴角抽了一下:“……麻烦夫人费心了,不过这些都太贵重了,我受不起,还是请嬷嬷带回去,转告夫人我心领了。” 新婚第一天拜见公婆的时候,王夫人送了他玉镯当见面礼,他当时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下一看王夫人“好心”给准备的东西,他就清楚哪里不对了。 完全是找准了你不需要什么,她就偏要给什么。 他老夏家都是泥腿子出身,除了读书的堂弟夏鸿,都是大字不识一个,要这些书画和笔墨纸砚干啥? 摆在屋里,让村里人去笑话他家“高攀”亲家吗? 羞辱人都不带这么直接的。 夏枢疯了才会带这些回家。 与此同时,他心里隐隐升起了怒意。 嫁入侯府,他自觉老夏家占了便宜,所以日常都是装作听不懂这些人话里的意思,但三番两次来向他找茬,故意想羞辱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了。 何况夏枢一直以来脾气还不太好。 “少夫人还是收着吧。”王嬷嬷老神在在地道:“省的明儿个回门,你独自空手回去,外边说我们侯府嫌贫爱富,说少爷看不起你这个乡下来的双儿媳妇。” 夏枢虽然不确定褚源会不会陪他回门,毕竟人家也没这个义务,但王夫人动不动挑拨,他有些烦了。 褚洵说王夫人是在试探他,但他却能感觉到,这哪里是试探,分明是他身份低微,王夫人看他不起,才无所畏惧地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 他就搞不明白,一个当娘的,闲的没事非要去挑拨儿媳干啥? 难道是想通过他这里,让褚源后院不宁? 夏枢朝天翻了个白眼。 褚源虽然忙的不着家,但嫁给褚源后,褚源一没有虐待他,二没有对他粗言恶语相向,三给他提供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四让他家里人有了靠山,不用再担心被赶出蒋家村,居无定所。他就是傻子,也不会去闹腾褚源,让褚源在后院焦头烂额的。 他不耐道:“行了,外人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叨叨,你们少废些心思,外人也不会盯着侯府了。” 他这人一旦不想陪玩了,嘴巴就毫不留情:“明儿个早上,我早起去买些家里得用的就成了,别搞些有的没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王嬷嬷显然没想到他说话竟然这么直白,怔了一下,但回过神来之后,眼中的鄙夷更重。 “长辈赠的东西,哪有晚辈不受的,少夫人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看来夫人这礼倒送的合适。”王嬷嬷阴阳怪气道。 “再者,就少夫人手里那点儿银子能买个什么?在侯府过上了好日子,也不要太自私,也要娘家沾沾光才是。”王嬷嬷冷笑道:“少爷虽然看不上少夫人,连个回门礼都没帮着准备,但怎么着,侯府也不能叫你就这么寒酸地回去。” 夏枢最烦他们开口闭口说褚源对他不好,好像只要在他面前说了这个,他就能被挑拨的脾气大发,和褚源斗上一斗。 侮辱谁呢? 但是夏枢真的不清楚平常的夫妻相处该是什么样子的,而且褚源又连着几日早出晚归,算起来,他们也就洞房那天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连见面也都没有。 该咋着把这老太婆怼回去? 就在夏枢绞尽脑汁的时候,红杏开口了,一脸惊讶:“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说少爷不重视少夫人,不给少夫人准备回门礼?” 她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上前一步交给夏枢,禀报道:“少夫人,奴婢刚刚就是要说这个事儿的,但被王嬷嬷给打断了,这是少爷给亲手准备的回门礼单子。” “今儿个我和红棉姐姐就是跟着褚管家去置办礼物了,东西一会儿就运过来,少夫人可以看看还缺什么,我们再去置办。” “怎么可能?”王嬷嬷难以置信:“听说大理寺办事不利,大前儿个才被皇上训斥了,现在整个忙的人仰马翻,他怎么可能会操心这个事情?” 夏枢比王嬷嬷还惊讶。 册子上的字他不认识,但厚厚的一叠,拿在手里分量不轻。 就是别人写了呈给褚源看,也得看一阵子。 何况红杏说这是褚源亲手准备的…… 想到红杏和他说的,褚源每晚都是子时过后回来,寅时就走,一晚上也就休息不到两个时辰…… 夏枢抿了抿唇,鼻子有点酸。 “所以莫再造谣少爷不在乎少夫人。”红棉冷了脸道:“这门亲事是老侯爷签下婚书,皇上亲自赐婚,少爷遵从长辈约定和皇上旨意,自是满意这桩婚事。说少爷不在乎少夫人,你是想替他违抗圣旨吗?” “而且……”红杏接着红棉的话,冷冷道:“朝堂上的事是后院可以议论的吗?你想找死,莫连累夫人。” 王嬷嬷顿时涨红了脸。 然后恼羞成怒,袖子一挽,飞身就向红杏和红棉扑了去,骂骂咧咧道:“少爷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地叫声嬷嬷,你俩贱人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儿竟敢如此跟我说话,看我不撕烂你俩的嘴!” 红杏和红棉顿时花容失色,侧身闪躲,惊叫出声:“少夫人!” 众丫鬟一看这状况,哪有不怕的,也忙跟着四散逃开,同时嘴上求救道:“少夫人,快救命啊!” 夏枢万没有想到王嬷嬷会突然动手。 他一直以为侯府里的下人受到主家熏陶,不仅行止有度,思想上也识礼懂礼,涵养功夫好,反正无论如何,总不会如他这个乡下人一般粗野狂放。 哪里想得到,这侯府里的人发起怒来,竟也和乡野泼妇没啥分别了。 当下见红杏被王嬷嬷强行抓住了衣衫,正要挨上一铁掌,忙闪身上前一把抓住王嬷嬷的胳膊,劝道:“王嬷嬷,红杏和红棉已经被侯爷提为了大丫鬟,你赶紧住手。” 王嬷嬷虽被夏枢抓住了胳膊动弹不得,但却不消停,一直剧烈挣扎,眼睛瞪着红杏,嘴上同时骂道:“你个身份低贱的玩意儿,少爷把你接入府中,你就以为他会护着你,你高看你自己了……” 这话说的难听,也不知道她实际上是在骂谁。 丫鬟们都变了脸色。 王嬷嬷犹不解气,一只手被夏枢死死抓着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却突然松开红杏,掠过红杏面颊,猛地甩向了夏枢。 众人顿时大惊,红杏都吓懵了:“少夫人!” 连王嬷嬷原本骂骂咧咧的话语也突然应景地变成了惊恐尖叫:“啊,少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不等她话说完,夏枢的身体就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躲开了她的巴掌,飞起一脚将她踹飞了出去。 杀猪似的惨叫声瞬间惊飞了侯府上空的飞鸟无数。 16、第 16 章 等王嬷嬷带着跟随而来丫鬟们眼神惧怕,瑟瑟发抖地跑走时,众人还对她刚刚的惨叫声心有余悸。 “她没事儿吧?”众丫鬟们虽语气担忧,但神情上极度畅快:“少夫人可真厉害!” 红杏却有些无措:“会不会惹恼了夫人?” 夏枢瞥她一眼,转身往屋里走:“没什么事儿,就是疼了些,查不出来什么的。” “那就好。”红杏稍稍松了口气。 “老爷是不是也不在?”夏枢回到屋里继续整理东西,状若随意地问道。 侯府大就有这点不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子,若不是特意打探行踪,根本就无法得知别人的动静。 “是的。”红棉低声解释道:“前些日子,皇上下旨特许少爷放下公务筹办婚礼,所以少爷就半个月没去大理寺应卯。谁知大前儿个你和少爷成婚那日,皇上因大理寺办事不力,大发雷霆。许是事情复杂难办,少爷洞房过后,大理寺就急吼吼地派人把少爷接去处理公务了。老爷是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听说大理寺要办的案子和光禄寺有些牵扯,他自前儿个早上见过少夫人之后,就也去衙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夏枢一愣:“吃住在衙门?” 红棉笑了一下:“光禄寺平时不太忙,老爷除了重大节日筹办筵宴,平时也很少住在衙门。像少爷,大理寺日常事务多,少爷不忙的时候还好说,忙的时候,基本上就住在衙门里,很少回侯府。” 夏枢整理衣物的手顿了一下。 “不过少夫人不用担心。”许是见他神情不对,红杏忙补充道:“若是以往像现在这么忙,少爷是肯定不会再晚上回侯府住的,少爷这几日天天晚上回来住,说明他真的很看重少夫人呢。” 夏枢心里滋味一时有些复杂,他垂了眼眸看着床上的粗布麻衣,低声道:“我知道了。” 夏枢带来的家当少,没一会儿便收拾出了回去住几天需要的东西。 红杏和红棉只以为他要把旧日的东西收拾出来,扔了或者是处理掉,也没多想。 等收拾停当,褚管家也正好带着人,拉着东西回来了。 “少夫人核对一下,除了肉,米面粮油,瓜果蛋蔬,布料、首饰等等都在这里,都是按照少爷的单子购买的,你看看可还有缺的?” 夏枢看着满满当当,塞了三马车的回门礼,眼睛都瞪溜圆了。 “怎么这么多?” 褚管家慈祥地笑道:“不止呢。现今天也热,肉不禁放,少爷说要最新鲜的,所以今儿个就没买。不过我已经和西城的申屠户讲好了,他连夜杀两头猪,等明儿一早,我就安排人过去取了回来,不会耽误少夫人回门的。” 夏枢目瞪口呆:“还有两头猪?” 喃喃自语道:“那得多少银子啊?” 天哪,夏枢感觉自己要完! 原本想着等把阿爹给的铺子经营起来,赚了钱,就把褚源准备回门礼的钱还他。 可现在可好了,礼都挺合他心意的,但一看这大阵仗,少说也有小一百两。 他要还钱还到什么时候? 难道要一辈子还褚源钱吗? 夏枢想想就觉得恐怖。 他要当一辈子穷人啦! 夏枢生无可恋地试探着问道:“不用准备这么多吧?” 他更想问的是:能不能给退掉? 但想着侯府应该豁不出面子,他还是不要给侯府丢人了。 褚管家哪里知道他脑袋里的账本,笑呵呵道:“只要少夫人合心意就成,别的都不重要。” 夏枢:“……” 钱袋子可能要瘪一辈子了,这事儿很重要啊! 晚上吃完饭,洗完澡,夏枢穿着里衣,捏着自己只有四两银子的钱袋子,盘腿坐在床上,愣愣出神。 “少夫人在想什么?”红杏凑到他跟前,挥了挥手。 “在想怎么赚钱还债。”夏枢苦兮兮。 他以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到处扒草窝,抓蝈蝈。 不说能赚大钱,小钱总是不断的,一天能有几十文,抓两个月,就是一两多银子,够家里花用不短一段时间了。 现在进了侯府,蝈蝈无处可抓,他突然不知道该干些啥了。 “还什么债?”红棉拿着针线筐和秀绷子走过来坐在床踏板上,边趁着灯光绣东西,边凑话。 “没什么。”夏枢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告诉两个丫鬟,他要还褚源的钱。 他转而问道:“你们觉得在京城做什么生意赚钱?” 阿爹说要他把铺子租出去,他收些租金就成了。 但那铺子位置一般,租金一年也没多少,他想着还是自己来经营比较好,省的蹲在侯府,不会女工,不会琴棋书画,天天无所事事。 “赚钱呀。”红棉想了想,说道:“或许可以卖绣品?”她手里正在绣东西,第一个能想到的自然是把绣的东西卖掉。 红杏眼睛转了一圈,说道:“奴婢老家是北地,那里年年饥荒,到处缺粮,所以还是觉得卖粮食最赚钱。” “你也是北地的?”夏枢惊喜道:“我阿爹也是呢。” “奴婢晓得少夫人娘家是北地迁过来的。”红杏笑道:“正是因为奴婢是来自北地的,少爷才提了奴婢做二等丫鬟,伺候少夫人呢。” 夏枢抿了抿唇,心里既想开心地笑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只好赶紧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现在是一等丫鬟了呢。” 一等丫鬟也就是大丫鬟。 夏枢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侯府里每个主子都是有一个婆子,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及若干粗使婆子丫鬟伺候。 只是褚源不喜丫鬟伺候,近身伺候的都是些小厮,所以房里只安排了红棉一个细心的二等丫鬟,日常带着一群粗使婆子丫鬟们收拾院子房里。 红杏原先只是个粗使丫鬟,夏枢嫁来前半个月,她才被提成了二等丫鬟。 “只是暂代一等啦。”红杏调皮地笑了笑:“说不得等少爷得了空,就会重新给少夫人安排大丫鬟了。” “没事儿,到时候我跟他央求一下,说就稀罕你们两个伺候。”夏枢笑道:“叫你们继续做大丫鬟。” 红杏和红棉表情一喜,当即起身,朝夏枢跪谢道:“谢谢少夫人。” 成了大丫鬟,仅明面上的月钱就要翻一翻了。 更别提其他福利,更是多了不少。 身为丫鬟,谁不想做一房统领其他人的大丫鬟呢? 两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向夏枢道谢,激动的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 夏枢没有拦他们,笑着摆了摆手:“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两个平复一下情绪,早些收拾了罢。” “哎,好的,少夫人!”红杏和红棉两人忍不住笑起来,相携着起身,拿着秀绷子和针线筐欢欢喜喜地走了。 夏枢则是歪倒在床上,边想着该怎么赚钱,边等着褚源回来。 然而这一等,就是一夜。 褚源一夜未回。 17、第 17 章 天光微亮的时候,夏枢就起了。 外间值夜的银星听到动静,小声问道:“少夫人这是要起了?” 夏枢一夜未睡,脑袋有些昏沉。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开始摸黑穿衣服:“不用招呼人进来伺候了,去叫厨房准备些路上吃的,一会儿就回家。” “哎,好的少夫人。”话音未落,银星的脚步声就远去了。 夏枢把粗布麻衣重新穿在身上,衣服粗糙厚重,刚一上身就扎的他皮肤痒疼,起了汗意。 他伸手摸了摸换下的衣服,布料细腻轻柔,摸在手里滑溜溜的。 哎,世家豪门的生活就是和他们平民百姓的不一样。 夏枢心里感叹,但也不留恋。 就想着,若是某天他赚了大钱,一定要给阿爹和阿姐一人来两套这样的衣服,叫他们也穿穿这么好的衣服。 穿好衣服,夏枢随意地把头发挽了个发髻,背着昨天整理好的包裹,就出了里间。 “少夫人!”红杏和红棉这个时候已经起来了,正擎着烛台,带着小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具走进屋来。 走近了,见他穿着粗布短打,头发也没好好拾掇绑上发带,一副乡下人的不修边幅模样,不由得都是一愣。 “怎么这个打扮?”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心里发慌。 少夫人不会是因为少爷没回来,就生气了吧? “少夫人,少爷他可能是忙……”红棉试图解释。 “行了。”夏枢摆摆手,手放进水盆里,开始洗漱。 他安排道:“一会儿我走后,你们就回去歇着吧,等半晌午的时候,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我要在家里住几天,晚点儿回来。” 昨天和王嬷嬷起了冲突,他吃完晚饭便去清韵轩,打算跟王夫人说道说道,把事情圆过去,再说一声他回门要在家里住几天,顺便再打听一下褚洵那小子咋样了,谁知道到了清韵轩就吃了闭门羹。 王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夫人气到了,需要休息,不见外人。 夏枢耸了耸肩,只能等今儿个王夫人起来了,让丫鬟帮着传个话。 “少夫人不要我们跟着伺候吗?”红棉和红杏都有些手足无措。 少夫人是真生气了吧! “不用,我回家要下地干活儿,要什么伺候?”夏枢失笑,快速地洗漱一番后,用袖子擦了把脸,吩咐她俩:“红杏,你去催一下厨房,红棉你去看看褚管家那里怎么样了?” “哎,好的少夫人。”两人无法,只能内心着急地去分头行动了。 银月见两个姐姐走了,忙凑上前,讨好道:“少夫人,不若带上奴婢吧,奴婢出身乡下,干活儿也是一把好手呢。” “再者……少夫人也别生气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少爷那么忙,还用心地给少夫人准备了回门礼,他应该不是故意不陪少夫人的,估计就是忙不过来了……” “我没生气,生啥气啊?”夏枢迷惑。 “啊?”银月愣了一下:“少夫人没生气?” 夏枢无语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自个儿能走能动能自己回家,若是他有空的话,我当然是希望他陪我回去,但他有要事在身,我自个儿回去就成了。” 当然,说夏枢不失望,绝对是假的。 他昨儿个听银月和银星那么说,再回想村子里出嫁的双儿和女孩子回门,基本上都是由夫君陪着的,就懂了其中隐藏的意味。 不是说非要女婿或者双婿上门才成,但上门了就是在表露一个已经接受了对方以及想要一起过日子的态度。 也只有这样,才能安娘家人的心。 夏枢不想让阿爹和阿姐担心,自然是非常希望褚源能抽出时间陪他回门的。 而且对他来说,既然嫁了褚源,不管以后如何,褚源都会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夫君。 因为就算将来和褚源过不下去,两人分道扬镳,他也不会再嫁人了。 所以,他内心是有隐隐期待的。 他一夜未睡,就是在等褚源,打算见了人,好好央求一番,不管褚源要他做什么,他都答应,一定要求得褚源陪他回门。 谁知道褚源根本就没回来。 他的一腔期待都落了空。 看着雕梁画栋、精致华美的院子,夏枢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茫然,也有些他想不明白的难受。 但要说生气…… 这种事情,全凭个人意愿,褚源不想和他过日子只是遵从了内心,又不是做错了事,他哪里会生气。 但他心里是真的有些难过。 只想把东西一收拾,以后再也不回侯府了。 不过夏枢也知道自己现在任性不得,一家子还要靠着侯府的势生存呢。 他背着包裹,又和银月随意聊了几句,红杏就带着厨娘,身后跟着银星,一人抱着一摞油纸包着的肉饼跑了过来。 正好这时红棉也疾步走来,禀报道:“少夫人,褚管家准备好了马车,正在东角门等着。” 她脸上隐隐带有喜意,不过夏枢没看到。 他转身吩咐红杏等丫鬟:“我大约三天后回来,院子你们好好守着,没事儿也别出去乱晃、乱说话,我和夫君都不在,你们若是和外人起了冲突,怕是要吃亏的。” 红杏也知道昨儿个若不是少夫人在,她怕是要吃大亏的,忙回道:“夫人放心吧,我不会再向昨儿个那样莽撞了,没事儿就不出去了,就待在院子里等少夫人回来。” 其他人都道:“我们也是,少夫人回来前,我们哪里都不去了。” 夏枢笑了一下:“成,那你们要是没事儿的话,就去睡个回笼觉吧,现在天还早着呢,厨娘就辛苦一下,多备点肉饼,等她们醒来,好好吃上一顿。” 小厨房里的肉饼可不是普通的肉饼,都是用了最全的调味料,选了最好的面粉和最新鲜美味的肉做出来的,日常哪是她们能吃上的 丫鬟们自是大喜过望:“谢谢少夫人。” 夏枢也没再说啥,背着包裹,转身就朝侯府东角门方向走去。 天还早的很,整个府里都静悄悄的。 夏枢到达东角门的时候,光线稍微亮了些,但依旧看不太清远处。 但昏暗的光线下,齐整整一溜大马车,还是把夏枢给惊了一下。 “褚管家,不用这么多马车吧?”夏枢抓了抓脑袋,有些懵。 六辆大马车,十来个下人,把侯府偏门前的小巷子堵的严严实实! 他不过是回个门,这阵仗也太大点了吧? “不多不多。”褚管家笑呵呵道:“总要叫少夫人风风光光地回门。” 夏枢心道,独自一个人回去,就算带着六大箱金子,也风光不起来。 因为他阿爹肯定不会高兴的。 夏枢想想就觉得脑壳疼。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啥话也不想说了,生无可恋地递上两摞肉饼:“都没吃饭吧,给大家分一分吧。” 然后就垂头丧气地朝巷子入口处的那几辆马车走去。 “少夫人,入口处第一辆马车。”褚管家高声提醒,在得到夏枢背对着他挥了挥手的回应后,便招呼马夫们分肉饼。 第一辆马车比较眼熟,看雕花和纹理,是他曾经蹭过的马车。 夏枢爬上去的时候,还“睹物思人”,心里郁闷的不行,但打开车帘,看到里面的人时,他却大叫一声,直接扑了上去。 “褚源!褚源!褚源!褚源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枢他娘的要高兴疯了! 18、第 18 章 如果让多年以后的夏枢讲他是什么时候对褚源动心的,他会毫无疑问地说是回门那天,当他打开帘子,看见马车里那个俊美无双的男人,他的一颗土匪心就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但事实上,当时的场面不仅一点都不温馨,甚至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当他高兴的忘乎所以,哇哇大叫着朝褚源猛扑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没预料到褚源会反应那么激烈。 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又狠辣无比地向他胸口猛戳了来。 夏枢瞥见刀光那一瞬间,惊的心脏都差点蹦了出来。 大叫一声,慌忙往旁边翻滚着躲去。 场面极度凶险,若不是夏枢反应快,绝对会被匕首穿胸而过。 直到匕首“砰”地一声插进了马车车厢上,夏枢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缩在马车角落里,手抚着胸口,既有些害怕戒备,又有些伤心无措,神情恼怒地看着褚源:“你干什么?” 然而对面的人却似才回神,神色茫然:“夏枢?” 夏枢一愣,这才发现他的状态似有些不对。 眼睛红丝密布,犹如沁血。 不仅如此,脸色也白的可怕,身子斜依在靠背上,浑身紧绷,却在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还在不住地颤抖。 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又似乎在咬着牙,极力忍耐着什么。 所以刚刚没发现扑进来的人是自己? 夏枢忙往他跟前爬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着急道:“你怎么了?” 大夏天,他的身体竟然冰凉无比。 褚源却没回答他,而是喘了口气,眼睛茫然地在他的方向上扫了一圈:“刚刚没受伤吧?” 夏枢忙摇了摇头:“没受伤。” “没受伤就好。”褚源松了口气,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手指紧紧攥成拳头,咬着牙,不叫自己失态出声。 “那你是怎么了?”夏枢见他硬撑的模样,忧心道:“你是不是哪里疼?怎么一直在抖。我去叫个大夫过来吧?” “不用。”褚源咬着牙,死死压抑住那深入骨髓的疼痛。 他白净饱满的额头上都是汗,原本绯色的唇现在毫无血色,夏枢觉得他好像是病了,实在放心不下,转身就想去叫褚管家。 但是人刚转身,脚步还未来得及动,他的手腕一紧,就被褚源拉住了。 “不过是眼疾复发,刚吃了药丸,一会儿就好了。”褚源只是阻他一阻,很快就松开了手,说道:“今儿个你回门,别耽搁了,叫褚管家出发吧。” 夏枢一怔,转身看他:“你昨晚是不是没休息?” 然后开始皱着眉头教育他:“事情什么时候都做不完,今儿个做不完就明儿个做,不能总这么熬,万一身体熬垮了,那不是吃了大亏嘛。” “路上休息一下就成了。”褚源虽然疼的脸色发白,但语气淡淡的,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夏枢顿时憋气。 见他油盐不进,没办法只能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探头喊褚管家出发。 很快车夫到位,马车就全动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在京城的道上跑了起来。 车厢里,夏枢度过了最开始的心惊肉跳,情绪又欢快起来。 他窝在马车角落里,边津津有味地啃油饼,边小声嘟囔:“香喷喷、热乎乎的肉饼都不吃,身体能好吗?身体不好,其他方面能行吗?” 褚源顿了一下,轻轻“瞥”他一眼:“哪里都行。” “是吗?”夏枢哼了哼,明显不相信。 褚源嘴角微勾,转移话头道:“我发现你倒是挺自来熟的。” 夏枢才不怕他调侃,把肉饼咽下肚,一副流氓模样上下打量美人,调戏道:“人都是我的咯,还客气什么!”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是吗?” 想了想,他若有所思道:“听洵儿说,你对他也挺不客气的?” 夏枢惊得嗖地一下从角落里跳了出来,难以置信道:“他竟向你偷偷告状了?” “看来他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咯?”褚源表情隐隐有些打趣。 若是夏枢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就会知道男人这种语气和表情,其实在逗他玩。 但他现在还不了解,所以人都震懵了。 脑袋疯狂运转。 承认还是不承认? 夏枢要疯! 但是想想他夏小爷敢作敢当,没什么不好认的,于是脖子一梗,豁出去道:“是真的!” 想了想,他又倔强道:“谁叫他要骂我,小……我不能揍他,又不能骂他,当然要恶心恶心他,叫他下回见了我躲着走。” 褚源被他的言语震了一下,没想到这双儿竟是如此……豪放。 随即好笑道:“那他下回躲着你走了吗?” 夏枢当即哼哼:“后来发现他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我就打算原谅他了。” 当然,若是那小子还是不改,他也会继续怼他就是了。 他夏枢可不是个孬的,能下手就下手,不能下手就能怼则怼,绝不吃亏。 不过,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夫人和老爷给了见面礼,是一间铺子,一座宅子,还有个镯子,我放梳妆台的柜子里了。”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把和王嬷嬷的冲突说了出来。 和王夫人的龃龉他倒是想吐槽,但考虑到王夫人话里话外都在说褚源的不是,夏枢就闭紧了嘴巴。 还是不要让褚源晓得他娘背后嚼他舌根子的事了。 不然,就算褚源是铁石心肠,也得伤透了心。 褚源听完之后,没有提王嬷嬷的事,垂眼说道:“见面礼是他们给你的,你收着吧。” 夏枢心里一时惴惴的,不知道和王嬷嬷起冲突是不是犯了褚源的忌讳,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他边偷偷瞧着褚源,边故作不在意地嘿嘿笑:“我倒是想收,都是银子呐。但是我若收了,阿爹肯定会剥了我的皮的。” 夏海若是听了这句话,肯定会因为这口黑锅,直接送他一顿竹笋炒肉。 褚源不置可否,笑了笑:“身上穿着粗布麻衣?” 夏枢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抬头看褚源的时候,眼神里就带着惊奇:“你怎么知道?” 褚源嗤笑:“说你自来熟吧,你到时挺见外的。” 随后敛了表情,淡淡道:“府里人不多,侯爷那边没大事儿一般不会找你。洵儿我已经训过他了,以他的性子,知道错了就会慢慢改正,应该不会再犯,再者,他也忙,平时早出晚归,不过若是他再惹事儿,你也可以和我说,至于夫人那边……” 他顿了一下,继续接着道:“她那边的人和事你都不用放在心上,她寻你,你推脱忙,次数多了,她自然不会找你。” 夏枢愣了一下,抓了抓脑袋,忍不住道:“你以为我受了委屈?” 褚源没有吭声。 侯府给的东西不要,回门却穿着婚前的旧衣,难道不是受了委屈,生了气,不想和侯府牵扯? 夏枢咧开嘴,猛地向褚源扑去。 他真的好喜欢褚源。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在他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首先在意他是不是受了委屈。 不过这次他不敢往褚源身上扑,而是扑到他旁边,抓着他的袖子开心地笑道:“不是啦,我是怕你觉得我性子不好,才成婚就和夫人的嬷嬷闹矛盾,然后不喜欢我。” 褚源嘴角微抽。 这双儿真的太……直接了! 但他还有些不解:“见面礼和衣服……” 夏枢瞬间就懂了,大大咧咧道:“穿旧衣是我想回家多住几天,帮着下田干活儿,宽袍大袖穿着是好看、舒服,但下田不方便,不耐脏,不耐穿。” “至于铺子、宅子这些……”夏枢嘿嘿笑:“我倒是想收下,但怕你觉得我贪侯府的财。” 他老不正经地冲褚源使了个眉眼:“我才不要被冤枉,我明明贪的是你的色,若是被冤枉贪财,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褚源:“……” 他二话不说,挪了挪身子,离这个小流氓远了些。 夏枢哈哈大笑:“夫君是害羞了吗?” 褚源被他大胆又豪放的性子给搞的哭笑不得。 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无奈道:“……你矜持些!” 原本想着成年时的双儿阴郁、沉默寡言、浑身充满戾气,少年时的他性子就不会多开朗。 所以褚源就想着既然婚事已板上钉钉,无可改变,那在这段婚姻存续时间内,他就要尽可能的把身为夫君该提供的保护和包容提供到,不叫小双儿在侯府里,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哪里想到,少年夏枢的性子会如此之“猛”? 褚源惊的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忍不住庆幸。 庆幸这个小双儿在还没有变得阴郁寡言的时候,就来到了他身边,让他有机会来照顾他一段时间。 夏枢不知道眼前人心中所想,他调戏完美人之后,心里美滋滋的。 正好马车出了京城,夏枢放松下来,打了个呵欠道:“还得一会儿才到,我不闹你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褚源眉头一蹙:“昨晚没睡好?” 夏枢没好意思说自己昨儿晚上等人等的一晚没睡,随意点了点头:“一个人睡床,空荡荡的,睡不着。” 褚源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而且看样子也是随口说的,不像是故意调戏人而编的。 顿了一下,他低声道:“知道了。” 19、第 19 章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夏枢见褚源脸色好了些,神色也有些疲倦,就把马车角落里叠放的整齐的薄被抱过来,抖开给他盖上:“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许是药丸起了效用,褚源的眼睛不再如火烧般的疼,意识上也有些昏沉。 他歪靠在枕头上,将薄被向夏枢那边扯了扯:“你也补一下觉。” 他昨儿晚上通宵忙碌,身体疲累到了极点,话音刚落没一会儿,意识就陷入了沉眠。 夏枢一动不敢动地坐了一会儿,等察觉褚源呼吸平稳之后,才悄悄弯着腰,抱着肉饼出了马车厢。 他虽然有些困,但因为要回家见阿爹和阿姐,心里高兴,精神头就十足,哪里会睡得着。 驾车的车夫果不其然是个熟人。 夏枢一见他就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打招呼:“高大哥,好久不见。” 高景歪靠在马车厢上,手上抓着鞭子,时不时就悠悠地向前面奔跑着的骏马抽上一鞭子。 看见夏枢,他倒没惊讶,坐直身体拱了拱手:“少夫人。” “吃早饭没?”夏枢热情地问他。 高景立马来了兴致,咂摸了一下嘴:“吃了两个肉饼,味道不错,但没吃饱。” 夏枢把怀里的三个肉饼给他,笑眯眯道:“够不够?” 高景也不客气,鞭子放一边,接过肉饼就啃,一嘴下去半个肉饼就没了。 他边嚼着肉饼,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前路,说道:“少夫人有话要说?” 夏枢也不在意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破,压低声音嘿嘿一笑:“高大哥果然英明。” 高景瞥了他一眼,说道:“上一次买蝈蝈的事,其实是少爷安排我去的。” 夏枢也没有意外。 他当时感谢高景,高景说该谢的人不是他,他就隐约觉得高景的意思是该感谢褚源。 不过那个时候,他蹭褚源的马车,去打招呼的时候,褚源看起来冷冷淡淡,不想说话的模样,他也不好意思再腆着脸凑上去专门道谢,有点套近乎的嫌疑。 现下褚源成了他夫君,两个人是要捆绑一辈子的,那当然是想怎么凑就怎么凑。 反正褚源好像也没有讨厌他。 夏枢想到褚源,心情就特别好。 不过他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高大哥,夫君的眼疾是不是经常复发?复发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 高景没想到夏枢会问这个。 他还以为夏枢会忌讳自己的夫君眼睛有问题,憋在心里悄悄嫌弃呢。 哪成想他会这么大大方方的问出来。 高景对他的印象立马好了许多。 他摇了摇头:“少爷眼疾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 夏枢一愣:“那怎么会突然……” “最近太累了,而且……”高景顿了一下,目光移向他,说道:“少爷为了今儿个能请半天假陪你回门,最近几天都没好好休息,昨晚上也没睡觉,通宵达旦地处理公务。这一折腾,身体消耗到了极点,体内的毒就压不住了……” “所以眼疾就复发了?”夏枢表情愣愣的。 高景“嗯”了一声,便移开了目光。 高大强壮的汉子,视线落向前方的骏马,眼睛中的内容却复杂难辨。 他低声道:“我们做下属的不好说什么,但少爷对少夫人的心,我们都瞧的清楚。” 直到夏枢回到马车厢里,他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 褚源很好,他很喜欢。 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对男人来说是不讨喜的。 所以嘴上虽然一直调戏褚源,但却从来把两人分的清清楚楚。 抱着褚源的好他记在心里,但将来两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能接受的态度,他潇洒又游离地生活在侯府里。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像褚源这么包容他,对他好,为了他竟然搞得眼疾复发,控制不住的失态。 他突然之间,就很不舍得褚源了。 “我是不是个自私的小混蛋呀?”他趴在褚源身旁,看着褚源俊美无双的睡颜,小声嘟囔:“你为了我弄得眼疾复发,我心里既愧疚又难受,却又莫名其妙地还有些高兴,还想……霸占你,让你永远对我好。”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茫然:“其实我之前虽然霸道、凶狠,但我的心可软了,不仅揍人从来不揍脸,还从来不无理取闹地凌霸别人,我是不是变坏了?” 当然,沉睡的褚源是无法为他解惑的。 夏枢静静地看了褚源那张脸一会儿,心里的复杂情绪慢慢的就散了。 他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褚源那张脸好看,看的他脸颊都有些发烫了。 他小声哼唧道:“不管了,反正你已经是我的夫君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不过……”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以后不能叫你这样不顾身体了,我得好好看着你。” 他小声嘟囔着解释道:“我脚上扎根陈刺都疼的想抱着门框哇哇大哭,当然……”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哭,我堂堂夏霸……夏枢,怎么能疼哭呢,我超厉害,都给忍住了。” 他接着道:“你眼疾复发,身体疼的直打颤,额头上汗水也哗啦啦地冒,肯定比我疼多了。我想想你受的苦就心里扎着疼,难受的紧,你忍着疼痛又怎么会好受?反正以后不能叫你再受这样的罪了。” 夏枢小声叽叽咕咕,仗着褚源在睡觉,一个人把心里想说的话全给说了出来。 说的是意犹未尽,畅快无比,所以也就没发现褚源原本紧闭的眼睛不知何时动了一下。 蒋家村距离京城二十多里路。 感觉差不多的时候,夏枢停了话头,悄悄拎起角落里他的包裹,轻手轻脚地出了马车厢。 高景看了他一眼,不解道:“少夫人这是……” 夏枢扫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是在距离蒋家村差不多有一里半路的惠河边,便道:“在这里停下吧。”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高景虽然不解,但还是听从他的话,停了马车。 马车队伍很快就全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褚管家便颠颠跑了过来,小声问道:“少夫人,可是有事?” “我阿爹现在肯定在村口等我,我就先回去了。不过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夫君随我回家,少不得要费心应酬些闲人,这对他的身体无益。”夏枢对两人道:“不若叫夫君在这里睡足两个时辰,休养下身体,待午时的时候,再行驱车去我家。” “这……”高景有些心动这个提议,毕竟自家少主的身体他清楚,若是再不好好休息,怕是要加重眼疾的,他自然希望自家少主能借着这个时间休息一下。 但同时也有些犹疑:“令尊怕不会高兴吧?” 褚管家一时有些犹豫:“就是,这不太好吧?” “无事。”夏枢当即拍胸,笑道:“我阿爹知道是我的提议,不会在意的。” 高景顿时大喜:“那我去请示一下少主?” 说着,转身就想拉开车厢门。 “醒了就不易再入眠了,高大哥还是别叫醒夫君了。”夏枢赶紧制止了他,背着包裹直接从马车上跳到了地上,压低声音冲高景道:“待午时夫君醒来的时候,你告诉他这是我的主意,等回侯府,我自行和他解释。” 高景现在有些喜欢这位少夫人的性子了。 闻言也不啰嗦纠结,笑道:“少夫人也是为少爷好,哪能烦你解释,待少爷醒来,我跟他说解说清楚,绝不给你添事。” 褚管家也道:“就是,少夫人放心吧。” 夏枢也没跟他们客气:“行,那夫君就有劳高大哥和褚管家了。” 高景和褚管家同时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奇。 夏枢没在意他们的眼神。 毕竟,他也是刚转换心态,把褚源当成“自己的人”,高景和褚管家不习惯也正常,反正以后习惯就好了。 “少夫人,那礼品……”褚管迟疑着,不知道该咋办。 夏枢摆了摆手,非常潇洒:“等夫君醒来,一并带过去。” “哎。”褚管家一张老脸顿时笑出了花儿,积极道:“那奴才安排马车送你过去。” “不用,就几步路,我溜达回去就成了。”夏枢也不和他们客气了,直接一挥手,包裹往背上一背,就大步朝村口跑去。 等人影渐渐模糊,高景冲褚管家笑了一下,赞道:“咱们这少夫人可真是个爽快性子!” “可不是。”褚管家笑眯眯道:“和二少爷性子挺配,都是爽快不拘小节之人。少爷……” “才三天时间,我倒不知晓你们如此了解少夫人。”车厢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冷冷的话语。 高景&褚管家:“……” 两人大惊失色,慌忙朝地上跪去:“少爷,你醒了!” 褚管家话说了一半被打断,更是吓的满头大汗,慌乱地解释道:“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少夫人和二少爷性子一样爽快,那肯定能得少爷你喜欢。少爷最爱爽快坦率的性子了,少夫人正好就长在你的喜好上……” “是吗?”那声音慢条斯理道:“褚管家不愧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如此了解我的喜好。” 褚管家都快吓哭了,哆嗦着磕头道:“奴才失言,请少爷原谅奴才……” 那声音却嗤笑道:“多大点儿事吓成这样,行了,都起来吧。” 高景&褚管家:“……” 那少爷你倒是别吓人啊! 两人心有余悸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少爷刚刚是在吃醋吧? 褚源是不是在吃醋,所有人都不得而知,背着包裹哇哇大叫的夏枢更不知道。 他如一只撒欢的小狗儿,浑身冒着欢快的泡泡,奔向了立着村口不停张望的阿爹。 “阿爹,我好想你!”夏小枢永远不知道矜持为何物,见到夏海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夏海上下打量他,见人不仅没瘦,脸上甚至还长了肉,心里安了不少。 他也没问夏枢为啥就他一个人回来,身上还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一点儿也不像侯府里少夫人该有的模样。 他脸上挂起笑容,接过夏枢的包裹,拉着他就往村里走:“今儿个是个好日子,阿爹亲自下厨,给你整一桌好吃的。” 夏枢瞬间笑眯了眼,扬声道:“好,阿爹厨艺天下无敌,我就好阿爹那一口!” 夏海听他如此吹捧,心里舒坦,哈哈大笑起来。 20、第 20 章 父子两人相携着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夏枢把包裹放到堂屋的桌子上,四下打量了一下。 家里没什么变化,土胚房,灰旧脱漆的家具,凹凸不平的地面,和侯府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的奢华精细风格相去甚远。 但在夏枢眼里却甚是亲切,让他脸上挂着笑容,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是家里好呀。” 夏海知道侯府再好也不如家里舒心,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既然觉得家里好,那就多住几天。” 但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在家里待几天的夏枢却突然有些犹豫。 双儿养了十几年,夏海一看他的表情就发现了异样,不由得讶异:“怎么,今儿个回门不在家里住几天?” 夏枢抓了抓脸,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担忧道:“褚源为了请假陪我回来,昨儿晚上通宵处理事务,今早上眼疾复发了,我有些担心他……” 夏海瞬间就懂了,心里一时有些发酸。 果然嫁出去的双儿,就不再只属于自家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褚源原本是要陪你回门的,只是眼疾复发就没来成?” 没任何缘由的不来和眼疾复发没来还是不一样的。 虽说夏海原本就对双婿陪自家双儿回门没抱希望,但在村口只看到了夏枢,他心里还是气愤的。 毕竟自家双儿就算出身再不行,那也是自家的宝,嫁入到高门大户,虽猜测到日子不会容易,但也希望他能得到夫君的喜爱和看顾的。 见到夏枢一个人孤零零地回门,夏海面上没有异样,心里却五味杂陈,既悔又气,真恨不得把侯府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都给撕了。 “夫君来了啊!”夏枢不知他阿爹心里的想法,笑着解释道:“夫君一夜未睡才闹的眼疾复发,我就叫马车都停在了蒋家村外一里地的惠河边,想着叫他多睡会儿,等午时了再过来。” 夏海一愣,当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夫君既然来了,那就赶紧让他过来啊。想要休息,在屋里睡不比在马车上睡更好?而且,明明都到家门口了,你不让人家进门,让人在外边马车上睡,你叫人心里怎么想?” “啊?”夏枢有些愣怔:“可是我怕过一会儿村里人会过来烦人,他会被打扰到。” 夏家的小院子和侯府的高门大院可不一样。 侯府大院有侍卫把守,夏家的小院子院墙才三尺高,院门也是个虚设,谁想进他家院子都是轻而易举。 蒋家村人是个什么德行,夏枢比谁都清楚,知道过不了多久,村里人就会拖家带口地来看热闹。 到时候整个院子跟戏台子似的,屋里的人就是睡眠再好也得给吵醒了。 “那也不能把人晾在村外。”夏海瞪了他一下:“多少人?” 夏枢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十六个人,怎么了?” “你去把他们都带过来,我去叫你二婶过来帮忙。”夏海道:“人多,午饭得早些准备。” 这个时间,家家都刚才吃了早饭。 夏枢突然想起一件事,看了眼四周:“阿姐呢?怎么没见她?” 一说起夏眉,夏海的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难看:“你二婶家里。” 夏枢就算再粗心大意也发现阿爹的不对了,忙急道:“怎么了?是阿姐出什么事了吗?” 夏海摇了摇头,不欲多说,转身要往院外走去:“你莫管了,去把人都叫过来,我去把你二婶叫过来帮忙。” 夏枢哪能不管,他可就这一个姐姐。 忙跟着夏海道:“我也去二婶家,阿姐若真出了事,我怎么能不管?我倒要看看谁又不长眼欺负她了。” “果然嫁人了也没长进。”院门外,蒋老太太跟在蒋干身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眼神鄙夷道:“先前还觉得侯府是不是被蒙蔽了,才允许你这么一个粗鲁野蛮的双儿嫁入,现在看你回门也是灰溜溜的一个人回来,想来侯府还是挺英明的。” 夏枢一见这老太婆就知道没好事儿,当即上前一步,凶悍道:“今儿个小爷回门心里高兴,劝你还是别撞上来找死。” “还凶呢?”蒋老太婆啧啧出声:“真以为进了侯府,就能借势威吓别人?也不看看你这个连回门都没人陪,背个包裹穿着粗布麻衣就寒酸回来的双儿,人家侯府愿不愿意承认你。” 夏枢冷笑:“侯府就算不承认小爷,小爷也能揍的你满地找牙,况且谁跟你说小爷是一个……?” “行了。”蒋干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别说废话了,我就一句,夏老大,你赔不赔银子?” 赔银子? 夏枢一愣,忙问夏海:“阿爹,这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拳头紧握,忍不住怒气道:“那两个龟孙子……” “怎么回事儿?”蒋老太婆哼了一声,打断了夏海的话,满脸仇恨地望着两人:“今儿个就放话在这里了,若是不赔一百两银子给我的老二、老四看伤,夏眉那狐媚子就必须嫁我俩儿子!” “嫁你儿子?”夏枢登时怒了:“你做梦去吧!” “虽然小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你那俩儿子的癞□□样,小爷告诉你,想娶我阿姐,下辈子吧!” “还有赔一百两银子?”夏枢当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 “你!”蒋老太婆气急,怒道:“你别以为耍无赖我就拿你没办法。侯府不承认你的身份,谁都保不了你们这一窝,今天村长来这里就是主持公道的,若是不赔钱赔人,就别怪我们姓蒋的把你们这一窝都赶出蒋家村。” 这老太婆到现在都没放弃把他们一家子赶出蒋家村? 夏枢也是服气了。 但是更让他服气的还在后面。 “侯府指缝里漏个芝麻粒,一百两银子不轻轻松松拿出来了嘛。”慢慢围过来的蒋家村人笑道:“何必在这点儿小事儿上斤斤计较。” “就是,夏海鲁莽打了人,害的人家两个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狗蛋儿,他是你阿爹,父债子偿,你怎么的也得赔点钱让人看病吧。” “不会是被侯府厌弃,根本就捡不到一点芝麻吧?” …… 蒋老太婆听着周围蒋家村人的议论,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别说侯府那眼光高的世族豪门了,就是老婆子我这普通家庭,要是娶了这么个双儿,我也不愿意为他花半文钱啊。” “那就让你二堂哥和四堂哥委屈一点儿,娶了夏眉当个共妻吧。”蒋老太婆的侄子不怀好意道。 他那色眯眯的神情,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引得周围一些男人眼神也油腻起来,把夏枢直接给恶心吐了。 夏枢当即就气炸了,猛地冲到墙边,捡起一根竹竿就朝着那眼神肮脏的几人打了去:“这么想当共妻,叫你们老婆孩子一起去给你们这窝龌龊畜生当共妻去!” 夏海也气的胸膛急速起伏,额上青筋直跳,怒道:“今天小枢回门,老子本不想这个时候计较,但你们如此欺人,老子就让你们得偿所愿。” “小枢,竹竿收了。”他冲夏枢暴吼了一声,衣服下摆往腰带里一卷,转身就怒气冲冲往院外走去:“跟阿爹就去京城报官,老子就不信蒋家的两个畜生还能躺在那里讹老子的银子。今儿个老子不让他们牢底坐穿,老子就不姓夏!” 夏枢胸中怒气蒸腾,拿着竹竿,大吼一声跟上夏海:“好,今儿个咱爷俩就拼了!” 父子两个怒火汹汹,一副拼命的架势,直接把围观的人给吓懵了。 “快给我拦住他们!”蒋干大惊失色,提着拐杖就去追两人,同时催着围观的几十个看戏的蒋姓人,急道:“丑事不外扬,坏事不见官,他们是想毁了蒋家村,你们快去拦住他们。” 蒋老太婆也慌了,赶紧去追人,嘴上却骂骂咧咧道:“这是蒋姓人的地盘,由得你们在这里撒野,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说报官就报官!” 蒋家村的蒋姓人内部勾心斗角的事不少,但一旦遇上非蒋姓人,最是团结排外,闻言立马分头包抄夏家两父子。 没过一会儿,夏家两父子就背靠背,被围了起来。 “我劝你们别激动,有话好好说。”许是见两人如此不管不顾,蒋干也变了态度,虽然脸依旧阴沉着,但说的话就软了许多:“不满意大家的提议,你夏家也可以提意见。我身为蒋家村的村长,总不能让你们对簿公堂,伤了和气。” 夏枢哼了一声:“既然你们如此黑白颠倒不做人,老夏家就是拼了也要寻个公道。” “公道?”蒋老太婆嘲讽道:“蒋家村是蒋姓人的地盘,你一个外姓人在这里寻公道,你是不是蠢啊?” 围观的蒋姓人立马眼神鄙视地看着夏家两父子:“蒋家村的地盘蒋姓人说了算,受了欺负要么就老老实实受着,要么就滚出蒋家村。公道?在蒋家村,蒋姓人就是公道!” 夏枢没有搭理这些人,他低声问夏海:“阿爹,你能打几个?” “最近手生,但十五六个没问题。”夏海明白他的意思。 夏枢点了点头:“行,那东边十五六个留给你,我拿着竹竿去对付西边的二十多个。” 夏海知道他的身手,当即哈哈一笑:“不愧是老子的双儿,像老子!” 夏枢一拍胸,眼中都是少年恣意:“看我的,绝不叫你丢脸!” 两人对视一眼,汹汹战意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动手,将围观的蒋姓人一窝收拾了的时候,侧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我倒不知道京城天子脚下还有蒋家村这么一个藏污纳垢、目无王法的地方。” “来人啊!”那声音冰凉彻骨:“把这里除了少夫人和岳父以外,所有闹事的人都给我抓起来!” 21、第 21 章 蒋家村人瞬间软瘫在地。 任谁都没想到夏枢嫁的那侯府公子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夏枢是被侯府厌弃,穿着粗麻布衣,背了个小包裹,灰溜溜的一个人回来的吗? 怎么侯府公子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 侯府公子竟然陪着夏枢回蒋家村了! 也就是说侯府公子不仅没有厌弃夏枢,而且还特别喜爱夏枢? 蒋家村人都懵了,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发展,看着夏枢父子俩的眼神,满是惊惧,看着蒋老太婆的眼神则是淬了毒:“死老太婆,你不是说他是一个人灰溜溜的被赶回来的?” 蒋干也吓的直抖,跪在地上高呼:“大人,小的们都是被蒙蔽的,都是那蒋老太婆的错。” “就是,都是蒋老太婆的错,若不是她蒙蔽了小的们,小的们怎么会为难夏家呢?” “夏家一直安安分分地在蒋家村种田生活,若不是蒋老太婆逼人太甚,她的俩儿子欺辱夏眉,夏海也不会打他们,所以都是蒋老太婆和她的儿子们咎由自取!” “小枢,我们也是被蒋老太婆蒙蔽了,才会这样的,你帮我们说说好话吧?” “小枢,大叔一直知道你是个好的,都是这蒋老太婆作孽。” …… 蒋家村人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很快就被侯府的下人们给摁住捆了起来。 夏枢充耳不闻村里人不要脸的说辞,眉开眼笑地向褚源扑过去。 他一手抓着褚源的衣袖,仰着脑袋,开心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休息吗?” 褚源歪了一下头:“竹竿?” “啊!”夏枢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横着拿的竹竿戳到褚源的腰了,还在褚源月白色的锦衣上留下了一道黑灰。 他赶紧将竹竿往角落里扔去,然后哈哈笑着,七手八脚地给褚源拍灰:“没注意没注意,都是小细节,请不要在意哈哈。” “咳!”夏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家双儿注意点,别太忘形了。 这是在外边呢。 夏枢没明白他的意思,边拍边回头眨着大眼睛茫然问道:“阿爹,你嗓子不舒服?” 夏海:“……” 褚源:“……” 褚源嘴角抽搐着,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朝着夏海的方向弯腰行礼:“岳父!” 夏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叫的他,脸上瞬间笑出了花,立马扶起褚源,笑道:“哎,来了就赶紧进屋。我那双儿心疼你一晚没睡,但也是粗心的可以,竟不叫你来家里休息,我训了他一顿,正要和他去寻你呢。” 褚源微微一笑:“小枢也是关心我,不关他的事,是我在马车上睡着了,没及时过来,失礼了。” 小枢? 夏枢脸颊一下子烫了起来,心里也酥酥麻麻的。 嘿嘿,夫君的声音可真好听。 “哎,没有没有。”夏海爽朗笑道:“既然来了,就赶紧进屋吧。” 大老粗没发现自家双儿的异常,推了推他:“小枢,你去把茶水准备好。” “哎,老奴来吧。”胖乎乎的褚管家颠颠出现,笑呵呵道:“老奴对这个最在行了,今儿个亲家老爷可要好好尝尝老奴的手艺。” 说着也不等夏海再开口,便招呼车夫们把马车停到院子里,然后吩咐两道:“水棋,水琴,你们两个把东西拿上跟我来布置茶水,其他人把少夫人的回门礼都卸车,待会儿清点一下。” 夏枢这才发现,原来褚管家竟是把茶具、茶叶等一套东西全带了来。 褚管家这一声招呼,现场的夏海和蒋家村人注意力都被转移到马车上去了,然后看到一溜排开的六辆大马车及一堆堆被搬下来的礼物,都惊住了! 这夏家的疯狗双儿哪里是不被侯府承认,分明是被侯府重视的紧。 没瞧见刚刚那双儿凶神恶煞,行止粗鲁,侯府公子却一点儿都不嫌弃,不仅如此,还对夏海一个泥腿子行礼称岳父。 “大人!小的们晓得错了!”蒋干都快吓傻了:“以后再也不会受到蒋老太婆的蒙蔽了。” “大人,原谅小的们吧。”其他蒋家村人也忙磕头求饶。 “村子的村长是谁?”褚源没给这些人一个眼色,高景开了口:“把他叫过来,说这里有人目无王法、聚众闹事,烦他带着这些恶人去京城衙门。” 众人顿时一静! 被捆着的蒋姓人低着头不敢开口,聚拢过来看戏的非蒋姓人则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选择了谨慎地闭嘴。 夏枢一阵无语,指了指蒋干:“就是那个跪着的糟老头子。” 高景一脸意外:“这种目无王法的糊涂蛋也能做一村之长?” 他看向褚源:“少爷,这……” 褚源:“不知岳父可愿做这蒋家村的村长?” 人群顿时哗然。 “这是要换村长了吗?”跪着的蒋姓人大惊失色。 蒋干更是抖如筛豆,脸色刷白:“大、大人,小的知道错了……” 围观的非蒋姓人则是神情意外,眼中闪烁着惊喜,不过都没敢开口。 “那老头子坏的很,总欺负我们,夏伯伯做村长好,他会保护我们。”林猫儿人小胆大,竟第一个开口,吓的林婆子一把捂住他的嘴,慌张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夏海一开始是懵了,回过神来忙推拒道:“我一个大老粗,不太适合。” 他并没有打算长留在蒋家村,若是哪天夏枢和夏眉都生儿育女,稳定下来,他想重新出发去寻找自己的结发妻子。 “不过,我倒有一个人可以推荐。”他道。 蒋姓人的心还没有落下去,便又提了起来,纷纷叫苦。 “谁?” “小枢的二叔,夏河。” “可。”褚源言简意赅。 现场跪着的几十个蒋姓人顿时面如死灰,纷纷哭嚷起来。 围观的非蒋姓人则是大喜。 “夏老大,我去把小枢他二叔叫过来,你们在这里聊。”还不待夏海教人去叫夏河过来,非蒋姓人的几个村民就面带喜悦地冲了出去,朝夏河家跑去。 高景一看村长定了下来,立马躬身朝褚源道:“少爷,那这些人下属兄弟几个就先把他们押去京城衙门。” “慢着高大哥。”夏枢转身问夏海:“阿爹,蒋家的两个儿子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一听他提起这两人就脸色发黑:“前天晚上,你阿姐从田里回来晚了,经过晒场的时候遇到这两个畜生……”他顿了一下,说道:“幸好猫儿及时报信,你阿姐只受了惊,不然我非剁了这两个畜生不可。”说到最后,他已经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现场的蒋老太婆。 蒋老太婆被绑了绳子,从褚源出现,她就一直低着头,一声未吭。 此时听到夏海的话,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若不是你家的狐媚子长了一张勾引男人的脸,我两个儿子好端端的,干啥晚上去拦她?” “而且,你把盛儿和春儿的腿都打伤了,躺在床上一直喊疼,你必须得赔钱给他们看病!”蒋老太婆理直气壮道。 夏枢都气笑了,袖子一挽,扭头就往外冲,怒道:“原来只是断了腿,阿爹还是太心慈手软。小爷这就去把这两个畜生打个半身不遂。你想要钱?小爷就赔你钱,叫他们一辈子躺床上下不来!” 夏海虽然气的心肝疼,但瞄了一眼沉默的褚源,心道自家双儿可不能在双婿面前暴露凶悍的本性,不然非招了厌恶。 赶紧伸手拦住他:“你莫激动,阿爹前儿晚上已经收拾过蒋春和蒋盛了。” “蒋春和蒋盛?”褚源眉头一皱,神色严肃起来:“可是蒋庭的二哥和四弟?” 众人皆是一愣。 “蒋春和蒋盛确实是蒋秀才的二哥和四弟。”夏枢惊讶道:“夫君认识他们三兄弟?” 褚源神色顿时有些复杂。 上一辈子,他是从哭的肝肠寸断的夏枢嘴里知道的这两人。 也知道是这两人把夏家两房搞得家破人亡,只留夏枢和夏眉两人。 但夏眉却被两人掳走,不知所踪。 褚源伸出手,慢慢摸向夏枢的脸,他记得这张脸上的泪迹。 温润的指尖落在脸上,夏枢的脸颊瞬间红成了猴屁股,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夫、夫君?” 褚源一怔,慢慢收回了手。 指尖干燥,现在的夏枢不再是那个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哭的不能自已的小双儿了。 转过身,他沉声吩咐高景:“将蒋春和蒋盛押至大理寺,审一审他们和蒋庭之死有什么关系。” “我儿腿都被打断了,你不能把他们抓走,夏海才需要坐牢,他快把我儿给打死了……”蒋老太婆顿时疯了。 但现场的其他人则一脸惊愕:“蒋春、蒋盛和蒋秀才之死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蒋春和蒋盛害死了蒋秀才?” “那可是亲兄弟,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先前不是还说是蒋家老大的儿子给蒋秀才染上了天花,害死了蒋秀才,难道这是被蒋春和蒋盛诬陷的?” “蒋老大被诬陷还好说,他毕竟是前妻所生,和后母的儿子不同心,但蒋秀才和蒋春、蒋盛可是亲兄弟啊,怎就被害了性命?” “这两人也太畜生不如了吧?” …… 一番猜测之后,不止蒋家村的外姓人觉得可怕,就是蒋姓人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可是血脉至亲啊! 但蒋老太婆却如没听见众人的谈论,扯着嗓子歇斯底里道:“你不能抓我两个儿子,我就只有两个儿子了,他们都是无辜的,都是被老大害的……” 褚源面色冷淡:“把她的嘴堵上,一同押至大理寺,好好审问,看她是否知情两个儿子杀人之事。” 众人顿时哗然! 难道蒋老太婆竟然是知情的? 那她在蒋秀才之死的事情上到底扮演了什么身份? 蒋家村人惊讶,夏枢和夏海父子心中则是燃起了无边怒火。 害死蒋秀才,毁坏夏眉的名声,说她克夫,爱勾引男人,让她受足了十里八乡的恶意与侮辱。 同时让护姐的夏枢被人指指点点,奚落唾骂好几年…… 夏家人真是恨死了蒋老太婆和他的两个儿子! “夫君!”夏枢一把抓住了褚源的袖子,吸了吸鼻子,依赖地往他的方向上靠了靠。 褚源想说“放心吧,以后都有我在”,但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这句过于亲昵的话。而是抬起手,慢慢触碰到他的脑袋,摸了摸:“放心吧,大理寺会还去世的蒋秀才一个公道的。” 夏枢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样阿姐心里会好受些。” 22、第 22 章 而实际上,夏眉的心里并不好受。 二叔跟着高景押着一群恶人去京城,阿爹陪着夫君聊天,夏枢则跑到二婶家看阿姐。 但见到阿姐之后,夏枢差点儿没气疯。 原本乌黑浓密的秀发被薅的参差不齐,半拉子脑袋都秃了。 眼角、脸颊、嘴角、脖颈、胳膊、手腕、手指上到处都是红肿瘀伤。 夏枢都可以想象得到温柔软弱的阿姐是如何被人逼到死地,死命挣扎着求救的。 “砰!” 夏枢对着墙就是狠狠的一拳头:“娘的,老子刚刚真应该揍死他们两个!” 夏枢表情扭曲,眼中尽是怒火。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他绝对要冲到蒋老太婆家把她那两个畜生儿子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他真的后悔先前没有动手,教高景直接把人带走了。 “唉,都是造孽啊。”蒋氏深深地叹了口气,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木然的夏眉擦完药,站起身道:“你陪你阿姐说说话,开导开导她,我收拾收拾去给你阿爹搭把手。” 她道:“原本以为你夫君应该不会陪你回来,就想着回门宴都是自家人,吃食上比日常稍好些就成了。但今儿个人家来了,还帮着收拾了日常欺辱咱家的人,提了你二叔做村长,说明人家重视你,护着你,咱家就得好好招待,不能辜负了人家对你的情义。” 夏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点了点头。 蒋氏也没希望他回应什么,弯腰摸了摸夏眉的额角:“让你阿弟陪你聊聊,二婶去刷锅,一会儿去那边帮忙,中午回来给你擦药。” 夏眉没有反应。 蒋氏轻轻叹了口气,药瓶子放床头桌子上,就出去了。 屋内闷热,弥漫着厚重难闻的药味。 夏枢坐在床边,看着阿姐那么美的人,却失了魂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心中真是既愤怒又难过。 他凑近了,轻声安慰道:“没事儿的阿姐,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们涉嫌杀害蒋秀才,夫君已经让人把他们抓到大理寺了,以后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了。” 从夏枢进门就从未动过的夏眉,眼睛突然动了一下,她慢慢转过头,静静地看向夏枢。 半晌,声音嘶哑地问道:“他对你好吗?” 夏枢不知道她为啥要问这个,但见她对外界有了回应,心里顿时高兴,赶紧道:“好,他人可好了。” 一句话说完,见阿姐还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似乎对这个话题有兴趣,夏枢想了想,继续道:“他虽然有眼疾,看不见东西,但才华出众,连皇上都看重他。而且他脾气好,性格温柔,有时候我闹到他,他也没有嫌弃我、生我的气,他和别的男人真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是吗?”夏眉神情淡了下来,眼皮微垂,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夏枢抓了抓脑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他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只雕着精美花纹的木制手串,放到夏眉的手上,笑道:“阿姐,送给你。你以前不是一直羡慕别人有手串吗?这只手串香香的,石榴红色很衬你皮肤,我一看就觉得适合你。这次是木手串,可能不那么名贵,但等我以后赚了钱,我给你买只漂亮的玉镯子。” 夏枢不识货,不知道有些木头是比玉还贵的。 夏眉没有看那只手串,而是看向他,继续地问道:“你公公和婆婆对你好吗?” “啊?”夏枢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阿姐怎么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他们对你不好吗?怎么就给了个木手串?”夏眉紧追不放。 “不是的,他们对我挺好的。”夏枢怕她担心,撒了个谎,紧接着又赶紧跟她解释:“手串不是他们给的,是夫君帮我准备的回门礼中的一件,我一看就觉得特别适合你。” 他心道,木手串虽然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但以后还了褚源的钱,手串就算是自己买的,也算自己的心意。 不过这个他不好跟阿姐说,只道:“这次没来得及,等下次我自己赚了钱,亲自给你买。” 夏眉这次倒没说什么,慢慢举起手:“你帮阿姐带上吧。” 她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红肿的淤痕,夏枢一见,心中就是一恨。 恨不得把蒋家的两个畜生千刀万剐。 他生着闷气,默不吭声地把手串小心翼翼地套到她细长的手腕上。 石榴红的手串,珠子颗颗圆润,大小一致,戴在夏眉手腕上,衬的她肤色越发白皙好看。 就是那手腕上的一圈伤痕太过刺眼了。 夏枢想了想,又提醒道:“就戴一会儿,不然不利于你养手腕上的伤。” 夏眉的手却一下子僵住了。 她慢慢放下胳膊,突然一翻身,背对着夏枢,冷声道:“你走吧。” 夏枢懵了,慌忙解释道:“不是不让你戴,等伤好了,你想怎么戴就怎么戴。” “阿姐。”他手放到夏眉肩膀上,想把她翻过来。 但刚一触碰到夏眉,夏眉就尖叫一声,连扑带爬地往角落地躲去,双手抱胸,抖如筛糠:“别碰我!别碰我!” 神情慌乱惊惧,眼泪大颗地流下来,抱着头声音低鸣哀泣道:“求你了,别碰我!”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阿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儿?”蒋氏拿着滴水的锅铲,神情慌乱,脸色着急地跑了进来。 夏枢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下低着头、不安地往角落蜷缩的夏眉,嘴巴张了张:“阿姐她……” 蒋氏眉头一皱:“你是不是碰她了?” 夏枢呐呐不敢言。 蒋氏瞪了他一眼,将锅铲重重地往他手里一放。 转身面向夏眉的时候,表情就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凑近道:“没事儿,眉子,他是你阿弟,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 夏眉抽噎着抬起头:“二婶?” “是我。”蒋氏小心翼翼坐到床上,低声安慰道:“放心吧,这是二婶家里,不会有坏人敢来的。而且有你阿弟在,他夫君今儿个也陪他回门了,以后谁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二婶!”夏眉的眼泪奔涌而出,猛地扑到蒋氏怀里,嚎啕大哭道:“为什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却总是被人肆意唾骂、欺辱,为什么?” 蒋氏听的眼泪直流,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之前都是我们长辈们无能,护你不住,不过都过去了,蒋家那两个畜生和蒋老太婆都被抓走了,怕是要砍脑袋的。眉子,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出现了,你别害怕。” 夏枢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小心翼翼凑到跟前,轻声道:“阿姐,你要是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不如跟我去京城。” 他道:“侯爷给了我一座宅子和铺子,说要是家里人愿意,可以叫你们住到京城,日常也可以有些照应。” “你穿着旧衣回来,我还以为你被侯府冷落虐待了。”蒋氏擦了把眼泪,惊讶道:“侯爷竟送了你宅子和铺子?” “嗯。”夏枢点了点头,抹掉眼角的泪花:“我原想着回来帮忙下田干活的,穿旧衣方便……” 他没说之前没打算要这两处产业,而是道:“虽然我没去看过那处宅子,但侯爷既然说了一家子都可以住,想必地方是不小的。二婶若是愿意,可以叫鸿弟、二叔一起去住,这样一大家子在一起,距离蒋家村又不远,逢年过节回来祭祀也方便。” 蒋氏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夏眉,想了想,觉得夏枢的提议可行。 “你二叔刚被提了村长,不能离开蒋家村,我陪他留在这里。倒是你阿姐,其实可以去京里住。京里人来人往,人才俊杰多的是……” “我不打算去侯府给的宅子里住。”夏海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眉头微蹙:“眉子还是留在蒋家村罢。” “阿爹?” “大哥?” 屋里的三人都是一惊。 “为什么?”最先开口质疑的不是蒋氏和夏枢,而是夏眉。 她眼神惊疑又痛苦地看着自己阿爹。 夏海神情丝毫不见意外,他摇了摇头,认真道:“京里和蒋家村其实没什么区别,哪里都是这般拜高踩低、污言秽语漫天飞。” 他道:“在蒋家村,经过今日小枢夫君因重视他而回护夏家这件事,你二叔做了村长,以后不说十里八乡的普通村民,就是乡绅、地主、有功名的人,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辱夏家。” “过了这段时间后,必会有不少好人家过来提亲,你二婶帮着好好相看,给你挑个合心的,以后生几个孩子,日子总会越来越舒心……” “为什么?为什么?” 夏眉重重地锤了一下被子,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绝望道:“为什么我就得相看乡野村夫,他是不是一个不慎死了,我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还得像这次一样,受他那未开化的家人兄弟的侮辱,遭受前天晚上的事情?” “好,如果这是我的命我也认了。”她一把擦掉眼泪,伸手指着夏枢,痛苦道:“为什么同样是夏家捡来养大的,他就可以嫁给侯府嫡子,得到那天之骄子夫君的回护?” “为什么?”她抓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哭道:“为什么同样是捡来的,你要这么偏心?为什么我要遇到那样肮脏恶心的人和事情,他却可以被夫君公婆捧在手心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为什么?”她眼眶发红,声音歇斯底里,已有癫狂之态。 夏家三个人都有些惊住了。 蒋氏率先回过神来,气的狠狠拍了她一下:“你怎么跟你阿爹说话的?” 随后又心疼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哭道:“哪有啥劳什子捡的,你就是二婶的亲闺女,你这么生分,不是伤了二婶的心吗?” 两个人抱头痛哭。 夏海气的脸色发白,一甩手,扭头就走。 夏枢看了一眼蒋氏和夏眉,不放心身体才好没多久的阿爹,赶紧追了上去:“阿爹。” “阿爹,你莫生气。”夏枢跟在大步往前走的夏海身后,手足无措地解释道:“阿姐不是故意的,她是情绪太激动了。” 他吸了一下鼻子,低声叨叨:“她以前不这样的,她是被人欺负了,受惊过度,情绪激动,才说错了话。” “小枢。”夏海深深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啊?”夏枢眼眶通红地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阿爹。 “爹其实……”夏海想说什么:“唉……” 他拍着额头叹了口气,终是没说出口,转了话题道:“你阿姐不懂,以后莫在你阿姐面前提侯府的事情了。” 夏枢抿了一下唇:“好。” 夏海摸摸他的脑袋,继续往前走,不过这次他放慢了脚步。 “你也不容易,爹知道你是个要强的性子,但是既然已经嫁入侯府,和褚源以及侯府里其他人相处交往,就莫表现的太过生分。他们给的东西你就收下,日常锦衣玉食该享用就享用,不过心里也要多些计较,莫学那些奢靡做派。” 夏枢不知道阿爹为什么这么说,他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夏海接着道:“褚源那人我看了一下,不管心思如何深沉,娶了你之后,他像是个愿意为你担事儿的。阿爹没有和此类人打交道的经验,但始终记得一点儿,真心待人是不会出错的。” 夏枢认真道:“我记得阿爹的教诲的。” 夏海笑了一下,他真的太喜欢自家小双儿的性子了。 虽然惹到他,他会凶巴巴的,揍的人满地找牙,但若是待他好,他也会非常乖巧听话的。 夏海拍了拍他的脑袋,接着道:“他待你不好,你自潇洒就是。但看他目前的表现,不像京里传的那样不好,那你就也要多为他考虑考虑,以后吃穿用度上,莫要太过随意,侯府该有的气度你得撑起来。他所处的位置风谲云诡,易招引口舌流言,你要小心谨慎,莫要成了别人攻击他的靶子。” “京城有人传他不好的流言?”夏枢惊讶:“还是因为我?” 夏海比他更惊讶:“你竟不知?” 夏枢快速地摇了摇头:“我这几天都没出侯府。” 他急道:“外边说了什么?阿爹你快跟我说一下。” 23、第 23 章 夏枢到底是没从阿爹那里听到京城关于褚源和他的流言。 “亲家老爷,少夫人,大理寺来人了,要请少爷回去处理公事。”不待夏海开口,褚管家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夏枢一愣,和夏海对视一眼,都赶紧往家里跑。 院门外的树上拴着三匹马。 夏枢一到门口,就看到院墙外围着些探头探脑的邻居,院子里站着三个穿着官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个个神色焦急地围着褚源,嘴巴不停张动,似是在说些什么。 夏枢没管他们,直奔褚源,拉着他的袖子道:“怎么这么急?你早上才犯了眼疾,尚未休养,怎么又要去处理事务?” 现场顿时一静。 褚源也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 “那个,下官知道今儿个是大人陪夫人回门,但是牢里的要犯突然出了问题,需要大人去处理……”其中一个官员面色窘迫地解释。 另两个则眼神好奇地打量夏枢。 夏枢也不懂大理寺的事情,但褚源早上浑身冰凉无力地躺在马车里,身体疼的直抖,眼睛犹如沁了血的模样,他还记得清楚,不由得有些恼:“大理寺是没人了吗?” 三个官员顿时讪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尴尬,吞吞/吐吐道:“夫人,这……” 而围观的邻居们则惊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下来。 夏家这双儿竟然连穿着官服的官员都敢训斥,胆子也忒大了吧? 但是看着官员们低着头,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蒋家村的人才真正感觉到这穿着粗布麻衣的夏家双儿再也不是以前人人可以踩两脚、骂几句的双儿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夏家真的要和以前不一样了。 夏枢不知道旁人的想法,他就是觉得褚源眼睛都这样了,就应该好好养着,他还想着趁回门,正好让褚源在夏家睡一天呢。谁知道今儿刚到蒋家村不过一个时辰,大理寺就又派人来抢人了。 他可不就恼了嘛。 “夫人,主要是要犯嘴太硬,需得大人才能撬开他的嘴。”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最先跟夏枢说话的那个官员硬着头皮开了口。 其他两个官员立马跟进:“下官们一定会注意大人的身体情况,若是大人身体不适,下官们一定会及时延请太医,不叫夫人担心。” 夏枢顿时眉毛倒竖:“我夫君性子温柔,还生了病,弱不禁风的,你们叫他去面对凶神恶煞的坏人,你们于心何忍?倒是你们三个,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往那儿一站,就能把人吓的屁滚尿流,你说,是不是你们想偷懒,才磕着我夫君一个劲儿用,欺负他温善好说话?” 三个官员:“……”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某人性子温柔? 弱不禁风? 还温善好说话? 三个人真的想确定一下某人新娶的夫人是不是和某人一样瞎了眼。 这真是他们今年听到的最让人目瞪口呆的笑话了。 但三人对视之后,都只敢在心里吐槽,嘴巴闭的紧紧的,谁都不愿再先开口说话了。 某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们呢。 “小枢。”还是褚源开了口。 他惊讶于夏枢对他的关心和维护,更惊讶于自己在夏枢心中竟是那样一个形象。 他竟然也有被评价为温柔的一天? 他实在是没想到。 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又禁不住的有些异样。 摸了摸身前这个小双儿的脑袋,褚源愧疚道:“今儿个不能陪你了。” “啊?”夏枢懵了,“你要跟他们回去吗?” “可是你的身体……”夏枢担心。 “没事。”褚源安抚他:“我身上带有药丸,不舒服的话,会立刻服用并停下来休息。就是你这里……” 他是真的想陪夏枢,让他度过一个完整的回门宴,所以昨晚一夜没睡地处理公务,只为上午能挤些时间。 但是有人竟然憋不住对牢里的犯人动手了…… 一想到上辈子北地沦陷,将士惨死,侯府灭门…… 他就难忍心头恨意。 这次盐铁大案牵涉了仇人十来年的布置,他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将某些人的棋子一个个的清理掉。 大理寺的人来找,肯定是情况紧急,他得尽快赶回去,在人死前,审出重要消息。 夏枢虽然不了解他,但从他话语中可以感受到他是想去处理公务的。 “好吧。”他抓了抓脑袋,轻轻地“唉”了一声,有些苦恼地冲三位官员道:“既然夫君仁善,一听你们相求,就想去帮你们,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若是夫君累出了什么事,我这个第一次做人家夫人,没什么经验的,如果有什么过激行为,就请诸位大人海涵了。” 说着他冲三位官员拱了拱手,认真道:“那我夫君就拜托三位了。” 三位官员:“!!!” 原来私下流传皇上给少卿大人赐婚了个悍双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凶残冷酷的少卿大人对上凶悍无比的少卿夫人,孰赢? 三人对视了一眼,不仅没感觉到冒犯,反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兴奋激动地道:“放心吧,少卿大人就交给大理寺了,欢迎夫人有空去多去大理寺转转。” 夏枢:“???” 他转头看了眼褚源,但直到对上那双眼睛,他才想起来自家夫君是个瞎子,没法跟他眼神交流。 他只好看向阿爹,眼神疑惑:他们是什么意思,怎么那么激动?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注意一下,别在褚源面前暴露本性。 褚源仿佛不知道发生在他面前的暗流涌动,冲夏海的方向拱了拱手:“抱歉岳父……” “没事儿,公事要紧。”夏海摆了摆手,一副豁达模样,笑道:“你能陪着小枢回门我已经很高兴了,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其余的都不重要。” “小婿谨遵岳父教导。”褚源行了个礼,把礼数做了个周到。 之后便没什么好说的,大理寺的人着急,得了准信后就直接打马回去报信了。 夏枢把褚源送到马车上,抿唇道:“不要太好说话,也不要脾气太好,不然别人看你好欺负,都会把活儿扔给你,让你忙的连觉都睡不好。你要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褚源不知道他是怎么对自己产生这种印象的,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然后开始交待:“接下来几天会很忙,我晚上可能不会回府。你在娘家多住个四五天,五六天,等我忙完了派人来接你。” “啊,这么多天不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 正常不是最多三天吗? 褚源低声道:“你不是一个人害怕,睡不着觉吗?不想待在府里的话,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回府的时候,派人来接你。”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早上只是随便找的借口,竟被褚源听进了心里。 他顿时有些脸热,嘟囔道:“其实也没有……” 褚源以为他不好意思,安慰道:“淮阳侯府人少,也没谁会在意这个。” 夏枢:“……好吧。” 时间紧急,两人没有闲聊,交代完事情后,褚源便带着侯府的人走了。 回到院子里,夏枢刚想问阿爹传言的事情,就被敲了脑袋。 “你呀。”夏海恨铁不成钢道:“怎么在褚源面前丝毫不懂遮掩呢。” 夏枢挠了挠脸颊,也有些奇怪:“我倒是想在他面前表现的端庄稳重些,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他,就很高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先前的念头就全抛在脑后了。” 夏海:“……” 夏海也是没辙了。 “阿爹,你不用担心。”夏枢笑嘻嘻拉着他往屋里走:“夫君性子挺好的,他都没骂过我,想来是不讨厌我的。你只要别跟二婶说就成了,省的她又叨叨我不乖巧文静,不讨喜了。” 说起蒋氏,父子俩又想到了夏眉,心情都是一沉。 “你那边家里帮不上忙,自己操好心。你阿姐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夏海道:“过了这段时间,叫你二婶帮忙相看些人家,有合适的就把她的亲事定了。” 夏枢想问阿爹为啥不带着阿姐去京城住,但想到二婶二叔一家在蒋家村,留在这里能照应,再者宅子终归是侯府的,阿爹不想依附于亲家也是正常的。于是就没再问,而是说起了铺子的事情。 “阿爹,我想把家里陪嫁的铺子用来做粮铺生意,侯爷给的铺子做皮毛生意,那处宅子你们若不去住,就拿来做个仓库,你觉得可好?” 这是夏枢再三思考后做下的决定。 现在北地战事频繁,南方郡县洪涝灾荒,粮食紧缺,但他们普通百姓卖粮却卖不到个好价钱,买粮却粮价高耸如山,日子太难过了。先前二婶家为了凑堂弟的束脩,卖了一半口粮,才勉强凑够,阿爹还怕他们口粮不够,来年要饿肚子,想省吃俭用,到时候拿出一部分粮食来接济二叔家呢。 夏枢想着,开了粮铺之后,蒋家村及周边村子的粮食可以卖到他那里,他多给些银钱,让大家的日子好过些,以帮二叔立稳脚跟。 至于皮毛…… 二叔年轻时跑商做的就是皮毛生意,在北地低价收购皮毛,再高价售卖到京城,赚取差价,夏枢想着人脉啥的活动活动,应该还能捡起来。 “其他别的生意,咱家也没收货渠道,想做起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他道。 “可以。”自家双儿有想法,想做事情,夏海当然是双手赞成:“等你二叔回来,爹跟他说一说。若想做皮毛生意,现在正是时候,再过几个月就入冬了,要做得赶紧。粮铺倒不用急着开,麦季已经结束,要卖粮的早卖了,等秋季再开铺子都不晚。” “只是这本钱……”夏海有些迟疑。 “这个交给我。”夏枢拍了拍胸膛。 他记得侯府给聘礼也就是他的嫁妆里有些玉器和瓷器,这些都可以卖了换钱,反正到时候有钱了可以再买些补回去。 他现在处于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不压身的状态,也不怕占侯府那一点两点的便宜了。 “好。” 父子俩都是爽快人,定下了简单的计划后,便开始整理回门礼,米面油盐、美酒布料储藏起来,鸡鸭鱼肉腌起来,各类点心糖果耐放的就收起来,不耐放的就给二婶家以及关系可以的邻居们送些。 整理归类完之后,已经中午了。 夏家在蒋家村没有亲族,褚源回了大理寺,夏河跟着高景在京城忙活,家里就四个人,因着夏眉在蒋氏那边住,父子俩直接拿着酒、食材以及送给二婶家的东西去了二婶家,在那边做回门宴。 许是被蒋氏开解过了,夏眉从床上起来一番洗漱后换了新衣裳,头巾包了参差不齐的头发,坐上了饭桌。 她垂着眉眼,脸上带伤,浑身散发着楚楚可怜的气息,轻声道歉:“阿爹,阿弟,先前是我不对,请你们别生气。” “没事儿,不生气不生气。”夏枢见她精神状态好起来了,心里一阵松快,他没敢碰她,只凑近了笑道:“你是我阿姐,我哪里会真生你的气。要是多骂我两句你就能好起来,那也是值得的。” 蒋氏笑着拍了拍夏眉的肩膀,安慰道:“瞧你先前私下紧张的样子,我就说小枢不会在意的。” “小枢虽然不在意,但是伤人心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夏海板着脸训斥道:“你都二十了,你阿弟才十六,先前他一直护着你,身为一个双儿天天和人打架,身上的伤从来没有断过,遭受的唾骂侮辱从来没有停过,谁心疼过他?你就算对阿爹的安排不满意,也不应该去伤他的心。” “吧嗒!”一滴泪从夏眉眼中滑落,砸在了饭桌上。 夏枢顿时无措起来,抓了抓脑袋,他慌忙摇手:“阿姐你莫哭呀,你是我阿姐,我不护着你护着谁,都是我愿意的,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我也是遇一个揍一个的,你莫要伤心了。而且,他们想骂想嚼舌根子就去嚼呗,反正我也没掉肉,我都不在意的,你也莫要在意了。” “对不起……”夏眉的眼泪流的更急了,捂着脸,失声痛哭。 “哎……”这下夏枢懵了,他慌忙去向夏海求救:“阿爹……” “唉!”夏海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捂着脸搓了搓:“莫哭了。其实要怪该怪你阿爹,要是不天天往外跑,哪里轮得到那些孙子们欺负你们姐弟。” “行了大哥。”蒋氏皱着眉:“你若这么说,是不是我也该骂自己没有帮着照看好两个孩子。” “哪有哪有。”夏海抹了把脸,摆手道:“眉子自五岁起就被你带在身边当亲闺女教养着,性子教那么好,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来比咱们眉子还好的姑娘了,小枢你也帮着看顾了五六年,你和河子这些恩情我都记着呢,你可别说这气话。” 说着话,他端起斟满酒的酒杯:“河子不在,我敬你一杯,今儿个这酒是小枢夫君送来的,想必是好酒,咱们可要好好喝上一喝。” 蒋氏也是个豪爽的,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口闷了下去。 随后仔细品味了下,“噗嗤”一声笑了:“确实是好酒,河子不走运享不了这个福咯。”她感叹:“说来,我这辈子也就喝过三次酒,第一次是自己成亲那天,第二次是小枢成亲那天,第三次就是今天,酒这玩意儿说不上哪里好喝,但每次喝都叫人畅快。” 夏海哈哈大笑:“确实如此。” “不过这第四次估计也快了。”他笑着意有所指。 随即眉头一蹙,指挥一双儿女:“眉子别哭了,小枢,你两个一起给你二婶敬一杯。” 夏枢正不知该怎么安慰阿姐呢,闻言眼睛一亮,赶紧给在座的三人加上他斟满酒。 端起酒杯冲蒋氏一举:“谢谢二婶这些年对我们姐弟的教导和照顾,我干了。”说着就豪爽地一口闷下了那杯酒。 但是记忆中甜甜的味道并没有出现,凉凉的酒水刚入肚,一股辛辣刺激的气流灼烧着食道,翻涌起来,直冲他的口鼻,呛的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他脸上升起了一坨红晕,边咳嗽边眼泪汪汪地吐着舌头:“好辣!” “哈哈哈哈哈……”夏海无良爆笑。 连蒋氏和夏眉都有些忍俊不禁:“你怎么喝那么急,又没有人和你抢。” 夏枢呼哧呼哧吐着舌头,还用手给舌头扇风,委屈道:“成亲那天晚上喝的明明是甜的呀。” “褚源倒是用心。”蒋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夏枢喝了酒,脑袋就有些晕乎,耳朵也有些嗡嗡响,没听清她的话。 倒是夏海点了点头:“小枢的夫君确实不错。说到这儿,他二婶,有个事情还要麻烦你一下。” 他说:“眉子她年龄也到了,我想请你帮忙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最好年底就把她的亲事给定了。” 夏眉手中酒杯一顿,轻轻瞥了一眼夏枢。 夏枢没注意她的眼神,也不扇舌头了,赶紧坐好,笑道:“阿姐长那么漂亮,必须得找个配得上她的,人品相貌都得好,不能委屈了阿姐。” 蒋氏看了一眼夏眉夏枢姐弟俩,笑道:“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件事呢。” “哦?”夏海顿时来了兴致:“这么快就相好合适的了?” 蒋氏笑道:“今儿个才相好的,我问了眉子,眉子也喜欢的紧呢。” 夏眉脸蛋嗖地一下红了,害羞地嗔了蒋氏一眼:“二婶!” 蒋氏拉住夏眉的手拍了拍,继续介绍道:“那人小枢出嫁的时候我见过,虽然眼睛有缺陷,但人长得是一表人才,那相貌,和眉子可算是配了个十成十。” “原我还犹豫。”蒋氏笑了笑:“但今儿个他陪小枢回门,还帮着咱老夏家出了气,说明这人的人品没得说,是个会疼人护人的。我想着,世家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既然褚源不错,不若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说与眉子得了。也不用担心眉子做妾,褚夏两家的婚约又没定死了说是一娶一嫁,眉子也算是褚源正儿八经的未婚妻。所以趁着小枢新婚刚过没几天,正好再办一场婚事,把眉子嫁与褚源做平妻罢。” 24-30 第24章 【VIP】 入V 回京的马车上, 夏枢抱着腿呆呆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脑中却不停地闪现蒋氏的话。 “眉子这相貌,十里八乡哪有人能配得上她, 把她说给乡野村夫, 一次也就够了,怎么能有第二次?若是她够不上条件好的男人也就罢了,偏偏褚夏两家有婚约, 她原本也是能嫁与褚源的,只是叫小枢给抢了先。再者, 褚源本就要三妻四妾, 他可以娶别人,为啥就不能叫他因着褚夏两家的婚约,娶了眉子?” “小枢是双儿, 不好生育, 若是没个孩子, 他就无法在侯府后院立足。把眉子嫁过去,他们姐弟两个也好有个照应, 而且眉子生的孩子也可以照着小枢,不叫他在后院吃了亏。” “小枢,你不能这么自私, 你是抢了你阿姐的机会才嫁了好人家,但你阿姐还在受苦呢?你得帮帮她。” “你不是说要保护你阿姐吗?帮她嫁给褚源,让褚源保护她, 这才是真正的保护她。” “你阿姐长得那么好看, 性子也温柔可亲,只要褚源一接触她,肯定会喜欢她的。” …… “少夫人, 你在听我说话吗?” 凉风袭在脸上,激得夏枢一颤,茫茫然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红棉,怎么了?” 红棉无奈地抖了抖手里的小册子:“还要不要听我念这个啦?” 夏枢瞧着她手中的小册子,抹了把滚烫的脸,稍微清醒了些:“不好意思,你继续。” 红棉轻轻叹了口气,在他旁边跪坐下来,没有按他的话继续,而是拿小册子当扇子,给他扇起风来:“少夫人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还心不在焉的。” 夏枢没好意思说自己就喝了一杯,他的头晕晕乎乎的,还炸着疼,难受的紧,不由得抚着额头问道:“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召见我?” 红棉摇了摇头:“不晓得,懿旨是直接下到夫人那里的,她会在宫门外等着我们。” “不是说进宫要焚香沐浴吗?”夏枢打起精神:“我这样直接过去合适吗?” 红棉道:“事急从权,少夫人不用担心,只要衣着整洁干净即可。” 这也得亏红棉想的周到,到蒋家村去接他的时候,拿了府里制的衣服,叫他换下了身上穿的那身粗布麻衣,不然第一次进宫,肯定得丢大人了。 当时蒋氏说完要夏眉嫁与褚源做平妻,夏枢震惊之下未及反应,夏海就砰地一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我不同意!” 蒋氏是个急性子,一看夏眉听了夏海的话哭了,自是一顿好吵。 但夏海坚决不同意,蒋氏也没办法。 然后就开始拉着夏枢,想从夏枢这边下手,让夏枢劝褚源娶夏眉。 夏枢真是又怒又气,但自己的亲人,他没法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直接动手揍人或者掀桌走人。 他坐在那里,看着呜呜呜哭个不停的阿姐和嘴巴不停张合一个劲儿的劝他给自己夫君纳平妻的二婶,觉得亲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脑袋炸着疼,心里也憋闷的难受。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红棉带着两个粗使丫鬟到了,说皇后下了懿旨,要他立即进宫。 他当时只想赶紧离开那个地方,也没多想,换上红棉给带的衣服,和阿爹打了招呼,就直接走了。 现下坐在马车上,注意力从那糟心事儿移走,才关心起进宫的事情。 “红棉,你继续给我念小册子上的东西吧。”夏枢搓了把脸,认真起来:“不能进了宫,啥也不知道,万一不小心给夫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怎么办?” 红棉打开册子,笑道:“其实少夫人不用担心,少爷厉害着呢,宫里的皇上和娘娘都很喜欢少爷,日常赏赐都没断过,这京城里头的人精们都心里门清,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淮阳侯府的少夫人。” 夏枢瞪大了眼睛:“夫君这么厉害吗?” “当然啊。”红棉笑道:“少爷可是才刚及冠的年纪就担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呢,这份能力,京里无出其右。” 夏枢一直对官位品级没什么概念,但听红棉夸褚源厉害夸了两次了,自己还不知道厉害在哪里,当下就不服气了,袖子一挽,来了兴致:“红棉,念,我要知道夫君有多厉害。” 红棉:“……” 少夫人真是说不出来哪里特别,但就是各种反应都好可爱! 红棉想,若是她是男子,她肯定也会喜欢少夫人这样的双儿的。 不过红棉也就是想想,见少夫人眨着黑碌碌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忙收起乱飞的思绪,咳了一声,开始认真念起小册子上她专门整理出来的官阶品级以及相对应的官员名字、年龄等信息。 京官不少,直到他们和王夫人汇合,那小册子才念到头儿。 “知道这些也对你没用。”王夫人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闲闲地看着自己涂了丹蔻的长指甲,悠悠道:“在宫里少说话才是正道。” 夏枢现在已基本确定王夫人非常不喜欢自己了,也没有凑到她跟前,只垂着眼,冷淡又疏离地行了个礼:“多谢夫人指点。” “嗤!”王夫人撇了一下嘴:“这种做派,褚源教的?” 夏枢想到褚源告诉他,王夫人这人冷淡她几次,她便不会再找上来。 见王夫人这么说话,估摸着褚源平时也没少冷淡她。 想了想,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回夫人的话,我和夫君心有灵犀。” 王夫人噎了一下:“……心有灵犀?” 心里则忍不住大骂:不要脸! 夏枢仿佛不知道她的腹诽,淡定点头,死不要脸地承认道:“回夫人的话,是。” 王夫人:“……” 太不要脸了! 教养所在,骂人词汇有限的王夫人忍着心绞痛,身子一转,直接不搭理这不要脸的货了。 夏枢清静了,就冲红棉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凑到角落里,他低声道:“你再给我念一遍,有几个没记住。” 红棉原本忍笑忍的辛苦,闻言则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奴婢就念了一遍,少夫人都记下了?” 夏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无奈地小声道:“都说了有几个没记住。” 但红棉还是受到了惊吓。 然而让她更受惊吓的是夏枢接下来的话:“你从光禄寺少卿那里开始念,刚刚你说侯爷是光禄寺少卿,我走了一下神,在想哪个侯爷,就错过了好几个,你把光禄寺少卿往下的五六个重新念一下,我记一记。” 红棉:“……” 呜呜呜呜少夫人这记忆力也太可怕了吧? 夏枢不知道红棉心中的震惊及所受到的打击,等红棉神情恍惚地念完了光禄寺少卿下面的六个官职和人名等相关信息,他就让她停了下来,说道:“我全部背一遍,你看看是否有遗漏。” 红棉:“……”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册子,听着少夫人流利的背诵,整个人已经无欲无求,不想再表达什么了。 宫门距离后宫不近。 一路上经过好几重盘查,他们也换了好几种代步工具,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到达了皇后的居所椒房殿。 椒房殿内欢声笑语。 夏枢低着头跟着王夫人进去的时候,欢声笑语嗖地一下全停了,变成了窃窃私语。 夏枢酒醉上头,耳朵不那么灵敏,听不仔细,但落在他身上上下打量的目光却连个遮掩都没有,肆无忌惮的很。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夏枢随着王夫人的脚步跪拜了下去。 “这是源儿刚娶的媳妇夏枢是吧?快起来到本宫这里,让本宫好好瞧瞧。”高位上面目慈和的皇后笑眯眯地冲夏枢招了招手。 “是,皇后娘娘。”夏枢低着头,站起来,走向高位上的贵人。 夏枢也没敢靠太近,站在距离皇后三尺左右的位置,微微抬起了头。 此时的他发丝凌乱,脸颊上因醉酒染着两团红晕,眼神也有些微迷蒙,身上不止带着酒味,仔细闻还带着饭菜味,形象别提多糟糕了,任何长辈见了恐怕都会要训斥两句。 夏枢表面上愣愣的,内心里实际上已紧张到了极点,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着。 自己可千万别得罪了这些贵人,给褚源惹麻烦呀。 虽然他也搞不明白为啥正在回门呢,却突然要召见他,连拾掇的时间都没给,就急吼吼地叫他过来,但内心确实慌的要死。 他紧张的不能自已,四五十岁的皇后眯着眼打量了他一圈,却和下首的贵妃笑道:“不错,是个好孩子。” 风韵别致的贵妃捂嘴一笑:“皇上亲自赐的婚,自然是好的。” 夏枢:“……” 白紧张了? 他一脑袋雾水,想回头和王夫人来个眼神交流。 但脑袋还没动呢,就见皇后敛了笑,淡淡道:“本宫喜欢这孩子,一时情急把姐姐给忘了,姐姐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去后面坐着吧。” 夏枢心想,皇后不是最大的吗,她在问谁叫姐姐? 正疑惑呢,就听王夫人冷淡克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谢皇后娘娘。” 夏枢:“!!!” 皇后竟然叫王夫人为姐姐? 而且两人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夏枢内心震惊! 皇后打发了王夫人,就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夏枢身上,笑道:“好孩子,本宫听说你喜欢蝈蝈,特叫内务府制了这么个玩意儿,你拿去玩吧。” 旁边的宫女非常有眼色地上前,将手中的紫檀木双开门的蝈蝈笼呈给夏枢:“这万年紫檀木可是当年咱们皇后娘娘嫁给皇上的时候,皇后娘娘的父亲王大人千辛万苦、费尽心思地给娘娘准备的嫁妆。万年紫檀木的料子稀少,皇后娘娘平时连二皇子都不舍得给,听说皇上给褚大人赐了婚,就特意拿了部分出来叫内务府制成双开门蝈蝈笼,送予夫人。” “天,万年紫檀木?” “那可是有银子都难买到的好料子啊!” “皇后娘娘太仁善了。” 下面的人讨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贵妃笑吟吟地扫了底下一圈,轻轻笑道:“真是赶巧了。” 皇后颜色普通的脸上带了些兴致:“哦?” “妹妹和姐姐想到一块去了呢。”贵妃掩嘴笑道:“前些时候,听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说,他从大理寺少卿的未婚妻夏枢那里得了两只稀有蝈蝈,我想着夏枢这孩子估计也是个喜爱蝈蝈的,正好他和少卿要成婚,就特意给他准备了个新婚礼物。” 不待众人好奇是什么,她身后的宫女就打开了拎在手中的箱子。 一对金镶玉的蝈蝈笼就出现在大家面前。 黄金制成的上顶和底座,上面雕有花草鸟兽,镶嵌着宝石,玉石制的笼柱根根晶莹剔透,颜色均匀,笼柱上缠绕着金丝,与上顶和底座的连接处则用金片包裹,金片上雕有云纹花草。 两个蝈蝈笼精巧华丽,一出现,整个屋子都似乎给映亮了些。 屋子里顿时静了一静。 皇后表情微敛,淡淡一笑:“贵妃有心了。” “哪里,比不得姐姐那万年紫檀木的好料子。”贵妃笑容不变,冲宫女示意把礼物给夏枢,柔声道:“好孩子,这两个玩意儿是一对,你拿去玩吧。” 夏枢:“……” 他已经震懵了。 虽然他不知道万年紫檀木是个什么价值,但闻着那浓郁的香味,听着屋子里众人的惊叹声,他就知道绝对不是凡物。 而贵妃送的金镶玉蝈蝈笼,光看金玉的成色以及镶嵌的闪闪发光的宝石,就知道很贵很贵。 他光听他们介绍,腿脚都有些软了,下意识的就不想要这些贵的吓死人的玩意儿。 但想到阿爹说的,进了侯府就应该像侯府里的人,侯府或者贵人们给的东西能收就收了,他要撑起侯府的气度,不能表现的太小家子气,给侯府丢人。 于是就豁出去了,当即跪下谢恩:“谢谢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 “哎,好孩子,赶紧起来吧。”皇后抬了抬手。 夏枢接过皇后宫女的紫檀木蝈蝈笼,红棉有眼色地赶紧上前帮夏枢接过那对金镶玉的蝈蝈笼。 两个人行了一礼之后,正要倒退着离开了贵人身前,就听皇后笑道:“本宫见过源儿的媳妇之后,心里畅快了许多。不过这殿里闷的慌,本宫也不拘着你们年纪小的了,都去外边花园里转转,散散暑气。诰命们就留在殿里陪本宫和贵妃说说话吧。” 夏枢脚步一顿,跟着一些年轻的声音一起轻轻应道:“是,臣妾告退。” 椒房殿外的花园不算大,种的都是些夏枢没见过的花草,想来都是些稀有名贵的玩意儿。 穿着鲜艳颜色的贵女贵双们撑着油纸伞,在花园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风景端地是美好。 夏枢见惯了乡下开遍田野的花花草草,觉得眼前这些太过局促,就没什么兴致,抱着蝈蝈笼在抄手游廊的角落里坐下。 “好漂亮,比咱府上的小花园漂亮许多呢。”红棉好奇地张望。 淮阳侯府的小花园感觉没怎么打理,里面基本没什么花,都是些绿植。 夏枢见她确实喜欢,就摆了摆手:“喜欢的话就去转转吧。” “不太好吧?”红棉一愣:“我陪着少夫人……” “不用。”夏枢不甚在意:“我就坐在这里歇歇脚,不去别处。你喜欢就去看看,看完早些回来就是。” 这是红棉第一次进宫,对宫里的一切她都好奇,也确实想长长见识,日后好说与姐妹们听。见夏枢神色真诚,不像是虚她的,便高兴地站起身来,冲夏枢行了个礼,笑道:“谢谢少夫人。” 昨晚没睡觉,中午喝了酒,刚刚又一顿神经紧绷,带着热意的风吹在脸上,夏枢有些昏昏欲睡,打发走了红棉,他下巴枕在胳膊上,开始懒懒地打起盹来。 “我还以为是个绝色大美人,原来是个乡巴佬。”一个娇软的但又高高在上的声音在旁边啧啧出声:“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我也是。”另一个脆亮的声音道:“亏我今儿个央了阿娘带我进宫看热闹,原来是这么一个要脸没脸、要家世没家世的货色,怪不得会嫁给褚源这个没人愿意嫁的凶残玩意儿。” 又一个声音道:“听说那冷酷暴戾的男人对他很不好,不仅冷落他,天天不回家,回家了还天天打他,听在淮阳侯府外边路过的人讲,每天都能听到他的惨叫声呢。” “他是挺可怜的,但也只怪他自己,谁叫他贪慕虚荣嫁谁不好,非要嫁给褚源这么一个徒有外表的男人呢。” 夏枢:“……” 原本他是不想搭理这些人的,但凑到他耳边说褚源的坏话,他就忍不了了。 他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慢慢抬起头,懒洋洋道:“你们是苍蝇吗?” 面前的是三个十四五岁的双儿,各个都在眼神好奇地打量他。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长得圆润的双儿,皮肤白皙滑嫩,模样娇娇的,看着很可爱,但打量夏枢的眼神却高高在上,且带着莫名的敌意。其余两个双儿模样都不如为首的双儿,但身上自带一种娇养长大的气息,看着夏枢的眼神既怜悯又瞧不起。 三人一听夏枢的话,神色顿时一变,难以置信道:“你竟然敢骂我们是苍蝇?” “你才是苍蝇,你这种乡巴佬又臭又穷,最爱招苍蝇了。” “哦。”夏枢捂着嘴又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道:“我承认我是个又臭又穷的乡巴佬,但你们三个这么爱围着我嗡嗡叫……” 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看来你们嘴上不承认,身体上倒是挺诚实的。” 三个双儿顿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气:“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乡下的双儿果真粗鲁!” 中间的双儿则重重地哼了一声,鄙夷道:“乡下来的就是没教养。” “那你们当着人的面说三道四,就是家里人教的,就是所谓的教养?”夏枢哼笑了一下:“那我这个乡下来的可算是长了见识。” 三个双儿:“……” 三人对视了一眼,没想到他这么能说,都有些气急:“都被人这么骂了,你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脸皮怎么这么厚!” 怎么能毫不在意别人的辱骂,不仅如此,还能笑着反将回去,叫双儿们又气又急,却束手无策。 夏枢翻了个白眼:“小爷原本在这里休息,是你们在小爷面前说三道四,惹到小爷头上,小爷没教训你们就是心慈手软,怎地,还想看小爷被你们欺负的躲在角落里哭唧唧?” 他哼了一声:“想得倒美。” 一群战斗力不行的小崽子在他面前叫嚣,还想看他被欺负哭,简直…… 夏枢不想评价。 他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道:“没事儿别围着小爷转了,小爷喝了些酒有些乏,没时间陪你们玩。” 想了想,他沉了脸警告道:“这是第一次,我警告你们一下,以后不许再说褚源的坏话了。以后要是再敢当着我的面说褚源不好,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这三个双儿又懒懒地在栏杆上趴下了。 “哟呵,你口气还挺大的,你对谁不客气啊?”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声响了起来。 “冯二爷。”三个小双儿低头给来人行礼。 “景璟,是不是他欺负你了?”穿着湖蓝色云纹锦衣的男子柔声问那个长得好看的双儿。 “没……” 只是不待双儿把话说完,男子就正义凛然地疾步奔向角落,伸手朝夏枢袭去:“看二爷为你出气。” “啊!”三个双儿吓的双手捂眼,齐声尖叫。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预估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夏枢虽然喝了酒,反应不如平日快,但日常打惯了架,怎么可能叫人轻易打住,闪身躲过了男子的拳头,从位置上跳了开来,架势一摆,和油头粉面的男子对峙了起来。 他冷笑一声:“怎地,想狗熊救美,为小情儿撑腰?” 景璟,也就是那个长得好看的双儿脸一下子就红了,怒道:“你莫要乱说话。” 男子长得还行,就是流里流气,眼神也油腻的很,闻言倒是没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他:“我确实要为景璟撑腰,不过看你这模样,和褚源那厮也算是绝配。” “虽然不知道你们夫妻俩走了什么狗屎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能得到贵人们的喜爱。”他的眼睛在夏枢怀里的紫檀木蝈蝈笼上扫了一下:“但是狗屎运迟早也有走完的时候。” 夏枢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困得厉害,也懒得和他打嘴炮,抱着蝈蝈笼,转身就打算走。 只是男子的下一句话,一下子将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我倒想知道,等褚洵长大把你们夫妻俩赶出淮阳候府的时候,你们还敢不敢如现在般硬气。或者说……”冯二不怀好意地笑道:“因为娶了你而失去了世子之位的褚源,会不会在褚洵长大前,就心狠手辣地让你‘自然离世’?” 夏枢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 因为娶了他,褚源失去了世子之位? 这怎么可能? 夏枢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在骗自己。 但景璟的话却让他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景璟撇嘴道:“虽然我讨厌褚源,觉得他太过暴戾无情,配不上淮阳侯府百年英名,但他不能继承侯府的原因确实是娶了你这个双儿。” 随即他又小声嘀咕:“更可怕的是,他娶的还是个乡巴佬,一无嫁妆,二无家世,对他丝毫没有助力,他算是完蛋了。” 他身旁的小双儿点了点头,赞同道:“他确实完了。”然后抓了抓脑袋,一脸迷惑地道:“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竟然有点儿同情这个煞神了。” 另一个小双儿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忙凑上去激动地道:“我也是我也是,明明觉得他好可怕,觉得谁嫁了他谁倒霉。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娶了眼前这个乡巴佬之后,我竟然莫名有点儿怜悯他。” 景璟想了想,一脸深沉地道:“可能是他俩是绝配吧。” 夏枢:“……” 神他娘的绝配! 夏枢晕乎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把蝈蝈笼往身旁一放,袖子一挽,拍了一下栏杆,怒道:“别跟小爷阴阳怪气,都给小爷说,这他娘的都是谁规定的?” 在场的四个人都没想到他会如此粗鲁,不约而同地噎了一下,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这乡巴佬跟谁说话呢? 冯二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在他旁边悠悠然坐下,嘴上嗤笑道:“世家贵胄们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规定的,不然你以为真正的世族为什么从来不娶双儿为正妻?” 他话一出,现场的三个双儿脸色同时一黯。 夏枢的情绪也沉了下去,手指慢慢地敲着蝈蝈笼,垂着眼没吭声。 冯二勾着嘴角,扫了一下他的手,意有所指道:“所以嘛,嫁给褚源那样的男人,你还是要早为自己打算为好。” 他的眼睛不停地在蝈蝈笼上扫来扫去,夏枢就是一个死人也感受到了。 他抬眼看着冯二,一脸好奇地问道:“比如?” “比如……你可以把这紫檀木的蝈蝈笼卖于我。”冯二不装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夏枢,伸出五根手指,低声道:“我可以出五百两。” 夏枢悄悄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三个双儿,发现他们看向冯二的眼神都是不屑,看向他的则是幸灾乐祸。心中顿时明了,这冯二是在宰他。 他冷笑了一声:“我倒不知皇后娘娘赐的万年紫檀木蝈蝈笼,竟如此不值钱。小爷不卖,你爱滚哪儿滚哪儿去!” 冯二当即冷了脸。 像他汝南候府虽然不如淮阳侯府传承百年,经历只有二代,但也是军功封侯,现如今不仅手握李朝三成兵力,还是生了大皇子的冯贵妃母家,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平常除了那些眼高于顶的老牌世家豪族,剩下的哪个敢对他这个侯府唯一的嫡子,冯贵妃唯一的同胞弟弟大呼小叫? 见了他都是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他舔鞋。 夏枢这个乡下双儿,不过是嫁了老牌世族,就敢对他呼来喝去,可是说正戳在他敏感的自尊心上。冯二当即就有了怒意,袖子一甩,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夏枢威胁道:“我冯二今儿就告诉你,这紫檀木蝈蝈笼你卖也得卖,不卖你还得卖!” 夏枢瞥了一眼三个双儿,发现他们看冯二的眼神更不屑了。 他屁股往后挪了挪,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哼了一声,软了口气:“你若非逼着我卖蝈蝈笼,我……我卖你就是了,但是五百两,你确定不是打劫?” 说着他声音大起来,硬气道:“你逼我卖你蝈蝈笼,我没办法,卖就卖,但是你要是太过分,明着买,实则打劫,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不能叫你辱了皇后娘娘对我的心意。” 冯二也知道不能闹太过,见他软了口气,就又重新坐了回去,脸皮上挂上了笑意,手往下按了按,低声道:“有话就好好说嘛,声音小一点儿!” 他开始第二轮的出价:“我出一千两,紫檀木蝈蝈笼,卖这个价不低了。” 夏枢一直在偷瞄围观看戏的三个双儿的表情,见他们撇了撇嘴,就知道冯二这价不实诚。 他也不客气:“五千两!” “五千两?”冯二惊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小银库都没这么多钱,你怎么不去打劫呢?” 夏枢见三个双儿也都是惊到了的模样,抓了抓脑袋,试探着道:“那四千九百九十九两?” 冯二:“……” 其他人:“……” 冯二当即又怒了:“你这双儿怎么这么不实诚,你不是乡下来的吗?” 夏枢翻了个白眼,心道乡下来的怎么了,见识是不够,但谁也没规定不能狮子大开口啊! 他一副为难的模样:“主要是冯二爷你要实诚一点儿,我一个乡下双儿,见识不足,上一次卖蝈蝈就被你几个属下给骗了,要二两银子买我两只稀有蝈蝈,我这不是想着物以类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 三个双儿顿时一脸好奇:“竟还有这事儿?” 夏枢一副受伤的模样:“可不是嘛,见识所限,被冯二爷的人骗了。事后夫君跟我说,我那两只蝈蝈卖个三四百两都是可以的。” 他转头认真地看着冯二:“冯二爷,我见识少,你骗我一次就算了,这第二次你非逼着买我的蝈蝈笼,我不得不卖,但若是回去夫君告诉我你又骗了我,那就别怪我找上汝南候府要银子了。” 冯二被三个双儿鄙视地看着,面上无光,大呼委屈:“是我属下的问题,我又不知情,我还被他们骗了几百两银子呢!” 夏枢撇了一下嘴:“这是汝南候府的官司,与我无关。反正你要买蝈蝈笼,就给个实诚价,我就算是被逼的,也绝不贱卖皇后娘娘的心意。” 蝈蝈笼多,但万年紫檀木制的蝈蝈笼,整个李朝就只有这一个。 冯二一个纨绔子弟,日常最爱独一份的东西,仿佛只有这样,在褚源这些真正的世族子弟面前,才有些面子。 这蝈蝈笼,他是一定要拿下的。 他一咬牙:“两千两!” 夏枢大手一挥:“四千五百两!” 冯二额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你还想打劫呢?” 夏枢偷瞄了下景璟的表情,发现他眨巴着大眼同情地看着冯二,赶紧嘿嘿一笑,装傻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冯二爷艰难地展露了一丝实诚,太激动了。咱们重新来哈,四千两!” 冯二:“……” 两个人你来我往,战斗异常激烈。 最后在双方都说的口干舌燥,几乎讲不下去的情况下,以三千二百五十两结束了交易。 银货两讫之后,冯二恢复了嚣张的态度,指着夏枢威胁道:“这价钱是讲定的,景璟他们三个都看到了,你若是敢告诉褚源是我欺负你,就别怪我以后收拾你。” 说完,也不回椒房殿和冯贵妃打声招呼,将蝈蝈笼包裹严实,带着小厮径自了出了宫。 夏枢则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哼着小曲,美滋滋地将三千二百五十两银票塞进了怀里。 回头见三个双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夏枢立马苦了一张脸,可怜兮兮道:“你们围在这里是要看我强颜欢笑、故作坚强吗?还是你们……” 他转身指着身边的一对金镶玉蝈蝈笼,一脸害怕道:“想要跟冯二爷一般,觉得我夫君不能继承侯府,无权无势,就强抢我的这一对蝈蝈笼?” 三个双儿:“……” 这人比他们想象的还不要脸! 一对金镶玉的蝈蝈笼到底没能卖出去。 回府的路上王夫人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夏枢的蝈蝈笼什么时候少了一只,只在两人分开的时候,冷声教育了一句:“蝈蝈这玩意儿少玩为妙,不要玩物丧志。”就带着下人回清韵轩了。 红棉下午逛完了椒房殿的花园,心情不错,不过在知道夏枢卖了皇后赐的蝈蝈笼后,到底有些担忧:“少夫人,这样不好吧,叫皇后娘娘晓得了会不会很生气?” “没事儿。”夏枢将怀里的银票掏出来,边思考着皮毛铺子开起来要多少银子,边漫不经心地道:“反正是被逼卖的,又不是自愿的,皇后娘娘知晓了,我就跟她好好哭诉一通今儿个的委屈。” 红棉:“……” 她真的没看出来哼小曲哼了一路的少夫人哪里受了委屈。 不过主子没告诉她的事情,她不会多嘴去问,也不纠结,帮着收拾好了房间便去厨房催晚饭了。 而房间里,夏枢的思绪转到了他和褚源的将来。 夏枢想着,若是真如冯二他们所说,褚源娶了他就失去了侯府的继承权,那他就得早点儿做打算。 褚洵已经十五岁,正常十六岁就可以请封世子,皇上就算再拖延些时间,两年后世子之位总是要确定下来。 如果褚洵被立为世子,就算侯府暂不分家,褚源的处境也必定尴尬。 夏枢计划着要赶紧赚些银钱,到时候不管是自立门户,还是褚源不和他过,他都不能叫褚源太过委屈。 只是…… 夏枢想到了夏眉。 二婶想把阿姐嫁给褚源做平妻,阿姐也是极为愿意的,但若是把现在的情况告知家里,二婶和阿姐还会属意褚源吗? 而且,关于三妻四妾,关于平妻,褚源是怎么想的? 他会不会如二婶所说,一见到貌美如花、性情温柔的阿姐,就喜欢上阿姐? 夏枢…… 夏枢觉得这些从未遇到过的糟心事情,让他脑袋有些大! 第25章 【VIP】 …… 因着皇后突然召见, 夏枢在家里住几天的计划意外被打断。 不过,这也着实让他松了一口气。 因为褚源事先交代了这几天不会回府,夏枢早早的就把晚饭吃了。 吃完饭, 洗完澡, 夏枢抱着一沓子银票刚想爬上床思考一下未来,做一个美梦,外间就传来了红杏的禀报:“少夫人, 少爷回来了。” 夏枢一愣。 赶紧从床上爬下来:“不是说不回了吗?” 红杏今儿个没能跟着进宫,心情有些低落, 咕哝道:“或许是怕夫人欺了少夫人罢。” 夏枢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行了, 莫要背后编排夫人,下次若我独自进宫就带你去。” 红杏猛地抬起头,惊喜道:“真的?” “真的。”夏枢随便找了件外套披上, 推了推她:“夫君这个时候回来估计没吃饭, 你去小厨房叫他们做些易克化的食物端过来。” “哎, 好的。”得了夏枢的承诺,红杏欢欢喜喜地走了。 衣服刚披好, 外间就传来了脚步声。 夏枢快走两步,绕过屏风,很快就见到了上午才分别的人 褚源已经换了衣服, 一身圆领绯色官服,不仅不显女气,反而衬得他眉眼越发凌厉, 气势愈加强盛, 只一眼夏枢就脸皮发烫,心脏咚咚直跳。 他抓了抓脸,鲜有的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回来了呀?” 出口的声音软软的, 低低的,不知怎地还带有撒娇的意味,一出口就让他窘的赶紧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他既紧张又窘迫,所以没发现褚源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有些愣神。 “你……”褚源眉头微皱,正想问些什么,门外就传来了高景的声音:“少主。” 褚源原本想说的事情一下子被打断了。 他动作一顿,转头问道:“人可带来了?” “带来了。”高景道:“正在书房候着。” “你让他在那里等一会儿。”褚源说完,便抬步摸索着往里间走去。 夏枢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丫鬟们纷纷避开,让俩主子进屋。 夏枢边给他带路边好奇道:“谁来了啊?” “你一会儿就知道……你在干什么?”褚源额上青筋直跳,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毫不留情地盖到某个小流氓的脸上,把那张几乎凑到他脖颈处的脸推了开来。 夏枢:“……” 他脸颊瞬间爆红,吓的双手护胸,怂不叽叽地往后一跳。 跳开之后,发现自己姿势貌似不对头,忙又高举双手以证清白,慌乱道:“那个……我不是想占你便宜啊,你别害怕!” 褚源:“……” 他脸颊微红,轻声呵斥道:“怎能如此孟浪!” 夏枢:“……” 夏小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但是他觉得自己临死前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又赶紧解释:“我好像在你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就吸了两口气,闻了闻,绝对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他举起三根手指,脸红的吓人,羞的眼睛里都起水雾了。 可惜褚源根本瞧不见,他被这小流氓弄的脖颈都红了,不自在地转过身,轻轻哼了一声:“……我去洗个澡,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和我去见个人。” 说着,就要越过他往隔壁的偏房走去。 夏枢忙拦住他,他虽然有些羞但更多的是担心,刚刚他根本没闻错,靠近褚源的时候,他的鼻尖确实萦绕着一股隐隐的血腥味。 他也顾不上尴尬了,忙拉住褚源上上下下地打量,急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褚源:“……” “没有。”他敲了一下某人抓着他胳膊的手,轻轻挣了开,径自摸索着朝墙壁走去。 夏枢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觉得自己洗不清了。 他跟在褚源身后,试图挽救:“……虽然我好色,并且欣赏你的美色,但我真的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我是个正经双儿,我发誓。” 褚源反应冷淡:“哦。” 夏枢:“……” 他抓了抓脑袋,豁出去了:“要不这样?” 他歪着头,硬着头皮把脖子朝褚源的鼻子下送了送,大方道:“要不你吸回来?” 褚源:“……” 他面无表情地推开某人的脖子,摸索着去推这间房和隔壁浴室间的小隔门。 夏枢顿时抓狂。 啊啊啊啊他要怎么才能扭转在褚源心中的形象啊!!! 正抓狂呢,就听到隔壁传来脚步声。 是小厮们在准备洗澡水。 夏枢眼睛嗖地一亮,忙上前热情地帮忙推门,讨好地笑道:“要洗澡吗?你眼睛不方便,我可以帮忙的。” 夏枢:“……” 话一出口,他就赶紧捂住了嘴,并且恨不得时光倒流,他从未说过这句话。 但事实证明,时光不会倒流。 就见已经打开了门,要进入隔壁的褚源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接着转过脸,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呵!” 然后迈步、进门、并且“砰”地一声在他面前甩上了门。 动作敏捷流畅,一气呵成! 好像生怕关门晚了,某流氓就会尾随进去,干些说不得的流氓事儿。 夏枢:“……”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红棉抱着那对金镶玉的蝈蝈笼走进来,见他站在隔间门口,不由得打趣道:“就这一会儿工夫不见,就舍不得少爷了?” 夏枢生无可恋地摇了摇头,没脸说自己干的蠢事,而是问她:“怎么把蝈蝈笼拿过来了,不是要你收进库房吗?” 侯府别看主子不多,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小库房。 夏枢原本是没的,他家里给他的陪嫁就只有一个铺子,房契他收在自己的小箱子里,其他嫁妆都是侯府的聘礼,带到侯府之后就直接放进了褚源原来的小库房,所以侯府就一直没给他另安排库房。 但今儿个他得了贵人们的赏赐,这玩意儿不能随便放,红棉就帮他临时收拾了一个屋子出来,叫他把东西放进去。 夏枢不识字,红棉还细心地弄了个小册子,帮他把蝈蝈笼记在上面。 “高侍卫说少爷要看娘娘们给少夫人的赏赐,叫我拿到书房。”红棉道:“我来问问少夫人。” 夏枢知道她口中的高侍卫就是高景,点了点头:“行,拿过去吧。” 想了想,他道:“以后少爷要看什么,你直接拿去就成,不用再问我。” 红棉闻言笑了一下:“是,少夫人。” 夏枢听着隔壁的水声,知道褚源就是冲个澡,估计很快就能洗完,想着褚源说的一会儿要带他见个人,赶紧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等夏枢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隔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褚源的声音响起:“穿好衣服了吗?” 夏枢:“……穿好了,你进来吧。” 他想说你又看不见,穿没穿好又有什么区别。 但考虑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还是老老实实闭紧了嘴,没有调戏褚源。 褚源再进来,身上的官服已经换下了。 穿的是一件宽袍大袖的月白色云纹锦衣,半干的头发被束在脑后,气势不再凌厉,但浑身散发着一股疏离冷淡的气息。 夏枢对着身穿官服、气势强盛的褚源心脏哐哐直跳,紧张又脸红,但对着掩藏了气势的褚源,不管对方多冷淡,他都能欢快的、毫无心理障碍的凑上去。 因为他潜意识的就觉得这个时候的褚源会包容他的任何闹腾。 “见什么人?”他上前把住褚源的胳膊帮他引路,说道:“我刚刚吩咐红杏去小厨房给你准备些易克化的食物,既然有客人,要不再另行备些别的?” 这次褚源倒没有挣开,他道:“不用,他给你把完脉就走。” “把脉?”夏枢一愣。 到了书房,他才知道褚源是个什么意思。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坐在椅子上,悠悠地摸着胡子。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他的药箱以及夏枢那对蝈蝈笼。 “少爷,少夫人!”老大夫站起来行礼。 褚源随意抬了下手,让他免礼,然后把夏枢拉到跟前:“你帮他看看吧。” 夏枢愣愣的在椅子上坐下,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不过他阿爹的命就是大夫救回来的,他对大夫很有好感,对老大夫也很尊重,就乖乖地坐着没动,让老大夫把脉。 半晌,待夏枢坐的背都要僵了的时候,老大夫收回了搭在他手上的手指,冲褚源摇了摇头:“没事。” 夏枢:“???” 他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褚源没有回答他,但是表情却放松了些。 他接着道:“东西呢?” 老大夫摇了摇头:“没问题。” 高景先前一直站在老大夫身后,这个时候却突然站了出来:“少夫人,除了这一对蝈蝈笼,今儿个贵人们还有别的赏赐吗?” “赏赐?”夏枢扫了一圈三个人,顿时有些犹豫。 他原本是打算在只有两个人的私下里,把万年紫檀木蝈蝈笼被他卖了的事情告诉褚源。 毕竟万年紫檀木看椒房殿里那一圈人的反应就知道,是个贵重玩意儿。 皇后把贵重的紫檀木制成蝈蝈笼赐给他,他转眼就把蝈蝈笼卖了,叫外人知道了,肯定不太好。 他当时卖蝈蝈笼给冯二,一是他缺钱;二是他已经成功表演出了是被逼卖蝈蝈笼的,事后就算被发现,他也可以说是被逼的,罪不在他;三是冯二那货鬼鬼祟祟的,明显买了蝈蝈笼之后,不会立即拿出来炫耀,那么过段时间之后,人们的目光早已移向了别的事情,就算他拿出蝈蝈笼,估计也没多少人在意它是怎么转到冯二手上的了。 基于以上,他才放心大胆地卖了紫檀木蝈蝈笼。 但现在让他刚卖完,就当着陌生人的面说出来…… 这要是宣扬出去…… 似是发现了他的迟疑,褚源道:“宋大夫是自己人,他的面前你可以放心的说任何事。” 夏枢瞄了一眼老大夫,发现他的眼神瞬间激动起来,紧接着就朝褚源拱手行了个礼:“谢谢少爷对老朽的信任。” 褚源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三人的眼睛瞬间都转向了夏枢,期待地看着他。 夏枢:“……” 他咳了一声:“贵妃娘娘赏赐的是一对金镶玉蝈蝈笼,就是桌子上这一对。” “至于皇后娘娘,她赏赐的是一只万年紫檀木蝈蝈笼,不过……”他顿了一下,眼睛骨碌碌地左看看右看看,最终硬着头皮尴尬地道:“汝南候府的冯二爷看上了,就叫他私下买了去……” 褚源:“……” 高景:“……” 宋大夫:“……” 夏枢没敢说是冯二逼着他卖的,因为他怕褚源一怒之下会帮他把蝈蝈笼夺回来。 他才不想要什么木头蝈蝈笼,他喜欢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金子。 三人静默半晌,高景双手抱胸,笑道:“原来竟是冯二那货买了去。” 不知是不是烛火昏黄的原因,夏枢总觉得高景的神情有些幸灾乐祸。 他抓了抓脑袋看向褚源。 褚源倒是没别的表现,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反而是宋大夫有些欲言又止。 夏枢好奇道:“宋大夫,你可有问题要问?” “那只紫檀木蝈蝈笼,少夫人可觉得有哪里异常?” 夏枢一愣:“异常?” 电光火石之间,夏枢脑袋里蹿过无数念头。 王夫人提醒他不要玩蝈蝈玩物丧志,褚源叫大夫来给他把脉,让红棉把蝈蝈笼拿到有大夫在的书房,大夫还问那只未见过的蝈蝈笼是否异常…… 夏枢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心脏哐哐直跳,他看了看褚源,又看了看高景和宋大夫,舔了下唇,回想了一下,试探着道:“香味有些浓郁了?” 高景和宋大夫都是一怔,对视了一眼之后,立即站起身看向褚源,神色有些着急:“少爷!” 褚源垂眼,手指敲打着桌面,没有吭声。 半晌,他抬起头来:“宋大夫,可还有其他问题?” 高景和宋老头儿见他略过那个话题,知道今晚可能就到这里了,于是都收敛了表情,又回到了原位置上。 宋老头儿想了想,冲褚源道:“少夫人体寒,不是易孕体质。”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 直到躺在床上, 夏枢的脑子还乱糟糟。 今晚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他下午从宫里回来,褚源晚上就叫大夫来给他把脉,还叫人检查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 紫檀木蝈蝈笼被他给卖了, 现下暂时无从查证它是否有问题。 但褚源这般熟练模样, 他是不是这种事做过很多次了? 他对皇后娘娘或者说是贵人们有防备之心? 夏枢想到阿爹说阿娘离开前,就对淮阳侯府不放心,让阿爹去和侯府解除婚约…… 还有冯二无意间说的, 说褚源和他走了狗屎运,特别受贵人们的喜爱。 夏枢有自知之明, 世俗之人眼中, 他是哪一点都不讨喜,也配不上容颜绝色的天之骄子褚源。 不说世族的贵女贵双们,就是良家女子和双儿哪个不比他强? 但是受贵人们喜爱的褚源却没被赐婚贵女贵双, 他这个名声不好、一无是处的双儿却受了贵重的赏赐…… 若说是因淮阳侯府和夏家有婚约, 褚源只能和夏家姐弟成亲, 但贵人们却奇怪地绕过了他那温柔娴淑、貌美如花的阿姐,给褚源赐婚了名声极为不好、不易受孕的他…… 夏枢并不觉得自己差劲, 不值得喜爱,但他觉得那些来自贵人们的喜爱都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说他们背靠淮阳侯府,才得了贵人们的喜爱, 但淮阳侯府的王夫人却明显不受皇后娘娘青睐…… “睡不着?”褚源慢慢睁开了眼。 “啊,打扰你了?”夏枢翻过身来面对着褚源,特别不好意思。 褚源昨晚一夜没睡, 夏枢怕他今晚再睡不好, 眼疾又要犯了,忙道:“你睡吧,我不乱动了。” 褚源沉默了一下, 问道:“今晚吓到你了?” 夏枢没有否认。 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但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今天一天所经历的事情,是他前十几年从未经历过的。 细想起来,总觉得处处是危机,步步是陷阱,让他既害怕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抱紧狗狗玩偶,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猜想的那样吗?” 褚源没回答他,而是问他:“喜欢侯府的生活还是乡下的生活?” 夏枢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大眼睛闪闪发光:“我喜欢有自己田的乡下生活。” 他解释道:“租别家的地,天天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别家一不高兴就涨了租子。你知道租子这事儿,涨了之后就不可能降下来。我阿爹先前为了不叫租地给我家的人家涨租,每次从外边回家,都会给人家的孩子带一大堆糖果礼物。我和阿姐也就逢年过节会得些糖果,可羡慕了。” 褚源笑了一下,神情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果然是有田就满足了吗?” 夏枢见他说的轻易,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有田很容易吗?现在有银子都不一定能买到田呢。” 他小声咕哝:“我阿爹几年前,就打算把家里的积蓄换成两亩田,给阿姐当嫁妆,但是等到现在,积蓄都没了,还没买到田。外面各种灾荒,大片的田没人种,但蒋家村靠近京城比较安全,田是没人会卖的,就算卖也是卖予熟人,旁人是抢不过的。” 褚源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对了!”说起积蓄,夏枢突然想起来自己差点忘了跟褚源说卖蝈蝈笼的银子。 他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跪坐了起来,呼哧呼哧地翻枕头,开心道:“那只紫檀木的蝈蝈笼我卖了三千多两银子,可惜那对金镶玉的蝈蝈笼冯二不要,不然我估计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褚源:“……”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坦率地把银钱放在嘴上的双儿。 “你缺银子了吗?”他眉头微蹙,摸索着,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儿个之前是不缺的。”夏枢瞥了他一眼,情绪有些低沉:“今儿个之后就缺了。” 褚源没听懂:“怎么……” “哎。”夏枢突然又打起了精神,拿着银票往他跟前凑了凑,笑着问道:“褚源,要养你的话,一年需要多少银子呀?” 褚源一时有些愣怔,怀疑自己不仅有眼疾,还有耳疾:“养我?” “对啊。”夏枢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声道:“今儿个我才知道,娶了我这个双儿之后,你不能继承淮阳侯府了。”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所以你要养我?” “嗯。”夏枢鼻子有些酸,他揉了下鼻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太霸道,太坏了,不想让你娶别人,也不想和你和离,但因为我你继承不了侯府……我想多赚些银钱,叫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少受些委屈。” 褚源:“……” 他“看着”夏枢,先前一肚子的打算,登时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低声问道:“你不是害怕吗?” 夏枢当然是害怕的。 因为今天晚上的事叫他清醒地意识到,侯府和乡下是不一样的。 乡下人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来吵去,但之后顶多就是遇见了相互给个白眼,嘲讽几句,顶天了打一架。 但侯府所遇到的争端…… 可能表面上风平浪静,你好我好大家好,背后可能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虽然夏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人要对侯府做什么,但猜测到某种可能的时候,他真恨不得拔腿而跑,带着他阿爹、阿姐还有二叔一家跑的离侯府远远的。 但夏枢知道现在已经不可能逃了,皇上赐婚的婚姻已经把他绑到了淮阳侯府的船上,他只能进入棋局,任人摆布。 他家里……阿爹不和侯府过多来往的做法是对的,将来若是侯府出事,他们夏家不过是被赐婚嫁了个双儿……也容易撇清关系。 他没回答褚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才娶了我几天,你就把事情摆在我面前,难道不怕我告密?” 褚源一怔。 当即忍不住扶额笑了起来。 夏枢一脸茫然:“……我没说错吧?” 褚源摇了摇头:“你没错。” “那你笑什么?”夏枢悄悄凑近了他。 美人儿笑起来就是好看,夏枢光看着,心情就变好了。 褚源伸手,准确地一把盖住某小流氓的脸,将他往后推了推。 他敛了表情,轻笑道:“你倒是敏锐。” 夏枢嘿嘿笑:“夫君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也要相信夫君,和夫君同甘共苦呀。” 虽然才相处了几日,褚源也不甚热情,但日常相处中流露出来的对他的信任和维护,夏枢从未在旁人身上见到过。 将心比心,褚源信任他,对他好,他夏枢也会相信褚源,对褚源好的。 “你放心,我心里早有计较,不会叫你和你家人牵连其中的。”褚源笑了一下。 “好。”夏枢就是有点莫名地信任他,虽然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再说那世子之位,我从未打算去坐。”褚源“看着”他,轻声道:“你不必在意。” 夏枢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若是没娶我,你也会娶别的双儿?” 褚源:“……” 他无语片刻,不知道夏枢明明那么聪明,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想了想,他认真解释道:“若是没有这场赐婚,我是不会娶任何人的,不管是双儿还是女子。” 夏枢本想逗一逗褚源,听到他如此认真的回答,一下子愣住了:“没有赐婚,你不会娶任何人?” 也就是说没有皇上赐婚,他阿爹一直担心并试图逃避的婚约是继续不下去的。 他和他阿姐,谁都不会嫁入侯府。 夏枢一时之间心情异常复杂。 双儿本就不是易孕体质,不想娶是正常的。 但女子都不娶的话…… “那要是女子特别特别漂亮,也好生养,性格非常温柔体贴,你也不娶吗?”夏枢紧紧地盯着褚源,紧张到手都有些发抖了,特别强调:“她真的很好看的,天下第一好看的那种……” “小枢。”褚源出口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如果不是这场赐婚,今儿的事情,你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不止你不会遇到,其他双儿和女子都不会因嫁到侯府而遇到这样的事。” 夏枢心里一震。 褚源的意思…… 夏枢的鼻头突然有些酸。 褚源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背后被人骂成什么样了? 夏枢虽然面上不在乎别人骂他,但心里该记的仇没少记,但褚源遭受的侮辱谩骂哪里又比他少了? 他不过是面对些地痞赖子泼妇,那些人打不过他,骂不过他,只能背后嚼舌根子,但褚源面对的可不止侮辱谩骂,还有无数阴私手段,明枪暗箭。 就是这样的情况,褚源也都在温柔地为他人着想…… 夏枢心里突然就更不舍得这样的褚源了。 他一定要好好赚钱,养好褚源,还要学着去保护他。 褚源是不知道他脑袋瓜子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惊住的。 发现他情绪低落,褚源道:“莫再去纠结长相了,长得好看我一个瞎子又看不到。” 紧接着就揶揄道:“某人不是说自己是天上地下绝世无双的美貌吗?怎么,还有哪个狂妄自大,竟敢和某人竞争天下第一的名头?” 夏枢:“……” 糟了,夸自己的时候太不要脸,差点儿露馅了! 他抓着脑袋嘿嘿装傻,赶紧转移话题:“……那个,这不是有银子了嘛,我想把侯爷给的铺子以及阿爹给的陪嫁铺子开起来。” 他话题转的生硬,丝毫不给褚源插话的机会,快速地把上午给阿爹说的那套说了一遍。 褚源嘴角抽搐,如他所愿的转移了话题,却嗤笑一声:“不说蒋家村周围村子里的人没少私下说你的坏话,就说蒋家村里姓蒋的人就没少欺负你夏家,非姓蒋的虽说没主动欺负,但日常袖手旁观,冷眼看戏,除了一个叫猫儿的小双儿,其他人估计没少对你家冷嘲热讽,私下辱骂。你竟然还打算开粮铺高价收购他们的粮食,叫他们的日子好过些……你倒是大度。” 他的神情不辨喜怒,语气却有些不快,夏枢摸不清自己是不是被嘲讽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 抱着狗狗玩偶,轻声抱怨似的咕哝:“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在涉及利益的事上就特别敏感。事关别人的事情就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生怕别人好过了,事关自己的事情就鸡毛蒜皮都会计较,还计较个没完没了,烦死个人了。” “我原本也是不想搭理这些人的,但二叔做了村长,若是想要稳住脚跟,不事事都要借助侯府的势,以势威吓别人,他就要和十里八乡的人打交道,还要笼络村里的非蒋姓人,分化姓蒋的人,把他们逐一击破。而通过让利,把十里八乡的粮食收进粮铺,不仅是获得货源的最便利方法,还可以帮助二叔笼络人心、立稳脚跟,让家里人的处境更好些。” 他轻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原本也以为不管是出于同情,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还是为了笼络人心,叫我家人的日子好过些,我都是不可能和他们这些坏人和解的。但今儿个的遭遇叫我突然发现,不管是升斗小民还是天潢贵胄,其实哪里的人都一样,不管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还是维护自己,都会有所计较,包括我自己都是这样的。不过是大家站的位置、接触的人不一样,计较的利益和付出的代价大小不同罢了。” 说完这句话,不知怎地,他心里一阵敞亮。 好似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内心里的不甘和怨愤直接就散了去。 褚源“瞥”他一眼:“小小年纪,你倒是通透。” 夏枢听出他这句话的情绪比先前好,便嘿嘿笑道:“阿爹说真心待人是不会出错的。对我好的人我就对他好,对我不好的人,我就看利益,反正我是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褚源不置可否,掀开被子慢慢躺下:“岳父是个豁达的。” “嘿嘿,是吧。”夏枢也跟着躺了下去,凑近他,眼睛闪闪发亮:“阿爹可好了呢。” “其实,你也很好。”夏枢被子捂住嘴,小声咕哝。 褚源没听到夏枢的咕哝,想到上一辈子失去阿爹的夏枢,尽管行事肆意洒脱,但浑身萦绕着一股散不去的戾气…… 他一时有些心软,伸手慢慢摸向夏枢的脑袋,揉了揉:“好就行,以后好好孝顺他就是了。” “嗯。”夏枢笑眯了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北地不稳,土匪横行,皮毛生意怕是做不长久的。”褚源继续生意的话题,说道:“你可暂做这一两年。” “好。”皮毛生意暴利,夏枢选择做这个一是因为二叔有人脉,二就是为了积攒银钱的。 “有问题可以找褚管家,他一直在打理着你的嫁妆,先前拉过去的那一箱子账本你看过了吗?” 夏枢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褚源说的嫁妆是侯府送的聘礼,又被他阿爹全部陪嫁给他的东西…… 夏枢:“……” 他有些尴尬。 那些东西都是他阿爹对着礼单点的,跟他提过一嘴,后来又全部打包变成了他的嫁妆,他当时被嬷嬷们拉到二婶家教导,每日过得生无可恋,就没关心过嫁妆的事,更别提开箱。 来了侯府,他又自动把这些原属于侯府的东西归于侯府,放入库房就给抛到脑后了…… 他哪里看过账本? 再者,他根本不识字呀。 不过以前他是分得清清楚楚,生怕占了侯府便宜还不起。现在都打算和褚源好好过日子,把褚源养的好好的,他当然不能再这么生分下去了。 他抓了抓脑袋,讪讪地道:“没有,我不太识字……” 褚源沉默了一下,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这样……”他想了想,安排道:“这两天准备一下,等洵儿休沐过后,你便每天跟着他去府里的学堂识些字。” 他道:“你的嫁妆暂时还由褚管家打理,计划开的粮铺和皮毛铺子就让他和你二叔来张罗,有什么想法你就跟他说,让他来实行。” “至于账本……”他道:“先前的我都看过,没有问题,之后账本他每个月都会送过来,我暂时先帮你看着,等你认了字,就由你学着来看吧。” 夏枢羞的脸发烫。 还说要养褚源呢,账本都看不懂…… 哎,不行了! 侯府和乡下到底不一样,不是武力强就行的了。他夏小枢得好好学东西,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了! “好。”他瞬时充满了干劲,干脆地应道。 褚源点了点头:“至于其他……” 夏枢也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口眼,紧张起来。 褚源拍了拍他的脑袋,但手却一下子被紧紧抓住了。 抓着他的手不大,但粗糙,带着厚重的茧子,还有些抖。 褚源顿了一下,没有抽开手,而是反过手,一把将那只手握进手心里,柔声道:“你想做什么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就成,不用害怕,也不用太过小心翼翼。” 夏枢惊的瞪大了眼睛:“可以这样?”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 在那些人眼里,顽劣愚笨,不堪造就才是他的本性。 他越是肆意,那些人就越不会防备,说不得还会给更多赏赐,做出宠爱重视他的假象来。 若是他突然谨言慎行,那些人只会怀疑自己的阴私手段是不是暴露了,会加大对褚源或者说侯府的防备。 “我晓得了。”夏枢道。 褚源想的则是,上一辈子相遇的时候太晚,夏枢该经历的苦难都经历过了,这辈子还来得及,他希望夏枢可以肆意坦荡、无拘无束地一辈子。 有上辈子记忆后,他本来的打算是找到夏枢,给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置些田,叫他和家人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但意外来的太快了,不过是恢复记忆第二天,侯爷就被叫进宫里询问婚约的真实性,不及反应,皇上就给他和夏枢赐了婚。 既然婚事已成定局,褚源只想让夏枢在这场婚姻里无惊无惧,过得舒心些。 左右那些人现在还动不了侯府,动不了他,只会不断地捧着侯府,而且夏枢越是随性而活,那些人就越是放心,对他也会越放松警惕。 若是这一辈子侯府还难逃覆灭,随性而活的夏枢可以轻松的就被摘出来。 “晓得了就安心地睡觉吧。”褚源想摸摸他的脑袋,但手一动,就被紧紧地抓着了。 “我想抓着睡觉。”某小流氓悄悄红了脸,厚着脸皮紧抓着褚源的手不放。 褚源:“……” 想到今天的事叫人受了惊,他心里一软,到底没再挣动,任某人拉着了。 一夜无梦。 第27章 【VIP】 …… 第二天一大早, 夏枢醒来的时候,褚源果不其然的又不在了。 床铺上也没有温度。 “大理寺又凌晨来接人了?”夏枢边洗漱,边问伺候的红杏, 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红杏看出了他的怨念, 笑道:“大理寺没来人,丑时左右,少爷自个儿坐府里的马车去的大理寺。” “啊?”夏枢抬起滴水的脸, 不敢相信道:“他自个儿去的?” 红杏把布巾子递给他:“高侍卫说少爷昨儿晚上得知少夫人因为下午被皇后娘娘召见,没能在娘家小住, 怕少夫人孤单想家, 就和上峰请了假,急急忙忙地回来陪少夫人。” “不过大理寺现在忙的紧,少爷手上的公务太多, 陪完少夫人, 他就又回去处理公务了。” “到底是什么案子, 怎么这么忙?”夏枢想起昨天大理寺去他家里抢褚源的操作,有些无语。 红杏挥退端着洗漱用具的丫鬟们, 左右看了看,凑近夏枢,小声道:“听说是盐铁案。”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瞪大:“盐铁案?” “听说和二皇子还有些关系呢。”红杏声音压到了极低:“皇上震怒!” 夏枢心里顿时惊涛骇浪。 盐铁历来就是李朝的经济根本。 皇子牵涉进盐铁案, 这是要谋逆吗? 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 二皇子正是由皇后所出,那昨天褚源上午被大理寺的人接走,下午皇后就突然召见他, 还送了他那么一个可能有问题的玩意儿, 是不是和褚源审的案子有关? 褚源急急忙忙的回来,是怕皇后对他下手? 想到这些,夏枢一时间, 只觉得汗毛直竖,冷汗都要下来了。 不过……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有些奇怪。 红杏也有些怨气:“昨儿我本来是和红棉姐姐一起去接少夫人进宫的,但夫人说红棉姐姐一个人去就成了,就把我撂在了府门口,我没事干,就在京城里逛了逛。” 她小声嘟哝道:“好不容易可以进宫长长见识呢?” 夏枢失笑:“行了,不是说了下次带你吗?” 他心道,宫里明枪暗箭的,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话不能和红杏说,他问道:“大理寺的案子外边已经传遍了吗?” “对。”红杏边帮他梳头,边道:“奴婢也很奇怪,但不止酒楼茶楼,连街边的小儿都在传这个盐铁案子牵涉了皇子呢。” 夏枢:“……” 怪不得皇后说她心里闷,要是他儿子被满京城的传和盐铁案有关系,他也心情不好。 “不过……”红杏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 “怎么了?”夏枢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略一思忖,问道:“是不是有夫君不好的传言?” 红杏惊讶:“少夫人怎么知道?” 夏枢在家里的时候听阿爹提了一句外面有流言,没来得及详细询问,进宫就听到贵双们在叨叨。 想必外边已经传遍了。 不过宫里的贵双们说话来多少有些克制,夏枢估摸着,市井里褚源估计已经被传成了暴戾冷酷,动辄对妻子家暴,对犯人施虐的煞神了。 “没事儿的话多出去转转,听到什么传闻就回来告诉我。”他道。 褚源正在审案子,到处传褚源流言的,肯定是不希望他对案子追根究底。 至于传二皇子和盐铁案有关的,紫檀木蝈蝈笼是否有问题暂无法确定,所以他也不确定皇后是否在用他给褚源警告。 若是皇后真的对他下手,那二皇子绝对洗不清嫌疑。 但若是皇后没对他下手…… 夏枢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局势了。 梳完头,夏枢正想起身,就听有人报:“少夫人,亲家二老爷来了。” 夏枢一愣,忙站起身来迎出去,然后就见穿着一身新制细布长衫的夏河站在院子里,正局促的搓着手。 昨天夏枢正在气头上,红棉去接他,他跟阿爹打了声招呼,直接就走了,也没去管正在呜呜哭个不停的阿姐以及脸红脖子粗的二婶。 这一大早见到二叔,夏枢心里一咯噔,以为出了事,急道:“二叔怎么来了,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夏河正紧张地打量着侯府的红墙绿瓦和雕梁画栋,闻言一愣,忙摇手:“没什么事儿。”他伸手抚了一下有些皱的长衫,脸上带着笑,有些尴尬地道:“是侯府大早上派了马车去接我,说你有事儿找我。” 夏枢一时有些懵:“我……” 红棉及时插话:“少夫人,是少爷临走前说你白日想和亲家二老爷商量铺子的事情,叫我安排小厮,把亲家二老爷接过来。” 夏枢:“……” 他也不好说什么,咳了一声:“二叔没吃早饭吧?红杏……” 红杏非常有眼色:“早饭已经好了,奴婢们先把饭摆到饭厅里。” 丫鬟们干事都很利索,等夏枢和夏河在饭厅里坐定,早饭就都摆在了饭桌上,红棉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走进来:“少爷临走前交代了,这药得少夫人饭前喝。” 夏枢瞬间苦了一张脸:“放这儿吧,凉些我就喝。” 侯府的早饭和平常百姓家中的早饭一样,都是些粥、小菜和点心,不过量少,种类多且非常精致。 夏河正看着满桌的碟盘眼花缭乱,闻言一愣:“小枢生病了?” “没有。”夏枢将盛满莲子粥的小碗放他跟前,跟他解释:“昨儿大夫帮我看了一下,说我体寒,夫君就要大夫开了药,每日养着。” “是得好好养着。”夏河道:“你小时候大冬天的跳河里救人,寒气入体,生了一场大病,人都差点没救过来。你阿爹、阿姐吓坏了,到处求神拜佛保佑你。也幸好老天开眼,叫你挺了过来,只是咱家也没有条件,病好后到底没有好好调养,病根都落下了。” 他道:“双婿是个会心疼人的,你好好听从医嘱,把身体养好了。” “哎。”夏枢苦着脸应道。 他从小到大印象里几乎没怎么看过病,但就是对药味非常排斥。 那段二叔现在嘴里说的,阿爹之前经常提的救人记忆,他虽然有印象,但记忆模糊,估计就是那段时间烧迷糊了,喝多了药,让他一闻到药味就反胃。 “少夫人好心善呢。”红杏笑道。 红棉也跟着笑道:“好人有好报,所以就叫少夫人嫁给了少爷,不仅能好好将养身体,还被少爷捂在手心里宠呢。” 夏枢很少被人夸,脸一下子就红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主要是夫君人好。” 侯府的大丫鬟们穿着细布绸衣,头上戴着钗饰珠花,脸上略施粉黛,各个都是好颜色。 夏河一个大老粗,本来没怎么敢抬眼瞧她们,听到两人的话,他下意识的就瞅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夏枢没发现二叔的异常,见人没吃饭,忙热情道:“我喝完药得等一会儿才能吃,二叔先吃吧,等吃完饭,叫褚管家过来,说一说皮毛铺子的事情。” “哎。”夏河收回视线,心中挣扎,面上笑着接下了夏枢的话:“你阿爹昨儿晚上和我说了,我寻思着这事儿可行,货源这块二叔保证能帮你联系上,你放心吧。” 夏枢大喜:“那就麻烦二叔了。” 一顿早饭吃了半个时辰。 饭后,两人移步花厅。 “昨儿你走的早,二叔也没赶得上跟你说话。”夏河道:“不过今儿见你在侯府里的情况,也放心了许多。” 夏枢昨儿生气离开,今儿回想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并不后悔。 他没提这个话题,而是问道:“昨儿事情都办的怎么样了?” “都办完了。”一提到这个,夏河就脸上放光,佩服道:“侯府的下人办事就是不一样,干脆利索。昨儿上午,那些在村里聚众闹事的人就全被收押了,估摸着得吃些苦头才能放了他们。蒋春、蒋盛以及蒋老太婆,被关进大理寺,后续得等审讯结果出来。小枢……” 夏河脸上挂着喜意,激动道:“这次真的要多谢双婿了。” “你二婶爹娘给她留的田产,已全从蒋干那里夺了回来。” “真的?”夏枢惊喜。 二婶的爷爷奶奶是蒋家村人,只有二婶的娘一个闺女,家里又有几十亩田产,为了把田产留给闺女,就给二婶的娘招了赘。 只是二婶的娘和爹也只生了二婶一个闺女,本来也是打算给二婶招赘的,但两人没熬住,在二婶十岁的时候就去了,留下二婶一个人被蒋干接到家中养着。 蒋干为了贪下二婶爷奶爹娘留给她的田产,不承认二婶的娘招赘了就有继承权,不仅不叫二婶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还一直想把二婶嫁出去。 二婶一个孤女没办法,田产被蒋干把持着,没人愿意做她的赘婿,大闹一场后,逼得蒋干答应让她爹娘进祖坟,牌位进祠堂,她也妥协,田产让蒋干帮忙管理着,她嫁人。 后来二婶在村里待不下去,就嫁给跑商歇脚在蒋家村的二叔去了北地。 北地饥荒,夏家一家子又跟着二婶回到了蒋家村。 一来一去都二三十年了。 二婶也终于拿回了她爷奶爹娘留给她的田产。 “千真万确。”夏河咧开嘴笑道:“昨儿你二婶激动的一晚上没睡,今儿早上见侯府派马车来接我,还高兴的不行,要我好好谢谢双婿呢。” 夏枢也为二叔二婶高兴,有这四十多亩田在,二叔二婶就可以在蒋家村扎根了。 若是他这边粮铺再开起来,帮助二叔把村长坐稳,他们一家子就再也不用天天担心被人赶来赶去了。 “太好了。”他道。 “可不是。”夏河笑道:“自你嫁进侯府,咱家真的不一样了,一切都越来越好了。” 夏枢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他特别感谢褚源。 如果没有褚源愿意善待他,他家人现在还在水深火热之中。 褚源太好太好了。 夏枢一想到他,就觉得心窝里都是暖暖的,怎么有男人长得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好呢。 “既然侯府对咱家有恩,小枢,咱也不能愧对人家。”夏河道。 夏枢道:“我晓得的,我会好好待褚源,把他照顾好。” 他笑了一下:“昨儿晚上,夫君还说叫我过两天去府里学堂识字,将来打理产业。我想着以后要好好学,把和夫君的小家撑起来,让他在银钱上没有后顾之忧。”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河敛了笑,认真道:“我的意思是要尽快给侯府添个孙子,给侯府开枝散叶。” 夏枢收起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小枢,双儿本就不是易孕体质,你还体寒,恐怕更是如此。”夏河被他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头皮有些发麻,但想到媳妇蒋氏的嘱托以及侄女殷殷切切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道:“你阿姐是女子,易孕,你若是不愿她做平妻,也可让她进侯府做个妾。她性情温善,要是有了孩子,也可以抱到你膝下抚养……” “做妾?”夏枢都想冷笑了:“二婶竟然同意了?” “你二婶当然不同意,但是你阿姐……唉!”夏河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知道你阿姐长得好,咱家这么些年来没本事,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她上次差点儿就被……” 夏河抓了抓头发,语气艰难地道:“她想进侯府和你做个伴,说哪怕是做妾,给你做个丫鬟……我看你那丫鬟都穿着绸衣……” “行了,别说了。”夏枢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什么表情来应对夏河以及丫鬟们了。 红杏和红棉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震惊于少夫人家中人的算计,同时又尴尬的不行,低着头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你们先出去吧。”夏枢从难受中回神,挥了挥手。 红杏和红棉顿时松了口气,忙低头小跑着出了花厅。 夏枢见人走了,终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夏河:“二叔,你来找我没用。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想进侯府做妾,你得看阿爹同不同意。二叔,说句难听的话,不止我,就是你和二婶都没资格来管她的婚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夏河老脸一红,一瞬间觉得脸皮子都没法搁了,呐呐道:“她不是从小跟着你二婶……” “一,她的婚事绕不开阿爹,你们想怎么着,都要经过阿爹的同意。”夏枢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冷着脸道:“二,褚源和我的婚事是皇上赐婚,侯爷同意的,她若是想凭借褚夏两家的婚约进侯府,那就需要你们上报皇上,让皇上来判断他是否给夏家赐错了婚。” 夏河吓的冷汗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你莫乱说!” 夏枢冷笑道:“我乱说?我看你们倒是对皇上的赐婚不满意的很呢。” “小枢。”夏河急了:“二叔错了不成吗?你别再提了。” 夏河现在也是心慌了。 他昨晚回去的时候,家里的侄女哭的眼都肿成核桃了,大哥黑沉着脸,媳妇一脸心疼地抱着侄女,气氛非常差劲,他自然要问明情况。 这一问,就晓得了自家媳妇和侄女的打算。 大哥是坚决不同意,夏河从小到大都听大哥的,也觉得夏枢一个人嫁入侯府就够了,没必要把大哥家里的姐弟俩都送入侯府,大哥膝下没人养老。 但是大哥走后,侄女又哭起来,媳妇也跟着闹腾,他就心软了。 今儿个一看侯府过的日子,他就想着干脆遂了夏眉的愿吧,看侯府丫鬟的日子都比外边普通人家姑娘的日子好,夏眉又是个长得好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得了褚源的喜爱,生下一两个大胖小子呢,那样不管是夏眉还是夏枢,在侯府后院就都算有了依靠。 只是夏枢刚刚那一通说辞,真的把他给吓到了。 “是二叔考虑不周了。”夏河擦着脑门上的汗,慌道:“你跟你那些丫鬟们打个招呼,叫她们莫到处传话。” 夏枢垂眼:“刚刚二叔不避着丫鬟们讲那些话,我也知道你的用意。” 他道:“不过是怕我不愿她嫁入侯府,不把她的意愿传达给褚源,所以才当着丫鬟们的面说这件事,想着通过丫鬟们的嘴透到褚源那里。” 若是褚源是个好色的,一听有长得好看、性格温柔的姑娘愿意嫁他,说不得就心急难耐地把人娶了回来。 但褚源不是好色的,他内心温柔又有担当,所思所想都是不要耽误了别人…… 夏枢既为褚源难过,又为他骄傲。 这样的男人太好了。 夏枢承认自己自私,想独占褚源,但褚源若是非要娶别人做平妻或者妾,他夏枢绝不会反对。 只不过以后再也不会把褚源放心上就是了。 他会独自一个人潇洒,肆意地过自己的日子,再不关心侯府及褚源其他! 但是以侯府目前的现状,以后面对的明枪暗箭不会少,他们夏家若想在侯府的任何风波里全身而退,根本不能在皇上赐婚后又擅自嫁一个女儿过来。 那些未知的危机,家里人除了阿爹都不知晓,夏枢也不能说出去,但这不是二叔二婶以及阿姐把他的心思想的那么阴暗,进而算计他的理由。 夏河不料他把自己的心思都摊开了来说,当真是既愧疚又难堪:“二叔错了,小枢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枢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在他们看来,侯府是个好去处,褚源是个好夫君,不过是他夏枢退让一步,夏眉的命就可以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可以获得以前从来不敢奢想的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接受不了亲人的算计。 而且这不仅是对他的算计,还有对褚源的算计。 他不想看见夏河,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他一点儿都不想看到。 夏枢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对亲人厌烦和心凉。 先前那么苦的日子,一家子就算偶有龃龉,日子也过得很和睦、团结。现在呢,不过是经历了个赐婚,日子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争端越来越多,感情的裂缝却越来越大…… 他站起身来,神色厌倦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休息一下,一会儿铺子的事就由褚管家来和二叔商议吧。” 顿了一下,他又道:“若是二叔认为我没帮阿姐嫁入侯府,是我有问题,就不想帮着皮毛铺子联络货源,也可以直接回去,侯府的小厮会驾着马车在东角门等着。” 这话太过诛心,他一说完,夏河就心里一咯噔,彻底慌了:“小枢,二叔怎么可能会这样,你也是夏家……” 夏枢根本不看夏河,也不听他说话,袖子一甩,直接大步离开了花厅。 第28章 【VIP】 …… 花厅外的红杏和红棉一看夏枢出来, 赶紧跟上:“少夫人。” 夏枢心里憋闷,一阵疾走,直到冲回到卧房, 抱着狗狗玩偶, 心里才好受了些。 “少夫人?”红杏和红棉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夏枢吸了吸酸涩的鼻子:“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慌张。想了想, 她们道:“少夫人,今儿的事情我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也不会告诉少爷。少夫人放心, 我们一定会帮着少夫人防着那些想抢少爷……” “你们告诉他吧。”夏枢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睛中的情绪。 红杏和红棉一愣,没想到少夫人如此单纯, 忙急道:“不能告诉少爷, 万一少爷动了心思, 少夫人你这才成亲几天,还没有孩子, 没个保障……” “他不会娶别人的。”夏枢道。 “不会娶别人?”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说法太天真了。 红杏劝他:“少夫人你莫犯傻,少爷虽然宠你, 不愿意娶别人,但侯府就只剩少爷和二少爷了,没有孩子, 迟早有一天侯爷和夫人也会让少爷另娶他人, 给侯府开枝散叶的。少夫人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尽快给少爷生个孩子。没孩子之前,一定要对那些有企图的人严防死守。” 红棉也道:“少夫人莫看淮阳侯府褚家是百年世家, 实际上侯府旁支血脉几乎断绝,而嫡支血脉也只剩少爷和二少爷两个了。现在少夫人新婚,侯爷和夫人不会说什么,若是一年半载的,少夫人还没消息,少爷就算不想另娶,也由不得他了。” 夏枢怔怔的,没说话。 红杏和红棉见状,只好退出了卧房。 夏枢抱着玩偶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翻他的小箱子。 他第一次嫁人,没有阿娘教导,也不晓得嫁人之后夫君要纳妾或者再娶平妻,他该是个什么态度。 看二婶想把他阿姐嫁到侯府做平妻,想来是不在意二叔娶平妻的。 但夏枢在意,他想霸占褚源,想让褚源只娶他一个。 至于褚源将来会不会娶别人,娶了的话是自愿的或者是被迫的,夏枢目前不想去思考自己到时的心情。 他只知道,若是褚源娶别人的时候,侯府没出问题,不说新娶进来的人会怎样,就是他家里的二婶绝对会骂他吃里扒外不帮阿姐,阿姐也绝对会怨怪他。 夏枢了解两人,知道以阿姐细腻敏感、动不动掉眼泪的性子及二婶护短的模样,绝对会闹的他鸡飞狗跳,让他天天不安生。 到时候他估计得承受侯府和家里的双面夹击,焦头烂额。 阿爹…… 算了,阿爹跟他一样的性子,说理说不清,既不能骂人又不能打人的时候,只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直接背着包袱远远离开糟心之地。 褚源现在对他好,他记得这个情,同时也会好好待褚源,但将来谁都说不准,毕竟就算是亲密的家人为了某些利益都会算计他,旁人就更不可能按照他的意愿来行事了。 所以不管褚源有多好,他都不能依赖他的好过活。 人心易变,他二叔二婶还有阿姐就是例子,他得依靠自己过活。 为了将来不出现被侯府娘家双面夹击的情况,夏枢觉得他得做好两手打算。 一是铺子要继续开,攒钱养褚源,帮二叔站稳脚跟,同时也给自己攒点小私房,二是武艺也不能放下。 万一两边都闹腾他,让他不能安心过日子,他就买把刀,直接背着包袱,出去闯荡,不管是跟阿爹一样跑镖,还是给人做护卫,只要养活得了自己,能顺便帮他那可怜的阿爹找找阿娘就成。 夏枢的心愿很简单,有一块田,有一个安稳和睦的家,家里有他想保护的也愿意维护他的人,大家一起安心过日子,就足够了。 若是心愿没法达成,他就不考虑其他了,专心孝顺他阿爹,帮他阿爹找阿娘得了。 反正日子都是要过的,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总要有个念想,有个目标。 夏枢想通之后,心里顿时畅快了许多。 他把箱子里的粗布短打拿出来换上,合上箱子就出了卧房。 “少夫人!”一看他的打扮,红杏和红棉就慌了,手足无措道:“你要回娘家吗?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夏枢笑了一下,他伸了个懒腰,短打虽然布料粗糙刮人,但穿着就是比宽袍大袖的锦衣利落。 他边活动着胳膊腿,边道:“我想练一练,好久没练武了,身体都上锈了。” 侯府给他准备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穿着是好看,干活儿动作起来就不太方便。 “练一练?”红杏和红棉同时一愣。 两人都以为他为刚刚的事情生了气,要回娘家,没想到他竟然要练武? 虽然少夫人一个双儿练武听着有些怪怪的,但见他心情不像刚刚那么低落,两人都松了口气,忙热情道:“府里有个小校场,虽然荒废了,但地方天天都有人打扫,也宽敞……” “带我过去。”夏枢豪爽挥手。 夏枢先前转过侯府,侯府面积不小,主人却少,东南角的许多小院空着没人住,大门都是锁着的,所以他也就没到东南角的校场看过。 “校场旁边的院子先前是三爷住的。”红棉给低声给夏枢介绍:“后来三爷没了,院子就空下来了,旁边的校场没人用,也荒废了。” “三爷?”夏枢没听过这个人:“是侯爷的弟弟?” “是。”红棉脸色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就变成了自豪神色:“三爷和大爷一样,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呢。” 侯府的大爷褚风,夏枢听他阿爹讲过,是个像老侯爷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儿,从小就被侯爷带在身边,在战场上长大,戎马倥偬,战功卓著,二十多岁官拜骠骑大将军,带领李朝将士,击破异族大军,歼灭异族王室,使得异族分裂,此后多年未能再集结起大规模的军事力量侵犯李朝,李朝北地得以喘息,褚风以此成为李朝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淮阳侯府的声名也达到最盛。 可惜褚风多年征战,伤病缠身,击败异族之后没多久就旧伤复发,英年早逝。 李朝百姓扼腕叹息,痛哭流涕,自发为褚风在各地设了祠堂,定期祭拜。 夏枢的阿爹曾在褚风手下当过兵,非常佩服这位继老侯爷之后的李朝战神,日常会念叨几句,所以虽然夏枢出生的时候,褚风大将军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他依旧对褚大将军印象深刻。 但褚三爷…… 他还真没听过。 “三爷是什么时候过世的?”他好奇道。 “永康元年。”红棉顿了一下,垂眼道:“战死沙场。” 夏枢心道怪不得,永康元年他才刚出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他阿爹那个时候已离了北地,对这个在北地打仗的三爷不熟悉也是正常的。 不过褚家的那两位爷去世的时候年纪轻轻,都尚未成亲,那一代的男人就只剩侯爷褚霖一个,褚霖膝下也只有褚源和褚洵…… “少夫人。”红棉叫了声。 夏枢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 红棉咬了一下唇:“以后若是有人说三爷的坏话,你一定不要信。” 夏枢一愣,眉头皱起:“坏话?什么坏话?” 红棉没说是什么坏话,她坚持道:“就是一些坏话,像外边传少爷的那些一样,都不要信。” 她眼眶有些红:“褚家的男人没有孬的,外边的那些流言都是没安好心。” 夏枢从来就怕姑娘哭,忙安慰她道:“我知道,我一个褚家的少夫人当然会相信自家人,相信别人骂自家的话,那不是傻子嘛。” 红杏也忙道:“红棉姐姐莫哭,我们都不会搭理外边那些说坏话的人的。” 红棉有些不好意思,她擦了一下眼角,开始转移话题道:“校场里日常都摆了一些武器,也没有人动,少夫人可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平常她是不可能说出让少夫人一个双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武器的话的,话题转的太急了。 夏枢也没发现,一听有武器,高兴的不行。 他这个没见识的双儿,之前最想要的东西就是他阿爹手上的那把刀了,但阿爹却把刀给当了,换了银子买铺子给他做嫁妆——想到这个,夏枢当即就做了决定,等铺子赚了钱,他就把阿爹那把刀给赎回来。 校场占地不小,他们进去的时候,看到旁边果然摆了个武器架,架子上刀枪棍棒十八般武器都有。 夏枢激动地取下一把刀,叫红杏和红棉离远些,便开始唰唰武了起来。 红杏和红棉本也只是当夏枢心情不好,想发泄发泄,现在看他武起刀来虎虎生威,顿时满眼震惊。 这一武就是半天,夏枢武的是酣畅淋漓,心情畅快无比,连中午都多吃了一碗饭。 中午午休过后,夏枢就顶着大太阳又跑到了校场上,开始扎马步,耍枪弄剑。 侯府里没有长辈管着,红杏和红棉怕他静下来又想起早上的不快,见他得趣,也不敢扰他,尽职尽责地端水倒茶,忙前忙后地擦汗照顾。 这一耍就是一个白天。 天黑下来之后,活动了一天,身上又酸又痛但特别畅快的夏枢收了招式,离开校场回了他和褚源的小院子。 晚上褚源会回来,夏枢想等他一起吃,叫丫鬟们准备了洗澡水,好好地洗了个大澡。 谁知道洗完澡,刚穿好衣服,院子里就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谁叫你动我的东西的?”没一会儿,褚洵个愣头小子手里握着刀,在红杏、红棉一众丫鬟们的阻挡下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外间。 丫鬟们都快吓哭了:“二少爷,你这是要干嘛?” 夏枢也被唬了一跳,拳头一握暗自警惕,打算若是这小子找打,他就趁机好好揍他一揍。 孰道,刚拉开架势,就见那货他一脸怒气地道:“谁准你碰我校场上的东西了?” “校场上的东西是你的?”夏枢一愣,他看了一眼红棉。 “不是我的,难道还能是你的?”褚洵气的脸红脖子粗,怨愤道:“你一个只会哭唧唧不中用的双儿,抢了大哥不说,还要抢我的校场,你……我告诉你,你不要再玷污我褚家的校场!” 夏枢:“……” 这货每次开口,夏枢都想胖揍他一顿。 “合着你觉得你大哥娶了我,已经被我玷污了?”夏枢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褚洵脸皮子一下子涨得通红,又气又怒:“你……我没这么说过。” 夏枢不搭他的话,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小小年纪,思想怎么能那么龌龊?” “小爷是那种人吗?小爷就算再流氓,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夏枢一副你无理取闹的模样,义愤填膺地拍胸道:“只要你哥没对小爷动心,小爷就算再好色,哈喇子直流,流出一条护城河,环绕京城好几圈,小哥也不会动你哥一根手指头,你哥也永远是清白之身。” 他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正气凛然:“小爷虽然好色,但绝不强取豪夺。” 褚洵:“……” 提前回来,刚到房门外的褚源:“……”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 …… “你们在干什么?”褚源嘴角抽了一下, 装作没听到某个小流氓刚刚的话,板着脸进了屋。 “大哥,他好生流氓……”褚洵一看大哥回来了, 赶紧如见救星般的迎上去, 既囧又气,委屈巴巴道:“他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个双儿,他……” 褚源沉了脸:“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褚洵一噎, 顿时更委屈了,但还是低着头老老实实咕哝:“要尊重大嫂。” “但是……”他猛地抬起头, 控诉道:“他用了我的刀, 动了我的武器,还去了校场……我的东西不许别人碰!” 夏枢放飞自我被抓了个正着,原本脸红的滴血, 见褚源进屋, 脸撇向一边, 没敢看他。 此时听到褚洵的话,不由得有些愕然, 忙向褚源解释道:“我不晓得那是他的,不能动。” 红棉此时也慌了,忙跪下道:“少爷, 都是奴婢的错。先前夫人命令禁止二少爷去校场,校场就空了下来,奴婢以为那处没人用, 见少夫人心情不好, 便带了他去……” “都是奴婢的错,少夫人完全不知情,是被奴婢带去的。”她爬伏在地上, 吓的身子直抖。 褚洵顿时有些讪讪的,但很快就梗着脖子道:“要是没人用,怎么会每天都有人去打扫,各类武器也天天保养……” 他的声音在褚源越来越沉的表情下,逐渐消了音。 “你们都出去吧。”褚源神色淡淡地“看向”红棉。 红棉登时松了口气,忙从地上爬起来,跟在红杏身后小跑着出了屋。 呼啦啦的一下子,屋里就只剩褚源、夏枢、褚洵三人了。 夏枢有些懵,他抓了抓脑袋,有些无措地跟褚源保证道:“我今儿不晓得,以后绝对不会再动他的东西了。” 褚源向他伸出手。 夏枢一愣。 这还是褚源头一次主动亲近他呢。 心里一喜,赶紧上前抓住,声音里带了些小雀跃:“怎么了?” 褚源摸索着,慢慢把手移向他的脑袋,揉了揉,温声道:“晚饭吃了吗?” “还没呢。”他一提,夏枢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 夏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原本是想等你回来一起吃的。” 褚源笑了一下:“我去洗个澡,你先去饭厅,我等一会儿就到。” 夏枢想问褚洵这件事怎么办,但见褚源没打算在他面前提的样子,就嘿嘿笑道:“那我就先去了,你们快点儿过来。” “好。”褚源温声应道。 夏枢瞥了一眼褚洵,见他正梗着脖子,没有回话的意思,便撇了一下嘴,走了。 夏枢走后,褚洵低声嘟哝:“他有什么好的,你竟然对他笑,说话还那么温柔。” 褚源神情冷冷地道:“五百张大字。” “他……” “一千张!” 褚洵顿时怂了,手忙捂住嘴,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我不说他坏话了,大哥你别再往上加了。” 褚源不为所动:“没有下一次了。” 褚洵顿时白了脸。 “褚洵,我说过,你若能接受这个大嫂,就要像尊重我这个大哥一样去尊重他,甚至是去保护维护他。”褚源声音隐隐带着怒气:“你若不能接受他,可以离远些,但你不能口头上欺辱他,行为上排挤他,甚至找着一个借口就想来找他的茬,为难他。” “大哥,我……”褚洵瘪了一下嘴,还是忍不住气道:“我就是为你感到委屈,凭什么是他,凭什么非要你娶他,那么多好双儿好姑娘……” “如果不是他……”褚源表情淡淡的送出一个炸雷道:“我是不会成婚的。” 褚洵一愣,难以相信地道:“不会成婚?” “为什么?”他问完之后,立马想到一种可能,急的走到褚源跟前:“大哥,阿娘虽然对你严厉了些,但她并没有说不想让你当世子,你不用娶双儿来跟他怄气……” “褚洵。”褚源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今儿晚上莫吃饭了,好好醒醒脑子。另外,一千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去校场。” “大哥!”褚洵哀嚎一声,觉得天都要塌了。 夏枢并不知道褚家两兄弟之间的对话,喝完药之后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褚源就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走过来。 夏枢从高景手里接过他,把他引至座位上,然后高高兴兴地在他旁边坐下:“这是我们成婚以来,第一次一起吃饭呢。” 褚源一愣,内心顿时有些愧疚。 正想说什么呢,嘴唇便被一个硬硬的东西给戳住了。 “平时都是谁喂的你?今儿由我喂你吧。”夏枢手持一个细瓷调羹,里面是一勺粳米粥,大咧咧戳在褚源嘴边,眉眼生光,一脸的跃跃欲试。 夏小枢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趁着吃饭喂饭,给褚源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温柔体贴,证明先前那个放飞自我怼到褚洵怀疑人生的夏枢只是褚源的错觉。 褚源:“……” 他忍了一下,到底没忍住:“……我是有眼疾,手又没断。” 夏枢挠了一下脸蛋,遗憾道:“好像也是哦。” 他刚想放下调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道:“你自己吃饭,难道就不怕戳到鼻孔里吗?” 褚源:“……” 其实上一辈子,两个人短暂的相伴逃亡期间,他有好多次都想捂住这双儿的一张嘴。 但考虑到太过失礼,褚源到底忍住了。 想想先前刚回来的时候,听到这小流氓的一通豪放言行,再想想褚洵被怼的哑口无言…… 原来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种一开口就能怼死人不偿命的德性了。 不过褚源想,现在这种被招惹了就拉开架势,劲头十足地开口怼人,嘴巴上绝不吃亏的模样,总比上一辈子吃足了亏,憋出了一身刺,开口就能扎死人的强。 “对了。”夏枢左右看看,总算发现少了一个人:“褚洵呢?” 他往门口探了探头:“他不吃饭吗?” 褚源慢慢抚着小瓷碗,随口道:“今儿先生布置的功课没做完,回去补功课了。不用管他,他饿了自然会找吃的。” “哦。”夏枢忍不住感慨:“看来去学堂也挺辛苦的。” 他心道若是褚洵以后少些招惹他,他也不是不可以少挤兑那愣头小子一些。 褚源不置可否,说道:“不是肚子饿了吗?赶紧吃饭吧。” “哎,好的。”夏枢笑眯眯地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粥,又吃了一口小菜,极力赞美道:“好香,好好吃,你也赶紧吃。” 褚源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听他如此夸张,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端起碗,也小小地抿了一口粥。 红杏和红棉见他动了筷,忙高兴地上前,想帮着布菜。 夏枢却挥了挥手,拿起公筷,积极道:“我来,夫君想吃啥,我给你夹碗里。” 他嘴上继续叭叭:“你瞧瞧,虽然我外表粗放,内心其实挺温婉乖巧,体贴含蓄的。” “是吗?”褚源似笑非笑:“哈喇子悄悄流成一条护城河?” 夏枢:“……” “噗嗤。”丫鬟们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夏枢:“……” 夏枢脸红的几乎冒烟。 他根本没想到看起来挺冷淡矜持的褚源会拿这种话调侃他。 他是个荤素不忌的小流氓,但褚源可是个世家贵公子呀。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忍着脸发烫,脖子一梗,大方道:“我就是稀罕美人,对着美人的脸就特别有食欲,心情好。流流口水咋地啦?我又没肖想美人的清白……” “咳。”褚源差点呛到。 随即耳尖微红地轻声呵斥他:“怎能如此肤浅。” “我也不想只看颜色这么肤浅呀?”夏枢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不这样……” 他忽地趴在饭桌上,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褚源,颇不要脸地嘿嘿笑道:“美人儿今儿晚上从了我,帮我医一医这肤浅的毛病?” 褚源:“……” 丫鬟们:“……” “我吃好了,你慢慢吃。”褚某人顶不住了,故作镇静地起身。 夏枢见他才吃了一小口,也不敢再逗了,忙站起身来,热情道:“……别怕,别怕,我又不会真吃了你,吃饭也是很香的。” 褚源:“……” 丫鬟们:“……” 褚源彻底阵亡。 丫鬟们则是目瞪口呆。 没见过比少夫人还大胆的双儿了,竟然敢去调戏他们日常不苟言笑的少爷,竟然还叫他调戏成功了。 少爷的耳朵都红了。 不仅如此,少爷竟然没有生气! 丫鬟们五体投地,极为佩服。 少夫人太强了! 然而当吃完饭躺在床上,强悍的少夫人夏枢则哼哼唧唧了起来。 长时间没练武,今儿个忽地一练,浑身都跟散了架似的,酸软无力,难受的紧。 褚源被他扰的睡不安生,捏了捏眉心,轻斥道:“叫你不知节制!” 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坐起来,伸出手道:“被子掀开躺好,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夏枢:“!!!” 他吓的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抱着被子挡在身前,不敢相信道:“揉揉?” 褚源听到他的动静,不由得好笑:“怎地,不是很大胆吗?” 夏枢脸一下子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屁股悄悄往后挪了挪,小声嘟哝:“那又不一样,我还没叫人碰过身体呢,不习惯。” 褚源都被他气笑了:“怎么不一样,我还没被人调戏过呢,你让我习惯了?” 夏枢:“……” 他想起褚源最后被他调戏的耳朵通红,落荒而逃的模样,有些忍不住想笑。 但是他才不要被揉呢。 大胆好色的夏小枢,怕自己会全身红成虾子,被褚源笑话。 他抱紧被子挡在身前,坚决道:“我害羞,不要!” “你还知道害羞呢。”褚源嗤笑:“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打嘴炮夏枢从来不带怕的。 他不要脸道:“我内里本来就是个温柔含蓄的双儿呀,你不能肤浅地只看外表。” 一说到“肤浅”这个话题,褚源就有些阴影。 他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直接伸出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抓向了某个小流氓。 “啊!”夏枢惊了一下,眼见那只手迅猛袭来就在眼前,身子一翻就想闪躲。 但床铺太小,褚源的速度又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抓住了胳膊,摁住了腿脚。 夏枢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瞎子抓了,他挣扎着翻身,惊讶道:“你会武?” 褚源没有应他,抓住他乱动的胳膊,轻拍了一下:“隔着衣服,我又看不见,你老实点儿别乱动,一会儿就好。” 夏枢沉浸在震惊当中,完全忘了自己要被按摩的事情,喃喃自语道:“竟然比我还厉害?” 但是褚源抓着他的胳膊一手摁下去,他立马回神,同时惨叫挣扎:“好疼!” 褚源手下不停,问道:“有你被陈刺扎了脚疼?” “啊!啊?”夏枢正要惨叫脸红,闻言突然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被陈刺扎了脚?” 褚源心道至少听你说过两次,怎会不知? 这一辈子手下这个小流氓趁他睡着,嘟嘟哝哝跟他小声抱怨着怕疼,还说被陈刺扎了脚之后差点哭唧唧。 上一辈子的那个大流氓则是在酒醉之后,回忆和阿姐的过往,苦笑着说阿姐很温柔,帮他挑扎到脚上的陈刺,帮他编草鞋,说一生最后的愿望就是找到失踪的阿姐。 相比起来,上辈子的大流氓虽然恣意,但满心的怨戾与沉郁,还是这辈子的小流氓比较鲜活,虽然有些欠收拾。 “红棉说你今儿个不开心。”他泰然自若地转移话题:“怎么,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夏枢却突然沉默了。 褚源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头微蹙:“发生什么事了吗?” “褚源,要不你从了我吧?”夏枢抬起头来,抿着唇,有些难受地看着他。 褚源:“……” “我想要生个崽崽。”夏枢道。 褚源手指一僵,就想收回手。 但手指刚一动,就突然想到刚刚给他按摩,他一个劲挣扎闪躲的模样…… 一时无语。 就这种只会打嘴炮的“流氓”,崽崽能生出来吗? 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之后绝对是他被调戏的惨不忍睹。 褚源现在有这个觉悟。 某小流氓就是嘴巴厉害,但别看只有嘴巴厉害,一般人也消受不起。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半晌,他放柔了声音,手下继续动作起来。 “我不是易孕体质,我怕你娶别人生儿育女……”夏枢把自己的自私说了出来,情绪低落道:“若是你娶了别人,我就再也不想欣赏美人儿了。没有美人,我就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哪里都不舒坦,哪里都不开心……” 前半句说的褚源心里一揪,想好好安慰小流氓,后半句就让褚源有些咬牙,想要收拾他。 但想到这小流氓情绪低落,他到底心软,于是面上不显,手下不停,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趴下,给他揉背。 “不用担心这个,不会娶别人的。” 上一辈子的惨状褚源没齿难忘,他这一辈子一心只在复仇和扭转淮阳侯府的命运上,别的没时间,也没精力去考虑。 对了,还要照顾手下这个小流氓,让他一辈子安安康康、肆意开心地活着。 “可是万一我生不出来崽崽,侯爷和夫人要你娶别人生崽崽,怎么办?”夏枢纠结。 “他们不会管这个的。” “但是侯府就只剩你和褚洵了,人那么少……” “侯爷的愿望是一家子平平安安,他不会在意这个的。”褚源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淡淡的道:“夫人那边,你不用在意她。” 夏枢总觉得侯府的两个长辈怪怪的,此时听了褚源的话,更觉得有问题。 他迟疑着问道:“夫人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心结?” 他话语直白,也知道不太好,忙又解释道:“我从小跟着阿爹长大,和二婶不太亲近,后来长大了也不甚乖巧温顺,她就偏心我阿姐一些……” 他没有提二婶想让阿姐嫁给褚源的事,更没说阿姐愿意给褚源做妾的事,这种话他实在开不了口。 总有一种家人在算计褚源的感觉。 夏枢不想让褚源觉得夏家人得寸进尺,不知感恩。 但没想到褚源却道:“家里人让你为难了?” “想通过你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所以你不高兴?” 夏枢没想到他会如此敏锐,一时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 褚源想到他上一辈子纠结在家破人亡的阴云里,到处流亡,寻找唯一生还、不知踪迹的阿姐…… 这是个表面上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双儿,内里非常的重感情。 他手下熟练地摁着他单薄的肩背,垂眼低声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我这里会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不叫你左右为难。” 夏枢:“!!!” 夏枢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他面无表情地道:“让你娶我二叔这个大男人做老婆,你也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吗?” 褚源:“!!!” 褚源多年以来从容淡定的表情一瞬间龟裂。 第30章 【VIP】 …… 接下来, 夏枢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了惨不忍睹的代价。 褚源冷着脸,把他翻来覆去地给揉了个遍。 夏枢被摁在床上,挣扎不过, 只能抱着狗狗玩偶哇哇惨叫, 大喊救命。 那个痛不欲生的惨叫声,把外间守夜的红棉吓的瑟瑟发抖,最后一咬牙冲进里间,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求道:“求少爷放了少夫人吧。” 正摁着人, 用力按摩的褚源:“……” 抱着狗狗玩偶, 装模作样喊疼的夏枢:“……” 两个人都是一僵。 “糟了!”夏枢一拍脑袋,一跃从床上跳了起来,慌乱地拉着褚源的衣服, 急的在床上转圈圈:“怎么办?刚刚不该叫那么大声的, 明儿个外面又要传你家暴我了。” 褚源:“……” 红棉:“???” 他们住的院子靠近侯府院墙。 上次王嬷嬷不过惨叫了一声, 就被外面传褚源家暴他…… 夏枢觉得明儿起来,褚源的名声绝对又要惨不忍睹了。 红棉傻眼了:“少爷没家暴少夫人吗?” 夏枢:“……” 褚源:“……” 夏枢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褚源, 尴尬地咳了一声:“闹着玩的,闹着玩的。” 他连忙挥手:“红棉姐姐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守夜了。” 红棉偷偷瞄了一眼脸冷的跟冰块似的少爷, 吓的嗖地一下收回目光,垂着头啥话也不敢说,爬起来拎着裙子就跑。 夏枢还在纠结褚源的名声, 扒拉着人家, 生无可恋道:“……怎么办?” 褚源已经给他按的差不多了,闻言也没什么表情,摸索着掀开被子:“早些睡吧。” 夏枢:“……” 夏枢有些怂怂的, 拿玩偶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大眼睛骨碌碌转,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呀?” “没有。”褚源躺好,静静地闭上了眼:“褚洵那小子不用搭理他,他起的早,你俩碰不上。明儿个想练武的话,可以直接去,我叫褚管家给你准备好兵器。” 夏枢眼睛一亮,丢掉玩偶,嗷呜一声就扑向了褚源,开心道:“褚源,你太好啦!” 褚源伸手,果断地盖在他脸上,将他推开,轻斥道:“好好睡觉。” “好好好!”夏枢立马顺杆抓住他的手,往床上一倒,被子胡乱一盖,就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褚源:“……” 他挣了一下……没挣开。 对方抓的紧紧的。 褚源无语:“……你不是说只要美人没对你动心,你就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吗?” “呼噜噜……”夏小枢瞬间回以爆响的呼噜声。 褚源:“……” 原来还是个装聋作哑,说话不算话的小流氓! 第二天早上,夏枢起来的时候,褚源已经走了。 “少爷丑时走的。”红杏积极道:“说以后晚上都会回来,叫厨房备饭。” “真的吗?”夏枢惊喜。 “真的。”红杏微微笑了一下,之后犹豫了一瞬,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夫人,对不起!” 夏枢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红杏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少夫人。”红杏不敢抬眼,愧疚道:“今儿早上少爷问我少夫人为了什么不高兴,我就……” “就跟他说了?”夏枢表情淡淡的。 “嗯。”红杏哭道:“我对不起少夫人,我……” “行了。”夏枢转过身,面向铜镜,不在乎道:“继续梳头吧。” 红杏一愣,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少夫人,少爷已经知道了亲家二老爷的……” “我所有的事你都可以告诉他。”夏枢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真的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嫁入侯府不过几天,黑糙的脸蛋就已经变得光滑柔软。 头发不再枯黄,面色不再苍白,皮肤健康光泽,衬得一双黑碌碌的大眼睛,越发水润。 夏枢想,若是阿姐嫁入侯府,想必会变得比先前更好看,比他好看一万倍。 但是除了侯府和宫里的人,包括他阿爹都不晓得,这一场赐婚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夏家的女儿是不能嫁入褚家的。 要么是夏枢嫁入侯府,要么就是婚约作废。 家里二婶、二叔和阿姐的想法夏枢能理解,毕竟这么好的可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机会,为啥不能让姐弟俩同时享有? 他们都简单的以为,只要夏枢让步,把夏家愿意再嫁一个漂亮好生养的女儿的消息告诉褚源,褚源就会心动,就会娶了夏家的女儿。 所以他们逼迫夏枢,并且以防夏枢只顾自己不顾阿姐,就当着丫鬟们的面说出夏家的打算,来逼夏枢必须跟褚源递送夏家的意愿。 夏枢是被伤了心的。 被家人算计,没有比这更能伤夏枢的了。 但是,毕竟是他的二婶、二叔和阿姐,阿爹不在的时候,照顾他养育他长大,他不可能为了这一件事情,就断绝关系。 他只是心凉了。 二叔的那些话,夏枢没法告诉褚源,他开不了那个口,但他又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瞒着褚源,变成了二叔他们眼中的小人。 红杏歪打正着告诉褚源,夏枢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 “少夫人嫁入侯府之前,少爷也是这么交代我们的呢。”红杏见他是真不在意,便擦掉眼泪站了起来,笑着继续帮夏枢梳头发。 “交代你们什么了?”夏枢一愣,没反应过来。 “少爷说,他的事情我们不用瞒少夫人,少夫人问什么,我们若是知道,就告诉少夫人。”红棉在旁边道。 夏枢一愣:“他这么说过?” 红杏点了点头:“是的,我们都被交代了呢。” 夏枢鼻头突然一酸。 连家里人都对他有所算计,褚源却如此毫无保留地待他…… 夏枢心里发誓,若是褚源没有娶别人,不管侯府以后如何,他夏枢都会陪着褚源上刀山下火海,永远不离不弃。 红棉感慨:“少爷真的很宠少夫人呢。” 夏枢揉了一下酸涩发烫的眼睛,撇嘴道:“……你昨儿还怀疑他家暴我呢。” 红棉:“……” 红棉顿时红了脸,低声嘟哝:“是昨儿个少夫人叫的太大声了……” “叫的太大声了?”红杏惊叫,随后脸一红,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瞥了夏枢一眼,不好意思道:“那少夫人今儿可得好好补一补身子。” 夏枢:“……” 是不是哪里不对? 吃过饭,夏枢稍稍消化了些,便带着红棉和红杏去了校场。 昨晚褚源帮他按摩,他疼的是死去活来,但一觉醒来,身上的酸疼不适几乎没有,别提多利索了。 所以他麻溜地跑到校场,想看看褚管家给他准备了什么兵器。 但看到校场武器架上那把刀把上缠着红布的大刀时,夏枢还是惊住了。 他箭步冲向武器架,一把将刀拿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假的。 “我阿爹的刀怎么会在这里?”他高兴的都快晕了,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刀,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 这把刀是阿娘送给阿爹的,阿爹带在身边近二十年,日常都爱护的不得了。 为了给他凑嫁妆,阿爹才把刀给当了。 夏枢既感动又心疼阿爹,打算等赚了银子就把刀给赎回来,还给阿爹,让阿爹带在身上继续当个念想。 没想到还没赚到钱,刀就跑侯府里了! 夏枢激动的不能自已,连手都在不由自主地抖着。 褚管家微微一笑:“少爷先前带回来的。” 夏枢:“……” 他抿了一下唇,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麻烦褚管家了。” “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褚管家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等褚管家一走,夏枢就嗷呜一声叫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夏枢抱着刀围着校场就疯狂跑了起来,边跑边叫:“啊啊啊啊啊啊褚源太好了,我好喜欢美人儿呀!” 红杏&红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悄悄捂住脸,就当不认识场里那个跟个小疯子似的撒欢的人。 夏枢兴奋了一天,晚上褚源回来的时候,他直接一把扑了上去。 “褚源,我好喜欢你!”他笑弯了眼,抱着褚源的腰又蹦又跳,把褚源一丝不苟的官服给蹭的起了皱。 褚源从来没和人这么亲近过,夏衣单薄,体温透过衣物传到他身上,他什么都能感受到,甚至包括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一时之间,整个人都要僵了。 他身子绷的紧紧的,冷着脸,一把拎住小流氓的后衣领,冷斥:“还不放开,成何体统?” 脸色虽冷,但手上却没用劲,夏枢个牛皮糖粘的依旧紧紧的。 要是以往,夏枢肯定要怂的一把跳开,然后胆战心惊是不是惹了褚源不高兴。 但此时,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褚源是不会生他气的。 他暴露出来的所有本性,褚源都不嫌弃。 不仅如此,褚源还在试图包容他这些和褚源所受教养格格不入的行为。 夏枢吸了吸鼻子,脸蛋大胆地在褚源胸膛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褚源,我想染指你的清白了。” 褚源:“……” 事实上,夏枢一个只会打嘴炮的流氓双儿当然没能染指美人成功。 他被褚源毫不留情地拎着后衣领,提溜到墙边,面壁思过去了。 褚源板着脸训斥他:“从明儿开始,再敢如此,你就和褚洵一样,一百张大字。” 夏枢个臭不要脸的丝毫不怕,立马歪着头笑嘻嘻道:“如果一百张大字就可以抱美人儿一下,我愿意!” 褚源:“……” 他哼笑一声:“那你等着。” 30-40 第31章 【VIP】 …… 第二天天还没亮, 夏枢就被丫鬟们摇醒了。 “少夫人,快起了,不然上学要迟到了。”红棉一边叫粗使丫鬟们把洗漱用具摆好, 一边麻利地给夏枢拿衣服。 红杏把夏枢摇醒后, 就赶紧上手帮着穿。 “怎么这么早啊?”夏枢打了个呵欠,眼皮子都没挣开,闭着眼睛站立不稳地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胡乱套。 “哎哟,少夫人你别动了, 我们来吧。”红杏拍了一下他的手, 和红棉两人急急忙忙地给他套衣服。 “府里的学堂不在京里,距离有些远,少爷要带你先去拜见先生, 再赶去衙门, 所以有些急。”红棉道:“一会儿要是困了, 就在马车上睡一会儿。” “少爷?”夏枢一下子清醒了,揉着眼睛, 转头问道:“夫君没走?” 他看了一下窗外,天微有些亮光:“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卯时了。”红棉应道:“日常少爷这个时候已经在衙里办公了。” “啊?”夏枢抓了抓脑袋,扫了一眼屋子, 没见褚源:“夫君呢?” “去校场了。”给他穿好衣服,红棉松了口气,笑道:“少爷每日丑时就去衙里, 顶多能和起来练武的二少爷碰个面, 说几句话,今儿正好有空,就去校场考较二少爷了。” 夏枢惊了一下:“褚洵竟也起那么早?” 红棉笑道:“奴婢也是今儿才知……” “嘿,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啊!”外间传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红棉的话。 褚洵欠揍的声音继续道:“从今儿开始,少爷我就天天来寻你上学,看你还能睡得了懒觉!” 夏枢面上撇嘴:“那就放马过来,小爷还能怕了不成?” 实际上心里却不由得有些感慨。 侯府的少爷们莫看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比普通百姓勤勉多了。 在家的时候,除了农忙时节要起早贪黑干活儿,他日常都是睡到天亮才起来的。 到田里拔拔草,在田埂子上转悠转悠,和小猫儿聊个天打个屁,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说累也累,但说悠闲也悠闲得紧。 看看褚源和褚洵,吃得好住得好,但是日日都睡的比猪晚,起的比鸡早,比他辛苦多了。 他感慨着,倒也不抗拒这样的日子,快速地洗漱完,就出了里间。 外间褚洵嘴欠完就去换衣了,褚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高景弯着腰,正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夏枢一出来,他们便停了话头,抬起头来看着他。 “去吃饭吧。”褚源站起身来,摸索着要往前走。 夏枢赶紧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光明正大地摸了一下,嘿嘿笑道:“我给你带路。” 褚源“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一百张大字。” “没问题。”夏枢爽快地应道:“等我识了字,天天给你写大字。”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你到时候可别哭。” “我从来不哭。”夏枢拍胸,仰着下巴大大咧咧道:“为了美人,我就是泡到墨池里都愿意。” 褚源:“……” 算了,论打嘴炮,放话撩,就没人能干得过小流氓。 褚源干脆闭了嘴,随着他往饭厅走去。 侯府的学堂位于京城东北方向十里左右的京郊。 侯府一行人坐着马车,卯时二刻从京城西门出发,卯时三刻就到了地方。 看着大院子里掩映在青翠竹林中的一排排房子,夏枢惊叹:“学堂好大、好文雅呀。” “是不是有好多学生?”他好奇地问褚源。 褚洵撇嘴:“怎么这么没见过世……” 话还没说完,就瞥见他哥的脸冷冰冰地对着他,赶紧住了嘴,低着头哼了一句:“我去上课了。”然后背着书包就赶紧溜了。 “府里的学堂只有六个学生。”褚源伸手摸索着摸了摸夏枢的脑袋,拿出手杖,在高景的带领下往院子的东北角走去,说道:“都是些关系出了五服的旁支。” 他神情淡淡的,语气也听不出个情绪,但夏枢想着,若是自己的叔叔伯伯爷爷堂哥堂弟一大家子全部战死沙场,埋骨北地,连旁支血脉都硕果无存,诺大的家里只剩冷冷清清的几口人,他肯定也会难受的。 于是忙伸手抓住褚源的手,保证道:“我晓得了,我会在书院帮你照着他们的。” 褚源:“……” 前面领路的高景:“……” 高景忍着笑道:“少主的意思是,旁□□些学生关系远些,少夫人不用害怕他们,若是有人欺负少夫人,少夫人尽管跟少爷说。” 夏枢:“……” 夏枢顿时有些小囧,抓着脑袋哈哈笑了一下:“哈哈是吗?我晓得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 他原本还担心夏枢怕生,现在看来,这小流氓真的是没一点儿怕的,他咳了一声继续道:“……这院子原本是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两家合开的学堂,现在分开了,东边是淮阳侯府的学堂,西边是燕国公府的学堂。” “你日常和褚洵一起上下学,家里会有马车接送,莫乱跑。” “我晓得的。”夏枢道。 京郊荒凉,这一代除了这一处大院子,旁边都是些常年失修、形容破败的房屋,再往东北远些,是一些村舍庄子。 估摸着平时也没人过来。 褚源带着夏枢,把学堂转了一遍,又带着去见了先生。 先生是个年纪大些的老头儿,童颜鹤发,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夏枢敬了拜师茶之后,褚源就道:“高景带你去学堂,我和先生说两句话就回去了。” 夏枢顿时有些不舍,下意识拉着他的手不放,嘟囔道:“今儿不能休息吗?” 褚源耳尖有些红:“先生见笑了!” 夏枢一愣,抬起头,这才发现老头儿正抚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呢,顿时有些羞囧,嗖地一下放开褚源的手:“那夫君你和先生讲吧,我走啦。” 说完,便一甩手,火急火燎地溜了。 “是个活泼孩子。”先生笑道:“适合你这个闷性子,也是你娘会喜欢的孩子。” 褚源怔了一下,随即敛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后,捏了捏眉心:“明后年,我打算把他送去皇陵。” 先生一怔,眉头皱起:“可是你不喜他?” 褚源苦笑:“我现今哪里有这心思。” 褚夏两家的婚约,表面上是夏家占了大便宜,实际上却是个大坑。 上一辈子没有皇上赐婚,侯爷也从未提起过两家的婚事,褚源起先并不知晓婚约之事。后来侯府覆灭,他被死士刺杀的时候为夏枢所救,才从哭的肝肠寸断的夏枢那里知晓了褚夏两家的婚约。 同时也知晓了夏枢所承受的家破人亡的根源就是这所谓的婚约。 这一辈子褚源原本打算是找到夏枢,把他一家送往一个安宁平静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谁料刚有了上辈子记忆,第二天皇上就赐了婚。 褚家本就受某些人忌惮,哪里能再抗旨? 加上赐婚后,褚夏两家的婚约放在了明面上,若是褚家不应,夏家遭受的算计与暗箭估计比上一辈子还狠。 思虑再三,褚源说服侯爷,最终应了这门皇上赐婚的婚事。 只是,他并没打算把夏枢留在这风雨飘摇的京城里。 “我希望他可以远离是非之地。”再也不用承受家破人亡、亲人离散之苦。 小流氓说自己从来不哭,褚源也希望他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哭。 先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主就好,不过无论如何,得先有个子嗣。” 褚源皱眉:“舅公……” “我知道你在担忧,也猜得到你的打算。”这次老头儿却很坚持,沉声道:“但是,不管是褚家还是……” 他顿了一下,低声道:“都需要你的子嗣。” 说完他不听褚源接下来的话,一挥袖子,悠然地出了屋子。 夏枢并不知晓褚源这里的事情,他正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被褚洵个愣头小子拉着介绍。 “这是我嫂子,是我,还有你们都要照着的人。”褚洵别看在侯府里,在褚源面前,对着夏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在外人面前倒是挺会护短的:“你们得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谁要是欺负他,说他坏话,是兄弟的必须站出来护着他。” 下面坐着五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原本看到夏枢这个新面孔,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听了他的话之后,立马热血上头,连拍胸脯:“放心吧,洵哥,咱们兄弟绝对不会叫嫂子受欺负的。” 夏枢:“……” 谢谢你们了哦! “好!”褚洵一拍桌子,豪气道:“都是好兄弟,下午回京,我请你们吃肉。”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加上褚家旁支没落,几乎没有日子好过的,少年郎们一听肉,两眼就直放绿光,嗷嗷叫道:“洵哥大气,我们还想要酒!” “喝什么酒?”先生长袍大袖地走了进来,看到褚洵站在讲台上,立马吹胡子瞪眼,怒道:“褚洵,你又带坏其他同窗了,给我墙根站着去!” “好好好!”褚洵一见先生,瞬间怂了,举起手小声求道:“先生能不能不告诉大哥啊!” 先生板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看你表现。” 褚洵立即大喜,推了推夏枢,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就欢快地奔向墙根,嘴上叭叭道:“先生放心,面壁思过没人比我更熟练了。” 夏枢:“……” 夏枢心里有一万头牛奔驰而过! 他竟然找到了比他还不要脸的货! 亏他早上还心里夸了夸褚洵,没想到这么快就打脸了。 夏枢不知怎地突然有了预感,接下来的学堂生活估计会多姿多彩到让他目瞪口呆。 当然,事实也一点没让他失望。 第32章 【VIP】 …… 第一日上课之后, 夏枢开始了每日早起读书、练字的日子。 他不识字,和其他同窗的进度不同,老先生也没嫌弃他, 在给其他人布置了任务之后, 就亲手教导他。 这一天,老先生突然问道:“小枢嫁入侯府这么些日子,可还习惯?” 夏枢只当他随口问的, 笑道:“挺好的,每日都可以吃的饱饱的, 还能上学堂, 夫君也很好。” 想了想,他又道:“可惜夫君太忙了,起早贪黑不说, 已经很久没有正常休沐了。红棉说他以前喜欢抚琴, 可我一次都没听过, 要是有机会,我肯定带他来学堂放松放松, 学堂多好呀,人少,环境清幽, 他若是想抚琴,地方正好呢。而且,美人儿竹下抚琴, 景色想必绝妙。” 老先生不料他这么说, 嘴角抽了一下:“……是吗?” 顿了一下,他又不由得哂笑:“你这性子,倒是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继续先前的话题道:“能习惯就好。” 他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外边传什么的都有,源儿又一心扑在公务上,我担心你这里受了委屈……” “源儿?”夏枢眨了眨眼。 老先生笑道:“我是他和褚洵的舅公。” “舅公好!”夏枢立即笑嘻嘻地冲老先生弯腰行礼。 “你倒是嘴甜。”老先生眼神里的笑容更深了些。 夏枢是个自来熟,嘿嘿笑道:“夫君的舅公就是我的舅公,我替夫君多叫几声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里,他又转回了原来的话头:“外边的传言丫鬟都告诉我了。” “说夫君家暴冷落我,是不服皇上赐婚,说夫君是酷吏,对犯人们屈打成招,还说夫君巧言令色,迷惑贵人们,所以才得了贵人们的喜爱。” 他撇了撇嘴:“说什么的都有,但我知道夫君根本不是这样的,盐铁案牵涉的可是百姓的福祉和李朝的国祚,他坚持彻查案件,就算手段有些严厉,也是为皇上尽忠,为百姓们谋福,皇上喜爱他,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哼了一声,小声嘟哝:“若是皇上不喜他,我觉得那才是有问题的。” 老先生被他大咧咧的言行惊了一下,神色微变:“外边须慎言。” 夏枢忙捂住嘴,小声道:“我晓得了。” 老先生也只是敲打他一下,并没有揪着不放,叹道:“你如此明理,我也放心了。” 他道:“源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冷,人闷,一心扑在朝堂上,你是个机灵乖巧的,你两人性子正好互补,这场婚事倒也合适。” “是吧?”夏枢一听他夸赞,尾巴都翘起来了,激动道:“我也觉得我和夫君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老先生:“……” 他其实并没有这么说! 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他算是非常开明的一个老头儿了,怎么还是觉得源儿这媳妇跟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仅一点儿都不含蓄,还非常的……自信! 老先生嘴角抽搐,咳了一声:“那就好好练字,源儿写的一手好字,你也不应堕了他的名声才是。” 夏枢重重点头:“我会好好练的,争取写的又好又快。” 他笑眯了眼,嘿嘿笑道:“到时候就不怕夫君罚我写大字了。” 老先生:“???” 写大字有什么高兴的? 他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就搞不懂年轻人了? 老先生也只是疑惑了一瞬,他不在乎这个,只要小两口感情好,夏枢没有受到外边传言的影响,对褚源心有芥蒂,那就妥了。 他希望夏枢能快些给褚源添个子嗣。 考虑到男双有别,他没有和夏枢谈这个话题,打算私下再催一催褚源。 夏枢不晓得他心里的想法,聊完之后便继续学习,然后不知不觉的一天就过去了。 下午夕阳斜下的时候,夏枢利索地收拾笔墨纸砚,和先生道别,和同窗们打招呼,开开心心地跟在褚洵的身后登上了马车。 “哼!”马车开起来后,褚洵冲着夏枢翻了个大白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夏枢没搭理他,拿着书,坐在角落里看的认真。 “有什么好看的?”褚洵见他不吭声,便上手抢他的书:“都是些读不懂的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你又成不了大文豪!” 夏枢躲过他的动作,一脚将他蹬了出去,闲闲道:“莫惹我,若再惹我,小心我告诉你哥你今儿又面壁思过了。” “这能怪我吗?”一说这个,褚洵就来了气:“若不是西院那几个臭小子找打,我会和他们闹起来?” “还有,你是我大嫂,他们骂我哥,我哥对你那么好,你……” “行了行了。”夏枢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外边那么多人,你能挨个打一顿?” 白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夏枢在学堂里埋头练字,不知怎地,褚洵就带着人和西院燕国公府的几个小子闹了起来,然后被先生罚面壁思过。 夏枢担心出了什么事儿,就问了跟在褚洵身后的其他人,然后得知是那边嘴贱,背后拿着有关褚源的市井流言说事儿,嘲弄淮阳侯府,褚洵带着人路过听到,就发了怒,两边推搡了起来。 “别人都可以说,但西院燕国公府那几个不能!”褚洵气的脸都红了,怒道:“我们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谁都可以嘲笑淮阳侯府,就他们没资格。” “不共戴天之仇?”夏枢惊了一下,瞬间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儿?” 燕国公府也是李朝的百年世家,和淮阳侯府一样手握兵权。只是淮阳侯府掌管北地兵权,燕国公府则是掌管李朝南地边境兵权。 历代燕国公都是南地守边将士的统帅,包括现在都是,但淮阳侯府自褚风元帅去世,就失去了北地的统帅之职。 现任淮阳候褚霖蒙承祖荫,袭爵时虽未降爵,但他从未进过兵营不说,连官职都是一个连儿子褚源都不如的五品光禄寺少卿。 自古文官和武官不对付,褚霖既不领兵,又不打仗,褚家在军中已无多少威势。 夏枢先前不了解的时候,还以为是褚家坐镇军中,功高震主,惹了忌惮,但自从从红棉那里知道侯爷只是个五品光禄寺少卿,且从未领过兵时,他就迷惑了。 褚家人为守北地,几乎都死光了,现在也没谁在军中,褚源只是个四品大理寺少卿,是年轻有为,但要位极人臣,至少还得十年的路要走。 他搞不懂一个只剩空壳子的侯府,怎么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听到褚洵说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才发觉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然而一向直肠子,有话就说的褚洵却在他问话之后,直接变成了哑巴,头一扭,嘴巴一闭,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往远处坐了坐,不搭理他了。 夏枢想着这愣头小子总归是褚源的弟弟,人品也还行,就跟他解释道:“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在那里闹起来不太合适……” 最关键的是,夏枢先前并不知道燕国公府和侯府有仇。 他了解到燕国公手握兵权,他的两个儿子在朝堂里官职不低于褚源,就想着只要那些小子没闹到跟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算了。 毕竟褚源的坏话被有心人散布,传的沸沸扬扬,他们暂时也管不住别人的嘴。 他生气,但他更怕自己为了一时意气,给褚源惹麻烦。 虽然褚源说他可以肆意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夏枢并不想做个不懂事的双儿,本身朝堂上的事就麻烦,他还是少给褚源树敌为好。 但这都是夏枢不知道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仇的前提下。 褚洵不知道他的顾虑,生气道:“学堂怎么不合适了?” “你没到学堂的时候,我们也没少打架,顶多就是大家一起被先生罚面壁思过罢了。你也不用找借口,你就是个怂包,你配不上我大哥!” 夏枢:“……” 怂不怂,夏枢自己知道自己。 但他总算明白了为啥这货面壁思过的那么顺溜了。 他皱着眉头道:“学堂是读书的地方,你们这般作为成什么样子?” 夏枢堂弟夏鸿读书,就是二婶和二叔求了京城一个小书塾的先生,送礼又请客,交了一笔丰厚的束脩,人家才肯收了堂弟。 所以夏枢这个没钱人家出来的双儿,把学堂及读书看的特别神圣。 尽管他不是一个能坐得住的性子,但是考虑到可以读书,未来还可以帮褚源,叫褚源不那么辛苦,夏枢一直在按捺本性,用心读书识字。 他先前以为褚洵是个用功刻苦的性子,到了学堂才知晓,这货就是个纨绔子弟,天天不好好上课,竟惹是生非。 他怀疑地看着褚洵:“你说的不共戴天之仇,不会是你们几个纨绔闲的没事干,招猫斗狗,掐架之仇吧?” “你……”褚洵顿时脸涨得通红,他狠狠地瞪了夏枢一眼,头一扭,气哼哼的再不搭理夏枢了。 夏枢又试着聊了两句,发现他全不理会,自觉没趣,便也不再纠结,拿着书缩着角落里,继续看了起来。 回到京城时,天就有些擦黑了。 凉爽的小风吹在面上,把一整天的燥意都吹散了去。 夏枢心情惬意地吩咐红杏准备晚饭,自己则拿了衣服到卧房旁边的浴室里洗了个澡。 原以为褚源会像往常一样,戌时就会回来,可夏枢直等到快子时,褚源都没回来。 “高侍卫可派人来报过?”夏枢有些坐立不安。 红棉也在往外张望,闻言回过身,道:“还没呢,少夫人,要不你先吃点东西,躺床上睡着?” 她低声嘀咕着:“怪了,往常少爷若是回来晚些,都会叫高侍卫派人回来禀报的。” 自从褚源调整了时间表,和夏枢一起吃晚饭开始,都是戌时回府的,若是不能按时回来,也会叫人回府告知一声,叫夏枢先吃饭。 今儿个实属异常。 夏枢心脏哐哐直跳,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没胃口吃东西,但瞧着红棉、红杏带着一众丫鬟守着他,也不好意思,就道:“我没胃口,先躺会儿,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儿就不用守着了,早些回去休息。” 丫鬟们见他坚持,也没再说什么,收拾了之后,便悄声离开了。 夏枢在门口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不安的情绪平复了些,便起身回到屋子里,点着蜡烛,继续看书。 这一看就看到了丑时,日常褚源起床的时间。 夏枢实在熬不住了,就起身,打算吹了蜡烛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刚下床,就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人声。 他一愣,赶紧披上衣服。 外间值夜的红杏也起来了:“少夫人,好像是少爷回来了。” 不过是这应答的片刻,脚步声和人声就清晰了起来,高景的声音在屋外急促又凌厉:“快,快把少爷抬到书房的卧室里去。” “夫君怎么了?”夏枢披着衣服,神色严肃地打开了房门。 第33章 【VIP】 …… 清冷的月光下, 高景一行人拎着刀剑,犹如恶鬼修罗,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夏枢毫无防备, 被血腥味冲了个正着, 胃里瞬间翻涌滚动。 他忍着呕吐的欲/望,急忙上前,查看担架上的褚源:“你受伤了?” “没事。”褚源脸色煞白, 艰难地吐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着, 摸索着握住了他的胳膊:“你回屋继续睡吧, 一会儿太医过来,人多嘈杂,我就在隔壁书房住一晚, 你不用怕。” 都这个时候了, 褚源还操心这个, 夏枢鼻子一酸,啥话也不说了, 忙站起身让开,让高景等人抬着担架去书房,他则吩咐道:“红杏, 去把炉火点起来。” 尽管月光不甚明亮,夏枢还是看到了褚源胸口上那一滩血迹,在绯色官服上异常的刺眼。 他吸了吸鼻子, 转身回屋, 开始穿衣服。 正穿着衣服,红杏双手紧握,六神无主地跑了进来:“外边来了好多人, 有太医,还有御林军,侯爷也回来了。” 夏枢一愣,系好衣带就往外冲。 等他跑到书房的时候,屋里已经挤了一大堆人。 三个太医正小心翼翼地围着床上的褚源,满头大汗地帮着处理伤口。 侯爷褚霖站在床头,他身旁站着一个夏枢眼熟的人——大内总管六福。 六福平日挂在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正皱着眉头跟侯爷说着什么,侯爷全程冷着脸,没有半丝回应。 夏枢的到来算是打破了僵局,褚霖视线扫到他,眼神略缓。 夏枢忙上前招呼:“侯爷,总管。” 六福点了点头,褚霖则道:“这里有我守着,你明日还要上学,回去休息吧。” 夏枢不料他一个不回家的人,竟然知晓自己在学堂读书,忙道:“我放心不下夫君,夫君怎么样了?” 褚霖也没强求他回去,闻言神色直接冷了下来:“兵器上有毒。” “有毒?”夏枢心里一咯噔,猛地看向床上的褚源。 这才发现褚源嘴唇乌青,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了。 “褚源!”夏枢上前一步在床头蹲下,看着无力躺在床上的人,瘪了瘪嘴,整个人都有些慌张无助。 太医们的手脚很利索,没一会儿便把褚源的伤口给包扎了,领头的王太医站起身,拱了拱手:“少卿伤口不深,下官已给他上了解药,包扎了伤口,估摸着半个月就可以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夏枢猛地站起来,急道:“夫君没事吧?” 褚霖瞥了他一眼,也没怪他无礼插话,冷静道:“王太医尽管开口。” 王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犹豫着道:“少卿身上本就中了毒,此次又中了墨莲,就算解了,恐怕也会产生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对他伤害大吗?可有解决办法?”夏枢连珠炮似的问道。 “加重少卿的眼疾!”王太医擦着汗道。 直到所有外人都走了,夏枢还坐在床头,神情愣愣地看着床上的人。 “属下保护少主不力,请少夫人责罚!”高景刷地一下单腿跪在地上。 他一夜没睡,眼眶通红,黑色的锦衣虽然看不出来血迹,但浑身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 夏枢愣了一下,才注意到他:“你受伤了吗?刚刚该让太医……” “属下都是小伤。”高景眼神里划过一瞬感动,紧接着愧疚道:“属下愚笨不堪,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回头去找少主时,少主已受了伤,属下该死,愿意受任何惩罚。” 夏枢没有提惩罚的事,而是道:“受伤了就先去把伤治了。” 他转头看着紧闭眼睛的褚源:“至于别的,等夫君醒来再说。” 高景顿了一下,站起身来向他拱手道:“谢谢少夫人!” 说着就要退出卧室。 “你知道夫君为什么会被人刺杀吗?”夏枢突然开口。 高景脚步一顿,没有丝毫隐瞒:“盐铁案。” 等高景走了之后,夏枢打发红杏回去休息,他则脱了鞋袜爬上床,在褚源另一边躺了下来。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夏枢目光打量褚源的眉眼,心情复杂地伸出手抚向对方苍白的脸颊。 然而他的手尚未触碰到对方,就被一把抓住了。 “为什么?”夏枢问他。 “你倒是聪明的紧。”褚源睁开眼睛,眼神犹如沁了血,神情却不见被拆穿的紧绷。 他笑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然而笑意尚未扩散开,他就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夏枢吓了一跳,怕他伤口裂开,忙坐起来伸手不断地抚摸他胸口,急道:“我不逼你说就是了,你莫激动。” 动到伤口,褚源疼的脸色煞白,等咳意过去,他整个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津津的。 “我去打盆水给你擦擦吧。”夏枢将他粘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用里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便想下床。 褚源僵了一下,果断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用,等你走了,到时我自个儿来就成。” 夏枢:“……” 他撇了一下嘴:“好吧。” 他就知道褚源害羞的很。 褚源不知他心里的吐槽,闭了下眼睛,声音有些虚弱地解释道:“盐铁大案,牵涉皇子,有人希望大理寺不要深究,自然也有人怕大理寺不深究。” 夏枢脑中顿时一阵惊雷:“有人嫁祸二皇子?” 褚源又轻咳了一声,神情晦涩不明:“皇上自会明断。” 上一辈子,他虽然眼瞎,但有高景在,他自己又有身手,刺客们不仅没伤着他,反而被全部击杀。有人见他没事,没把事情闹大,便在上学路上伏击褚洵,废了褚洵的手筋、脚筋,把淮阳侯府热血尚武的二少爷直接变成了废人。 侯爷直闯金銮殿,皇上龙颜大怒,命令褚源彻查盐铁案,严惩幕后黑手,同时赏赐不停地运往淮阳侯府,慰问褚洵,安抚淮阳侯府。 但结果是什么,对于淮阳候和褚洵来说,都于事无补,没有任何意义。 反而因为他急怒之下,铁腕彻查,一下把皇上仅有的两位皇子都扯了进去,让人以为他和淮阳侯府有什么不臣之心,进而引发了后续淮阳侯府的覆灭。 “一会儿侯爷会在朝会禀明我受了伤,老臣们必会要求彻查此事,并提出严办盐铁案。”褚源垂眼,轻声道:“只要皇上应诺,大理寺卿韩大人雷霆手段,无论是这件事,还是盐铁案,幕后主使人都跑不了。” 夏枢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些迷瞪。 但他并不赞同这种做法,皱眉道:“你不应该拿自己当诱饵,你的眼疾……” “无妨。”褚源不甚在意:“只要案件能够得到彻查,都是值得的。” 各类证据已收集的差不多了,他的受伤不仅可以让老臣们不再姑息,向皇上施压,惩戒他的仇人,也可以让他顺利脱离此案后续,淮阳侯府不再因此事受牵连。 不过是皮肉之痛,比起上一辈子的惨状,褚源受得起。 夏枢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内心为他的执着震撼不已。 他先前一直觉得李朝当官的都是混吃等死之辈,除了压榨百姓别无长处,所以百姓们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可是褚源竟然是不一样的。 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处理公务,甚至为了搏得朝臣的支持,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诱饵,目的就是为了求得事关民生社稷的盐铁案得到彻查,不管幕后主使是不是贵为皇子。 夏枢一瞬间,对褚源产生了无比的敬意! 褚源真的太好了! 但是一想到褚源的眼疾,夏枢激动的情绪就散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那你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夏枢对大理寺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他们欺负褚源好脾气,一直压榨褚源。 褚源能休息一段时间,自然是好的。 褚源喘了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等我身体养好些了,就陪你去学堂,学堂清静,可以在那里抚琴散心。” 夏枢没想到自己想看的美人抚琴这么快就来了,他开心之余,还是有些担忧:“太医说那毒会有后遗症,会引发你的眼疾……” “没关系。”褚源闭上眼睛,轻声道:“这么些年都过了,习惯了。” 夏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你的眼疾可不可以治?” 然而褚源并没有回答他。 身体虚弱,他已经陷入了沉眠。 夏枢不晓得褚源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什么话都对自己说,但这对于从小不受周围人认可的夏枢来说,是一种非常难得又让他极为珍惜的认可与信任。 夏枢内心非常感动。 他静静地看了褚源一会儿,又查看了他的伤口,发现没有撕裂,便松了口气。 他也没有在床上多待,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他就从床上轻轻地爬了起来,开始放轻动作的穿衣。 平时这个时候褚洵早在外面喊叫了,这会儿却静悄悄的,也不知他是不是睡过去了。 夏枢穿好衣服,自己把头梳好,便打开了书房门。 然而刚一出门,就被吓了一跳。 “你蹲在这里干嘛?”他伸脚踢了一下褚洵。 褚洵眼眶通红,瘪了瘪嘴:“大哥受伤了,我在等你出来。” “你想进去看他,敲门啊!”夏枢无语:“蹲在这里有什么用?” “我怕你厚颜无耻,趁着大哥受伤的时候,对他下手!”褚洵气哼哼地站了起来。 夏枢:“……” 至于把他想的那么禽兽嘛。 而且…… “我要是对他下手,你蹲在这里是想听墙角吗?”他诧异地看着褚洵,一脸“你竟是这种人”的表情。 褚洵一噎,脸一下子红了:“我是不想看到你衣衫不整长针眼,但又怕你对我哥下手……”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夏枢一脸鄙夷:“你说这话,谁信你啊!” 褚洵:“……” 褚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着头说了实话,嘟囔道:“大哥他有没有怪我啊?” “怪你?”夏枢这次是真诧异了:“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因为……”褚洵吭哧着,最终一抻脖子,咬牙说了出来:“肯定是二皇子害怕大哥紧抓着他不放,才派人刺杀大哥。但他又是姨家表哥,我怕大哥会怪我和娘……”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又小了去。 夏枢却满脸惊愕:“皇后娘娘和夫人是亲姐妹?” 那先前进宫时,皇后对王夫人那种故意针对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 第34章 【VIP】 …… 去学堂的路上, 夏枢才知晓皇后和王夫人的一系列纠葛。 原来王夫人是原礼部侍郎现户部尚书王大人的原配嫡女,皇后娘娘是王大人的妾生女。姐妹俩年纪相仿,但谈婚论嫁之时, 表现却极为悬殊。 作为地位更高的原配嫡女, 王夫人被门风极好、位高权重的淮阳侯府看中,欢欢喜喜地高嫁给侯府嫡次子褚霖。从此夫妻和美,恩爱非常, 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而皇后娘娘因着妾生女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 婚事一直拖着, 直至王夫人怀上褚源,她也二十多岁了,都还没个动静。 但这一切, 都在兴隆三十二年, 宣和太子被四皇子李垚陷害, 突然死亡这一事件后,发生了转变。 作为宣和太子妃的母家, 太子一倒,淮阳侯府开始支离破碎,走向没落。而皇室中, 四皇子因陷害宣和太子被贬为庶民,圈禁皇陵,今上, 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就成了先皇唯一活着且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子嗣。 就是在这么个情况下, 二皇子他突然看上了王家的妾生女,甚至提出要娶她为平妻,让先前嫁给他的冯家嫡女为这个妾生女让出半个正妃之位。 为了感谢二皇子的看重, 王大人高兴的抛了规矩,转头就把皇后娘娘的阿娘由妾抬成平妻,然后皇后娘娘也从妾生女变成嫡出,身份上与王夫人彻底平起平坐。 为此,这一对异母姐妹的婚事当年在京城上层圈子里也是闹的沸沸扬扬。叫大家看足了笑话。 之后二皇子登基成为今上,王家妾生女摇头一变成为正宫皇后,母仪天下,风光无限。而嫁入淮阳侯府的原配嫡女王夫人则因为淮阳侯府的没落,受尽世家圈子里的人情冷暖,风光不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如是。 “夫人也真是不走运。”夏枢听的啧啧称奇,莫名感叹。 对普通人来说嫁入侯府是走了鸿运,一步登天,但对世家贵族们来说,王夫人的运气背地里可没少受到嘲笑。 夏枢不晓得王夫人自己的想法,但看她现在和侯爷不冷不淡的关系,想必也不会觉得自己多走运。 熟料听了他的话,褚洵登时眉毛倒竖,怒道:“你什么意思?我淮阳侯府世世代代为国尽忠,褚家男儿各个都是英雄好汉,为守好李朝北地河山,褚家人死守北地上百年,马革裹尸,埋骨他乡……你说,嫁入淮阳侯府,嫁给褚家男儿怎么就不走运了?” 他气愤地看着夏枢:“若不是皇上赐婚,你这样的双儿根本就不配嫁入我们淮阳侯府,更不配嫁给我大哥。” 夏枢面无表情地道:“……哦。” 褚洵犹不出气,骂道:“若不是你嫁给了大哥,若不是大哥逼着要我尊重你,你这样既怂包又爱慕虚荣的双儿,我见了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夏枢:“……” 他干脆起身,拿着书背对着褚洵,坐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去了。 褚洵顿时一口气提上不来:“……你不要太过分了!” 想了想,他又梗着脖子道:“我告诉你,就算你打小报告,跟大哥说我欺负你,我也不怕。” 夏枢根本不搭理他,拿着书躲在角落里,独自发起呆来。 如果事实真如褚洵所说,以淮阳侯府昔日之盛,连一个不能继承爵位的嫡次子的婚事都比皇上的亲儿子要好。 夏枢大逆不道的想,若是他是皇上,怕是要寝食难安的。 淮阳侯府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死的死,没的没,迅速没落,最终让一个从未上过疆场、领过兵的嫡次子褚霖继承侯府,是不是被人动过手脚? 阿娘对褚夏两家婚约的担心,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其实就算夏枢猜的没错,按理说现任侯爷褚霖在朝堂上一无军功,二没建树,他自己也好像没什么野心,淮阳侯府除了褚源那个易得罪人的职位,别的也不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夏枢不知怎地,总有种感觉,淮阳侯府虽早已不在风口浪尖上,但关于它的暗流涌动却一直没停过。 当然,看褚洵这愣头愣脑的模样,就知道他那里是啥都问不出来的。 夏枢也懒得再浪费时间陪他叨叨。 有时间,他就多读点书,认点字,不好吗? 于是夏枢窝在角落里争分夺秒地看书,褚洵一个人坐着,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到了学堂后,夏枢跳下马车,说道:“高大哥,你要是困的话,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不用跟着我们,待午饭了我叫你。” 高景身上带伤,又一夜没睡,因为愧疚没保护好褚源,就想在褚源休养身体的这段时间里,跟着夏枢将功赎罪。 褚源应了他,夏枢想着学堂没什么事儿,就同意了。 “我就在后院的竹林假山下待命,少夫人若是出去,务必知会属下一声。”高景严肃道。 夏枢自无意见:“出去就叫你。” 从褚源昨晚遭到行刺,夏枢心里就有提防,他是会武艺,但万一有人对他和褚洵下手又人多势众,他要护着褚洵,也不一定能占便宜,所以褚源让高景跟着,他就没反对。 现在时局混乱,夏枢知道轻重,没事也不会到处乱跑,有事也必会叫人跟随。 高景见他应了,也松了口气,冲他一拱手,就牵着马车告退了。 全程没搭理过旁边的褚洵。 褚洵站在一边哼哼:“他对你倒是挺另眼相待的。” 夏枢瞥到他那不服气的表情,翻了个白眼:“那是我值得。” 褚洵不信,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叭叭:“姓高的一向目中无人,整个侯府,除了大哥,他连眼神都不给别人一个,傲慢无礼的很,你说你是不是给大哥和他身边的人吃了迷魂药,他们都听你的……” 夏枢:“……” 他真的想上手收拾这货了。 他冷笑一声:“那自然是小爷我天生丽质,魅力惊人,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上到古稀之年老人,下到无齿总角幼童,不论男女双儿,只要瞥见小爷一眼,就会小爷所迷,心甘情愿地拜服在小爷的麻布裤腿之下。” 褚洵瞬间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抖擞。 他一跳三尺远,一脸惊恐地看着夏枢,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夏枢:“……” 这个憨批! “噗!”旁边突然传来了嘲笑声:“你真是蠢的可以,你这乡下来的嫂子明明是在耍你,你竟然相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一个乡下双儿都能糊弄你,就你这智商,还想去北地打仗,振兴淮阳侯府?哼,我看你褚家要完了才是真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淮阳侯府各个都是没脑子的,不然百年世家能混到现在这种地步?” “何止没脑子,既蠢又毒,还是个脓包,被异族打的丢盔卸甲,连个自裁谢罪的血性都没有,直接磕头求饶,窝窝囊囊地被人斩杀,哼,我大李朝从来没有这样丢人现眼的世家!” 一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郎带着十三四个同龄人拨开竹林,一脸不屑地走了过来。 褚洵一见他们,登时大怒:“元宵,你少血口喷人、造谣中伤!我褚家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英雄……” “还男子汉大英雄?我呸!”锦衣少年瞬间冷了脸:“若不是褚三领兵无能,导致前线溃败,后来又叛敌求生,出卖北地三十万将士,永康元年,北地何至于沦陷,何至于生灵涂炭十几年?” 褚洵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怒道:“我三叔没有,你莫要红口白牙地造谣。” “我造谣?”元宵怒道:“那我阿爹是怎么死的?他死的时候背上插着他最好朋友褚三的青玉刀!” “褚三背叛朝廷,出卖北地将士,偷袭我阿爹,导致我阿爹重伤死亡,留下我阿娘一个人……”元宵越说越气,最终咬牙切齿道:“这个仇我没齿难忘,我告诉你褚洵,咱们燕国公府和你淮阳侯府没完!” “没完就没完!”褚洵眼睛通红,书包往地上一扔,凶性也上来了:“我三叔根本不是被异族杀的,是被你爹的冷月枪法杀的,是你爹背叛朝廷,出卖边关将士,杀了我三叔,到头来和异族分赃不均,被异族拿着我三叔的刀杀害的。你们燕国公府泼给我们淮阳侯府的脏水我们不接,我告诉你元宵,不止你们没完,我淮阳侯府也和你们没完!” 夏枢:“!!!” 他目瞪口呆! 原来褚洵说的不共戴天之仇是真的! 不过眼看着要到上课时间了,这种口头争吵又吵不出来个结果,他皱着眉头,拉着褚洵的胳膊往前拽去:“走,别搭理他们,上课去。” “上课?”元宵身后的跟班们哼笑了一声,哗啦一下挡住他们的去路,神情鄙夷地上下打量他:“你是怂了吧?” 元宵冷冷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锅配什么盖。淮阳侯府有褚三那样的孬种,也有褚源那样无情狠辣、巧言令色之徒,皇上给他淮阳侯府赐婚一个乡下没有见识、血统低贱的野双儿,倒是非常合适。”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试试!”褚洵猛地甩开夏枢的手,怒气汹汹地就朝元宵冲了过去。 元宵十几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冷笑着待褚洵靠近,二话不说,轰地一下拳脚带着风,就朝褚洵打了去。 顷刻之间,拳脚揍到肉的“砰砰”声就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夏枢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更没料到日日丑时就早起去校场的褚洵会没什么拳脚功夫,尽管他凭着一身力气横冲直撞,一进人群就打乱了对方的攻势,让对方混乱了片刻,但在元宵这十几个人密集的拳脚下,他没任何优势,除了时不时撞翻一两人,完全就是在硬扛着挨揍。 但少年人的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光,任凭对方拳脚相加,咬着牙忍受着疼痛,丝毫没有惧意。 眼看着元宵的拳头就要袭向褚洵的脑袋,夏枢闪身跳入战局,一把将褚洵拉在身后,反手抓住元宵的手腕,怒喝道:“你们都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呸!怂了就磕头求饶,对付淮阳侯府这些孬种败类,谁跟你讲不能以多欺少?” “遇到这种败类,就该就地打死,不磕头求饶,爷们今儿就打死他。” 元宵的跟班们纷纷叫骂,拳头不停地朝他身后的褚洵袭来。 褚洵也不是个孬的,尽管挨着揍,依然硬气:“想让少爷给你磕头求饶,下辈子吧!” “别下辈子了,今儿爷们就揍的你哭爹喊娘,跪地求饶!”跟班们气焰嚣张,哈哈大笑。 夏枢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边护着褚洵往后移动,边抓着元宵的手腕,命令道:“叫你的人都停下。” 元宵一直被抓着手腕却怎么也挣不开,心中有些恼火,他举起另一只拳头,冷着脸威胁道:“我不打双儿,但你要是非要参与此事,就别怪我不客气,连你一起收拾了。” “宵哥,这双儿不过是个低贱之人,和淮阳侯府蛇鼠一窝,你跟他讲什么好话,直接揍了就是!” “就是,能嫁给褚源那种烂人,会是什么好双儿,不过是乡野里的低贱货,品行低劣,才捡了京里闺女贵双们都不要的烂人,他想挨打就成全他。” 夏枢不是没和男的打过架,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些所谓的世家子弟打架。 他一直以为是乡里的男人们粗鄙,所以才会动手打双儿、女人,视女人、双儿为低贱之人。 现在他才知道,其实哪里的男人都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褚源。 夏枢从未在褚源眼里看到丝毫对双儿、女人的鄙夷。 他性子粗鲁好动,闹到褚源的时候,褚源也只是嘴上呵斥他,但行为上却护他、纵容他的紧。 而且褚源也没有看不起他是个双儿,知道他想做生意,就让他进只有男人才能进的学堂读书,学习处理账务,还和他讨论生意怎么做。 王夫人对褚源那样,褚源心里必定是清楚的,但也从未有过恶言,都是淡然地说不用理会王夫人。 褚源…… 褚源在这些人嘴里无恶不作,坏到透顶,但对夏枢来说,眼见为实,褚源公事上为国为民,私事上以直报怨、善待他人,他真的没有见过比褚源更好的人了。 他也彻底放弃和这群人交流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元宵,最后问道:“到底叫不叫你的人停手?” 元宵不应他,冷着脸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着,便不再犹豫,拳头一握,毫不留情地朝夏枢的脸揍去。 “大嫂!”正在夏枢身后应对其他人拳脚的褚洵瞥见这一幕,目眦俱裂,顿时顾不上后背了,转身就朝元宵扑去:“元宵,敢欺负他,老子跟你拼……” 然而话未及说完,褚洵的声音就一下子卡在了嗓口眼里。 只见平时嚣张傲慢的元宵竟是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夏枢一拳击中脸颊。 紧接着不待众人回神,元宵就被一记扫堂腿给踹的“砰”地一声飞出去,然后“咣”地一声砸在石板地上。 所有人:“!!!” 第35章 【VIP】 …… “宵哥!”还是元宵的跟班们先回过神来, 眼睛血红,怒吼道:“他打了宵哥,一起上, 揍他!” 撂下褚洵, 就全气势汹汹地朝夏枢冲了去。 褚洵已经震懵了。 但现下哪里是愣神的时间,眼见夏枢就要被十几人围殴,他顾不上心中的震惊, 扭头就朝最近的人打了去,怒道:“打双儿算什么男人, 有本事冲着爷来。” 然而燕国公府以元宵马首是瞻的少年们哪里会听他说什么, 拳风阵阵,全都同仇敌忾地朝夏枢直冲而去。 夏枢一打十几,褚洵横冲直撞想要吸引火力, 一时之间场面异常混乱。 所有人都打红了眼。 夏枢是个打惯了架的, 他阿爹教授的拳脚功夫全是战场上一对多索命的, 十几个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少年郎就算经过训练,也比不得他这种在乡里日日干粗活, 动不动和流氓地痞打架的。 不过片刻功夫,七八个少年就被夏枢拼着受了些暗拳,给打飞了出去, 重重地摔倒在石板路上。 摔在地上的人疼的半天爬不起来,痛苦地呻/吟着,看着战局中轻松又干倒他们三四个人的夏枢, 难以置信道:“他是双儿吗?” “他怎么会武艺?还这么厉害?” “不是传言淮阳侯府不准许后辈再练武了吗?” …… 燕国公府的少年们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枢, 夏枢耳聪目明,自然也把他们的话听进了耳中,冷笑道:“原来是知晓褚洵不会武, 你们这些有武艺在身,又以多欺少的,也算是男人?我呸!” 他也没骂燕国公府,快速地把剩下几个人揍翻在地,就收了架势,沉着脸一把将地上的褚洵拽起来,骂道:“就这些没本事又惯会以多欺少的烂人,哪点配你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夏枢直接拧住他的耳朵,教训道:“我要是你,早和这些品行低劣的人划清界限,把他们的嘴臭恶言当成放屁,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们。有时间在这里听他们叨叨,早把书读好,字练好,变成你哥那样立在朝堂上,堂堂正正为国为民做事的朝臣了。用得着计较他们在背后的无能嚎叫,如泼妇般烂嚼舌根子?” 他向来是要么不开口,开口之后就嘴巴极毒,能把别人气死。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燕国公府的少年郎们一听他的话,顿时憋红了脸,大怒:“不过是个乡下双儿……” 夏枢不再给他们贬低自己的机会,打断他们的话,讽刺地笑道:“被乡下双儿揍的满地找牙,是不是特别爽?” “你不要太得意了。”元宵踉跄着站起身来,怒瞪他:“淮阳侯府日薄西山,褚源也不过是个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和燕国公府斗,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夏枢翻了个白眼:“打架叫一帮子帮手,打嘴炮就动不动扯燕国公府出来,你小子……”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褚洵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你成天跟这样的人计较,难道也想变成这样狐假虎威,只会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的孬货?” “给小爷走,今儿之后要是再敢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不专心读书,小爷非收拾死你不可。”他气势汹汹地警告完褚洵,根本不给元宵眼神,转身就往学堂走去。 褚洵已经被他的身手惊呆了,既敬佩又不敢相信,任打任骂,全程没回一句嘴。 见夏枢大步飒飒,很快就要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忙捡起地上的书包,大喊着追了去:“大嫂,等等我!” 徒留燕国公府的十几个少年郎,躺在石板上,脸色铁青,神色阴晴不定地瞪着他们的背影。 经这一通事,到学堂门口的时候已经迟到了。 “先生。”夏枢站在门口,打了个报告。 课堂里五个人鸦雀无声,表面上全在低头看书,眼睛却在不停地偷瞄他们,有人还在小心翼翼地使眼色,提醒他们先生很生气。 老先生板着脸,连个眼神都没给:“墙角里站着去!” 夏枢早猜到这个结果了,气的回头狠狠地瞪了褚洵一眼,把书包放在课桌边,抽了一本书,就朝角落里走去。 褚洵自知理亏,将书包放课桌上之后,试图帮夏枢说情:“先生,这件事是我连累的夏枢,我去面壁思过。夏枢打人也是为了帮我,他团结有爱……” “不止迟到,竟然还动手了?”先生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眉头越皱越紧,随后手往外一指,怒道:“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外边去,今儿不许进课堂!” 夏枢一僵:“……” 他连宰了褚洵的心都有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呀。”从屋里出来,站在墙边,褚洵赶紧解释:“平日里打架,都是罚面壁思过的,今儿不知为何……” “平时没少挨揍?”夏枢斜眼看着褚洵,有些惊讶于这货的皮实。 若是他打架打不赢,早想办法逃跑了,而且见到仇人能躲就躲。 这货倒好,武艺不成,还敢硬拼,夏枢都要为他的抗揍程度拍手叫好了! 褚洵噎了一下,脸皮通红,吭哧道:“……反正也没叫他们占到便宜就是了!” 夏枢才不信他,刚刚那种被十几个人群殴的场景,他还记得清楚。 若是他不上去帮忙,褚洵很大可能会被摁在地上打成猪头。 “你别不信。”褚洵看出了他的质疑,忙道:“我打架会被先生罚面壁思过,他们打架,是会挨板子的。” 褚洵神情得意道:“今儿罚站你是瞧不见了,等下午下课遇到他们你就知道了,各个龇牙咧嘴,没有书童,连去茅厕都得结伴而去,相互帮着提裤子,娘兮兮的。” 夏枢:“……” 他想说,比起他们你也好不了多少,被人揍的满地打滚,成什么样。 一个个的都是幼稚鬼。 但想到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的不共戴天之仇,大约又能理解他们这种心思了。 看对方不顺眼,自己吃点亏没关系,只要对方倒霉,心里就畅快。 不过夏枢不太赞同这种做法。 他一向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若是敌人比他强,他绝对不会在敌人面前转悠,他会想办法蛰伏起来,练就一身本事,然后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他认真地劝说道:“以后别再搞这些没意义的事了,就算天天打架,你又打不过人家,时间都浪费了,于你想做的事也没什么用。有空就安心读书或者好好练武,不管是文官之路还是武官之路,想为褚家正名,你也要踏实用功才是。” 然而,褚洵却突然沉默了。 “怎地?”夏枢斜眼瞧他。 “明年爹就要为我申请国子监监生名额了。”褚洵伸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无精打采的。 “这是好事呀。”夏枢有些不理解:“你怎么不高兴?” “我不想读书,我想进武院。”褚洵抓了抓脑袋,气恼道:“但是娘不同意。” 说到这里,夏枢突然想起先前听到的话,问道:“他们说淮阳侯府不准后辈习武,可是真的?” 褚洵沮丧地点了点头:“娘不准我习武,不仅不叫家里请武师,还不准我进校场,最后我央求了大哥,大哥出面,说叫我每日早起锻炼身体,不耽误上课读书,阿娘才勉强同意。不过……” 他突然转头看向夏枢,眼睛贼亮:“嫂子,你既然会武,要不以后你教我吧?” “你的武艺是谁教的啊。”褚洵一脸敬佩,激动地夸道:“太厉害了,嗖嗖几下,就把他们全部都打趴下了,先前一个个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挨了打却敢怒不敢言,太爽了。嫂子,你太飒了!” 夏枢没想到半个时辰前他还在骂自己,不过是打了个架,对方就立刻转变了态度,并且毫不吝啬地夸起他来。 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 当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挑了挑眉,揶揄道:“怎地,嫂子叫的恁样亲热,突然觉得我配得上你哥了?” 褚洵顿时尴尬。 他抓了抓脑袋,嘿嘿笑着,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你晚上想吃什么,下课回京了,我给你买。” 夏枢好不容易逮着个收拾他的机会,怎么可能会让他转移话题。 他冷笑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死鸭子嘴硬,敢做不敢认?” 褚洵更尴尬了:“嫂子,我……” 想了想,他脖子一梗,豁出去了:“对不起,先前是我错了,我不该目光短浅,看不起双儿。” “哦?”夏枢犹不放过他,哼笑道:“原来是看不起双儿呀,那你现在是不是改观了,觉得我这个双儿和你哥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相配?” 褚洵:“……” 他红着脸,既想说你脸皮好厚,又想说你身为双儿脸皮怎么这么厚! 但都没敢开口。 最终只能憋憋屈屈地羞耻道:“你和我哥最配了……” 天! 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羞,不知含蓄为何物的双儿!!! 褚洵说了一半,面红耳赤,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最终只能脖子一伸,硬气道:“我知错了,你想出气就揍我吧,那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夏枢看他憋憋屈屈的模样,实在想爆笑出声,可惜站在课堂外,他没那么大的胆子,只好扶着墙捂着肚子,憋笑憋的肚子疼。 褚洵知道他是在耍自己,也不觉得生气,见他笑,反而松了口气,嘟囔道:“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你要是想骂我、揍我都可以,我会让你好好出出气,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当然,他也知道,论嘴皮子他说不过夏枢,论打架……十个他都打不过一个夏枢。 但该有的态度他得摆出来。 之前他一直以为双儿都很烦人,弱不禁风不说,还动不动哭唧唧,叫人哄着供着,时刻得照顾他们敏感情绪,这种人他这个时间宽裕、精力无限的少年都烦,别说他大哥日常忙于公务,还要操心照顾人,说不得要多头疼。 所以褚洵实在对夏枢喜欢不起来,毕竟大多数身份低微,母家无力的双儿都会更敏感自卑,适应不了侯府贵门的生活,需要分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 他们侯府早就不是以前的侯府了,褚洵看着忙碌的大哥和不着家的爹,就知道他们的心里也像他一样,时刻燃烧着一把火,再也抽不出精力去经营人生的其他风花雪月了。 他怕夏枢烦大哥,误了大哥的正事,没想到夏枢竟然和他认知的一点都不一样! 夏枢真的太强了! 面对任何欺辱,他都游刃有余,可以面不改色打的对方溃不成军。 先前褚洵还以为他就是脸皮厚,嘴炮强,现在看来人家的武力值不止吊打他褚洵,也吊打许多男人。 真真的比他强太多了。 少年的心坦坦荡荡,褚洵并没有觉得双儿比他强,他就丢脸什么的,他反而升起了无比的敬意,庆幸夏枢嫁入了淮阳侯府,让他有机会长长见识,跟着学习。 这样的一个大嫂,他喜欢! 夏枢并不知道面前这愣头小子的心里路程,笑够之后,他拍了拍褚洵的脑袋,挑眉道:“想让我教你练武?” “是。”褚洵眼睛亮的犹如明星,举手发誓道:“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对褚洵的向学态度,夏枢倒没怀疑。 这小子跑起校场来,可比他积极多了。 “也不是不可以教你。”夏枢眼珠子转了一圈,说道:“但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褚洵眼睛睁大,浑身紧绷起来。 夏枢心里满意他的紧张,笑了一下,说道:“一、进了学堂后,必须把心放到学习上,莫要惹是生非,借着面壁思过逃脱学习。” 褚洵不料他把自己逃课的心理摸的如此清,脸一下子红了。 但想着可以学武艺了,他也不用去找燕国公府那些人练身手了,当即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第二,你得自个儿求得夫人的同意。”夏枢道:“我不想教了你武艺之后,还受她的怨怪,连累你大哥。” 王夫人必定是不希望褚洵练武的,这块夏枢没办法,只能让褚洵自己去解决。 褚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三就是你大哥那块,也得你去求得他的同意。” 大哥那里褚洵最不怕了,觉得胜利就在眼前,咧开大嘴,果断道:“好。” “第四嘛。”夏枢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褚洵:“……” 他欢快的情绪戛然而止。 第36章 【VIP】 …… 最终褚洵还是捏着鼻子, 和夏枢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但他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小事可以听夏枢的,但大事必须和他大哥商量, 他大哥同意, 他才会听夏枢的。 褚洵想学武的心太迫切了。 他从出生开始,世家圈子里就在流传他三叔的谣言,污蔑他们淮阳侯府叛国投敌, 为此,他和人打了无数次架, 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输。 他一直想学武, 把那些传谣污蔑淮阳侯府的人全都收拾了,还想进武院,想去北地建功立业, 用余生来证明褚家男儿都是英雄好汉, 绝对不会投递叛国 。 只要他能成功洗清淮阳侯府的名声, 哪怕马革裹尸,赔上自己的性命他都在所不惜。 但是他娘不同意。 连他想习武都不成。 他爹也曾找过武师, 想让他学强身健体之法,但都被他娘给哭着闹没了。 褚洵晓得他娘是把他当成命根子,宁愿他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 也不想让他上战场受一点儿风险。 但褚洵却并不想这么一辈子。 他此生唯一追求就是能登上北地疆场,为国杀敌,洗清淮阳侯府头上的污名, 重振褚家荣光。 所以为了这个追求, 他愿意做出妥协。 夏枢其实也只是逗逗褚洵,见褚洵竟然答应听他的话,他也挺意外。 不过是意外也是惊喜, 拥有一个既尊敬他又听话的小徒弟,夏枢还是挺激动的,笑眯了眼,拍板道:“那你有空就去找夫人和夫君,他们要是应了,我就立马开始教你。” “好。”褚洵也果断,决定回家之后就先去找讲理的大哥,争求同意。 两个人心愿得偿,都很愉快。 然而他们高兴的太早了。 “你想同你嫂子学武?”褚源半靠在床上,捏着黑棋的手指一顿,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武?还很厉害?” 夏枢&褚洵:“……” 两个人瞬间反应过来,这要是告诉了褚源前因后果,那他们打架被罚站的事情就要瞒不住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满脸惊恐! 夏枢赶紧抓住褚源的手,岔开话题道:“你棋艺真好,竟然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褚源手指轻弹,把他的手弹开一边,哼笑了一声:“闯祸了?” 夏枢不料他如此敏锐,摸了摸酥麻的手背,嘿嘿笑道“没……” “大哥,我错了!”褚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豁出去的模样:“今儿我和燕国公府的那些人打架了,嫂子为了帮我,就把他们全打趴下了。” 夏枢:“!!!” “大哥!”褚洵一把抓住褚源的衣摆,神情认真地哀求道:“我想跟嫂子学武。” 他激动道:“嫂子太厉害了,你是没瞧见,他比爹先前给我找的武师都厉害,我太佩服他了。” 夏枢一脸生无可恋:“……我谢谢你夸奖哦。” 这货拿来当徒弟,确定不会坑了他? 褚源“瞥”了一眼夏枢,像是来了兴趣,微微一笑:“是吗?”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亲眼所见。”褚洵一见他哥想了解,顿时手舞足蹈起来,快速地把早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最终满脸敬佩地道:“他拳脚干脆利落,没有一个多余动作,一个人就能轻松打十几个男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双儿,真的太飒了。” “哥,我也想像大嫂这般厉害。”褚洵扒拉住自家大哥的腿,把夏枢教他武艺的要求说了出来,认真保证道:“若是你同意大嫂教我武艺,我一定会好好学武,不仅如此,我也会好好跟先生学习学识,再也不会像先前那样天天混日子,找人打架了。” 夏枢:“……” 这货不但坑别人,连自己都下得去狠手! 佩服! 果不其然,听褚洵说完,褚源脸上的笑意一顿:“天天混日子,找人打架?” 褚洵:“……” 他才发现自己太过激动说漏了嘴,赶紧转头朝夏枢狂使眼色:大嫂,你快救救我! 夏枢为免继续被坑,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就当没看到。 褚洵:“……” 他僵硬着身体,回过头见大哥还在等他回答,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大哥,那、那是年少轻狂!” 褚源都气笑了。 他不是不知褚洵一直对读书没兴趣。 但这么大胆的在他面前说混日子,他还是升起了怒气,沉着脸道:“一千张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说学武的事情。” “不,大哥!”一听罚这么多张字,不吃不喝都得写一个月,褚洵眼前一黑,觉得人生都灰暗了,扒拉住他,可怜巴巴道:“可不可以让我先学武啊,边学边写,闷头写那么多我会疯的,大哥!” 夏枢自从开始练字才知道自家夫君有多丧心病狂。 他罚人写字,那纸是没裁过的一大张,字却要求了是小楷,一张纸上得写满一千个字,各个需得工工整整,整体布局还得美观,且一个污点都不许有…… 夏枢自从写过一张后,就忍不住吐槽自家夫君的过度讲究,在心里做了决定,没有练出写字速度之前,调戏美人得讲求方法,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直白了。 想到褚洵挨罚,他估计自己一会儿也跑不了。 夏枢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忙抓住褚源的袖子,装出一副慈爱模样道:“洵儿已经知错了,能少罚点就少罚点吧。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天天熬夜写字,早上还得早起,一千张字写下去,他身体哪里吃得消哟。” 褚洵激动的眼泪汪汪:“大嫂,你真好!” 他吸了一下鼻子,感动道:“人家都说长嫂如母,果然不是假的。大嫂,你以后就是我另一个娘了,以后不管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跟你混了!” 夏枢被他坑了一次,知道他的威力,连忙拒绝:“你哥没法让我生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我还是只当你大嫂吧,当你大嫂,我就很开心了。” 褚洵顿时委屈:“……大哥!” 褚源:“……” 他重重地将棋子放到棋盘上,板着脸道:“少插科打诨,一千张字不能少,再讨价还价,惩罚翻倍。” 褚洵瞬间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不过他的眼泪也是差点要流下来了。 夏枢也不敢再给褚洵挖坑了,但想到自己一会儿将会有的遭遇,对他感同身受,就良心发现,小小地提了个建议:“一千张就一千张,不过能不能叫他边跟我练武,边写呀。” 他放轻了声音,小声道:“他都十五岁了,若是再不尽早下功夫练武,以后骨骼成型,怕是在武艺这道上没多少前程的。” 褚洵赶紧看向褚源,紧张道:“大哥……” 褚源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褚家的男人们为守护北地安稳,几乎满门血洒疆场,但却依旧为皇室忌惮。 侯爷为安上位者的心,就不许他们接触武官,走武官之路。 为此,别的世家子弟都有精通武艺的师傅教授拳脚功夫,褚洵却只有一个教授强身健体之法的武师。 甚至就这么一个普通武师,也被不想有一点风险的王夫人给哭闹着撵走了。 褚源原本以为,褚洵就算爱武,也不过是少年热血,长大了,血冷了,也就会如普通纨绔一般,只惦记走鸡斗狗、风花雪月,不再惦记着战场杀敌了。 上一辈子,褚洵手筋脚筋被挑断之后,也确实颓废,度过了那么一段纨绔子弟的生活。 但是永康二十四年,淮阳侯府被抄家,紧接着永康二十五年,异族入侵,北地防线溃败,京城沦陷,李朝国破,李朝宗室带着各大世族仓皇南逃。 彼时褚源正在一边躲避追杀,一边试图营救被关在诏狱里的褚洵。 但是等他躲开乱军,带着人赶到京城时,褚洵却早已战死在了城头。 据说皇帝南逃之后,诏狱无人看管,有人路过好心帮着开了门,褚洵就从狱中逃了出来。 据说他本来是要离开京城去找他的,但在看到异族占领京城之后烧杀抢掠、疯狂屠城,他就再也没能离开京城半步。 他带着一群犯人,跟留下守城的几百将士,占据了西城城头,在城头上和城内、城外的异族大军拼死搏杀,最终万箭穿心而死。 据说,他死的时候是笑着的,死而瞑目。 上一辈子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褚源有无数次都在问自己,若是弟弟活着的时候,他们不那么谨小慎微,满足他的心愿,给他挥洒热血的机会,是不是会更好? 答案当然是无解。 这一辈子…… 褚源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睁开眼,再“看”向褚洵的时候,一脸严肃。 他认真问道:“确定要习武,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哪怕是在战场上死去都不会后悔?” 褚洵眼睛嗖地一下瞪大:“大哥,你同意了?” 他也不算迟钝,傻傻地问过一句之后,立马回过神来,嘴巴咧的大大的,高兴地手舞足蹈,连声道:“我不后悔!绝对不后悔,就是娘打死我我也不后悔!” 褚洵:“……” 总觉得弟弟有点儿傻的没眼看。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呵斥道:“不后悔就去写字,什么时候写够一千张了,夫人那里我去帮你说。” 这又是一个惊喜,褚洵高兴坏了,一把抱住褚源的腿,疯狂吹捧:“大哥,你太好了,没有比你更好的大哥了……” 褚源不耐烦地踢了他一下:“有完没完?” 褚洵哈哈笑着,见好就收,脚步欢快地往屋外蹿去:“大哥、大嫂,我去写字啦!” 褚源刚想开口训他好好走路,就额角一抽,低头看向某流氓:“……放开!” 夏枢抱着美人儿的腿,非常硬气:“不放!” 褚源:“……” 夏枢对褚洵的遭遇心有戚戚焉,理不直但气很壮:“你不能罚我写那么多张大字。” “哦?”褚源似笑非笑:“我为什么不能罚你写那么多大字?” 夏枢立马叭叭:“我是你的小宝贝,与众不同,才不要和皮糙肉厚的褚洵一样。我身娇体弱,只写一百张,多的没有了。” 褚源好笑:“你不是说为了美人,可以泡到墨池子里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夏枢顿时心虚,胡乱哼哼:“墨池子里已经泡了褚洵,我才不要和他共游呢。” 褚源:“……” 这场景,让人一想就有些手痒了。 也不知道是对谁手痒。 “反正一百张,多了没有。”夏枢抱着褚源的腿开始耍赖:“你要是让我多写,我就抱着不放了!” 褚源:“……” 他咳了一声,忍下心中的笑意,一本正经道:“那就一百张吧,说定了。” “啊?”夏枢抬起头来,大眼睛里满是疑惑:“怎么这么好说话?” 褚源挑了挑眉,坏心眼道:“原是没想罚你的,既然你这么想写字,那一百张就一百张吧,什么时候写完了,才准许晚上抓着我的手睡觉。” 夏枢:“!!!” 第37章 【VIP】 …… 直到吃完饭爬上床, 夏枢也没想通自己怎么就给自己挖了坑。 他抱着狗狗玩偶,愤愤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嘟哝道:“你怎么不罚我呀?” 哎, 自己给自己挖坑, 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了。 “怎地?”褚源听出了他的郁闷,笑道:“这么想挨罚?不如这样……” “哎,别别别!”夏枢一听就知道他接下来没好话, 忙口不对心地求饶道:“我一时高兴,激动, 太激动了!” 褚源侧头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咳了一声,转头“看”向他:“你高兴就好。” 夏枢:“……” 突然更胸闷了。 日常总被小流氓口头上占便宜,好不容易占了一次上风, 看着小流氓吃瘪, 褚源有些止不住的想笑, 不过也知道不能把人逗过了,他笑了一下, 就转移话题:“待你字写完,我的伤估摸着也好了,到时带你去京郊的马场散散心。” “马场?”夏枢瞪大眼睛, 一把抓住褚源的衣袖,惊喜道:“你要带我去马场?” 褚源掀开被子摸索着躺下,笑了笑:“不是喜欢马吗?到时候去挑一匹。” 夏枢一愣, 然后就高兴疯了, 一把扑向褚源,嗷嗷大叫:“褚源你太好啦!” 褚源被他抱着整条胳膊,有些不自在, 挣了一下:“再抱可就没马了。” 夏枢这次丝毫不怕他的威胁,嘿嘿笑着,还颇大胆地拿脸颊挨上去蹭了蹭,不要脸道:“马和美人儿二者取一,我当然选美人儿,不要马了,以后美人儿我就随便抱啦!” 褚源:“……” 他咳了一声,板着脸训斥这个得寸进尺的小流氓:“你是个双儿,要矜持。” 夏枢做了个鬼脸:“矜持是什么,可以吃吗?” 他既害羞又兴奋地道:“但是若能每天都抱抱美人儿,我做梦都能笑醒,每天都能多吃两碗饭呢。” 褚源:“……”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肤浅?” 上一辈子的夏枢也没有这般爱好颜色啊! 褚源清楚的记得,上辈子夏枢在救了他之后,就无数次表达过对男人的厌恶,对褚夏两家婚约的反感,在无意间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更是对他横眉冷对,从没如这小流氓般见色起意。 想到夏枢临死之前说宁愿从来没认识过他,褚源敛了笑,沉默下来。 夏枢敏感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的胳膊,趴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褚源闭了下眼睛,淡淡道:“早些睡吧。” 夏枢以为自己得寸进尺让他不高兴了,忙举手道:“我不抱你了,你别不开心。” 他低声嘟哝:“我是喜欢美人儿,但也得美人儿高兴啊!” “不是……”褚源顿了一下,无奈地说道:“你想抱就抱吧。” 褚源重活一辈子,目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复仇,扭转淮阳侯府的命运,另一个就是补偿夏枢,让他接下来的人生安安稳稳、快快乐乐。 他原以为夏枢是讨厌两家婚约的,所以成亲以来,他尽量保持距离。 只是少年夏枢的性子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既无赖又可爱,还特别的好颜色…… 褚源从未见过这样的双儿。 不,他也许见过…… 想到那个年少时救了他之后就耍赖要他以身相许的少年,褚源一时有些怔然。 “你在想什么?”夏枢凑近他,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褚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年少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当年救他的少年也无处可寻踪迹,他在心底暗暗承诺给对方的婚事更是被皇上赐婚给搅乱。 褚源知道,就算找到年少时救他的人,他也不可能再给予对方任何婚事承诺。 褚源本就是个欲/念淡薄的性子,也许曾经起过念头,想把那个隐隐引起他内心悸动的少年找到,但既然上辈子他到死都没找到人,而这辈子现实已被赐了婚成了亲,他就不会再回头去想别的。 他只是没想到夏枢这个小流氓竟然不反感这段婚姻。 不过,这也许是夏枢不知道这段婚事夏家要承担什么吧。 褚源想。 说不得知道了嫁入侯府要承受无数明枪暗箭的风险,甚至可能会连累家人,夏枢就消了对这段婚姻的期待。 “最多只能抱胳膊。”最终,他板着脸道。 为防小流氓以后对婚事后悔,两人之间还是要保持些距离,不要越界的好。 抱抱胳膊就跟平常的兄弟相处似的,不算越界。 夏枢不晓得他的思虑,一听可以抱美人儿,心里高兴坏了,立马睡回床上,抱着褚源的胳膊蹭了蹭,开心道:“好,既然只能抱胳膊,那马我就要选匹威猛神骏的了。” 褚洵:“……” 这得寸进尺的小混蛋! 时间已经不早,两人都有些困了,于是也不多说,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夏枢以为自己会做着美梦,一觉睡到天亮。 可是当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被一把推下床,脑袋咣当一声磕在踏板棱上,直接疼醒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 “褚源?”他眼冒金星,前额角火辣辣地疼,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查看床上疼的不断挣动、呻/吟的褚源。 天已经有些微光,但透过窗户照在屋内,视野依旧很昏暗。 夏枢摸索着点上床头的蜡烛。 屋内一亮,他就看清了褚源是个什么模样。 眉头皱成一团,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尽管他的眼睛还在闭着,但是夏枢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一旦睁开,那双眼睛必是沁了血般模样。 褚源眼疾复发了! “你的药呢?”夏枢感觉额角有什么沿着脸颊流下来了,他没在意,胡乱擦了一下,就赶紧去翻褚源的衣服。 好在药褚源一直带在身上,夏枢很快就从袖袋里找出了装药的小玉瓶。 但是给褚源喂药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 褚源的嘴巴闭的紧紧的,夏枢捏着他的下颌骨,稍微用了些力,想让他嘴巴打开些,他就开始激烈挣动。 “哎,别动别动!”夏枢怕他把胸前的伤口挣裂,拿着药丸的手又赶紧去压制他的身体。 整一个焦头烂额。 眼看着褚源神情越来越痛苦,挣动幅度越来越大,夏枢一咬牙,药丸往嘴里一扔,一手死死地压制着褚源的身体,一手捏住他的下颌骨,猛地用劲叫他嘴巴打开,然后闭上眼低头,干脆地将嘴巴覆了上去。 谁知刚吐出药丸,他就感觉唇下一抖,手下/身体一僵。 夏枢:“……” 褚源:“……” “救命啊~”夏枢吓的一跳三尺远,然而落地没落稳,直接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的他声音都变了调。 夏枢:“……” 褚源:“……” 夏枢的脸一下子红成了猴屁股。 “你在干什么?”褚源惊的连疼痛都忘了,伸手摸了摸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枢的方向:“你在……” 夏枢:“……”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趁着你犯眼疾偷亲你。”他大声道。 褚源:“……” 这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也没区别了。 褚源本来煞白的脸,升起了一团红晕,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突然,他表情一顿。 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他惊疑。 他不说,夏枢刚刚一直着急,还没反应过来,他一说就相当于提醒了夏枢他身上还疼着。 于是,感官瞬间回来,额角登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夏枢捂着额头,眼冒金星,嘶嘶吸气:“好疼!” 都流血了,能不疼吗? 褚源顾不得自己眼睛钻心般的疼痛,身体打着冷颤,摸索着想要下床:“我看看。” “别下床。”夏枢一看他要动,忙捂着额角从地上爬起来,强硬地把他摁回去:“没事儿,就破了点皮。” 他从小到大最怕疼了,说是破了点儿皮,但依旧疼的他龇牙咧嘴,眼泪汪汪。 褚源沉着脸没吭声。 手却拉着他,慢慢地沿着他的胳膊往上,摸向他的下颌骨,最终接触到他的脸颊。 手指尖碰到脸颊,冰凉彻骨,激的夏枢一哆嗦。 他下意识抓住褚源的手,用双手握住:“我给你暖暖。” 指尖黏腻,日常频繁接触这些东西的褚源虽然看不到,但一闻味道,手指一摸,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哪里受伤了?”他手指挣开夏枢的双手,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卷起里衣袖子,摸索着抚向夏枢的脸,想要给他擦脸。 夏枢脸有些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见他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也不敢再动,只好小声道:“额头。” 顿了一下,他更小声地嘟哝道:“虽然我亲了你,你的嘴唇也好软,亲着很舒服,但我绝对不是要占你便宜。” 褚源:“……” 他手指一下子僵了,不仅如此,连耳尖都红透了。 夏枢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以为他不高兴,立马抓住他的手,脸红地提出补偿:“你要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心里也别不高兴,要不这样,我躺床上,让你摁着亲回来?” 褚源:“……” 第38章 【VIP】 …… 褚源到底没有亲回去。 也没有搭理小流氓。 把小流氓摁在床上, 木着脸,拿着里衣袖子,慢慢摸索着把他的脸擦了一遍。 擦到伤口时, 夏枢疼的倒吸气, 不住地往后闪躲。 褚源放轻了动作,冷着脸道:“以后晚上你还睡里侧。” “哎。”夏枢应的利索。 主要是他太不好意思了,想到轻薄了美人儿, 他就心脏框框直跳,生怕被褚源厌恶, 所以有些言听计从。 褚源顿了一下, 放下袖子,目光微侧:“什么时辰了,叫人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伤口, 上些药。” 夏枢探头瞧了一下天光, 快卯时了。 他见褚源脸色还是很差, 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打颤,忙跳下床扶住他的肩膀:“不过是磕了一下, 没什么大碍,你再躺会儿,我去给你找件干净里衣换上。” 为方便受伤的褚源行卧, 两人睡在书房,就没叫丫鬟们守夜。 褚源爱洁,现在袖子上沾的都是他额头上的血, 夏枢怕他难受。 大夏天, 褚源身体冷得如冰块,因抵抗一阵接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他早已筋疲力尽。此时整个身体都有些撑不住了, 无力地向后倚去。 夏枢赶紧扶着他躺下:“你躺会儿,我一会儿就过来。” 正想转身去拿床头的衣服,却被拉住了。 “我瞧不见你的伤口。”褚源摸索着抓住他的手腕,低声喘了口气,交待道:“先叫大夫过来看看。” 夏枢笑了一下,没怎么在意:“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天天磕磕碰碰,割麦子割到手指头,都露出骨头了,撒些草木灰包扎一下,也没什么事,这回不过是小伤口……” “这回却是因我受的伤……”褚源打断了他的话,疲惫地闭上眼,手却没放:“我不希望你在我这里受一点儿伤。” 夏枢一怔。 他想问褚源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但随之而来的一个念头叫他心里开起了花,他惊喜道:“你不怪我?” 褚源眉头微蹙:“怪你什……” 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小流氓说的是什么,手指顿时一僵。 他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收回抓着小流氓的手,脸颊微微向床里侧了一下,躲过某人的视线:“叫洵儿帮你请个假,今儿不去学堂了。大夫看过你额上的伤口,说无事的话,明儿再去。” 夏枢忍不住咧开嘴,原地转了一圈,然后麻溜地穿衣服,高兴道:“都听你的。” 褚源精神倦怠,见他听话,心里一松,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睡过去。 夏枢快速套好衣服,披散着头发,出了书房,往小院的正房里跑。 晨光熹微,丫鬟婆子们都已起身,正在洒扫院子,整理屋子。 见到夏枢额角带伤、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书房跑出来,相互对视了一眼,满脸震惊。 红棉和红杏领着一班小丫鬟,端着洗漱用具,正巧也走了过来,见他如此形象,大惊失色:“少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夏枢尚未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快速地说道:“红棉你打发人去褚洵那里,让他帮我请个假,我今儿不去学堂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红杏,去请个大夫过来。” 红棉和红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但考虑到四周都有人盯着,不好开口问夏枢额角的伤是不是少爷打的,只好行个礼就去打发人了。 夏枢给褚源找了干净里衣放在床头,见他沉睡着,也没敢擅自给他换衣服。 然后自行洗漱,洗漱完之后,一个人草草用了饭。 大夫来的很快,夏枢刚吃完饭,他就来了,检查了一下,额角没什么问题,就是磕了个口子,看着血肉模糊挺严重,实际上伤口并不深。 大夫开完药红棉去送他,红杏一脸心疼地道:“少夫人,奴婢给你上药吧。” 紧接着又轻声嘟哝了一句:“少爷下手也太狠了,怎么能对双儿的脸下手呢。” “没事儿。”夏枢仰着脸,老老实实地让她擦药,满不在乎道:“夫君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红杏声调一下子大了起来,愤怒道:“都把少夫人打流血了,这还算不是故意的?” 她不满道:“打人不打脸,我爹娘当初就算再打我,也都避着我这张脸,女人和双儿,都是要靠脸的,脸毁了,一辈子就毁了。而且……” 她道:“我刚刚去找大夫遇到了夫人那边的王嬷嬷,说长公主下了帖子,要邀夫人和少夫人后日去赏花,你这伤了额角,怎么去呀?” 夏枢才反应过来她是个什么意思,顿时哭笑不得:“褚源没打我,是我自个儿从床上掉下去,磕到床踏板的棱,和他没关系。” 红杏明显不相信:“你还说他不是故意的。” 夏枢挠了挠脸颊,无奈道:“他眼疾犯了,睡梦中疼的厉害,没小心把我挤下床了。我也没说谎,他一个睡着的人,怎么故意?” 红杏有些不信:“……真的?” “自然是真的。”夏枢不想再提这个话题,转而问她:“你说长公主邀我赏花?” “嗯。”红杏被转移了注意力,情绪瞬间好了起来,开心道:“说是京郊皇家别苑的桂花提前开了,邀了京城各世家的少爷、夫人、小姐、贵双们去赏花呢。” 后日夏枢就要休沐了,他有时间。 不过…… “所有人都要去吗?”夏枢询问。 他现在额头带伤,连丫鬟们都怀疑他被褚源打了,这么出去,叫人见了,估摸着不会传出褚源什么好话的。 “夫人应邀了,王嬷嬷是来通知少夫人做好准备的。”红杏听出了他的意思,一时有些为难。 夏枢想了想:“我跟夫人说吧。” 然而等他下午去找王夫人的时候,王夫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直接道:“后日早上辰时出发,出发前叫丫鬟们给你好好拾掇拾掇,莫丢人。” 夏枢不爱听她说话,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要把事情说清楚:“我额角受了伤,叫外人见了怕是要误会褚源,去了不妥。” 谁知王夫人却嗤笑一声:“误会?你这样出去见人,怕是再合他的意不过了。” 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王夫人冷笑一声,没搭理他,直接起身,叫丫鬟们送客。 夏枢一头雾水,无法,只得离了清韵轩。 他回到和褚源的小院子的时候,褚源已午睡醒来,半躺在榻上,独自下棋。 “好点儿了吗?”夏枢凑到他跟前,打量他的精神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褚源的精神头就好了些,午睡醒来比吃饭的时候还要好,不过脸还有些白,人有些憔悴。 “好一些了。”褚源摸着棋子,随意问道:“红杏说长公主邀了你后日赏花?” “嗯。”夏枢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道:“我怕去了对你不好,但是夫人说我去的话,正合你意……” 他对着褚源丝毫没有隐瞒自己的纠结。 褚源却道:“你想去吗?” 夏枢一时有些愣怔。 褚源放下棋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最重要的永远是你的意愿,你若是想去赏花游玩,那就不用顾忌的去,若是不想去,我替你拒了就是。” “可是,夫人说……” 夏枢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因为电光火石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外边关于你的流言,是不是你自己放出去的?”他严肃地看着褚源。 褚源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 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夏枢却并没有高兴,他神色复杂道:“为什么?” 外边骂褚源的,无论公事、私事,什么都有。 公事上说他阴险毒辣,名为才俊,实为酷吏,巧言令色,为祸朝纲,私事上说他不孝父母,不服皇上赐婚,暴戾凶狠,殴打妻子。 夏枢一直以为是褚源的仇人们为了狙击他,才散布的流言,闹得不管是世家贵胄还是市井小民都在议论纷纷,背地里辱骂褚源。 但今儿见王夫人态度奇怪,夏枢心里就起了疑。 只是没料到褚源竟也没打算瞒他,一见他起疑,便坦白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褚源禁不住的有些想笑。 上一辈子,他一心为皇上做事,尽忠臣本分,最终却因锋芒毕露惹得忌惮,连累本就谨小慎微、夹着尾巴过活的淮阳侯府被抄家灭族,之后皇上昏庸无能,异族入侵、李朝国破、生灵涂炭…… 这一辈子,褚源已经不打算再如上辈子一般做那砧板上的鱼肉,他要谋求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前路布满险滩,褚源丝毫不惧。 但他要保证淮阳侯府和夏枢不受他的牵连。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告知世人,他和他们关系不睦。 将来不管是分家断绝关系,还是和离断绝关系,都顺理成章,不会让人起疑。 而污名化自己,也是降低李朝皇室忌惮和戒心,为自己和淮阳侯府争取时间和机会最快最稳妥的方法…… 但是夏枢的疑问…… 他沉默道:“我不想对你撒谎。” 第39章 【VIP】 。 夏枢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他以为不管是真是假, 褚源都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给他一个答案。 但是对于这个回答…… 夏枢心里突然觉得比他得了答案还让他高兴。 他脸上挂着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褚源, 语气轻快道:“你的意思是, 永远不会跟我说谎咯?” 褚源还以为要承受一波质问,没想到竟是这么个问题。 他好笑道:“我跟你说谎有什么益处吗?” 夏枢顿时有些小失望,小声嘀咕:“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娶了我, 我就是你最亲密的人,你跟谁说谎, 都不会和我说谎。” “我在你心里独一无二, 是你最信任的人,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依靠,和我分享你人生每一次的惊喜和发现, 我们同甘共苦, 守望相助……”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你长大些再说吧。” 褚源是信任夏枢, 只是因为上一辈子的经历叫他深知夏枢的人品,也知晓他表面上粗野豪放, 实际上心思敏感、重情重义,谁对他好,他会拼了命的对人好。 因为褚夏两家的婚约, 夏枢一个小双儿在混乱的世道里,家破人亡,受尽颠沛流离之苦, 最终命运使然, 还救了他这个罪魁祸首。 褚源就算再心硬,也禁不住对着一个双儿心生愧疚。 两人一起逃亡的日子里,褚源不仅把夏枢当成救命恩人, 还视他为并肩作战的伙伴、朋友。 褚源愿意为夏枢所经历的苦难做出任何补偿。 但上辈子夏枢没给他机会。 这一辈子…… 不知怎地,初识之后,褚源心里总有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在上一辈子夏枢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的。 这一辈子的夏枢可能还没有经历那些苦难,虽然依然重情义气,但心性却是个少年,莽撞直白,不懂遮掩,和上一辈子的夏枢比较起来,好像突然从一个嗜血吃肉的老虎,变成了时不时撩你两爪子,看着凶猛,实际上会摊开软乎乎的肚皮,让你捧在手心挠痒痒的猫咪。 对褚源来说,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一种小生物。 让内心冷硬的他心底软了一角,在时不时被夏枢的言行惊的目瞪口呆的同时,又总忍不住去进一步去纵容。 但是夏枢太稚嫩了…… 褚源平日里不在他面前遮掩,一是深信他的人品,另一个就是不想叫他觉得在侯府他是个外人,被戒备、排挤。 然而实际上,褚源觉得他太小了,需要人好好保护。 他一点儿都不希望夏枢参与进将来的腥风血雨,怎么可能把想法全部告知? 夏枢一听褚源说等他长大些再说,就撅起了嘴:“我都十六岁了!” 他皱了皱鼻子,不服气道:“我小的时候就会救人,还会保护阿姐,没有双儿比我更厉害了!” “哦,确实厉害呀。”褚源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手指捏着棋子,慢慢放到棋盘上。 怎么看,态度怎么敷衍。 夏枢一把拉住他的手,不让他下棋,愤愤道:“我就是很厉害!” 褚源被他闹的下不了棋,只好“看着”他,无奈道:“我承认了啊!” 夏枢:“……” 还是很敷衍。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强求不来,只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快点长大,叫褚源刮目相看。 最终,他哼唧了一声:“反正你说不会跟我说谎,我就信了。以后你愿意说的,我就听着,若是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你只要告诉我你不想说就成了。” 小小年纪就非常善解人意。 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听你的。” 这话夏枢爱听,他一下子又高兴起来。 想了想,他道:“其实去不去赏花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乡下的桂花树多的是,我都看遍了。不过若是对你有益,那我就去。” 只是想到他出去走一趟,褚源身上又要背上骂名,心里到底不得劲,咕哝道:“但是我还是不想听到别人骂你。” 特别还是以他为借口来骂褚源。 他心里不舒服。 “我能不能跟人解释,说不是你打的啊?”他抓住褚源的袖子,突然问道。 别人信不信他没办法,但他不想默认褚源打了他,那样他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褚源明明那么好!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莫要有顾虑。”褚源无奈道:“你以为放出去的消息没人推波助澜,会传那么快,那么广吗?” 夏枢一愣,反应过来:“外边也有人在毁坏你的名声?” 褚源道:“所以你不用有任何顾虑,因为无论真相是什么,流言的内容都会被他们散布成自己需要的模样。” 他笑了一下,神态悠然道:“你也不用有负担,因为就算外边传的翻天覆地,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我是听不到的。” 夏枢:“……好吧。” 夫君这是在装聋吧? 不过这话也确实叫夏枢心里好受了些。 他抓了抓脑袋,另起话头,问起了先前的疑问:“三叔和燕国公府是怎么回事儿?” 他解释道:“燕国公府的少爷们提到三叔,说三叔的坏话,所以褚洵才和他们打架的。” 褚源不料他会问这个,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他轻叹了口气:“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当年褚风击垮了异族,异族四分五裂,大部队向西北迁徙,留下的小部落势力大减,再也无力对李朝北地发起大规模的军事攻击。 只是他很快就旧伤复发,去了! 当时淮阳侯府的老侯爷褚霖还在,只是旧病缠身,身体虚弱的只能坐在轮椅上,无力再担任北地统帅。 先皇就安排了当时还不是汝南候的冯老爷子暂领北地统帅一职。 原本北地可以就此休养生息,但冯老爷子刚接任北地统帅一年,北地就地动,随后紧接着就是大旱、蝗灾。 北地闹上了饥荒,百姓们从最开始的勉强能填饱肚子,慢慢变成了没有粮食,只能啃食树皮、草叶裹腹。 草原上的异族日子过得比北地百姓更不如。 于是,在先皇兴隆帝三十二年,李朝储君宣和太子意外去世,朝堂震荡的节骨眼上,草原上的异族再次集结起来,向北地边境发起了进攻。 冯老爷子也是李朝的得力干将,只是他在担任北地统帅之前,一直在南地打仗,根本不熟悉北地的战场,选择战术皆失利,北地防线被破,异族攻进城池烧杀抢掠。 无数北人被破背井离乡,逃离北地。 朝野惊慌。 兴隆三十三年,褚家排行老三,十八岁的褚琼,请缨出战,前往北地。 “先皇安排了老燕国公的幼子元英一同出战。”褚源神色淡淡的。 夏枢记得燕国公府一直都在南地边境战场打仗,有些不理解:“他不熟悉北地的情况,先皇派他去北地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牵制褚琼。 先皇怕从小生在战场上的褚琼会成为第二个褚风,重新把北地兵力把控在褚家手中。 不过褚源没有说,他道:“元英就是长公主的未婚夫。” “未婚?”夏枢惊讶:“但他不是有元宵这个儿子吗?” 褚源神色复杂:“元宵是过继的。” 元英去世后,长公主终身未嫁,过继了元家远房的元宵到她和元英的名下,一养就是十六年,宠的很。 夏枢感慨:“长公主好痴情!”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担心道:“我打了元宵,长公主邀我去赏花,会不会为难我?” 褚源揶揄他:“现在知道害怕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他不知道元宵那小子是长公主的儿子,知道的话,他就不揍那货的脸了。 鼻青脸肿的,看着是挺让长辈人心疼的。 褚源不晓得他的“胆大包天”,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怕,她不会怎么样的。” “你不是说她很宠元宵吗?”夏枢不解。 若是有人欺负他家人,还打的不成样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褚源低头冷笑了一下,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漫不经心道:“放心吧,你就是当着她的面把元宵打成猪头,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夏枢:“……” 这就太凶残了,他干不出来这事儿。 褚源顿了一下,摸摸夏枢的脑袋,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这些事情你都没必要担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 他道:“别说打架,就算你进宫揭了金銮殿上的琉璃瓦,贵人们也不会骂你,顶多是赐些琉璃瓦,叫你喜欢的话,可以在别的宫殿上耍一耍。” 夏枢:“!!!” 他惊的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手里的棋子都掉了,难以置信:“……当真?” “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宫里试试。”褚源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继续道:“三叔自小在战场上长大,打仗天赋不亚于大伯。” 褚琼一到战场,就打退了异族的一波进攻,首战告捷。 后来又与元英配合,两年的功夫就把异族给驱逐到了草原和沙漠的边缘。 冯老爷子作为北地统帅,下达了最后一战,由褚琼和元英分别带领一队人马,分东西两路,奔袭至沙漠边缘,配合中路大军,合围全歼异族的命令。 夏枢皱眉:“然后他们两个就都没回来?” “是。”褚源面无表情道:“合围失败,三叔死于元英的枪法,元英死在三叔的刀下。” 谁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两路人马都是千里奔袭,人数不多。 等冯老爷子带着中路大批人马赶到的时候,发现东西两路人马为了抢功,没有潜伏下来等待中路大军到位,而是率先向异族发动了合围战。 最终合围失败,两路大军被异族全歼,主帅莫名其妙身死。 冯老爷子不得不收拾残局,带人打跑了异族。 经过三年的拉锯战,北地再一次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只是最后一战到底没有彻底解决异族之祸,一年之后,异族重整旗鼓,又开始发动每年到北地边境劫掠一番的小规模战争。 李朝将才损耗过重,已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青年将才,冯老爷子便亲自坐镇北地,震慑蠢蠢欲动的异族。 “那……说三叔叛国的消息从何而来?”夏枢疑惑。 褚源抿了抿唇:“异族那边散布的消息,说合围之战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李朝军队里有叛徒,叛徒事先通知了他们李朝的行军路线和进攻计划,他们才能扭转战局。而三叔和元英就是因为知道了谁是叛徒,才导致李朝军队自相残杀,最后两人双双身死。” 夏枢惊愕:“这也太奸诈了吧?” 说两人知道谁是叛徒,才导致自相残杀,又不说叛徒是谁…… 这根本是引导别人,叛徒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正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发生了分歧,导致了军队的自相残杀。 怪不得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不共戴天之仇呢。 因为这不仅是两人生死之仇,更是两个世家百年名誉之战。 谁都不会愿意被冠上污名的。 夏枢:“那先皇怎么说?” 褚源讽刺地笑了一下:“抓不出谁是叛徒,为避免军队人心惶惶,先皇就压下了此事。只是随后对燕国公府越发爱重,对淮阳侯府越发冷淡,京里就起了流言。” 夏枢:“……” 这根本是在针对淮阳侯府。 夏枢颇有些气愤:“淮阳侯府满门忠烈,三叔又那么好,叛徒不可能是他,肯定是元英,或者其他人。” 褚源原本满心恨意,见他生气,却忍不住笑了。 “你又没见过三叔,你怎么知道他好?”他打趣道。 夏枢顿时呐呐,不过很快他就抬起了下巴,骄傲道:“你为了彻查牵涉皇子的案件,连被刺杀下毒都不怕,心里装的都是李朝的百姓社稷,褚洵那小子日日早起锻炼,天天想着上场杀敌,不是个孬的,由小辈观长辈,三叔也必是不错的。再者……” 他道:“大伯也是很厉害的,淮阳侯府各个英豪,没道理三叔去叛国,他图啥啊?” 褚家人人所图皆不同。 褚源只是没料到自己在夏枢那里会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他一个冷血冷情的人,在外面人人都怕他,忌惮他,可到了夏枢这里,他就成了为国为民的大好人! 褚源奇怪于夏枢怎么会得到他是个好人这一结论的,但也不禁有些好奇…… 若是某天夏枢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会是个什么反应? 会讨厌他吗? 原本乖乖的,时不时就过来蹭他,想亲近他,并且以他为傲的猫咪,突然不搭理他,鄙视他,视他为无物…… 一想到这个场景,褚源心里就有些烦躁。 他捏紧了棋子,淡淡道:“我有些累了。” “哎,那你休息吧。”夏枢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褚源还病着呢,被他抓着讲了那么多话。 他太不体贴了。 于是赶紧帮忙把棋盘搬到一边,扶着褚源慢慢躺下,然后轻轻地把被子给褚源盖上:“你躺一会儿,我坐在这儿看会儿书。” 褚源心里有些燥,不想说话,低低地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夏枢也不闲着,见他睡了,便放轻动作,拿了一本书,随意地翻看起来。 他要赶紧读书,赶紧赚钱,在褚源眼里长大起来,让褚源放心地依靠他。 第40章 晋江文学城 …… 八月初一, 一大早夏枢便被丫鬟们叫了起来,穿衣、洗漱、梳妆打扮。 红杏给他绑上云锦发带,红棉给他系上玉环, 银星和银月两个丫头则忙着整理衣服, 抚平褶皱,所有人都笑嘻嘻的,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少夫人, 你今儿这一打扮,可真好看。”红杏笑道。 红棉道:“可不是, 少夫人就是不爱打扮, 浪费了多好的颜色。” 夏枢身材修长,穿着竹青色云锦长袍,腰间束着巴掌宽的鸭卵色腰封, 头发高高梳起, 与衣服同色发带随风轻扬, 既清新飘逸又劲瘦有力,如一节新长成的绿竹, 生机勃勃,活力满满。 再加上他眼睛黑亮有神,皮肤红润健康, 少年的稚气和英气混合在一起,往那儿一站,有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 夏枢叫她们夸的脸红, 嘿嘿笑道:“哪有哪有, 过奖了。” 眼睛却在不住地打量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满意,眉眼间都是得意。 嘿, 他夏枢也有越长越好看的一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褚源坐在旁边的榻上下棋,闻言调侃他:“天下无双的美貌,哪里过奖了?” 丫鬟们不知道私下的时候夏枢吹牛,还以为在褚源眼里,夏枢美貌无双,都捂嘴偷笑起来,看着两人的目光非常暧昧。 夏枢嘿嘿笑了两声,嘴巴抹了油:“再美也不如夫君在我眼中的颜色,对我来说,夫君才是真绝色。” 褚源:“……” 丫鬟们:“……” 少夫人厉害,竟然敢调戏少爷! 褚源知道他嘴巴厉害,一句之后,就非常识相地闭了嘴,只听着动静,眼睛时不时“扫”他一下,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揽镜自照的臭屁模样,忍不住嘴角抽搐。 因着皇家别苑在京城东北方向,距离有些远,装扮好之后,丫鬟们就上了早膳,夏枢风卷残云地吃过饭,就和褚源到了别,和褚家其他人在东角门碰头,一起出发去别院。 夏枢和王夫人一辆马车,丫鬟嬷嬷们一辆马车,带着一对护卫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褚洵骑着马,神气活现地跟在马车旁边,看的夏枢眼馋。 “嫂子对骑马感兴趣?”褚洵甩着马鞭,好奇地问道。 “嗯。”夏枢趴在车窗上,眼珠子都黏在他骑的那匹神骏白马上了。 褚洵立马靠近了些,笑道:“喜欢的话,我教你。” “好!”夏枢一拍手,高兴道:“你哥说要带我去马场挑匹马,到时候咱们在侯府校场上好好练练。” “好……”褚洵刚笑着应了一声,就瞬间收敛了表情,冲夏枢身后恭敬道:“娘。” 夏枢一回头,才发现刚刚还闭目养神的王夫人不知道啥时候睁开了眼,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俩。 王夫人淡淡地瞥了夏枢一眼,就把目光放到了褚洵身上,眼神微柔,轻声道:“不是嫌学堂待着憋闷吗,别围着我们转了,出来玩就尽兴些。” “哎。”褚洵脸上瞬间笑容灿烂,他抓了抓脑袋,马鞭指着前方:“那嫂子我去前边溜溜,你有事就叫我。” 夏枢摆了摆手:“去玩吧。” 褚洵笑了一下,跟王夫人打了招呼,就马鞭一扬,朝前跑去。 褚洵一走,王夫人的脸就沉了下来,警告道:“少黏着我儿,你已嫁给褚源,别肖想些有的没的。” 夏枢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褚洵那毛头小子虽说模样周正,但远不是倾城绝色,他有什么好肖想的?” 王夫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噎了一下,但很快就神情鄙夷道:“你也就配嫁褚源那个瞎子了。” 夏枢表情淡了下去,冷冷地看着王夫人:“夫君不是你亲生的吧?做娘做成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也只是问了一嘴,可是王夫人却神情一变,随即又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呢?” 夏枢直接愣住了。 褚源竟然也是没娘的。 王夫人似是被他的表情取悦到了,低垂着眉眼,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讽笑:“若是不想叫他死太快,我劝你还是莫要在外面胡说的好。” 夏枢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说出去,会害了褚源? 夏枢虽觉得王夫人为人不行,但他不觉得王夫人在危言耸听。 他还记得被皇后和贵妃赏赐蝈蝈笼的时候,王夫人还提醒过他。 只是一嘴,王夫人本人抱着的心态也不可知,但夏枢是知晓利害的。 “褚家男人自私自利,都不是好东西罢了。”王夫人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劝你还是早为自己打算,别想着去依靠褚家男人,除了我儿,他们每个都是冷心冷肺的主儿,迟早都要遭报应的,劝你到时候离远些,莫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夏枢不了解侯爷,但他实在不爱听她说的那些贬踩褚源的话。 他讽刺笑道:“是吗?那夫人为何还待在淮阳侯府?” 心里却道,他从来没打算依靠男人,他可是以后要养褚源的。 虽然王夫人神色变化很短暂,但夏枢的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还是叫他捉到了王夫人那一瞬的怔忪。 “你知道个什么?”王夫人很快就收拾好了表情,接声道:“我儿以后可是要继承淮阳侯府的,侯府是他的,自然也就是我的,我为何不待?倒是你……” 她眼神轻蔑:“以后怕是要无家可归的。” “哦。”夏枢面色冷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背对着她在车窗上趴下,不搭理她了。 看王夫人这模样,一旦褚洵继承侯府,他和褚源估计就得离开了。 不过也没啥,夏枢心里早有准备,只是他有些心疼褚源。 夏枢以前最想要的就是有一个阿娘,日常会唠叨他但人很温柔,让人心里暖暖的,想去抱抱。有了阿娘,家也就完整了,阿爹不会出去跑,阿姐也有人教导,一家子安宁温馨地生活在一起。 不过他虽然没有阿娘,二婶也许更偏爱阿姐,但也总是把他当一家人的。 褚源就完全不是这样,他有一个总贬踩他,甚至还想赶他离开侯府的“阿娘”,日日相处着,估计会更煎熬,相比起来,褚源太可怜了。 不过…… 褚源的阿娘去哪里了? 侯爷除了一个姨娘,没听说过有别的女人啊? 而且,褚源是嫡长子,难道侯爷先前娶过别的女人? 但是,王夫人不是继夫人呀? 夏枢感觉有些懵。 侯府人已经够少了,没想到关系还这么扑朔迷离,乱七八糟。 马车行进速度很快,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京郊的皇室行宫。 一大排红墙绿瓦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光芒,行宫周围香树林立,还未到地儿就闻到香气袅袅,到了地方,见不止周围,行宫里头都种满了各个品种的桂花树,香气更是浓郁。 红棉和红杏扫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边往院子里走边兴奋地跟夏枢讲悄悄话:“少夫人,好香啊!” “是啊!”夏枢也有些惊讶。 乡村里桂花树不少,夏枢先前见过,不觉得桂花有什么好赏的,此时一见行宫周围的桂花树盛景,顿时觉得这花赏着不错。 没错,夏枢很爱桂花。 主要是可以做桂花糕。 “这里的桂花让采吗?”夏枢问红棉。 “嗤!”一个眼熟的双儿从旁边走过,瞥了他一眼:“庸俗粗陋不堪。” “你怎么说话的?”红杏恼了,迈步就想去拦人。 “行了。”夏枢一把拉住红杏,随意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难道就要去打狗吗?本性而已,别为难狗了。” “噗嗤!”红杏和红棉喷笑出声。 倒是已经走到前面的双儿气的脸皮涨红,拐过头指着夏枢道:“你也就嘴皮子厉害,一会儿作诗,我看你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还嚣张得了。” “哦。”夏枢漫不经心道:“不会就不做呗,又耽误不了吃饭。” “哎,景璟,别和他一个乡下双儿一般见识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了来。 冯二到了。 他快步越过夏枢,脸上挂着笑,眼神特别黏腻地往景璟身上凑:“今儿我带了一些好玩意儿,等会儿让你瞧瞧。” 夏枢眼熟的小双儿,也就是景璟,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着没有发怒,只后退了两步,和冯二拉开距离,冷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就撂下冯二,大步往前跑去。 “啧,装什么装,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双儿,拿什么乔。”冯二心里不爽,冲着景璟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迟早叫你哭着让我上你。” 回头见夏枢眼神奇怪地看着他,眉头一皱,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冯二就变了模样。 先前就算油腻,大小伙子精神头还是有的。 现在,眼睛下面乌青,精神萎靡,看着来往的姑娘和双儿们眼神黏腻,讨人嫌的很。 夏枢虽然不喜欢他,但想着卖出去的蝈蝈笼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问题,就想着问问情况,若是有问题,就提醒一下。 于是道:“那蝈蝈笼……” 然而他还没说完,冯二就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蝈蝈笼,小爷的东西你也配惦记?” 夏枢无语:“……那明明是我卖……” “银货两讫。”冯二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道:“别你卖你卖的,你卖身还是卖笑小爷不在乎,但小爷的蝈蝈笼,三千多两银子买的,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别总挂在嘴上和爷套近乎,爷看不上你这种。” 夏枢冷漠:“哦。” 想了想,他道:“我不卖身也不卖笑,但看冯二爷你这样把某些词挂在嘴边的熟练劲,估计是没少卖身卖笑。” 他上下打量冯二,啧啧出声:“再这么下去,怕是卖都卖不动咯。” 40-50 第41章 【VIP】 …… 被说中了难言之隐, 冯二立时大怒:“你说什……” “冯二爷,你看到景璟了吗?”后面传来了一个大嗓门女声。 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带着一群丫鬟婆子, 迈着小碎步, 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刚刚一起下的马车,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小蹄子净是不让人省心。” 冯二一看来人, 神情极为不耐烦:“啥都问小爷,小爷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因着冯二爷神通广大嘛。”妇人丝毫不觉得难堪, 反而走向冯二, 脸上带笑,亲热道:“再者,都晓得冯二爷特别照顾我家的景璟, 我这个没啥见识的妇人, 遇到景璟的事情, 可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冯二爷嘛。” 冯二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敛了敛:“刚进院子里去了。” 说到景璟,他又气不顺了:“你家的双儿是吃了火药还是咋地, 跟他说句话,就甩我脸色。” “哎,这不是恃宠而骄吗?”妇人讨好笑道:“冯二爷你对他好, 他记在心里,才敢在你面前耍小性子罢了。” 冯二脸上终于阴转晴,但嘴上依旧骂道:“不过是个双儿, 他也就仗着爷稀罕他。” 妇人脸上笑意深了些:“得亏冯二爷看得上他, 不然依他被老爷宠坏的性子,我都怕他嫁不出去。” 冯二嗤笑一声:“你们知道就好。” 妇人笑了一下,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今儿贵人多, 桃儿又没有出来长过见识,我怕她冲撞了贵人们,就带在身边照应着。景璟那边冯二爷若是遇到了,麻烦你帮着照应一下了。” 夏枢走在旁边,听到她的话才注意到她身旁竟然还带着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姑娘穿的花枝招展,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却在滴溜溜转个不停,打量四周,间或偷瞄冯二。 听到妇人让冯二照顾景璟,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嫉妒,偷看冯二的眼神更热切了。 冯二却没给她半个眼神,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心吧,今儿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那就多谢冯二爷了。”妇人同样笑的意味深长。 夏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落后几步,低头问红棉:“这位和景璟是什么关系?” 不是他对景璟感兴趣,而是那双儿见他一次就对他冷嘲热讽一次,又不是亲人,夏枢才不惯着他呢。 打蛇打七寸,找出景璟的弱点,直接一次把他解决掉,是夏枢的小目标。 “继母。”红棉从小在侯府长大,对世家圈子以及各京官后院里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景大人原配去世五六年,去年才续娶了继夫人。听说,她正在帮景璟相看人家呢。” 夏枢知道景大人是光禄寺卿景政,是侯爷褚霖的顶头上司。 虽算不上实权人物,但景璟寒门学子出身,三十多岁爬到世家出身的褚霖头上,已经很不错了。 说到原配,夏枢突然想起褚源也可能是侯爷某个未出现的原配生的孩子。 见时间还早,院子里人不多,王夫人拉着褚洵也不知去哪里说悄悄话了。 夏枢吩咐红杏去寻他们,便拉着红棉朝角落里走去:“红棉,我问你个事情。” 红棉突然被扯着往前走,一脸懵:“什么事情啊?” “夫人说夫君不是她亲生的,你知道夫君的娘是谁吗?”墙根处,夏枢低声询问。 红棉一愣,惊道:“少爷竟然不是夫人亲生的?” 夏枢:“……” 红棉竟是不知道的? 似是见他表情不对,红棉赶紧保证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紧接着又解释道:“我阿爹是淮阳侯府三老爷的长随,先前一直跟着三老爷在战场上跑,三老爷在战场上去的时候,我阿爹也同时没了。那个时候我才两三岁,也不晓得先前那些事情。” 夏枢疑惑:“那你怎么知晓三老爷的事?” 红棉也不觉得有什么,实话相告:“我阿娘是三老爷的大丫鬟,老夫人原是想让我娘做三老爷通房,不过三老爷没同意。后来,他和周家小姐定下婚约,为免周小姐误会,就把适龄丫鬟都发还卖身契,遣散的遣散,婚配的婚配了。” 红棉说起往事,神情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向往:“阿娘说再没有三老爷那般赤诚侠义、炽热钟情的男子了。” 夏枢沉默了一下,想再问些什么,就听红棉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对了,我差点忘了,和三老爷有婚约的周小姐就是景大人的原配,景璟的生母。” 夏枢:“!!!” 他眼珠子差点瞪脱眶:“景璟的生母和三叔有婚约?” “可不是。”说到这个,红棉有些咬牙切齿:“同样都是死了未婚夫,长公主为燕国公府的元英二老爷终身未嫁,周小姐可好,三老爷去了不过三个月,她就再嫁了,太可恨了。” 夏枢:“……” 他嘴角抽了一下:“……话不能这么说,三叔人都死了,婚约作废,人家周小姐嫁娶都是自由的。” 红棉却不同意,她愤愤道:“听阿娘说,燕国公府的元英老爷原是不想娶长公主的,所以婚事一直拖着,两人没成亲,但就算这样,他死了,长公主也愿意从燕国公府旁支过继孩子,为他守节。周小姐呢,三老爷对他掏心掏肺,承诺白头之约,可人刚没,她就另嫁……你不知道,因为她,外边说什么的都有,骂淮阳侯府的,嘲笑三老爷的,弄得三老爷死了都不安宁。” 红棉眼眶都红了,气道:“反正不管少夫人怎么说,我就是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生的双儿。” 夏枢:“……” 夏枢因着阿姐的原因,对年纪比他大些的姑娘都有一种照顾、包容的心态,忙安抚她道:“哎,好了好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咱们不提她了,好不容易来玩一次,可别不高兴了。” 他不晓得淮阳侯府先前的日子,但想想也知道受的嘲讽、辱骂不会少,他说不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句话。 同时,周小姐的选择虽然让人情感上难以接受,但人家也确实没有义务为已经死去了的人守节,不能说人家的选择就是错的。 夏枢对往事不予置评。 他好奇的是景璟是否已经知道,以及是不是因着介怀这个,才总是针对他。 如果是这个,那他就没辙了,估计以后有得摩擦。 不是夏枢怕这个,他是烦这些没必要的争端。 若是和景璟吵两句能给他带来好处,那就算吵的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他也愿意,甚至还会要求多多益善。 一个小双儿,脏话都不会说,气到了也只会涨红脸,夏枢没兴趣陪他玩,也不想惯着他。 若是在乡下,凭借夏枢凶悍的名声,那些不喜欢他的双儿顶多是背后议论他,骂骂他,当面是没人敢触他霉头的。 夏枢虽说除了猫儿这个小跟班,没有别的朋友,但别提多省心了。 但现在进了新圈子,名声没有打出去,小猫小狗都敢来招惹他,麻烦。 “你说,我要是揍景璟一顿,会怎样?”他摸着下巴思索半晌,认真地问红棉。 红棉吓的差点结巴了,忙摇手道:“少夫人,不、不至于!” 夏枢无奈:“可是他好烦。” 红棉:“……” 她以为是自己说不喜欢景璟,夏枢才提了这么个馊主意,忙安抚道:“少夫人莫冲动,我也只是说说,他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几年前护城河旁举办花灯节,他为救一个被拐子情急之下扔下河的孩子,掉进了护城河。哎,大冬天的,别提多冷了,当时他才十来岁!”红棉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因着不喜欢他阿娘,把气撒到他头上罢了。” 夏枢咕哝道:“可他每次见了我,就一顿阴阳怪气挤兑……” 红棉:“……” 她忍不住笑道:“但我瞧着少夫人每次都占了上风,把他气跑了呀。” “气跑了还有下一次。”夏枢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我想一次把他打服气,叫他见了我就跑。” 红棉:“……” 少夫人真是简单粗暴。 红棉继续试图安抚:“景大人护景璟的紧,再者,景大人比少爷官职高一级,又是老爷的上峰……” 夏枢斜眼瞧她,神情玩笑:“你瞧瞧,净说他的好话,还说不喜欢他……这会子不会再因着不喜他而生气了吧?” 红棉一怔。 反应过来后,鼻子一下就酸了:“少夫人。” 她抿着唇,看着夏枢,感动的有些不知所措,哽咽道:哎,我,我就是……” “高兴些。”夏枢拍拍她的脑袋,笑道:“不管他好坏,莫要因他这个没必要的人纠结,坏了自己的情绪。” 实在没办法,就简单点,私下套麻袋打一顿咯。 红棉不知道他隐藏的后半句话,感动的不行,立马点头:“好,我听少夫人的。” 夏枢嘿嘿笑:“那就好,我最爱看姐姐们一个个的开开心心得了,人都漂亮了好多。” 红棉顿时哭笑不得。 少夫人也太好颜色了吧? 不过她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两人情绪上来,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然后没过多久,红杏跟在王夫人和褚洵身后,走了过来。 褚洵的表情有些不太好,不过一见到夏枢,他的眼睛就蹭地一下亮了:“嫂子!” “谁欠你银子还是咋地了,脸色那么不好。”夏枢调侃他。 “哼,元宵那货顶着猪头脸也敢来,还带着元家老二元州镇场子,太不要脸了。”褚洵一说元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夏枢心里一咯噔。 元宵竟然来了? 那长公主邀请他过来,是不是要帮着儿子找场子? 只是他还没说什么,王夫人就呵斥褚洵:“注意你的言行。” 褚洵顿时苦了脸:“哎,我晓得了,娘,别再说啦。” 王夫人没好气,瞪他一眼:“你要是听话,我还能总提醒你?” 褚洵登时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偷偷地跟夏枢打眼色,露出一个苦逼的眼神。 夏枢心道,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夫人对谁都冷言冷语,唯独对褚洵格外温善宠溺。 夏枢就是不喜王夫人的性子,也觉得她对褚洵的感情让人羡慕。 估摸着,从小在侯府生活的褚源也没少羡慕这一对的母子之情。 也不知道褚源这么些年是怎么过的。 夏枢有些心疼。 不过没让他多想,三人就到了地方。 然后……夏枢的额头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哟,额头是怎么回事儿,和少卿闹矛盾了?”一个面容普通但穿的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表面上笑呵呵地看着夏枢,目光却在幸灾乐祸极。 她一开口,众人打量夏枢的目光瞬间从偷偷摸摸变成了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是汝南候夫人,李氏。”红棉在夏枢身后低声提醒。 汝南候夫人也就是冯二的娘。 没人接话,李夫人继续道:“王夫人你也是的,小两口打架你也该拦着,瞧你儿媳小脸被打的,若是留了疤得多可惜啊。” “娘说的对。”汝南候夫人旁边的一个清秀的年轻妇人,眼中带笑,语气轻柔地道:“双儿那张脸最重要了,男人们都是爱颜色的,若是不保护好,是勾不住男人们的心的。” “冯二爷的妻子元氏,燕国公府远房嫡女。”红棉继续提醒。 夏枢惊讶:“冯二成婚了?” “三年前成婚的。”红棉低声道:“汝南侯庶子多,嫡子就他一个,侯夫人就希望他早日绵延子嗣,所以他十六岁就成亲了,不过几年过去了,元氏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夏枢:“……” 那冯二还围着景璟转? 两人的对话也只是一瞬间,李夫人那边还在洋洋得意地看褚家的笑话。 “打什么架?”了解了情况之后,见王夫人低垂着眉眼装聋作哑,夏枢开口了:“夫君从来不打双儿。” “那你的头上是怎么回事?”有好事者率先开了口:“那么大的伤口,不是你自己弄的吧。” 夏枢额角的伤口其实不大,不过这些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自然要往夸张的方向说。 夏枢漫不经心道:“不过是掉下床,碰巧磕到踏板的棱角上去了。” 众人笑了一下,没吭声,但看表情,显然是觉得他在给自己找脸,没说真话。 李夫人是个直愣性子,依旧先开口:“那你这也太碰巧了。” 夏枢笑道:“我也没必要说谎骗人,惹人误会。” “夫君因秉公办案,前些时候被人刺杀,中了毒。我晚上要照顾他,就睡在了外边。第一次睡外边,没夫君护着,不太习惯,就滚落下去了。” 李夫人:“那你……” “原我还想着把你赐婚给源儿不太合适,现在看你如此照顾源儿,真是个不错的孩子。”长公主李渝在众侍女侍卫的拱卫之下,姗姗来迟。 “见过长公主。”众人忙起身行礼。 “都免礼吧。”长公主在首座上坐下,笑道:“听夏枢说到源儿,话里话外维护与敬爱,就忍不住感慨这婚赐的好!” 夏枢:“……” 他分辨不出来这是夸奖还是讽刺。 显然不是当事人的其他人也不需要去分辨,纷纷笑着叫好。 “皇上英明!” “长公主说的对!” “淮阳侯府少夫人和少卿大人天生一对!” …… 院子里一派热闹。 夏枢:“……” 第42章 【VIP】 。 “真是赶巧了。”长公主笑着说道:“前两天, 我儿不小心撞到脸,就去太医院取了些玉露膏给他敷上。这药膏效果虽慢,但治好伤后不会落下疤痕, 夏枢一会儿叫丫鬟拿两瓶回去敷一下伤口。” 长公主笑容淡了下来:“顶着伤在外边行走, 总是不太好看。” 这是在为褚源抱不平? 夏枢拿不准她的心思用意。 不过叫他惊讶的是,元宵撞到脸了? 他正正经经地道了谢,然后趁着众人在寒暄, 回头低声问褚洵:“撞到脸?怎么编了这么个烂借口?” 褚洵撇了撇嘴:“就元宵那样,你觉得他能编出什么好借口?” “元宵编的?”夏枢更惊讶了。 “难不成你以为长公主会编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话?”褚洵好笑。 他道:“元宵那孙子蠢的很, 每次也就能编出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谎话了。” 夏枢:“……意思是, 长公主还不知道元宵是被我打成猪头的咯?” 褚洵嘴角抽了一下:“他那人不行,但还是极为要脸的。他怎么可能叫人知道他被一个双儿打成那样,还想不想混了?” 夏枢斜眼, 语气不善:“哦, 原来被我打了, 就丢脸,混不下去咯。” 褚洵叫他看的心里发毛, 忙凑近了讨好地笑道:“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的是不了解你的人才会多想,实际上你怎么可能和普通双儿一样。”褚洵虽然愣头愣脑, 但拍起马屁来,水准颇高:“嫂子那本事,不说双儿, 就是男子, 我都很少有见到,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莫说被打两下, 就是叫我当众跪下喊声师傅,我也是愿意的。” 夏枢心里瞬间舒坦了:“这还差不多。” 斜眼警告他:“不管你遇到的双儿如何,以后莫再在我面前说双儿一句不好,不然……” 他冷笑着哼了一声:“任凭你嘴再甜,再会拍马屁,我都要收拾你。” 以前的褚洵看不起双儿,自是不会听这些威胁的,但现在知道夏枢厉害,自己还想拜师学艺,自是听话的紧,忙举手保证道:“嫂子让我往东我就绝不会往西,既然嫂子说了,我会记在心里的。” “不过,我说个事情,嫂子你别生气呀……”他顿了一下,见夏枢点头,便压低声音道:“嫂子以后还是尽量少在外人面前动武。” 夏枢没生气,就是不解:“为何?” 褚源说他可以放肆行事,他不想和那些糟心的同龄人纠缠,就打算在世家圈子里闯闯能打的名头儿,叫人见了他就跑,别来烦他。 “虽说能打是好事儿。”褚洵一副“你不懂,我是在帮你”的表情,低声道:“男子都爱乖顺的双儿,我大哥性子不甚热情,判断不来他的喜好,但我一旦打架叫他知晓了,总得挨他一顿收拾,罚我写最讨厌的大字。我若听话些,他便和颜悦色许多,想来他也是喜好别人听话温顺的。” “这样吗?”夏枢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咱俩是一家的,我能骗你不成?”褚洵瞥他,小声继续道:“虽说按大哥的性子,娶了你,就不会对你不好,你们至少也能相敬如宾,而且侯府有规定,嫡子嫡孙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但你嫁入侯府,要面临的问题,考虑的事情多的很,大哥那么优秀,外界的诱惑也多,能多获些他的喜欢,总是没错的。” 夏枢讶异,挑眉嘘道:“你竟然教我怎么获得你大哥喜爱了,真是稀奇!” 褚洵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稍稍有些尴尬。 不过他是个坦率性子,也不觉得丢人,尴尬之后便大咧咧道:“先前是我有眼无珠,把嫂子当外人,自从看到嫂子的英姿之后,我心底儿就认准了你是我嫂子,以后就是自己人,谁都别想来跟你抢夫君。” 夏枢没成想他会这么说,登时有些小激动。 原来打一架,竟然有这功效? 他先前觉得褚源好,愿意和褚源一辈子走下去,日常也努力把自己融入侯府的生活,但一个多月过去了,总觉得他和褚源之间哪里不对。 今儿听了褚洵一番话,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他和褚源说亲昵也亲昵,天天睡在一张床上,褚源还允许他抓着手睡觉。 但说疏离也疏离,两人盖着一双大的夸张的被子,除了手,身体就没接触过。 听二婶和嬷嬷们说,圆房可是要肌肤相亲的。 他偷看过小册子,上面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但他和褚源…… 就拉了拉手。 完全就是褚洵所说的“相敬如宾”的状态。 难道褚源还未喜欢他? 夏枢一时有些懵,茫然地问褚洵:“怎么才能叫你哥喜欢我呀?” 此话语太过直率不遮掩,褚洵心里忍不住吐槽自家大嫂的大大咧咧,但夏枢有求于他,就是信任他,他高兴的很,于是也不在意细枝末节了,开始帮着出谋划策。 “不说必须乖巧,但闯了祸,一定不能叫他知道。”褚洵用切身经历给夏枢指导。 夏枢:“……” 突然觉得褚洵有些不靠谱。 “要关心他,体贴他,温柔小意,对了……”褚洵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你会下厨和女红吧?” 夏枢手指缩了一下,他最不爱这两样了。 他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会帮着烧火。” 褚洵有些失望:“……好吧。” 他抓了抓脑袋,不知道该怎么教了,有些发愁:“我瞧别家的双儿、丫头都爱做些香囊、点心送予心爱之人。按理说我大哥除了桂花糕,也没显露别的什么爱好,但你这什么都不会……” “夫君喜欢桂花糕?”夏枢眼睛瞬间瞪大,一脸惊喜:“我会做桂花糕呀。” 褚洵期待值低,听到他有此技能,竟然有些欣慰,劲头也起来了,继续指导道:“那平时可以给他做些桂花糕,正是桂花开的季节,合适着呢。” “好。”夏枢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立刻拍板道:“我今晚回去就给他做。” “做什么呀?”两人之间突然插/入了长公主笑呵呵的声音:“大家都说桂花开的好,提议以‘桂花’为题作诗应景,你也要作诗吗?” 原来两人嘀嘀咕咕聊天的时候,众人已就此次赏的娱乐项目达成的一致——作诗。 在座的除了长辈,都是些年轻男女及双儿,自然想表现一番,吸引异性的注意。 但夏枢才刚识字不久,不通平仄韵律,哪里会作诗。 他也不觉得丢人,坦率地道:“我不会作诗。” 他看了一圈桂花树,抓了抓脑袋,笑道:“我看这里桂花树多,花开的也繁茂,不晓得可不可以采一些呀?” 他解释道:“夫君喜欢桂花糕,我想晚上给他做些。” 褚洵来不及拉住他,听闻此话,从来极厚的脸皮也有些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现场原本热闹的氛围也瞬间静了下来。 众人都用一种既不可思议又鄙夷的目光看着夏枢。 显然没料到他如此粗鄙蠢笨,在赏花作诗的节骨眼上,竟然连风雅的样子都不装,直接与众不同地做起了“饭桶”。 长公主李渝也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后,眼睛轻轻扫了一圈,将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然后轻轻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和旁边的伺候的常嬷嬷道:“源儿这媳妇倒是直率的紧。” “是啊。”常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嬷嬷,照顾她长大,知晓她的用意,笑道:“对少卿大人也体贴的紧呢。” 众人都是人精,脸上的鄙夷瞬间消失,再眨眼已变成了笑意,笑呵呵地应和道:“可不是,少卿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皇上英明,赐婚如此佳偶。” “皇上重视少卿,赐婚如此双儿,真是羡煞旁人。” …… 新一轮的吹捧又开始了。 夏枢从最开始的忐忑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回头看一直扯他袖子的褚洵,杀气重重:“怎么?” 他算是懂了,不管他如何行为,也不管这些人实际上怎么想,只要贵人夸一句,人人都会跟着一起夸。 原以为世家贵胄,京官大族出身的人身上不仅有傲气,也有骨气,最起码要敢坚持自己内心的想法,但现在看来,这些人和普通乡人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群只会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 对比起来,淮阳侯府里笑而不语的王夫人竟还不错。 毕竟王夫人可是全程眼睛都没眨,脸上挂着不变的讽刺笑容,时间长的让夏枢差点以为她是带了个面具。 “我地嫂子哟。”褚洵一脸的生无可恋:“你怎么能这么说,会叫人笑话的。”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王夫人看不过眼了,轻声呵斥他:“好好听贵人说话。” 顿了一下,她又道:“管好你自己,旁人的事,哪用得着你多嘴。” 褚洵顿时不满意:“嫂子怎么算旁人?” 王夫人正想再教育他,首座上长公主开口了,笑道:“本宫也爱桂花糕呢。” 夏枢顾不得听褚洵母子俩的口水官司,忙站起来道:“长公主若不嫌弃,我晚上多做些,叫人送到公主府。” “源儿媳妇是个体贴懂事的。”长公主笑吟吟地夸道。 随即目光转向王夫人,笑容却淡了下去:“王夫人,不知我有没有这个口福呀。” 她长得明艳大气,笑容消失后,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高在上,睥睨冷厉。 现场的众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句。 王夫人没看她,也没看周围,垂眼看向地面,声音淡淡地道:“长公主喜欢,是小枢的荣幸。” 夏枢总觉得她两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仿佛在打他听不懂的机锋,可是看褚洵,这愣头小子似完全没感觉到,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在院门口,恶狠狠道:“嫂子,我看到元宵从门口闪过,他肯定是嫌丢人不敢进来。” 夏枢:“……” 夏枢的疑惑在现场一直未能找到解答,直到离开院子去采花,听到红棉的嘀咕,他才恍然。 “夫人对桂花过敏,所以侯府的厨房都不许做桂花糕?”夏枢难以相信:“可今儿她不就过来了吗?” “是呀,所以奴婢也奇怪呢。”红棉也疑惑不解。 夏枢:“……” 他坐在王夫人旁边,自然能看到她的状态,一点儿异常都没有。 她不叫府里人做桂花糕,是对此有心结,还是说就是为了针对褚源? 还有长公主…… 称呼褚源时那么亲近,对王夫人又那么冷淡,听她说话,她是在故意为难王夫人吧? 夏枢搞不懂了,王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每次见贵人,她都被为难? 而且这些为难王夫人的人,貌似都很看重褚源? 他抓了抓脑袋。 觉得这些人都好复杂,好麻烦。 有什么活不能说清楚明白呀,叫他这个好奇心重的人心里跟猫抓了似的,难受的紧。 红杏一直没说话,此时却道:“少夫人,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夏枢一愣。 抬起眼打量了一圈,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行宫的后院了。 而且静下来,耳边确实隐隐约约传来了“救命”的声音…… 救命?! 夏枢和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一脸震惊。 第43章 【VIP】 …… 行宫的后院是一排后罩房, 用作下人居所和物料仓库。 后院一墙之隔是燕国公府京郊别院的后院。 此时行宫和燕国公府京郊别院的下人们都被长公主安排在前院服侍贵人们,后院静悄悄的,显得呼救声格外无助。 夏枢和红棉、红杏三人火急火燎地追着声音走到一间半开着门的柴房前, 透过门缝看到的情景却让三人脸色同时大变。 夏枢眉头皱成了死疙瘩, 胸中怒火上涌。 “你们两个别进来。”他怒意丛生,抬脚就要踹门。 但红棉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制止道:“少夫人, 别冲动。” 她神情焦躁,压低声音道:“不能闹起来, 不然他的名声就毁了。” 柴房里, 锦衣被撕碎成片,散落在脏乱的地上。 景璟披头散发、衣不蔽体,边不停地挣扎踢动, 边声音沙哑地呼救。 而他的身上, 冯二正一手死死地摁着他, 一手猴急地宽衣解带,嘴上不干不净地骂道:“你那不要脸的娘都能未婚先孕, 你又能贞洁到哪里去,别装了,不过是个淫/荡货色, 老子今儿个就好好开发开发你,得趣之后,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看你以后见了老子还敢给脸不要脸……谁!” 冯二猛地回头, 但不及看清来人,就被兜头套上了脏兮兮的麻袋。 眼前突然变黑,也不知道麻袋先前是用来装什么的, 鼻尖充斥着腥臭味。 冯二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登时大怒,踢开景璟,边撕扯着头上的麻袋,边朝来人挥拳,嘴上骂骂咧咧道:“你他娘的不想活了是不是,叫老子知道你是谁,非揍死……啊!” 狠话尚未撂完,就是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夏枢手拿棍子,对着他的肩背就是毫不留情一闷棍。 他最恨男人持强凌弱,欺负双儿和女人了。 明知道这世道最重双儿和女人的名声,还要为了自己肮脏的欲/望,去肆意践踏他们,简直坏透了。 先前他阿姐就是因为被这些臭男人欺负,才变了性子,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夏枢因为阿姐的改变以及未能亲手收拾蒋家两兄弟,心里本就窝着火,此时见冯二如此待景璟,更是怒急,拎着棍子对着冯二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冯二疼的连声惨叫,顾不得再骂,边撕扯麻袋,边朝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冲去。 夏枢刚刚听到他说得手后会叫人过来围观景璟,估摸着这人还有后手,怎么可能让他就此跑掉。 他扔掉棍子,疾步追赶。 好在冯二看不清路,走的歪曲扭八、踉踉跄跄,不过片刻就又落在夏枢手里。 夏枢是个果断性子,晓得后面还有麻烦,直接手起掌落,冲着冯二的后脖颈就是重重一手刀。 冯二惨叫一声,身子一软,朝地上倒去。 夏枢怕他装晕,没有去解麻袋,而是就势蹲下,摁着人,又重重地补了两手刀。 冯二躺在地上,身体抽动了两下,但并未呻/吟出声。 是真晕过去了。 夏枢这才稍稍放心。 不过是一会儿工夫,他就满头大汗。 胳膊擦了擦脑袋上的汗,他站起来冷静安排道:“红棉姐姐,你别惊动这里的下人,悄悄去找身适合我尺寸的衣裳送过来,红杏姐姐,你去院子入口处守着,若是有人过来,就赶紧过来报于我。” 红棉和红杏知道情况紧急,顾不得多说什么,应了是,就转头朝院子里跑去。 “能自己站起来吗?”夏枢在景璟身旁站定。 此时的景璟再也没有先前针对夏枢时的意气。 他头发散乱,衣衫破碎,如一个破布玩偶似的躺在地上。 夏枢嫌麻烦地轻轻踢了踢他:“能起的话就自己站起来。” 景璟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 昔日圆润可爱、元气满满的小双儿,双目空洞地望着房顶,没有一点儿反应。 夏枢无奈地抓了抓脑袋。 想到阿姐的遭遇,他到底有些心软,犹豫了一下,在景璟跟前蹲下,放柔声音道:“红棉和红杏不会出去乱说的,你以后只要别惹我,我也当没看到。一会儿换身衣服出去,就当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 顿了一下,他又道:“若是冯二醒来到处乱说,你也不用怕。反正没发生的事情,他顶多过过嘴瘾,你不认,他也没办法。” 夏枢知道就算没发生什么,但只要传出景璟衣衫不整,和冯二有纠缠的流言,景璟也得受些指指点点,说不得婚事也要被妨碍。 不过现下景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才是最让人庆幸的,其他流言的伤害就不在夏枢这个外人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手指动了动,还是上手扶住景璟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 但手指刚碰到景璟,景璟身子就是一缩,手护住胸口,尖叫着,连扑带爬地往远离他的方向躲。 夏枢:“……” 看来这双儿半天不动,也不是没力气了啊。 他撇了撇嘴,甩手站起来:“既然有力气,就赶紧收拾一下。” 柴房屋里又闷又热,还有一股腥臭味,夏枢嫌弃的不行。 他转身就要往屋外走,只是刚迈步,后面就传来了沙哑、颤抖的声音:“你怎么会好心救我?” 夏枢听出了他的潜台词是“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有不良企图?” 登时都气笑了。 他回身看向神情惊疑不定的景璟,嗤笑道:“不救你,看着你被糟蹋,然后在旁边幸灾乐祸,是不是就符合你的臆想了?” “你若真想这样。”夏枢抬脚向地上的冯二走去,道:“我这就把冯二打醒……” 景璟脸色一白,慌忙爬起来去抓夏枢的衣摆:“不要!” 夏枢只是吓吓他,哪里会干这种缺德事儿。 见景璟动作太大,挡在胸口的里衣碎布掉了一块,白白嫩嫩的皮肤也露了出来,忙咳了一声,眼睛扫了一下他胸口,提醒他道:“你还是别动了,都叫我看光了。” 景璟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脸一下子红了,忙双手护胸,往后缩去。 他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既羞又愤地瞪视着夏枢:“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夏枢见他重新鲜活起来,心里也松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道:“大家都是双儿,看看又怎么了,你若是想看我的,等有空了我叫你看回去就成。” 这话太不正经了。 景璟平时哪里听过这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双儿调戏了,既羞又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道:“流氓!” “哦。”夏枢浑不在意:“知道我是流氓,以后就离我远点儿。” 景璟抿紧嘴唇没说话。 夏枢也只是随口说了说,根本没指望他正面回应。 说完之后,便去检查地上的冯二,发现他还在昏迷着,就去门口等拿衣服的红棉。 “对不起。”半晌,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道歉。 夏枢背靠着门框,眼睛散漫地打量着庭院,闻言也没有回头,随意地点了点头:“哦。” 景璟感受到了他的冷淡,觉得有些难堪。 他咬了咬嘴唇:“先前是我狭隘了,不该因为不喜淮阳侯府里的一些人就对你抱有偏见,也不该以貌取人,以出身论人品……” 他说了一串,夏枢终于回过头看向他了。 夏枢道:“那以后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景璟:“……” 景璟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 他没想到自己都道歉了,还是向之前一直看不上的人道歉,那人也就是夏枢,不但没接受,竟还如此嫌弃他。 他现下这个环境本就自卑敏感,神经时刻紧绷着,生怕受到一丝异样的眼光。 夏枢这个救了他的人都如此冷淡嫌弃,直接叫他更加忐忑紧张,脸皮忍不住涨红,眼眶不由自主发热,眼睛中也涌起了水雾。 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肉眼可见地颓了下去。 夏枢则一脸懵逼:“你怎么了?” 他眼睛骨碌碌扫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想到阿姐也是敏感的性子,遇到事情若是得不到开解,能自己折磨坏自己。 他不由得有些无奈,走近景璟在他旁边蹲下,劝道:“你别瞎想了,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总归你人还好好的,其他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是能解决的。这次的事情已经非常万幸了,以后长个记性,离冯二那货远些……” 说到这里,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怎么会私下跟冯二跑到这里?” 乡下双儿都很少跟男子私下相会。 因为传出去,双儿的名声就毁了。 不仅会被说生性放荡,还会被人说恨嫁,会被男人们和婆家看不起。 对未婚双儿来说,和男子私下相会的名声可比夏枢那凶悍的名声可怕多了。 看景璟也不是个对冯二有意且生性开放的,怎么就敢不顾名声,跟冯二跑到这么个不见鬼影的地方? 景璟听到他开口讲话神色原本已经好了些,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却瞬间发寒:“我被算计了。” “算计?”夏枢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儿,外边却突然传来了红杏慌慌张张的声音:“少夫人,长公主和景大人的继夫人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一群人?”夏枢站起来,嘀咕道:“来那么多人干啥,你去拦住他们,叫他们别过来。” 没看到这边还有个双儿衣不蔽体嘛。 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只是,当他视线掠过地上躺着的冯二,扫到景璟那一瞬间变得痛苦绝望的表情时,脑子“砰”地一下,突然明白了过来。 第44章 【VIP】 …… 景璟说完被算计了, 就软瘫在地,眼泪一会儿工夫就流了满脸。 红杏经历的多,一看这情形就反应了过来, 顿时急了:“少夫人, 奴婢一个丫鬟哪里拦得住想过来的人,再者,冯二爷在这里躺着, 景少爷又是这般模样,若是叫人见到了, 怕是不好。” “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才是。”她慌慌张张地出主意。 但是就像她说的, 若是有人想过来,他们根本没理由拦任何人,藏也没用, 就这么几间房子, 一排查就能查出来。 就算一时查不出来, 只要派人守了后院的门,红棉送不进来衣服, 景璟还是得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夏枢一时无语,他头大地看着景璟:“你可真是个麻烦。” 景璟眼睛空洞地看着房梁,一动不动。 夏枢到底不忍心一个双儿就这么被毁了, 他上前两步,果断抓住景璟,把他拽了起来:“别这死样了, 赶紧把自己拾掇好, 把露肉的地方捂住。红杏……” 他回头吩咐道:“把地上的碎布都捡起来,马上跟我走。” 红杏一愣:“少夫人,去哪里?” 片刻后, 看着眼前七八尺高的院墙,红杏和景璟都愣愣的,有些回不来神。 “爬、爬墙?”景璟眼泪还挂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从未干过如此出格之事。 夏枢翻了个白眼。 知道他不行,直接后退两步:“我先上去。” 说着小跑两步,双臂一摆,双脚瞬间腾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脚就踩着墙壁的凸起,双手一撑,顺利地翻身坐在了墙头上。 动作之轻巧娴熟看得景璟目瞪口呆。 “把手里的碎布给我。”夏枢把手伸向红杏,吩咐道:“你一会儿在后面撑一下他。” 红杏赶紧上前,把碎布片递上。 夏枢接过之后,就随手扔到了隔壁院子里,然后把手伸向景璟:“我拉你上来。” 景璟正双手摁着胸口的破衣裳,以免松手之后,布片滑落,露了肉。 闻言有些脸红,小声嘟囔道:“你得闭着眼……”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白眼道:“……虽然你长得可爱,我也只爱美人儿,但你没长到我家褚源那般美貌,要求怎地恁烦人……” 景璟双眼瞬间瞪的溜圆:“你怎么如此轻浮?” 最关键的……他是连带地调戏了褚源吧? 他怎么如此大胆? 难道不怕褚源那恶人打他吗? 夏枢不晓得他内心的担忧,不耐烦地招了招手:“赶紧的,他们就快过来了。” 吵吵嚷嚷的人声已经到了后院门口,虽然他们爬墙的角落比较偏僻,但也能听到声音,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那些人就能找过来。 景璟登时紧张起来,但他脸皮薄,哪里愿意松开遮挡身体的手,叫夏枢看光了去。 一时间就有些犹豫扭捏。 夏枢对他超级无语,但也无奈,只好微闭了眼睛,不耐烦道:“服了你了,手给我。” 景璟看着墙头上粗鲁野蛮、言行丝毫不温柔,但却体贴地闭上眼睛的双儿,眼神闪了闪。 他抿着唇,最终慢慢地松开手,忍着胸膛大敞的羞耻感,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眼前满是茧子、粗糙无比的手掌上。 景璟是个端庄乖巧的,俗话就是五体不勤的,把半点力都不会借的他拉上墙,放到隔壁院子,不仅废了夏枢九牛二虎之力,还废了相当长的时间。 等夏枢去拉红杏的时候,人声已开始逼近他们所在的角落,夏枢也满脸急躁。 红杏慌的不行:“少夫人,别拉我了,我自个儿找个地方藏起来。若是、若是被发现了,我也不会乱说的。” 夏枢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放到行宫后院里,冯二被打晕在柴房里,醒来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红杏一个丫鬟若是不暴露他,根本没法撇清关系。 “成了,别耽搁时间,手给我,我把你拉上来。”他道:“我哪里能让你去顶罪。” 红杏鼻子一下就酸了:“少夫人!” 夏枢听红棉提过,知道红杏爹娘重男轻女,她阿弟犯了错,她却被爹娘推出来给阿弟顶罪,不过幸运的是半路上被褚源的人给拦下来,把她带到侯府做了个丫鬟,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 他对和阿姐年纪相仿,相貌相似的红杏比对景璟有耐心多了。 招了招手,温声道:“你抓住我手,脚蹬着墙壁凸起的那块,快的很,景璟慢是他太笨重了,跟死猪一样,动都不会动一下,把他拉上来费劲巴拉的。你日常干活手脚利索、身轻如燕,和他不一样。” 景璟正扶着墙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闻言大怒:“你才是猪呢。” 他就说夏枢不是个温柔性子,刚刚的体贴全是他自个儿的错觉。 红杏忍不住想笑。 心里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 刚刚看景璟爬墙那模样,以及少夫人的不耐烦,她确实怕自己一个丫鬟,少夫人会更没耐心,说不得会会不耐烦到扔下自己一个人,抛自己顶罪,所以干脆一咬牙,率先开口说留下顶罪,省的少夫人开口的时候,她又要承受被抛下的难过。 没想到,少夫人竟和她见过的人都不同。 她赶紧伸手抓住少夫人的手,使了吃奶的劲开始往上爬。 她虽然没爬过墙,但身体有劲,肢体也比景璟协调,夏枢拉她要省时省力的多。 不过夏枢刚把她拉上墙头,转角处就传来了声音:“奇了怪了,人跑哪里去了?” 两人顿时一惊。 “跳!”夏枢不等红杏回应,就立时下了命令,拉着她扭身朝地上跳了去。 也得亏他们幸运,落下墙头的那一瞬,两个丫鬟才从墙角处转了出来。 其中一个丫鬟打量他们刚刚所在的墙头,神情疑惑:“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或许是国公府的二少爷他们在训练吧。”另一个丫鬟探头看了看,道:“隔壁是国公府的后院,听说被改成了校场,元二少爷和元三少爷今儿都来了,一直没出现,估摸着就在国公府的别院里呢。” 同行丫鬟笑道:“好姐姐,大家同时跟着夫人进府的,你怎么晓得这么多呢?” 那丫鬟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左右扫了一圈,手捂着嘴,声音却没放小:“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夫人看上了国公府,最近一直在打听消息,听说她打算把小姐说与国公府二公子呢。” “啊!”同行丫鬟惊讶出声:“身份不合适吧,小姐不是老爷的……” “慎言!”那丫鬟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沉着脸呵斥道:“小姐再怎么着,身份也比你高贵,你不过一个婢子,夫人小姐的事哪容得你说三道四、嚼舌根子。” …… 国公府后院,等两个丫鬟声音消失之后,红杏才松了口气。 她跺了跺麻痛的腿脚,一转头就发现夏枢状态不对,不由得大惊失色:“少夫人,你怎么了?” 此时的夏枢脸色煞白,冷汗直流,动一下,脚腕就一股钻心的疼痛。 他平生除了怕冷,最怕的就是疼了。 刚刚从墙上跳的太急,姿势不对,就扭到了脚。 原本还忍着,红杏一问,好似加深了他疼痛的感应,不由自主的就眼泪汪汪起来:“脚腕好疼。” 红杏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去摸他的脚腕:“是不是扭到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跳着躲了一下,只是这一动,又叫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红杏顿时不敢再摸,忙站起来,慌道:“肿了,我背着少夫人,得赶紧去找大夫。” 景璟见证了夏枢从悍双到泪包的全过程,虽然目瞪口呆,但也颇为愧疚,赶紧收了脸上因听到继母张罗继妹婚事而产生的不愉神色,上前扶住夏枢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我背着你吧。” 夏枢心道这双儿也不算没良心。 只是虽说躲过了探查,但事情远没有结束,景璟还衣不蔽体呢,夏枢哪里能叫他背着去找大夫。 他在地上坐下,抹了把眼角的湿意:“你怕疼吗?” 景璟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问,但看他鼻头通红,眼中水雾弥漫,不由得心有戚戚焉:“有点儿。” “那你就忍一下。”夏枢吸了吸鼻子,手握起拳头。 “什么……”景璟尚未说完话,就见对方举起拳头,紧接着不等他反应,那拳头就猛地朝他打去。 他一个五体不勤的哪里躲得过,“砰”一声过后,他被打的嘴角淤青,牙都快掉了。 疼得他丝毫顾忌不了颜面,眼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摸着瞬间肿起来的脸,跳起来,难以置信道:“亏我还对你改观了,觉得你人不错……” “行了行了。”夏枢摆了摆手,在景璟和红杏惊愕的目光下,利落地扯起自己的衣服,然后“刺啦”一声,果断撕掉了自己的半截袖子。 白色的里衣一下子就露了出来。 景璟顿时如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后退了两步,双手护胸,警惕道:“你干什么?” 夏枢没搭理他,又随手撕烂了另一条袖子,紧接着在地上滚了几下,把衣服滚的皱皱巴巴后,才擦了一下通红的眼角,让红杏把他扶起来。 景璟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走近他半蹲着上下打量一圈,瞪大眼睛道:“你是要做出和我打了一架的模样?” 夏枢挑了挑眉,然后突然伸手,景璟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挨打,赶紧缩脖子往后躲,但他哪里躲得过夏枢,一下子就被掐住了脸。 他长得可爱,脸颊也肉嘟嘟的,却遇到了就绷着张脸去找夏枢麻烦,夏枢早就想收拾他了。 当然,也想顺势捏一捏他的脸,看是否如看着的那般好手感。 夏枢自己的脸颊没啥肉,摸着糙糙的,性格还大大咧咧,自认一点儿都不可爱,看到一个双儿出身好,脸蛋又滑又嫩,还软嘟嘟的,长得软乎乎的非常可爱,和他完全不一样,他就特别好奇双儿肉嘟嘟的脸是啥手感,以及褚源会不会是喜欢这种肉乎乎的脸。 这不,就趁着机会掐了一下嘛。 景璟哪料到他如此流氓行径,顿时红了脸,气道:“你流氓!” 夏枢得偿所愿,心情好,姿态特别潇洒,仰着下巴得意道:“小爷就是流氓,这次算是小爷帮你的利息,以后你最好离小爷远点儿,不然见你一次调戏你一次。” 景璟吓的瞬间捂紧了胸口,一蹦三尺远。 夏枢颇为满意他的退避三舍,手搭到红杏胳膊上:“咱们走吧。” 红杏在一边都要愁坏了,哪里肯走,她站着一动不动,哀求道:“少夫人,奴婢晓得你为人好,但这……要不还是换个法子帮景少爷吧。” 景璟捂着胸口的手一顿,抿了抿唇。 红杏道:“虽然打架的说法可以把旁人糊弄过去,保住景少爷的名声,但一出这后院,旁人会怎么评价少夫人?” “把一个未婚双儿的衣裳都撕碎了,就为了平日里的口角?” “这行径太过恶毒,罪名也忒大了。”红杏摇了摇头,眼眶都急红了:“平日里那些人都看不起少夫人,如今若是担了这罪名,少夫人要怎么在世家圈子里立足?不说已婚的夫人们如何看待少夫人,未婚的贵女贵双们会不会躲着少夫人走?若是有心人再把事情传到市井,少夫人肯定得天天挨骂了。” “少夫人,你不要总想着别人,你也要好好考虑自己。”红杏殷切道:“少爷目前是真心宠爱少夫人,但万一少夫人名声不好,少爷误会,心生芥蒂了怎么办?” 夏枢是不在意名声的,反正他被骂多了,早习惯了。 虽然他烦景璟总来找他麻烦,但他吃太多了苦头,经历了太多被人嫌弃的事情,自是知道名声对于一个未婚又敏感的双儿或者姑娘有多重要。 他阿姐就是因为经历了被男人欺辱,又怕被各种指指点点、辱骂嫌弃,才变了性子。景璟这个估计会更严重,出身好的男人们比乡下男人们更看重名声,景璟以后的婚事说不得就被算计他的长辈安排,只有嫁与欺辱他的冯二这一条道了。 至于褚源…… 夏枢抓了抓脑袋。 他能感觉到褚源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而且是真的丝毫不在乎他的出格行径。 “夫君是真心喜欢我,且只喜欢我一个,他是不会误会的。”夏枢臭不要脸道。 红杏一腔真情登时全部噎回到肚子里去了,看着自信的少夫人,嘴巴张了又张,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枢知道她的顾虑,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躲着走正好,省的每次都来找我麻烦,说些阴阳怪气的话,烦人的很。” 这话指向性太强了,景璟登时臊红了脸。 他呐呐半晌,最终还是忍着羞臊开了口:“对不起,先前是我……” “成了。”夏枢打断了他的话:“晓得你们看不上我的出身和言行,我也看不上你们叽叽歪歪,但大家同为双儿,条条框框太多,活得本就没那么恣意,所以事情我都不想计较。你也莫再骂褚源了,若不是你们骂他,我是见了你们就走的,大家相互不碍眼。” 他说出了真心话,景璟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对不起……” 景璟还想道歉,但后院门口却突然出现了两个面生的丫鬟,神色惊讶地看着他们三个:“你们是谁?” 第45章 【VIP】 ………… 三人惊了一下, 嗖地一下回头。 景璟吓得最狠,身子抖了抖,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瑟缩着身子, 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目光也不住闪烁,不敢看来人。 两个丫鬟表情立马警惕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狐疑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夏枢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了景璟害怕的模样,赶紧蹦着一把揽住景璟, 将丫鬟们射在景璟身上怀疑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同时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姐姐们,我是淮阳侯府的少夫人, 我身边这位是光禄寺卿景大人家的小双儿。” 他故意用力拍了拍景璟, 阴阳怪气道:“说好了我们比赛爬墙, 谁输了谁就要叫对方一声大爷,但景大人家的双儿说话不算话, 输了不认账,我们就起了点小矛盾,从墙头上跌落下来。打扰姐姐们了, 不过我俩衣服破了也不能出去拜见别院主人,姐姐们能不能好心帮忙找件衣服叫我们换上?” “爬墙?”两位丫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从行宫后院爬过来的吗?” 听人说过淮阳侯府新娶的少夫人是出身乡下,行止粗鲁, 性格顽劣, 但景大人家的双儿可一直都端庄乖巧的很,今儿个怎地如此出格? 看景大人家双儿的人品相貌及衣服材质,不像是假冒的, 难道是近墨者黑? 她们看着夏枢的目光顿时闪躲起来,身子也不由得后退了些。 好似生怕沾染上了夏枢。 “可不是嘛。”夏枢发现了他们目光中的鄙夷,丝毫不觉得难堪,摁住红杏想上前理论的动作,继续嘿嘿笑道:“长公主恩准我在行宫里采摘些桂花回去做些桂花糕给她品尝,我见后院的桂花开的特别好,就过了来,然后就遇上了景大人家的小双儿。” “唉。”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姐姐们如果不相信我们的身份,可以遣派人去隔壁打听一下,他们现在正在找我们呢。不过姐姐们还是先行行好吧,我俩这模样现在也不好意思离开这里。” 涉及到淮阳侯府的少夫人和光禄寺卿家的双儿,两位丫鬟虽然仍有怀疑,但也不敢耽搁,相互交换了一下耳语后,年纪大些的丫鬟道:“那两位贵人先跟我们去收拾了把,待收拾完之后,我们将两位送到隔壁行宫。” 她笑了一下:“我家两位少爷现在也正在隔壁呢。” “是吗?”夏枢眉开眼笑,一副高兴的模样:“那就麻烦两位姐姐啦,等一会儿我们会去亲自拜谢两位少爷的。” 两位丫鬟对视一眼,笑了一下:“那两位贵人跟我们走吧。” 说着就转身向前带路。 夏枢顿时松了口气。 他朝景璟和红杏使了个眼色。 景璟和红杏赶紧往他跟前凑了凑,两人一起扶着他走。 夏枢低声问景璟:“刚刚还没说完,你怎么一个人去了后院?” 他解释道:“我们不能两边各执一词,不然就露馅了,最好能编一个合理的说法出来。” 景璟现在已经看清了夏枢的人品和为人,和他那个同样从乡下来的继母一点儿都不一样。 夏枢仗义、正直、心胸开阔,为了他这个一点儿都不熟,甚至关系还不好的双儿,都能出手帮到这种地步,景璟怎么可能还对夏枢瞒着事情。 虽说家丑不外扬,但事情已经这个地步了,今儿个之后,怕是他家在京城要成为笑柄了。 景璟也不在乎夏枢知晓了。 他当下也不犹豫,沉声道:“继母身边的丫鬟叫我到后院的,说是有我阿娘的事情要告诉我。” 夏枢前面还想讽刺他怎么那么傻,明知道继母不慈、别有用心,还没有一点儿防备,独自去无人的地方赴约,但听到后面,他就顿了一下。 他想起来冯二辱骂景璟的时候说过,景璟的阿娘未婚先孕。 看景璟被继母这般算计,估摸着景大人的后院也是一地鸡毛。 景璟这么在意阿娘的事情,肯定也是有隐情的。 他想,虽然他没阿娘,但若是有人告诉他说知晓他阿娘的事情,他也会什么都不顾地前去赴约的。 于是他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合计一下说辞。” 他道:“你到后院找继母的丫鬟,却发现空无一人,心中有气,正好碰到我带着红杏红棉采桂花,你看不上我粗鲁,我看不上你娇气,然后我提出爬墙,立下赌约,激你应战。谁知爬墙的过程中你挂坏了衣服,又见我赢了,还得意洋洋地朝你挑衅,你吓坏了,哭了起来,不肯叫我大爷,我见你只会哭唧唧,说话不算话,也恼了,两个人就起了争执,掉落墙头,到了国公府别院的后院。你衣服挂坏了,我的脚腕扭了,红棉去拿衣服,红杏帮着照顾我们两个。因为衣服破了,我们不敢出声叫人,最后被国公府的两个丫鬟发现,带我们换了衣服,我们才从国公府后院出来。” “可是……”红杏犹疑道:“那要是冯二不这么说呢,若是他说少夫人和景少爷撒了谎呢?” 夏枢还没说话,景璟恨声接道:“只要不承认,他说什么都没用的。” 夏枢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不错,他要是脑子不被驴踢了,他是不敢向外张扬他算计朝廷命官家的双儿这事儿的。” “他顶多会说自己被约到后院,然后莫名其妙被敲晕了脑袋。” “可是这样的话……”景璟突然神情担忧起来:“那冯二不就知道是你打了他吗?” 冯二就算再傻,也能猜到帮着景璟的肯定是将他打晕的。 夏枢一个新嫁入侯府,刚进圈子里的双儿,不知道汝南候府的权倾朝野、气焰嚣张,但景璟知道冯家的势力。 所以他厌恶冯二,却每次都得忍着他的靠近,就是怕得罪了冯家,他阿爹在朝堂上寸步难行。 景璟对夏枢产生了无比的愧疚。 夏枢此次帮他,若是叫冯二记恨了,会给夏枢,甚至褚源和淮阳侯府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万一要是因为他的问题,夏枢被褚源厌弃,被淮阳侯府抛弃了怎么办? 夏枢尚不清楚景璟在想什么,他自己也在思考。 男人们在朝堂上的关系就是女人和双儿们在后院关系的映照。先前汝南候府的夫人和少夫人针对他和王夫人,想来汝南候府在朝堂上对淮阳侯府是抱着敌意的。 而且阻止他揍景璟出气的红棉却没有阻止他打冯二,甚至还帮他找了麻袋,就说明汝南候府和淮阳侯府关系绝对不那么好。 夏枢记得前不久褚源被刺杀、下毒的时候,有模糊提过是有人嫁祸二皇子。 皇上就两个皇子,能嫁祸二皇子谋利的就只有大皇子。身为大皇子外家的汝南候府会不晓得这事儿? 若是晓得这事儿,他们在此场刺杀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皇子不得私自养兵,那刺杀褚源的人会不会是汝南候府派去的? 不得不说在一定程度上,夏枢确实真相了。 再者,夏枢想,就算刺杀和汝南候府无关,但汝南候府能养出冯二那样的人,从根本上和褚源就不是一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两家关系就算明面上不交恶,实际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这个想法就有些幼稚了。 不过也不耽误他行事。 “不急。”他道:“先把你这个难关过了再说,后续我回家问问夫君,若是有问题,再行找补就是。” 当时的情况,他真不能不去管景璟。 既然已经管了,那就管到底。 褚源说他可以肆意行事,这打了冯二,应该是无事的吧? 夏枢也有些拿不准,他对这些纠葛尚不太清楚,对自己的定位也拿捏不准。 不过,若是不考虑褚源那边,只按他自己的性子来,冯二这种欺辱双儿的货色,他见一个打一个,见一双打一双。 不过他已嫁给褚源,由着性子的同时也要考虑到不能连累褚源。 毕竟褚源对他那么好,他不能给他闯祸。 景璟知晓夏枢这次帮他,是承担了极大风险的,见夏枢没有携恩图报,还一个劲为他着想,实在是羞愧难当。 这个乡下小双儿真的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双儿了。 景璟心里既佩服又感动,还非常愧疚。 “以前都是我狭隘,无礼,对不起!”景璟再次道歉,同时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骂褚源了。” 不过,他顿了一下,又梗着脖子道:“若是他敢负你,我就拼着说话不算话,也要骂死他。” 他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夏枢,想看看夏枢是不是生气了。 夏枢没有生气,他是被景璟逗乐了。 “先前还骂我,现在就护上我了?”他揶揄。 景璟顿时窘迫,吭哧道:“先前是我错了。你都这样帮我了,我要是再不知好歹,那真是畜生不如了。反正以后你要是有困难,叫我上刀山下油锅,我都不会退缩的。” 夏枢想嘲讽他一句“就凭你爬墙半天都爬不上去,还上刀山下油锅,难道要累死小爷吗?”,但见他脸颊通红,眼神坚定,想他脸皮没有褚洵厚,刚刚还经历了那样的事,夏枢还是咽下了嘲讽的话语,不再打击他,而是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景璟冷不丁又被他占了便宜,真是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了,半晌还是没憋住气,嘟哝道:“你怎么总这样!” 哪有双儿这样动不动就上手摸人家脸的。 夏枢见他这次没躲开,也没生气,而是鼓着脸颊小声咕哝,可爱的紧,心里不由得乐呵:“谁叫你长得可爱,又往小爷跟前凑,小爷就爱美人儿,你下次跑远些,小爷肯定就不欺负你了。” 夏枢性子独,还是想叫景璟以后离他远点儿。 但景璟听了,却紧紧地闭住嘴巴再也不吭声了。 国公府别院的两个丫鬟带着两人换了身新衣服,材质看起来竟然不下于两人刚刚穿的那身衣服。 随后丫鬟们便带着他们在别院里穿梭,最终在一个月亮门前停了下来。 “穿过月亮门,隔壁就是行宫花园。”年长的丫鬟笑道:“奴婢们就送到这儿了。” 夏枢等人和她们道了别,就穿过月亮门而去。 “哎,你说国公府别院里怎么会准备双儿的衣物?”夏枢一边扶着红杏蹦跳,一边满脸好奇地八卦:“也没听说燕国公府有双儿家眷呀。” 双儿衣物和男子衣物形式不同,燕国公府大少爷元定的夫人是女子,就在长公主身旁坐着,性子温温柔柔的,看着不太爱说话,二少爷元州和三少爷元宵倒是未婚,但也没听过和哪个双儿有嫁娶之意,不怪夏枢有这么一问。 景璟垂着脑袋抿了下唇,神情有些黯淡:“不晓得。” 夏枢没发现他的不对劲,嘿了一声:“可别说,今儿可真多亏了这燕国公府,不然就糟糕了。” 要知道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可是有仇的,就算明面上不显,但私下里说不得就像元宵和褚洵一样经历过多少次交锋呢。 但今儿个借衣服,丫鬟们虽然刚开始一副怀疑他们的表情,但行动上却完全没有迟疑,听到他是淮阳侯府的少夫人,除了最开始的鄙夷,也没表现出排斥。 他还以为自己要遭受一番为难呢。 夏枢总觉得事情顺利的有些诡异。 景璟显然没有夏枢的顾虑,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他……燕国公府世家勋贵,总是很好的。” 这话夏枢就不同意了。 不过他也没必要和景璟争这个,他道:“以后莫再如此轻信别人了,就算赴约也要带着丫鬟小厮,到时候就算出了意外,也可以求救。” 景璟抿了一下唇,他没说阿娘的事情是个禁忌,不能叫任何人听到,所以他才没带人过去,点了点头,乖顺道:“我记得了。” 夏枢满意他的听话,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行了,你记得就成。” 抬眼见一群人急急忙忙地迎面跑来,他放在景璟脑袋上的手刚要收回,就又放了回去,作势重重地拍了两下,咬牙道:“既然打赌输了,以后记得要听小爷的话,离小爷远点儿,不然小心小爷收拾你。” 景璟心里一动,一抬眼,果然长公主和他继母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景璟继母盛夫人一脸着急愤怒,做足了慈母担忧孩子的架势,上前一把拉住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接着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汝南候府的少爷在后院被人打晕了,也不知是哪个刺客干的,阿燕又说你在后院不见了,吓死阿娘了!” 阿燕就是把景璟约到后院的,他继母带来的丫鬟。 景璟沉着脸没吭声。 长公主明艳的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小枢怎么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夏枢正要故作生气地把那一套说辞说一遍,旁边却突然插/进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两个小鬼头不知闹了什么矛盾,在国公府后院打了起来,脚估摸着是跳墙的时候扭到了吧。” 夏枢心里一惊,猛地看向说话的人。 第46章 【VIP】 …………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苍青色箭袖长袍的青年, 俊眉朗目,颜色不错,不过打量夏枢的眼神却满是戏谑。 夏枢怀疑这货没安好心。 正疑惑这是哪家的, 无声无息溜回来的红棉在他身后小声提醒:“是国公府二少爷元州。” 夏枢心中顿时一沉。 果然。 然而不等众人说话, 盛夫人身后的阿燕却仿佛才发现似的,惊道:“少爷,你怎地换了衣裳, 是出了什么事吗?” “而且,你不是在行宫后院和冯二爷在一起吗?怎地冯二爷会被刺杀, 你却出现在国公府后院, 你是不是叫坏人欺辱了?” 盛夫人手绢抹了把眼睛,大哭道:“我儿受苦了。” 阿燕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泣道:“都怪奴婢考虑不周, 少爷想去后院散心, 奴婢应该跟着的, 不然怎会和冯二爷一起在后院遭遇不幸,现在冯二爷在受伤昏迷, 少爷又受了欺辱,奴婢真是难辞其咎啊……”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演的情真意切, 景璟突然开口道:“既然难辞其咎,那你今晚就滚出景府吧。” 盛夫人和阿燕一下子愣住了,哭声也停了下来。 只是紧接着阿燕就疯了, 一把扑向景璟, 哭道:“奴婢晓得错了,少爷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吧,奴婢晓得你受了欺辱, 不好嫁人,奴婢以后愿意为少爷做牛做马,弥补过错……” “不是吧,姐姐。”夏枢觉得景璟这继母和丫鬟真是人中奇葩,不由得“英雄救美”,开口道:“景璟和小爷我比赛爬墙比输了,不仅不肯履行赌约,还害得小爷爬墙挂坏了衣裳,小爷不过是气不过揍了他一顿,怎地听你说的,他好像被小爷我糟蹋了似的?” 夏枢嗤笑一声:“小爷就算爱美人,也只喜欢夫君一人,你休想朝小爷身上扣屎盆子。再者冯二是怎么回事儿?” 他随口给冯二盖个大锅道:“你口口声声说景璟和冯二在一起,那小爷和景璟打架的时候,他是不是躲藏在暗处看笑话,叫他出来给小爷作证,小爷今儿个绝不接屎盆子。” 他话糙的很,围观众人听得神色鄙夷,但也津津有味,眼神里闪烁着幸灾乐祸之光,隐晦地扫向汝南候夫人。 汝南候夫人急于知道是谁揍了她的宝贝儿子,因此安排了媳妇元氏照看儿子,她则一直跟在众人之后,追踪事情的最新进展。 此时听到夏枢提到冯二,她顿时大怒:“我儿不晓得被哪个杀千刀的敲晕了,到现在都没醒,你休得乱说。” 她先前一直怀疑她儿子是不是被大皇子敌对势力的人盯上了,所以才把人引到后院下手,但听阿燕一说,联想到儿子对景璟的心思,顿时明了过来儿子到后院是为了干啥,内心真是又怒又气,既恨儿子不成器又恨景璟红颜祸水害他儿子受伤。 她也不是个蠢的,当然知道不能让人知道她儿子的算计,于是立即开始撇清关系:“我儿为人勇猛好义,若是真瞧见你们小年轻闹腾,哪里会独自藏起来看笑话,肯定会好言劝和,叫你们和睦相处的。说不得他那个时候已经被人袭击打晕了,孤零零地躺在柴房里,你们没遇上罢了。” “冯二爷确实不是会袖手旁观、私下看笑话的。”和汝南侯夫人交好的夫人们立马应和道:“他肯定是先一步被人引到后院敲晕了,之后景璟和少卿夫人才到后院,所以两厢没碰上。” 夏枢就当没听到汝南侯夫人那句骂人的话,淡定道:“哦,原来如此。那就要问问景大人家的丫鬟为何要说谎了。” 阿燕顿时慌了,六神无主地看向盛夫人:“夫人,我没说谎。你说冯二爷会在后院等着,要我把……” “贱婢休得胡言乱语。”盛夫人突然上前一步,啪地一声给了阿燕一巴掌,厉声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贵人们面前也敢撒谎?” 她在乡里干惯了农活,力气大,一下子把阿燕给打的收势不住朝景璟撞去。 景璟一个五体不勤的,眼看就要受波及,就被人一把抓住后衣领扯了开。 阿燕去势不及,一头撞向了旁边的石头,砰地一声过后,额头上出现了个大口子,血肉模糊。 众人对那巨大的力道惊了一下。 毕竟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双儿,力气有限,何曾见过这种架势。 可想而知,若是丫鬟撞上景璟,血肉模糊的可能就换人了。 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虽然景璟没出事,但到现在哪里会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扫向景璟、汝南候夫人、盛夫人等人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鲜血顺着阿燕的额头流下,但她转过身之后立时跪伏在地上,咬着牙忍着剧痛,却连呻/吟声都不敢发出了。 盛夫人初次参加官员夫人世家贵胄聚会,正是小心谨慎、察言观色的时候,哪里会错过众人的目光,心中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上前猛踹了阿燕几脚:“贱婢,哪里不撞就撞我儿,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儿……” 夏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闹剧,心中则对景璟起了无限的同情,他这继母看似粗鲁不堪、智计拙劣,但心思之果决,心性之狠毒,绝对不是易招架的。 众人看戏的心情如夏枢一般,神色上不免带了出来,只有长公主的表情一直不辨喜怒。 此时她终于开了口,神色淡淡道:“本宫累了,此次赏花会就到这儿吧。” 她蛾首微侧:“常嬷嬷,后续交于你来处理吧。” 说完,竟是连个眼色都没给众人,领着婢女们就走了。 众人心中一紧,都晓得她怕是怒极了。 其实想来也是,好不容易办个赏花会放松心情,却被人算计,差点闹出丑闻,扫兴至极,是谁谁都不会高兴。 常嬷嬷是个会来事儿的,但此时脸色也不太好。 她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阿燕以及瑟瑟发抖的盛夫人,还有一副事不关己姿态的汝南候夫人,冷笑了一下:“景大人家的和汝南候家的请回吧。” 汝南侯夫人没想长公主的嬷嬷也敢不给她脸,顿时变了脸色,迎上众人隐晦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景璟和盛夫人一眼,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盛夫人则满脸凄然,装模作样地拿着帕子擦眼角,去拉景璟:“我儿受苦了,跟我回去吧。” 众人看她的目光顿时一言难尽起来,同时也产生了遇到这女人就绕着走的想法。 常嬷嬷倒是神情不变,她看向夏枢,神色略缓:“老奴已安排延请了太医,稍后太医会到淮阳侯府给少卿夫人诊治伤病。” 夏枢忙道:“谢谢长公主,谢谢常嬷嬷。” 常嬷嬷又说了几句,就把其他夫人、小姐、双儿们给打发了。 看着全场没人敢有一个疑问,夏枢不禁有些感慨。 皇家出身的公主就是不一样,不过是稍露气势,就叫众多高官夫人、侯门诰命瑟瑟发抖。 夏枢突然又想到,淮阳侯府几十年前正盛的时候,连皇子都要避侯爷褚霖的锋芒…… 那气势得何等惊人! 不过不等他多想,俊朗青年就穿过人群,嘴角带笑朝他走了来:“少卿夫人!” 夏枢对他刚刚出手拉开景璟,避免了景璟受阿燕撞击受伤的事有好感,再加上元州身材劲瘦高大,面容俊朗,姿态从容,叫夏枢这个看脸的难生恶感,他就没走,在原地站着,等元州说话。 熟料甫一近身,对方就笑容一收,神色戏谑地低声道:“少卿夫人和景大人家的小双儿做了好一场戏,当真是精彩至极。” 夏枢才产生的好感瞬间烟消云散,心中警惕万分。 他扫了一眼被丫鬟拉着走却频频回头朝他看来的景璟,不动声色地小幅度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然后才看向元州,哼笑一声:“小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红棉姐姐、红杏姐姐,咱们走吧。” 他手一抬,便由两个丫鬟架着,一蹦一跳的往前行去。 元州悠悠道:“我在别院的楼上全都看到了。” 夏枢一顿,两个丫鬟便也停下了脚步,扶着他蹦跳转身。 夏枢抬头看着元州,沉了脸道:“你想怎么样?” 元州嘴角微勾,表情不正经道:“当然是要威胁你咯,你若是不听话,小心我把今天的事情散布出去,告诉所有人,是你和景大人家的双儿在做戏。” 夏枢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难以置信道:“就这?” “难道这还不够?”元州挑眉。 夏枢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这货不晓得冯二是被他套麻袋揍了。 夏枢虽然觉得揍冯二不会惹褚源生气,但能不叫外人知道是他揍了冯二自然最好,不然很容易横生枝节,让人知道冯二和景璟真的同时在后院待过,以及联想到冯二是不是对景璟做了什么。 现下所有人都以为冯二被不明人士刺杀,他和景璟爬墙的时候冯二已经晕倒在屋里……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至于冯二醒来是什么说辞和猜测……反正就算猜到是他揍的人,冯二也不敢张扬出来,至少汝南侯夫人绝对不会自打脸,叫儿子做的丑事张扬出去。 至于其他事情…… 夏枢也没带怕的。 他当即啥话也不说,扭头就往前蹦去。 红杏和红棉赶紧跟上扶住他。 “喂。”这下换元州惊讶了,他人高腿长,三两步追上夏枢:“如果我把事情说出去,你和景大人家的双儿就是在说谎,你们糊弄了所有人……” 夏枢翻了个白眼,直接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元州笑了一下,眉眼瞬间跟发了光似的灿烂,其实还挺好看的,但夏枢只想给他一拳,然后在他脑门上贴上憨批两字。 “然后,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他话还没说完,夏枢就严肃地、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瞧见景璟衣不蔽体的模样了,你在偷看?” 元州登时噎了一下,耳尖瞬间红起来,目光也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否认道:“我刚到二楼就瞧见你们在爬我家的后院,未免传出什么话,就命人避了开。” “不然你以为国公府别院是什么地方,谁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半天还未有一个侍卫出现阻拦?”他神色严肃。 夏枢想到他们在国公府后院待了那么长时间,也没个人出现,后来出现的也只是两个丫鬟,连个男人毛都没见到,当时还以为丫鬟侍卫们都去行宫里帮忙了,现在才知道是叫国公府的二少爷给调走了。 他登时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考虑到元州正在威胁他,谈话局面还是需要把控住的,于是挑了挑眉,一脸不信道:“当真没偷看?” 元州:“……” 敢情解释了半晌白解释了。 他嘴角抽搐,随口吐槽道:“一个小鬼头都没长开,有什么好看的。” 随后又低声警告道:“你出去莫要乱说……” “哦。”夏枢又翻了个白眼:“想让我出去不要乱说也行,叫我一声大爷,我就不说你偷看人家双儿。” 元州:“……” 他竟是叫眼前这小双儿给反将一军,威胁回来了? 元州当即是又气又好笑:“你可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呢。” 夏枢丝毫不怕他:“那你就说出去咯,反正偷看人家双儿的可不是我,我可是闭上眼睛的。” 元州:“……” 夏枢也不是真想威胁元州,见元州被他噎的说不出来话,便得意地哼了一声:“姐姐们,咱们走吧。” 红棉和红杏憋着笑,扶着他赶紧溜之大吉,徒留元州一口气提不上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干瞪眼。 “二哥。”元州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顶着猪头脸的元宵朝夏枢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又拿手在他二哥眼前晃了晃,气道:“那又凶又狠的小双儿有什么好看的?” 元州抹了把脸,转头看向他,只是一看他面容,眼神就是一顿:“你干什么去了?” “嗨,不是碰到褚洵那小子了嘛。”元宵顶着猪头脸,额头冒汗,汗水把脸上的药膏冲的到处都是,整张脸成了大花脸,但他自己看不到,还神情得意地道:“我摁着他,揍了他一顿。” “你揍了他一顿?”元州神情微妙,忍着笑道:“你上次和他打架,不还撞到脸了吗?” 这话说得叫元宵瞬间窘红了脸,羞耻不已。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刚刚和那凶双儿说话了?” 元州好笑地顺着他的意转了话头,只是一开口就直指重点:“凶双儿?他也没有很凶吧?我看他还挺有趣的。” 他给元宵设了个陷阱,只是元宵没发现,一听二哥说夏枢这个狠人有趣,顿时不服气了:“他哪里有趣,我从来就没见过他这样凶的双儿,上次打架,他就跟我杀了他阿爹似的,那个凶残……” “是吗?”元州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道哪里能把你的脸撞成这般模样,原来脸是撞人家双儿拳头上去了。” 元宵一下子噎住了:“……” “二哥,二哥,你千万别说出去。”元宵一把抱住元州的腿,开始哀嚎:“要是叫娘和大哥知道了,我肯定得挨嘲笑了。” “不止嘲笑,你打了双儿,还得挨板子。”元州板着脸纠正他:“你晓得双儿在元家男人这里可是宝贝,不说护着,就算有了矛盾,你都不能恃强凌弱,和双儿动手。” 元宵:“……” 元宵想到自己被夏枢揍成猪头,还得忍着羞耻说是被撞的,憋憋屈屈好多天,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元州毫不心软,伸脚踢了踢他:“行了,坦白从宽,不想叫大哥亲手收拾你,你赶紧去找叔母,叔母心软,起码动起手来不那么狠。” 元宵:“……”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是娘说怕自己心软,都是叫武师代劳的啊。” 元州无动于衷:“……哦。” 元宵瞬间心死。 知道在他这里求助无望,嗖地一下收起眼泪和鼻涕,从地上爬起来就朝他娘那里跑。 豁出去了,早死早超生! 元州则望着夏枢消失的门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很能打吗? 那冯二…… 夏枢不晓得他被元州怀疑了。 坐上马车后,他就开始如老僧入定般听着王夫人训斥褚洵。 褚洵和元宵又打架了,而且很不巧的,竟还叫王夫人给亲眼看到了。 王夫人那个生气,从坐上马车后,嘴里就没停下来,一直数落褚洵不好好读书,天天和国公府的纨绔子弟较些没必要的劲,还每次都被打,要她天天提心吊胆、牵肠挂肚,褚洵这么不听话就是要气死她。 夏枢听的昏昏欲睡,褚洵则顶着被打青的脸颊,双脚盘坐在马车角落里,神情蔫蔫的,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 等王夫人闭上嘴巴,侯府也到了。 车停的时候,夏枢本想直接跳下去,但想到褚洵无精打采的模样,还是没忍住道:“你怕他受伤,那就请个好点儿的武师教他功夫呀,明知道他喜欢练武……” “你知道什么?”王夫人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可能是亲眼见到褚洵被打,她太过生气和激动,第一次没避着褚洵说出了真心话:“我儿就算醉生梦死,做个无才无德的纨绔,也能继承侯府,锦衣玉食一辈子。练武?练成了武,叫他们两个把我儿送到战场上送死,为他们谋取地位和荣耀吗?想得美!我决不允许我儿为他人做嫁衣。” 一路上没说话的褚洵眼睛嗖地一下瞪大,皱着眉,难以置信道:“娘,你在乱说些什么?” 王夫人梗着脖子丝毫不相让:“娘哪句话说错了?” 夏枢看了眼震惊的褚洵和执拗的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扶着红棉和红杏的手下了马车。 他身为双儿,不爱女工编织,唯爱打打杀杀。 他二婶怕他嫁不出去就训斥他,同时训斥他阿爹不会教双儿,但他阿爹就经常嘴上应了二婶,私下禁不住他哀求,就偷偷摸摸教他。 夏枢现在已经嫁了人,诸多感受就不提了。 但当时能够学武,他真的开心飞了,别说不能嫁人了,当时就是叫他一辈子当个老双儿,他都愿意。 他阿爹对他嫁人没有执念,只私下告诉他说若是嫁不出去,就招赘。 夏枢真的太喜欢他阿爹了。 现在看到褚洵和王夫人这样,夏枢觉得太压抑了。 他懂王夫人的担忧,但不懂她的执拗以及对褚源、侯爷的偏见。 他想,若是他以后有了崽子,他一定会在能力范围内,让他们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一生也就几十年,若不能肆意地活,就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切有什么意思呢。 就是不晓得褚源会不会同意他这么教育崽子。 夏枢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 要不一会儿见面了问问? 只是这算不算侧面提醒褚源和他生崽子呀? 但是他是真的有点儿想要崽子了。 今儿捏了景璟肉嘟嘟的脸,夏枢有些上瘾,就想自己养个可爱的双儿了。 只是,褚源会不会觉得他不矜持? 夏枢摸着发烫的脸颊,左想右想,越想脸越红,越想心脏跳的越快。 最终心一横,不管了,就告诉褚源,他想要崽子了! 第47章 【VIP】 ………… 然而当夏枢怀揣生崽的念想, 兴高采烈地进了书房,却发现褚源正板着脸,旁边站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太医。 夏枢吓了一跳, 挣开红杏和红棉的搀扶就想往褚源跟前蹦:“你眼疾又犯了吗?” 褚源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 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是脸上的寒霜却更冷了一层。 夏枢心里咯噔一下, 突然想到自己刚刚才闯了祸。 虽然褚源说让他放开性子行事,不用怕任何人, 夏枢也觉得他褚源不是个只会嘴上说说诓他的, 但他心里到底不确定若是他和旁人发生了冲突,不像上次那样是为了救褚洵而爆发的冲突,褚源会不会真的不生他的气。 毕竟他在外面打架闯祸, 他阿爹就算平时再惯着他, 也会教训他几句, 二婶就更不用说了,不仅会念叨他, 有时候也会上手收拾他。 而且今儿听了褚洵的话,夏枢拿不准褚源喜欢的类型是不是那种乖巧安静的双儿,所以才格外与他保持距离。 夏枢也喜欢乖巧听话的可爱双儿, 但他本人不是这种性子啊。 所以他打算晚上先探探褚源的态度,再决定是否把整件事情全盘托出。 若是褚源真的会生气,且只喜欢乖巧可爱的双儿, 那他就有所保留地讲出两三分实情, 尽量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的出格,消消褚源的火气,刷刷印象分。 只是看褚源这明显在生气的模样…… 事情不会这么快就传到褚源耳朵里了吧? 夏枢想要蹦跳的脚步一滞, 转头看向两个太医。 常嬷嬷虽说帮着延请了太医,但动作应该……没这么快吧? 然而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年纪大点的太医袖子擦了把汗,躬着身子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侥幸:“下官们是长公主安排给少夫人诊治的医官,听说少夫人从墙头……” 夏枢:“……” “来了就来了,怎么站在那里呢,快坐快坐。”他忙打断医官的话,热情道:“红棉、红杏……” 他眼睛在不停地在褚源身上打转,嘴上却吩咐两个丫鬟:“赶紧给太医们准备茶水。” “不用了、不用了!”太医们看了眼冷着脸的褚源,汗流的更急了,忙道:“少夫人请在榻上坐下,容下官们诊脉。” 夏枢:“……好吧。” 呜呜呜呜褚源冷着脸,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夏枢感觉自己要完。 他忐忑不安地在红杏和红棉的搀扶下,慢慢地在榻上坐下。 红杏和红棉两人现在也是大气不敢出一个,对视了一眼后,都悄无声息地站在夏枢身后,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太医们都是国手,看个脚腕扭伤不过小菜一碟。 但就是这样,从给夏枢诊脉到开完药膏,两个太医全场压低声音,汗也滋滋地流,紧张的似乎快要晕厥过去,搞得夏枢一直偷瞄气压极低的褚源,也跟着越来越紧张。 年轻的太医一边擦汗,一边低声道:“这些飞雪膏是由下官……” “啪”地一声轻响,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室内倏地一下安静下来。 “都出去吧。”褚源让人颇有压力的声音响起。 “哎,药还没……”夏枢想说还没给自己上药,最起码也该指导丫鬟们上药的按摩手法吧。 但两个太医却如蒙大赦,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后,扔下药膏就跑。 夏枢:“……” 至于么? 但转头瞄到冷着脸、气压低沉的褚源,夏枢也怂了。 他手指抠着榻上摆放的狗狗玩偶,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去看目盲的褚源。 还是红棉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少爷,奴婢给少夫人上药吧。” 红杏赶紧跟在她身后去拿桌子上的药膏瓶子,想要打下手。 然而当两人正要蹲下,褚源就神情淡漠地开了口:“出去。” 红杏和红棉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犹豫。 “褚管家那里领罚。”褚源声音平静,但说出的话却叫夏枢心里一紧…… 他猛地转头看向褚源。 “你们先别出去。”他叫住起身欲离开的红棉和红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褚源道:“她们一直跟着我,也没犯什么事儿,为什么要领罚?” 褚源没回答他,而是“看向”向红棉和红杏道:“你们也觉得自己没有犯事儿?” 红棉和红杏虽然害怕得身子发抖,但此时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眶开口道:“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少夫人。” 夏枢一愣,没料到是这个因由,忙解释道:“是我自个儿……” “知道错了也不算无可救药。”褚源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冷淡道:“去吧。” “是,少爷。”不顾夏枢阻拦,两个人直接低头匆匆出去了。 夏枢一时难以接受,他从榻上猛地站起来,急道:“你别罚她们,不管她们的事,是我自个儿要跳墙的。” “都是我太鲁莽了,你如果生气就生我的气,别拿她们出气好不好?”他单脚朝褚源蹦去,急着想求情。 但褚源听到他的动静,登时脸色一变,掀被就要下床:“你干什么?” 夏枢一看他要动,吓了一跳,加快了蹦跳的速度:“你伤口没好,千万别下床,我蹦到你跟前和你说话,我跟你说,真的不管她们的事……” 褚源又气又无奈,“看”着他的方向,紧张的手都握紧了拳头,但却不敢再动。 好在夏枢没有分心脚下打滑摔倒,他平安顺利蹦到了褚源的床头。 褚源听着他在床头坐下,才松了口气,然后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夏枢,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夏枢听到这句话,突然之间就有些委屈。 也很不开心。 “你说话不算话,明明说我可以想做什么都做什么的,但做了之后,你却又生气,还拿红棉和红杏出气。”夏枢也不知怎么地,看着褚源那张表情无奈的脸,就委屈上了,还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褚源一怔。 “你还不叫红棉给我上药。”夏枢抓着他的衣袖,瘪了瘪嘴,心里更委屈了:“我闯了祸,阿爹顶多就是训斥我,二婶顶天也就打我几下,你不仅吓唬我,让我提心吊胆,还叫其他人不搭理我,吓的他们连上药都不敢给我上。” 夏枢鼻头有些酸,他吸了吸鼻子,嘟哝道:“害我白高兴了,以为嫁了人,就再也不会挨收拾和教训了,谁知你比阿爹和二婶还可怕,不仅收拾我,连我身边的人都收拾。” 褚源:“……” 褚源都被气笑了:“我可怕?” 他当然是可怕的,外人谁不怕嗜血无情的大理寺少卿? 褚源一直不觉得“可怕”有什么不好,他甚至享受别人因他“可怕”而产生的恐惧。 重生之后,裹上仇恨的铠甲,褚源无数次因为别人的恐惧,获得了报复性的快/感。 因为只有别人的恐惧,才能叫他稍微发泄心中之恨。 但一向称他为好人的小流氓突然说他可怕,还是带着委屈巴巴的情绪说的,褚源心里就莫名的产生了一丝怀疑情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太“可怕”了。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太陌生了,让他无端烦躁,声音上不由得就更沉了几分,莫名压抑:“我安排她们服侍保护你,但你人好好的出去,却受伤归来,她们护主不力,害主子受伤,你觉得不该罚?” 夏枢想说是自己不小心跳墙才崴脚的,但脑子不知怎地突然转了个弯,倏地反应过来:“你是在关心我?” “你是在生我受伤的气?” 夏枢越问眼睛越亮,最后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激动道:“你没生我跳墙、打架的气?” 褚源:“……” 这是得多没良心现在才发现自己关心他。 夏枢没发觉褚源吐槽他,不过眨眼的功夫,就从委屈小可怜变成了眉开眼笑的傻双儿。 不过他高兴了片刻,就立马收了笑,认真道:“她们都是听我的,我受伤真的不管她们的事,你不要罚她们了。” 褚源却道:“你晓得侯府养她们一个人,一年得多少花用?” 夏枢不料他突然转了话题,抓了抓脑袋,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回道:“五两?” 他知道红棉和红杏从变成大丫鬟之后,月钱就翻倍了,不过他没问过两人月钱几何,到现在也没看过他和褚源小库房的账本,所以并不知晓,只是根据农家一家子一年花用来估计。 褚源却了如指掌:“月钱一两,每一季三套衣裳,平日里赏赐,逢年过节红包,食宿,就医,一年下来一人大约三十五两银子。” 夏枢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惊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三十五两银子?” 这够乡下一个家庭生活六七年了,若是节省点,说不得十年都成。 褚源就算看不见,听他突然高亢起来的声音,也能猜到他脸上惊讶的表情。 他忍不住柔和了表情,但语气还是很严肃:“侯府花费那么多养着她们,自然要求她们职责范围内尽心尽力。服侍保护主子就是她们职责所在,若是护主不力,要么甘愿受罚,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要么被赶出侯府,被卖进其他家后院。” “我知道她们和你阿姐年纪相仿,你把她们当成姐姐来对待。”褚源神色淡漠:“但若是不拿捏好主仆间相处的分寸,在她们失职的时候过度维护她们,就算她们将来不会晕了脑子以下犯上,也会让她们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摆正不好自己的心态,小枢,你这样只会害了她们。” 夏枢心中一震。 他想说些什么,却呐呐无言。 只是,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和褚源可是要离开侯府的! 王夫人不知为何非常讨厌红杏,对红棉虽未为难,但也没给过好脸色,她这里是绝对不能去的。 侯爷和褚洵那边都是小厮照顾起居,除了粗使丫鬟,身边就没有其他丫鬟,而且分家之后,褚洵继承侯府,侯府里所有丫鬟都要受王夫人调配…… 红杏和红棉不能留在侯府了。 也就是说,到时候他们离开侯府,若是不能把红杏和红棉带走,那就只能把她们发卖了! 以夏枢的能力,他觉得养了褚源后,再让他花六十两养两个婢女……他有点儿养不起呀! 他倏地打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 论和丫鬟们相处,褚源出身侯府,远比他有经验,目光也比他长远,若是真的不能把红棉和红杏带走,他是不是真的得改改相处模式? “可是,是我自个儿非要跳墙,她们又管不了我。”夏枢闯祸的次数不少,这是第一次自个儿把自个儿搞受伤,还要怪罪到别人身上,他有些扭不过来。 唉,以后还是得注意点别受伤了,不然肯定还得害丫鬟们替他挨打。 褚源反问他:“作为主子你要跳墙,身为丫鬟的她们在底下接你了吗?” 夏枢:“……” 他登时说不出来话了。 “小枢,你先前要提不够格的她们当大丫鬟,我同意了。但你养着她们,她们却不能事事以你为先,有本事帮你做你不想做、不能做的事,反而叫你自己以身犯险,你养着她们又有何用呢?”褚源在这个话题上说了最后一句话:“你若是心疼她们,可以在她们受罚之后,把这两瓶药送去,叫她们休养两日之后再值勤。” 夏枢不待细想褚源的话,就被塞了两大瓷瓶的药。 他一愣:“你怎么会有外伤药,还两大瓶?” 这要量足够用很多次了吧? 褚源冲外面叫了声银星,然后才回答他:“刚刚问太医要的。” 夏枢想到太医们频频向他投送的同情目光:“……太医不会以为是给我用的吧?” 褚源咳了一声:“……或许吧。” 夏枢:“……” 怪不得太医们吓成那样呢。 估摸着在心里已经把他判定成了死人。 夏枢一阵无语。 褚源为毁自己的形象也太下本了吧? 明明那么好的一个人…… 夏枢吸了吸鼻子,若是知道谁在背后威胁褚源,害得褚源只能这般自污,夏枢一定要打爆此人的狗头。 褚源不晓得他的暴力念头,从银星手中接过太医留下的药瓶,轻轻拍了拍床头:“把鞋袜脱了,我给你擦药。” 夏枢:“!!!” 他惊的差点儿从床头跳起来,却又因为脚伤,一屁股坐了回去:“你来帮我擦药?” 只是想一想褚源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摸上他的脚,又搓又揉的画面,夏枢就脸颊红的冒烟,浑身犹如过了电,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他想说自个儿来就成了,但又想到褚源片刻前的教育,觉得自己该长记性。 他顶着通红的脸皮,咳了一声,屁股也下意识往后挪了挪,然后嘿嘿笑道:“刚刚就该让太医来的,毕竟花了不菲的诊费,不过太医已经走了,还是让银星来吧哈哈,她一年花用得五六两银子吧,不能浪费了,这事儿她可以干……” 眼见褚源脸色越来越黑,夏枢自觉收了音,只硬着头皮嘿嘿干笑。 呜呜呜呜他真的好紧张呀! 而褚源听了他的话之后,直接被震懵了。 先前太医说要帮小流氓上药,他心里突升不快,直接落子打断太医的话,送走了他们。 之后,红棉说要帮夏枢上药,他心里也颇为不舒服,当时还以为是因红棉没保护好夏枢,他心中有火气,于是就让两人去领罚。 现在小流氓干笑着提起让银星来,都不愿叫他上手,他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一股失落、酸涩的陌生情绪,对银星也有些看不顺眼了…… 他这是……吃醋了? 他竟然对小不唧唧的小流氓动心了? 褚源:“……” 褚源五雷轰顶!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 …… 褚源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性格, 尽管他心中狂风暴雨,面上依旧毫无异色。 银星在旁边听他们夫妻说话,紧张的汗都冒了出来, 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上药。 最终还是褚源解放了她。 “你出去吧。”褚源道。 银星慌不迭地行了个礼, 赶忙退下。 夏枢眼看银星低着头,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吓的嗖地一下后退了几步, 一屁股坐到了床尾。 褚源本该内心泛酸或者是生气的,但不知道为何, 听到他的动静, 一下子就被逗乐了。 他想调侃小流氓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怎么上个药就躲成这样子,但是过往交锋让他明智地把调侃的话头咽了下去。 小流氓是个撩起人来杀人不眨眼的, 未免自己被撩的心思浮动、气血沸腾, 小流氓却无知无觉、火烧浇油, 褚源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将药瓶摸索着放到棋盘上,原本摆放的棋局一下子被弄乱了, 他毫不在意,轻笑了一声:“药瓶给你,自己擦吧。” 夏枢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 闻言愣了一下,抓了抓脑袋:“你不帮我擦了?” 褚源此时也发觉自己的行为无意识地越界了。 按照他的计划,两人以后注定和离, 那么现在, 他确实不该碰人家双儿的身体,特别是比较私密的部位。 只是先前怒气上头,担忧小流氓的伤势占了上风, 褚源有些失去理智了。 此时理智回笼,他自然会控制住自己的言行。 他摸索着将棋盘上的棋子放回棋盒,挑眉道:“你若是想……” “哎,我自己来吧,自己来。”夏枢忙推拒,挪挪屁股凑近了把药瓶拿到手里,才嘿嘿笑道:“你爱洁,我跑了一整天没洗脚,不好意思。” 褚源:“……” 小流氓撩起人来杀人不眨眼,灭火的时候也是片甲不留。 褚源无语半晌,将棋子收好,听到小流氓抹完了药膏,银星端来水帮他净了手之后,便开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询问道:“今儿是怎么回事?” 太医突然上门,说是长公主延请的,专门为小流氓看脚伤,褚源还以为小流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了欺负,急怒之下,差点方寸大乱。 太医惊吓之下,把探听到的那点儿闲言碎语全都抖了出来,褚源才稍泄心头之火。 只是想到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他心中有些疑惑:“景政家的双儿和你起了冲突?” 上一世褚源并未娶夏枢,他这个时候不在京城,王夫人也并未被长公主邀请赏花,景政的双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知晓的并不清晰,只后来听高景提过一嘴,说长公主的赏花宴上景政的双儿和冯家小子闹出了丑闻。 景政虽是侯爷褚霖的上峰,但两家关系尴尬,日常不仅没有任何往来,连公事上都尽量减少接触,景璟不过是一个少时在宫宴上碰过两次面的双儿,褚源甚至连模样都记不清,哪里会放到心上。 只是这双儿和小流氓起冲突了?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夏枢立时放下药瓶坐直身体。 褚源嗤笑:“你一个闯祸的,竟还敢跟我如此理直气壮?” 夏枢仔细瞧他表情,发现他不像生气的模样,忙嘿嘿装傻,在床上挪了挪屁股,凑近他,拉着他的袖子,讨好道:“这不是夫君宠我,我才敢如此嘛。若不是夫君人好,我必是不敢的。” 褚源:“……” 先前他没有别的心思,自然不会对小流氓的话多想,只是觉得装傻充愣、讨巧卖乖的模样非常可爱,想逗逗他,此时再听他这些话,就有些心思浮动——宠他,就可以让他更随性自在,也更鲜活可爱吗? 他咳了一声,稍稍压下心思,面上则一本正经地冷斥道:“别讨巧卖乖,说。” 夏枢忙收了嬉皮笑脸,抿着唇,偷偷瞄着他的表情:“那个……你喜欢什么模样的双儿呀?” 褚源万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之后,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他忍不住又咳了一声,侧了侧头,垂眸道:“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夏枢也忍不住脸红,他有些害羞,不过还是大方道:“你要是喜欢乖巧文静一点儿的双儿,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最大程度显示我乖巧文静的版本,你若是、若是有稍微那么一点儿喜欢我这个性子的双儿,那我就把全部告诉你。” 他低声咕哝:“一切当然要以你的喜好来呀。” 褚源:“……” 这是若他喜欢乖巧安静的双儿,就只能听到一个阉割版本的咯? 小流氓竟然还敢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褚源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无奈道:“你的脑袋瓜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怎么会有那么多“惊人”之语? 夏枢嘿嘿笑,摸到美人的手牢牢抓住,然后得意地仰起小下巴,美滋滋道:“当然是美人呀。”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怕小流氓又要开始瞎撩他,忙转移话题道:“说说吧。” 夏枢眼睛噌地一下亮了,欢喜道:“你喜欢我这种类型呀。” 褚源:“……” 好在夏枢还记得自己闯祸的事情没说,不敢太得意忘形,虽然高兴的想跑出书房在院子里嗷嗷叫几声,但还是老老实实拉着美人的手,叭叭叭把救景璟的事说了出来。 “整件事情是这样的。”夏枢有些愤愤:“景璟那继母太坏了,若不是我正好去了后院,景璟就吃大亏了。不过……”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小声道:“你可不要和外人讲啊,不然景璟的名声肯定坏了。” 褚源静静地听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开口却没有应他,而是问道:“你说他和你一直不对付,所以才想到了打架这一出,那你们先前碰面必是产生了不愉快,那你为何还会去救他,帮他?” “啊?”夏枢愣了一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他道:“他一个双儿,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们顶多就是嘴上口角,他被人欺负,我见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再者……”他眼睛发亮:“他长得好看,肉嘟嘟的很可爱呀!” 褚源:“……” 他眉头微蹙。 先前小流氓一直戏称他美人儿,他也没多想,就当小流氓好颜色,但现在再看,小流氓竟是只好颜色? 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他都喜欢? 也就是说,小流氓常说的喜欢他,和喜欢别人没什么不同,根本不是那种想和他做夫妻的喜欢? 一时间,褚源内心五味杂陈。 怪不得刚刚要帮小流氓擦药,他会躲那么远! 这边夏枢还在小声喃喃自语:“我一见到他,就想生个像他那样的双儿,软软的长得太可爱啦。” 不过褚源尚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听到他的低声自语。 等褚源整理好思绪,夏枢也结束了自己想生崽养崽的低声咕哝。 他脸颊通红,偷偷瞧了一眼褚源:“你有什么想法呀?” 褚源没听到他想生崽养崽的话,以为他问的是景璟长得好看可爱,自己有什么想法。 想到他夸景璟长得好,很喜欢景璟的样子,而最重要的是这种对景璟的喜欢和对他的喜欢好像没什么分别,心里更加酸涩了。 不由得嗤笑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又不喜好……” “少爷,少夫人,光禄寺卿景大人在府门口拜见。”银星的话在门口响起。 褚源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顿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无知无觉的又失态了。 他心里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稍微调整了一情绪,冲夏枢道:“你先把鞋袜穿好。” 然后问银星:“他来所谓何事?” 银星顿时有些吭吭哧哧:“他没跟守门的侍卫说,但一副很凶的模样,身后还跟了好多人,他跟那些人说少夫人欺负他家双儿,他要为他家双儿讨公道……” 褚源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松开了,冷着脸道:“叫他进来吧。” 夏枢低着头穿鞋袜。 但他整个人都懵了! 刚刚褚源说的是“我不喜……”吧? 而且态度也不怎么好。 正常谈起崽崽不应该是会神情温柔吗? 难道他不想要双儿,不喜欢双儿? 褚源日常也没表现出看不起、不喜双儿的言行。 夏枢经历了很多明里暗里的贬踩,和褚源的相处过程中,他能感受出来,褚源不是那种看不起双儿的人。 但那句话…… 难道褚源对自己未来子女的设想里从来没有过双儿,所以才那么果断说不要双儿? 但双儿要么生双儿,要么生儿子,褚源也没有看不起双儿…… 夏枢突然想到他让褚源做的选择,褚源根本就没说喜欢乖巧安静的还是他这样闹腾的,他两个都没选,难道他不喜欢双儿…… 他喜欢的是女孩子?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瞪大,整个人一下子僵了。 虽然褚源说若是没有娶他,褚源不会娶任何人,包括女孩子也不会娶,但娶不娶和喜不喜欢是不一样的…… 怪不得从成婚到现在,褚源没和他圆房! 他想问褚源有没有可能从喜欢女孩子变成喜欢双儿,但外边有人拜见,马上就要进来,他也不好再开口。 只压着内心莫名的委屈,低着头快速穿上鞋袜。 褚源真的太好了。 他真的好想和褚源生个双儿崽崽,把崽崽养的软软的,做他们的小棉袄,然后崽崽会乖乖的叫他们小爹和父亲。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有些难受。 褚源自是看不到他表情里的震惊和难过,听到吸鼻子,以为他害怕委屈,便摸索着把他的手握在手心,温声道:“景政那人脾气刚硬,虽说处理不好家事有些窝囊,但总归还算是个讲理的。可能他家双儿为了名声,没如实把事情告诉他,他就急匆匆地跑了来,不过你不用害怕,倘若他敢胡搅蛮缠,定不会叫他好受了。” 他道:“没道理你受了伤,为他家双儿付出许多,还叫你委屈了去。” 但夏枢哪里还听得到这些,他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再看看褚源温柔的神情,心里直接炸成了烟花。 这是褚源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吧? 第一次! 褚源竟然主动亲近他了! 夏枢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心里的难过瞬间连个影儿都没了。 所以褚源有可能会喜欢上他这个双儿的吧? 绝对有可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枢要高兴疯了! 第49章 【VIP】 ………… 褚源说景政脾气不太好, 夏枢还以为他是个络腮胡的糙汉子,等银星领着人进入书房,夏枢直接瞪直了眼。 这景大人长得也未免太清俊了些吧? 圆领紫袍, 腰系金鱼袋, 正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标配。 普通人着紫,总会显得肤色黑沉,但景政穿上, 衬的皮肤越发白皙,气质越发挺拔。 近四十岁的年纪远不像侯爷褚霖那般暮气, 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 若是旁人不提,夏枢肯定会把景政误认为景璟哥哥的。 景政被带进书房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怒火。 夏枢意识到这人休沐这天也没休息, 竟是回家之后连官服都未换, 就直接来找他麻烦了。 他不知道景璟和景政说了什么, 但还是瞬间坐直了身体,严阵以待。 若是景政讲理还好, 若是不讲理……哼,那他也不讲理了。 褚源听到他的动静,拍了拍他的手, “看”向屋中立着的人。 “下官受了伤不便行礼。”褚源靠在床头,双手不甚尊敬地随意拱了拱,冷淡道:“景大人过来, 不知所谓何事?” 谁都没料到, 褚源这句话刚说完,景政就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冲着夏枢的位置磕了个头。 夏枢吓了一跳, 惊叫道:“你怎么跪下了?” 不止夏枢,连褚源知道景政做了什么都惊了一下。 他眉头皱成了疙瘩:“景大人这是作何?还是起来吧。” 景政跪着没有起身,而是咬着牙低声道:“今日多谢少卿夫人搭救我儿,不过下官对少卿夫人有一事相求,请少卿答应。” 夏枢:“……” 这展开,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想叫我保密,大可不必如此,我和景璟同是双儿,知晓双儿的难处,自然不会把事情外传,害了他的名声的。” 他这话一说,景政脸上神色瞬间尴尬了起来。 但他依旧没有起身。 显然他根本不是求这个的。 褚源脸色已经冷了下来:“你要求的事情我不会答应,景大人请回吧。” 夏枢一愣,看向褚源:“你知道他要求什么?” 褚源道:“我不知,但景大人如此大礼,所求必定叫你为难或者极损你利益,我是不会答应的。” 夏枢看向景政,景政的神情果然更尴尬了。 但他在官场上到底混了十几年,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少卿。”景政收拾了一下表情,低声道:“这件事情,你会答应的。” 他道:“因为,景璟是褚琼的亲生骨肉。” “什么?”夏枢嗖地一下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懵了。 景璟是褚三爷的亲生双儿? 夏枢下意识看向褚源。 褚源也有些愣住了:“你说他是三叔的?” 景政咬牙道:“是,他是褚琼唯一的骨血,所以这件事你必须答应。” 褚源快速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松了开。 褚琼上战场的时候褚源还在襁褓里,褚琼死的时候,褚源才四岁,对这个在战场上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的三叔没什么印象,对他的未婚妻周青自然更没什么印象。 但周青去世的时间他却记得清楚。 因为那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京城世家圈子里突然就流传出一个说法,说周青嫁给景政是未婚先孕,都在骂她不知羞耻。 然后就有人把褚家也拉出来嘲讽,嘲笑褚琼竟然看上了这么个货色,既然都能未婚先孕,当时为啥不给褚家留个种。 褚源不是个在意流言的,他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牵涉到了王夫人。 周青死前把王夫人叫了去,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王夫人回来后大发雷霆,整个人近乎疯癫地跑到他的院子里让他去死。 也是那个时候,褚源知道了自己不是王夫人的亲生儿子。 褚家从未怀疑过景政,也从未想过景璟会是褚琼的骨血。 一是根据时间推算,周青珠胎暗结的时候,褚琼从京城回到了战场上。 二是景政太疼爱他这个双儿了,谁都不能碰一下,不然他绝对不顾颜面地死磕到底。 双儿难做世家妻,地位本就不高,所以家家宁愿要女孩子都不愿要双儿。 景政却不同,他是疼景璟疼到骨子里去了,不是亲生的根本做不到这种程度。 褚源记得上一世这个时候景璟和冯二的丑闻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汝南候府求娶景璟做妾,景政不但没同意,还在朝堂上弹劾汝南候府,求圣上处置冯二。 具体细节褚源不在京城不清楚,等他回京的时候,景政已被汝南候府诬陷,冤死在狱中,景璟被强抢进入汝南候府,不过他也没有活下来,成亲当晚他将冯二刺成重伤,然后再有消息就是尸体被汝南候府悄悄抬出后门,扔在乱葬岗上。 褚源不知道上一辈子都那种形势了,景政为何没有求助淮阳侯府。 当下,他也没有说信与不信,而是道:“你所求何事?” “不过景大人还是起来说吧。”他态度从容坦荡,淡淡道:“你是长辈,这么一跪,折煞我们这些小辈了。 景政也知道今日过了,不过听到褚源这句话,他也满意了。 于是大方站起来,说道:“我知道少卿夫人救了我儿,我应该感谢,但现在外面有人已散布了些流言,为确保我儿的名誉不受连累,我希望少卿夫人可以配合再演几场戏,让人瞧见你们是真起了冲突,矛盾不可调解……” “然后坐实此次是我欺了他,你才找上门来?”夏枢笑了一下,接着道:“两家矛盾越不可解,就说明我越不可能捏造谎言帮他作证,既然为他说了话,那必然不是假的。之后不管是此次传出什么流言,只要两家矛盾在,流言都是可以攻破的?” 景政尚未说话,褚源就截了话头,反对道:“我不同意。” 景政眉头一皱:“他是褚琼唯一的骨血……” “我不同意。”褚源语气淡淡的,但态度非常坚决。 他道:“夏枢是我唯一的妻。” 夏枢和景政同时一怔。 回过神来后,景政既窘迫又愕然,夏枢则突然鼻头一酸。 不是为这“唯一的妻”的名号,而是为褚源对他的维护。 以往都是他去努力护着别人,这是第一次有人明明白白地当着外人的面,把他放到身后护着。 夏枢抿了抿唇,他悄悄伸手,将褚源的衣袖紧紧地攥在手里。 褚源摸索着拍了拍他的手,神情温柔。 景政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难以置信。 京城不是传遍了,说褚源不喜皇上赐婚,看不上这个乡下双儿,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景政还以为褚源会很轻易地答应他的请求,所以对着夏枢的时候,他满心愧疚。 只是现实和传言怎地完全不一样? “景大人。”褚源道:“我理解你担心景璟的名声。” “他既然是三叔的孩子,我自然也不会叫他被人辱了去。不过,小枢心善,为了保护景璟,他不仅编了谎言,自个儿也受了伤。他如此为人着想,我是必不会叫他受委屈的。” 此话一出,景政顿时尴尬极了。 他的行为实在太白眼狼了。 褚源道:“他两个不过是小打小闹,又没有真正的仇怨,何必做出结仇的架势。” 景政眼神一暗:“你的意思?” 褚源嘴角勾了勾:“既然闹矛盾的起因是打赌之后,景璟没有愿赌服输,那叫他来给小枢道歉就成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说不定两人不打不相识呢。” 夏枢眼睛一亮:“这样也好,省的以后见面还要演相互讨厌的戏码,烦人的很。而且,他既然是三叔的亲生双儿,以后再参加此类赏花会,我也会罩着他。” 他吐槽道:“有些人心眼子太坏了,实在是防不胜防。” 这其实是个很好的法子了。 景政听他前面的话还神情略沉,但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神情一动,不过他还是道:“容我想想。” 他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说完容他想想的话之后就提出了告辞。 褚源全程很淡定,应了一声,便叫银星把他送走了。 “他是不是不想景璟和我关系好呀?”夏枢玩着褚源的衣袖,有些不高兴。 他倒不是多喜欢景璟,但他帮了景璟,就算没收到感激和感谢,他也不在意,但一副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叫他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他也是非常不开心的。 褚源听出他语气里的不高兴,摸摸他的脑袋,垂眸道:“他是不希望景璟和淮阳侯府走近罢了。” 夏枢一愣,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他不想让景璟被认回淮阳侯府?”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景政说出景璟是褚家三叔的孩子之后,褚源就听着,全程没再提过这个话头,更没提过一句叫景璟回淮阳侯府的话。 所以褚源早知景政不想把景璟归还给淮阳侯府? “他怎么能这样!”夏枢有些生气。 褚源好笑:“他将景璟如珠如宝地养大,不想归还也是正常的,你怎地还生气了呢?” “他擅自做主,万一景璟想回侯府怎么办?”夏枢愤愤不平。 “你怎地知道景璟愿意回侯府?”褚源摸摸他脑袋,无奈道:“你就没想过他不愿意回侯府?” “反正就是愿意。”夏枢哼了一声:“若我知道亲生爹娘是谁,我肯定是愿意去找他们的。” 褚源一愣,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你不是岳父亲生的?” 这下换夏枢惊讶了:“你不知道呀?” 褚源:“……” 夏枢一看他表情,顿时慌了,拉着他的袖子,慌张道:“你怎么会不知道,皇上赐婚前难道没调查过吗?”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 …… 褚源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从知晓婚约到赐婚中间也就两三天的时间, 皇上安排人调出了夏家的户籍信息,知晓他们是从北地搬来的,有一个女孩和一个双儿, 当即就下旨把双儿赐给了他。 其他的也许也调查了, 但都不会影响皇上赐婚的决心。 不过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褚源提醒他道:“以后千万莫再跟人提起。” 上一辈子遇到夏枢的时候,夏枢已经吃了很多苦, 一直在寻找不见踪迹的夏眉。 他时常怀念阿爹和二叔一家,提起家里的事情, 就算是被二婶追着打的糗事也能絮絮叨叨说半天。 褚源能看出来他对家人的怀念, 那种时不时显露的深厚感情,自然不可能叫他想到夏枢不是亲生的。 所以,夏枢不是亲生的这个事情, 他是前世今生第一次知道。 想到上辈子的夏枢吃了那么多苦还在找姐姐, 想把阿姐找到, 一家子团聚,而这辈子家里人没出事, 夏枢就努力护着他们,同时还对抛弃他的亲生爹娘毫无怨言,依旧想找到他们…… 褚源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触动。 夏枢这双儿看似粗鲁、大大咧咧, 实际性格极为重情重义,而且心肠也特别软。 “村里人知道吗?”他问道。 夏枢下意识摇了摇头,看到褚源神情迷茫, 他才反应过来褚源看不到, 忙道:“除了家里人,外人都不晓得。” 夏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不是亲生的,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嫁给你啦?” 褚源听到这话一愣,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慨道:“我们的婚事可真是阴差阳错。” 夏枢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瘪着嘴不开心道:“可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他一向坦诚,此时也是,有些难过,鼻头也泛酸:“我不想把你让给其他人!” 褚源以为他是怕美人儿被别人抢走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无奈道:“我知道了,没有别人的。” 夏枢大喜,不过还是有些犹疑:“不是亲生的也没问题吗?” 肯定是有问题的。 问题大小端看上面的意思。 不过褚源已经有应对措施,对此丝毫不惧。 他道:“记得莫告诉旁人。”以免节外生枝。 “我一定不会再乱说了。”夏枢忙伸手捂住嘴巴,嗡嗡说道:“中秋节回家我告诉家里人也要保密。” 褚源眉头微蹙:“中秋你想回去?你脚踝上的伤……” “没事儿,拄根拐杖就可以了。” 经常磕磕碰碰的夏枢虽然怕疼,但带伤经验十足。 说到回家,夏枢眼睛闪闪发光:“我想阿爹了。” 上次回门,他原本想在娘家住几天,帮着下地干活儿,但因着二婶和阿姐,他气坏了,借着皇后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想想,还有好多话没跟阿爹说,中秋节这段时间正好是农忙,他回去看看阿爹,顺便搭把手。 “对了,我想把那把刀赠予阿爹。”夏枢抓着他的手,眼神湿漉漉的跟小狗一样,有些撒娇地道:“刀是阿娘赠予阿爹的,阿爹带在身边快二十年,为了给我弄间铺子嫁妆,才当了去,所以我想把它再赠予阿爹,给他留个念想……” “刀是你阿娘赠予阿爹的?”褚源意外。 那把刀是把宝刀,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买到。 那刀虽然经历的年月长,但保养的很好,所以才能当出京城的一间铺子。 褚源想问问他阿娘是什么身份,就听夏枢轻轻应了一声,说道:“阿爹说是阿娘赠予他的定情信物。” 他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与依赖,低声道:“阿娘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阿爹,但阿爹一直在找她,而且就是在找她的路上捡到的我。所以虽然没见过面,但我一直觉得和阿娘有缘,若不是她,我怕是已经被冻死在河边了。” “她肯定是个很温柔的阿娘。”夏枢对未谋面的阿娘充满了期待。 褚源心里登时一片柔软,见他所知不多,也放弃了询问一番的想法。 小流氓看着大大咧咧,心底其实最柔软可爱了。 他从来不自怨自艾,也不愤世嫉俗,别人的恶意他奋力抵抗,别人的好他都记在心里,然后也努力做一个心存善意的人。 他的整个人就像冬天里的小暖炉,可以为自己抵挡严寒,也可以为他人防寒保暖,相处起来暖烘烘的,让人舍不得放开。 褚源忍着想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肯定是的。” 中秋节当天上午,夏枢带着一车的东西,欢欢喜喜地要回娘家。 褚源虽然可以离开床铺了,但他的伤不适合颠簸,就没跟夏枢一起回去,交代他:“家里的晚宴有丫鬟准备,可以不用急着回来,吃饭的时候回来就成了。” “好。”夏枢笑眯了眼,倾身快速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迅速放开,头也不敢回地往外蹿去:“我记得了。” 褚源被抱住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热了,只是还不待回应,怀里已经空荡荡了,当即有些哭笑不得,提醒他:“脚还没好,你慢着些,别摔了。” “哎,晓得了。”夏枢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了。 此次回家,夏枢本以为事先没通知,家里人不知晓,可是当他看到站在村口张望的阿爹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阿爹!”还没到地儿,夏枢就从车窗里探出头,朝村口的人大喊了一声,然后使劲摇手。 夏海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再看他一副活力满满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举起手摇了摇,示意自己看到了。 马车哒哒,很快就到了村口。 “阿爹,你上来吧。”褚源养伤,高景闲的无事,就暂做了他的车夫和护卫,闻言赶紧停下车。 夏海看了两眼拉车的骏马,赞了一声:“好马。” 然后手一撑车轴,就坐到了马车前面。 “是吧,我也觉得好骏。”夏枢打开车门,从马车厢里探头,原本是笑嘻嘻的,只是一细看阿爹模样,就忍不住鼻子发酸,低声嘟哝道:“阿爹,你怎么看着老了呀。” 不过一个多月未见,阿爹头发就好像白的更多了,身上也带了些暮气。 夏海哭笑不得地敲了他的脑袋一下:“你以为你阿爹还是一二十岁啊,随着年月积累,自然也会越来越老的。” 夏枢瘪了瘪嘴,他一点儿也不想阿爹老去 马车很快就到了夏家。 先前一直觉得宽敞的院子,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再看,已有些狭小破败之感。 “阿姐呢?”院子里晾晒着玉米,房门大开,但没人出来,看着空荡荡的。 房屋门口摆放着一块木头,木头边一把铁锯,地上散落着木屑,很显然他阿爹接他之前是在做木工。 “在你二婶家住着。”夏海从马车上跳下,说道:“中午她们会过来一起吃个饭。” 夏枢一愣:“她一直在二婶家住吗?” 夏海没回答,跳下马车,反手要扶他,只是眼睛扫到他腿的时候,眉头一皱:“你脚腕怎么了?” 随后脸色一变,难看极了:“京城里的流言竟都是真的?” “亲家老爷误会了。”高景一看就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流言,忙解释道:“流言都是假的,我家少主从来不会对少夫人动手的。” 夏枢这才反应过来他阿爹是啥意思,忙道:“不是夫君打的,是我跳墙一下子扭到脚了。” 夏海:“……” 他虽然有些怀疑褚源,但从不怀疑自家双儿的调皮,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信哪个。 回门宴见过褚源之后,他对夏枢的侯门生活稍稍放了心,但也不是不担忧。 不过双儿已经嫁人,他担忧再多也无济于事。 夏枢没有阿娘,蒋氏、夏眉又抱着别的心思,夏海没法叫她们去侯府坐坐,闲话家常,打听一下自家双儿的生活。他一个男人,不方便去侯府后院不说,先前还去侯府退过亲,很明显是对这门亲事不满的,就怕去了,侯府会多想,然后为难夏枢,所以他也不能无事上门。 为了知道夏枢过得怎样,偶尔去京城办事的时候,他就会去茶楼里坐坐,听人讲讲淮阳侯府的闲言碎语,从里面获取夏枢侯门生活的只言片语。 只是听到的消息让他几乎睡不着觉。 今儿被打了,明儿被虐了,夏海就算相信自家双儿的本事,也有些怀疑先前是不是看错了褚源。 所以今儿中秋节,知道夏枢可能会回来,一吃过早饭他就去村口等着了。 夏海扫了一眼夏枢的额头,那里还有个结了痂、未完全消肿的伤口,又问了一遍:“都是假的?” 夏枢感受到他落在额头上的目光,嗖地一下捂住伤口,也不敢说是被褚源意识不清醒推下床磕的,只嘿嘿干笑道:“这个是睡觉太死,翻身的时候掉下床磕到踏板上去了。” “不过……”他忙又接了一句道:“夫君说以后都不会叫我睡外边了。” 夏海点了点头,但也没说信与不信。 夏枢拄着拐杖,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跟他解释道:“夫君受了伤,不能颠簸,所以今儿没法跟我一起回来。” “他受伤了?”夏海惊讶。 忙着秋收,他已经好些时候没去打听过侯府的消息了。 “嗯。”夏枢低声道:“有人不想叫夫君查案子,就在夫君下衙的时候,派人刺杀他。” 他快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同时也把自己脚腕受伤的原因说了,不过说的不是真实版本,而是他和景璟合计的版本。 夏枢不是不信任阿爹,而是景璟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阿爹以后若是去京城打听,肯定还会听到他和景璟的后续流言,未免麻烦,叫阿爹空担心,他就没往深处说。 他道:“夫君一个卧病在床的,哪里会对我动手,外边的流言都是假的。夫君人真的特别好,我受伤了他比我还生气,但我闯祸了他却没有半丝生气,还说等他好了,带我去马场挑匹和刚刚拉车那马一样骏的马呢。” 夏海知道夏枢是个喜欢马的,一听这话,就信了七八分。 因为平常男人是不可能给双儿买马的,夏枢没必要说谎。 他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蒋氏和夏眉,他眉头微蹙,提醒夏枢道:“一会儿你阿姐和二婶要过来,若是她们问你侯府的生活,你千万别说这些。” 夏枢一愣,正想问阿爹是什么意思,院门外就传来了蒋氏和夏眉欢喜的声音:“小枢回来了呀。” 50-60 51章 【VIP】 …… 一个多月未见, 夏眉的精气神已经好了许多。 脸上略施粉黛,头上梳了个时兴的发髻,穿着胭脂色的细布长裙, 越发显得唇红肤白发乌, 再加上一双盈盈水眸隐隐含情,跟着蒋氏袅袅婷婷地站在院门口,若不是从小一块长大, 夏枢几乎都认不出来她了。 “二婶,阿姐。”夏枢从屋里拄着拐出来, 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 蒋氏拉着夏眉进了院子, 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只见一个车夫和一辆马车,不由得问道:“你夫君今儿个没陪着你回来吗?” “他不小心受伤了, 伤口受不得颠簸。”夏枢没有多说, 转身跟高景说道:“高大哥, 你帮我把给二婶一家准备的礼物送到二婶家去。” 高景应了声:“是。”把给亲家老爷准备的东西搬进屋,然后马鞭一扬, 驾着马就出了夏家院子。 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是一家子,不用那么客气。” 夏枢道:“过节嘛,所以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 堂弟也有。” 回头见夏海脸色似乎不太好,夏枢忙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撒娇卖乖道:“阿爹放心吧, 我肯定会听话, 不会学一些奢靡作风,胡乱败家的。” 他道:“我现在虽然在读书,还未接管铺子, 但褚管家都在帮忙看着呢,等八月底那两个铺子的账本送来,我就开始学着看账本了,到时候一定会好好赚钱,不会坐吃山空的。” 夏海哪里是不放心这个,他是对自己这个女儿失望透了。 不过见夏枢满怀欣喜地回来,他不愿挑开了叫他难受,就忍下心中的怒气,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故作严肃地道:“听话就行,若是不听话,叫你夫君好好收拾你。” 夏枢故作害怕地缩了一下脑袋,正想卖个乖说“晓得了”,就听蒋氏突然道:“大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小枢虽然性子皮,需要管教。”蒋氏皱眉道:“但他夫君就算收拾他,也不应该下那么重的手,额头上,脚上,这都是伤,成什么样子!” “原先听到传言,我还以为是别人嫉妒小枢过得好,故意诬陷他夫君虐待他。”蒋氏转头看了一眼夏眉,神色有些复杂,转而轻轻叹了口气:“没成想,今儿见了小枢这模样,才知晓他夫君真是空长了一身好皮囊,实非良人。” 夏枢:“!!!” 他见二婶误会了,忙道:“不……” 但话未出口就被他旁边的阿爹给重重地拍了下肩膀,一下子截掉了话头:“你说的对,他确实不应该,唉,小枢受苦了。” 夏海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小枢啊。” 夏枢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阿爹。 阿爹这又是哪一出? “唉,小枢是个双儿,还会点儿功夫,本身也不是吃亏的性子,我估摸他顶多就是受点皮肉之苦,要是眉子,就凭她吃了闷亏往肚子里咽的软性子,肯定得被欺负死了。”蒋氏无比庆幸道:“幸好先前眉子没嫁到侯府,不然我肯定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夏枢:“……” “二婶不要这么说。”夏眉上前走了两步,拉住夏枢的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受苦了。” 夏枢见她哭的真心实意,眼泪哗啦啦的跟下雨一般,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木着一张脸道:“……就还好吧。” 他伸手给夏眉擦掉眼泪,然后搓了一下手指,指头上全是粘了泪水的白粉,有些无奈:“别哭了,妆都花了。” 夏眉一怔,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忙转身背对着他,用袖子把脸上的脂粉一点点的擦拭掉。 蒋氏见他额头上的伤不是假的,脚腕上的伤也是真实存在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同情,眼眶也有些红了:“原以为你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竟摊上这么个虐待双儿的男人……唉!” 她叹了口气:“虽说锦衣玉食,但日子不安生,又哪里是好过的。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二婶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补。” 说着,就挽了袖子要进厨房,不过脚步抬起之前,她又顿了一下,说道:“虽说侯府高门大户的,咱小门小户没有办法,但总不能叫你总被这么虐待。等农忙过了,叫你阿爹、二叔和堂弟去侯府走一趟,敲打一下你家那位。咱家就算小门小户,也是有男人的,哪里能叫你这么被欺负。” 夏枢:“……” 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赶紧看向他阿爹,眼神求助。 “大哥。”蒋氏也看向夏海:“咱家孩子虽说不是娇养着长大的,但也是当宝贝疙瘩养大的,若是此次他挨打咱们不为他出头,以后那边肯定会变本加厉。趁早敲打,那边收敛些,小枢也能少吃点苦。” 夏枢:“……” 他悄悄瞪了一眼阿爹。 都是阿爹搞这么一出,若是去了侯府,这一切不都露馅了吗? 那到时岂不是要尴尬死了? 夏海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咳了一声:“再有几个月就县试了,等鸿儿成了秀才,地位水涨船高,小枢有他做依仗,那边欺负小枢,也得先思量思量,所以让鸿儿安心备考,别打扰他了。二弟那边,小枢那铺子马上就开门做生意了,二弟正帮小枢弄货源,忙的紧,还是让他先紧着铺子吧。你不用担心,农忙过后有空的话我就去侯府坐坐,小枢是我的双儿,总不会叫他继续挨欺负的。” 他一说,蒋氏也想起现在正是儿子最重要的时候,也不强求,说道:“大哥有打算就成,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家里男人虽少,但他二叔和鸿儿也是小枢的后盾。”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谢谢二婶。” 蒋氏摸摸他的脑袋:“谢啥,都是一家人。你出嫁前二婶虽然总训斥你、收拾你,但也是怕你嫁不出去,现在嫁出去了,又遇到这种事,二婶一个女人没办法,但家里男人都是你的依仗,必不叫你在外人那里受委屈的。” 夏枢:“……” 他真的太难了。 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蒋氏不是个喜欢煽情的,说完话就挽了袖子去厨房,还把夏眉也叫了去:“眉子,你来摘菜、烧火。” 夏眉忙停了擦脸的动作,小跑着跟上了蒋氏。 屋里顿时只剩父子俩了。 夏枢无奈地瞪着他阿爹。 夏海用力敲了一下他脑袋:“瞪什么瞪,连你爹都瞪,胆儿肥了啊你!” 夏枢顿时怂了,忙上前蹦了两步,抓住阿爹胳膊,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敢哪里敢。” 夏海摸摸他的脑袋,看着门外的天光,轻轻叹了口气:“阿爹对不住你啊。” “哪有。”夏枢忙摇了下头,低声道:“其实夫君对我真的……” “阿爹知道。”夏海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以后莫在家里说了。” 夏枢抿了抿唇,鼻头一下就酸了。 从二婶态度突然转变,夏枢就知道他阿爹为什么这么做了。 只是想想从他回门到现在发生的事,觉得一切都太一言难尽了。 夏海不愿把事情挑明白说,怕他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还得因亲人算计而难受,只隐晦劝道:“人都有私欲,所以人无完人,不过这事儿这次之后就结束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爹有空去侯府坐坐。” 夏枢还是担忧:“以后要是露馅了,怎么办?你不怕……” 旁人不知,但他是知道的,褚源对他很好。 要是让他阿姐和二婶知道,是他和阿爹一起编造谎言忽悠他们,她们绝对会气炸了,说不得会变本加厉。 夏海原还有些疑虑,怕夏枢报喜不报忧,但见他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却反而一松,一下子就乐了。 他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若真如你所说有‘露馅’的那一天,阿爹怎么会怕,阿爹高兴都来不及。” 夏枢瘪了瘪嘴:“阿爹……” 夏海最爱他这般撒娇依赖的模样了,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行了,有阿爹在呢。” 屋子隔音不好,不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话头揭过,父子俩就开始说起别的。 夏枢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事先准备的刀盒,递向夏海,开心道:“阿爹,你看看。” 夏海意识到了什么,他手指哆嗦着接过刀盒,轻轻打开盖子。 “夫君赎回来的。”夏枢凑近他,小声道:“今儿中秋,阿娘和我们一块过。” 夏海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陪伴了近二十年的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夏枢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吸了下鼻子:“秋收过后,阿爹去找阿娘吧。” 他道:“二叔是村长,还有我在,阿姐不会被欺了去的。” 先前的阿爹就算不修边幅,跑镖跑的满面沧桑和风尘,精气神也是满满的。 但自从阿爹把刀当了,决心不再出去找阿娘之后,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人就老了许多,身上也出现了夏枢从未见过的暮气。 仿佛突然之间,阿爹就老了。 夏海摸着刀,心中有对发妻深刻的思念之情,恨不得现在就去天南地北地找人,但看着夏枢略带稚气的脸,他有些犹豫。 半晌,他道:“让阿爹再想想。”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 。 中午蒋氏和夏眉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 下田干活儿的夏河和夏鸿一同回来了,见到夏枢,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一家子自夏枢出嫁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气氛非常好, 聊聊今年收成,展望一下明年好日子,各个都脸上带笑。 夏枢兴致来了, 还陪他阿爹和二叔喝了一杯。 他是个一杯就倒的,喝完之后, 人就有些晕乎了, 脑子运转迟钝,插不进去话,就趴在桌子上傻呵呵地看着人笑。 夏海哭笑不得:“你这模样, 怎么回去?” 夏枢一扬下巴, 口齿不清道:“不叭。” 蒋氏瞪了夏河一眼:“都怪你, 他说喝你就让他喝。” 夏河顿时委屈:“小枢可是侯府少夫人,他说喝, 我能挡着不叫他喝嘛。” 他一说,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夏枢, 又瞄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夏眉,略思索了一下,就冲夏海道:“大哥, 既然今天高兴, 有些关于眉子的话我就正好说了吧。” 她一开口,桌子上瞬间静了下来。 夏海刚刚打趣夏枢时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看着她, 没有说话。 夏河敏锐地发现他哥不高兴了,忙拉了一下蒋氏:“有什么话非要今儿说,正高兴着呢,等有空再说吧。” 蒋氏却从他手中拽过袖子,坚持道:“有空的时候小枢就不在了,今儿正好。” 她不等夏河插话,就紧接着道:“大哥,侯府不是给了小枢一座京城的宅子叫娘家人去住吗?叫眉子去住吧。” 她道:“先前我说叫眉子到侯府去陪着小枢,你们都不同意,现在小枢夫君这般品性,不去就不去吧。但眉子年纪到了,得尽快说人家了。” 夏河疑惑:“不是前几天大哥才找了媒婆去相看了隔壁村的李小子吗?” 蒋氏“哎”了一声:“看是看了,但那李家就几亩薄田,李小子是性子憨厚老实,但相貌普通平凡,以咱家眉子的品貌,普通的乡野小子哪里配得上。” “我看李小子就不错。”夏海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吃苦耐劳、老实本分,是个会过日子的。而且李家父母性格和善,李家又在隔壁村方便咱家照应,眉子嫁过去之后,不说别的,起码不用担心她受受公婆为难,丈夫欺凌。李家田产虽不多,但家里就李小子一个儿子,若是好好经营,吃穿必是不愁的,就算比不上高门的锦衣玉食,日子也是会非常舒心的。” 蒋氏却道:“我没说李小子不好。” “这不是眉子明明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夫君嘛。”她拉着夏眉的手,急切地跟夏海阐明想法:“我也不是说非要她像小枢一样嫁到侯门世家,但她明明可以不嫁乡野村夫的……” “那你想让她找个什么样的?家里几口,家底多少,官位几品,相貌若何,品行如何?”夏海打断了她的话。 “这……”蒋氏一下子回答不出来了,她下意识看向夏眉。 夏眉眼眶有些红,看着她,咬了咬唇,却没说出自己想找什么样的。 于是蒋氏只好道:“乡下也见不到条件好的,哪里就知道适合眉子的是啥样的。所以我说就应该叫她去京城住,京城里青年才俊遍地都是,总有适合眉子的。” 她忧心道:“眉子若是再遇不到合适的,年纪就大了,得赶紧找了。” 夏河事事都以大哥为先,此时却道:“大哥,鸿儿他娘虽说先前为眉子的婚事病急乱投医了,但她也是为眉子好,她有一件事没说错,眉子年纪在那儿,耽误不得了。” 夏海却不为所动,他沉着脸道:“我不同意。” 他道:“且不说她性子软弱,高嫁之后受了委屈怎么办,就说她一个姑娘住京城的宅子,安全上……” “可以叫鸿儿陪着她住。”似是就是等他这句话,蒋氏眼睛都在发光,急道:“鸿儿的学堂正好在西城,他可以陪着眉子住那座宅子。” 夏河这次没看夏海,自己都是眉头一皱:“你糊涂了,这成何体统!” 外人不知夏眉不是亲生的,但夏家人可都知道,夏鸿和夏眉是没血缘关系的。 夏眉二十岁,但夏鸿已经十四岁了,正好也是说亲的年纪,这要是住一起,孤男寡女传出去,不止夏眉名声不好,夏鸿也是要受牵连的。 “我们不说谁知道。”蒋氏不乐意了,一把将夏眉抱进怀里:“眉子就是我的亲闺女,就是鸿儿的亲姐姐,住一个宅子哪里不成体统了。” 住一个宅子当然没问题,但只有他两个,那就问题大了。 夏河有些恼了,觉得蒋氏脑子被驴踢了,整一个糊涂蛋,连儿子都不管了。 夏鸿坐在桌上,看着爹娘争吵,不知道该说陪着夏眉住好,还是说不陪着她住好,总觉得两个都不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窘迫地看着大人们争论,尴尬的不行。 只有夏枢晕晕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对哦,不能叫别人知道。” 蒋氏以为夏枢支持她,差点儿高兴疯了,一拍大腿:“还是小枢你心疼你阿姐。” 说完这句颇有内涵的话之后,又忙冲夏海道:“大哥,小枢都说不叫人知道就成了。” “夫君说的。”夏枢强调。 蒋氏一愣,不知道这事儿和褚源有什么关系。 夏海却是个极敏锐的,一听夏枢的话,就猜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调味的陈醋喂到夏枢嘴边,轻声呵斥道:“别夫君了,老实喝点水醒醒酒,瞧你这醉鬼样,等你回去,他准得好好收拾你。” 夏枢没有准备,晕乎乎的一口闷了下去。 然后一股酸气猛地直冲脑壳,刺的他一个激灵,脸蛋酸的皱成一团的同时,脑袋却清醒了。 夏海就当没看到他被酸的眼泪汪汪的模样,转头问夏河:“今儿这酒是不是后劲忒大了些,我记得回门的时候,他也没醉成这样。” 夏河心里有气,不想再提先前的话头,就跟着他哥的话题走,笑道:“是有点儿。得会儿让他晚点儿走,不然醉醺醺的回去也不好看。” “不能晚点儿走,我要早点儿走。”夏枢一被提醒,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站起身来就要踉跄着离桌:“我现在就回去,不然赶不及了。” 这太突然了。 众人都是一愣,忙去拉他:“饭刚吃完,你再坐会儿。” “不要,褚源等着呢。”夏枢挣扎。 夏海简直要被自家双儿这熟练的撒酒疯模样气笑了,忍了一下没忍住,上前就是一个脑镚儿:“还褚源等着呢,你等着挨收拾吧。” “眉子,你怎么哭了?”众人注意力都在夏枢身上,却突然听到了蒋氏一声惊叫。 蒋氏心疼地夏眉擦眼泪:“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别哭,你一哭,二婶的心都碎了。” 众人看向夏眉,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哭了起来,脸上眼泪如决了堤的河水,蒋氏拿袖子擦都擦不及,也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夏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而后坐回座位上,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枢看着他神情疲惫、瞬间没了精神头的模样,再看看抱在一起呜呜哭个不停的二婶和阿姐,一时有些怔然。 最终,他嘴巴张了张,还是开了口:“阿爹,要不还是叫阿姐去京城吧。” 蒋氏和夏眉的哭声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夏枢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与这些亲人之间的关系了。 但他不想叫阿爹再在上面耗费心力了。 他想,他和阿爹总觉得不叫阿姐进侯府,不叫她去京城是为她好,但很显然阿姐和二婶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她们已心生怨怼。 不然也不会在他回门宴上起事儿,在中秋节家宴上闹事儿,更不会冲他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叫他心寒的慌。 夏枢是想一家子好好的,到时淮阳侯府出事,他们夏家也不受牵连,但家里已经闹成这般模样,看样子,若是不答应,以后但凡他回来看阿爹,都少不了闹腾,说不得他没回来的时候,她们也没少闹腾阿爹。 既然如此,那就如她们所愿吧。 他道:“我安排两个丫鬟陪着她,堂弟就还住在私塾专心读书,宅子距离私塾不近,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夏海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但整个人都颓了。 蒋氏和夏眉却脸上一喜:“那就麻烦小枢了。” 夏枢到底没有在夏家多待。 确定了夏眉什么时候搬过去之后,夏眉和蒋氏欢天喜地地去收拾东西,夏枢就抱着他阿爹硬塞给他的刀盒上了回家的马车。 “你阿娘刻在阿爹心里呢,不用这把刀也不妨事儿。”夏海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叹道:“爹虽然没有亲生孩子,但有你就够了。你阿娘若是知道爹把刀传给了你,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阿爹的脸上有一丝夏枢看不懂的释然。 于是,夏枢就没再推辞,默默收下了刀。 同时心里做了决定,以后他也会把刀传给自己的双儿,叫他也永远记得阿爹的好。 回到侯府,夏枢没有休息,喝了红杏准备的醒酒汤,便一头扎进了厨房。 赏花会采的桂花已经干了。 他要做褚源最喜欢的桂花糕,在今晚,祝他生辰快乐。 嘿嘿,当然,若是能借此得到美人儿一些青睐,那就更好了。 第53章 【VIP】 …… 侯府的中秋家宴是夏枢从未想过的诡异。 自他嫁入侯府, 这是一家子第一次整整齐齐地坐在一个饭桌上,也是他第二次和侯爷褚霖碰面。 只是刚和他和蔼地打了个招呼的褚霖,转头看到饭桌上多出来的一把椅子以及椅子上打开的一箱钗环珠珮、锦衣罗裙, 脸一下子就黑了:“王嬷嬷, 都给我收起来。” “今儿是她的生辰,也正好是中秋团聚的日子,我这个当娘的给她准备一些礼物, 咱们阖家吃个团圆饭,收起来作甚。”王夫人轻轻瞥了一眼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谁都不许动, 都出去吧。” 王嬷嬷等人眼见两个主子打架, 大气不敢出一个,偷偷瞄了眼侯爷,见他没有反对, 便赶紧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褚洵大大咧咧地探头看了眼箱子里的东西, 疑惑不解:“箱子怎么打开了, 不过怎么是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大哥也用不上啊!” 夏枢也一头雾水。 先前红棉说王夫人每年中秋都会给褚源准备很多生辰礼, 夏枢还以为是假的。 现在看,这生辰礼准备是准备了,但明显不对头啊。 而且王夫人说褚源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夏枢看向侯爷。 侯爷的脸已经黑成了碳。 褚洵就是个迟钝的, 此时也发现气氛不对了,他看了看侯爷,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神情淡然的褚源, 最后看向王夫人, 抓了抓脑袋:“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倒是神色不变,悠悠说道:“什么怎么了,不过是叫你阿姐和我们吃个团圆饭罢了。” “阿姐?”不止褚洵惊讶, 连夏枢也惊了。 “我什么时候有个阿姐了?”褚洵疑惑地看向侯爷,见他神色越发难看,就有些震惊:“难道我真的有个阿姐?那她这十几年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过她?” 他直言询问王夫人。 王夫人神情轻蔑,扫了一眼依旧垂眸不语的褚源,冷笑道:“那就要问问咱们的好侯爷了。” 褚洵都有些懵了,他抓了抓脑袋,下意识问侯爷:“阿爹,阿娘说的阿姐呢?” 褚霖气的拳头都攥了起来,最终冷冷地瞪了王夫人一眼,袖子一甩,饭都未吃就出了饭厅。 王夫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个菜,放到旁边褚洵的碗里:“洵儿,吃饭吧。” 但褚洵此时已经被震懵了,哪里有心思吃饭。 他茫然地看了口褚霖的背影,又看了看全程没反应的褚源,转头看向他笑吟吟的阿娘,后知后觉的,终于发觉了待了十几年的侯府有些不对头。 “大哥。”他将目光投向了褚源,神情有些无措。 褚源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淡淡道:“吃饭吧,吃完早些回去写字。” 褚洵一激灵,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吃起了饭。 夏枢和褚洵一样懵,不过他不像褚洵那样天真,犹豫道:“侯爷那边……” “他那边不用管,厨房有准备。”褚源神色平静地叮嘱他:“今儿跑了一天也累了,吃了饭就早些回去睡吧。” 其实夏枢准备了桂花糕,打算等饭吃完就叫丫鬟们端上桌,祝褚源生辰快乐。 但现在桌上这般模样,实在是不适合。 他只好失望地点点头:“好。” 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 吃完饭之后,剩下的几人也没心情聚在一起赏月,沉默地离了席。 褚洵想跟着褚源和夏枢走,却被王夫人叫住,拉去了清韵轩。 夏枢满脑子都是侯府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小姐,不过见褚源兀自沉思,就没打扰他,只扶着他的胳膊,夫妻俩一个瘸一个瞎,慢慢地朝他们的小院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褚源停下脚步:“今晚回卧房睡,你洗完澡就先睡吧,我忙完手头事情就过去。” 夏枢想说些什么,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就笑了一下:“好,那我等你。” 夏枢走后,褚源的脸就冷了下来:“去查查夫人今儿回娘家,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高景一拱手,沉声道:“是。” 夏枢本以为褚源会很快就结束手头的事情,但直到月上中天,褚源都没有回卧房。 “少夫人,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睡吧。”红杏摸了下桌子上的食盒:“都快凉了,奴婢拿去厨房热一热吧。” “不用了。”夏枢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拎起食盒,拿起床头的拐杖:“我去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像夏枢想象的灯火通明,褚源也没有和下属们议事。整个书房黑灯瞎火的,门外连个守门小厮都没有。 夏枢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应答。 他试着推了推,门竟没锁。 “褚源。”他喊了声:“你在吗?”顺手推开了门。 八月十五,月亮正圆,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屋里,黑影重重,但却没有褚源的身影。 夏枢一瘸一拐地摸到书桌前,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书房里空荡荡的。 夏枢想了想,放下食盒,拿着烛台,朝旁边的小隔间走去。 灯火昏黄,空气中一股浓重的酒味。 夏枢一愣,忙举高烛台。 黑暗散去,视线瞬间开阔起来。 视野下,昔日冷淡自持、骄矜贵重的贵公子斜靠着榻,随意坐在地上,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壶,一副失意落拓模样。 夏枢忙放下烛台,上前两步在他跟前蹲下:“褚源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褚源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摸索了一下身上。 但身上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不去床上睡?”夏枢探了探头:“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褚源蹙了一下眉头,摸索的手停了下来,不动声色道:“你回去睡吧,我马上过去。” 夏枢本想说明来意,但眼睛却在扫见褚源身旁地上散落的两个灵位牌时,直接震在了当场。 他眼睛缓缓转向褚源,半晌才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你的生母是褚熙姑姑!” 那张有字的灵位牌上赫然写着“先慈褚熙之灵位”。 尽管另一张灵位牌上一片空白,但是夏枢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那上面若是有字,必是某个不可说的名字。 宣和太子! 兴隆帝三十二年七月,宣和太子被人诬告谋反,但事情尚未查清,宣和太子便暴毙于诏狱,太子妃于中秋月夜产下一女,但因宫人疏于防范,八月底东宫失火,母女皆葬身火海。 这段记载是夏枢从学堂先生的藏书里看到的。 而先太子妃褚熙正是褚风、褚霖以及褚琼兄弟三人的同胞嫡妹。 夏枢只是没想到,褚源竟是…… 一瞬间。 他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王夫人整天阴阳怪气说褚家男人冷心冷肺、自私自利,她今天提到的那个同是中秋节生辰的女儿,还有针对侯爷的嘲讽话语…… 莫不是陪同太子妃葬身火海的,其实是……王夫人的女儿? 夏枢只觉一股寒意蹿上心头,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现场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褚源敏锐地感受到气氛的不同,暗自摸索灵位牌的手一顿,眉头拧起,声音沉了下来:“你看到了!” 不是反问而是陈述。 语气阴森森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夏枢一蹦三尺远,整个人都要吓懵了。 “你不会杀我灭口吧?”他慌张的都忘了脚上的伤,一个劲的后退,汗液也涔涔往下流:“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的,其实、其实我现在已经忘了刚刚看过啥了,真的!” “对,就是真的。”他似乎是觉得找到了个好说法,语无伦次地重复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忘了!” “是吗?”褚源原本还浑身紧绷,此时却松弛了下来,垂着眼眸,嗤笑一声:“可是我却记得你看过了,你说怎么办?” “啊?”夏枢慌乱中一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他抓耳挠腮,半晌,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你把我敲晕了吧,睡一觉起来,我啥都不记得了。” 褚洵:“……” 他抚着额头,顿了顿,实在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旁人眼中夏枢顽劣、粗鲁、凶性十足,可是在觉得自己生命受到褚源威胁的第一时间,他想的竟然不是要伤害褚源,而是将自己打晕,借以逃脱褚源的威胁。 褚源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软成一团,更加深了对夏枢的喜欢。 夏枢则有些懵了。 他看着褚源,有些紧张,结巴道:“你笑、笑什么呀。” 褚源朝他伸出手:“过来。” 夏枢吓了一跳,忙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啊,好疼!” 紧张过后,忘记的疼痛又突然袭入脑海,夏枢大叫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褚源惊了一下,忙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你没事吧?” “扭到脚了。”夏枢哭的惨兮兮:“好疼!” 他很少哭,日常受了更重的伤也只是眼泪汪汪,但此时哭的稀里哗啦的,很难不说他是刚刚被吓到了。 第54章 【VIP】 …… 褚源登时后悔刚刚故意逗弄他, 摸索着上前:“你别动,我叫人请大夫过来。” “呜呜。”夏枢边哭边急声阻止他:“你别过来。” 褚源动作一顿,心也沉了下去。 他的身份尽管该知晓的人都已知晓了, 但作为一个瞎子, 就是他亲舅舅褚霖背后的淮阳候府都从未想过支持他去争什么。 更别提其他势力。 他没有任何荣登大宝的机会。 但他的身份却是悬在所有亲近之人头上的一把刀。 上一世,在他尚未知晓自己身份,兢兢业业为皇上卖命的时候, 那把刀无情落下,他被下属们救出诏狱, 但淮阳侯府满门覆灭。 经历过一世, 杀父弑母之仇,灭门之恨,褚源心中的恨意深入骨髓。 皇权之下无父子, 更没有兄弟、叔侄之情。 既然他的身份是亲近之人头上的那把刀, 那他何不反控这把刀, 把最高位置上的人拉下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只是…… 皇权争夺战从来没有必赢之说。 自重生之后, 褚源一直在试图将淮阳侯府和他隔离开来。 但夏枢却意外嫁给了他。 褚源闭了闭眼。 夏枢既然如此害怕,那现在其实就是一个让夏枢离开他的良机。 只要他稍稍威吓一番…… “你不要动,你前面地上有烛台。”夏枢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抽噎道:“刚刚我把照亮的蜡烛放地上了。” 褚源一怔。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眼前一片漆黑。 瞎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你把灵位牌收好,我一会儿自个儿叫人过来。”夏枢吸了吸鼻子,弯腰端起烛台, 捡起地上的拐杖, 拄着就要离开。 “你不是害怕吗?”褚源疑惑不解。 “是有点儿。”夏枢脸上挂着泪,老实承认。 他还从未像此刻这么丢脸过。 他以前从不哭的。 但是知道真相那一刻,他汗毛直竖, 瞬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了个遍。 侯爷为保褚源,竟然把自己的女儿替换成褚源送进火海……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夏枢怎么不心头发寒。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自己会不会被“褚家男人”杀人灭口。 但他更怕的不是自己被杀人灭口,是自己会连累家里人。 只是想到婚是皇帝赐的,不嫁也是死,嫁了之后虽然察觉真相让人一时惶恐,难以消受,但起码还有时间和路能选择,心里又好受了些。 而且褚源…… 想到他说若不是皇上赐婚,他不会娶任何人。 当时夏枢懵懵懂懂的,现在他终于明白褚源为何会这么说了。 然后就有些意会褚源骨子里对女子和双儿们的善意和温柔。 又想到本是生辰日,阖家团圆的日子,褚源先被王夫人一顿阴阳怪气,暗骂他鸠占鹊巢,后沉浸在书房的黑暗中,一个人独自抱着双亲的灵位牌,黯然伤神…… 夏枢突然之间为他感到了委屈。 当年的事王夫人生气是正常的,估摸着每年中秋都没少给褚源气受,但襁褓中出生不过十几天的婴儿又知道什么事呢? “你坐一下,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是桂花糕。不过时间马上就过了,你先吃了桂花糕我再叫大夫。”夏枢顿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垂眼道:“希望你不要嫌弃。” 褚源一愣:“桂花糕?” “嗯。”夏枢低声道:“红棉说你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除了桂花糕。” 桂花糕已经不热了。 不过中秋夜晚还不算凉,桂花糕入口的温度刚刚好。 褚源咬了一口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隐隐带着桂花香气,他评价道:“好吃。” 夏枢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喜欢就好。” 他的声音还带着鼻音,但听起来软软的,带着温度,叫褚源一听,就知道他很开心。 褚源也心里一松。 于是,他非常干脆地把一食盒他从来不吃的糕点给吃下了肚。 之后夫妻两个无声地各自洗漱一番,便在书房隔间躺了下来,等大夫过来。 “皇上为什么赐婚?”躺在床上睡不着,夏枢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你的身份?” 尽管他已经大约猜出了所有的答案。 “知道,只是平日里装不知道。”褚源没有瞒他,神情平静地道:“双儿不易有孕,夏家平民百姓,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助力。若是没有猜错,皇后送你的那只紫檀木蝈蝈笼里不仅含有催情伤身之物,还含有致双儿不孕之物。” 夏枢惊愕:“这……” 他突然想到冯二一副纵欲过度、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登时对李朝最尊贵的两人鄙夷无比,先前的敬畏之心须臾之间崩成碎片。 “不对!”夏枢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既然知道你不是侯府少爷,侯爷也不愿你娶我,怎么会叫他知晓褚夏两家的婚约,还安在你头上?” 尽管侯爷救了褚源,但提到他的时候,夏枢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褚源挨着他,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反应。 顿了一下,他试探着伸出手,慢慢握住夏枢的手腕。 夏枢怔了一下,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臭不要脸地把手指插/入褚源的指缝里,开心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在床上主动抓住我的手呢。” 褚源感受着十指相握的温度,心里一阵酥酥麻麻。 他有些不自在,也有些不习惯,不由得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舅舅不是不愿我娶你,他是不愿我娶任何一个双儿或者女子。” “除非那双儿或者女子的娘家有能力护自家周全。” 夏枢一愣。 褚源垂眸,低声道:“一个瞎子,是不可能登位做那人上人的。无力争位,褚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不希望再有女子或者双儿如他女儿那般,被褚家献祭给皇家的皇权争夺。” “但我阿爹说侯府不愿意退婚……”夏枢下意识道。 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无比的尴尬:“那个,你不要生气,不是嫌弃侯府,是我们配不……” “舅舅是个孝顺的。”褚源没有生气,只是轻轻接下他的话:“外公定下的婚约,他是不会去违背的。” “再者……”他道:“就算侯府因我出事,洵儿作为皇后的外甥,户部尚书王长安的外孙,有皇上亲自赠予的免死金牌,他是不会出事的。你阿姐年纪不太合适,舅舅原本的用意也是叫洵儿娶了你的。” 上一辈子,侯府老老少少包括丫鬟、仆人以及五服以外的亲眷都被除以斩刑,褚洵因有免死金牌,逃过一劫。 不过褚洵怎么可能亲眼看着阿爹被斩而无动于衷,他闹进了宫,然后被大怒的皇帝关进了诏狱,罚他永生不得出狱。 “夫人偶然知道了舅舅对洵儿婚事的安排,私下去见了皇后。”褚源道:“几日后,皇上就给你我赐了婚。” 那是他刚重生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叫他既惊又怒,同时还不敢相信。 但涉及到身份问题还有淮阳侯府的未来命运,他不可能不慎重。 他去找侯爷,开始没问身份问题,只是试探性的询问褚家是否和夏家有一门婚约。 他这一世从未听过什么婚约,但脑海里多出来的某个不相识的双儿却告诉他因为和褚家的婚约,那双儿家破人亡。 他想知道,这些记忆是不是真实的。 然后他就得到了答案。 他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是真的。 因为侯爷告诉他,确实是有这么一门亲事,是二十多年前老侯爷和夏家爷爷定下的,临死前才把婚书给了他,旁人都不知晓。 侯爷虽然惊讶于他怎么知道,但也没有细究,只告诉他等褚洵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找媒婆去夏家,把两家的婚事办了。 王夫人在门外偷听到侯爷对褚洵婚事的安排,勃然大怒,直接进了宫。 然后第二天侯爷就被召进了宫询问褚夏两家婚约的事情。 侯爷不愿褚源履行婚约,说再过两三年等褚洵长大,婚约给他,但皇城里却传开了淮阳侯府不想履行和平民家庭之间婚约,想把婚约拖没了的流言,皇上又把侯爷叫进宫里训斥了一番,亲自下旨,要把夏枢赐婚给淮阳侯府名义上的嫡长子他。 赐婚之后,皇帝借着为民做主的舆论,在平民之间的声望达到最盛。 后来见赐个婚就能带来如此好处,皇帝做戏的兴致高涨,没少在人前夸他从未见过的夏枢。 然后就是上行下效。 这也是夏枢所见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小姐和贵双们,除了脑袋有坑的以及年轻不懂朝局的,其他人都对他分外和颜悦色的原因。 不过这些细节夏枢都不知晓罢了。 褚源道:“皇上赐婚,皇城中又议论纷纷,这旨是抗不得的,舅舅就应下了。” “其实,我现在对这赐婚也挺满意的。”夏枢忙抓住机会,洗白刚刚的失言。 褚源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道,就算不满意侯府这门亲事也没什么,毕竟头上悬着铡刀,谁会不看重自己的命? 不过…… 褚源眉头一拧:“岳丈怎么会知晓侯府的境况?” 世道不好,平民百姓日常肚子都难填饱,若是能嫁入侯府高门锦衣玉食,不说做妻了,就是做妾,那也是祖上冒青烟的事。 褚夏两家的婚约定的是正妻之约,夏家一个因北地饥荒过不下去才迁到蒋家村,看蒋家村人脸色过活的,没道理会拒绝这么一门亲事。 除非是深知淮阳侯府的境遇,不想被牵连。 而这些事情,上一辈子褚源是淮阳侯府覆灭之时才得知的,他不相信一个外人没有渠道会莫名比他这个褚家人还洞悉褚家的情况。 其实回想上一辈子,两家婚事并没有成,怕是夏枢阿爹也早知道了情况,只是没能成功躲开被牵连的命运。 褚源都坦诚相待了,夏枢也没有隐瞒:“阿娘叫阿爹解除婚约的。” 不过,他很快又道:“阿娘离开阿爹十六年了,阿爹一直在找她,但都没找到。阿爹也是在找她的路上,才碰巧捡到的我。” 褚源一愣。 又是这个阿娘? 先前他就觉得夏枢口中的阿娘赠予岳丈的刀有些问题,现在看来,这个阿娘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长得何等模样?”褚源问。 夏枢摇了摇头,诚实道:“没见过,不晓得。” 褚源:“……” “不过……”夏枢笑了一下:“肯定是极温柔的,因为阿爹说阿娘很漂亮呢。” 褚源:“……” 得了,这就是个只看脸的。 第55章 【VIP】 ………… 虽然夫妻两个之间气氛不错, 但夏枢脑子里还是有些乱。 嫁入侯府之前,他和阿爹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这场赐婚若不抗旨就是在拿命做赌, 但预想的都是淮阳侯府日薄西山又被上位者忌惮, 朝堂争斗失利,但怎么着也不会想到,淮阳侯府的危机不是来自帝王忌惮或者是朝廷党争, 竟是来自褚源的身份。 但褚源的身份却远比朝堂斗争失利带来的危险可怕的多。 若是褚源眼睛完好,他完全可以赌一把自己先太子之子的身份, 说不定一些宣和太子的拥趸们或者下属们, 甚至一些投机分子愿意在他身上下注,不说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最起码保命是没问题的。 但他是个瞎子。 瞎子就代表着他失去了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 给不了任何人希望。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 没有希望和利益, 别人也不可能为他提供助力,护他性命。 再者, 就算有忠义老臣,但时隔二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 那些宣和太子们的拥趸们在今上登位后,还有多少幸存者都很难说。 褚源眼睛瞎了之后,没有合适的机会, 根本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 但几代掌管兵权,若是被人故意往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上带,褚源又没有真的谋反或者自保能力, 后果真不敢想。 可以说,目盲的褚源就是淮阳侯府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夏枢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可以重新治好么?” 红棉说褚源十四岁之前,眼睛是好的,是侯爷的妾氏李姨娘下毒毒瞎了褚源,目的是为未出世的孩子争取世子之位。 但夏枢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怪的。 一是因为褚洵跟他说过,祖宗规矩,淮阳侯府男子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 若是按年龄来算,有李姨娘的时候,侯爷褚霖也才三十多岁,褚源说侯爷孝顺,连和夏家这个破落户的婚约都坚持遵守,那他根本不可能不顾祖宗规矩去纳妾! 所以这个妾纳得有些反常。 二是这妾氏李姨娘连孩子性别都不晓得,就对褚源下手,而且还只对褚源下手? 褚洵活蹦乱跳的,屁事儿都没有? 这完全不合理啊! 正常难道不该把嫡妻的两个孩子都收拾了? 夏枢总觉得整件事情的发展透露着诡异。 褚源倒不知道他暗自分析了那么多,说道:“中了‘随心’之毒,可以解毒,但解药难制。” 夏枢听到可以解毒心里松了口气,想问中毒之事是否起因于侯府后院的宅斗,但不知怎地,脑中念头一闪,开口就变成了:“是上面吗?” 他手指了指房顶,声音压到了最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褚源看不到他的手势,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焉不详。 正想再低声补充些,就听褚源轻轻地“嗯”了一声。 褚源已默契地知道了他想表达什么,闭上眼睛,平静道:“是,也不全是。” “是也不全是?”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七年前,褚源十四岁,按例已可以考虑请封世子的事。 那时的褚源自不知身份,侯爷已决心隐瞒他的身份到底,让他彻底做个褚家人,于是提出要为他请封,他自然答应,但王夫人却大闹了起来。 事后,请封的事情暂时搁置。 “皇上为监视淮阳侯府给舅舅送了个妾氏。”褚源道:“那妾氏一直在朝熏香和茶水里投药。” 褚霖自幼被老侯爷作文人培养,性子温文尔雅,与其他两个血洒疆场的兄弟相比,显得太过文弱、血性不足,但知道褚家被帝王忌惮,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他的警惕心和历代淮阳侯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小心谨慎,日常不会去李姨娘那屋,有事去了也只会待上片刻就走,茶水一概不碰。 但王夫人不知怎地,有事儿没事儿就过去转转,和那李姨娘热络起来,几乎以姐妹相称。 侯爷夫妻两个感情失和十几年,王夫人肆意妄为,侯爷出于对王夫人的愧疚从来不出口制止。 当然,制止了也没用,王夫人反而会变本加厉。 然而淮阳侯府内部商量请封世子之事才过去两天,景璟的阿娘就去了,临死前把几乎没什么来往的王夫人请了去。 不知说了什么,回到侯府之后,王夫人便情绪失控,发了疯,跑到褚源院子里,大骂侯爷不是人,不得好死,让褚源这个不该姓褚的也去死。 褚源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妻两人的亲生儿子。 褚源院子里的人都是从小跟着他的高景等人,事情不会传出去,那李姨娘自然也从下人那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但侯府气氛的变化她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请了王夫人过去,想要从王夫人口中打探些什么。 王夫人被李姨娘那里的熏香影响的情绪难以自控,对褚源的恨意更是汹涌欲出。 她想将计就计,利用李姨娘将褚源除掉,但却不知李姨娘从她的反应里窥视到了褚源身份的异常。 “皇上多疑,对待淮阳侯府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褚源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在知道褚源身份可能有异之后,李姨娘手里便拿到了“随心”,不致死却致残。 王夫人为方便将计就计,就给对她没什么防备的侯爷下了药。 一夜过后,李姨娘珠胎暗结。 半年之后的中秋家宴上,褚源中毒,太医诊治说是中了“随心”。 “李姨娘当场认罪,说是怕我占着嫡长子的有利地位,抢先于她孩子羽翼丰满前继承侯府,她才下的手。”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舅舅大怒,关了她禁闭,打算等她孩子生下之后再行发落,但不过一夜,她便暴毙于房内。” 一尸两命。 夏枢看他表情复杂,猜测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对吗?” 褚源摇了摇头。 李姨娘死后,侯爷在书房里看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遗书。 遗书褚源没亲眼见过,只听侯爷大致提了些关键内容。 或许是为母之后,她的心态变了,也或许是她怀孕之后的半年里,对这个深知她身份不纯,但依旧待她温柔的男人产生了情愫,她虽然拿到了药,但她没叫王夫人借刀杀人成功。 她没对褚源下手。 “她的婢女下的手。”褚源道。 李姨娘和婢女两人同时被安插到淮阳侯府,说是主仆,实际上是搭档。 原本是见王夫人对褚源恨意满满,想反利用王夫人借刀杀人的心态,下药给褚源之后嫁祸给王夫人。 但事到临头,李姨娘却迟迟不肯动手。 婢女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叛变,亲自出手下药,事后还想继续按计划那样嫁祸给王夫人,但李姨娘却认了罪,说是她指使婢女干的。 夏枢惊讶:“她为什么这么做?” “舅舅说她也是身不由己。”褚源没看过遗书,但大致也能猜到原因,肯定是和当今皇上有关。 李姨娘若是没个把柄在皇上手里,凭皇上多疑的性子,也不可能放心地把她安插在淮阳侯府。 把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李姨娘认罪之后,褚源中毒这件事全程都没把那高位上的人牵扯进去。 好似真的只是侯府后院宅斗,褚源就是宅斗的牺牲品。 褚源没说的是,此事之后,他眼瞎,李姨娘身死,侯府的两位主人也从貌合神离变为彻底决裂。 二十多年前京城人人羡慕的一对璧人,经历过半辈子人世变幻之后,一同将婚姻送进了坟墓。 不过褚源瞎了之后,那人也确实松了口气,依了褚霖的拒绝,没有再往侯府送美人。 而是把褚源给接到身边几年,名为惜才照顾,实为监视。 后来见褚源是真瞎了,就允了大理寺卿韩延的请求,让他为大理寺办事。 这一办事就是三四年。 夏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褚家这一摊子事儿谁都不无辜,但却没一个人逃得开,全都又是受害者。 然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一盘棋局罢了。 现在明面上看褚源眼瞎了,侯府得到了安宁,但都清楚,这安宁不过是暂时的,端看上位者手中的棋子何时再落下。 可以说,褚源身份的暴露让淮阳侯府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成为棋子,任人宰割。 第一盘棋局已经结束,那这第二盘…… 夏枢突然想到这场不怀好意的赐婚。 莫不就是第二盘? 夏枢越想越觉得是。 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想到今儿才答应了让他阿姐进京住在侯爷送他的宅子里,夏枢不由得一阵头痛。 他当时不该忍不住答应的。 住在蒋家村,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无论淮阳侯府如何,上位者如何执棋,都不会牵连到她这个毫无瓜葛的夏家出嫁女身上。 若是他再和家里生分些,少些交往,家里有阿爹镇着,也是可以躲得过去的。 但是…… “你不用害怕。”褚源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现在刚成亲,有些太早了。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以你无所出为由,与你和离,到时给你和你家人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准备些田产……若是以后遇到合适的男子,你也可以……” 夏枢已经震懵了! 褚源竟然说要与他和离,还让他去找别人…… “我不同意!”他高声打断了褚源的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气哼哼道:“我不同意!” 第56章 【VIP】 ………… 褚源这下惊讶了:“你不同意?” 他以为说了对夏枢家人的安排后, 夏枢会双手赞成。 毕竟他刚刚那么害怕…… “我不同意。”夏枢又重复了一次,才道:“到时可以叫我家里人去你安排的地方,我留在你身边陪你。” 他小声愤愤:“而且我也不要别人, 旁人哪里有你长得好看, 我才不要没你长得好看的呢。” 褚源:“……” 真不知道该为自己这张脸感到庆幸还是无奈了。 他既好气又好笑:“你就这点出息?” 他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男人的相貌不过是皮囊……” “可是有的人连皮囊都没有呢。”夏枢嘟囔:“而且他们也不喜欢我,嫌我粗鲁,私下骂我, 只有你对我好,我才不要他们呢。” 褚源顿了一下, 低声道:“是他们没有眼光。” “对吧。”夏枢立时激动起来:“我也这么觉得。还是你有眼光。” 褚源嘴角抽搐:“……我是个瞎子。” 夏枢成功被噎了一下。 他抓了抓脑袋, 大眼睛贼兮兮地转了一圈,紧接着嘿嘿一笑:“我懂了,你虽然看不到我, 但你是用心感受我, 所以才觉得我哪哪都好, 你呀,心里满满的都是我。” 褚源:“……”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自信的双儿。 不过…… 褚源喜欢这样的夏枢。 虽然夏枢的嘴巴里时不时的就会冒出让褚源意想不到的话, 看着肆意粗鲁,不是双儿该有的模样,但褚源却觉得真实可爱、活力四射, 和夏枢相处,他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下来,死气沉沉的心也在慢慢复苏。 这几乎给他一种错觉, 仿佛他也有资格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他有些上瘾, 甚至产生了想把这种错觉永远禁锢在身边的黑暗想法。 压下心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恶念,褚源轻轻笑了一下:“我心里的你脸皮厚倒是真的。” 夏枢有些脸红,但丝毫不以为耻, 低声咕哝道:“反正我知道你把我放心里了,你赖不掉的。” 说完,便美滋滋地躺了回去。 褚源见他自己都能把自己逗开心,也是服气,低笑着逗他:“若是赖了又如何?” 夏枢立马握紧拳头,凶道:“那就先把你五花大绑,占了你便宜。” 褚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占了他……便宜? “生崽子呀。”夏枢白了他一眼,气哼哼道:“反正你娶了我就是我的,心里也必须有我,若是你耍赖不认,我以后就和崽子过了。” 褚源:“……” 不知该不该惊喜小流氓对他的占有欲! 只是越想,他就越觉得小流氓的话有些不对味。 怎么好像有了崽子,要不要他其实都无所谓? 不,不对! 褚源立马回了神。 他差点被小流氓给带到沟里去了。 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小流氓好好活着,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和丧亲离散之痛,所以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应该已各据一方。 一个偏居一隅,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个一两年再找个老实憨厚的男人,生几个崽子,日子充实又安宁。 一个陷入朝堂厮杀,皇权斗争,日日筹谋,夜夜暗算,把最高位上的那人拉下来,直至异族起兵攻入李朝,作为李家和褚家结合的唯一血脉,和皇朝、家族同生共死。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夏枢怕他还想和离,小声道:“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安分守己,别的什么都不干。” 褚源想不到他会这么坚持。 内心既感动又觉得哭笑不得。 小流氓真的太幼稚了。 男人的皮囊总有老去的一天,找个好男人才是正事儿。 他怎么就不懂呢?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怕自己泛酸。 而是提醒道:“你跟着我,你阿爹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双儿了,阿爹不会管我的。他把阿姐和二叔一家安顿好,肯定会出发去找阿娘的!”夏枢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理所当然道:“给阿姐找门好亲事,和二叔、二婶住在附近相互照应着,阿爹去找阿娘,我就在京城陪你。” 褚源:“……” 他顿时无奈。 不过考虑到距离明年这个时候还有一年时间,也不必急着现在说服他。 夏枢提到阿姐反倒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惴惴起来。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褚源:“我告诉你一件事啊,你不要伤心,也不要生气。” 褚源一愣,见他如此小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都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枢也没好意思多说家里人的算计,只道:“今儿我回家发生了些事,家里人以为我脚上和额头上的伤是你打的,我……我也没有否认。” 他声音低了下去,对褚源非常愧疚。 褚源对他已经够好了,他不仅没有维护褚源的名声,还借着自己的伤,让人误会褚源…… 他又忙急着道:“不过等阿姐亲事定了,我就跟他们澄清……” “没关系。”褚源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 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想到上辈子夏枢家破人亡后到处寻找失散的阿姐,褚源不去评价他的付出值不值得,但他有些心疼夏枢。 他轻声说道:“没关系,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类事情以后遇到了还可以如此应对,不必告诉我。” 褚源不在乎外边说他虐待夏枢的流言,他甚至希望这流言传的叫人信以为真。 那样,将来他与夏枢和离,在外人眼中就是顺理成章,不仅可以消除一些和离时的障碍,还可以降低上面那人对夏枢一家子陪他做戏的疑心。 夏枢抿了抿唇,心里更不舍得褚源了。 真的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像褚源这般包容他了。 他悄悄朝褚源胸前又靠近了些,提起了其他话头:“我阿姐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上次侯爷不是送了个宅子嘛,我想叫她住那里。不过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里面不安全,我想着拨几个粗使丫鬟过去……” 褚源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你安排就是,咱院子里丫鬟婆子若是不够用,就叫高景去买些,他这段时日无事。”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大夫才过来。 之后一通诊治、抹药,等一切结束,夏枢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褚源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将人扶着慢慢在床上睡下,提醒了一句丫鬟们明早晚点儿来,就也睡了去。 因着中秋佳节,学堂放假三天,不用早起,夏枢以为自己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吵醒了。 红杏:“怎么办,要不要叫少夫人起来啊?” 红棉:“少爷昨晚就叫大家不要吵到少夫人。” 红杏:“可、可是景少爷在府外边跪着啊,少夫人和他不是关系挺……” “慎言!”红棉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少夫人和旁人的关系我们丫鬟怎么会清楚,还有……” 她沉着脸道:“我们是少夫人的丫鬟,少爷叫我们不要打扰少夫人睡觉,我们自然要听少爷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少夫人睡觉。……” 夏枢:“……” 一提到少爷,红杏就想起那顿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板子,就算用了少夫人从太医那里求来的好药,屁股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 但夏枢已经醒了,听到景璟在外边跪着,哪里还能睡得着。 那可是褚家自己人。 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赶紧穿衣服:“夫君人呢?还有,景璟怎么在外边跪上了?” 红杏和红棉听到声音,惊了一下:“少夫人,是奴婢们把你吵醒了吗?” “没事儿。”夏枢摆了摆手:“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少爷吃完早饭便和二少爷一起出去了。”红棉快速地说了褚源的去向,就说起了景璟来。 原来刚吃过早饭,侯府外面就锣鼓喧天。 光禄寺卿景政大人领着自家双儿景璟,带着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来给侯府的少夫人夏枢道歉来了。 一到侯府大门口,景璟便跪在了地上。 景政开口向围观看热闹的人解说缘由,说自家双儿和淮阳侯府的少夫人比赛爬墙比输了,愿赌服输,来给淮阳侯府的少夫人叫“大爷”了。 围观群众惊掉了下巴,没想到两个双儿这么生猛,更没想到一向护崽的光禄寺卿景大人竟会亲自带着双儿来叫别人“大爷”。 想到坊间传闻景家双儿和侯府少夫人为赌约之事大打出手,一人还身受重伤,之后景大人还亲自到侯府为自家双儿讨说法,原来此事竟是真的! 只不过和他们听到的又有所不同。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看着当事人的眼睛闪烁着兴奋之光。 侯府里的下人一看这阵仗,自然忙着去禀报主人。 侯府王夫人是个摆设,侯爷昨晚就走了,少爷和二少爷一大早吃过饭也走了,只剩一个少夫人,下人们自然就跑到夏枢的院子里求见。 然后红杏和红棉就有了上述对话。 听完红棉的情况描述,夏枢:“……” 景政那货也太不厚道了吧? 为了不叫景璟和淮阳侯府相认,竟然让景璟叫他大爷? 若景璟叫他大爷,那他该怎么称呼褚源? 孙、孙子? 夏枢:“……” 第57章 【VIP】 ………… 红杏和红棉见他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不知道他脑补了奇怪的场景,自己吓自己,还以为他被景家父子的阵仗吓到了, 顿时有些慌了。 “要不奴婢去找找夫人。”红棉突然想到了王夫人。 虽说她不管事, 但怎么说也是侯府的正牌夫人,少夫人既然这么害怕,有什么事就让她来处理吧。 “不必了。”夏枢摆了摆手, 穿好衣服在梳妆台前坐下:“叫银星、银月她们进来,我稍洗漱一下。景璟是为我而来, 我自然要出去见见。” 夏枢自知道了侯府的过往, 就不太想见到王夫人。 他能理解一个阿娘失去孩子之后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跟着毁灭的疯狂行为,但他接受不了她使毒计算计褚源。 虽然最后她的算计没有直接成功,但却把整个淮阳侯府扯进被动之境, 任人宰割。 夏枢没经历过王夫人的痛苦, 无法对她感同身受, 所以他给予理解,不予评价, 但他的本心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两人不是一路人,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好。 稍作洗漱,夏枢便带着下人匆匆赶到侯府门口。 果然如丫鬟们所说, 现场非常热闹。 敲锣打鼓,响声震天,围观人群里三圈外三圈, 把淮阳侯府门前的大街都挤满了, 各个伸长了脖子看戏。夏枢估摸着若是再来两只舞狮子,外面不知情的还以为淮阳侯府转行,新店开业了呢。 一见他出来, 气氛登时达到了高潮,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人出来了,快叫大爷!” 夏枢:“……” 他看了一眼跪着的景璟,景璟也在抬眼偷看他。 四目相对,景璟满脸通红,神情既羞又惧。 他一个端庄乖巧的官家双儿,平时最多也就嘴上和人阴阳怪气两句,连和人撕破脸的机会都没有,哪里经历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下跪叫大爷的羞耻事情。 不仅丢人,还让一群陌生人指指点点,起哄看他的热闹,若不是他坚强,早就当众哭了起来。 因此一看到夏枢,许是出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心理,他眼里不由自主地就聚起了两泡泪。 看着可怜兮兮的。 夏枢心里则把景政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了不叫景璟和淮阳侯府走近,这么煞费苦心,搞大阵仗,叫景璟对淮阳侯府生怨…… 至于嘛! 看褚源的打算,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让景璟和淮阳侯府认亲,景政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干什么,不过是开个玩笑,快起来。”夏枢脸上挂着笑容,拄着拐一瘸一拐地上前,想把景璟扶起来。 但景政却插到了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动作:“既然有这么个赌约,小景又赌输了,愿赌服输,只希望少卿夫人以后能高……” “哎,说什么话呢。”夏枢忙打断了他的话,笑嘻嘻地越过他,一把将地上的景璟拉了起来:“我和景璟不打不相识,我稀罕他乖巧可人又不怯懦的性子,正打算有空找他结拜呢。不过是两个双儿之间的玩笑话,气头上或许会争上两句,但事情已经过去,玩笑两句就算了,哪里能当真呢?” 景璟表情一喜。 但景政却眉头一皱:“话不能这么说,为赌约的事,少卿夫人气的都掉下墙头,受了重伤,小景今儿来就是为履行赌约,消除少卿夫人心头火气,少卿夫人还是受了吧,不然我得天天担心自家双儿的安全了。” 夏枢:“……” 娘的,狗男人! 这是要把责任推他头上,叫他对景璟心生不满? 景璟也是一愣,他没料到阿爹会这么说,忙拉住景政的袖子,急道:“他不是小心眼的人,他帮了我,我们不能恩将……” 夏枢怕他一着急当众露馅,赶紧接道:“他继母指使的丫鬟污蔑他,我还帮他说话了呢。” 他笑了一下,一副调侃的语气:“景大人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没坐稳,不小心掉下墙头,若是真的计较赌约这种玩笑,对景璟心生怨气,哪里会拼着得罪景大人新娶的夫人去为景璟说话呢。要知道,景大人可是侯爷的上峰,我根本犯不着啊。”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 “原来传言景大人的新夫人不慈,虐待欺辱原配双儿竟是真的?” “那今儿景大人带着双儿跑这一场,不肯好言罢休的模样,不是为双儿,是为他新娶的夫人来讨场子的吧?” “人家侯府少夫人都说了玩笑话不用当真,不愿折辱景大人家的双儿,景大人却抓着不放,非要自家双儿先是下跪,后开口叫大爷,让两个双儿相互尴尬,面上无光,这么一说,确实像是为他家夫人讨场子的!” “哎,真是有了后娘马上就有了后爹,心疼景家双儿!” 景璟:“……” 景政:“……” 景璟看看夏枢,又看看自家阿爹,脸都憋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搞不明白,明明就是一场做戏,阿爹也告诉他侯府这边打好了招呼,忍一忍马上就可以结束,怎么走向越来越歪啊! 景政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了,不过几十年的涵养在,他不可能当众对着夏枢发火,只憋着怒气,冷着脸道:“多谢少夫人为小景仗义出手。” 夏枢仿佛没见到他快气炸了,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景璟没了阿娘,人又小,性子单纯,被继母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若不是我见他可怜,帮一把,他的名声早坏了。”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景璟道:“同是没阿娘的双儿,我最了解你的难处,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一把。你有空的话多来侯府玩,知道你受了委屈憋着不说,是你孝顺你阿爹,不想叫你阿爹为难,但这样一直被欺负下去,哪里不比家里好呢?” 景政:“!!!” 景璟:“???” 虽然收到夏枢的邀约,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但是不是哪里不对? “阿爹他……”他慌忙想为阿爹说好话。 “既然少卿夫人坚持说赌约是玩笑,那此事就过去了。”景政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双儿手里,捉鸟不得,反被啄。 他内心登时警惕起来,知道再留下去,家丑估计会被夏枢好一顿编排,叫人看足笑话。 于是他拉了景璟,温声道:“你有委屈就跟阿爹说,阿爹就你一个孩子,总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景璟立时眼眶通红,抿了抿唇:“阿爹。”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景政摸摸他的脑袋,冲周围人拱了拱手:“本官在这里多谢少卿夫人仗义相助,这就回去处理家务事,先失陪了。” 夏枢倒是也没拦他,悠悠笑道:“景璟,有空来侯府玩,我做桂花糕给你吃。” 景璟先前一直被他要求离远点儿,今儿听他几次邀请他到侯府玩,虽不知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忙抓住机会道:“好,我明儿个就过来。” 景政顿时气闷。 他搞这么一出,就是希望两家面子上下不去,少些交往,谁知道效果完全反了。 “你明儿个还要去铺子里查账,都和各掌柜约好了。”景政道:“改日吧。” 景璟顿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坚持道:“我可以查完账过来呀。” “时间安排太紧了,你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景政驳了回去。 “没事儿。”夏枢适时插话:“明儿不行,下个休沐日也可以,或者下下个休沐日,到时候我脚腕上的伤好了,咱们还可以约着一起去马场学骑马。” “骑马?”景璟一愣,眼睛嗖地一下亮了:“好,我也好想骑,那我到时来找你。” 景政:“……” 两人当着景政的面约好时间,把景政气得内伤,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夏枢也不在乎,说完之后,便随意拱了拱手,带着丫鬟们回了府。 “少夫人,把景大人家的家丑当众说出来,你不担心景大人生气吗?”红杏去厨房传早膳了,红棉跟在夏枢身后,服侍他在饭桌上坐下。 “外面早有传言,怕什么?”夏枢无所谓道:“他要是不收拾家里,就盛氏那不省油的模样,你等着景璟下次继续栽跟头吧。” 红棉顿了一下,低声道:“少夫人,你对景璟可真好!” 夏枢心道,景璟是褚三爷唯一的孩子,因淮阳侯府现在这般风雨欲来的模样,褚家肯定不会认回他来。 既然景璟注定了只能在景家,那他肯定要帮着景璟给景政上些眼药,把景府那一对不省油的母女给收拾了,叫景璟的日子好过些。 上一次,若不是他碰巧出现,景璟的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再来一次,景璟就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老爷不会生气吧?”红棉担心。 夏枢昨天晚上听到侯爷的名字都吓的汗毛直竖,但听完褚源的描述,夏枢觉得他或许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 当年婴儿互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褚源没细讲,夏枢也心惊肉跳的不敢问,但褚源他都愿意拿身家性命保护,褚三爷的孩子,侯爷应当也会护着的吧? “舅舅不会生气。”晚上褚源回来,听完夏枢的叙述,如是说道。 “你护着三舅舅的双儿,他只会感激。”褚源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不过景家的家务事,侯府这边尽量不要掺和。” 他道:“景政把景璟当成亲生双儿养育多年,景璟至今不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周青去世后,景政怕景璟被继母欺负,多年没有续娶。他家乡的寡母临死前叫他续娶寡居的表妹盛氏,一是照料带个孩子生存不易的盛氏,另一个是要求两人为景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他才把盛氏母女接了来。” 夏枢一下子就懂了褚源的意思。 景政无论是否抱着不归还景璟的念头,他养大褚家血脉,视如己出,对侯府就是有恩的。 现如今他娶了盛氏是为完成寡母遗愿,生育自己的骨血,旁人是谁都可以评价,但只有侯府,是没有一点资格对人家的家务事指指点点的。 只是盛氏的心性有些太狠毒了些。 夏枢有些担心景璟,不过还是道:“我晓得了。” 褚源想到上一辈子景政冤死诏狱前还给盛氏母女留了后路,变卖了些家产叫她们回老家。不过两人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景璟卖给了冯二,景璟刺杀冯二失败后身死,冯家大怒,给景家安了个罪名,把景家给抄了,也不知母女两个是何结局。 看景政上一辈子的行事,他对盛氏母女还是感情深厚的,如果不是生死大事,他应该不会抛弃盛氏母女。 “你不是月底开始,要教洵儿武艺吗,景璟若是愿意,你可以顺道教他些拳脚功夫,用来防身。”褚源道。 褚家危机重重,褚源是不可能让景璟回淮阳侯府的,甚至,若是他不能成功登位,景璟会如景政所愿,一辈子都是景家人。 让景璟自己学会在景家后院里自立才是正道。 夏枢眼睛一亮:“还是夫君厉害,这个法子好。” 褚源失笑:“今儿嘴怎地这么甜?不过……” 他道:“你就要辛苦些了。” “一个人是教,两个人也是,不辛苦。”夏枢摆了摆手,状似不经意地道:“当然,若是夫君觉得我辛苦,愿意补偿我,我也是很开心的。”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你想要什么补偿?” “去马场的时候,夫君亲自教我骑马。”夏枢立马顺坡道。 他眼睛亮晶晶的,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欢快和得意,哼道:“我要景璟知道,他看走眼了,我的夫君是全天下最好的。” 褚源:“……” 得了,豁达也是真豁达,但记仇嘛,也是真的记仇! 第58章 【VIP】 ………… 中秋过后, 夏枢和褚洵又开始了天天去学堂读书的生活。 自和元宵等人打过一架,国公府的那些人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 所以学堂的生活还算平静。 夏枢脚腕快好的时候, 秋收季节刚好结束,时间也到了八月底。 夏眉带着一箱行李和几袋粮食搬进了侯爷送给夏枢的宅子。 夏枢从侯府拨了四个粗使丫鬟给她,又帮她找了个婆子, 帮着做饭及处理杂事。 “这是八两银子,我出嫁时阿爹和二叔给了四两, 还有另外四两是我这两个月的月钱, 你收着罢。”夏枢把装着银疙瘩的钱袋子放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说道:“京城消费高,银子不经用, 这些你先用着添些衣物、家具, 宅子许久没人住过, 虽过段时间就有人来打扫,但缺的东西也不少。银子你先紧着花, 若是不够,等下个月月底发月钱了,我会叫丫鬟们送过来。” 他解释道:“现在粮铺正在收粮, 皮子铺虽然开张了,但生意一般,还没赚钱, 所以就先这么些。” “不用这么多。”夏眉低着头把钱袋子朝夏枢的方向推了推, 咬着唇道:“我来的时候,阿爹给了我三两银子,二婶也给了三两, 足够添置家具……” 她快速看了一眼夏枢,眼眶有些红:“你的月钱你自个儿留着,万一有事也可以应个急。” 夏枢没有收回钱袋子,说道:“京城不同乡下,吃穿住行都需要银子,这些你收着日常花销,逢年过节再打发打发丫鬟们,实际上也不多。” 他道:“丫鬟婆子的月钱、花销我这边出,虽然不会短缺她们,但她们服侍你,你这边还是需要操心一番,把她们的心收拢了。” 夏眉顿了一下,这次没有推辞。 “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侯府找我,我不在的话,就找褚管家或者红棉、红杏,他们会过来帮你处理事情。” 仔细想了想,似乎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夏枢站起身来,迈步朝门外走去,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眼见夏枢的脚步就要迈出门槛,夏眉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阿弟。”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夏枢,眨眼间泣不成声。 夏枢脚步一滞。 姐弟两个虽无血缘关系,但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堪比亲姐弟。 在阿爹跑镖,一年到头都不在家的日子里,两人相依为命。 夏枢操持外面的事情,为护着性子软弱的夏眉,不停地和人打架,名声差到十里八乡都出名。 夏眉照顾家里的事情,衣食住行都为大大咧咧的夏枢用心操持,虽说是当着阿姐,但当娘该做的事情,她一个比夏枢仅大四岁的姐姐也没少做。 姐弟两个原也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弟。 但不过是一场婚事,一切都变了。 他们的相处尴尬冷淡,坐在一起,甚至连一两句温馨的话语,都没法说出口。 “别哭了。”夏枢终究是回了身。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半蹲下,伸手给她擦掉眼泪,望着她道:“阿爹所做事情都是为我们好,你莫要心里怨他。” 夏眉抽噎着摇了摇头:“他养育我长大,我没那么白眼狼。” “我、我只是想嫁个好人家。”她一把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痛苦道:“可是他根本不理解我。” “自小他就偏心你,我也不在乎。”她红着眼眶,向夏枢诉说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可他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好像只要能把我嫁出去,把我撂给别人管,让他独自逍遥,无论我嫁给什么人家都可以。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啊,他怎么能这样!” 夏枢惊的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么想阿爹?” “不是吗?”夏眉猛地抬高声音,怒道:“明明有侯府的婚约,只要他肯说出来,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为我定下婚约,就算褚源会打女人,但乡野妇女谁敢嚼舌根子,乡野村夫谁还敢欺辱、觊觎我?但他却只字不提,把我说给短命的蒋庭,留下克夫的名声。然后你长大了,他却把侯府的婚约给了你,就连我去做平妻,他都坚决不允。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蒋庭的两个兄弟……” 说到蒋家两个兄弟的时候,她浑身发抖,牙都在打颤。 她满脸的羞耻与绝望,咬着牙,恨声道:“无论他同不同意,你支不支持,反正我都不会回蒋家村找个乡野村夫了,我要嫁给达官显贵,要像你一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官夫人,再也不要过那种任人觊觎、欺辱、践踏的日子了。” 夏枢愕然。 他惊讶的不仅是阿姐对过去受到伤害之事的耿耿于,还有她对阿爹的误会与怨念催生出来的“志气”。 “阿爹不是不想叫你嫁入侯府。”夏枢见她身子还在颤抖,怕刺激到她,不敢给她擦眼泪,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她:“你擦擦眼泪。” 他没说阿爹也不想叫他嫁入侯府,尽管和褚源都成亲了,但不满皇帝赐婚,外人流言和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的,是不一样的。 但凡从他嘴里传出这样的话,他们一家子就完了。 他认真解释道:“侯爷原本的意思是叫夫君继承侯府,等褚洵到年纪了,由他来和咱们家履行婚约。” 夏眉知道夏枢夫君有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弟弟,一听夏枢这么说,登时愣住了。 褚洵年纪比夏枢还小近一岁,若是等他到成婚的年纪,夏眉都二十三四了,很显然,褚家这么安排,根本就没考虑到要她夏眉来当褚家儿媳妇。 如若早有意向,其实大可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把亲事定下来,哪里会等到夏枢都长大了,她第一个未婚夫都去世了,才来提褚夏两家的婚约。 夏眉一时有些茫然,眼泪也慢慢停止了。 夏枢道:“皇上从夫人那里知晓了两家婚约,想促成好事,就越过褚夏两家,给夫君和我赐了婚。” 顿了一下,他又道:“世家大族从不娶双儿为正妻,夫君虽是嫡长子,但娶了我,他就再没有资格继承侯府了。” 夏眉一愣,急切地一把抓住夏枢的手腕:“不是侯爷那边知道我有过婚约,才另选了你,叫皇上赐婚?” “不是。”夏枢认真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夫君是侯爷看重的侯府继承人,若是侯爷给夫君选正妻,正妻必不是我。” 夏枢说的虽然不全是实话,但他也没说谎。 侯爷确实选了褚源做侯府继承人,若是让侯爷来选,他肯定不会选夏枢当褚源的妻子,因为他谁都不会选。 褚源无子,就可以消除皇室忌惮,褚源百年之后,若淮阳侯府到时还存在,也必还是褚洵后代的。 只是王夫人听到侯爷要褚洵娶夏枢,发了疯,才导致一切偏离了侯爷的计划。 夏眉怔怔的:“因为意外娶了你,他继承不了侯府,心里有怨气,所以才天天打你,是吗?” 夏枢:“……” “其实夫君没有……” 他艰难地想解释一下,但夏眉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看着夏枢道:“也就是说,我从来就没有机会嫁到侯府去吗?” “为什么?”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大哭道:“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 夏枢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少夫人,你别难过。”红棉虽然没进屋,但站在门口,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劝夏枢道:“眉子小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两天就会好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夏枢背靠着车厢,缓慢摇了摇头:“不难过。” 他就是头疼。 阿姐是铁了心的想做官夫人,为过去的自己出一口气。 夏枢从未见过这般执拗的阿姐,虽然为她不再萎靡的精神头松了口气,但也为她的执念捏了一把汗。 官夫人哪里是好当的呢。 最起码的要求也是门当户对。 但他们夏家除了背靠淮阳侯府这门姻亲,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淮阳侯府风雨飘摇,倚着它寻到的亲事,在它没落后,很难不反噬。 到时候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该怎么办? 夏枢纠结死了。 而且他不止纠结,他还怕执拗的阿姐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到时候他们全家都得疯。 晚上躺在床上,夏枢碾转反侧。 褚源下午就听红杏说了这件事,见他忧心的睡不着觉,不由得心里微微叹气。 夏枢嘴巴上总说喜欢他,但遇到事情从来就没第一反应来找他倾诉,寻求依靠,而是自己抓心挠肺地想办法。 终究不是全心依赖他的喜欢罢了。 他摸摸夏枢的脑袋,开口给提了意见:“关于你阿姐的婚事,明年正好有春闱,各地举子年前就会到京城,到时可以从应试举子中挑一个才学不错的,考试之前先定下婚事。” 夏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你晓得了啊?” 他抓了抓脑袋,不太有把握:“会有举子愿意吗?” 举子,那可是举人老爷,是可以派官的。 他们小门小户的,就怕人家看不上。 万一要是再中了进士,就算考前同意,考后也有很大可能会反悔。 若是被悔婚,他阿姐肯定会被看笑话,她那么敏感,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别人的奚落和嘲笑? 褚源倒没觉得有什么,他略一思忖,道:“你堂弟明年不是要参加县试吗?若是他考中秀才,侯府有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洵儿又不愿去,到时候予了他,但凡他学习上用些力,以后考个举人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的话,差距也不是太大。” 夏枢瞪大眼睛:“国子监?” 那可是天下最优秀的学府了! “褚洵为什么不去啊?”夏枢难以理解。 褚源闭上眼睛,轻声道:“他决定去武学。” 夏枢嗖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惊道:“他去武学?” “夫人同意吗?”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实际上并不在意王夫人同意不同意。 他担心的是王夫人不讲理,把褚洵不听她安排的锅扣到褚源身上,找褚源的麻烦。 事实证明他的疑虑没错。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王夫人就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一副要跟褚源拼命的架势。 第59章 【VIP】 ………… 彼时夏枢正在房里换衣服, 褚源坐在外间等他。 褚管家趁着早上这段时间,把各间铺子的账本送来,简要地汇报一下收入情况。 一切安宁静好。 院子里却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叫骂:“褚源,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 给我出来。你害了我一个孩子,又要害我另一个孩子,我跟你拼了。” 很快高景的厉声呵斥也传了来:“夫人, 请你出去,这里是少主的院子, 由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褚源的一条狗,竟敢连我都拦,你给我滚开!”王夫人尖叫着骂道。 院子里瞬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间或夹杂着王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声。 高景似乎没给王夫人面子, 直接拦住了她, 在往外拖。 外间褚源和褚管家低低的交谈声已经停止,不知是个什么反应。 夏枢赶紧从红棉手中抽过腰带, 吩咐她和红杏:“你们别伺候我了,把其他下人都带走,离院子远些。” 他怕王夫人发起疯来,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红棉和红杏此时内心忐忑又尴尬,闻言也不敢说什么,行了一礼就低着头往外跑去。 新制的骑马装形式复杂, 夏枢不太会穿, 眼见外边闹腾的翻了天,褚源也没个反应,他心里无比担忧, 宽大的刺绣腰封胡乱往腰上一绑,他就满脸着急地冲了出去。 但一到外间,他的脚步就是一顿:“褚源?” 偌大的屋子,褚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褚源垂着眼,听着外面的咒骂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表情无悲无喜。 “你没事吧?”夏枢疾步上前,在他跟前半蹲下来。 “没事。”褚源抬起眼。 顿了一下,他挣开夏枢的手,摸索着站起来:“你回屋等一会儿,我把外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咱们就出发。” “褚源。”夏枢鼻头一酸,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出去。” 然后他不顾羞耻,直接踮起脚尖,一把捂住褚源的耳朵:“你不要见她,也不要听她那些屁话。” 夏枢不知道褚源在十四岁之前,尚未知晓自己不是王夫人亲生的的时候,对待王夫人是个什么感情,但自夏枢进入侯府,褚源面对王夫人,虽态度冷淡,但该有的礼节从来没有落下过,面对王夫人的挑衅,也除了沉默就是沉默,从未顶嘴过,甚至在说起被王夫人算计的过往时,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对王夫人的恨意和怨怼…… 他曾经肯定是视王夫人为亲母的。 夏枢一个极想要阿娘的双儿,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说不定到了现在,褚源心里还对王夫人有一丝对母亲的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中秋夜,被王夫人阴阳怪气骂了一通之后,回房独自抱着亲娘的灵位牌借酒消愁。 他是把王夫人当娘亲的。 那被曾视为亲生母亲的人算计,咒骂…… 褚源心里会有多难受? 夏枢只要一想,鼻头就无比酸涩。 他心疼死褚源了。 但是他却不能对王夫人动手,把她直接打出去。 因为褚源还在乎她,他不能为出一时之气,叫褚源心里更难受。 “你不要听。”夏枢吸了吸鼻子,眼睛湿哒哒地看着褚源无神的眼睛,认真道:“也不要伤心,她不配。” 褚源听到他细细抽噎的声音,神情一时怔忪:“你哭了吗?” 他急忙伸手,摸索着想去触摸夏枢的脸。 夏枢鼻子一酸就想哭,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但他堂堂夏霸王,哪里能叫褚源知道他哭了,丢死人了。 于是赶紧低头,想要用衣袖蹭掉眼泪。 只是刚一动作,外边就传来了王夫人的尖叫声:“褚源,你不得好死!” 声音之尖利刺耳,扎的夏枢心头一疼。 他低头的动作一滞,连忙抬眼看褚源。 他的手虽然遮在褚源耳朵上,但为了用衣服擦眼泪,胳膊动了一下,手也没遮严实,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王夫人的这一声咒骂。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到,褚源的神情顿了一下,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受伤,紧接着却像没听到似的,伸手摸索着给他擦眼泪,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哭。” 夏枢一愣。 这才发现,褚源温热的手不知何时已触摸到他的脸,正在帮他擦越流越多、不受他控制的眼泪。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忙摇头闪躲,不让褚源摸他的脸,鼻子则带着哭音,小声嘟囔道:“我没哭。” 褚源顿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垂着眼,手指却坚定地摸向他的脸颊,捏住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让乱他动,另一只手拿出手帕,放轻了动作,给他一点点的把眼泪抹掉。 夏枢看着褚源紧皱的眉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以一个怪异的依偎姿势,待到了王夫人被高景拖出院子,送回清韵轩。 “如果过完年分家,离开京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半晌,褚源抱着他坐回椅子上,开了口。 夏枢一怔,松开捂着他耳朵的手,慢慢退出他的怀抱:“去哪里?” “皇陵。” 夏枢有些茫然。 他想过明年这个时候,按照褚源安排,把家里人都送往一个安宁的地方,他留在褚源身边陪着他。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皇陵距离京城几乎上千里。 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阿爹,还离的那么远,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且,褚源还会不会同他和离? 若是和离,带他去皇陵干什么? 褚源感受到他的犹豫,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着道:“岳丈那边若是愿意年初离开京城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夏枢一愣,声音瞬间拉高,惊喜道:“我阿爹也可以去吗?” 褚源:“……” “啊啊啊啊啊啊!”夏枢高兴疯了,一把扑向褚源,抱着人晃了晃:“你不是要跟我和离,也不是要让我离开阿爹,你是要和我,还有阿爹在一起吗?”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我不是要跟岳丈在一起……” 不过他心里却瞬间回温,双手不由自主地扶住夏枢的背,以防他太高兴了,抱着两人一起摔了。 “褚源,你原本给我家人安排的地方就是皇陵?”高兴过后,夏枢反应了过来。 “是。”褚源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没瞒他:“皇陵有守军,还有大片良田,李朝子孙就算兵戎相见,也不会对皇陵用兵。” 夏枢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若是不怕死后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进了地府被老祖宗收拾,倒是可以疯一疯。” 他真是被王夫人的疯劲给搞出后遗症了。 褚源:“……” 他咳了一声:“其实不止李朝子孙,就是李朝灭国,新的皇朝也不会对上一个皇朝的皇陵动手,那里就是李朝最安全的地方。” 夏枢不料他会这么说,心里突地惊了一下。 忙双手合十,朝空中拜了几拜,认真严肃地道:“他童言无忌,都是瞎说的,各位路过的神仙大家不要当真了。” 褚源:“……” 褚源目瞪口呆:“你这是……?” 夏枢气哼哼地瞪他一眼:“你不要瞎说。” 顿了一下,又气道:“小心你祖宗晚上来找你。” 褚源:“……” 夏枢拜完之后,心里稍稍安稳,又高兴地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以后就和我们住在皇陵了?” 说完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不是还在大理寺做官吗?京城距离皇陵上千里,这……” 褚源从惊讶中回神,淡淡道:“我打算分家之后就辞官。” 夏枢一愣:“你不做官了?” “不做了。”褚源轻轻地笑了一下:“皇陵那边良田多,以后咱们划几亩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肯定也比在京城做官自在。” 夏枢虽然觉得褚源那么能干,不做官,世上又少了一个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好官,心里有些遗憾,但想到他尴尬的身份,觉得不做官他估计会更舒服。 于是一拍手,笑道:“好,不做就不做,咱们去种地。” “但是……”褚源嘴角挂着隐隐笑意,神情却有些为难:“我可能不太会种地……” 夏枢低头看他那双白皙细腻、没有茧子的手,忍不住有些口水滴答。 那么漂亮的手,当然只能用来看书、抚琴、下棋,好好护着。 忙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肩膀,仰起下巴,拍了拍胸膛,豪气道:“没关系,我会呀。” 他得意自夸:“我什么都会,种田、养鸡、养猪,还会跟小贩做生意……” 夏枢对未来充满憧憬:“到时候我种田,你在家里看书、抚琴,无聊的话可以帮我养些小鸡,我再去买几头猪崽子养着,到时候我们天天吃鸡蛋,顿顿都有肉,若是吃够了,就把肉都卖了,换些别的吃食,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叫你吃苦的。” 褚源内心软软的,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猜到现在的他讲述自己擅长的东西时,必是眉开眼笑,熠熠生辉。 他笑了一下:“好,到时候家里都听你的。” 夏枢重重地点头,开心道:“好,那等赚了钱,都给你管。” 褚源:“……” 他才发现家里两人的定位完全反了,忙道:“……这倒不用,我赚了银钱,全给你管。” 夏枢忙推辞:“你管钱……” “你们要是都不想管钱,给我,我给你们管。”门外突然传来景璟的声音。 60-70 第60章 【VIP】 …… “想得美。”夏枢冲着门外翻了个白眼:“我的银子只给夫君管。” “你说好不好?”他转头得意洋洋地询问褚源, 却冷不防和褚源来了个脸对脸,呼吸交错,两人差点亲到一块去了。 夏枢吓了一跳, 猛地往后一躲, 只是背部下弯,腰身却一动不动。 他一愣,低头看向腰间。 这才发觉,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坐到了褚源腿上, 胳膊大喇喇圈着褚源的脖颈, 身体无意识地靠在褚源胸膛上…… 最关键的是,褚源竟然没有推开他,还用胳膊圈着他的腰。 夏枢:“!!!” 他猛地抬头看向褚源。 褚源微微歪头, 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温柔道:“好啊, 都听你的。” 冰雪融化,美貌惑人, 夏枢心跳瞬间漏了半拍,脸颊也红了个透。 褚源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挑了挑眉:“怎么了?” 夏枢脸都热的快冒烟了, 眼睛不知所措地打量了一圈屋子:“没什么……” 听到门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才恍然回神,倏地收回圈在对方脖颈上的胳膊, 猛地从人家身上跳了开。 脚刚落地, 景璟就元气满满地出现在了门口。 吓的夏枢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我最会……咦,你脸怎么这么红?”景璟笑吟吟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好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疑惑地往身后的天空看了看:“大早上的,日头也不热呀。” 夏枢:“……” 这下他羞的连褚源的脸都不敢看了。 忙上前一把揽住景璟的肩,压着他就强制往屋外带:“你不热我热,别浪费时间废话了,赶紧出发。” “哎,不等等你家那位吗?”景璟立马忘了刚刚的疑惑,边被压着走,边往身后偷偷瞄了一眼褚源,低声道:“不等等你家那位吗?我看他没动呀。” 他不提褚源还好,一提褚源,夏枢脸更红了,瞬间加大了步伐,假装不耐烦地道:“走走走,他一会儿就跟上来了。” 景璟第一次跟他约着出去玩,心里既激动又紧张,见他如此说,非常听话:“好,那咱们在门口等他。那个……” 他试探着问:“一会儿你和我一辆马车吗?” 夏枢正羞的紧,哪里敢和褚源单独一辆马车,他怕自己在褚源面前当场挖地缝。 立马应承:“好,咱俩一辆。” 于是等褚源心情极好地登上自己家的马车,打算和自家小流氓再深入交流交流时,却发现整个马车空无一人。 褚源:“……” 景家马车上,景璟殷勤地把几样精致的点心、茶水摆上:“点心都是今儿早上我亲自制的,还热乎着,你尝尝。” “茶水是我用山泉水和云顶竹最嫩的叶尖泡的,味道有些淡,但就点心,滋味正好。” 景璟的点心制成了各种花的形状,精致又漂亮,夏枢一看,就忍不住眼睛发亮:“好漂亮!” 他也不客气,帕子擦了手之后,就捏了一块紫薯酥塞进了嘴里,大口嚼了嚼,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清香的茶水,满意点头,赞道:“好吃。” 比他做的桂花糕好看的多,也好吃的多。 景璟肉肉的脸颊有些红,他抿了抿唇,眼睛亮晶晶的:“你喜欢就好。” 夏枢看的可乐,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叫我挺不习惯的哈哈。” 景璟:“……” 这人就是没个正形。 他抿了抿唇,忍着脸上蹂/躏的某只爪子,直到那只爪子捏够了,收了回去,才委屈地伸手揉揉脸颊。 然后眨了眨湿润的大眼睛,正襟危坐,冲着某人鞠了一躬:“谢谢你连续几次帮我。” 顿了一下,他学着某人的豪气模样,认真道:“我会报答你的,以后上刀山、下油锅,只要用得着我的,你尽管说。” 夏枢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倒也不必如此。” “不过……”他突然嘿嘿坏笑:“你若是愿意在我家宝贝双儿出生前,乖乖地叫我捏你的脸,倒也不错哈哈。” 景璟:“……” 他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屁股往后移了移,惊恐地看着夏枢。 夏枢也只是逗逗他。 他从前总是和人打架,不止在男人那里遭到唾弃,在妇人和双儿那里人缘也不好。 谁家教育双儿和姑娘都是拿他当反面例子,大家见了他就躲,背地里没少笑话他没有男人喜欢,嫁不出去。 只有猫儿,因为没有爹娘,家里又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奶奶相依为命,经常被村里的熊孩子们抢东西、打骂,夏枢一次路过,帮他教训了那些欺负他的人,他就跟上了夏枢。 之后不管旁人怎么骂夏枢,怎么被奶奶耳提面命要离夏枢远点,他都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跟在夏枢身后,当他的小尾巴,给他通风报信。 才七八岁的孩子,就知道知恩图报。 夏枢虽然不需要,但对人心的看法却改变了不少。 他对景璟也一样。 他不需要景璟为他做什么,但若是景璟真心愿意道谢,他还是高兴自己没有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 当然,景璟和猫儿又不同。 景璟先前可是骂过他和褚源的。 在知道景璟身份之前,他最希望的就是景璟能离他远点,别来烦他。 他虽然不会见死不救,但不代表他不记仇。 不过在知晓景璟是褚源三舅舅的孩子,且诚心道谢之后,夏枢的心态自然又变了。 既然是亲戚,人品还可以,还是褚源在意的褚家人,夏枢自然也会把景璟纳入到自家人的范畴里。 不过,在这之前,他得把过往的事情理清楚。 以免褚源把他当自家人,他却把褚源当仇人。 他笑了一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想被我捏脸的话也可以,你得回答我的一些问题。” 景璟顿时松了口气,捂着脸的手放下,好奇地凑近了:“什么疑问?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 他的性子是个真乖巧的。 当然,前提是不会被他厌恶。 夏枢忍住了捏他脸颊的冲动,摸着下巴,哼笑道:“你说呢?” “虽然你道歉了,但我总要知道你为啥讨厌褚源,讨厌我吧?” 景璟顿时尴尬。 他偷看了一眼夏枢,见夏枢盯着他,仿佛他不回答就不会罢休似的,只好低声嘟哝道:“你很好,是我狭隘。” 他眼眶都有些红了。 看着可怜巴巴的。 但是夏枢却不为所动。 “我继母就是乡下来的,她粗鄙、歹毒、还抢了我阿娘留给我的遗物……”他小心翼翼地偷瞄夏枢:“所以我就……” “你就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夏枢反问。 “嗯。”景璟非常的没底气。 夏枢点了点头:“褚源呢?” 景璟一愣:“你不生我的气啊?” 夏枢摇了摇头,潇洒道:“不生,骂我的人多了,多你一个也不是稀罕事儿。” “但我生你骂褚源的气。”他突然严肃了脸。 景璟顿时抓紧了衣袖。 他有些紧张地咬了咬唇。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他名声不好,凶狠、毒辣、暴戾,还虐待新娶的妻子,而且……” “而且什么?”夏枢捏了一块酥饼塞进嘴里,边吃边道:“你误会他了,他人很好,从来没打过我,外面的名声都是假的。” 这次景璟却没有应他。 夏枢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他放下吃了一半的酥饼,神情慢慢严肃起来:“而且什么?” 老天爷,可千万别真的有问题。 这俩可是一家人啊! 骂一骂什么的真不是啥大事儿,但若无意识地结了仇,那就坑了。 他皱眉道:“褚源严刑逼供你的心上人,把他打死了?” 虽然褚源每次回家都会先去洗澡,但身上带着的血腥味就是洗了澡,夏枢还能隐隐闻到。 刚开始他以为是褚源受伤失血导致,后来见褚源行止坐卧正常,他就明白过来。 那是审讯犯人时,血液崩出,溅到身上的。 景璟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想歪到这个方向,脸皮一下子涨得通红,忙摇手道:“不是。” 顿了一下,他一咬牙说了出来:“我阿娘说,他阿娘和我有杀亲之仇,是我的仇人!” “我阿娘身体原本还好好的,一见完她,就突然虚弱了下去,大夫说她中了毒,然后没过一天她就直接去了。”景璟恨声道:“肯定是她害了我阿娘。” 夏枢一惊:“杀亲之仇?”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景璟说的杀亲之仇是杀母之仇,而不是他下意识反应出的杀父之仇…… 王夫人怎么会和周青有这么大的仇恨? 不对。 夏枢突然想到一件事:“若按你所说,夫人杀了你娘,那官府为何没定案?” 景璟顿时闭了嘴。 夏枢:“……” 他难以置信道:“是你瞎猜的?” “我才没有瞎猜。”景璟不服气:“我阿娘手里有她娘家王氏一族通敌的证据,她是杀人灭口……” 夏枢:“!!!” 他一把捂住景璟的嘴,厉声道:“你小声点。” 虽然景璟说的像是玩的。 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景璟说的大部分事情,都不是假的。 夏枢心中无限惊恐。 他重重地呼吸了几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马车外。 再低头时,人已经冷静了下来,沉声道:“你阿爹让你告诉我的?” 景璟没有否认,看着他道:“是。” 夏枢:“……” 第61章 【VIP】 …… 夏枢都无语了。 松开他, 扶着车厢站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小爷人傻,好欺负?” “不、不是的。”景璟顿时慌了,忙跟着站了起来, 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很喜欢你, 阿爹也说你是淮阳侯府唯一的好人……还有,你不能这么出去……” 夏枢听的都想冷笑了。 他直接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以后别来找我了, 小爷不陪你们玩了,你们有多远就滚多远。” 景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抿了抿唇, 一把抓住夏枢的袖子, 夏枢挣了挣,没挣开,不由得有些生气:“放开!” “不放。”景璟委屈地瘪了瘪嘴, 瞪着夏枢:“你不听我说完话, 我就不放。” 夏枢:“……” “嘿。”夏枢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都给气笑了:“你还跟我撒娇委屈上了呢?” 手一伸,直接一把捏住了他肉嘟嘟的脸, 神情凶狠地威胁道:“放不放?” 景璟被捏了脸,眼睛一下子泪汪汪的,看着好不可怜, 但人却倔强地看着夏枢:“不放。” 夏枢:“……” 这娇气包! 都是谁给惯的! 不过想到他是褚源的表弟,夏枢到底没用太大劲。 想了想,他干脆地一松手, 袖子一甩, 往原位置上一坐,下巴一扬:“既然想说,小爷就给你机会, 让你说个够!” “哦。”景璟松了口气,但却没有放下手,而是看着夏枢,开始欲言又止。 夏枢不耐烦地瞪他:“有话快说。” 景璟顿时涨红了脸。 “那个……”最终,他还是开了口,目光尴尬地扫了一下夏枢的衣服,磕磕巴巴道:“你、你的腰带开了!” 说完便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尖猛看起来。 夏枢:“???” 他一低头。 然后就看到,早上随手绑的腰封已不知何时散了开,挂在腰间欲掉不掉…… 他怎么说一直觉得衣服松松垮垮,哪里凉飕飕的…… 夏枢:“……” 他慢慢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景璟。 景璟正偷偷瞄他,对上他的眼睛,怂地一下缩回了脑袋,还此地无银地转过头,用手遮住眼睛:“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夏枢:“哦。” 景璟:“……” 夏枢本想气势汹汹地离开,大显王霸之气,哪成想会是这个让人发窘的发展。 忍着脚趾抠地的尴尬,他面无表情地严肃问道:“……你会系这腰带吗?” 景璟:“……” 于是,景璟开始给某人系腰带。 一边系,还一边抽空偷瞄,嘴角挂着憋不住的笑意。 夏枢:“……”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不是想说话吗,你继续。” 景璟“哦”了一声,然后无辜地眨了眨眼:“说完了呀。” 夏枢:“……” “噗嗤。”景璟到底还是没忍住,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夏枢也有些忍俊不禁,跟着笑了起来,还伸手捏了景璟的脸一下:“笑屁啊你!” 景璟这次倒没躲开,笑眼弯弯地看着夏枢,神情大大方方,丝毫没有看不起夏枢乡巴佬、连腰带都不会系的模样。 马车里的尴尬气氛一瞬间消散了不少。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和景璟聊一聊了,夏枢不介意谈谈刚刚的事情。 等景璟给他系好腰带,他便开始低声教育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若是想同我说,大可以到了马场在说,现在在马车上,你就不怕……” 他们说什么,若不压低声音,车门之隔车夫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没事。”景璟看了一眼车门,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陈伯是个聋哑人,他听不到的。” “而且你放心,陈伯绝对可信。” 夏枢松了口气。 刚刚景璟那一顿操作,真的惊到他了。 “那你阿爹为什么要你告诉我这些?”夏枢问道。 见景璟要开口,忙又道:“别说因为我是个好人……” 娘的,本质上就是在讲他是个傻子,好忽悠! 如此奇耻大辱,夏枢可不想反复承受。 景璟嘴巴张了张,有些茫然:“可阿爹确实是这么说的呀。” 夏枢:“……” 他一下子就搞明白了:“他让你来找我说这些,你就来了?别的什么都不清楚?” 景璟点了点头:“他说我若是想同你做朋友,就得把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你,说你是个好的,不应该和他们同流合污。” 景璟小声道:“我不喜欢淮阳侯府的人,但你和他们不一样。阿爹让我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被连累。” 夏枢:“……” 呸,狗男人! 这哪里是不希望他被连累,分明就是看景璟想同他做朋友,没办法阻止景璟去淮阳侯府找他,就搞了这么一招。 若是夏枢是个胆小的,说不定就为了自保,想尽办法和淮阳侯府隔离开来了。 毕竟王家是淮阳侯府的姻亲,淮阳侯府先前又是掌管兵权的,王家通敌,作为姻亲还掌兵的淮阳侯府绝对脱不了干系,被按上什么罪名,都说不准呢。 这事儿严重的很。 不过景璟已经说他娘手里有证据,想来是不避讳的。 夏枢直接问道:“你娘手里有什么证据?现在在哪里?” “阿爹说是一封通敌的信件。”景璟道:“我没见过,应该是在阿爹手里。” 夏枢:“……” 这是要搞威胁吗?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袖子被一把抓住。 景璟看着他,眼神恳切地道:“阿爹不会拿这么大的事诓人,肯定都是真的,你……你赶紧想办法离开淮阳侯府吧。” 他担心道:“我怕你被连累。” 夏枢一怔,随即失笑:“你这担心我的样子,差点让我以为咱们是多年好友呢。” 实际上,也才认识了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中间大部分时间还是相互讨厌的。 景璟抿了一下唇,快速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因为你真的很好。” 若是旁人见了他被欺辱的模样,早把事情传出去看他笑话了,夏枢一个先前和他不对付的,不仅帮他打晕了欺辱他的人,还帮他想办法,编故事,各种配合着,去洗刷对他不利的流言。 景璟自小长到大,虽说有几个朋友,但也都是看他阿爹的官位来相交的,彼此间交情不深,若是他名声受损,那些人不说落井下石,也绝对不会再和他相交。 夏枢是他见的第一个不图什么,完全只是看他是个双儿,被欺负了,就上手帮他的双儿。 双儿身份在世家高门的婚姻中地位尴尬,景璟阿爹官位不低,日常也被家人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但在外人面前,也没少受到歧视,本身对双儿的身份就很敏感在意,甚至隐隐有些厌弃,但夏枢完全不一样。 他以乡下双儿的身份嫁入高门,行事不仅不卑不亢,还潇洒有肚量,有一颗侠义的心,帮助、保护别的双儿。 景璟了解他的那一刻,既佩服又喜欢。 连他阿爹知道夏枢的所作所为之后,都夸夏枢这个双儿难得,说他要是真心想找夏枢做朋友,会支持他,帮他消除朋友身后的隐患。 夏枢不晓得他的心里路程,听他又夸自己,也没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嘿嘿笑道:“不瞒你说,我也觉得自己很好呢。” 景璟:“……” 能得到褚源表弟的真心喜欢,夏枢也挺开心的,伸手捏捏他的脸:“行了,你别担心我了,我心里有底儿。” 景璟见他听进去了,没有像先前那般生气,就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给他倒茶:“你再吃些点心,路上还得一会儿呢。” 夏枢也不客气,捏着一块绿豆糕就吃了起来,边吃边想景璟说的事情。 马场位于京郊,据说是一位皇商开的,货源充足,拥有几千匹马。 几人坐着马车抵达马场的时候,已经巳时了。 马场的小厮们殷勤地放置脚凳,夏枢踩着下了马车之后,就和依依不舍的景璟暂别:“你先去场子里,我去找夫君选马。” 要先找夫君说说王家的事,夏枢总觉得这是个大坑。 景璟本想说陪他去,但一想到褚源,还是闭了嘴,想着来日方长,于是道:“好。” 景璟走了之后,夏枢迈步朝自家的马车走去。 只是刚走了几步,就遇到了个熟人:“我们真是有缘啊,竟然在这里见到了!” 来人笑眯眯的,姿态优雅,神情从容,不是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元州,又是谁! 夏枢想到这人之前不怀好意的模样,翻了个白眼,直接越过他,往他身后的淮阳侯府马车走去。 元州笑了一下,他身高腿长,比夏枢高了有一个脑袋,长腿一迈,胳膊一伸,片刻间,夏枢就被拦住了去路。 元州上下打量他,嘴角挂着笑,眼神却若有所思:“我觉得你有些面熟,人也非常有意思,想结交一番……” 夏枢心道你一个淮阳侯府的仇人,上次还威胁我,谁和你结交啊! 只是话还未出口,淮阳侯府马车里就传出了一声怒骂:“结交个屁,我嫂子是你配结交的吗?” 褚洵顶着猪头脸,打开车门,一身汹汹怒火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夏枢:“……” 这货不是被王夫人打的躺在床上起不来,昨晚三更半夜还让小厮来告诉他,说今天不来了,怎么又跟来了? 元州脸一下子就黑了。 夏枢想着人家也是个贵公子,虽然为人不正经了些,但也是要脸的,忙冲元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家里孩子小,不太会说话,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育他,不要净说大实话。太得罪人了!” 元州的脸,青了。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 。 “小枢。”褚洵身后的马车帘子被掀开, 一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褚源。”夏枢瞬间眉开眼笑,颠颠小跑到马车跟前,伸出手:“我扶你下车。” “好。”褚源神情一下子温柔下来。 “少卿真是好福气。”元州瞥了一眼夏枢,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小枢是个有趣的双儿, 我羡慕的紧呢。” 夏枢眉头一皱,心里升起一股反感。 “你说什么!”褚洵却怒了起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元州的衣领:“嘴巴放干净点, 我嫂子的名字你不许叫。” 元州哪里会怕他,手指轻轻一弹, 褚洵瞬间感觉胳膊酸麻无力, 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手。 元州嗤笑:“匹夫之勇,不可造就。” 褚洵最讨厌别人说他无用,最好或者是只能当纨绔, 扶着无力的胳膊, 怒道:“你才匹夫之勇, 你全家都匹夫之勇。” 元州打量了一下他鼻青脸肿的脑袋,笑了笑, 没说话。 褚洵登时更气了,指着元州开始口不择言:“我告诉你元州,迟早有一天, 你们国公府都会被我……” “洵儿。”褚源开了口,神情淡淡地道:“你先陪小枢去看马,我和元二公子有事要谈谈。” “我……”褚洵神情委屈, 张了张嘴, 整个人一下子颓丧了下去。 夏枢本想让褚源陪他看马的,见褚源要忙,还是和讨人厌的元州有事要谈, 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在褚源的正事上,他一直很听话。 于是收起失落,上前两步,拍了拍褚洵的脑袋:“行了,陪我看个马而已,怎还不高兴了?” “不是……”褚洵看了他一眼,想解释,元州却轻笑了一下:“让他们留下看看戏,不好吗?” 他低头,手指弹了弹衣领,嘴角悠悠勾起,扫了一眼夏枢:“虽说欺负瞎子不好,但我就是喜欢当众以强凌弱。” 夏枢和褚洵同时一愣,忙看向褚源:“什么意思?” 褚源没回答,只淡淡地道:“你们先过……” “不过是瞎子不自量力,想在小妻子面前逞能,保护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但又怕自己无能被残虐,缩头缩尾,找本少爷私下较量罢了。”元州不怀好意地道:“可惜本少爷今儿心情好,就想找人看看戏。私下较量?” 他嗤笑一声:“想得美。” “我就是要让人看看,褚家大公子是人如何被本少爷压在头上欺凌,却只能窝窝囊囊地认输。” 他看向夏枢,神色暧昧:“也让你看看,你嫁的人是何等货色。” 夏枢顿时满脸藏不住的厌恶。 元州是第一个没表现出讨厌他,甚至频频往他跟前凑,意图示好的男人,但所作所为却让他厌恶不已。 双儿的名字除了亲近之人,外人是不能乱喊的。 亲昵地喊一个已婚双儿的名字更是大忌,不说外人会怎么想,就是双儿的夫君听到,会不会产生什么猜疑,对双儿的婚姻影响是非常大的。 夏枢知道褚源不会猜疑他,他自身性子也不在乎这些,但元州的故意所为,明显是对他极为不尊重,甚至严重了说,是带着某种轻佻意味的恶意。 夏枢本来是有些反感,但想着两家本就不和,没必要和故意膈应他们的人口头纠缠。 此时见他把厚颜无耻说的如此理所当然,还想借着褚源维护他的心,激褚源当众和他较量,意图凌辱褚源,心里登时窝了一把火。 不过元州刚刚弹褚洵露了一手,夏枢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自然不会叫他得逞。 他拉着褚源的袖子,露出一个软软的眼神:“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你。这人有病,咱们走吧,不要理他。” 说完,他拉着褚源的袖子就想走。 但褚源却没应他,也没跟着往前走,反而扯着袖子,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神情冰冷地“看”向元州:“马场?” 夏枢一怔。 褚源这是要应战? 他立马急了:“褚源,咱们不理他,他就是想激你应战。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的,他爱膈应人就膈应人去,咱不和他……” 夏枢一下子住了嘴。 因为褚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我在乎。”褚源“看”着他,认真道。 夏枢鼻头有些酸酸的。 但他更在乎褚源会不会被嘲笑。 他不要褚源因为维护不了他而被人嘲笑。 “我来。”他干脆一咬牙,挽起袖子,冲着元州凶悍道:“欺负瞎子算什么男人,跟小爷比,小爷今儿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小爷就不姓夏。” 想到不能打双儿的家规,元州心里一怂,面上勉强笑道:“……倒也不必如此。” 褚洵双眼冒光,敬佩无比:“……嫂子威武!” 元州扫了他和褚源一眼,脸上挂起意味不明的笑:“靠一个双儿找面子,不愧是褚家人。” “你他娘的不要太过分。”褚洵一直憋气,这下彻底炸了,从来不说脏话的侯府小公子直接飙了脏话,撸起袖子就要往元州冲去。 元州眼神一冷,拳头比他更快,不等褚洵反应,他的拳头就猛地朝褚洵脸上打了去:“既然如此没家教,那我就替你家人教教你。” 夏枢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竟会这么打起来,忙出手想去拦截元州的拳头。 只是有人比他更快,不过一闪神,身边人就已消失,再看,已出现在元州身前,一把挡住了他挥向褚洵的拳头。 而褚洵本人,已茫茫然被扯出了战圈。 褚源并没有和元州打下去,两人过了两招之后,便后退一步,停了手。 “褚源,你没事吧?”夏枢忙上前扶住褚源,检查他被元州打到的胸口。 “没事。”褚源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权当安抚,“看”向元州,继续刚刚的话题:“射箭?” 元州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点了点头,应道:“好,一会儿马场见。” 他抬脚就走,路过夏枢的时候,脚步微顿:“我不会打双儿,不过你若是想和我比划比划,也不是不行……” “赶紧滚吧。”褚洵一脸怒容地把夏枢扯到身后,怒瞪着元州:“第一局较量,你输了。” 元州轻蔑一笑:“那也是和你哥的较量,和你有什么关系?” 说完,不管身后褚洵的暴跳如雷,抬脚就走。 “夫君,你好厉害。”夏枢星星眼地抱着褚源的胳膊,满脸崇拜:“比阿爹还……不,和阿爹一样厉害。” 他看到元州身手的老练精准,知道凭自己私下偷偷练出来的能力,若真的打起来,可能要姓氏存疑了。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褚源竟然这么能打,不过一拳头下去,直接把元州给打吐血了。 “大哥,你太厉害了。”褚洵的惊讶程度不亚于夏枢,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学的武?我怎么不知道?” 夏枢:“……” 一个府里住着,褚洵得有多迟钝啊! 就是他在家偷练武功,不过两三天时间,就能被他二婶找到蛛丝马迹,一顿猛批,这褚洵…… 真的太傻了! 侯府请武师,他难道就注意不到吗? “跟高景练过几招。”褚源神情淡淡的,不愿多说。 提到和元州的较量,他道:“元州武艺高强,这次不过是出其不意,侥幸赢了。” 他提醒褚洵:“你以后莫要再这么莽撞,他不会对淮阳侯府的人留情的。” 褚洵顿时讷讷,不过还是有些气愤:“他在别人那里风流韵事再多,我都管不着,但他把主意打到嫂子身上,当着你的面都敢对嫂子言行轻佻,我就是气不过……” “那你也得收收性子。”夏枢教育他道:“他这身手,我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就更不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能躲就躲,不能躲了再想办法,千万不要脾气上来就冲上去,到时候吃亏的只有你自己。再者,若真是意难平,还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等你哪一天比他厉害了,天天给他套麻袋都成。” “小枢说得对。”褚源板着脸道:“下不为例。” 褚洵神情蔫蔫的,有气无力地踢了一下路上的泥疙瘩:“好吧。” “不过话说回来……”众人边走边说话,夏枢问道:“你今儿火气怎么这么大?” 褚洵脾气有些莽撞,但基本上不会躁,他今儿浑身火气横冲直撞,恨不得把人直接给烧了。 状态非常不对劲。 “还有你昨晚不是说不来了吗?”夏枢上下打量他:“脸上的伤药都没上,就跑出来……” “阿娘不许我上药,她要我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褚洵烦躁又茫然地看向前路:“早上饭还没吃,她就跑到我那里,又哭又闹,说我不想去学堂了可以不去,只要我答应她好好当个纨绔……实在是憋的要死……我就跑了出来。” 夏枢一脸同情。 “你说我要是也不是亲生的,该多好?”他愣愣的,突然道。 不等夏枢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这样是不是真的太没良心了?” “难道真的应了她那句话,连我一样,褚家男人都是没良心的,没一个好的?” 夏枢嘴巴张了张,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褚洵的话。 褚源听着马场上骏马的嘶鸣,胸中按捺不住一阵热血沸腾。 褚家男人的骨血里都是对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向往。 他不是纯粹的褚家人,听着马嘶蹄响,内心都是一股战栗和激动,褚洵一心想去北地,内心估计会更如是。 不过,他没回应褚洵的迷茫和自嘲。 他从高景手里接过箭筒,“看”向漫步走来的元州,说出此次应战的目的:“一个赌约。” 第63章 【VIP】 …… 元州挑了挑眉, 眼神里满是探究,面上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少卿倒是自信,不过你的赌约若是要我离小枢远些, 我必是不会应的。” 褚洵怒气瞬间又蹿了上来, 指着他怒道:“你不要太过分了!” 夏枢也是无语。 元州这货说着各种轻佻的话,看似在隐隐勾搭他,但夏枢从他的眼神里知道, 这货对他没一点儿想法。 兴趣或许是有的,但和冯二看景璟的那种不一样。 是夏枢说不出来的一种奇怪的兴趣, 或者说是好奇…… 当然, 尽管只有这些,也烦人的紧。 若是传出什么流言,元州一个未婚的男人无所谓, 但已婚的夏枢就有得麻烦。 被人骂或者指指点点的麻烦倒是小事, 夏枢不怕, 他怕的是褚源被拖出来嘲笑。 虽然褚洵的嘴巴最开始的时候让人想给他套麻袋,但有一说一, 褚洵在学堂和元宵较量的时候,做人做事堂堂正正,从来不会搞小手段、小伎俩, 有仇怨也是直接对准仇怨武力较量,夏枢虽然吐槽褚洵的不自量力,天天找打, 但对他骨子里的百折不挠的品性还是欣赏的。 相比于淮阳侯府, 燕国公府的行事…… 元州竟然想把他这个双儿牵扯进来,想用他来膈应侮辱淮阳侯府的男人…… 夏枢想,若这个嫁入侯府的人不是他, 而是其他人,比如他阿姐,淮阳侯府的男人不是褚源,而是其他什么人,元州这么做,绝对要害得人家婚姻关系里猜忌不断,家庭不宁。 他有些瞧不上燕国公府了。 “我也有一个赌约。”元州看着夏枢厌烦的神情,丝毫不为所动,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悠然道:“这是一本毒经,里面有‘随心’解药的药方。” “你说什么?”夏枢一愣。 脑袋几乎一片空白,但回过神来,就是巨大的喜悦。 他盯着元州……书册的眼睛都快脱眶了,急切地朝元州走了两步:“这是真的吗?” 其实不止夏枢,连暴躁的褚洵脸上都出现了惊喜的表情。 褚源十四岁中了随心之毒,至今都没解掉毒,然后视力下降,六七年过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现在,元州说他手里的那本书册是毒经,里面有‘随心’的解药? 两人怎么可能不惊喜! “当然是真的。”元州瞥了一眼褚源:“不信,你可以问少卿。” 夏枢连忙看向褚源。 “是真的。”褚源神情平淡:“燕国公夫人是有名的毒医圣手,她的遗迹里有毒经也不奇怪。” 不过,对他没什么大用处。 ‘随心’解药缺的从来不是药方,而是药材。 上一辈子,褚源的下属们费劲心力也研究出了几个解药药方,几百种药材都凑够了,却都只缺一味药引,最终只能制成半成品解药。 吃了解药后,眼睛不再一片黑暗,但雾茫茫的,若不是靠的极近,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元州手里的解药药方,褚源虽然没看过,但基本能猜出来是个什么情况。 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最早也出于她的手,但她十几年前就难产去世了。 ‘随心’此毒是十几种毒混合而成,不同剂量,效果就相差甚远。 褚源六七年前中的‘随心’早就不是最初的配比,解药药方对他来说基本无用。 但夏枢不知道这些,一听是真的,眼睛亮的惊人。 他立马就调整了神色,冲元州笑了一下:“那你怎样才肯出手这本毒经?” 元州见他先前还是厌恶自己的神色,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和颜悦色,心里不由得酸了一下褚源的狗屎运。 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能阴阳怪气膈应褚家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笑了一下:“我的赌约就是,若我赢了,小枢需得收下我的这份礼物,并叫我一声哥哥。” 他将毒经往前夏枢身前递了递。 夏枢:“!!!” 这个狗男人! 竟然敢调戏他! 他真的想要暴打狗男人的狗头。 但想到褚源的解药,他咬了咬牙,只能忍了。 褚源似乎也没想到他如此不要脸,脸一下子就黑了:“给事中大人自重!” “不过是和小枢交个朋友,少卿大人莫要太过严肃。”元州漫不经心道:“赌约是开玩笑的,不过若是我赢了,还请少卿不要阻拦小枢收我的礼物。” 褚源鲜有的怒气上脸:“你……” “哎,他不会阻拦我的。”夏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褚源紧握的拳头,使劲捏了捏,示意他别说话。 然后冲着元州嘿嘿笑道:“虽说国公夫人遗迹里应该有‘随心’的药方,但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 他欲言又止:“那个……” 元州挑眉:“怎地?” 夏枢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这货太膈应人了。 若他真的喜欢褚源,就不可能不去争取这本毒经。 争取的话,那让褚源输? 褚源可是为他讨说法才进行的此场赌斗! 输了之后,外界会怎么传褚源? 说他连妻子都护不住,不像男人?或者是为了解药,连妻子都不顾,让仇人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调戏妻子? 夏枢内心恨不得把元州的狗头打肿。 他捏了捏褚源的手,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些,微微抬眼,笑眯眯道:“我得先检查检查啊!不然要是假的,那我们不就亏大了?” 元州没想到他这么干脆,愣了一下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瞥了一眼褚源,话中有话:“少卿,小枢可真有意思,你配不上他。” 挑拨的意味非常明显。 有意思你娘!配不上你娘! 夏枢在心中愤愤骂道。 但想到人家娘又没有错,而且人已经不在了,又稍稍有些愧疚,心里朝路过的神仙们拜了拜,求没听到这句话。 他坚决道:“比赛之前,总要先检查检查,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人,来挑拨我们的关系的。” 元州颇有深意地笑了笑,直接把书册递过去:“喏,检查吧。” 褚源想说些什么,手却被夏枢重重地捏了一下,只能咽下话头。 心里则少不得给元州记上一笔。 夏枢迫不及待地接过书,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翻开目录,找到记载‘随心’的那部分,快速地翻看起来。 前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夏枢就把书册合上,还给了元州:“确实有药方。” 元州好笑:“我能骗你吗?” 夏枢翻了个白眼,就当没听到。 而是转身拉着褚源的袖子,兴奋道:“褚源,一会儿我给你助拳。” 褚源刚刚阴云密布的脸色瞬间阴转晴,反握他的手,抿了抿唇,红着耳尖,一本正经道:“叫夫君!” 夏枢:“!!!” “夫君,他是吃醋了吧?” 等褚源走了之后,夏枢一把抓住褚洵的胳膊,激动地确认道:“是吧是吧是吧?” 褚洵:“……” 他一个从未开过窍的,没看出哪里吃醋了,而且实难理解嫂子的激动,只好敷衍地点头:“是吧。” “你赶紧看,大哥要开始了。”他指了指前方,转移夏枢的注意力。 “哦哦,好的。”夏枢摸了一把通红的脸颊,嘿嘿笑着看向了前方的赛场。 靶子是绑在马身上的木靶子。 鼓声响,马夫便开始放马,马蹄狂奔,靶子也开始移动。 褚源和元州要用三支箭来完成此次比赛。 “他不对劲。”元州神情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夏枢,跟褚源道:“刚刚他态度明明那么好……” 怎地突然就变了脸? 明明毒经还没拿到手啊。 褚源也有些疑惑,不过自家双儿只要不为了那劳什子毒经一心让别的男人赢就成。 虽说是为他好,但褚源并不想叫夏枢心里为别的男人鼓劲。 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憋不住酸意弥漫。 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叫外人知道。 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是因为小枢心里和眼里,我就是最好的,永远不会有其他男人能比得上我。” 元州正被箭童在眼上蒙上黑布,闻言冷笑了一下:“那你就等着被我碾压吧。” 褚源并没有搭理他,而是悠然地提弓搭箭,耳朵仔细听着前方飞奔的马蹄声,眼神一凝,一只飞箭便稳稳地射在了马身上固定的木耙上。 马儿受了惊,嘶鸣一声,跑的更快了,哒哒的马蹄声,顿时乱了起来。 褚源没有犹豫,紧接着,第二箭也射了出去。 元州听他如此果断,嗤笑道:“自信过头并不见得是好事。” 褚源没理他,也没有继续射箭,在等待的间隙,勾着嘴角,神情放松地听着后面不远处夏枢的叽叽喳喳。 “你看到了吗,夫君他好厉害呀。”夏枢抓着景璟不停地摇晃,高兴的都要跳起来了。 “马儿跑那么快,还距离那么远,若是我,肯定连靶子都射不中。你看到没,刚刚夫君可是正中靶心啊!” 景璟被摇的都快要吐了,精准吐槽:“……离那么远,连靶子都看不太清楚,你怎么就知道是正中靶心?” 夏枢被噎了一下,抓了抓脸,开始蛮不讲理起来:“就算没有,夫君也是最厉害的,那么远,没射到靶心不是很正常吗?” 景璟:“……” 正话反话全叫你说了。 他转头上下打量夏枢,疑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一样了?” 无脑维护褚源。 一炷香之前的夏枢不这样啊? 之前的夏枢虽然也护褚源,但还是很理智的能讲个一二三四。 现在……跟打了鸡血,不,鸡血上头了似的,处于极端兴奋状态,正话反话,无理取闹的话,张口就来,无脑护褚。 “有吗?”夏枢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晕陶陶地嘿嘿笑道:“褚源,不,夫君吃醋了呢?” 景璟:“???” “你不晓得,我以前一直以为他不喜欢我。”夏枢见他听不懂,立马来了倾诉欲,叭叭叭一顿讲:“刚刚元州那坏蛋……” 然后景璟就知道了从分开到现在的所有事情。 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复杂难言,有惊讶,有茫然,但闪现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和……难过。 “夫君竟然为我吃醋了。”夏枢嘿嘿笑着总结道:“他肯定是喜欢我的。” “是、是吗?”景璟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是啊!”夏枢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歪着头想了想,解释道:“若是有人来抢夫君,我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会吃醋,所以夫君吃醋,绝对是喜欢我。” 景璟一时有些愣怔。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很难受。 他垂下眼,低声道:“那若……若是真有人……你不舒服了,你会怎么办?” “这个呀。”夏枢抓了抓脑袋:“那就看夫君咯。” 景璟惊讶地抬起头:“看他?” “若是他喜欢我,肯定不会叫人抢走的,我不怕。”夏枢捏了捏他的脸蛋,嘿嘿笑道:“若是他不喜欢我还叫我难受,我就打他一顿,收拾收拾包袱跑路。” 偷听的褚源:“……” 景璟目瞪口呆:“这样不好吧?” 他有些不理解:“难道不应该打跑抢走他的人?” “打跑了别人,他就能喜欢我吗?”夏枢不觉得这样可行,他嗤之以鼻:“就算能,那样的喜欢,我也不要。” 他仰着下巴,神情骄傲道:“任何能被抢走的喜欢,都不是真的喜欢,他要是来这一套,就爱哪儿凉快哪凉快去,小爷才不陪他玩感情纠葛呢。” 景璟:“……” 景璟看了一眼前方拼杀的的两人,再看看一脸骄傲的夏枢…… 不知怎地,心情突然之间明朗了许多。 他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佩服:“厉害。” 元州此时也已射完两支箭,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听到夏枢的话,他挑了挑眉,看向褚源,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小枢可真有趣!” 褚源丝毫不在意他的语言挑衅,听到马蹄声响起,不等下人把结果送来,便提弓搭箭,意图射出第三支箭。 只是,正当他屏气凝神,打算松开弓弦的那一瞬,破空声突然响起,紧接着身后就传来了景璟的失声尖叫:“小枢!” 第64章 【VIP】 …… 褚源心中一惊。 正想拔腿朝夏枢的方向跑去, 马场上就响起了一个丝毫不带歉意声音:“刚刚射偏了,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哈, 我下次多练练再射。” 这声音…… 褚源神色瞬间冰冷, 二话不说,搭弓射箭就朝声音的方向射了出去。 破空声急促响起,紧接着场上就响起了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啊!” 伴随着尖叫的, 还有混乱的脚步声和四散的大叫声。 微风吹来,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尿骚味。 褚源嫌弃地屏住呼吸, 摸索着朝夏枢的方向走去:“小枢, 你没事吧?” “没事。”夏枢从心惊肉跳中回神,挣开景璟的搀扶,在高景和褚洵之前, 小跑着扶住了他。 褚源手指颤抖着抚摸他的脸颊, 又摸索着摸了摸他的身上, 抿着唇,紧绷着脸:“有哪里受伤了吗?” 夏枢身体还有些忍不住的打颤, 他从来没有距离死亡那么近过。 那支箭,贴着他的胸□□过,差一点就…… 他一想到, 心中就忍不住一阵后怕。 不过见褚源神色着急,额头上都是冷汗,他微微喘了口气, 调整了下呼吸, 摇了摇头:“没……” 然而话还没说完,便被褚源一把抱进了怀里。 “没有就好。”褚源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体就犹如冷水里泡过似的。 冷汗淋漓, 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 夏枢感受到了他的不安和害怕,轻轻念了一声:“褚源。” 然后,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我在。”褚源眼眶微红,收紧胳膊,把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等狂乱的心跳平复之后,便听到了褚洵暴喝的声音。 “都放开我,老子今儿非打死他。”褚洵挣扎着朝冯二踢去,但身子被高景紧紧控制着,根本踢不到人。 冯二一直以来都是个性子猖狂、无法无天的,此时发冠被褚源射断,披头散发地半躺在地上,人却在不停地抽搐着,神色惊恐地往后退。 眼见褚源松开夏枢,朝他这边“看”过来,他吓得几乎面无人色,色厉内荏地命令四周的下人们:“快扶老子起来。” 他腿脚瘫软,自己站不起来,大男人个子又高,虽然瘦脱了形,但骨架子在那里,不是一两个人能轻松扶起来的,只是他浑身尿骚味,大家既不愿用力,又不愿靠近,敷衍的拖着他的两只胳膊,哪里又能把他架起来。 于是就出现了褚洵不停往前踢他,他躺在地上不住地往后蹭的场景。 “洵儿,好了。”褚源出声喝止了褚洵,吩咐高景:“你把这里的事报予汝南候府,再去顺天府跑一趟。” 褚洵最听褚源的话,虽然生气,但还是停了踢打,高景也顺势放开了他,领命道:“是。” 冯二听到他的声音就是一哆嗦,强撑着道:“顺、顺天府尹是我舅舅,你、你故意射杀我,等、等着他来收拾你吧。” “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褚洵呸了一声:“今儿这事儿没完。” “没完就没完。”冯二声音颤抖,中气不足。 不过一个月未见,他又瘦了许多,眼圈乌青,眼神瑟缩,精神却似乎更亢奋了。 和夏枢最开始见的冯二已经几乎不是一个人了。 夏枢下意识看了眼褚源。 他越想越觉得冯二这种状态和那个可能有问题的蝈蝈笼脱不了干系。 想到蝈蝈笼是自己卖予他的,夏枢到底有些难以心安。 “你……”他上前一步,想问问冯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只是他尚未出口,冯二就一脸恨意地在他和景璟身上扫了一圈:“你们给爷等着。” 把景璟吓的当即失了色,下意识往夏枢身后躲去。 夏枢一把握住景璟的手腕,皱起眉头看着冯二。 “那天……”冯二伸手指向夏枢,表情狰狞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搞的鬼,迟早有一天,爷要把你们所有人都打入大牢里去。” “呵,好大的口气。”元州冷笑着走了过来,表情十分不明媚:“老子好不容易放松放松心情,就有老鼠屎来捣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元二。”冯二一愣,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惊恐地往后退了几下:“你怎么在这里?” 元州:“……” 感情这货只看到瞎子那一家子。 元州暗自磨牙。 看来是先前收拾的还不够。 他冷着脸,往前走了几步:“你说爷怎么在这里?” 冯二吓得身子又抖了抖,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他慌乱地往后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已吓得失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元州正想继续吓他一吓,只是刚要开口,就听冯二的常随们一声惊呼:“二爷!” “二爷,你怎么了?” “快叫大夫过来!” 众人一愣,打眼细看。 原来冯二竟被元州吓得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众人:“……” 元州:“……” 马场的管事们先前都要吓疯了。 但在场的都是大爷,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见冯二晕倒,剑拔弩张的架势消失,他们心里竟然稍稍松了口气。 朝在场的大爷们道了几句歉,就叫人就叫人抬了担架,把冯二给抬走了。 于是不过片刻功夫,呜啦啦一圈人全都走了,只剩下国公府和侯府这两方人。 箭童见势把比赛结果报了上来:“元二爷三箭均射中靶心,少卿大人嘛……” 他偷偷瞄了眼褚源,神情有些惊异:“两箭均射中靶心,不过……”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道:“还有一箭……射……射偏了!” “射偏了?”褚洵扬声,语气怀疑。 他正想说第三支箭他大哥明明都没射出去,怎地射偏了,但撒眼见到地上冯二断裂的发冠,还有旁边那支箭,他才反应过来。 当即就不满起来,高声道:“第三支箭,我大哥明明就没朝着靶子射,怎么说是射偏了……” 箭童脸上的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瞟了一眼褚源,见他没生气,便小心翼翼地坚持道:“少卿大人和元二爷最初定的规则就是如此……我,我只是按规则来评判……” “可是……”褚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源打断了:“射箭比赛我输了。” “大哥!”褚洵不甘:“大嫂不能收他的东西!” 旁人能嘲笑死他大哥的。 元褚两家是不共戴天的仇家,他们褚家的少夫人却收了仇家意味暧昧的礼物,传出去,淮阳侯府还有他大哥的脸往哪里放? “你个傻子。”夏枢被褚洵的猪脑袋给气笑了,上去就给了他一脑袋蹦子:“小爷什么时候说要收了?” 元州一直报臂看笑话,此时听夏枢这么讲,他一愣:“你不是还要我出让这本毒经吗?” “是啊!”夏枢点了点头:“你出让吗?我给你五两银子。” 元州:“……” 褚源&褚洵:“……” 五两银子买一本毒医圣手的遗迹,夏枢可真敢给价! 当然,在场的男人们不晓得,夏小枢从小就是个穷鬼,他也就只给得起这个价。 元州嘴角抽搐:“毒经是我娘亲的遗迹,不会卖给任何人,不过……” 他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道:“对方要是你的话,我可以赠予你。” 夏枢扫了一眼他不怀好意的笑容,若有所思:“也就是不是银子的问题,不管出多少,你都不会卖给我咯?” “对。”元州看了一眼褚源,神情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你若是亲口承认射箭这一局,褚源是我的手下败将,那么我和褚源的赌约成立,这本毒经就是你的了。” 他掏出毒经,在夏枢眼前亮了亮。 神情说不出来的欠打:“你们不是夫妻情深吗?有这么一本毒经,说不定褚源就从瞎子变成半瞎子,生活可以自理后,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是吗?”夏枢看着他,神情不辨喜怒,慢悠悠地走近,低声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一句话……” 元州心里暗喜:“什么?” 夏枢嗤笑一声,不待众人反应,就脸猛地一沉,一拳头照他的脸锤了下去,咬牙道:“你真的欠打啊!” 景璟和褚洵同时一惊。 “小枢!” “嫂子!” “砰!”地一声,元州到底没能躲过夏枢的拳头,重重地挨了一拳,身子也猛地一趔趄,差点摔倒。 他摸着腮帮子,神情惊疑不定,既怒又不敢相信地看着夏枢:“你竟然敢打我?” 褚源看不到情况,听元州这惊怒的一句话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不已,忙摸索着想朝夏枢的方向走:“小枢!” “我没事。”夏枢看他一脸着急,却只能茫然地靠声音摸索着方向,探出脚步往前走,鼻头登时一酸。 褚源就算再瞎,那也是会护着他,他也会护着的人。 旁人就算是天王老子,也都不能侮辱他。 夏枢吸了吸鼻子,收起架势,狠狠地看了元州一眼,就抬脚迎面朝褚源跑了去。 褚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后带了一下挡在身后,目光无神地“看”着元州的方向。 神情冷峻,严阵以待。 第65章 【VIP】 ………… 元州脸色阴晴不定。 却没有出手。 最终他冷冷地看了眼褚源, 又扫了一下夏枢倔强的面容,冷声道:“希望你不会有求我的那一天。” 说完,毒经往常随身上一扔, 扭头就走。 常随看看夏枢, 又看了看手里的书册,神情有些无奈,冲着夏枢等人施了一礼, 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没事吧?”褚源摸摸他的脸颊。 “没事。”夏枢摇了摇头,他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精神也有些蔫蔫的。 不过想到褚源的箭术, 他立马又打起精神,夸赞道:“你太厉害了,竟然离那么远, 都能把冯二的发冠给射断,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箭术呢。” “比旁人都强。”他立马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在我心里你也是最强的。” 褚源原本对他担忧不已, 现在见他自己都没缓过神来,却一心要安慰自己, 不由得心里暖洋洋的,神情也缓了下来。 “没事的话,去看看马吧?”他握着他的手腕, 笑了一下:“念了那么长时间,可要挑个你喜欢的。” 夏枢抬脚,不动声色地带着褚源往马棚的方向走:“好。” 他发现了, 褚源在侯府里的时候还不显, 在外面不熟悉的地方,他虽然面上努力表现的正常,但空茫的眼神, 让他抬脚都是犹豫不定,小心翼翼的。 夏枢想到元州对他的肆意侮辱,又想到他那出色的箭术和武功,心里一阵酸涩。 若是褚源正常,眼睛未瞎,何至于被人侮辱成废人? 他明明就该是最惊才绝艳的那个人啊! “褚源,有了解药药方,你的眼睛会治好的吧?”夏枢突然开口。 褚源一愣:“解药药方?” 元州这边,等气势汹汹地离了马场,见四周没人,他立时卸下怒气冲冲的表情,变成人后不正经的模样。 他一把将胳膊搭常随肩上,边软骨头地靠着,边摸索着腮帮子上的伤,连连倒吸凉气,后怕道:“这双儿可真凶!” “是吧,我也觉得。”常随哪里见过他受这种委屈,嘴上应和,心里却在不住地幸灾乐祸,憋笑憋的肚子疼:“好可怕哦。” “不过,他打人的模样也挺可爱的。”元州摸着下巴,神情贱兮兮的。 常随嘴角抽了抽,心想你就是欠打! 小双儿果然没打错人! 不过他可不敢说这种话,只敢心里吐槽一下主子的神经病,嘴上敷衍:“是哟。” 元州满意地点点头:“哎,你说……”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今儿的事情千万不能叫大哥、叔母他们知道了。” 常随心道,你现在知道害怕了,招惹人家双儿的时候,你倒是硬气的很呢。 不过身为主子的心腹,他自然会为主子兜底:“下属知道,一定不会乱说的。” 元州稍稍放了心。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疑问:“你说他真的是小弟吗?” 世人都知道燕国公府只有两个公子,燕国公夫人生第三胎的时候难产去世,第三胎没有活下来,跟着母亲一起去了。 但燕国公府的主子们怎么会忘了他们家里曾经被女主人拼死生下来,却被人偷走的双儿? 当年的元州才几岁,他早已记不清阿娘的样貌,更记不得被偷走的双儿弟弟是不是和别家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红扑扑的像只猴子。 但是他却牢牢的记得,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刚失去阿娘的他,连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弟也一同失去了。 是被人偷走的。 嫌疑人直指淮阳侯府。 元州眼睛看着远方,迷茫道:“阿爹说,阿娘性子豪爽可爱,又武艺高强,她生的双儿必不会像我们一般土匪、不听话,肯定会是个识理、懂事、且根骨奇佳的小可爱,可以叫他想怎么教就怎么教,家里十八般武艺可以全教授予他,就算学累了,他也不会像我们一样闹得鸡飞狗跳,肯定会软软地抱着他的膝盖撒娇……” 常随:“……” 国公只是在嫌弃你们罢了。 并不是小公子就是这般性子。 元州继续道:“我第一眼见到夏枢,就觉得他面熟。” 常随面无表情:“主子,这话你也经常对其他双儿这么说。” 元州噎了一下,坚持道:“他不一样,总叫我觉得亲近。” “哦。”常随敷衍地应了一下。 “他的生辰八字和小弟太接近了,前后相差不过一个月。”元州没发现他的敷衍,继续道:“我安排的人已经去了北地,若是查出他不是夏家亲生的,他是小弟的可能性又大了些。” 常随没料到他这次竟是当了真,惊住了:“你们不过是见了两次面……你竟然派人去北地了?世子知道吗?” “大哥不知道,家里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元州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要给我好好保密。” 常随觉得他这样做不妥:“不过是两次面……二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不是国公府的小公子还好,若是他是,他现在已嫁进淮阳侯府了,又该怎么办?” 元州看着远方,没有说话。 常随继续道:“不说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说……” 他顿了一下,放低声音道:“下属说句不好听的话,少卿夫人今儿这表现,明显是对少卿产生了感情,到时候若真证明了他的身份,你叫小公子如何选择?又要叫他们夫妻如何相处?最终为难的都是小公子。” 他没说的是,看今天的表现,让夏枢来选,夏枢明显会选褚源。 到时候为难的就不是夏枢了,而是他们燕国公府。 “你考虑的挺多的呢。”元州以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 常随被他犹如实质的目光打量着,有些承受不住,硬着头皮道:“下属也是为了国公府好。” 元州倒也没为难他,打量了他两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你的担忧。”他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若是确定了他就是小弟,这些担忧统统都没必要。” 常随一愣:“什么意思?” 元州目光瞬间晦涩难明:“到时你就知道了。” 常随有些拿不准元州的意思,但见他不愿多说,也就老实地闭了嘴。 只是走着走着,元州突然又道:“你觉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啊!” 常随正在琢磨他前面的话,听他猛地这么一问,有些反应不过来:“谁啊,什么不对劲?” 元州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夏枢啊。” 常随:“……” 怎么又转回到淮阳侯府少夫人身上去了。 “他先前明明是想要那本毒经的,甚至为了毒经都跟我笑了。”元州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了脸,丝毫不在意起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还是道:“他看起来很在意那姓褚的,怎地最后不过是一句话,他都不愿说,要知道,只要他说了那句话,我就会把他心心念念的毒经给他的啊!” 常随无语:“……人家或许不想要了呢。” “不会的。”元州立马反驳:“我不过是说了姓褚是个瞎子废物,他就上来打人,他那么在意姓褚的眼睛,不可能不想要毒经。” 常随本来还一心敷衍他,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问题了,念叨着道:“除非他已经有别的药方了,不然不可能不在意。但毒经只有国公府有,而且他也就只翻看了一遍,不可能记下来,他……” “你说什么?”元州突然抓住了什么,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人也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常随吓得一哆嗦,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拨动了这位主的神经,惊的张大嘴,磕磕巴巴道:“我、我说他、他不可能记下来……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元州却觉得豁然开朗,整个人激动的手脚狂舞。 他大笑着快速地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双手摁着常随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笑道:“你知道吗?阿爹还说过一句话,他说阿娘聪慧,可以过目不忘,小弟肯定不会像我们一般榆木脑袋,他肯定会像阿娘那般的聪慧……” 元州眼眶发红,高兴的整个人几乎疯魔,一把抱住常随,往上掂了掂,还大笑着转了几圈,把常随吓的差点没哭出来,哆哆嗦嗦地双手护胸:“二爷,小的是男的啊!” 元州单手抱着他,另一只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哈哈笑道:“男人怎么了,男人也很可爱啊!” 然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让常随晚上做噩梦,抱着人的肩膀就又是一顿摇晃,激动的像个傻疯子: “哈哈哈哈哈……他就是小弟啊!” 常随:“!!!” 但是……你没发现,你抱人的姿势很不对头吗? 而且,你被你那个“小弟”耍了啊! 夏枢这边并不知道元州那里的操作,他被带到马棚之后,精神头就一下子回了来,绕着褚源给他准备的五匹马欢快地撒欢起来。 “都好骏啊!”夏枢双眼闪闪发光,抱着褚源的胳膊又蹦又跳:“都好喜欢。” 褚洵也羡慕的流口水:“都是汗血宝马呢,嫂子,大哥对你可真好。” 景璟也有些动容:“匹匹都是千金难求。” 他从小就习练马术,对马自然有鉴赏的本事,不过他阿爹出身寒门,给他买匹稍微好点的马都有些吃力,他阿娘的嫁妆他阿爹又不许他动,叫他好好经营以后当做他的嫁妆带入婆家,所以这么好的马,他也只能看看,日常是摸都摸不起的。 景璟现在对于夏枢说的褚源是真的疼他有了些实质性的感受,不由得升起些羡慕。 夏枢真的太厉害了,不仅把世人眼里的憋屈生活过得好好的,还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喜欢……连褚洵这个眼睛一直长在头顶上,对同龄双儿爱答不理,颇为看不起的世家公子都对夏枢崇拜有加,多有维护…… 景璟真的太佩服夏枢了,他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少卿大人确实对小枢哥哥很用心了。” 夏枢有些脸红。 他扫了一眼景璟和褚洵,见两人都是眼含惊艳,眼神不停地在汗血宝马身上流连,便捏了捏褚源的手。 褚源立即会意:“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夏枢不料褚源如此懂他的心,愣了一下之后,就转身一把抱住褚源,开心地在褚源怀里蹦跳了两下,笑眯了眼:“好。” 褚洵没开窍,只觉得大嫂和大哥之间比平常黏糊了些,景璟却是个已经开了窍的,见夏枢如此大胆地在褚源怀里又蹦又跳,褚源也没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怕他摔倒,双手微微抬高,半护着他的腰身…… 两人之间的气氛真的既和谐又暧昧,叫景璟只是瞄了一眼,便忍不住脸红。 他不敢多瞄,眼睛便使劲地盯着眼前的马看。 谁料,此时夏枢却开了口:“褚洵,景璟,你们两个看看喜欢那匹,一人挑一匹。” 褚洵早就知道自家嫂子豪爽的性子,一听立即蹦了起来,开心大笑道:“谢谢嫂子!” 然后就朝自己早就看中的一批枣红马冲了过去,哇哇大叫道:“我最喜欢这匹!” 景璟则是当场愣住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挑一匹?” 这可是汗血宝马,千金难得的。 他和夏枢也才认识了几个月,甚至刚刚在来的马车上,夏枢才对他解开心结,和他好起来…… 这么快就要送他汗血宝马? 景璟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不过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当然不能收,忙道:“不用,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夏枢哈哈大笑着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不用客气,以后就是朋友了,你挑一匹,等以后夫君忙没时间陪我的时候,咱们就一块来骑马。到时候,我教你武艺,你教我骑马,咱们也不用请师傅来了,还省了一笔银子呢。” 他看着景璟圆润的小脸,趁机捏了一下,故作生气道:“当然,你要是客气,就说明没把我当长久处下去的朋友,那我就随你了。但是,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你就去挑一匹马,咱们别的不多说,洒脱豪气一点,以后也能处的长长久久的。” 景璟从未见过夏枢这般豪气、不扭捏的双儿,听夏枢说要长长久久地做朋友,当即心中一阵激荡。 干脆地一拍手,身上迸射出一股豪气,爽快地应了下来:“好!” 想了想,他又道:“那你有空就来找我,我教你骑马。” 夏枢想着以后离开京城去皇陵又带不走他,他一个人留在京城,身后又有心性狠毒、防不胜防的继母,哪里是容易的,就道:“我日日都有空。索性景府和淮阳侯府距离近,你早晨无事的话可以骑马到淮阳侯府来教我,到时候我骑马,你和洵儿一起在侯府的校场练武。白日我们去上学,你忙你的事,等休沐的时候,咱们再一起约着来这个马场骑马。” 景璟觉得收了人家那么一匹好马,确实不能只休沐的时候教骑马,于是就果断应了下来:“好。” 夏枢立即笑眯了眼,推了推他的肩膀:“去选一匹吧,选完之后,咱们就骑上试一试。” 景璟既已应了下来,就不再扭捏,反身抱了他一下,便高兴地朝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匹马跑了去。 夏枢见景璟跑远,便凑到褚源跟前,坏心眼地道:“景政估计要气坏了。” 褚源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提到他,他得罪你了?” 刚刚一堆事,夏枢差点把景璟告诉他的事给忘了,此时提到景政,他立马就想起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告诉褚源。 他高兴的心情瞬间被担忧替代,人也沉郁下来。 褚源敏感地感受到他的变化,神色一正:“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猜测道:“和景政有关?” “是,也不是。”夏枢抓了抓脑袋,话到嘴边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扫了一圈四周,马棚开阔,此时除了马夫们在远处照料马匹,附近并没有人。 也无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认真地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景政让景璟告诉我,周青那里有夫人娘家通敌的信件。” 褚源瞳孔猛地一缩:“王家,通敌?” 夏枢见他一脸震惊,心里也是既难受又气愤,点了点头:“景璟没见过信,他说可能在他阿爹手里。” 他忍不住气愤地嘀咕道:“都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姓王的吃了几十年的俸禄,还敢通敌卖国,简直不是人。还有,景政那人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天天防我们防的,我们要是想把景璟认回侯府早就认了,他又何必接二连三的搞这些事情。” 褚源思绪未定,却摇了摇头:“他不是防我们。” 夏枢一愣:“不是防我们?” “他是在提醒我们早做打算。”褚源伸手捏了捏眉头,思绪有些混乱。 上一辈子,几年后李朝连年战乱,之后瘟疫、地动、洪涝灾害,连年不断,百姓们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淮阳侯府被祭天,褚源流落民间,不再清楚朝堂之事,但他在朝堂多年,又在民间清楚情况,知道李朝还有挽救的余地,只要有燕国公府镇守,就算李朝摇摇欲坠,只要君臣合力度过眼前的难关,就能把国祚延续下去。 但怎么也没想到,淮阳侯府覆灭不过一年,北地防线溃败,异族入侵,李朝国祚就这么走向了尽头。 他之前一直想不通。 想不通有能臣老将在,李朝为何会走向灭亡。 今儿听到这个消息,他想,他明白了。 李朝从根子上就烂了! 这哪里是王家通敌? 根本就是皇族通敌! 夏枢和景政不清楚情况,褚源对褚家、王家和李朝皇族的那点儿破事儿门清。 就是给王家家主王长安十个脑袋,他也没那个胆子去通敌。 通敌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背后之人,当年杀父弑兄登位的二皇子,也就是今上! 为了和世家贵族争权夺利,李朝皇族竟已荒唐至此,这是褚源怎么也没想到的。 与虎谋皮,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把整个王朝都赔了进去。 褚源想想他那为争权力头破血流的祖父、叔叔们就觉得面目可憎,极其可笑。 夏枢见他神情悲恸,似哭似笑,以为他对王家失望,内心痛苦,忙一把抓住他的手,劝道:“你莫难过了,他们都是坏人,不值得你为他们难过。” 褚源神情突然说不出来的复杂。 “你说,要是李朝完了,我们会怎么样?”他伸手慢慢摸向夏枢的眉眼。 上一辈子,异族入侵,李朝覆灭,他和夏枢在抵抗异族的战乱中分离,再见面,夏枢已身首异处。 尸首被挂在城墙上,惨烈至极。 据说是为了救一个被异族抓住的双儿,被乱刀砍死。 他还记得和夏枢见的最后一面,因为知晓了他就是连累他家破人亡的元凶,两人不欢而散。 谁知道,再见,已阴阳相隔。 醒来,已人世变幻,生如隔世。 夏枢不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听他又说起李朝,心中登时一跳,忙手指竖在唇上,小声道:“你不要大声。”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天空,见没什么动静,就稍稍松了口气,有些生气地教育褚源道:“你不要瞎说,会被听到的。” 褚源本来心情沉郁,听他如此小心翼翼,却不由得想笑:“听到又如何?” “听到了会成真的。”夏枢心有戚戚焉,抚摸了一下胸口,双手合十地拜了拜,闭上眼睛,认真道:“愿李朝早日结束北地战乱,国泰民安,愿阿爹早日找到阿娘,一家团圆,愿褚源身体健康,眼睛早日康复,愿所有亲人都得偿所愿,平平安安。” 褚源怔怔地“看”着他。 “那你呢?”半晌,他问。 “你们好,我就好啦。”夏枢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虽然有些贪心,但也就这些心愿了。” 想了想,他再次小声提醒褚源:“别说那些丧气话,不然叫上天听到,万一都成真了,怎么办?” 他小声嘟囔道:“我晓得自己见识比不上你们这些当官的,读过很多书的,家传渊源的,但不管怎样,李朝都要好好的,那些不安好心的,想要勾结外敌的坏蛋也得收拾了,不然战乱一起,阿爹肯定找不到阿娘,而且,到时候大家都得背井离乡,说不定会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 他吸了吸鼻子:“而且,没有粮食,什么都没有,会填不饱肚子,喝水都喝不饱,你不知道有多难受……” 他们夏家还没定居蒋家村的时候,他是一直被阿爹养在身边,跟着阿爹在外面跑。 外面的世界动不动就各种饥荒灾难,不仅远没有京城周围的蒋家村富庶,还没有蒋家村安稳。 有的地方粮食颗粒无收,有银子都买不到粮食,有的地方买了粮食,但转眼就能被人抢走。他阿爹是跑镖的,不能和当地人交恶,很多时候都是把口粮拿出来交过路费。 所以他有一段时间是经常饿肚子的,记忆非常深刻。 后来北地战乱,二叔二婶迁到蒋家村,他阿爹才把他放到村子里,让二叔、二婶平时照看着他,日子才算稳定下来。 褚源当然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上一辈子战火弥漫,没有粮食,他不止树皮杂草吃过,连观音土都吃过。 不过他没说,而是沉默地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就势伸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膛上依恋地蹭了蹭,撒娇道:“还有,你也才愿意我抱你,我还要你慢慢喜欢上我呢,才不要你和我分散,离开我。” 褚源一怔:“我怎么会离开你?” 夏枢超记仇:“你先前还说要和我和离呢。” 褚源:“……” 他嘴角抽搐地捏了捏怀里人的脸:“不要不讲理,半个月前不是还说了要和你去皇陵吗?” 夏枢哼唧:“我不是怕你说话不算话嘛。你都不喜欢我……” 褚源有些不自在,耳尖也有些微红:“……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了?” 第66章 【VIP】 ………… 夏枢:“!!!” “你竟然喜欢我!”夏枢惊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瞪大了的眼睛里都是不敢置信。 但回过神来后, 胸中就是一阵狂喜,猛地扑向褚源,欢喜道:“你什么时候……” “嫂子, 你和大哥还在磨叽什么, 快来骑马呀。” 夏枢话还未说完,褚洵就跑了过来。 褚洵开心的嘴巴都咧上了天,一把抓住夏枢的手腕就往马棚的方向拖:“我们都挑好了, 你还没挑呢,快点儿!” 夏枢:“……” 褚源:“……” 景璟捂住脸, 只觉得场面让人不忍直视。 褚洵真是个大愣子! 眼看着人家两个互诉衷肠, 他还往上冲,拉都拉不住…… 简直了! 夏枢从脸红心跳到原地暴起也就一瞬间的事儿。 他猛地跳起来,对着褚洵的脑袋就是重重一个脑蹦子:“快点, 快点你的头啊!” 他都快要气死了, 好不容易听到褚源说喜欢他, 还没问出个一二三四,就被这没有眼色的家伙给打断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褚源, 褚源已经收起了放松的姿态,正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看”着他俩,气得他又跳起来, 猛敲了褚洵两下:“催什么催,你赶投胎啊!” 褚洵手捂着自己被敲的地方,一脸委屈:“干嘛敲我啊!你不是要骑马吗?都快晌午了。” 他是个粗枝大叶的, 明显到现在还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还可怜兮兮地看向褚源, 委屈巴巴道:“大哥,大嫂他打我。” 褚源:“……” 若是他能看得见,他也想收拾这个没眼色的弟弟了。 他板着脸:“你想骑就和景璟去骑, 小枢我来教他。” “可是你不是……”褚洵怀疑,只是话还未说完,就被景璟给一把拉走了:“走,跑一圈去。” “可是我骑术厉害,想亲自教他啊!”褚洵挣扎。 景璟:“……” 他都要被这个榆木疙瘩给搞无语了。 忙高声道:“你说自己厉害,那也得是真厉害才行啊。” 一被人质疑,褚洵就起了战意,立马热血上头,把夏枢给抛到脑后了。 他扬起下巴,拍胸脯道:“我的骑术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大哥都夸我厉害。” 世家公子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景璟虽然不能全都认识,但大约都有了解,与恶名昭彰的褚源不同,褚洵在圈子里没什么存在感,更没有美名,他自然不信褚洵的说辞。 不过见褚洵如此自信,他不禁也起了较量的心思。 景璟看着是温顺可爱、弱不禁风,但实际上他从小就对马上功夫感兴趣。 他阿娘一直教育他好好学习琴棋书画、管家本领,将来嫁个好人家,但也从来不会干预他的这些出格喜好,知道他对骑术有兴趣,还卖了一间嫁妆铺子给他买了一匹不错的马。 他从小到大就没停止过练习骑术,不过贵双和贵女们很少有习练马上功夫的,男人们又看不上他,他也不好意思特地找人比试。 今儿见褚家的两个男人带夏枢来骑马,还争着想教夏枢骑术,想来是不会对他这个喜欢骑马的双儿的口出恶言的,于是不知怎地胸中顿生一股豪气,开口便道:“那咱们比上一比,我瞧瞧你是不是名副其实。” 这话说的叫褚洵一愣:“你要和我比?” 景璟瞧见他眉头微皱,胸中的意气一瞬间清空,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要知道褚洵在碰到他们这些双儿的时候,眼睛可是都放在头顶,当他们不存在的啊! 景璟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过火了。 毕竟,并不是所有双儿都是夏枢这般讨人喜欢的。 他一时有些无措,低下头不敢看人,想赶紧找个借口把这尴尬的时刻结束掉。 熟料还没等他想出办法,夏枢就开了口:“景璟要和你比比本事,你磨叽啥,快点去!” “可是我怎么能跟一个双儿比?”褚洵苦着脸,为难的不行:“万一我赢了他,他哭了怎么办,你来哄吗?” 景璟:“……” 夏枢:“……” “嘿,你是在搞笑吗?”夏枢瞧不得他张嘴就损双儿的模样,伸手就想揍他:“我揍的你满地找牙,你哭一个给我看看。” 褚洵被他敲了几次脑袋,现在还疼着呢,哪里敢站在原地让他揍,赶紧捂头就跑。 边跑还边没骨气地讨好道:“想比就比呗,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要激动嘛。” 景璟:“……” 夏枢真不愧为他崇拜的双儿,厉害! “让他瞧瞧你的厉害,他就不敢小瞧你了。”夏枢见他一脸崇拜,心中得意,捏了捏他的脸:“去吧,给他点颜色看看。” 景璟压力顿时巨大,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捏着手指忧心忡忡道:“那、那万一……他比我厉害怎么办?” 夏枢:“……” 没想到看着软乎乎、可可爱爱的景璟,也有一颗认真较量的心呢。 夏枢忍不住笑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一定非要在马术上,其他方面也可以,总有机会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所以……” 他捏着景璟肉乎乎的脸,调侃道:“只要这次憋住不哭就行了。” 景璟顿时涨红了脸,不满地挣了挣:“……我、我不会哭的。” “不会哭那就过来吧。”褚洵已经骑到了马上,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用马鞭指向马场:“我们从这里出发,绕马场一圈,谁先回来算谁赢。” “好。”景璟看了一眼夏枢鼓励的眼神,果断地应了下来。 于是很快,马场上便尘土飞扬。 一枣红、一白色两匹骏马并驾齐驱,一同冲了出去。 “怎么样?”褚源慢慢摸索着走了过来。 夏枢忙转身扶住他的胳膊,撒眼看了下不远处,一脸羡慕地称赞道:“都很不错,洵儿暂时领先,景璟叫人刮目相看。” 两人之间的气氛被打断,先前的话题没法继续,但相处起来还是多了些暧昧氛围,夏枢说着说着就有些脸红。 褚源主动牵起他的手,一边慢慢往马棚走,一边轻叹:“洵儿算是有些天分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 淮阳侯府武将世家,历代都有武将人才出世,所以李朝一百多年,淮阳侯府屹立不倒。 褚洵这一代,虽然没能像先辈们一般生在战场,长在战场上,但到底也算继承了先辈们的天赋和血性,没叫淮阳侯府真的后继无人。 “我会帮你好好教导他的。”夏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褚源:“对了,还有景璟,我也会教他好好保护自己。” 褚源心中一暖。 夏枢虽然看着粗枝大叶,但褚源一句都没提过,他就把褚家两个仅存的血脉当自己人照护,关键这两人先前还都对他出言不逊过…… 他真的是个非常体贴且心胸豁达的双儿。 褚源越了解他,就越欣赏他,心动的也不再单单是一个活力满满、大胆机灵的小双儿,而是一个可以并肩同行、相伴一生的爱人。 “若是他们不听话,你就好好收拾他们。”褚源摸摸他的脑袋。 顿了一下,又道:“特别是褚洵那个不老实的小子。” 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枢哈哈大笑,有夫君撑腰,他心里格外舒坦,猛地扑到褚源身上,欢快地道:“好。” 褚洵那小子就是欠收拾。 正在赛马的褚洵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我?” 然而不过是一愣神的功夫,景璟就驾着马冲了上来,两人前后之差不过半个身位,吓的褚洵赶紧集中注意力,马鞭一抽,加快了速度。 可不能叫景璟这双儿把他超了去,不然以后绝对没脸混了。 好在之后没出岔子,叫褚洵保住了自己的优势。 最终的比赛不出意料地,褚洵赢了。 不过景璟的表现也让褚洵吃了一惊,连看景璟的眼神都认真起来:“你不错嘛。” 景璟跑了一圈下来,脸红扑扑的,既激动又兴奋。 以前从未和人较量过,现下和褚洵一比试,差距虽然有,但也大约知道自己的水平,内心自是高兴无比,战意腾腾:“以后有空继续比。” 褚洵见他不是娇滴滴的,输了就哭的双儿,心里也松了口气,余光瞄见夏枢给他狂使眼色,怕之后挨收拾,不敢耽误,忙爽快地答应道:“可以,大嫂若是乐意,就休沐的时候咱们几个一起约了来。” 夏枢没意见,一锤定音:“成。” 于是三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之后便是夏枢学骑马,在场的三人都比他经验丰富,一个两个的全想给他当老师,围着他这指点一句,那指点一句,差点把一场教学搞成了切磋竞技。 一家子人虽然吵闹,甚至景璟都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但相处起来,不知不觉的就自然又暖心。 直到傍晚结束,大家都还有些依依不舍。 最终约定了明天早上淮阳侯府校场上见,众人才分开。 “我真的可以学武吗?”回家的路上,褚洵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 夏枢都被他搞烦了,给了他一个脑蹦子,让他坐好:“之前不是说了,一千张大字写完,就让你跟着我练武。你既然已经写完,那明儿就开始吧。” “可是……”褚洵虽然高兴的都快疯了,但还是担心:“娘那边……” 他抓了抓脑袋,神情也从激动兴奋变成了苦闷:“她不会叫我学的,她说不通我,我担心她会去找你们的麻烦……” 他短短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已经对自己阿娘有了全新的认知。 若是阿娘把大哥大嫂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他肯定不会再厚着脸皮麻烦大嫂了。 “她那边我来说服,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儿早些起来。”褚源一锤定音。 “但她不会听你的啊!”褚洵忧愁不已,根本不知该怎么办。 他脑子简单,先前一直没发现什么不对,中秋的时候阿娘彻底撕开脸,他才知道大哥不是他亲大哥,然后才发现阿娘这么些年来对大哥的真实态度。 叫他没事不要去找大哥,不是怕他耽误大哥办正事,而是不想他和大哥多接触。 不叫他和阿爹给大哥准备生辰礼物,一旦准备,就大发雷霆或者是一通怪言怪语,搅得家宴不宁,人人心里不舒服,但自己却欢欢喜喜,年年准备一箱子,不是她生母的独占欲作祟,而是因为大哥根本不是她生的,她不愿大哥收到任何一个人的生辰祝福…… 褚洵知道,大哥在阿娘那里是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的。 她怎么可能会听大哥的话? 怕就怕大哥说不到两句话,便会被打出来。 褚源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艰难,不过也没多说,他神情平静地道:“你吃过饭就早些休息,明儿早起就成了。” 夏枢也道:“相信你大哥,他总不会骗你的。” 褚洵一听这个也不纠结了,立马眼泪汪汪地感动道:“有大哥真好。” 夏枢摸摸他的狗脑袋,心道很快就会没有了。 一时有些怜爱:“知道就好,不过他以后就是我的了。” 褚源:“……” 褚洵:“!!!” 第67章 【VIP】 ………… 直到回到侯府, 褚洵都在想夏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是个忘性快的,到家之后,便撒欢一般奔向了自己的小院, 开始准备明早要用的东西。 而夏枢和褚源这边, 一回到院子里,便遇到了不知何时到来的王夫人。 一见到他们,王夫人便怨恨地道:“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你蛊惑了, 果然,他一逃出去就去找你了……” 她说着, 眼泪便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紧接着便朝褚源疯狂地扑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夏枢之前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他闪身站在褚源身前, 一把抓着了王夫人扑过来抓挠的双手, 皱眉道:“你讲点理行不行?” “褚洵不是个小孩子了,他长那么大, 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他不是真的受不了你的控制,他怎么会顶着一脸的伤, 宁可不要脸面也要逃出去找他大哥求助?” “我都是为他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不可能那么没良心。”王夫人状若疯癫, 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指着褚源口不择言道:“都怪他,若不是他利欲熏心,想要洵儿为他卖命, 日日蛊惑洵儿,洵儿怎么可能想不开要去那蛮荒之地挣劳什子军功?” “洵儿小时候明明那么乖。”王夫人大哭着,恨声道:“都怪他,都是他害了我一个孩子之后,还想把我另一个孩子也害了,想霸占淮阳侯府……” “你够了!”夏枢高声制止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褚源从未想过要霸占淮阳侯府……” “你又了解他几何?”王夫人突然停了哭泣,表情嘲讽地看着他:“别以为嫁给他就是攀上了高枝,告诉你,他的那些事情,你若是知道,恐怕早就避之不及了。” “所以,也别装得那么清高,你什么出身、眼界大家都知道,他若是身份背景无可挑剔,还轮得着你嫁给他?不过是寄居在淮阳侯府,靠吸食淮阳侯府血肉为生的恶鬼猛兽罢了,他若是真有骨气,早就离开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跟我大呼小叫?” 夏枢想说过完年就会和褚源一起离开,但肩膀一沉,褚源摁了下他的肩膀,把他拉到身后。 “你若是想叫我离开淮阳侯府,也不是不可以。”褚源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淡漠:“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竟然会舍得离开了?”王夫人一愣,但回过神来,就立马道:“你一直待在侯府,仗着他偏爱你,想要谋夺属于我儿的侯府,你不会真的离开的,你肯定是有什么阴谋,我不会相信你……” “信与不信都是你的事。”褚源淡淡地留下这句话,就要往屋里走。 “你慢着。”王夫人立时叫停了他,怀疑地看着他:“你此话当真,只要我答应你两个条件,你就离开淮阳侯府?” 褚源没跟她废话:“一,从明儿起,洵儿开始练武,你不得以任何手段干涉阻挠;二,年后洵儿上武学,府里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小枢堂弟。” 王夫人听到前面一句话,下意识就想反对,只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竟突然笑了。 笑容讽刺:“我就说你没安好心,事实果然没错,叫我儿学武,去武学,就是为了那一个监生名额。” 她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夏枢一番,眼神里全是轻蔑:“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勾引男人的高手,竟能叫这冷心冷肺的人,为你谋划。我当初真是小瞧你了!” 夏枢:“……” 他面无表情:“……哦,谢谢夫人夸奖。” 王夫人:“……” 不要脸! 王夫人有些气不顺,就不想那么轻易放过:“不过眼皮子也忒浅了,不过区区一个监生名额……” “你要是想多答应几个条件,我也是来者不拒的。”夏枢打断了她的话,挑着眉毛,流氓道:“我倒是想把整个侯府带走,就怕你眼皮子深,抱着侯府不乐意撒手。毕竟我们想要的是侯府,并不是你这个人啊!” “你……”王夫人顿时大怒:“这是你能和长辈说的话吗?真是没家教。” 夏枢翻了个白眼。 他想说那你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子啊。 但考虑到褚源就在身前,他不好真的把王夫人怼得生活不能自理,不然太不利于他尊老爱幼的形象了。 于是就耸了耸肩:“那你既然这么想跟我们走,那我们到时把你也一同带走呗。” “我才不和……” “那不就得了,我们也不想带你走啊!”夏枢立马接上。 王夫人的脸顿时一阵青红,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褚源摸摸夏枢的脑袋,示意他可以了。 然后淡淡地道:“你考虑一下吧,若是同意,我们过了年就分家。” “不用考虑了我答应。”王夫人恼怒地瞪了夏枢一眼,果断地应了下来。 她看向褚源,神情冷淡:“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褚源没说话,只直直地“看”着前方。 夏枢抬头看了一下他的侧脸,悄悄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然后看着王夫人:“什么条件?” 王夫人扫了一眼他们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脸上也不免带上了不喜的表情:“光天化日之下……” 褚源反手握住夏枢的手,神色少有的带了些不耐:“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 王夫人顿时涨红了脸。 昔日追着她叫阿娘却被她神色不耐,一把推得摔倒在地上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不会再哭着要阿娘的抱抱,也不会再小心翼翼地讨好阿娘,现在的他神色里都是冷漠与不耐…… 王夫人一时有些怔忪。 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 不知是不是心虚,她慌乱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眼睛也瞥向一边:“你得净身出户。” 吃过饭洗过澡,夏枢坐在卧房里盘点他的两间铺子年底能赚回多少银子。 “少夫人,真的要分家吗?”红棉欲言又止。 “而且,大少爷还要净身出户?”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嗯。”夏枢账本看的头痛,不过想到未来褚源要靠他养,他还是强迫自己要看进去。 现在家里还有褚管家帮着看铺子,还有红棉、红杏等人照顾起居饮食还有一应杂事,等到了皇陵,他们买了地,根本不可能有余钱雇丫鬟管家,顶多就是雇一个婆子,在他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帮他照顾一下褚源,做一下家里的洒扫。 所以他要学会看账本,把家里的事情给管起来。 “等过了年,就把你们的卖身契给你们。”夏枢看着她们笑了一下:“正好你们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我和夫君估摸着也见不到你们嫁人的模样,到时候给你们包个大红包,添个箱,你们看着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若是实在不想嫁人,也别再卖身去别家做丫鬟,虽说丫鬟吃穿不愁,但日子到底不自在。若是愿意的话,我跟褚管家说一声,你们去我的两间铺子里做个小管事,日子也安稳些。” 红杏和红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们想跟着少夫人。” 夏枢挠了挠脑袋:“我也想把你们带走,用你们用惯了,我也不舍得。不过……” 他有些为难,就实话实说了:“你们也知道,夫君净身出户离开京城,新的落脚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然后买了地之后,我们手头的银钱估计也不够雇丫鬟的月钱……” “我们可以不要月钱!”红杏和红棉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激动:“我们可以不要月钱的,少夫人!” 红棉道:“只要管我们一口饭吃、一身衣穿就够了,我和红杏可以下地干活儿,还可以帮着照顾家里,我们爹娘本身就是农人出身,这些活计都是可以干的。” 夏枢一愣。 他是万没想到红棉和红杏为了跟着他,竟然连月钱都可以不要。 “但是你们总是要嫁人啊!”夏枢诚恳道:“京城里遇到才俊的可能性要比穷乡僻壤大多了。” 不然他阿姐也不会住进侯爷给的宅子。 红杏和红棉两人都长得如花似玉,在侯府里也培养了些姿仪气度,不比京城里小商户家里的小姐们差,若是嫁妆丰厚些,秀才,甚至举人老爷都是可以配的。 毕竟侯府里的丫鬟,气度和眼界比小门小户的小姐们还是要高些,不论是管家还是处事,都是有优势的。 “奴婢们不想嫁人。”红杏眼眶通红:“奴婢们就想跟着少夫人,照顾少夫人。” 夏枢:“……” 红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奴婢爹娘已经去了,奴婢孑然一身,在京城也没什么牵挂,红杏爹娘待她犹如仇人,恨不得对她抽骨扒皮,她是万不能一个人留在京城的,若是叫他爹娘抓住,说不得会将她卖于什么人……少夫人待奴婢们温善,奴婢们自也斗胆把少夫人当成自己的亲人,希望少夫人能把奴婢们一起带走,奴婢们不要月钱,只要每顿有些吃的就满足了。” 夏枢只听红杏说过她爹娘重男轻女的事,还不知道竟有这么一隐患。 见两人跪在地上,垂头低泣,夏枢到底没能直接拒绝。 他想着先看看情况,若是过了年,红杏和红棉还是决定跟他走,也不是不能带她们一起走。 两人做了这么久丫鬟,手里总有些积蓄,到时候可以在他们邻近住下,买些地来种。 人生地不熟的皇陵,相互之间也能照应。 于是他道:“现在距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到年过完,你们若是还想跟我走,那就一起离开京城。” “真的吗?”红杏和红棉顿时大喜,忙跪伏下去:“谢谢少夫人!” 夏枢笑了笑:“明儿夫君去大理寺应卯,寅时就要起来,你们去休息吧,明儿早点过来服侍。” “是。”红杏和红棉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夏枢揉了揉眼睛,拿起账本边看,边继续等褚源。 也不知道褚源和侯爷商量的怎么样了! 实际上,褚源已经从侯爷那边回来了。 此时的他正坐在书房里,身前站着高景。 高景一脸不赞同:“恕下属多言,少主是打算放弃先前的计划了吗?” 褚源没回答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口问道:“高行那里有消息了吗?” 高景一顿,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了头,回道:“人还没有找到。不过现在已确定了,兴隆三十二年,确实有一个满脸烧伤疤痕的女人带着个女婴在北地的望京镇出现过。” “望京镇?”褚源眉头微蹙。 “距离夏家所在的靖远镇大约百里,不过之后就失去了踪迹。”高景道:“要不下属去问问少夫人?” “不必。”褚源摆了摆手:“小枢不是夏家亲生的,他是岳丈在寻找岳母的路上捡到的,从来没到过靖远镇。” “少夫人是夏家养子?”高景愕然。 “不然你以为夏家怎么会舍得叫他嫁入侯府?”褚源嗤笑。 他并没有多说,但高景已经联想到了少夫人嫁入侯府却没被侯府欺辱,之后夏家二叔、二婶还有姐姐做的那一系列事情。 他有些反感,但身份所在,他不会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刚刚的话题:“那下属叫高行继续查?” “继续吧。”褚源捏了捏眉心,从桌子上拿出一张纸:“这是初代‘随心’解药的药方,你拿去给宋大夫。” “解药药方?”高景顿时大喜,激动的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得到的……那少主你的眼睛……” “小枢从元家的毒经上背诵下来的,先让宋大夫看看。” 上一世宋大夫研究了“随心”解药的诸多药方,但无论如何都缺一位药引,所以最终也没能彻底解掉褚源身上的毒,他的眼前始终雾茫茫的,若不是靠的极尽,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实际上,褚源猜测,就算有药引,那些解药还是不能彻底解掉他身上的毒。 因为解药也是毒,自服了解药,他的眼睛虽在好转,身体却在每况越下。 若不是醒来回到了二十岁,褚源估计自己也活不了几个月了。 所以重活这一世,褚源就没打算再去医治眼睛。 不过既然夏枢已帮他弄到了初代解药药方,拿去给宋大夫研究一下倒也无妨。 高景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大男人已激动的差点哭出来:“少主,你的眼睛有救了!” 但很快他就醒悟过来,又一次提出了先前的疑问:“那少主为何要放弃先前的计划?” 褚源想到先前侯爷和他说的,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褚家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褚源问他,若是淮阳侯府被冠上谋逆大罪,满门抄斩,他也不反抗吗? 侯爷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说褚源心中毫无波动,绝对是不可能的。 上一世,因着舅舅这一愚忠的想法,他直到淮阳侯府覆灭,才知晓自己的身份,知晓自己爹娘是如何丧命的…… 但若说要褚源怪罪什么,他却丝毫没有立场。 舅舅冒着整个淮阳侯府为他陪葬的风险,用自己的女儿换了他的命,又把他当亲生儿子养大,褚源怎么也不可能去怪舅舅不支持他问鼎最高之位。 褚源心中有对李氏皇族的血海之仇,所以他重生以来,就没打算让那些人好好地坐在高位上。 他要利用自己先太子之子的身份,玩弄权术,搅乱朝堂,让他们内部倾轧,自相残杀,最终失去一直追求的权力。 至于李朝会不会加快土崩瓦解的进程,就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他一个瞎子,能做的有限,顶多就是与淮阳侯府和夏枢断绝关系,叫他们不受任何牵连。 然后若是活下来,异族人又来了,就带着高景他们和异族人死战。 结局可能并不比谁好。 但他喜欢上了夏枢。 夏枢说不想与他和离。 夏枢也说不想李朝覆灭,因为他不想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填不饱肚子,他想让阿爹找到阿娘,一家人团聚。 褚源想到上一世战乱中也一直在找阿姐的夏枢,到底从复仇的疯狂中找回了些理智。 若是李朝土崩瓦解、生灵涂炭……夏枢他会在这世道获得他想要的生活吗? 若是他知道,加快他失去太平生活的罪魁祸首是自己,他还会抱着自己,开心地诉说着喜欢吗? 褚源不知道,但他不想去试验。 第68章 【VIP】 ………… 褚源淡淡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不过目标就要改一改了。 高景不理解:“可是少主今儿表现的太在意少夫人了, 偏离了计划,以后和离怕是会受怀疑……” “不会和离。”褚源神情平静地吐出四个字,却叫高景吃了一惊:“不和离?” 不过高景很快就反应出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了, 顿时狂喜, 激动的几乎说不出来话:“少主!” 褚源神情冷酷坚决。 “搏上一搏!” 前世李朝的覆灭及今儿才知道的皇族通敌,叫褚源清楚地明白,李朝从根子上就已经烂了。 搅乱朝局, 让李朝皇室自相残杀、分崩离析对褚源来说犹如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轻而易举, 但在异族的虎视眈眈之下, 夺取权力,挽李朝大厦之将倾,却难如登天。 毕竟一个瞎子, 空有尴尬的身份, 除了亲爹留下的暗卫队, 没有任何势力支持,要夺取高位, 还要面对苍天对李朝施下一系列的惩罚——地动、瘟疫、饥荒…… 他褚源就是有三头六臂,付出全部身家性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李朝江山, 给夏枢想要的太平生活。 但是,那是夏枢想要的。 褚源此人,前世鞠躬尽瘁、忠君爱国,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在为杀父仇人卖命, 还连累得淮阳侯府血流成河,无辜的夏枢家破人亡、半生漂泊,叫他如何不恨。 知道李朝命不久矣, 这一世,他就没打算像上辈子一般苟活着。 盲人之躯,不见天地日月,他的心里也只有黑暗的仇恨。 只想拼却了所有,将所有仇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哪怕李朝会在朝堂震荡、权力倾轧中提前结束国祚。 他不在乎。 可是。 提前认识了尚未经历战火,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夏枢,听着他简单的愿望,褚源突然就不想让他变成上辈子经历家破人亡,看遍人世疮痍的阴郁模样了。 反正都是让那些喜欢玩弄权术、争权夺利的人失去一切,那他何不再进一步,把那位置也拿下? 至于能不能成功以及李朝会变成何等什么模样,褚源不知道。 但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与老天抗争,给李朝一个太平天下。 当然,既然为夏枢改了目标。 那么无论结局是否成功,他都不会放开夏枢的手。 他要无论天堂或者是地狱,夏枢都陪他一起走过。 因为他从来就不是夏枢口中那个清正温良、不求回报的善人。 等交代完高景事宜,褚源回到卧室,已经子时了。 夏枢正歪靠在床头打盹,褚源一进门,他就醒了过来。 “褚源。”夏揉了揉眼睛,枢咧嘴笑了一下,一动身,腿上的账本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才发现,地上、床上都是散落的账本,赶紧弯腰收拾起来。 “侯爷怎么说?”他将账本放到床头,便去扶摸索着走过来的褚源。 “同意了。”褚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不早些睡?” “不困。”夏枢嘿嘿笑,眼睛却在仔细打量褚源。 见褚源表情平静,没有伤心难过的神情,便悄悄松了口气。 “早些睡吧。”他拉了拉褚源的袖子,脸有些红。 褚源顿了一下,在他面前张开了胳膊。 鸦青色的宽袖长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人温润如玉,貌美无双。 夏枢只是瞄了一眼他的腰带,就是一阵脸红心跳,紧张的狂咽口水。 不过想到自己的计划,他还是忍着羞耻,慢慢把手伸向了褚源的腰带。 腰带好解,只是两人从成亲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意味明显、亲密暧昧的夫妻相处,致使夏枢解腰带的手紧张的直抖,呼吸也越来越粗重,最后腰带散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再也忍不住,嗷地一声扑到了床上,被子往脑袋上一盖,羞得再也不敢露出脸皮半分。 褚源原本耳尖通红,浑身僵硬,听见他的动静,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枢听到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被子下面的身体一僵,脸更烧了。 直接被子一卷,头脚胳膊连头发丝都藏进被窝里,当起了怂包鸵鸟。 褚源本想调侃他,但想到他性子虽然大大咧咧,实际上还只是个小家伙,到底忍住了坏心眼没有欺负他,脱了外衣放在床头,摸索着在床上躺了下来。 被子宽大,盖两人绰绰有余,不过全被夏枢卷到了身上,褚源不得不忍着笑意开口道:“要我抱着你睡觉吗?” 夏枢脸红的都冒烟了,赶紧松开被子,蒙头往床里滚了滚。 褚源盖好被子,便闭上眼睛,慢慢酝酿睡意。 不过还不等他酝酿出睡意,一只手便在被子底下鬼鬼祟祟地落在他了他腰上。 褚源:“……” 他一把摁住那只掀他里衣,欲图不轨的手,额上青筋微跳:“干什么?” “生……崽崽。”被子下的人不敢露头,声音瓮声瓮气的。 但声音越说越低,明显是做贼心虚。 褚源:“……” 他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你还小……” “我不小了。” 一直怂不叽叽、不敢露头的夏小枢猛地掀开被子,脸皮红的滴血,神情却气冲冲的,噘着嘴愤愤道:“我不小了,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七岁了!” 褚源的脸隐隐发烫起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叫他张嘴都有些发不出声音。 但他依旧坚决地摁住某个想往他衣服里钻的坏爪子,咳了一声,坚持道:“你还小。”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身子不好,再养养罢。” 夏枢:“……” 夏枢鼻头一下子就酸了。 他抿了抿唇,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别人,转个身,被子往头上一盖,便再也不说话了。 屋里很安静,所以虽然隔着被子,但闷闷的吸鼻子声音很清晰。 “你哭了?”褚源心中一紧,赶紧摸索着去掀他的被子,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要……” “我知道。”夏枢自己掀开蒙头的被子,神情沮丧,眼眶也湿湿的。 他垂着长长的睫毛,人蔫哒哒的道:“我没哭。” 他只是忍不住鼻头发酸。 可是他真的好想要个崽崽。 不仅是他自己喜欢崽崽,从淮阳侯府分出去,跟他去皇陵,褚源就没家了。 夏枢想和褚源生个崽崽,两个人再加一个崽崽组成新家,一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但他知道双儿本身就不容易有孕,他还生过大病,体寒,更不容易有崽崽。 “大夫说我不是易孕体质,我怕怀不了崽崽。”他心情非常低落,看了一眼褚源后,忍着羞意说出了心里话:“想多试试。” 在侯府,他就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因为褚源的身份,背靠侯府,没人会希望他生下孩子,他自然没有任何压力。 可是出了侯府,去做平民,褚源就只有他了。 他想给褚源一个温暖的家,家里不止有他,还有可爱的崽崽,他们爷俩会一起对褚源好,然后一家三口和和乐乐的生活,再也不分开。 褚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他自卑不是易孕体质,忙揽着人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怀不了就怀不了……” “可是,我想给你一个家啊!”夏枢瘪了瘪嘴:“一个有爹娘和孩子,完完整整的家。” 他抱着褚源的胳膊蹭了蹭,神情依赖地道:“之后你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和崽崽,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尽管淮阳侯府养大了褚源,但王夫人那个样子,话里话外一直说褚源是鸠占鹊巢的外人,褚源十四岁前还把她当亲娘,十四岁之后,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妇亲生的之后,还总被王夫人阴阳怪气挤兑、撵人,他心里的感受夏枢没听过,但夏枢对这种经历感同身受。 他也不是家里亲生的,阿爹对他很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但自定居蒋家村之后,阿爹就一个人出去跑镖,一年到头不在家,他和新认识的阿姐跟着二叔、二婶一家过。 初见二叔、二婶的时候,他虽然年纪小,但依旧记得阿爹把他交给二叔二婶照顾的时候,二叔、二婶他们在屋里说的话。 那个时候,夏枢孤零零地坐在门外,清楚地听到二叔、二婶唉声叹气,说家里穷,揭不开锅,养不起三个孩子,还说他是个双儿,嫁不到好人家就等于废人,一养就得十几年,甚至一辈子,家里根本没那个能力,要阿爹把他这个捡来的双儿扔了,实在舍不得也可以送人,好歹有口饭吃。 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阿爹亲生的,是阿爹在找阿娘的路上捡的,被阿爹带在身边一养就是七八年。 结局阿爹没同意,但那种时刻可能被扔或者送人的恐惧和不安夏枢心里却牢牢地记下了。 只要阿爹不在家,二叔和二婶稍稍偏向阿姐或者是对他黑了脸,冷了态度,他内心就禁不住的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赶出家门。 可能他天生也是个硬骨头,自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有可能被赶出家门,他就清醒地一边保护年幼的自己不被赶出家门,一边开始做立起来的准备。 他白天努力干活儿、保护阿姐、照顾堂弟,不叫年幼的自己成为他们口中的废人。 晚上就熬夜练武,打算和阿爹一样练出一身武艺,等自己年纪大些就跟着阿爹跑镖,或者是自己在外边跑商,到时候就算被赶走,也不怕世道太乱活不下去,他可以利索地离开,而不是摇尾乞怜,惴惴不安地等着别人的施舍。 当然,他最终也成功了,一身好武艺打的十里八乡的地痞流氓们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敢背后嚼舌根子。 虽然名声坏了些,但没人敢当面欺他辱他,他还可以保护阿姐。 二婶常常拧他耳朵,说他像土匪,教育他要乖巧点,以免嫁不出去,但再也没说过他嫁不出去就是个废人,要送他走或者让他离开夏家的话。 二婶他们尚且没说过过分的话,做过过火的事,夏枢心里都有一种随时做好了被抛弃的准备的紧绷心态,那褚源呢? 褚源听到他的话,心中却是一震。 “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第69章 【VIP】 ………… “嗯。”夏枢吸了吸鼻子, 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低垂着眼道:“皇陵的生活虽然没那么多烦忧,但肯定没有侯府的生活舒坦,没有锦衣玉食, 也没有成群的丫鬟婢女照顾, 样样都得重新适应……你和我去皇陵,肯定会吃不少苦。” 他抬眼看着褚源,眼睛湿漉漉的, 莹润又漂亮,像珍贵的黑玉:“但我想尽力给你最好的。” 他抿了抿唇, 说道:“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虽然没有侯府富有,但温馨舒适、完完整整,谁都抢不走, 谁也拆不开, 它永远都属于你, 是你无论走多远,做什么, 都可以放心依赖的地方。” “那个家,有你,有我, 还有崽崽。” 褚源神色怔然。 若说他对婚姻,对未来的妻子没有过期盼,那必定是不可能的。 十四岁的时候, 他中毒眼睛瞎了。 那个时候,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一瞎就是整个后半生。 他虽然焦躁,但内心笃定总有一天还能重见光明。 然后他就落水被一个双儿救了。 那个双儿活泼又肆意,让他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 褚源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双儿,窘迫的同时,想着已经不小心触碰了人家的身子,就干脆应了下来。 多年之后,重获上一世的记忆,得知亲生爹娘的身份和经历,他有羡慕过爹娘之间的深情爱重、不离不弃,甚至脑中还闪现过一个念头,若是遇到当年承诺婚事的双儿,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能发展出爹娘之间那般的情深。 但念头也就只是个念头,褚源重活一世,心中牢记的只有报仇雪恨,哪里会再拖一个无辜的人进火坑。 只是,上天却又给他开了个玩笑。 夏枢被赐婚给了他。 而他原本的打算是把夏枢一家送离京城,远离他这个风暴中心,弥补给夏枢一世安宁的生活。 那个时候,褚源不得不承认,他心里其实是有遗憾的,遗憾娶的不是那个让他允诺婚事的人。 不过赐婚已成事实,当年的双儿不知长相,名字也查无此人,年纪更不知几何,人杳无踪迹,找寻不到,而淮阳侯府已无力再抗旨,褚源只能放下心中曾经闪现过的念头,不再做任何期盼。 不过成了亲之后才发现,少年夏枢和他上一世认识的成年夏枢像是两个人。 上一世的夏枢,阴郁极端、浑身带刺,虽然本性良善重情,但已不会对人轻易付出感情,而且他对所有男人深恶痛绝,对褚源这个同样是男人的伙伴脸上也是从来没笑过,所以从一开始,褚源就做了计划,先做表面夫妻,等过个一两年时机成熟,就和离放夏枢自由。 只是,少年夏枢却完全颠覆了褚源的印象。 他的嘴巴虽然和成年夏枢一般厉害,行事依旧大胆肆意,但尚未经历家破人亡、战火离乱,他积极乐观、活泼开朗,浑身的刺也收了起来,不仅对安宁的生活心有向往,还对这黑暗、混乱的世道心有希望,他不再痛恨男人,还愿意去喜欢、依赖褚源这个上一世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夏枢怎么可能不引得内心死气沉沉、充满了黑暗复仇欲念的褚源动心? 褚源越相处就越舍不得,他舍不得把这样明媚灿烂、活力满满的夏枢远远送走,嫁与旁人。 他自私的想把他禁锢在身边,从他身上汲取他从未得到过的独属于他的温暖和依赖。 而现在,夏枢说愿意给他一个温暖、完整、谁都拆不散他们的家? 褚源心中震动,良久不能言语。 但回过神来后,他就失去了克制,一把将夏枢抱进了怀里。 紧紧地抱着,像是拥着一件稀世宝贝。 夏枢好不容易变得温度正常的脸颊,瞬间又发烫起来,连带着耳朵也热的烫人。 他从未和男人如此亲密接触过,脸颊隔着单薄的里衣靠在褚源胸膛上,听着急促的心跳声,既紧张又害羞,心脏也跟着哐哐直跳,脑袋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褚、褚源。”他一动不敢动,紧张的嗓子发颤,几乎不敢呼吸,人也有些眩晕。 褚源没有抱他太久。 听到他可怜巴巴的声音,便松了胳膊,但是手却没从他身上移开,而是半揽着他的身子,低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声音低沉沙哑,撩的人心里发痒。 夏枢脸更红了,手指紧紧地抠着袖口,声若蚊呐:“你现在要跟我生崽崽吗?” 褚源放在他肩上的手指一僵。 不过这次,他没有远离夏枢。 他呼吸有些粗重,白皙的脸上也起了红晕,但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低声道:“等你身体好些。” “哦。”夏枢不自在地动了动,这次他没有多少失落。 被褚源抱了之后,他心里就有些安定,隐约也明白了褚源的言语里的珍惜。 他稍稍松了口气,忍着羞意,试探着将手搭在褚源肩上,脑袋也轻轻抬起,朝褚源胸前靠了去。 这次一下子换褚源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了。 “我不逼你。”夏枢脑袋在快要挨在褚源胸膛上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褚源的肩背,小声安抚道:“你也不要紧张害怕!” 褚源:“???” “我……”他觉得哪里不对,想说自己不害怕。 但是夏枢没给他机会。 “第一次紧张也是很正常的。”夏枢有模有样地叹息。 不知道是在感叹自己,还是在感叹褚源。 “对了……”夏枢轻轻吸了口气,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里却满是好奇:“你是第一次吧?” 褚源:“……” 褚源敢打赌,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狼狈过。 一瞬间,他整张脸都红透了。 不仅浑身燥热发烫,还满身不自在,忙躲避似的转身,轻斥道:“莫要孟浪。” 小流氓到底是什么物种? 为何刚刚还紧张的直打颤,怂包一个,转过头就能面不改色地耍流氓? 为何! “可是红棉姐姐说别家公子十四五岁的时候,府里就会安排通房,也会去那种地方长见识,但你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还没有通房……”夏枢小声咕哝。 他若有所思地偷偷瞄了褚源一眼,嘿嘿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语气怀疑道:“难道你……” 他顿了一下。 褚源却被他搞的瞬间头皮发麻,心也提到了嗓口眼。 为防他脱口而出什么让他更“惊喜”的话,忙转过身,在他开口前果断地为自己正名:“我身体无疾。” 夏枢“噗”的一声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趴在床上疯狂锤床。 褚源:“……” 褚源到现在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这小流氓给耍了,顿时咬牙切齿。 他紧绷着脸,也不说话,捏着某小坏蛋的后颈肉就是一声冷笑:“呵!” 大有你给我等着,咱们秋后算账的架势。 夏枢一直在注意他的反应,想继续调戏他,此时被捏了后颈肉,登时头皮一紧,哪里还敢放肆大笑,忙收了锤床的手和乱蹬的脚,小心翼翼地把对方的手抓到手里,讨好地贴在脸上蹭了蹭,嘴巴则似塞了蜜,丝毫没有原则地称赞道:“夫君威猛!” 褚源:“……” 这一马屁拍的褚源喉咙一紧,真想上手收拾这小坏蛋了! 夏枢似乎也发现了气氛的不对,赶紧悄悄后退,嘿嘿尬笑:“那个,我开玩笑的。” “那个……”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突然眼睛一亮,脸上也立时挂上了得意的笑容:“那个,我是想问你难道是在等我吗?” 他找了个借口就开始胡乱叭叭:“毕竟咱俩可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你的美貌也只有我这个力大无穷、仗义体贴、潇洒豪爽的双儿能保护,你肯定是在等我来到你身边保护你、欣赏你,然后放心地把你自己交给我……”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是你自己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歪曲我的意思,还想到那个方面……” 他瞥了一眼褚源,小声嘀咕:“你还吓我,那方面我哪里知道哟……” 语气还怪委屈的。 褚源:“……” 真的想当场收拾了这个小坏蛋! 但是想到他的身体…… 褚源喉结上下动了动,果断转身,闭上眼睛:“睡觉!” 论嘴炮谁都打不过小流氓,褚源干脆认输。 不过,某小坏蛋等着,他迟早会秋后算账。 夏·小坏蛋·枢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褚源记上了一笔,还喜滋滋的。 毕竟说开心意后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他兴奋的恨不得床上打滚,哪里睡得着哦。 他暗自乐了一会儿就抱住褚源的胳膊,抬起上身,试探着想把脸靠在褚源的胸膛上,还哼咛了一声:“褚源……” 褚源被他闹的睡不着,又怕他姿势难受,便转过身,胳膊垫在他脑袋下,一伸手将他半揽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睡吧。” 没了生崽崽的氛围,夏枢虽然有些脸红心跳,但身体却不像先前那般僵硬、躁动,他慢慢挪腾着,最终上身在移动到和褚源胸膛若即若离的位置时,停了下来。 褚源没动,随他闹腾。 “褚源,到了皇陵之后,我想找一找我的亲生爹娘。”夏枢枕着褚源的胳膊,眨着大眼睛,开始小声诉说从未见过的爹娘:“我长得这么好看,阿娘肯定也是个美人儿。” 褚源还以为他有些伤心被抛弃了,正想安慰他,谁知道会听到后面的内容,登时嘴角一抽。 “阿爹肯定也英武俊朗,身手极好。” 褚源不想应他,但实在禁不住好奇他的脑回路:“……为何?” “因为我身手好呀。”夏枢笑眯了眼,骄傲道:“阿爹说我根骨奇佳,亲人肯定都不会是平庸之辈。” “虽然他们弄丢了我。”他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鼻音:“但我不怪他们。” 褚源沉默了。 这次他没问为何,另一只手一伸,便将夏枢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我帮你找。”他抱着怀里瘦弱的身躯,认真承诺。 此时的国公府却是另一种状态。 “你说淮阳侯府新娶的的少夫人是你弟弟?” 燕国公震惊的手一抖,打在元州身上的鞭子瞬间飞了出去。 第70章 【VIP】 ………… 元州疼的龇牙咧嘴, 知道说出实话估计会被揍的更惨,却半点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他是。” “你……”燕国公差点没气背过去, 弯腰就去捡地上的鞭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你以后是不是都敢强抢民双了?” 元州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一边朝上位上坐着的叔母、大哥使眼色,一边噼里啪啦一顿讲:“就算抢我也只会抢他一个啊。他直率可爱, 又为人仗义,像极了阿爹嘴里的阿娘,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可以过目不忘,这么些年,除了阿娘, 就没谁这么聪慧过, 所以他怎么可能是别家的, 除了咱家,谁家能生出来这样的双儿?” 燕国公拿鞭子的手一顿, 神色愕然:“过目不忘?” “是。”元州一看他爹听进去了,赶紧把马场的事巴拉巴拉全讲了出来。 这次他不敢有一点隐瞒,连把已派人去北地调查夏枢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爹要不信我的直觉的话, 可以找机会见见他,他的性子和爹说的阿娘太相似了。而且……”元州有些嫌弃地道:“我和大哥长相都随了爹,只有小弟随了阿娘, 他的眼睛那么好看, 明明就是和阿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怎么会认错他?” 燕国公嘴角一抽。 老妻哪里都好,就是好颜色, 给他留下的二儿子也是随了她的性子,就只喜欢美人儿。 如此爱好,常常气得他牙痒痒。 不过老妻就算爱美人儿那也是性子有趣,儿子嘛,就是欠抽了! 燕国公鞭子一甩,重重呵斥:“谁准你对别家的双儿评头论足了?家教呢?” 元州吓得身子一抖,瞬间闭嘴不敢说话了。 长公主一直坐在上位看元州挨家法,此时见燕国公的火气已不像最开始那般大,忙插话为元州解围:“小二急于找到他弟弟,行为上有些不当也能理解,大哥消消气,听本宫说上两句。” 燕国公虽然征战沙场多年,在朝中积威甚重,但在家里,他不是一个专制强硬的家长,再者长公主开口,他不可能不给面子,于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鞭子扔到元州身前吓了他一下,便坐回了椅子上。 “长公主请说。” “其实本宫见过那孩子一面。”长公主瞥了一眼元州,看向燕国公,轻轻笑了一下:“还别说,小二眼睛确实好使。” “难道真的很像云焱?”燕国公悄悄握紧了拳头,目光微凝。 “本宫先前也没注意,今儿听小二这么一说,眼睛和嫂子确实是有些想象。不过……”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到这个,我这边也有一件事要说。” 她眉头紧锁,似是有些难以开口。 一直未开口的元定神情逐渐严肃:“可是和淮阳侯府有关?” 长公主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和淮阳侯府有关。” 她见元家父子三人都在凝神静听,也没有再遮掩,低声把前些日子就怀疑的事情说了出来:“当年东宫大火,元月她……可能还活着!” 元家父子三人一听她说东宫大火,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再听她说到元月,脸色均是一变。 元州则惊的忘了身上的疼痛和家法规矩,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堂姑姑她还活着?” 兴隆三十二年八月底,东宫走水,太子妃褚熙和刚出生的女儿丧生火海,一同丧生火海的还有东宫的女官、婢女、太监、侍卫共计一百余人。 事后东宫官员全部问责,轻则撤职、降职,重则问斩、流放,甚至连不领东宫官属的太子太傅都被皇上迁怒,罚俸半年,闭门思过。 而朝堂上更是有无数人被牵连,从兴隆三十二年九月初到兴隆三十三年元月份,持续了三四个月,几乎每天都有官员落马,朝堂上是人心惶惶。 直到兴隆三十三年元宵之后,东宫大火之事才告一段落。 只是等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东宫一脉的势力已不知不觉地从李朝的朝堂上消失了。 元家人嘴里的元月则是东宫大火中丧生的女官之一——燕国公府二房嫡出小姐,也是元家二房的孤女。 东宫大火之后,元月丧生,燕国公府二房一脉断绝。 “叔母,你说堂姑姑还活着,这话从何说起?”元定性子一直稳重,此时却有些急切:“而且,明明说的是淮阳侯府……她活着难道和淮阳侯府有关系?” 燕国公听到此话,眼中瞬间闪过一丝疑虑,先前的喜悦都散了不少。 只是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发现。 长公主没卖关子,说道:“其实还要从月初的赏花会说起。” 赏花会那日虽然没闹出丑闻,但看那架势,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有人想借赏花会生事,只是一切都被两个双儿好巧不巧的冲突给破坏了。 长公主自小长在宫中,见多了勾心斗角、宵小计俩,一撒眼就能把众人的心思看的透透的,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夏枢和景璟之间演的哪出戏。 正是看透了一切,她才震怒。 试想要是她没有一时好奇邀请夏枢参加赏花会,她堂堂一国长公主难道就要被一个乡下来的粗鄙妇人算计,在她的赏花会上闹出惊天丑闻? 她一国公主的颜面何存! 她震怒离开,也把先前为刺激王夫人而要求夏枢制作桂花糕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 只是中秋过后,她却收到了来自淮阳侯府少夫人夏枢的小礼物。 “他做的桂花糕的味道和我当年在东宫吃到的一模一样。”长公主神色有些怀念,轻轻叹了口气:“虽说时隔久远,但那味道让人记忆犹新,除了太子妃嫂嫂那里,旁处的都没有那个味道。” 上一代圈子里的小姐、双儿、夫人们都知道,先太子妃褚熙喜欢吃桂花糕,而她的女官元月为她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她活着,还教授了小弟厨艺,那么……”元定的目光一时间惊疑不定:“是她把小弟偷、带走的?” “她还让小弟嫁到淮阳侯府?”元州难以相信地接道。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不,肯定不是她,就凭一块桂花糕根本不能判定她活着,一定不是她……”元州都有些急了,语无伦次道:“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是淮阳侯府,肯定是淮阳侯府的褚琼派人偷……” “小二!”燕国公一拍桌子,“啪”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证据的话莫要乱说。” 元州一向敬重阿爹,此时却不管不顾了:“阿爹,那可是小弟!” 他急道:“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堂姑姑不可能活着,她若是活着,怎么可能让小弟嫁给淮阳侯府的瞎子?” 但燕国公脸皮绷了绷,却沉默了。 元州一怔,难以置信道:“难道真的是她……”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质问:“阿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小二!”元定紧皱眉头,厉声呵斥道:“你就是这样跟阿爹说话的?” 元州嘴巴张了张,却最终无力地跪下:“阿爹,对不起!” “行了,你起来吧。”燕国公瞥了他一眼,眉头紧锁地站起来:“今儿这事儿就翻篇了,你派往北地的人回来前,不许再去招惹淮阳侯府少夫人!” 元州心一下子就凉了,正要反驳,就听他大哥元定道:“爹,如果他真的是小弟,那……” “我元家的双儿,自然要回自己家。”燕国公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当你爹我是什么人?” 元定和元州两兄弟瞬间松了口气,对视了一眼后,又垂头道:“那堂姑姑……” 燕国公垂下眼皮,表情有些晦涩:“这事儿你们就不用管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还有小二……”他突然板起脸,吓得元州身子一抖:“以后再敢调戏良家双儿,你就给我去祠堂里跪着去!让常随给背上好好上药,明儿敢请假不上朝,我打断你的腿。” 元州哪里敢不应,忙道:“知道了,阿爹。” 等兄弟俩行了礼离开书房之后,燕国公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前,仔细打量亡妻的眉眼。 看着看着,他便对着画像愣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哥留下我,可是要说些什么?”长公主开了口。 燕国公收回目光,背着手却没有回头:“确定是她吗?” 他虽然说了半句话,但长公主知道他说的是谁,肯定道:“是她。” “大哥也觉得是她叫人偷走的小枢?”长公主精致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燕国公没有说话。 就在长公主以为他不会接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开口了:“先太子妃去世前,她曾向我建议拥立幼主。” 长公主眉心一跳,身子也下意识坐直。 “不过……”燕国公的目光不舍地扫了一眼画像,又坐回到了椅子上,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没应她。” 不过是片刻功夫,长公主觉得自己几乎是从冷水里拎出来的,浑身冰凉。 若是当年燕国公真的被说动,起兵拥立尚在襁褓中的褚源,结局…… 她都不敢想。 “褚源已瞎,他已经不可……”她急切得声音有些抖。 “燕国公府历来只效忠皇上,这点你可以放心。”燕国公漫不经心地说完话,目光移向她,里面却是一片冰冷:“小枢不管他嫁给了谁,他都是燕国公府的三公子,所以我希望你……” “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长公主忙保证道。 她眼中的哀凄一闪而过。 不过她到底是一国公主,失态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收拾好了表情和心绪,低垂着眉眼道:“不管大哥相信不相信,从皇上给我和元英赐婚之后,我生是元家的人,死就是元家的鬼,我不会做对元家不利的事情。” “堂妹的事情大哥也尽管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她似乎有些累了,揉了揉眉头,站起身冲燕国公微微点头:“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休息,大哥也早点歇着。” 燕国公没有看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又把视线转向了墙上的画像。 若是云焱还活着,她必定会高兴自家的双儿平安地长大了。 元家人一夜心绪难平,夏枢却一夜好眠。 70-80 第71章 【VIP】 …… 第二天丑时褚源起来上朝的时候, 夏枢破天荒的也跟着醒了来。 他看了眼窗外黑洞洞的天,打了个呵欠:“好早!” “吵到你了?”褚源身上已穿戴妥当,听到声音, 慢慢在床头坐下, 摸摸他的脑袋:“你再睡会儿。” 夏枢蹭着他的手掌摇了摇头,半闭着眼睛,软乎乎地又打了个呵欠:“不睡啦。” 褚源也没勉强他, 笑了一下,交代道:“我晚上下了衙就回来, 厨房备有早食, 洗漱完叫红杏端过来,先用些。” “嗯嗯。”夏枢嘴上应着,眼皮子又耷拉了下去。 褚源听他黏黏糊糊的应声, 知道他肯定又迷糊了, 也没叫他, 站起来就打算走。 熟料衣摆翻动间刚转身,袖子就被拉住了。 夏枢半眯着眼趴在床上, 手里抓着刺绣云纹官服的宽大衣袖,傻笑着嘟囔:“褚源,你可真好看。” 褚源鼻高轮廓分明, 肤白气质冷淡,日常着浅色衣衫的时候,身上总散发着一股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冷意, 夏枢脸皮厚还好颜色, 虽然会怂,但依旧敢大着胆子去闹腾他。 不过,夏枢最爱的还是着绯色官服的褚源。 不再冰冷逼人, 威严冷淡中散发着些许疏离,有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勾得夏枢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当场就抱住美人找个地方藏起来。 褚源听他一副痴迷沉醉的语气,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无奈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轻斥:“小色鬼!” 夏枢为美色所惑,丝毫不以为耻,放下衣袖,伸出胳膊,撒娇道:“要抱一下。” 昨晚说开心意,一夜过去,两人正是腻歪的时候,褚源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容,虽然有些生疏,但还是弯下腰,朝夏枢的方向伸出胳膊,无奈道:“来吧。” 夏枢立马随棍上,攀着他的胳膊,就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脖颈,开心地蹭了蹭,美滋滋道:“美人儿是我的了,不是做梦,真好!” 褚源听他高兴,心里一片温柔,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不是做梦,以后每日都会这般的。” 夏枢一想到这个场景,顿时更开心了,与先前两人成婚后早晚几乎不碰面的状态相比,这才是夫妻正常相处的模样嘛。 他笑眯了眼,重重点头:“好。” 褚源没有多待,两人亲昵了一会儿,他便去上朝了。 夏枢已经彻底清醒了,没有赖床,叫来丫鬟们一通洗漱,之后就去了校场。 校场上灯火通明,下人们已经把他的马牵了过来。 褚洵和景璟都已经到了,两人之间气氛冷淡尴尬,一个正在做准备活动,一个站在兵器架旁边拘谨地朝校场门口张望,见了他都是脸上一喜:“小枢哥哥。” “嫂子,你来啦!”原本对景璟不咸不淡的褚洵立马如撒欢的小狗一般朝夏枢奔了来。 “今儿早上起来,门没有被外边上锁,我就过来了。”褚洵激动的围着夏枢打转:“昨儿大哥是怎么跟阿娘说的呀,阿娘竟然同意我来学武艺了!” 他还不知道昨晚府里发生的事。 夏枢也没跟他说,想着这事儿他迟早都能知道,不在乎现在这个时间,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废话怎么那么多,先去绕着校场跑两圈。” 褚洵现在已经高兴得晕了头,哪里会多想,一听夏枢安排,立马照做:“好勒。” 沿着校场就跑了起来。 褚洵离开之后,景璟才凑到夏枢跟前,高兴道:“我先教你骑马吧。” 夏枢见他表情没异色,虽然好奇景政对他赠送的汗血宝马的反应,但景璟没开口,他也不好问,就道:“距离上学还有大约一个时辰,我先跟着你学骑马,等身体活动开了,我就教你和褚洵武艺。” 景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也要学好武艺,让旁人再不敢觊觎他,打他的注意。 他还要跟夏枢学习怎么以一个双儿的身份获得别人的尊重。 他鸡血满满,干脆应道:“好。” 这一学,就是满满一个时辰,天也开始鱼肚白。 三人白天都有事情,身上大汗淋漓肯定要再收拾一番,约定了明日继续后,夏枢没留景璟吃早饭,让他回去收拾去了。 早饭过后,夏枢和褚熙便坐着马车,朝学堂赶去。 熟料刚到院子里,就被气势汹汹的元宵拦住了。 对方冷眉怒目,一副想干仗的架势。 褚洵上前一步半挡在夏枢身前,警惕道:“你干什么?” “哼!”元宵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就朝夏枢砸了去:“拿去,大伯让我给你的。” “大伯?”夏枢眉头微蹙,手指一伸夹住了袭来的书册。 “就是燕国公。”褚洵以为夏枢不清楚,解释了一下,就冲元宵不耐烦道:“昨儿元二,今儿燕国公,你们一家子怎么没个消停,又想耍什么花招?” 昨日元宵没去马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早上起来,小厮就跟他说,他二堂哥元州挨家法了。 起因还是这个夏枢。 元宵听完前因后果,联想到自己因着夏枢也挨过一次家法,新仇旧恨一起,胸中早就憋了一股气想动手,抓着褚洵的痛点阴阳怪气道:“你道谁稀罕搭理你,若不是大伯让我过来,我才不稀罕跟一个淮阳侯府的窝囊废说话。” “窝囊废”是褚洵最痛恨的词,当即就怒了,书包一扔,就要去抓元宵的衣领:“你说谁窝囊废?” “行了,狗冲你汪汪叫两声,你还真拿它当回事儿了?”夏枢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往回扯:“一会儿要上课,莫要浪费时间。” 他转头看向元宵,扬了扬手中的书册:“燕国公让你过来就是让你把毒经扔给我?” 元宵被暗骂成了狗,气炸了,他眼神不屑地把夏枢扫了个遍:“不然呢?一个乡下双儿,不过有两分姿色,叫我二哥起了些兴趣,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 事实上当然不是只扔本毒经那么简单! 大伯不仅让他把毒经给夏枢,还让他为上次和夏枢打架的事向夏枢道歉,顺便再代他二堂哥为昨日的事情道个歉,元宵被迫当面答应,但背地里怎么可能会向夏枢道歉? 若不是夏枢是个双儿,家里明令禁止他们欺负双儿,他早带人来和夏枢干架了。 现在没干架,元宵口头上也不会让夏枢好过。 但夏枢听多了侮辱谩骂,哪里会在意他的羞辱,嗤笑一声:“一个乡下双儿,国公府公子都能起兴趣,死皮白赖着,啧啧……看来在国公府的公子们眼中,自己怕是连根葱都不算的。” 元宵何曾听过如此侮辱,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怒不可遏,指着夏枢:“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眼睛扫到夏枢手中的书册,上手就去夺:“毒经还给我!” 夏枢原也没打算要。 但他不要,和别人颐指气使地扔给他之后又从他手中抢是不一样的。 他胳膊一扬,避过元宵抢书的手:“原来侯府公子这般没品,今日小爷算是见识到了。” 他冷笑:“小爷原是不打算要的,但你如此没品给了又索要,小爷今儿就不给了,有种你就去找家长来!” 一听到家长,元宵脑中忽地一激灵。 一下子清醒过来。 要是让大伯知道他没办成事,估计不等他大伯收拾他,他阿娘、大堂哥、二堂哥都能给他来个三堂会审。 他脸皮子一阵青白,狠狠地瞪了夏枢一眼,书也不要了,扭头便走。 “哎,你站住,你的臭书我们不要。”褚洵想去追他。 夏枢一把拽住他衣领,把他扯了回来,皱眉训斥道:“你好好控制一下你的脾气!” 褚洵脾气最近越发急躁,简直一点就炸,夏枢怕他这性子出去迟早出事。 褚洵小心缩了下脑袋,咕哝道:“我这不是不想你沾染他家的东西嘛。” “我说的是你收收性子,不要他一激你你就上钩。”夏枢重重地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 褚洵可不觉得哪里有问题,愤愤道:“他敢激我,我也敢收拾他。以前我不会武艺,总是吃亏,等我练好了,看我不打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别总意气用事,把心放到学习上,你争气出人头地,哪里还用得着和他这个小虾米过招?”夏枢翻开书,一边快速翻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瞧瞧你大哥,二十出头就身居要职,一般人谁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半句不好?” 褚洵虽然敬佩大哥,但人跟人处理事情的法子是不同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外边人是对着大哥不敢说半句不好,但背地里没少口出恶言。大哥不在意,但我身为他的弟弟,不能不在意,反正不管是谁,只要让我知道他说大哥、说你、说淮阳侯府半点不好,我是绝不会罢休的。” 夏枢无奈:“那也不能愣头就上啊!” 夏枢从来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能硬杠不吃亏的时候他就不会怂,但硬杠会造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时,他就会衡量一番,看怎么做才能既报仇又不把自己折进去。 必要的时候,是需要蛰伏起来,伺机而动的。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夏枢一直奉行这句话。 但褚洵不知是不是从小被长辈强压着做纨绔,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十分急躁,总是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纨绔,不怕死,不是孬种…… 夏枢担心他的极端性子成型,将来会出事。 “大嫂,你莫劝我了。”褚洵不愿说这个,目光移向他手中的书册:“这会儿要上课就算了,下了学,你把书给我,我去还他,咱淮阳侯府才不要他们燕国公府的垃圾废物。” 他转移话题,夏枢见现在不是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的合适时候,也没纠结:“成。” 然而头脑冷静下来的元宵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想到毒经要是没送出去,他会挨的收拾,他怎么可能会等着褚洵把毒经还给他。 干脆直接下了学就溜,连其他朋友都不等。 燕国公府这边的学生们被元宵交代了不收来自褚洵的东西,自然听话照办。 于是褚洵还不回去只能去截元宵。 两边书塾为了以防他们下学打架斗殴,一直以来都是错开下学时间,燕国公府的学堂下学早,元宵铁了心要躲,褚洵又被先生盯得紧,怎么可能提早下学截人。 于是这本毒经一待就在夏枢手里待了快两个月。 “大嫂,书给我,我去还他们。” 这天休沐,夏枢、景璟以及褚洵在马场上又碰到了元州。 不,准确点来说,应该是元家父子三人,燕国公、元定、元州。 夏枢已经把一整本毒经背诵了下来,还默写出来,和宋大夫一起小小地研究了一番,打算这两天等药材收集的差不多了,就给宋大夫打下手,让宋大夫试着制作初代‘随心’以及它的解药,看能不能从中找出褚源所中‘随心’解药的药方。 他脸皮虽厚,但到底不是太过无耻之人,哪里还好意思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干脆地把书还给人家,说不稀罕你家的垃圾…… “还是算了吧。”他有些心虚。 “哪里能算了!”褚洵不满:“燕国公府的东西都是垃圾,我们才不收垃圾!” 夏枢:“……” “你不要是你的事,燕国公府又没送给你。”元州背上的伤已经好了,骑着马悠然自得地走了过来。 他看向夏枢,眼中含着莫名的热切,声音也温柔的几乎滴水:“只要小枢喜欢,燕国公府送出的东西就是无价之宝。” “小枢,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你的喜欢重要。” 夏枢鸡皮疙瘩瞬间爬了一身,忙伸手做阻挡状,嫌弃道:“你够了!” 娘的,拿人手软。 要是以往,他早就开始把元州怼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现在却只能绷着脸,忍着想爆锤元州的冲动,好声好气道:“你有话就好好说,别想着恶心死我了就不用偿命,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褚源绝对拿你索命。” 元州:“……” 不远处一直立着耳朵偷听的燕国公和元定:“……” 第72章 【VIP】 。 “这样真的好吗?”景璟嘴角抽搐地看向元州伤心欲绝、落荒而逃的背影。 原本五味杂陈的心情突然间就全被同情代替了。 元州他…… 真惨! 夏枢扫了一眼不远处频频看过来的燕国公和世子, 想了想,不确定道:“他爹和他哥都没过来为他讨说法,想来就……也还行吧?” 景璟:“……” “哎, 别提他了。”夏枢伸脚踢了一下旁边弯腰狂笑, 打扰他说话的褚洵,嫌弃的不行:“你给我收敛点,去旁处玩去, 我和景璟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褚洵笑得停不下来,一边捂着肚子, 一边从马夫手里牵过自己的马:“哈哈……我去跑两圈, 有事叫我……哈哈哈哈……” 然后夏枢和景璟就看着这位大爷笑的跟得了癫痫似的,蹬了几下马镫都愣是没爬上马。 夏枢&景璟:“……” 旁边的马夫看两位贵人表情越来越凉,心里一紧:“要不, 我扶扶这位爷吧。” 他也没敢再看贵人们的脸色, 顿了一下, 见贵人们没反对,就赶紧上手, 扶着褚洵的腰,就把这位狂笑不止的大爷扶上了马。 然后还贴心地拍了下马屁股,马立马尥蹶子带着这位糟心的大爷飞跑了出去。 景璟看他坐在马上捂着肚子摇摇晃晃的模样, 担忧道:“……他这样,不会从马上掉下来吧?” 夏枢:“……” 马夫心中一紧,深深后悔自己刚刚那一拍, 立马道:“小的这就去……” “行了, 你忙自己的事去吧。”夏枢摆了摆手。 马夫顿时如蒙大赦,低着头小跑着离开了。 夏枢无语地看向景璟:“……有那么好笑吗?” 此时马场无人的角落里,元州也苦着一张脸朝他的阿爹和兄长问出了同样的话。 燕国公面对孩子一向装得不苟言笑, 此时却忍笑忍得浑身抽搐,连一向稳重的元定也忍俊不禁,手掌撑着额头,笑得不能自已。 元州看着两人,无语道:“你们至于嘛?” “不至于……”燕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两句,却直接没忍住,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元州:“……” 元定的心到底没有自家阿爹那么黑,还有点儿怜爱小二,摸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辛苦你了!” 元州才不接他虚伪的安慰,催促道:“你们不是说要见见小枢,和他聊聊天确认一下身份吗?趁着现在褚源不在,赶紧去!” “我看不必了。”元定干脆地拒绝,他笑道:“我一看他眉眼就知道他随了阿娘,而且他也不是夏家亲生的,肯定是咱家的双儿没跑了。” “对。”燕国公百笑之中抽出空,与有荣焉地感慨道:“和你们阿娘一样都是嘴上从来不吃亏的性子,咱家的崽没跑的,别家没有嘴巴那么厉害的双儿。” 元州:“……” “不是……”元州想说服他俩,但元定却坚定地道:“等找到堂姑姑,有证据向小枢证明他是咱家的崽,我和阿爹再去找他。” “对,小枢脾气肯定随了你们阿娘,空口无凭的他也不会相信我们,莫名其妙献殷勤还会惹他的厌。这样吧……”燕国公想了想,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拿出老父亲少有的温柔,委以重任:“以后小枢就交给你了,你有空的时候就多和他交流交流……” “阿爹!”元州脸都绿了,难以置信道:“……你们俩不是对上他就怂了吧?” “怎么跟阿爹和兄长说话呢。”元定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义正言辞道:“小枢是咱家的双儿,多照顾他关怀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就是。”燕国公老怀甚慰地看了一眼老大,一本正经地教育元州道:“多向你兄长学学,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 元州:“……” 我信了你们的鬼! 你们俩老男人要是没怂,我头割了给你们当蹴鞠踢。 不过看两人目光威胁地看着他,他到底没敢再开口揭这两人的短:“好,那你们等着。” 现在看他的笑话,看他不把小弟笼络过来,到时候有家里这俩老男人后悔的。 哼哼! 景璟这边倒也没觉得元州多好笑,只是元州那错愕的表情以及捂脸逃跑的行为,确实让他目瞪口呆。 他以为元州会打蛇随棍上,趁着褚源不在继续调戏夏枢,哪里会想到他捂脸就逃。 好似被夏枢无情抛弃,伤心欲绝的小媳妇似的,喜感十足。 但若说好笑……他心中只有一团不为人知的酸涩。 夏枢也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并没纠结这个。 他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扔给景璟:“家里这两日制的冬衣多做了件披风,你拿去穿吧。” 景璟最近几日忙,没到侯府去,夏枢就趁着今日把给他制的披风带了来。 “都是我那铺子里进的皮子,颜色好看质量又好,保暖的紧,这两日天冷,估摸着要下雪,穿上正好能御寒。”夏枢见他鼻子冻得通红,眼窝深陷,人也无精打采的,只看着他愣愣出神,便又从他手里拿过包裹打开来。 包裹里是一件红色缎面白色狐狸毛内衬的披风,带着个大兜帽,兜帽一圈以及脖颈处缀着一圈白色狐狸毛,颜色鲜亮的紧。 景璟一看这毫无杂色的皮毛和银丝流光的刺绣缎面,就知道价值不菲,忙推拒:“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而且披风哪有制得多不多的说法,你自己留着穿罢。” “你也知道没有制得多不多的说法,咋还想不明白呢?”夏枢笑着一把拉过他,扯开披风就给他披上。 景璟一愣:“特意为我制的?” “谁说不是呢。”夏枢笑眯眯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蛋,把领口给他系好,然后后退一步,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他。 披风长短正好,红色缎面映衬得他脸蛋白净,脖颈处白色的狐毛又显得他眼睛黑亮,嘴唇红润,毛绒绒的狐毛配上他圆嘟嘟的脸颊,整一个人就跟从画里走出来似的,漂亮可爱的紧。 不得不说,淮阳侯府尽出美人儿。 褚源俊美绝色,姿容无双;褚洵愣头小子一个,但那张脸长得没话说,一看就是个英武俊朗的好胚子;景璟虽然还没长开,现阶段婴儿肥显得可爱稚气,但他眉眼俊秀,鼻子精巧,下颌线又紧致流畅,可以想象以后也绝对是个美人儿。 “真好看。”夏枢看着眼前的景璟,心中美的滋滋冒泡:“我和褚源的双儿肯定也会像你这般漂亮的。” 还肉嘟嘟的,超好捏。 景璟被他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的既头皮发麻,又满是好奇:“你和褚源的双儿?” “对啊。”说到未来的崽崽,夏枢的话就滔滔不绝:“我想要一个双儿,把他养的乖乖的,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小爹,还会扑到我怀里说要小爹亲亲抱抱,受欺负了会找我为他出气,高兴了会拉着我的手嘚啵嘚啵讲个不停,软软的一团,又好玩又好欺负,让人恨不得把他放在心坎里。等他长大了,还可以教给他武艺,让他不被欺辱,也可以教他读书、习字,让他开阔眼界、知书达理,只要他喜欢,想做什么都可以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 景璟听着夏枢的话,心中既震动又感慨。 他从来不晓得现实里招人嫌的双儿从夏枢嘴里讲述出来会是这般的柔软、可爱。 也从未想过,双儿能被当做宝贝一般养得这般自由、无拘束。 他其实也算是幸运的了。 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是家里的独生双儿,阿爹疼爱,阿娘爱护,是旁的双儿一辈子都享受不了的好命。 但自他出生的消息传到乡下,他那远在乡下的阿奶就收拾了东西,气势汹汹地跑到京城,骂他阿娘生不了儿子,不仅不能为景家开枝散叶、光宗耀祖,还只会生赔钱货,日日骂骂咧咧地要求他阿娘再为他阿爹生个儿子。 阿娘自生下他之后就元气大伤,不能再生育,阿爹不想阿娘冒险,也不愿同阿娘和离再娶,更以俸禄不足为由,拒绝再添妾侍,为此,他和他阿娘没少受阿奶的冷眼和针对,乡下老太太言语粗鄙,背着阿爹骂起人来什么脏话都说得出口,他和阿娘没一日过得顺心。 后来连孝顺的阿爹自己也受不了阿奶的纠缠,就想办法把阿奶又送到乡下,拜托寡居的表妹盛氏,也就是现在的继母盛夫人照料阿奶。 阿奶离开后,日子也只好过了一两年,他阿娘就去世了。 然后噩梦又开始了。 他阿奶又跑到京城闹,要求他阿爹娶了盛氏,为景家开枝散叶,不然就毁了他这个赔钱货的名声,让他别想嫁个好人家。 双儿本就不能为贵人/妻,入了高门也只能做妾,景璟在婚事上没抱过大的期待,但要让他连普通人家的妻子都做不成,他心里也是极恨的。 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去,他阿爹怕极了,为防他阿奶再生事端,就妥协说同意娶盛氏,不过要等他长到十五岁说了人家之后。 只是他阿奶没活过他十五岁。 临死之前提的唯一要求就是要亲眼看着阿爹娶了盛氏,为景家再添个孙子。 景璟不愿阿爹为难,就主动提出同意盛氏进门。 只是盛氏来了之后,日子比以前还难过,仗着对阿爹对阿奶的愧疚以及对她的感激之情,日日趾高气扬地拿他阿娘生不出儿子说事儿,还说他以后也很大可能只能生赔钱的双儿,被夫家嫌弃,背着阿爹说生了儿子之后,就要把景家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儿子,还要把景璟这个只会赔钱的扫地出门。 景璟不担心被扫地出门,因为有阿爹在,他肯定不会被赶出家门。 但他没有一天不恨自己是个双儿。 因为他是个双儿,他阿娘被阿奶骂了十来年,日日愁眉不展,没有一天笑过,死的时候也神情郁郁,担心他以后嫁了人身不由己、被人欺辱,甚至连死了,都被盛氏日日挂在口头嘲讽、谩骂,旁人知道了还能跟着盛氏一起谩骂他阿娘。 而且因为是个双儿,他晓得自己不可能做官宦之家的正妻,就算有心仪之人,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嫁给那人。 景璟是极讨厌自己双儿身份的。 所以,在了解了夏枢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夏枢吸引了。 他难以相信有人竟然会对双儿这么友善。 现在听到夏枢说起以后打算生个双儿,他突然之间就羡慕起夏枢那尚未出生的双儿了。 只是…… “褚源会喜欢双儿吗?”他问夏枢。 双儿不能做世家大族的正妻,所以高门里联姻都不会考虑用双儿。 双儿在高门中的地位其实比平民百姓家中更低,对那些地位崇高的家族来说,养个双儿确实是赔钱的,能不生双儿都是尽量不生的。 “会的呀。”夏枢开心道:“褚源也很喜欢双儿的。” “真的吗?”景璟这下是真惊讶了:“他真的很喜欢双儿?” 难道褚源竟和其他高门里的公子不同? 如果褚源真的不嫌弃双儿,那景璟就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当然是真的。”夏枢眯着眼乐滋滋地道:“他喜欢我呀。” 景璟:“……” 他面无表情地闭上嘴,什么也不想说了。 夏枢逗完了他,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轻叹了口气:“不必这么忧心忡忡,自己的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双儿地位低,谁都看不起。”景璟抿了抿唇,尚带稚气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愁色:“若是男方不喜欢,生了双儿怕是不仅自己会受委屈,孩子也会跟着受委屈……” “那就和离呗。”夏枢果断地道。 “啊?”景璟惊愣。 夏枢耸了耸肩:“生不生双儿又不是自己说了算,既然对方不接受,那就和离呗,又不是离了男人活不下去。” “可是旁人会说闲话……”景璟还是担忧。 夏枢无奈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闲话就说闲话,又掉不了一块肉。” 他捏了捏景璟的脸,语重心长道:“景璟,你得接受自己的身份,认同自己,别总想着别人怎么怎么样,别人又不会叫你好过,甚至他们大部分人的言行都是不想让你好过。” 景璟抿了抿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夏枢道:“双儿又怎么了,双儿又不白吃谁家大米,咱自己有手有脚有脑子,谁看不惯咱,咱也看不惯他呗,又不是仰他们鼻息过活,非得委曲求全。不用否定自己,好好活着,每日开开心心,把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景璟家近段日子的闹剧整个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夏枢去阿姐那里送月钱和披风的时候,还听她兴致勃勃地打听是否认识景家人,说京城人就是有意思,谈资常换常新,听得夏枢嘴角直抽。 不过阿姐精气神回来,每日一边绣花,一边兴致勃勃地和丫鬟们分享谈资,不再沉溺过往的痛苦中,夏枢还是很高兴的。 从阿姐那里回家,夏枢就一直想约景璟出来,问问是咋回事儿。 直到今日,他才把人给约出来。 景璟听了他的话却是沉默。 夏枢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趾高气扬的模样,再对比今时今日的消沉,想了想,也没再绕圈子,直接问道:“你推你继母了吗?” 外边都在传景璟不孝且嫉妒弟弟,把怀了儿子的继母推倒,害得继母差点一尸两命,都在骂生了双儿不如不生,简直是来祸害家庭的。 夏枢可不觉得景璟是这样的双儿。 他虽然趾高气扬过,但本质上还是个软软的可爱双儿,连嘴炮都不会打,一被气到就只会吭吭哧哧地脸红,连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去推怀孕的盛夫人? 果不其然,景璟摇了摇头:“我没推她,是她女儿来推我,我闪开了,她脚底打滑,碰到盛夫人,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夏枢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你阿爹知道吗?” “嗯。”景璟点了点头,眼眶有些红:“他说我受委屈了。” “就这?”夏枢难以置信道:“他没有叫盛氏给你道歉,然后澄清外边的流言?” 景璟垂着脑袋,摇了摇:“盛氏差点儿流产,身子虚弱,大夫用药吊了三天,她才醒过来……阿爹说这件事就算了,以后会严加看管她。” 这估摸着是心软了。 夏枢心里叹了口气。 别家谁都有资格评价这事儿,只有他们淮阳侯府最没资格评价。 景璟被景政当亲生双儿养大,但终归不是亲的,现在景政的继夫人怀了他的亲生孩子,就算景政区别对待,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景璟确实受委屈了。 “你要不分家吧?”夏枢道。 “分家?”景璟瞪大了双眼,似乎听到了个天方夜谭。 “对啊。”夏枢道:“这般也不是办法,她迟早还会对你动手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次数多了,你确定你阿爹还会信任你吗?” 景璟从未想过和阿爹分开,当即摇头:“阿爹不会不信任我的,他答应了阿娘会好好照顾我,我也不会离开阿爹,他养我这么大,我要孝顺他。” 他看着夏枢的眼神一时有些惊奇:“你也太干脆了吧,那可是阿爹啊,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夏枢:“……” 好吧。 他主要是站在知情人的角度上,觉得景璟在景政心里肯定比不上自己的亲生孩子,才劝分家,让景璟少受委屈,但在景璟眼里,估摸着他夏枢现在已经成了个冷血怪人。 好在景璟也没把他往坏处想。 景璟不想叫为自己出主意的伙伴难堪,他主动上前拉住夏枢的手,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想要个双儿嘛,什么时候要呀。” 第73章 【VIP】 …… “哎, 前路漫漫呐。”夏枢顺着他的意思换了话题。 “前路漫漫?”这下景璟是真的好奇了:“为何这么说?” 夏枢没有回答他,等两人骑上马沿着马场小跑起来,才跟他解释道:“褚源说等我身子养好了再说。” 景璟:“!!!” 他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道:“你们竟然还没圆房?” 夏枢有些脸红, 他抓了抓脑袋,窘迫道:“其实我也想来着,但是他……” “他不行?”景璟惊叫出声。 夏枢:“……” 景璟也发现自己失了言, 脸一下子红了,忙摆手道:“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他到底还是好奇心作祟, 红着脸忍不住道:“你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不和你圆房,难道他……” “他没有不行。”夏枢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义正言辞地为自家夫君正名。 景璟:“……” “不是……”景璟尴尬地小声道:“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想娶别人或者说是心里有更合适的人?” 夏枢疑惑:“更合适的人?” “是啊!”景璟一个没成婚的给夏枢做起了婚姻指导, 关键夏枢还没发现哪里不对。 两个双儿越靠越近, 开始嘀嘀咕咕。 “他有没有通房?” “没有。” “他有没有不喜欢双儿?” “他喜欢双儿呀,他特别喜欢我。” 景璟咳了一声:“……他二十一岁了吧?” “是啊。”夏枢道:“有什么问题吗?” “他都二十一了, 没有通房,也不讨厌双儿,好不容易成婚了却不圆房……你不觉得他不对劲吗?” 夏枢摇了摇头:“不觉得呀, 他可能是一直在等我来到他身边,然后等我身体好些再圆房。” 景璟:“……” 他没想到夏枢如此自信和单纯,都惊呆了。 “男子哪里会忍得住寂寞呀。”他看傻子似的看着夏枢,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不要信了他们的花言巧语, 他不圆房,要么是不行,要么就是不想你诞下他的子嗣。这种情况, 肯定是他心里有别的人选,想赌一把,看能不能等到心里满意的人嫁给他,为他诞下子嗣……” “你别傻了你。” 夏枢一直以为景璟是个傻白甜,此时像是见了鬼:“你怎么会这么想?” “男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景璟理所当然道:“他们做什么事都有目的,根本不会感情用事。褚源肯定也是如此,他不要通房搏那洁身自好的名声,成了亲还不和你圆房,肯定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等你,他必是有所图。要么是不行,要么就是为了等更合适的人为他诞下子嗣。” 夏枢:“……” 他是真的没想到景璟看待男人的态度比他还消极。 按理说景璟生活在一个男人痴情女人,女人又痴情男人的家庭里,会对男人的感情抱更大的期待才是啊。 “你阿爹不就很喜欢你阿娘吗?”他忍不住道。 “是啊。”景璟没反驳。 “但是……”他道:“阿娘说男子的感情都不长久,无论一个男子表现的如何痴情,他们都是不能信赖的,因为他们心里有太多东西,儿女情长对他们来说只是消遣,当他们需要取舍的时候,第一个抛弃的就是曾经山盟海誓的双儿或女人。” 夏枢:“……” 景璟继续道:“阿娘说他们想做什么就随他们吧,这世道女人和双儿没得选择,但无论什么境地,都要记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要辜负自己。” 这句话道理是没错,但夏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想问褚琼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才叫周青对男人如此心灰意冷,但想到景璟又不认识褚琼,哪里会知道这个。 他只能问道:“你阿爹对你阿娘不好吗?” “很好啊。”景璟抿了抿唇,一一列举阿爹的好:“阿奶嫌阿娘生不出儿子,还骂我赔钱货,阿爹却从来不嫌弃,还说要我一个双儿就够了。阿娘不想阿爹为难,说跟阿爹和离,让阿爹另娶,阿爹没同意,他心疼阿娘,说阿娘一个女人带着个双儿不容易,外人还容易指指点点,娘俩日子不好过。阿娘就拿自己的嫁妆银子给阿爹抬妾,阿爹也不要,他说只想守着阿娘一个人过一辈子。而且知道阿奶背地里欺辱我们娘俩的时候,阿爹不顾阿奶骂他不孝,把阿奶送回了老家,给我们娘俩做主。” 这夏枢就搞不明白了,景政看着还可以啊! “不过……”景璟轻轻叹了口气:“后来我觉得阿娘说的也不一定全对。她说阿爹在朝堂上不容易,不想叫阿爹在我们娘俩身上花太多心神,所以她从来不允许我拿后院的事情烦阿爹,阿奶就是瞅准了阿娘日日吃斋念佛、不诉苦,才总背地里欺辱我们娘俩,再拿到阿爹面前倒打一耙……” 夏枢:“……” 夏枢原还想着景政家里人口简单,不像侯府糟心事一堆,现在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景璟娘俩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多少。 他伸手摸摸景璟的脑袋:“所以这次的事你就告诉你阿爹了?” 说到这个,景璟就气愤:“上一次的事涉及家丑,闹大了传出去对阿爹的声誉有影响,我就想把大事化小,没跟阿爹说太多。盛氏以为我性子跟阿娘一样不愿向阿爹诉苦,也想学着阿奶欺辱阿娘那般欺辱我,最后再倒打一耙,说我不孝顺,还想拉所有双儿下水……但我就只剩阿爹一个亲人,不找阿爹做主,当我是傻子吗?” 夏枢:“……” “男人虽然不靠谱,但爹总是靠谱的。”景璟总结。 夏枢:“……”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想劝景璟爹也不一定靠谱,但想到自家阿爹,说这话难免诛心。 说男人不靠谱,褚源还挺好的,但说男人靠谱,夏枢首先就给他一个嘴巴子。 靠谱? 你当小爷这么些年来的打的架都是假的吗? 不过周青有些话还是没说错的,无论什么境地,双儿或女人都要过好生活,不要辜负自己。 晚上吃完饭后,褚源问起今日的事:“景璟那边怎么样?” 夏枢知道他关心景璟,也没隐瞒,把景璟那边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当然,景璟的那些婚姻指导他就没说了,那是他们双儿之间的私密话题,没必要叫褚源知道。 “我还道景璟从小到大都独享爹娘宠爱,现在看来,他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而且……”他道:“他对自己的双儿身份很厌弃。” 现在全京城都在谈论景大人后院那点儿事,还把所有双儿都拖下水骂。 夏枢估摸着处境本就堪忧又被牵连的双儿们以后见了景璟肯定不会给他好脸了。 这是要孤立景璟? “他可真惨。”夏枢道。 “心疼他了?”褚源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确实有些心疼,他嘟哝道:“双儿那么可爱,以后谁要敢这么欺负咱家双儿,我就是拼了命也要给他讨个说法。” 只是景政…… 算了! 从景璟的话语中,夏枢已经看出来周青对景政没什么男女之情了。 不依赖、不麻烦、提和离、抬妾侍、成天吃斋念佛…… 这哪里是正常夫妻的相处模式? 王夫人和侯爷关系崩成这样,王夫人都有事儿没事儿去刺一刺侯爷,周青…… 是完全的心如止水了! 景政把景璟当自己的双儿养大,已经很不错了,他们褚家真没资格评价人家保盛氏弃景璟的做法。 “咱家的双儿必不会被欺负的。”褚源轻声安慰他。 “嗯。”夏枢蹭了蹭褚源的手掌,问道:“这事儿怎么办?” 他提的让景璟分家也是一时的急招,现在再回想,就知道怎么也不能行。 一是景璟舍不得离开景政,二是景璟的名声都毁了,再分家,难道要让盛氏传他是被赶出景府的吗? 其实褚源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倒是不太担心景璟。 景政是真心疼爱景璟,为了景璟,甚至连自己的身家前程都能不顾。 这一世就算因着夏枢插一脚,景家人的轨迹已发生了变化,但景政对景璟十几年的感情也不会说变就变。 褚源猜想景家的事情应该不会就这么快结束。 “且再看看吧。”褚源道,他轻叹:“三舅舅倒底负了景璟他阿娘。” 近些日子,他根据一些线索查到兴隆三十六年十月份,周青曾秘密去过北地。 这也解释了周青为何会怀了不在京城的褚琼的孩子。 褚源猜想,周青之所以会去北地,可能和她发现了王家的通敌信件有关。 虽然时隔久远,褚源不清楚北地发生了什么,为何褚琼在知晓有人通敌之后还会战死,但以褚源对褚家男人们的了解,在他们心里,他们就是死,也必是死得其所。 就是苦了家里的女人和双儿了。 夏枢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 要知道,景璟对男子的看法夏枢虽不完全赞同,也不觉得褚源会在感情里别有所图,但他大部分还是赞同景璟的话。 至少淮阳侯府的情况就是景璟理论的明证。 侯爷褚霖不管是什么心态,他拿亲生女儿换了褚源是事实,这一行为几乎逼疯王夫人。 夏枢对王夫人连番闹腾甚至算计褚源反感,但他不会觉得王夫人因舐犊之情所起的疯狂是错误的。 他要是有个双儿被褚源拿去牺牲换别的孩子性命,他能和褚源拼命,他会恨抢走他孩子生存机会的那个孩子,但他绝对不会对那无父无母的无辜孩子下手。 他要下手,也只会针对褚源。 当然,夏枢也只是假设。 若真有两难局面出现让褚源选择是否牺牲自家孩子,夏枢也不会让他选,会直接抱着孩子逃走。 他开玩笑似的试探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景璟娘太过刚烈绝情呢?” 既未为褚琼守节,又未对自己的双儿讲述心中难以放下的过往之恋,反而教育自己的双儿要头脑冷静,不要信任任何男人的海誓山盟。 周青虽然忘不掉褚琼,连给景璟起的名字都带上了褚琼的印记,但她恨没有陪他白首到老的褚琼也是极为决绝明显的。 夏枢有点儿喜欢景璟他阿娘了。 褚源听他试探,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莫要给我乱扣罪名。” 顿了一下,他道:“男女之情里不易明辨是非对错,但高高在上的态度必是不对的。三舅舅去世,景璟他阿娘无论是恨是怨,是另嫁还是招赘,都是正常,毕竟三舅舅没有履行曾经承诺的白首之约。生下景璟,抚养他长大,已是三舅舅欠了她,哪里又配高高在上地对她诸多要求呢。” “哦。”夏枢悄悄松了口气。 褚源将他的气息听的清楚,顿时无奈:“是不是景璟跟你说了什么?” 夏枢哪里会出卖景璟,他忙拉住褚源的袖子,嘿嘿笑:“是我突然想到,若是有一日出了事,你会不会大义凛然地舍下我和咱们的双儿……” “不会。”褚源非常果断。 “如果没有你和咱们崽崽,我连大义凛然四个字都不会写。” 第74章 【VIP】 …… 如果说两情相悦之后, 夏枢对褚源还有什么疑虑,那必然是王夫人和侯爷之间的关系。 嫁入侯府第一日,王夫人就提醒他淮阳侯府男人们的“冷血”。 王夫人肯定是没安好心, 夏枢的思路也没由她带着跑, 但他心里也确实好奇她为何这般评价。 等夏枢知晓了褚源的身份,他才懂王夫人为何如此疯癫偏执。 他心疼褚源,但站在一个双儿的立场上, 他对侯爷褚霖不寒而栗。 心里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某一日出了事, 褚源会不会像侯爷那般果断…… 夏枢不怕同生共死。 阿娘当年不知因何缘由不辞而别, 阿爹一直内疚,觉得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才让她有了事情什么也不说, 就独自离开。 为此, 阿爹对阿娘牵肠挂肚, 一直担心她正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受苦,他想寻到阿娘, 和她一起承担。 只是阿爹一寻就是十几年,阿娘人也没找到。 夏枢就是见过了阿爹和阿娘之间的生离,知道被以各种理由舍弃的那人有多痛苦和煎熬。 所以他一直支持阿爹出去寻找阿娘, 不仅是为了一家团聚,也是为了让阿爹能弥补内心的遗憾。 夏枢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同样的事。 不管对方是打着为你好或者为他好,甚至是为了家国天下好的旗号, 都不可以。 有事情夏枢可以上刀山下油锅陪着承担, 但他不希望自己是被对方以各种理由舍弃的那个。 包括他的孩子也不行。 今日褚源这般一说开,夏枢忽然就心安了。 “我永远不会舍下你和崽崽。”褚源摸索着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其实他想说的是, 若是遇到事情,就是死,他都不会放开夏枢的手。 他会带着夏枢一同赴死。 但担心夏枢被他吓到,他没把自己的阴暗想法说出来,只忍着胸中涌动的黑暗欲念,轻轻地拍了拍夏枢的背:“你莫要担心这个。” “嗯。”夏枢乖巧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对了,你为何说咱们的双儿?”褚源突然想起刚刚的话,轻轻松开他,笑着问道:“你希望咱们第一个崽崽是双儿?” 夏枢不料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头,一下子紧张起来。 虽然他跟景璟开玩笑说褚源喜欢他,所以会喜欢双儿,但实际上他哪里知道褚源想不想要双儿呀。 他纯粹是在胡说八道。 “你不喜欢吗?”他心脏哐哐直跳,连看褚源的目光都闪躲起来,不敢直视他的反应。 “其实第一个崽崽,我是想要个儿子。”褚源道。 夏枢一愣:“儿子?” 他突然想到景璟阿奶想要儿子的疯狂行为。 心里瞬间哇哇凉。 “对。”褚源道:“第二个宝贝儿就要双儿,这样儿子做哥哥撑家,双儿做弟弟当小棉袄,以后等咱们不在家的时候,哥哥可以帮着照顾、保护弟弟。尊老爱幼是传统,要是哥哥敢不照顾弟弟,不等咱们骂,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夏枢心里刚回温,嘴角就是一抽:“儿子他罪不至此!” 褚源见多了纨绔人渣,自然道:“儿子就是要从小学着撑事儿,若是不能撑事儿,要他也没用。” 夏枢:“……” “不过,你若只想要一个崽崽,咱们就要个双儿。”褚源笑了一下:“双儿听话乖巧还孝顺,就是个贴心的小棉袄,我若外出,他也可以在家里帮我陪伴照顾你。” 要双儿还是儿子,对褚源来说都无所谓,甚至,他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生了就要养,但此后乱世危机重重,人生还有多少年谁都不能确定,他不希望有限的年岁里还有人插在他和夏枢之间。 第一个崽崽要儿子是他的私心,那样不管后面是双儿还是儿子,他带着夏枢外出的时候,老大都有照顾弟弟的责任,他还不用心疼。 不过既然夏枢想要双儿,褚源也不会反对,他对夏枢的唯一希望就是夏枢能在他这里得偿所愿。 夏枢听完他的话,也确实松了口气,心情都跟着明媚了:“你也喜欢双儿就好。”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双儿呢?”褚源“看”着轻轻笑了一下,一语双关。 夏枢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开心地哼哼唧唧:“你这话不止对我一个双儿这么说过吧?” 褚源:“……” 这下他终于确定了。 今儿在马场,景璟必定是说过什么了。 夏枢从小长在乡下,脾气直来直去,很少会想别的,但景璟生在官宦之家,从小接触的都是你来我往的各种算计心思,见得多听得多,难免就想得多。 正常夏枢接他的话头,肯定是各种要求亲亲抱抱,一通热情表白,不会这般迂回绕弯。 他无奈地敲了一下夏枢的脑袋:“莫要听景璟瞎说。” 夏枢:“……” 竟然被褚源发现了! 不过夏枢可不怂。 他要维护自己的朋友。 “景璟没瞎说呀。”他哼唧道:“我不信你心里没有过其他双儿。” 哼哼,二十多了还不和他圆房,虽说是为了他身体好,但从说开心意到现在都两个月了,两人不仅没圆房,连个亲亲都没有,褚源这么能克制,夏枢难免就有点儿怀疑自己的魅力。 不过夏小枢怎么可能没有魅力,肯定是褚源克制多年成习惯,害羞了。 他今儿就想改一改美人儿害羞的习惯。 然而他打情骂俏、拈酸吃醋的话褚源根本没接,反而反常地沉默了。 夏枢:“!!!” 这下他是真的惊到了。 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你心里还真有别人?”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久远的他早就抛在脑后的记忆,并且和现实联系在了一起。 他抱起床上的玩偶狗狗:“狗狗是不是你为他准备的?” 还有…… “初见时你拿在手里,后来却埋到土里的那只雕了狗狗图案的白色玉佩,是不是也是为他准备的?” 他都有点儿佩服自己了。 怎么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都能扯到一块去。 但是一瞬间,他脑袋里突然就把两件事凑到了一起,特别是玉佩那件事,他捡了之后就把玉佩放家里了,后来就再没见过,以至于嫁给了褚源,他根本就忘了要把玉佩还给他。 不对…… 现在根本不是佩服自己的时候。 夏枢告诉自己先冷静。 褚源是个冷淡性子,又没有特殊癖好,他手里出现这种明显不符合他审美的东西,肯定不是他自个儿用。 不是他自个儿用,那还用说吗,肯定是给他心上人或者说心里想娶的人准备的。 夏枢委屈地嘟囔道:“我都还没有过别人呢。” 褚源:“……” 他心里有些紧张,试探着把手伸向夏枢的脑袋,发觉对方没有闪避,微微松了口气,解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今儿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上,他也没打算瞒着。 “当年他救我一命,我对他是有过悸动,承诺了要娶他,不过……”褚源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夏枢想问是什么救命之恩,但心里酸溜溜的根本问不出口,怕问清楚了,就知道了自己在褚源那里比不过那个双儿。 哎,原也只是开玩笑,哪曾想听到褚源真有过往。 最关键的还是救命之恩,让夏枢根本没法违心地说人半点坏话。 他心里真的酸的要命。 “不过我们没有可能。”褚源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夏枢听他语气遗憾,虽然心里泛酸,但还是为他难过。 “是因为赐婚吗?”他问。 “是,但也不全是。”褚源垂眼道。 “他救了我,要我以身……说要嫁给我,我也应了他,只是之后他就消失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瞎了,不知他长何等模样,派人根据他提供的名字去找他,也没找到……” “若是找到他,你就会娶他吗?”夏枢抿了抿唇,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褚源不想骗他,承认道:“如果赐婚前找到他,他若是心仪我,我会娶他。” 这是上一世的他心里的想法。 重活一世,如果没有赐婚,褚源不会娶任何人。 他不是一个良善的人,但他不会把无辜的人拉进火坑。 夏枢来到他身边,知晓他的身世,成为他心仪之人,是机缘巧合,本不在他的计划当中。 不过现在,褚源非常庆幸有这一场场巧合。 也许他二叔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不安好心地赐下了这桩婚姻。 夏枢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心里有些难过,鼻子也酸酸的。 他吸了吸鼻子,虽然有些不敢听接下来的回答,但还是问出了问题:“若是将来你找到了他,他也用你当初的承诺要求你娶他,你……” 他顿了一下,咬牙说了出来:“你还会娶他吗?” 褚源一愣。 他从未想过还会遇到当年那个双儿。 但他知道自己的答案。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他听见夏枢吸鼻子的声音,知道夏枢必是难过的想哭。 他心里内疚,低头在夏枢额角轻轻吻了一下,抱紧了他,说道:“让你难过是我不对。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人,就是再遇到,我心里也装满了你,旁人是再也进不来的……” 而夏枢已经脸蛋红成猴屁股,脑袋晕陶陶的,根本听不清褚源说什么了。 褚源刚刚是亲他了吧? 是吧? 那软软的触感,除了是褚源那一直让人想轻薄的唇,还能有什么? 夏枢如同被打了鸡血,精神瞬间振奋! 什么双儿、什么过往全都被他送上天炸成烟花随风飘散了。 现在躺在褚源怀里的人是他,被褚源亲吻安慰的人还是他,凭他的魅力,他就不信还能叫一个多年不出现的人给赢了去。 不过,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轻薄一下美人儿,岂不太吃亏了? 夏枢靠在褚源胸前,眼睛骨碌碌一转。 “可是……”他欲言又止:“你就没想过为何找不到他吗?” 褚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见夏枢似乎心情好了些,他便也跟着转移了话题:“为何?” “他是被你吓到了!”夏枢扼腕长叹、痛心疾首,紧跟着就深深谴责:“但无论如何,让你等了这么多年,他都是个说话不算话的负心汉!” 褚源:“……” 虽然已经察觉到了某流氓用心不纯,但褚源实在好奇他的脑回路:“我吓到他了?” “对啊!”夏枢见他跟着自己的思路走,心里冒起了开心的泡泡,开始睁着眼睛说胡说八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估计色心一起就想把你骗回家做夫君,只是你太冷静克制了,他一想,要等你愿意圆房,他估计都老了,他能不吓到吗?干脆缩起来不见人,省的只能看美人儿却不能吃,太煎熬了。” 褚源:“……” 夏枢偷瞄一眼他瞬间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怂。 不过想到自己才是应该站在制高点上的人,他又直起了腰板,哼了一声:“他那么胆小,根本就不适合你,我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双儿。” “不管你什么时候愿意圆房生崽崽,我都会等你,不过平时最好再给些亲亲……”他又瞄了褚源一眼,小小声地抱怨道:“毕竟美人儿光让干看着却不让亲近,确实有那么些不人道……” 褚源:“……” 第75章 【VIP】 ………… “说实话, 他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不确定,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褚源似笑非笑。 “什么?”夏枢凑到他跟前,眼珠子不住地打量他好看的眉眼, 心里美的滋滋冒泡。 哎, 这么好看的男人是他的,以后还可以这个那个,嘿嘿! 夏枢不自觉地发出不太正经的笑声。 褚源嘴角一抽, 手掌盖住某流氓贴过来的脸,冷酷无情地往外推了推:“……世间要论好色, 其他人怕是拍马都及不上你。” 夏枢:“……” “哪有。”夏枢忙否认, 谦虚道:“一般啦,我主要是有色心没色胆,有那个胆子, 美人儿早就被我得手了, 还用现在独自受煎熬嘛。”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褚源:“……” 到底是谁在受煎熬? 褚源都被某倒打一耙的小流氓给气笑了。 干脆什么话也不说, 直接一手固定住某流氓的后脑勺,一手摸索着捏住下巴, 凑近了:“确定要亲亲?” 声音低沉沙哑,暗含欲念。 轰地一下。 夏枢脸一下子爆红。 羞的弓着背,连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亲、亲?”结巴着开口, 才发现自己紧张的几乎张不开嘴,声若蚊呐。 “嗯。”听着他瞬间跟猫叫似的声音,褚源低笑一声, 揶揄道:“不是要亲亲……唔!”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 眼前一片黑暗。 但唇上柔软的触觉告诉他, 某有色心没色胆的小流氓这次是真的有了色胆,还是熊心豹子胆。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偷偷伸进他衣服里的爪子。 某流氓立马得寸进尺地抗议:“不止要亲亲, 还要摸……唔。” 褚源干脆地堵住了他的嘴。 只是手上却半分不松,严防某人偷摸瞎撩。 某流氓挣了两下没挣开,之后就彻底把偷摸美人儿的事儿抛到脑后了。 整个脑子晕晕乎乎的,只觉世上再没有比亲吻更美的事了。 其实放纵也没多久。 等某小流氓软了身子,晕陶陶的不知今夕是何夕时,褚源便压制着沸腾的欲念,松开了他。 将人轻轻拥进怀里,珍惜的细吻他的额角。 “明晚还要。”某流氓从腾云驾雾般的滋味里回过神,食髓知味,发出一阵极不正经的嘿嘿笑。 褚源眼底的欲色尚未消退,气血依旧翻涌,闻言嘴角一抽,哪里敢直接应他,只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老实些,身子尽快养好……” “好。”夏枢立即干劲满满地答应。 原来和喜欢的美人儿亲密是如此舒服,夏枢已经恨不得明天就把身子养好了。 “我明儿早起绕着马场多跑两圈。”他立马给自己下了计划,握着拳头,信心满满:“等我过了十七岁生辰,我的身子必定倍棒!” 说着,还送了褚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褚源一个瞎子自然看不到,不过听小流氓如此豪言,他几乎都想象到他的神态、表情,嘴角不由得抽了一下:“嘴上豪言不作数,看你表现吧。” 夏枢嘿了一声,手一伸抱住了褚源的腰,美滋滋地道:“不管怎么说,今儿轻薄到美人儿了,我赚大发了。” 褚源:“……” 到底是谁赚了? 小流氓明明是个双儿,怎么会觉得占了他一个男人的便宜? 不知怎地,褚源突然想到了那个叫他以身相许的双儿。 虽然说起来有些可笑,但褚源会念念不忘这么久,甚至产生少年悸动,就是因为那一句“你以身相许我吧”。 褚源从来没见过一个双儿那般大胆且思路清奇。 他听到那双儿让他以身相许的时候都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反应过来是真的,他没听错之后,他不仅没有感觉到冒犯,反而觉得那双儿很可爱,很有意思。 可能大多数男子听到那句话会大怒,觉得尊严受到侵犯,但褚源却觉得那双儿鲜活的可爱,和旁人都不同。 不过,那个时候褚源还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少年郎,虽然心性比同龄人成熟,平时也努力不苟言笑,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没忍住动了心。 上一世和夏枢相处,那个时候夏枢已改了性子,褚源从来没把夏枢和那双儿联系到一起过,但这一世的夏枢…… 虽然褚源觉得自己不对劲,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夏枢,但他有那么些时候,确实觉得夏枢和那双儿有些相似之处。 就像现在…… 褚源微微摇了摇头,努力把脑袋里的想法去掉。 他不能如此对夏枢,这对夏枢不公平。 只是…… “你怎么知道我把玉佩埋到了土里?” 褚源突然想起这件差点儿叫他忽略过去的事。 难道夏枢真的…… 褚源屏住呼吸,神情带着不自知的紧张。 “初见那日,你手里不是把玩着玉佩嘛。”夏枢嘿嘿笑:“说起来,咱俩真是缘分天注定,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日下午回家无事,我就去河边玩耍,一屁股坐下去就觉得土不对劲,扒开一看,里面一块玉佩,正是中午你手里的那块。” 褚源:“……” 他面无表情:“……然后你就把它扒了出来?” 那是他对自己过往悸动的告别。 哪成想已经告别了的过去被跟前这货扒了出来不说,还反将他一军。 而且,夏枢不是那双儿…… 证明了这一点儿之后,褚源心中突然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 不过知道自己这种心态不对,他赶紧收拾了心情,装作面无表情。 夏枢有些怂,嘿嘿笑:“我不是想以后见了你还你嘛。” 褚源给了他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呵!” 夏枢:“……” 真是太尴尬了! “我说我没想私吞它,我只是把它忘了,那个……”夏枢尬笑:“你相信吗?” 褚源:“……” 他木着脸道:“那是我对过去的告别,是你自己扒出来的,还反将我一军。” 夏枢:“……” 天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误会误会。”夏枢忙抱住他的胳膊,挂起讨好的笑:“等我啥时候回娘家找找它,再把它埋回去。”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这倒不必了。” 已经翻出来了,没必要再埋回去了。 “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努力摆脱尴尬气氛:“那个,那我就帮你保管吧,其实我挺喜欢那玉佩的,狗狗好可爱。” 他嘿嘿笑着蹭了蹭褚源。 褚源:“……” 不愧是小流氓。 佩服!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中对他的吐槽,想起了一件一直想跟褚源说的事,赶紧转移话题。 “夫君,洵儿的性子得改一改了。”他话题改的够突兀。 不过褚源倒是没介意。 他意外道:“怎么,他又惹事了?” “不是……”这件事在夏枢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他早就想说了,此时想起来,就没有遮遮掩掩、语焉不详,说道:“他的脾性越来越暴躁,一被人激一下,就上当,长此以往,对他绝无好处。” 先前褚洵没跟他学武的时候,就是个暴躁性子,不过那个时候他武力值差,一直处于被人欺压殴打的状态,所以也不怎么显他性子的劣处,只让人觉得他脾性刚烈,不怕死,不认输,是个热血少年郎。 但现在他学了武,人就显得偏激了,遇见不喜欢的人,人家激他两句,他就暴跳如雷,想凭借着武力收拾对方。 这是得亏燕国公府那边没使什么手段,日常虽然打打闹闹、吵来吵去,但都是明着来,但凡燕国公府阴损一点儿,褚洵都得折进去。 因为这货根本一激一个准。 但是学武又哪里是一两个月、半年就能有所成的? 他练了十来年,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打得赢元州。 “你也别生气,我不是嫌他,我就是……”他小声咕哝:“都说长嫂如母,我虽然不想当他阿娘,但也想让他更好些。” “我知道。”褚源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是真的把他放在了心里,才会把他褚源的亲人当自己亲人一般操心。 褚源早就知道他的好,哪里会生气呢,他只会高兴。 只是褚洵的性子…… 上一世的褚洵在永康十六年七月被挑断了筋脉成了废人,自此消沉,如王夫人所愿做了一段时间纨绔,后来再振作起来时,淮阳侯府已经没了。 褚源忙于公务,加上王夫人从中阻拦,他和褚洵的接触其实不多。 不过褚洵依赖信任他这个大哥,什么都和他说,他也察觉到了褚洵性子里的燥和莽。 褚洵正是逆反没受过挫折的年纪,越压制他,他就越反抗,王夫人长期压着他做纨绔,他就一个劲的想证明自己,日日早起锻炼身体,练习骑马射箭,誓死不做纨绔,燕国公府那边的元宵等人合伙殴打他,言语侮辱他,他就起了逆反心思,打就打,骂就骂,他绝对不认输,拼着受伤也要证明自己不是孬种。 褚源理解他这种心思,也在试图让他改一改性子,比如别家的纨绔惹了祸,都会挨上一顿家法,褚源从来不骂他,也不打他,只罚他写字。 他是想通过写字,让褚洵平心静气,学会收敛脾性。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不太好。 “明日我跟他聊聊。”褚源道:“他若想走武将这条路,脾性必须得趁早改,不能等上了战场,让其他将士们拿命陪他成长。” 夏枢惊讶:“他要走武将之路?” “夫人那里行得通?” 王夫人连他学武都不肯,答应了他去武院还是因着褚源承诺了净身出户。 估摸着是觉得褚源离开淮阳侯府且净身出户就没法搞事儿,没法搞事儿就没必要挑拨褚洵去战场上送人头、挣功绩。 现在告诉他,褚洵要走武将之路? 王夫人得疯。 “他是有这个想法,不过到时他得自己想法子了。”褚源浑不在意道:“那个时候我们都在皇陵了,哪里还管得着他。” “也是哦。”夏枢反应过来。 褚洵九月才过的十六岁生辰,进入武院学习起码得两年,那个时候他和褚源崽崽都出生了,忙着种地养崽,哪里还有心思管京城里的糟心事。 再者,那个时候褚洵已经长大了,得自己学会处理事情了。 然而两人打算的很好,却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那么突然。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76章 【VIP】 ………… 永康十六年十二月初九皇后寿辰, 淮阳候褚霖携全家进宫为皇后贺寿。 到了皇宫之后,褚源和褚霖就被等在宫门前的太监拦住了:“少卿和侯爷请移步太和殿,皇上有要事召见。” 皇后寿辰, 皇上这会儿没在后宫陪着皇后, 竟还召见贺寿的褚霖和褚源,说是有要事? 想到褚源的身份,夏枢心中一紧, 一把拉住褚源的手。 褚源心里有底,拍了拍他的手:“我和侯爷去去就来。” 顿了一下, 他又道:“若是宴会散了的时候我这边还未结束, 你喝了药早些休息。” 夏枢看那太监眼中隐有急色,又听褚源交代他早些休息,就知道事情估摸着不小, 褚源怕是得留在宫中了。 皇后寿辰的大喜日子, 什么样的事能让皇上连皇后都不顾, 急召臣子去议政? 夏枢有些担心,他想提醒褚源小心些, 但看太监正隐晦地打量着他们,只好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太监们就在旁边等着, 人多眼杂,褚源没法多说什么,摸摸夏枢的脑袋便和一直未开口的侯爷褚霖跟着太监走了。 剩下众人则一同往皇后宫里走去。 王夫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意:“又有大戏看咯。” 夏枢担心褚源, 哪里有心情理她,就当没听见。 他长久没回应,王夫人也没生气。 只挂着笑, 边走边和身后的嬷嬷们漫不经心地搭话。 说说养儿经,聊聊经营事务,气氛倒也算过得去。 只是快到皇后宫的时候,王夫人突然侧过头来,上下打量他,哼笑道:“说来你们也成婚半年了,怎地现在都没个动静?我这个婆婆不催你,可不代表你就可以不下蛋了。” 此话太过难听。 旁边路过的命妇们都有人送来诧异的眼光,相互递了个眼神,示意快看淮阳侯府这边。 夏枢知道现在闹起来只会让人看笑话,想放柔态度说两句把话题扯过去,只是他尚未开口,褚洵就生气了:“阿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大嫂!” “生孩子又不是说生就生的,大嫂也在喝药,又不是不生了,你何必说话难听至此。” “你放肆!”王夫人登时大怒,“啪”地一声,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我看我是把你宠坏了,叫你胆敢顶撞亲娘。” 她动作太突然,夏枢都愣了一下,虽然最后回过神拉了褚洵一把,但褚洵对王夫人没防备,后退晚了一瞬,脸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极重的一巴掌。 半张瞬间肿了起来。 几个红色手指印子显在浅麦色的脸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夏枢眉头瞬间皱成了疙瘩。 现在正是皇后寿宴的重大日子,百官都会携命妇们给皇后贺寿,王夫人这个时候在宫里不知礼数地闹起来,给褚洵的脸来一巴掌,夏枢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想让淮阳侯府获罪出丑? 瞥了一眼旁边窃窃私语的其他官员家眷们,还有低着头却不停地瞄他们的小太监,这些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立马加快了步伐,离淮阳侯府众人远了些。 只是这些人虽然已经走远了,却还在时不时地回头,指指点点。 夏枢真的想一拳敲晕王夫人算了。 她真的太疯了。 王夫人到底知不知道,褚洵那般在意尊严的一个少年郎,要让他顶着巴掌印子当众出丑,沦为同龄人的笑柄,他心里得多难受? 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褚洵,想了想,上前就想带他先找个角落收拾一下脸:“你跟我……” “别家的儿子都是来孝顺娘的,只有你,就只会胳膊肘往外拐,成天气娘,你说要你何用?” 王夫人犹不解气,骂道:“我看生一个猪狗都……。” “夫人!”夏枢厉声喝止,他的脸都黑成了碳,厌烦道:“请适可而止。” 王夫人那话已经不是难听可以形容的了,太过诛心。 “我管儿子,关你何事?”王夫人哪里会听他的,冷冷地看着他:“别装好人了,你们离间我和我儿,真当我不清楚你们的恶毒……” “褚洵!” 夏枢神色一惊,想迈步去追,但脚步刚动,身后宫殿的转角处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淮阳侯夫人、少卿夫人,皇后有请!” 眼见着褚洵人高腿长,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宫殿角落里,夏枢心里着急,哪里有心思去拜见啥皇后。 红棉见不停朝褚洵消失的方向张望,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想去追人,忙一把拉住他,悄悄打量了一下眼观鼻鼻关心状态的传唤太监,低声道:“少夫人,皇后那边要紧。” 王夫人听见她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道:“我儿不在跟前,真面目就暴露了吧。” 红棉一慌,正要解释,夏枢就阻止了她,低声交代:“皇宫里不能乱跑,你赶紧去寻他。” 后宫是皇后妃嫔住的地方,褚洵一个外男,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那可是要人命的。 皇后那边如红棉所说,确实要紧。 王夫人闹这一场,现在估计已经传到皇后那里去了,夏枢得想想面对着一群命妇和宫妃该咋说。 然而出乎夏枢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被带去宴会厅,而是带进了皇后的寝宫,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皇后和冯贵妃,以及伺候他们的宫人。 进门的时候皇后和冯贵妃正闲聊着什么,气氛也算和谐。 王夫人见了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率先认错:“臣妇未能管好自家儿子,刚刚宫中失仪,请皇后责罚。” 今日的皇后除了衣着更为隆重些,倒也和先前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倒是先前艳丽无双、光芒四射的冯贵妃今日打扮得极为素淡,白衣白裙,未施粉黛,瞧着有些憔悴。 许是寿辰,皇后心情好,鲜有的没有夹枪带棒,为难王夫人,先温和地叫王夫人起来:“都是自家人,姐姐莫要多礼。” 然后亲热地把人拉近了,装作不知情地询问道:“刚刚发生了何事?” “今儿个是皇后的寿辰,大喜的日子,臣妇这些糟心事本不该拿出来烦忧皇后娘娘。只是……”她叹了口气:“臣妇不过是询问了小枢两句,催一催他们小两口尽快生个孩子,洵儿那孩子就脾气暴躁地顶撞我,哎,这孩子自小被我宠坏了,控制不住脾气,还不耐我管教他,一心想学武,外出闯祸。他哪里知道一个当娘的日日提心吊胆是什么滋味,我说了他两句,他就生气跑了。” 夏枢看着王夫人哀哀切切的慈母表演,惊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 这根本是避重就轻,颠倒黑白吧? 皇后仿佛不知道事情本来是什么样似的,一副同情的表情,抓住王夫人的手拍了拍:“姐姐辛苦了,洵儿那孩子呢,把他叫过来,让本宫这个姨母好好训他一顿。怎么能不听姐姐的话呢,姐姐当年为了生下他,可是差点儿出事呢。” 说着,她还动情地拿手帕擦了擦眼角,轻叹道:“儿女都是债啊!” “可不是呢。”王夫人也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他可不能学那劳什子武艺,去武院和一群粗人搅合,省的害人害己。” “你放心吧,既然这件事本宫已经知道了,必会帮姐姐处理妥当,不叫他再执着于那些叫姐姐提心吊胆的东西,寒了姐姐一片慈母心。” “哎,那就麻烦皇后娘娘了。” 然后姐妹俩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表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同胞姐妹无比情深呢。 夏枢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凉的地上,仿佛一个被遗忘的木头人。 王夫人和皇后这一场戏,是打算断了褚洵学武之路? 虽然夏枢觉得王夫人疯,但不得不承认,她利用起皇后的心思为自己谋取想要的东西也是极厉害的。 就是不知道皇后那边要做什么以及褚洵什么反应。 夏枢有些无奈。 这都什么人啊! 突然,夏枢感觉到一束不善的目光。 他抬眼朝冯贵妃瞧去。 果不其然,冯贵妃那尚未完全收回的目光里确实泛着冷意。 夏枢:“……” 一屋三个身份地位比他高的人,他全得罪了? 正在他思考着一会儿受到为难该怎么应对时,冯贵妃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瓷器触碰桌子的清脆声音“啪”地一声打断了皇后和王夫人的表演。 “皇后娘娘,小枢这孩子还在跪着呢。”冯贵妃捂嘴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睛。 皇后一愣,似是没想到她怎么会这么“没眼色”,但失态也只是一瞬,皇后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热情地道:“你看这孩子,姨母把你忘了,你不会吭声啊,自家人不须那么多礼数。地上凉,赶紧起来,小心别伤了膝盖。” “姐姐也真是的。”她转头责备地看了一眼王夫人:“我这边事多记不住,姐姐也该提醒我一下的,地板那么凉,小枢现在都没个动静,怕是身子有些寒,他哪里能在地上跪这么长时间。” 夏枢:“……” 不愧是皇后,也不愧是王夫人的妹妹! 这倒打一耙的功力简直牛掰。 王夫人脸黑了一瞬,她悄悄瞪了夏枢一眼,便收拾了表情,大义凛然道:“皇后娘娘亲近是臣妇一家的荣幸,但礼不可废,皇后是君,臣妇一家是臣,臣自然要从君之令,君未发话,臣就不能不顾礼法,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后牙槽一紧,但很快又笑了起来,轻飘飘把事情揭了过去:“姐姐这么多年来还是这般识礼。” 她不等王夫人回话,便冲旁边的嬷嬷道:“前些时候不是吩咐太医给二皇子妃开了些调理身子的药丸吗,送过来了吗?” “送过来了。”嬷嬷垂眼道:“只是……” 她有些欲言又止:“那是皇后亲自选的上好的药材制成的,药材稀缺难寻,本是给二皇子妃备孕……” 皇后脸沉了下来。 嬷嬷无法,只能应道:“好。” “这药如此珍贵,还是留给二皇子妃罢。”王夫人推拒。 “行了行了。”皇后摆了摆手:“小枢在我这里比我那儿媳都重要,你莫要多言伤我们感情了。等小枢过了年生个大胖小子,保准你乐得合不拢嘴。” 第77章 【VIP】 ………… “其实说到备孕……”冯贵妃瞥了一眼夏枢, 嘴角挂起笑意:“前些时候我这边也寻了些药材,给我那娘家弟弟补身子,春桃……”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取些过来。” 待宫女应了一声出去取药, 冯贵妃则转身交代夏枢: “这药是男子用的, 小枢可以叫下人熬了,每晚叫褚少卿喝下,估摸着过不了多久, 就会有喜讯了。” 王夫人扫了一眼夏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有说话。 夏枢知道她在看戏, 不会开口解围,只好上前行了一礼:“谢谢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和这些贵人们相处太累了,各个话里有话, 而且一个个的全没安好心, 夏枢懒得再看她们阴阳怪气地勾心斗角, 等人取了药过来,他收下便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你们先聊着,我许久未见景璟了想趁着这会儿功夫去看看他,等一会儿开宴了我直接去宴会厅庆贺皇后娘娘寿诞。” 这话委实逾矩。 皇后没想到他会打蛇随棍上, 不过想到刚刚随口说的让他不要太顾忌礼数,眼神沉了一下后,微微一笑:“说起景大人家的双儿, 你们两个先前不还闹过两场吗?怎地现在不仅和好了, 还成了朋友?” 夏枢怕褚洵出事,急着去找他,但王夫人一个当娘的都没开口说担心褚洵, 他一个当嫂子的就更不能开口了,只能把景璟扯出来,说是去找景璟。 熟料皇后竟是没完没了。 夏枢心里烦的不行,脸上也懒得再带虚假的笑容,语气平平道:“不打不相识,近两个月未见,我先去瞧瞧他。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我先退下了。” 说着,直接拱了拱手就要走。 然而皇后眼神一动,却没应他,和旁边的冯贵妃笑道:“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见景家的双儿了,记得他相貌出众、才识过人,又和洵儿年纪相仿,这样吧,既然和小枢是朋友,小枢又想见他,不若叫他过来,正好可以看一看他的人品脾性,若是合适的话,倒是可以把他说给洵儿。” 夏枢:“!!!” 皇后疯了吧? 景璟和褚洵可是堂兄弟! 而且就算皇后不知景璟身份,但景璟生母可曾与褚家老三有过婚约,褚景两家因这层关系在朝堂上一直隐隐敌对,皇后一国之母,不可能不晓得前朝后院的事情。 这是故意的? 王夫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眼中怒意横生:“皇后娘娘,景家双儿貌若天仙、才高八斗,配我儿屈才了,二皇子尚有一侧妃之位空缺,我看不若……” “本宫只是玩笑话。” 皇后帕子掩了下嘴角,悠悠笑道:“我们瞧着人家双儿好,但景大人还不一定会应呢。” 她转头看向夏枢:“本宫把那双儿叫来,你们在这里说说话,屋里有地龙,暖和些。外边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坏了你们两个身娇体弱的。” 这话听起来挺关心人的,但夏枢却隐隐觉得皇后有些奇怪。 她好像在拖着他,不让他出去? 不过现在不把景璟和褚洵凑到一起,王夫人便也不说话了。 夏枢心里着急。 褚洵性子太莽了,现在又在气头上,说不得会出什么事。 从他和王夫人坐下到现在,已经快半个时辰过去了,红棉还没过来,要么是她没找到褚洵,要么就是褚洵出事了,她无暇过来。 无论是两者哪个情况,都不是好事。 夏枢心里越来越沉,脸上却突然起了红晕,亮出手中的药瓶子,一副害羞的模样:“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赏赐了这些好物,我、我想告知景璟一番,前些时候他还挂心我什么时候有喜,其实我也挂心他的婚事,今儿皇后娘娘这般一提,我倒觉得不啻为一件美事,若是景璟能和我做妯……” “皇后娘娘!”王夫人急急打断夏枢的话,瞪了他一眼,青黑着脸道:“乡下来的不知礼,娘娘莫要怪他。不过他们年轻的双儿性子好动,在咱们这些长辈面前估摸着也放不开,不若就放他这个泼皮去吧,省的他没完没了的闹腾。” 皇后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夏枢:“小枢倒是喜欢景璟那双儿。” “去吧。”她一副无奈的表情摆了摆手,笑道:“外边天寒地冻的,可别跑远了。” 夏枢出了皇后宫没有去宴会厅找景璟,而是直接朝褚洵消失的角落里跑了去。 王夫人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大骂褚洵不学无术、不孝顺、连猪狗都不如,甚至还上手打了褚洵一巴掌,她以为落了褚洵的面子,叫褚洵声名狼藉,褚洵就不敢再出门,但夏枢知道以褚洵的叛逆性子,他怕是会更加急于证明自己,脾气愈发极端不能自控。 想到王夫人还想借刀杀人,请皇后替她出手来整治褚洵的叛逆,夏枢觉得她真的是疯了。 当年李姨娘不过小小一眼线,都能看穿她借刀杀人的手法,想将计就计,弄残褚源的同时把她也给端了,若不是李姨娘对侯爷动了心,怕是整个事件里,王夫人也讨不了好果子吃。 皇后可是一国之母,经历过宅斗、宫斗甚至牵涉政斗,最终赢取胜利,成为了全天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她哪里又是个简单角色? 夏枢只怕王夫人与虎谋皮不成反被虎伤。 他倒不是担心王夫人,因为无论这两人起何心思,遭殃的只会是褚洵。 夏枢心急如焚。 然而宫殿错落,廊腰缦回,夏枢跑着跑着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了。 兴许是皇后寿辰,地上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夏枢就算想追着脚印跑也不成。 周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正在夏枢急得满头大汗,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叫人帮忙找时,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前面拐角处响了起来,越来越近。 “救命啊!快来人啊!”那声音嘶哑颤抖,但夏枢还是一耳就辨别出了他是谁。 夏枢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大步冲了过去:“元宵?是褚洵出事了吗?” 转过墙角,果然是锦衣玉带的元宵。 不过此时的他不仅不再飞扬跋扈,还满面惊恐和慌张。 见了夏枢,他神情一顿,紧接着眼中就迸发出一阵强光。 他急得声音发颤,嗓子也发出“荷荷”的粗喘声:“快、快找人去、去救、救褚洵。” 说着拐头就要往回跑。 夏枢心中一惊,一把抓住他:“褚洵怎么了?” 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脸色难看道:“你把他打成重伤了?” “不、不是!”元宵缩了一下脑袋:“一刻钟前他和我打架,栏杆突然断裂,他身子不稳一下子掉湖里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似是想到了当时的场景,脸已经开始发白:“他说他不会水,我以为他是骗我,想把我拉下去,就没理他,但是他挣扎着挣扎着就沉了下去,我害怕……” “他在哪里?”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抬脚就要往他的来路跑去。 元宵一愣,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一个双儿去干什么,又救不了人,赶紧找人去未央湖中心的小亭,我怕他撑不住了……” 夏枢心中怒火汹汹,听到他这句话再也忍不住,反身就给了他的脸重重地一拳头,厌恶道:“莫在老子面前虚情假意,褚洵若是要有三长两短,老子非要你偿命!” 说完就再不理身后捂着脸跳脚的元宵,迈步朝未央湖冲去。 一刻前就掉下湖,冬天穿的衣服厚实,能多扑腾几下,但衣服浸透了水,只会沉底更快。 夏枢冲到未央湖小亭的时候,湖面上连个涟漪都没有。 只有断裂的栏杆飘在薄薄的冰面上,旁边一个大大的冰洞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褚洵!”夏枢站在小亭边上喊了两声。 自然没有回应。 除了湖面上偶尔飞过的不知名水鸟,天地一片静谧。 夏枢低头看向冰冷的湖水,身子有些发抖,最终他闭了闭眼,一握拳头,猛地扎进了湖水里。 刺骨的冰冷瞬间冲破衣衫,包围了他的身体。 头皮发麻,身子很快冻得麻木僵硬,失去知觉。 模模糊糊的,夏枢感觉到落水之人就在前面。 想到阿爹说他是被人装进篮子,扔进了河里,是花花大冬天跳进河里叼着装他的篮子,把他救上了岸。 然后花花还聪明地把他藏进枯黄凋零的芦苇丛里,不叫人发现,等阿爹路过的时候,才引着阿爹把饿得脸色发青的他捡走。 才十岁的夏枢失去了救了他,还一直陪伴他长大的花花。 花花虽然是一只狗,但对夏枢来说,它却是和阿爹一般重要,甚至比阿爹都重要的亲人。 它陪着他的时间比阿爹陪着他的时间都长。 但是,它却老死了。 无论夏枢如何大哭,花花只是毫无生机地躺在夏枢怀里,发出一声气息短促的呜咽,似乎在告别,也似乎是在安慰夏枢,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夏枢哭的几乎晕厥过去。 但阿爹不在身边,他在找阿娘,阿姐又害怕花花的尸体,夏枢连哭声都只敢憋着。 他怕别人听到夏家的动静,猜到花花去世,会来抢花花的尸体,拿去剥了吃。 他也不敢把花花埋到村子附近。 世道乱,多少人家一年到头见不到一点儿荤腥,花花的死若是让人知道了,村里人掘地三尺也会把它的尸体找出来。 十岁的夏枢从小就害怕故事里藏在暗处的鬼怪,但那日,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和胆小的阿姐告别,趁着午夜村里所有人陷入酣眠的时候,用床单裹着花花,摸黑沿着惠河一走就是四五里路,最终在一片黑黢黢的芦苇丛里停了下来。 他抱着死去的花花无声流泪,不舍得把它埋进土里,仿佛只要花花入土,从此之后,人世间,他就是一个人了。 那一刻,他真的无比渴求一个人,甚至一只动物,只要不半路舍弃他,让他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他愿意做任何事。 然后黑暗的痛苦之中,他听到了河边的争执。 第78章 【VIP】 ………… “你是淮阳侯府的公子, 我们是行走江湖的侠盗,咱们无冤无仇,我们兄弟不想得罪淮阳侯府, 也无意为难你, 但拿人钱财为人消灾,这是生意规矩。” “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两家仇怨甚深,当年你们淮阳侯府偷了人家的双儿, 今日人家可不得绑了你为死去的双儿报仇。你也莫怪我们,等你去了地下, 就去找燕国公府, 我们兄弟不过是拿人钱财送你一程,算不得你的仇人。” 夏枢拨开眼前黑影斑驳的芦苇,看见前方一丈左右距离的河边站在着一高两矮三个黑影。 其中高个的被反绑着胳膊, 估计就是前面两人口中所说的淮阳侯府公子。 此时矮个的两人正伸手想把高个的人往水里推去。 高个的却侧身躲开了两人的手, 突然开口问道:“燕国公府的双儿?燕国公府何时有过双儿?” 声音是少年的清朗好听, 姿态不慌不乱,丝毫不像是片刻之后就要去地府见阎王的状态。 夏枢心里感叹, 不愧是侯府公子,姿态就是和普通少年不一样。 不过大晚上的撞见凶杀现场,夏枢心脏哐哐直跳, 晓得若是暴露了,说不得他的小命也得交代在这里。他不敢吭声,也不敢动作, 只紧紧地抱着花花的尸体, 安静地等着三人结束。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在下不曾听过燕国公府何时诞生过双儿,淮阳侯府已不和其他公侯之家来往十几年, 更是不可能知晓其中隐秘,而且,不止淮阳侯府,我想京城里也没有人家知晓燕国公府何时冒出过一个双儿。两位既然是侠盗,想必也是侠义之人,必不愿看到有人枉死,可不可以麻烦两位帮在下和燕国公说项,看看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会?”其中一位凶徒嗤笑一声:“燕国公府既然能出上万两银票取你的命,必然不可能存在误会,你以为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 “其实就算你淮阳侯府没偷过人家双儿,但你们两家的仇怨又何止这一件,你栽到我们兄弟手上,也不算枉死。” 夏枢心道这两人名义上是侠盗,但好生不要脸。 而且所谓的燕国公府也不是好东西。 有仇就有仇,直接找仇人报仇谁也不会说什么,但拿一个无辜的侯府公子,把莫须有的双儿被偷一事栽赃到人家头上,还要以此来取人家的性命,让人死了之后还要被冠上污名,实在太过不要脸。 他只是听着就有些生气,但被绑的淮阳候府公子却依旧淡定:“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的仇怨是上一辈的事,家父和燕国公曾经有过默契,上一辈的事不牵扯下一辈,让上一辈自行解决。” “但燕国公既然出银子请我们兄弟过来杀你,你觉得他还会在乎你们这个连约定都没有的默契吗?”凶徒们道。 淮阳侯府公子顿了一下,说道:“我相信他是在乎的。” “你呀,太过于年轻。”凶徒不屑道:“别看燕国公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指不定打了注意,要趁着你们淮阳侯府疏于防备,灭了你们淮阳侯府呢。” “别说我们兄弟不帮你,收了燕国公的钱,我们只能把任务完成,否则以后在江湖上都没法混。你一个侯府公子前半生锦衣玉食,后半生在地府里也有先人照顾,日子说不定比活着还过得潇洒自得呢。” “两位大哥……”淮阳侯府公子苦笑一声:“照你们这般说,那我也得是淮阳侯府的公子才是啊!” 他无奈道:“你们抓错人了。” “抓错人了?”两个凶徒一愣,对视了一眼之后,确认般道:“身高七尺八,目盲,月白色衣衫,戌时出现在惠河,姓褚……” “我们没抓错。”两个凶徒立马凶相暴露,重重地推了侯府公子一下,怒道:“你在拖延时间?” “我孤家寡人一个,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处?”那公子被推的身子踉跄,朝河边退了一步。 他也没发现不对,显然如凶徒们所说是个看不见的盲人。 他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声音说不出来的孤寂低沉。 十岁的夏枢一怔。 胸中的难过瞬间喷涌而出。 因为从那一晚开始,他也是一个人了。 他对那种孤寂感同身受。 他紧紧地抿着唇,牢牢地盯着河边的公子。 那一刻,他升起了无论如何都要试着救那公子的想法。 尚不成熟的夏枢,躲在芦苇丛里,抱着一腔孤勇,静等着时机。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夏枢的腿都蹲麻了,那两个人也终于不耐地动了手,他们伸出手,想将那公子一把推进河里。 但原本废人般的公子,不仅躲过了他们的手,还突然暴起,一脚踢飞了两人。 夏枢惊的目瞪口呆。 没想到那公子居然有如此身手! 只是不等他激动的跳起来,那公子就后退一步,然后脚下踩空,“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个凶徒愣了一下之后,就哈哈大笑起来:“娘的,差点被这小子暗算了,瞎子就不要自作聪明,省的自投罗网叫人笑掉大牙。” 这块地方夏枢很熟悉,知道那公子掉下去的地方被乡人挖了沙,水底有个大洞,水位很深,听着越来越弱的“噗通”声,夏枢心中既紧张又着急,怕两人待的太久,公子沉底没救了。 好在两位凶徒笑过之后,见河中逐渐没了动静,便搓了搓手,大骂一句天是狗娘养的,冻死他们兄弟了,便手往袖中一揣,小跑着离开了此地。 夏枢一听见马车离开的声音,便放下花花的尸体,忍着腿脚酸麻疼痛,弯着腰跑到河边,对着河喊了一声:“你还在吗?” 他也不敢大声,怕那两人没走远听到他的声音。 河里自是没人应的。 天寒地冻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夏枢一个一年四季在河边玩耍的,自是知道冬天的河水有多冷。 可是想到那少年公子说没人会来救他,声音里的孤寂和低沉叫夏枢心中一阵难过,鼻头发酸,忍不住想哭。 他想若是有一天他死了,他纵然会孤零零的,但阿爹也会去找他。 但这个少年,是不是死了就死了,没人知道他死在哪里,没人会在乎他…… 十岁的夏枢脑补了少年的心酸过往以及可怜处境,一咬牙,闷头扎进了黑漆漆的水里。 河水冰冷刺骨,一跳进水里,夏枢的腿脚就一阵剧痛,抽起了筋。 他从小到大最怕疼,不过是片刻功夫,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好在洞虽深但范围小,他咬牙忍着疼,一路下潜,很快就摸到了下沉的少年。 少年还有些意识,只是没力气再挣扎,两个人一通纠缠之后,便相互抱着,游出了水面。 趴在河边,劫后余生,少年尚未开口感谢,夏枢便再也忍不住,抱着腿脚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哭得那个撕心裂肺,叫少年吓了一跳,急得忘了礼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担心道:“哪里受伤了吗?” 夏枢失去花花本就伤心欲绝,可是为了避免被人听到哭声,他一直不敢在家里大哭,此时从河里爬上岸,腿脚抽筋剧痛,浑身冰冷刺痛,再想到花花已经离他而去,深觉人生凄惨不过如此,于是眼泪也如同决堤的大河,奔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我以后都孤零零一个人啦。”他对着眼前的陌生人大哭道,眼泪在眼眶中疯狂聚集,遮掩了视线,叫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 不过十岁的夏枢也不在乎这个,他哭得浑身发抖,内心凄凉无助:“我的花花死了,没人会陪我啦。” 少年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花花是什么,我再送你一个,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不要!”夏枢哭着拒绝:“我只要花花。” 少年顿时很为难。 “但是花花却只能活十来年。”夏枢想到花花的尸体就在不远处,哭得更大声了:“它今天抛下我就走啦!” 说着,他便爬起来,踉跄着往芦苇丛里走:“我要花花再陪陪我。” 芦苇丛里,花花的尸体已经僵硬,等少年通过触摸知道了所谓的花花是什么之后,沉默了。 夏枢抱着花花一通哭,哭得嗓子哑了,眼眶发烫再也流不出眼泪之后,就放下花花,开始给花花挖坑。 “你知道花花埋在哪里,若是花花的尸体不见了,我就去收拾你。”夏枢脑袋昏昏沉沉的,将花花埋好后,便开始“威胁”眼前的人。 “我不会的,我什么都看不到。”少年语气平静。 “也是哦。”夏枢松了口气,抓了抓脑袋,看向少年:“那你怎么回家?” 这是他救了人之后,第一次分出心神认真打量少年。 少年的个儿很高,像一棵挺拔的青松,气质卓然非凡。 最关键的是,他长得也很好看。 纵然浑身泥浆,脸上也脏兮兮的,但那眉眼是夏枢一个乡下双儿见所未见的漂亮。 夏枢仅一眼就看痴了。 他脸颊热的烫人,脑子懵懵的,嘴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也不知脑子哪根筋断了,他一把抓住身前人的胳膊就往前拖:“你跟我回家吧。” 少年感受到他一直在打冷噤,胳膊动了一下,却忍住了没把他甩开,只悄悄移动了下脚步,站在他的上风向为他稍稍挡了些冷风,眉头微蹙:“跟你回家?” “嗯。”夏枢突然来了劲头,一扫之前的颓意,露出个大笑脸:“我救了你,救命之恩你以身相许吧。” 少年:“!!!” 记忆中在夏枢的死缠烂打之下,少年最终应下了以身相许。 不过没等夏枢高兴地把人拖回家,少年便摸摸他的脑袋叫他赶紧离开去看看大夫,说来接他的人快到了。 夏枢那个时候才知道少年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没人来救他,他只是为拖延时间对凶徒们撒谎罢了。 少年和他不一样。 他同病相怜的对象搞错了。 不过既然少年已经应了以身相许,还亲昵地摸他脑袋,夏枢特别满足,也特别满意这个“未过门”的夫君,根本不在乎这些了。 他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在少年询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还有一瞬间清醒,羞于提起自己叫狗 蛋儿,就当场瞎编了个名字“霸王”。 只是高兴没多久,他的意识就陷入了昏迷。 浑身发烫,气息不畅,身体虚弱的如同如同浸了水的棉花,看着轻飘,实际上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来气。 耳边时不时就传来嘈杂的声音。 “在下无能……” “身子本就体寒,腊月寒天跳进冰窟窿,以后怕是子嗣艰难……” “老夫能做的都做了,醒不醒得来,还是要看病人自己。” “皇上派了太医过来……” “长公主带着元宵来赔罪了……” “切断栏杆叫二少爷掉下未央湖的人抓到了,不过什么都没审问出来,那人便服毒自杀了。” “二少爷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了……” “褚源打断了元宵的肋骨,他还冲进皇宫,叫皇后给一个说法……” “现在朝堂上乱七八糟,都在弹劾褚源,要皇上治他的罪。” “小枢,你再不醒来,褚源他要疯了……” 夏枢迷迷糊糊地听到耳边的话语,心中顿时着急。 褚源身份特殊,他可千万不能去惹怒宫里的那两个。 那两个虽然一直在捧杀褚源,但真受到冒犯,他们只会比旁人更想要褚源早些死。 夏枢急得满头大汗,想告诉褚源自己没事,劝褚源莫要冲动,但无论怎么努力,他都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褚源!”他着急大喊,脸憋得发烫,却依旧睁不开眼睛。 他挣扎着想摇醒自己,但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他越发着急,使劲晃了晃脑袋:“褚源!” 然而脑袋昏沉发烫,声音嘶哑干涩,一动,便眼冒金星,嗓子疼痛,他赶紧又摇了摇脑袋,大喊了一声,想借着疼痛把自己弄醒,然而这一次,他却陷入了一片黑暗。 夏枢是被人吵醒的。 脑袋重得如同压了千金重的铁锤,又疼又让人犯恶心。 但让他更恶心的是外面王夫人的尖叫声。 “别以为救了我儿,就可以离间我们娘俩,让我不好过,我也不会叫你们好过。” “我不在这里跪了,你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来打扰大嫂和大哥。” “不过是跳湖救了你,比得上我十月怀胎差点儿难产生下你?你这个没良心,狼心狗肺的东西!” 然后就是撕扯扑打的声音。 夏枢本来就脑袋疼,外边的尖叫声刺得他脑袋更疼了。 “褚源!”他躺在床上,身体不像是自己的,想翻一下身体,都动弹不得。 “褚源!”他艰难地歪了一下脑袋,立即引起脖颈上下一阵酸痛,疼得叫他差点儿没掉下眼泪。 不过疼痛也叫他的脑袋比先前的混沌状态清醒了许多。 “你跟我回去!”这个声音很陌生,嘶哑难听。 从夏枢嫁入褚家,褚洵就一直是公鸭嗓,此时听到这个陌生的成熟男声,他直接就认出来是褚洵的了。 褚洵这是长大了? 夏枢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玩。 “褚洵?”他试着喊了一声。 本也不抱希望,但外面的扑打声却突然一顿,紧接着丫鬟们连声惊呼,然后就是一串慌乱踉跄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大嫂?” 声音小心翼翼,仿佛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褚洵。”夏枢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又开了口:“你大哥呢?” 声音依旧嘶哑干涩,比夏枢原本能发出的声音小了很多。 不过很显然,褚洵的听力很好。 “大、大哥去衙门了!”褚洵猛地转过屏风,踉跄着冲了进来,站在远离床头的地方既惊又喜地看着夏枢。 他身后,跟着呜啦啦一圈丫鬟,各个和褚洵一般,神情惊喜,眼眶通红。 “少夫人什么时候醒的?”红棉擦了擦眼角的泪,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端起茶杯,用手试探了下温度,然后和红杏一起上前把夏枢半扶起来,喂夏枢喝了口水。 夏枢这才感觉嗓子好了些。 “刚醒。”夏枢应了一声,便冲神色愧疚,不敢靠近的褚洵招了招手:“凑近些。” “我吗?”褚源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夏枢被扶着垫高了枕头,将他的形容看的清楚。 膝盖上都是泥水,脚步踉跄,估摸着就是睡梦中丫鬟们说的那样,在外面跪了几天,神情憔悴颓然。 他微点了点头,神情平和地道:“对,就是你,靠近些。” 他艰难地伸手拍了拍床头,毫无血色的嘴唇疼得直打哆嗦,但神情却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在这里蹲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褚洵顿时既感动又惊喜,长腿一迈,便在夏枢床头蹲了下来,激动地凑近夏枢,身后像是装了尾巴,浑身都在散发着撒欢的气氛,开心道:“大嫂……啊!” 惨叫声乍然响起。 众人一惊,看着地上捂脸惨叫的二少爷,下意识也捂住脸朝远离夏枢的方向后退了一步。 夏枢甩了甩疼得让人想掉眼泪的拳头,心中忍不住对褚洵这小子越涨越硬的本事骂骂咧咧,咬牙冷笑:“娘的,你还敢过来,你咋不上天呢?” 第79章 【VIP】 ………… 褚洵捂着脸, 愧疚得低下头,转身在地上跪好,低声嗫嚅道:“对不起。” 夏枢早就受不了他不长脑子、横冲直撞的性子, 只是这货有自己的歪理, 夏枢就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年纪上不是长辈,身份上也无血缘关系, 不好越过褚家人去管他,但这次若不是他及时赶过去, 这货早就没命了。 想到捞到这货时, 这货已经失去意识,跟个死猪似的既沉又重,累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两人差点儿一起沉入湖底, 夏枢胸中就窜起一股怒火, 大骂道:“你是对不起我吗?” “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阿爹和阿娘?但凡你出个事,你叫他们怎么办?”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 不想活了!” 夏枢刚醒来浑身生疼,嗓子嘶哑,说两句话就有些气喘吁吁, 但都抵不过他是真的生气了,怒瞪着褚洵恨不得再抽他几下子:“你要是不想活就直说,小爷今儿就揍死你, 省的你作死, 哪天连累了旁人,叫你大哥、阿爹和阿娘难做人。” “对不起。”褚洵抿了抿唇,抬眼看着他, 眼眶通红:“我错了,以后再不会这般莽撞了。” 他话音刚落,夏枢还不待逼着他给保证,门口就传来了褚源的冷声训斥:“谁准你进屋了,出去!” 夏枢一怔:“褚源?” 想到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话,他动了一下身子想下地:“你没事吧?” 褚源听得他的动静,惊了一下,忙阻止他道:“我无事,你莫乱动。” 实际上夏枢也动弹不得。 只是稍稍动了下腿,身子就跟扎了针似的,痛得他惨叫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就顺着眼眶流了出来。 “好、好疼。”他摸着僵直麻木的腿,愣了一下之后就是满脸委屈,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他们那么早就相遇,褚源还许了他一辈子,说不会叫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会陪着他一辈子。 只是他大病一场失了记忆,不记得褚源,也叫褚源找不到他。 这次,好不容易记起往事,他却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褚源了。 看着眼前那张清俊绝伦的脸,夏枢心中一阵后怕。 眼泪就更是止不住。 褚洵已垂头丧气地退到屏风处,忽然听到他的哭声,想到他一直以来活力满满的模样,再对比现在身薄体弱、脸色刷白的病容以及以后要忍受的一身寒病,心中愧疚难言,恨不得给自一巴掌。 他以为夏枢是在哭他不老实听话,也不管大哥的训斥了,干脆地一扭头,扑通一声便冲着夏枢又跪了下去,然后膝行到床头,拉起夏枢手就往自己脸上打:“你莫哭,想打我就打,我绝对不闪躲。” 说着犹不心安,松开夏枢的手,弯腰就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他伸出三指,对着夏枢咬牙发誓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莽撞行事,也不会不听你的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再者,以后你……”他顿了一下,眼泪再也憋不住流了出来,他伸出胳膊猛地一擦眼泪,语气坚定地哭道:“以后我给你当儿子,给你养老,孝顺你!” 夏枢:“……” 他吓得打了个哭嗝,眼泪嗖地一下全收了回去,忙拒绝道:“……倒、倒也不必。” 他还如此年轻,才不要这么大一个儿子,硬邦邦的,锤起来手都疼。 褚源显然也很嫌弃,皱着眉头冷声道:“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褚洵平时最怕大哥了,但此时他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后,却依旧跪在地上没动,跟头倔驴子似的坚持道:“我以后会好好孝顺大嫂,大嫂因为救我以后不能……” “褚洵!”褚源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不能什么?”夏枢眨了眨眼,嘴巴问着,手却慢慢地移向了褚源的衣袖。 褚洵看看褚源警告的眼神,再瞅瞅一无所知模样的夏枢,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红着眼睛,一手撑地才勉强站起来:“大嫂,我去外边跪着,你什么时候身子好了,我再起来。” 说着看了一眼夏枢就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去。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夏枢:“……” 怪不得王夫人找过来呢。 日日跪在他门外,还扬言要孝顺他给他养老,王夫人能不担心自己儿子被抢了嘛。 不过大冬天的,夏枢怕褚源再这么惩罚下去,褚洵膝盖会废了。 当着褚洵的面,夏枢不好向褚源提出问题,等褚洵一瘸一拐地走了,他才扯了扯褚源的袖子,等褚源靠近他时,低声在他耳边道:“我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外边地板冰凉,叫他回去写大字吧。” 左右这货已经做了承诺,夏枢不怕他不改。 他以后要是敢说话不算话,夏枢能臊死他。 褚源却垂着眼没有吭声,摸索着将手搭向他的额头,手掌冰凉,细感受还有些微微的抖,激得夏枢一个哆嗦,忍不住小声咕哝:“好冷。” 褚源手一顿,从他额上移开,夏枢将他的手抓进手心,轻声道:“我给你暖一下。” 实际上,他自己的手也没好到哪里去,冷冰冰的像从冰水里浸泡过似的。 褚源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吩咐红棉和红杏:“再添两个炭盆。” 屋里已经摆了四个炭盆了,暖烘烘的,几乎热气蒸腾。 红棉等丫鬟待在屋里伺候,已经满头冒汗,不过主人下命令,她们也不敢说什么,自是去准备。 “褚源,那天……”夏枢想问他昏迷当天的事情。 褚洵没了意识,还被水草缠了脚,死沉死沉的,夏枢拖着他游出水面就花光了力气,待游到湖心亭还不待把他搞上岸,就开始眼眼发黑。 沉入水底前最后一幕是元州惊恐的大脸…… 是元州救了他? 然而褚源垂着眼,神色不辨喜怒,摸索着给他掖了掖被角,却没接他的话头。 夏枢顿时有些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褚源的脸色,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袖:“那个,你是不是在生气……” 他本就感冒头痛,嗓子嘶哑,刚刚一口气冲褚洵说那么多,嗓子更是干涩发痒,说着话,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褚源表情登时一变,惊慌无比,冲下人们急吼道:“快请太医过来!” “不用……”夏枢摁下他的手,却只说了半句话,就又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咳得肺叶子都几乎吐出来,眼冒金星,喉管火辣辣地疼。 夏枢本还有许多话想和褚源说,也想问问现在的情况,但一通咳嗽,他就再没多少气力,眼前发黑,喝了水之后很快就又昏睡了过去。 等夏枢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嘴里一股药味。 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酸软无力,眼皮子又沉又重,几乎睁不开。 症状比刚醒来时更严重了。 “褚源……”他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嗓子嘶哑难听,鼻塞流涕,呼吸不畅,脑袋炸着疼。 然而不过是一句话,凉气进入肺部,激得他又是一阵猛咳嗽,只把肺叶子咳得针扎着疼,耳朵嗡嗡响,嗓子中的痒意才下去。 这一通咳嗽,夏枢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不过这次没有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眩晕过后,他意识慢慢回了笼,无力地侧躺在床上,问扶着他给他拍背的红棉和红杏:“褚源哪里去了?” 屋里的灯已经点上了,没见褚源的影子。 红棉和红杏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犹豫。 “怎么?”夏枢一愣:“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着就想掀被子起来。 红棉和红杏吓了一跳,忙拦住他:“少夫人莫下床。” 红棉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在书房里,少爷他眼疾犯了,太医正在医治。” 夏枢心里一惊。 红棉见他神色变了变,为难道:“少爷交代,若是少夫人醒来,就告诉少夫人他在衙门,晚点儿回来。” “少夫人好好歇着罢,若是坚持不顾身子去找少爷,奴婢们怕是……”红杏白着脸欲言又止。 夏枢瞅红棉脸色发白,行动上不若往日便利,轻叹口气:“褚源罚你了?” 红棉红着眼眶,愧疚道:“那日奴婢被一个丫鬟缠住,没跟上二少爷,叫二少爷和人打架掉进湖里,少夫人因为救二少爷昏迷三天,生这一场大病……” “你被缠住了?”夏枢抓住了重点,眉头微蹙:“哪个宫的?” 湖心亭栏杆的断口整整齐齐,明显是被人事先用利器切断的。 夏枢怀疑有人想借燕国公府元宵的手,设计害死褚洵。 红棉若是被人缠住,缠人的人背后之主肯定和设计褚洵的人脱不了干系。 夏枢突然想到王夫人拜托皇后的事情…… 不,肯定不是王夫人,她虽然也想设计褚洵,但目的只是要叫褚洵当个废人,而不是死人。 难道是皇后? 时间又对不上。 王夫人拜托她搞事儿的时候,褚洵估摸着已经跑到了湖心亭,那里的栏杆早被处理了。 但是,谁又能事先料到褚洵会去湖心亭? 还有,元州那厮怎么会那么快赶到湖心亭,还救了他? 元家这是在打什么注意? 第80章 【VIP】 …… 褚洵虽说被设计, 但动手和他打架,将他推入湖中的确实是燕国公府的元宵。 两家有仇,两人不对付, 这般冲突也没什么, 不过是仇上加仇,你来我往罢了。 但元州为何要跳下水救他和褚洵? 大冬天的,湖水都结冰了, 跳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看夏枢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跳一次水得一场大病, 现在还在病床上要死不活地躺尸呢。 看元州表现, 对淮阳侯府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夏枢不觉得他是怕两家仇怨加深才救人。 他这般作为,难道是他的人品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但看这人日常的表现,也不是个好人啊。 夏枢撇了撇嘴, 有些搞不懂。 不过想起年幼时的记忆, 夏枢心中有些警惕。 褚源和褚洵两兄弟出事的时间上太巧合了。 褚洵出事是在皇后寿辰当天, 褚源当年被燕国公安排人绑架,意图将他沉尸河中, 也是在皇后寿辰那一日。 救褚源那一日是花花的忌日,时间上夏枢不会记错。 为何都是皇后寿辰这一日?还都是燕国公府的人出的手? 褚源那一次不好说,但褚洵这一次…… 元宵那小子和褚洵是不对付, 但日常都是小打小闹,看褚洵掉水里,他那样大呼小叫着求救, 到处嚷嚷是他把褚洵推入湖中的行为, 还有元州跳湖救人的行为,很明显切断栏杆想搞死褚洵的人不是燕国公府。 那么就是……燕国公府也被人设计了? 夏枢眉头微蹙。 若褚洵真出事,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说别的, 这般仇怨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是有人想让两家不和? 夏枢有些不明白。 两家之间本就夹杂着血海深仇,需要这般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缠着奴婢的是皇后宫的一个宫女。”红棉开了口,低声道:“而且那亭子被人动了手脚,二少爷才掉进了湖里。” 夏枢突然想到昏睡中迷迷糊糊听到的消息:“动手脚的人死了?” “是。”说起这个,红棉非常愤怒:“那人和缠着我的宫女都是皇后宫里的。事发后,他和那宫女都服毒自杀了,奴婢还被带去辨认了尸体,他们一死,皇后极力撇清关系……” 夏枢:“……所以夫君就去宫里讨说法了?” “少夫人和二少爷差点儿就……”红杏咬了下唇,小声愤愤道:“任凭她身份如何高贵,如何撇清关系,把少夫人害成这样,少爷是一定会为少夫人讨回公道的。” 所以朝堂上褚源就被朝臣们集体弹劾了? 夏枢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按理说皇后就算想出手也不会如此愚笨,让自己宫里人出手。 更别提那日是她的寿宴,她应该不至于会丧心病狂到搞如此晦气的事吧? 褚源不会想不到这些,那他为何还要针对皇后呢? 难道真的是皇后出的手? 夏枢摸不准。 只是褚源身份那么敏感,这般作为,会不会惹恼皇上? 毕竟皇上、皇后是一条船上的,两人可都想整垮淮阳侯府和褚源。 褚洵这事儿皇上的嫌疑也不比皇后少多少…… “结果如何?”夏枢想知道皇上那里是什么反应。 “皇上震怒,当场宣布要废后,但被大臣们拦下了。”红棉压低声音说出了结果:“不过皇后的凤印仍然被收走了,人被禁足。” 夏枢:“!!!” 废后? 夏枢惊得差点儿掉眼珠子。 他还以为皇上会先安抚褚源,再寻些借口找褚源的麻烦。 竟然处理了皇后…… 难道皇后真的有问题? 夏枢一时间觉得京城那一大片宫殿迷雾重重。 “少夫人……”这个时候红杏犹犹豫豫地开了口,眼神里还有好奇:“燕国公府的二公子是怎么回事儿呀?” “什么怎么一回事儿?”夏枢还在想皇后的事情,没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到元州。 红棉悄悄瞪了红杏一眼,给夏枢拉了拉被子:“没什么,就是那日他救了少夫人,略有些稀奇罢了。” “何止稀奇。”红杏实在好奇的抓心挠肺,此时少爷不在,正是聊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她装作没看到红棉的眼色,问夏枢道:“外边都在传他钟情少夫人……” 夏枢要是正在喝水,绝对会喷出来,难以置信道:“外边都在传?” 还钟情于他? 当他眼瞎了吗? 那货纯粹就是个风流浪子,京城里他的名声也没比褚源好多少。 褚源大多是公事上被人诟病,那货则完全是私生活混乱被人唾弃。 夏枢是个看脸的,第一眼见到那货确实对他有些好感,但那货就不是个好的,开口就是威胁,之后更是多次言语轻薄,若不是可能打不过那货,夏枢早就想削他了。 夏枢只是遗憾,若是当时揍了那货,还轮得到这类流言传出? 红杏不知道夏枢心中的想法,见他接话,赶紧把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外边都在传他不顾湖水冰冷跳下湖去救少夫人,是爱惨了少夫人,还说他看到少夫人沉入湖底的时候,脸都白了,差点儿哭出来。” 夏枢:“……” 一时间,夏枢不知道这流言侮辱了谁。 他无语道:“一派胡言,他救了褚洵,难道也是钟情褚洵吗?” “而且……”他坏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因我白了脸,他难道就不能是见到褚洵沉底,心痛难忍,才白了脸?” 红棉&红杏:“……” 红棉原是不想加入这个话题的,但此时却忍不住道:“他也没救二少爷呀,听和他先后脚下水的高侍卫讲,一下水,他就抢先抓住少夫人不放,还极坏地掰开少夫人抓着二少爷的手,一脚将二少爷踹出老远,撞到湖底的石头上。高侍卫本想带着少夫人和二少爷一同出水,但因他的恶意动作,不得不放弃抢夺少夫人,去抓飘远的二少爷。” 红杏也道:“听说二少爷腰上青了两大块呢。” 夏枢:“…………” “而且……”红棉见这个话题已经摊开说了,也不再回避,继续道:“他爬上湖心亭之后,还因为要抢夺少夫人,和少爷打了一架。” 红杏:“少爷把他摁着揍了一顿,他才消停,鼻青脸肿地走了。不过临走前放言,少夫人迟早是他家的,少爷得意不了两天了。” 夏枢:“…………” 有太多槽点,夏枢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不过…… 褚源也太厉害了吧! 先前马场那一局对峙,褚源出了两招赢了元州,却说是出其不意才赢的,夏枢还以为他两人武艺差不多。 原来褚源竟是在谦虚! 夏枢一时间既自豪自家夫君厉害,又觉得有些囧。 和褚源相比,他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褚源不会觉得他班门弄斧吧? “对了,褚洵回去了吗?”夏枢突然想起他昏睡前还在外面跪着的褚洵。 “他原是不想回去,被大少爷训斥了一顿,才起身离开。”红棉顿了一下,说道:“今儿个少夫人还在昏睡的时候,眉子小姐来探望少夫人了。” 夏枢意外地瞪大了眼:“阿姐怎么来了?” 那阿爹他们岂不是也知道他出事了? 夏枢心里登时有些发虚。 若是阿爹知道他为救人又一次跳进冰水里,绝对会骂死他。 “少夫人先前一直昏迷着,少爷就没叫人去通知少夫人娘家,以免少夫人娘家担心。” 夏枢还不待松口气,红棉接着道:“这件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眉子小姐许是听说了传言,就过来探望少夫人,不过……” “不过什么?”夏枢心提了起来。 “眉子小姐探望少夫人的时候,夫人来院子里找二少爷回去,二少爷不回,王夫人许是正在气头上,得知眉子小姐在屋里,她、她……”红棉声音越来越低:“她在外面说了些非常难听的话,把眉子小姐给气哭了。” 夏枢心中登时蹿起一股怒意,冷着脸道:“说了什么?” 其实他都可以猜到王夫人嘴里的话。 无外乎乡下来的穷亲戚,想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夏枢日常懒得搭理王夫人,许多话自是过耳不过心,但他阿姐不同,本就是个敏感有些极端的性子,听到这些话,说不得有多难受。 红棉听他问起,便尴尬地学了两句。 然后夏枢的脸就黑了。 她阿姐最在意的就是嫁个好人家,王夫人竟然把她贬踩的一无是处,说别以为有了侯府这个亲家,她就能攀高枝,她只配嫁给乡野的油皮癞子,甚至若不是背靠侯府,连油皮癞子都不肯要她…… 这话对夏枢来说没什么杀伤力,但对于阿姐来说,直戳心窝。 夏枢怕阿姐听了受不住,忙问道:“后来呢,阿姐什么时候走的,走时是个什么反应?” “二少爷听夫人说的难听,护着眉子小姐,和夫人吵了起来,夫人要打二少爷,就闹腾开了,至于眉子小姐……”红棉惴惴不安地扫了夏枢一眼,小心翼翼道:“奴婢们怕他二人的吵闹声打扰到少夫人,便跑出去拉架,眉子小姐什么时候走的,奴婢们也没注意……” “听到少夫人醒来的声音,跑进屋里,眉子小姐已经不在了。” 80-90 第81章 【VIP】 …… 原来夏枢醒来的时候, 他阿姐刚走。 他看向身边的两个丫鬟,脸色有些不好看。 红棉和红杏都有些忐忑,瞄了他一眼后, 小声道:“眉子小姐再来的话, 奴婢们会注意的。” 夏枢心道,经历这一场,阿姐怕是不会再来了。 王夫人谩骂贬踩, 他身边的丫鬟们又怠慢,阿姐心中说不得有多难受。 夏枢看她们两个小心翼翼的模样, 到底心软, 没有说重话,给了一个警告:“她是我阿姐,你们再怎么也不能怠慢她。” “少夫人好心待她, 可是她先前还要抢少爷, 害得少夫人伤心。”红杏嘴快, 红棉拉了一下,她还是把心中的不平说了出来:“奴婢和红棉姐姐是少夫人的丫鬟, 自然要站在少夫人这边。” 夏枢没想到两个丫鬟竟然是在为他出气,不好生气,只沉着脸再一次严肃地道:“这次就过去了, 你们以后万不可如此。” 阿姐那里自他把事情讲开后,已经歇了嫁入侯府的心思。 两人虽有心结,但从小一起陪伴着长大, 情分在那里, 哪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断掉往日情分的。 阿姐想嫁好人家当官夫人,有官身又年纪轻轻的大都想往上爬,抬一房美妾自是不打紧, 正妻只会选择有助力的女子,褚源未辞官的话,自会让夏家借势,成为阿姐夫家的助力。 但褚源已决定和他去做普通百姓,向皇上递交了辞职的折子。折子虽然还被皇上压着没有批,但褚源心意已决,过完年还要和淮阳侯府分家,皇上迟早会批准他们离开,那样的话,阿姐就借不了淮阳侯府或者褚源的势了。 以防阿姐以后无势可借,被人悔婚或者将阿姐变妻为妾,阿姐的夫婿就不能从有官身又有野心的年轻人里选。 正好明年有会试,各地的举子已先后抵达京城准备考试,这些人里尚未婚配的不少,又大部分不能金榜题名,只能等三年后的会试继续科考,从这些未能金榜题名的举子里选一个人品不错又有潜力的给阿姐做夫婿,会比旁些更合适。 再者堂弟夏鸿明年春天要参加县试,他要是中了秀才,秀才的姐姐配举人,虽说是高嫁,但算不上高攀;当然,若是不中,淮阳侯府国子监监生的名额已给了他,说出去也有些名头,不至于让人觉得阿姐的夫家和娘家地位太过悬殊。 毕竟女子虽说高嫁最好,但若娘家和婆家地位悬殊,女子就算高嫁,日子也不一定就好过。 夏枢只希望阿姐得偿所愿的同时日子别再过得那么拧巴。 当然,为阿姐挑选夫婿夏枢也做不上什么,他日常接触不到那些举子,都是褚源在帮着相看。 褚源出身皇家,长在侯府,年纪轻轻位居高位,他的眼界和看人的本领是普通人远远及不上的。 比如说让夏枢这个普通双儿去相看那些举子,他肯定就只会哇啊啊都好厉害呀,那么多,也不知道挑哪一个好,既然不知道挑那个好,那就先紧着长得好看的挑吧。 若是让他二婶这个普通村妇去选,估摸着别说选了,他二婶见到人就高兴的晕了脑袋,能拉一个回家就直接拉回家给他阿姐了。 而由褚源来相看,不说能为阿姐找到完全合心意的夫君,至少选的人人品及潜力都不会差了。 阿姐想做官夫人,找个有潜力人品不错的举子可以说非常合适了。 红杏和红棉不知道夏枢内心的想法,见他少有的一脸严肃,明白这种行为在夏枢那里已经僭越。 两个人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夏枢虽然不赞成她们的做法,板着脸训斥了她们,但却没有提惩罚她们的事情,顿时松了口气,忙低头应道: “奴婢们知错,日后必不会如此了。” 夏枢微微点头,说了这么些话,他脑袋的疼痛下去了,身体上的热烫及疲惫却越发明显,不止呼出的气烫人,连眼皮子都是烫的,浑身燥热又沉重,难受的紧。 “少夫人是想睡了吗?”红棉见他眼皮子耷拉着,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夏枢脑袋轻轻摇了摇,虽然浑身疲惫没劲,但可能是发烧的原因,热的他心慌难受,睡不着,而且他也要等褚源。 褚源每次一犯眼疾就痛的浑身发抖,冷汗淋漓,身子冰冷虚弱要几天才能好些,状态没比他现在好多少。 实际上自褚源中了墨莲之后,眼疾的发病频率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原本他只是过度劳累时才犯眼疾,现在却是一个情绪波动大些就能叫他浑身冰冷,若再累些,就能直接眼疾病发。 夏枢熟读燕国公府给的毒经,知道别看褚源外表看着健康,实际上随心的毒素如附骨之疽一样一直在他的四经八脉里流窜,每一次病发,毒素对眼睛的侵蚀就会加深,若是不控制眼疾发病频率,褚源这么下去,眼睛恐怕会伤到根本,最终药石无医。 但是他和宋大夫一起研究了毒经上初代随心的解药药方,发现配置出来的解药因为缺了一味药引,对褚源的身体没什么效用。 “上午我醒来的时候褚洵说他在衙门,他其实是在书房对不对?”夏枢轻轻咳嗽了一声,问出了叫红棉和红杏瞬间紧张起来的问题:“这几日他眼疾犯了几次?” “这……”红棉和红杏对视了一眼,都一脸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罢了。”夏枢没想为难她们两个,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出去吧。” 褚源回到卧室的时候已经子时了。 他放轻动作脱了衣衫,在床上坐下后,摸索着将手搭向身边人的额头,想看看烧退了些没,谁知手刚一搭上就被一把握住,身边那个本以为已经睡着的人道:“眼睛好些了吗?” 褚源动作一顿,嗓子微哑:“你还没睡?” 身边那人没吭声。 褚源沉默了一下,将手抽出,垂着眼在床上背对着那人轻轻躺下:“你身子还病着,不能熬夜,衙门里一天事多,我也有些累,早些睡吧。” 夏枢想着额头上那冰凉的触感,鼻头一酸,瘪了瘪嘴:“你现在还想骗我吗?” 他不顾动一下就痛的身体,从背后一把抱住褚源,又气又委屈地在他背上锤了一下,愤愤道:“你不是说不会骗我吗,你这个大骗子!” 褚源的身体冰凉的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夏枢刚一抱住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褚源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动了一下,想要挣开:“松手,我身上冷,你还病着。” “不松。”夏枢死抱着不撒手,鼻子酸涩难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褚源一怔,默默地转过身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无奈道:“不松就不松,莫哭。” 顿了一下,他又道:“没骗你……” “你还敢说没骗我!”夏枢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嘶哑难听,但他已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你眼疾犯了,根本没去衙门,还衙门事多……你说,你是不是变心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里衣的衣领,眼眶通红地瞪着他,开始胡说八道:“你是不是嫌弃我身子不好,以后不能怀孩子,所以变心了?” 褚源神色顿时一变,表情阴沉地道:“谁和你说的?” 夏枢那么想要孩子,但此次为救褚洵跳入冰湖中,寒气入体,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没救过来,太医说就算醒来,以他的身子,怕是也难有孩子。 褚源自己不喜欢孩子,但他知道夏枢喜欢,所以他太医诊断一出来,他就对所有人下了封口令。 所以是谁告诉夏枢的? “红棉还是红杏?”他厉声问道,脸阴的几乎快滴水了,声音里风雨欲来。 似乎红棉和红杏此时若在跟前,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砍了她们。 夏枢不料他如此反应,吓了一跳。 “不、不是她们。”他慌忙摆手否认,紧张的说话都打磕巴了:“是、是我自己听到的。”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仅不怂了,还手指一伸一把捏住褚源的脸,恶狠狠地凶道:“别转移话题,你骗我的事没完。” 褚源冷酷强势的表情一瞬间龟裂。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捏他的脸。 “……放开!”他努力想对着夏枢板起脸,但试了一下没成功,只能顿了一下,尝试压低声音,故作严厉地道:“松开。” 夏枢可不怕他,手指一伸,很快他另半张脸也落入了夏枢手中。 夏枢非常硬气,眼睛一瞪:“敢凶我,不松!” 褚源:“……” 他瞪着夏枢,但无神的眼睛显然没什么效力,夏枢不仅没松手,见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生气,还变本加厉,手指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揉搓蹂/躏,完了之后低声咕哝,语气嫌弃:“手感还可以,就是肉少。” 褚源:“……” 夏枢见他还算“乖巧”“听话”,任他轻薄欺负,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 他知道褚源心里不可能有别人,也不会嫌弃他,但被褚源欺骗避着不见,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尽管他知道褚源这么做的很大原因是不想让他担心,但褚源每犯一次眼疾,元气就流逝一次,意味着他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夏枢既然猜到他眼疾犯了,怎么可能不担心? “你不能以为我好的名义骗我,叫我看不见你。”夏枢抓着他的衣领不高兴道:“你答应过我要对我以身相许,你就是我的,不能……” “以身相许?”褚源一愣,这词只有一个人对他说过。 他不敢相信地“看”向夏枢。 难道夏枢是…… 褚源心中登时压抑不住地冒出某个想法。 只是想到多年无果的寻找以及某流氓不知何原因从未承认过的身份,褚源又立即冷静了下来。 他微微翻了下身,胳膊自然地将人圈进怀里,面上不动声色,嘴上却循循善诱道:“何时答应你的,我怎么不记得?” “你怎么能不记得?”夏枢立时愤愤,他不知道已落入对方的圈套,没有丝毫防备,下意识就应答:“就是小时候在河边,你答应……啊!” 对上褚源那张脸黑沉的脸,夏枢吓得惊叫一声,话一下子噎回到了肚子里。 “小时候?河边?”褚源黑沉着脸,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就是那个负心多年的负心汉?” 夏枢:“……” 天要亡他! 第82章 【VIP】 。 褚源见他不说话, 虽然既惊又喜,欢喜他就是自己一直找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怨气, 气极而笑:“怎么不装了, 玩够了?” 亏他一直在派人打探那救他的双儿的下落,想着等那双儿长大了,可以立即求娶进府, 不叫他孤孤单单一个人。 当年那双儿哭的那个凄惨样褚源一直记得,少年褚源性子沉闷无趣、刻板保守, 但那一刻, 他鲜有的生出了怜惜之心,将礼法规矩抛到脑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双儿的脑袋, 权作安慰。 之后找人却找不到的年岁里, 少年褚源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双儿有没有被虐待, 会不会哭。在把京郊方圆百里的村子都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人的时候,褚源也想过那双儿是不是出了意外, 所以褚源有时候也后悔,后悔当时因为顾忌绑架案的背后之人,不想给双儿引火上身, 就没有立即派人跟他回去,记下他的居家地址。 后来被皇上赐婚夏枢,褚源心中也愧疚难当, 觉得自己失了言, 对不住那双儿。 不过既然已经成婚,褚源也不会再做别的想法,只把愧疚压在心底, 想着若是将来那双儿真的找来了,他会好好补偿他。 再说夏枢,因着上一世的记忆,褚源虽然对这一世的夏枢时不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喜欢上夏枢,和夏枢互诉衷肠之后,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成了罪恶。 他生性就是个严肃认真、要求严苛的人,不止对别人,对自己更是如此,其实用不好听的话讲,就是太过一本正经、一根筋、死板的紧,喜欢夏枢就喜欢夏枢,他承认自己变了心,但若是对夏枢的感情里夹杂了似曾相识,不用夏枢说什么,他自己就会无数次质问自己是否对得起夏枢的感情。 这种种历程,其中的纠结挂念、牵肠挂肚只有褚源自己知道。 然而现在告诉他,那双儿根本就没失踪,夏枢也不是似曾相识,夏枢根本就是那个没心没肺和他做了承诺的双儿。 只是小时候的承诺,人家根本没在意,就他一个人当了真。 而且,夏枢明明就是那个双儿却装不知道、不认识,耍着他玩,褚源能不心生怨气吗? 想想他就怨气上涌,脸色发黑。 夏枢:“……” 他怂不叽叽地松开拉着褚源衣领的手,往后缩了缩,弱弱道:“……其实也没玩够呀。” 褚源脸都绿了,不敢置信道:“还没玩够?” 夏枢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忙摆了摆手,慌张解释:“不,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玩的人不是我。” 褚源:“……” 褚源若是有胡子,绝对要气歪了:“……你还敢否认?不是你难道是我?” 夏枢:“……” 夏枢真的想拍桌子硬气地道玩的人也不是我。 然而那个忘了约定,把褚源抛到脑后的“负心汉”就是他。 这件事无法否认,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理亏。 夏枢抿了抿唇,尴尬地抓了抓脑袋,都想哭了:“我只是不小心忘了……” 褚源毫不意外,呵了一声:“……果然!” 夏枢:“……” 夏枢已经被自己气成了河豚。 “其实也不是忘了……”他觉得那样说好像不太对,试图重新解释,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主观上并不想当褚源的负心汉啊。 “我真不是故意的……”他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一钻,无奈道:“反正你听我说一句,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双儿,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褚源没料到他现在还敢否认,气笑了,一手抱着他,一手伸到他颊边,干脆地点了点头:“你说,我听你狡辩。” 夏枢:“……” 他瞪着褚源那张挂着讽笑的脸,气得只磨牙。 他怎么不知道褚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阳怪气能怼人了? 想他夏小枢不仅能打,还怼遍天下无敌手,不仅能把活人气死,还能把死人给气活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怼的哑口无言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枢越想越气,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了,直接伸手捏住那讽笑的脸,气呼呼地道:“你给我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也不许做奇怪的表情!” 褚源:“……” 他难以置信,这小混蛋都这样混账了,还敢跟他理直气壮地提要求? 谁惯的他! 夏枢没发现他表情的危险化,以及自己脸颊旁那只跃跃欲试的手,见他终于不气人了,抓紧机会道歉外加找理由:“忘了是我不对,但是你道我想忘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褚源瞬间面无表情,冷淡道:“……呵!” 夏枢:“……” 想揍瞎子! 不过看着褚源那张好看的脸,他忍住了。 沉了沉心,夏枢道:“赐婚之后,你想必也打听过我的消息,听过有关我的一些传言。” 他眼珠子转了转,觑着褚源:“是也不是?” 褚源倒想看看凭他的奇特脑回路会如何圆场,挑了挑眉,没否认:“是,然后呢?” 夏枢嘿嘿笑:“你长得这般好看,我一见你就移不开眼,若是没有忘记你对我以身相许的承诺,我早就把你拖回家了,不说我自己能饱眼福,就是能打那些说我嫁不出去的人的脸就足够让人高兴了,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故意白白浪费几年眼福?我是那样见色不起意的双儿嘛。” 夏枢好色的非常理直气壮。 褚源:“……” 他也想起了那天晚上,这个大胆肆意的双儿确实握着他的手腕要带他回家,只是他顾忌绑匪的后招,怕连累救他的双儿,就说有人来接他,让双儿赶紧回去。 夏枢小小年纪,那会儿就见色起意了? 其实想想,只见了一面,还是夜色深重状态,能提出让他以身相许的双儿就算不是小色鬼,估摸着也差不远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 “不说你是怎么被逼无奈忘了我,就说你的名字,为何要告诉我一个假名字?”褚源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他的人查了京城方圆百里内所有人的户籍,还私下走访了京郊的乡村,并没有找到一个叫“霸王”的双儿。 其实当那双儿给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褚源也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给的假名字,因为很明显,这不是一个长辈会赐给双儿的名字,他确认了两遍,对方都说是这个名字,户籍上也会是这个名字,褚源就记下了。 但等他查人的时候才发现,京城及附近根本没这一号人。 当然,现在他明白了,夏枢提供给他的就是一个他不可能找到的假名字。 都这样了还敢说自己被逼无奈? 褚源冷笑,小流氓不止混账,还是个油嘴滑舌的小骗子! 夏枢却是脸皮子一红,不好意思道:“也不是假名字啦。” “哦?”褚源似笑非笑:“不是专门编给我的假名字?” “当然不是啊!”这个夏枢极力否认。 “虽然是认识你的时候现场编的,但这个名字我可是打算一直用着的,只是……”说起来夏枢就有些气愤:“这么霸气的名字我才用了两三天就被阿爹和二婶知道了,然后就逼着给我改了现在用的名字,虽说现在的名字还可以,但总差了些意思,不太符合我的形象。”他一脸遗憾。 褚源已经抓住了重点:现场编的? 怪不得他找不到人。 原名狗蛋儿广为流传,现名夏枢也用了几年,唯独当时现编的霸王,估摸着除了夏枢自己念念不忘外,也没人知道或记得。 这样的情况,他褚源能找到人才有鬼呢。 只是夏枢小小年纪竟还知道害羞,确实叫褚源意外,明明日常他就是个厚脸皮的小流氓啊,怎地就他们初识那日变了性子? 褚源想到这里,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既然名字不是故意告诉他假的,褚源也就不在意夏枢的撩完就忘了。 毕竟是好色的小流氓,年纪小,忘性大,他也不能指望夏枢一个小孩子像他一般言出必行、恪守承诺。 当然,既然夏枢现在长大了,要求自然不一样,该敲打的地方还是要敲打。 于是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说道:“改名字的事你确实无法做主,就不提了,但是你怎么就被逼无奈地忘了我?旁人还能挖去你的记忆不成?” 说到这个,夏枢就有些难受。 当年高烧不退,记忆模糊,以致他忘了救下褚源那一系列事,但是生病时身体的难受以及喝药时的生不如死,他却印象深刻,不,应该说是心理阴影非常大。 那经历类似于现在,但待遇云泥之别。 那个时候夏家小户,请的大夫水平一般,开的药效果也一般,夏枢高烧退了又烧,烧了又退,反反复复,熬了很久,人也一直在吃药。 许是吃了太久的药,他浑身就跟泡过药缸子似的,散发着极诡异的药味,不止旁人闻了不喜,说三道四,他自己闻了都犯恶心,吃点儿东西就想吐。 那一病,夏枢虽然最终战胜了病魔,但从床上起来后,他就瘦得只剩皮包骨,身体也熬坏了。 许是救人那段记忆带来的后续都是折磨,再加上高烧的影响,他的脑袋自动屏蔽了救人的经历,等他身体好了些后,那段记忆就从脑袋里消失了,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还是阿爹和二叔教训他莫要再不拿身体当回事儿,遇到旁人有危险时不要蒙头就去救人,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他才知道自己那破身子是因为救了人才熬坏的。 第83章 【VIP】 …… 夏枢想起了不好的记忆, 情绪不太高,低声嘟哝道:“你道我想啊,要不是生病, 我哪里会忘了呀。” 他也超级不开心好不好? 若是知道有褚源这个美人儿在等着他, 他早就拖回家了。 他家阿爹虽然不常在家,但脾气好,会包容人, 褚源要是跟了他家,哪里用得着日日受王夫人的阴阳怪气, 在偌大的侯府里孤家寡人一个。 他会实现给褚源一个家的诺言, 把他养的好好的,让他日日开开心心的。 而且有褚源在,旁人谁也不敢再对他和他阿姐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褚源那么优秀, 普通男人拍马都赶不上他, 谁敢上赶着找侮辱? 那样阿姐也不会因为被人贬踩太多心里压抑敏感, 拧巴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要是没忘,所有人的生活都会不一样, 且会比现在好。 所以夏枢也很遗憾呀。 褚源一直在好奇他会给什么借口,万万没想到会是:“生病?” 他眉头皱了起来,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夏枢很快就证实了他的预感。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尴尬道:“我也没想到自己那么弱鸡,不过是跳个河,吹点儿风就一病不起, 高烧退了又烧, 烧了又退,愣是把好好的脑袋给烧糊涂了,那晚上的事全给忘了。” 夏枢眨了眨眼, 试探着拉住褚源的手,开始可怜巴巴地卖惨:“把你忘掉是我对不住你,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以后必不会如此了,你瞧我这次不就没忘……啊!” 夏枢惨叫一声。 他被褚源一把扣进了怀里,身体疼的一抖,眼泪差点儿没掉出来。 “你没事吧?”褚源没想到他会叫的这般大声,吓了一跳,赶紧松开他,摸索着去抚他的脸颊。 “没事。”夏枢疼的不停地倒吸气,眼泪汪汪的。 不过反应过来褚源这个行为代表着什么意思后,他不仅不生气,心里也松了一大口气,脸上还挂上了笑容。 他伸出胳膊慢慢搭在褚源肩上,开心地笑眯了眼:“你想抱就抱吧,只是别像刚刚那般用力了。” 身体冻伤太不方便了,一动就又麻又疼,跟扎了针似的,难受的紧。 不过美人儿真好,不过一解释就原谅了他的辜负,真的太通情达理啦。 夏枢心里美滋滋。 但实际上“通情达理”的褚源眼眶通红,内心的愧疚奔涌而出。 他万万没想到夏枢为救他,会生那么重的病,甚至失了忆。 先前宋大夫私下跟他建议不要圆房,一定要先好好给夏枢养身体,不然等他怀了孩子,很可能会在孕育过程中出意外,因为他的身子状况撑不起孕育一个孩子。 那个时候,褚源还暗自生过夏家的气,他以为是夏枢小的时候家里穷,被虐待,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体寒、根本有亏,哪里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 关键是不止是那一次,还有这次,为救褚洵,夏枢又大冬天的跳入冰水,又一次重病,昏迷两三天,太医都说可能会救不回来…… 褚源知道自己误解了夏枢,也没照顾好他,又愧又悔,越想情绪就越一发不可收拾,抓起夏枢的手就忘自己脸上打去。 夏枢正在美滋滋地欢喜美人儿好说话,哪料到这个变故,等手啪地一声打到褚源脸上,他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懵逼道:“你干什么!” 灯火昏黄看不太清晰,他又赶紧凑近褚源,伸手去摸他的脸:“疼不疼?” 脸上的巴掌印已经肿了起来,夏枢摸着都不如平常光滑平整了,再加上自个儿的手掌也火辣辣地疼,他知道褚源自是疼的。 他抚着褚源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干什么呀?” 他从来没想过褚源一个气质清冷、高高在上的贵公子脸上会出现巴掌印,更别提那巴掌印还是他的手打上去的,所以他很茫然,又很无措。 眼睛不住地打量褚源的面容,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些什么,嘴里听到些什么。 可是褚源却一言不发,只伸出胳膊,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夏枢身体都有些疼了。 但这次他却一动不敢动,瞪大眼睛,任凭褚源抱着他,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排遣那不为他所知的情绪。 很久很久之后,就在夏枢越来越不安,急得想要跳起来的时候,褚源放开了他。 温暖从脖颈里离开,有些冷,夏枢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伸手去扒拉褚源的脸,想看看怎么样了,但手刚碰上褚源的脸,褚源就沉默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没让他碰。 “褚源!”夏枢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子,鼻头有些酸,也有些委屈。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吸了吸鼻子,有些伤心:“你这样是要不和我好了吗?” 褚源鼻子一下子也酸了。 “不是!”他眼眶通红:“是我对你不起。” “啊?”夏枢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忙摆手道:“你也没有对不起我啊!是我……” “是我。”褚源闭了下眼睛,声音颤抖地道:“刚刚我还怀疑你是在耍我玩。” 实际情况却是夏枢为此糟了大罪,一度凶险之极。 夏枢抓了抓脑袋,褚源也太好了吧。 若是是他等了好多年,到处找却找不到人,他绝对会生气。 更何况最终还发现一直找的人就在身边,却忘了当初的约定,是谁谁都会觉得被玩弄辜负了。 “这个是正常的啊!”夏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刚他还在苦思冥想借口应付褚源,现在褚源把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夏枢又觉得有些脸红:“这个很正常啊,如果是我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其实主要怪我身子不争气,它若是好些,就不会这样了。”夏枢有些无奈,也有些羞耻。 他一直自认身体素质超厉害,还以此为荣,日常揍起人来非常嚣张,没少羞辱那些和他打架的男人们的身板。 哪成想到头来他才是弱唧唧的那个,没看同样的情况褚源和褚洵不都没事,就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嘛。 其实想一想就知道,他小的时候跟着阿爹到处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虽然练武强身健体,但根子在那里,又哪里好的了,更别提和褚源、褚洵这类锦衣玉食尊养长大的人比了。 见褚源嘴唇一动还想道歉,夏枢手一伸捂住他的嘴。 “好啦,真的不怪你。”夏枢嘴巴微撅,咕哝道:“你就算道歉也不该是为这个呀,你骗我说衙门事忙,但实际上你却独自在书房里承受眼疾之痛,我生这个的气呢。”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开心道:“你也别说什么怕我担心,我喜欢你,自然要和你一起承担所有,无论好的坏的,我都不怕,只怕你以各种理由回避我的感情,然后养成习惯了,就以各种理由来抛下我。” 褚源一怔。 他嘴巴张了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脆弱的神情:“我不是回避,我只是想到你落入湖中,我却因为是个瞎子,不能下水去救你,最终只能站在湖边,眼睁睁地看着你生死未卜,性命挂于旁人身上……” 但凡那人有点儿坏心思,夏枢就没了。 褚源从未有过那般无能为力的感觉,夏枢落水那一日他第一次恨起了自己是个瞎子。 先前的他虽然瞎了,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不过是没有一个势力支持他争夺皇权帝位,包括他的亲舅舅淮阳候褚霖代表的淮阳侯府都不支持他,褚源也不在乎,他没有那样的野心,他重生前不知身世,政治理想就是做一个忠君爱国的能臣干臣,重生后心里只有仇恨,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上位者血债血偿。若不是喜欢夏枢,想为夏枢提供一个长久安宁的世道,褚源就没想过争夺那劳什子帝位。眼瞎于他除了生活不方便外,也没什么叫他觉得矮人一等的。 但那日,褚源惶惶不安地站在湖心亭里,冷风一阵一阵地往身上吹,他眼前一片黑暗,别说下水去救夏枢了,他连动两步都有太监宫女们拽住他,提醒他小心别一不小心跌下湖水。 他就像是一个废人,不仅救不了夏枢,还得小心别引起惊慌,耽误了众人搭救夏枢。听着太监宫女们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尖叫声,褚源的心也起起落落、焦灼无比,他不知夏枢在哪里,是否还活着,他不停地在心里自我安慰夏枢没事,但又忍不住鞭挞质问自己,夏枢嫁给他这样一个废人,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外,还得到了什么? 如若他不是瞎子,夏枢就算遇险,褚源也不怕,他会跳进湖里救夏枢,两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但眼瞎的他,别说救夏枢了,他连和夏枢一起死的能力都没有。 而褚源的心态在元州直接上手抢夺昏迷的夏枢时,直接炸了。 元州骂他是个废人,连夏枢都救不了,他不配当夏枢的夫君。 褚源抱着昏迷的夏枢,惊怒之下,第一次没在众人前隐藏实力,暴揍了元州一顿。 虽然最终抢回了夏枢,但褚源内心已经有点接受不了自己是个瞎子的事实。 他也不想叫夏枢再看见他犯病时犹如死人一般的状态了。 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不堪。 褚源没有隐瞒,自知道夏枢为他受了这么些年的苦还愿意喜欢他,他就不打算再隐瞒夏枢什么了。 他虽然一时自我厌弃但绝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夏枢值得他的倾心相待。 他没有回避地把自己的心理路程全都讲给了夏枢听,包括他的不安和惊惧,还有自我厌弃。 夏枢默默地听着这个男人从未有过的示弱言语,眼眶发烫,心里讨厌死了元州,也讨厌死了燕国公府。 “他的眼睛就算再大再亮,我也不会喜欢他,我不至于重口味到喜欢两颗眼珠子。而且他也没有资格骂你,你的眼睛瞎了它燕国公府难逃干系,还有脸来骂你?”夏枢对于这个非常气愤,随心毒/药和解药均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可想而知上面的人是从哪里得来的药对褚源下手,根本就是燕国公府和上面的那位狼狈为奸,要对付褚家,除掉褚源。 而且燕国公府还不止干了这一件事,他们还安排人绑架了褚源,想把褚源沉尸河中。 褚洵这件事夏枢虽怀疑燕国公府也被人设计了,但当年褚源身上相似的事,可千真万确是燕国公府干的,夏枢对他们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你莫要管他说什么,你已经够好了,谁也比不上你,我也只喜欢你。”夏枢拉住褚源的手,眼眶通红,神情坚定地道:“而且你也不用担心保护不了我,我很厉害的,以后去了皇陵就由我来保护你,必不叫你受半丝委屈。” 这双手比他的手掌大些,温暖柔韧,触感极好,往日夏枢最爱的就是偷偷去拉褚源的衣袖,趁着褚源不注意,不要脸地将自己的手塞进对方的手里,然后看着褚源无奈又纵容的表情,一个人傻乐半天,但此时躺在被窝里这么久了,那双手依旧凉的跟冰块似的。 这都是因为那些坏人们害的。 想想褚源这么些年来经历的苦难和算计,夏枢就鼻头发酸。 京城里的那些贵人们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也不怕,很快褚源就要和他们说再见了。 等他们去了皇陵,一切都会不一样。乡下的日子夏枢最不怕了,他就是乡下人,和普通老百姓斗智斗勇那么多年,没权没势的,他也从没吃过亏,他就不信自己多年经验保护了阿姐还保不住褚源。 褚源没料到他这么说,怔了一下。 回过神来之后,他将夏枢紧紧抱进怀里,红着眼睛,嘴唇微颤:“好。” 他褚源何其有幸这辈子娶了夏枢! 许是褚源在身边陪着,夏枢心里安稳,身体轻松了很多,感觉连身上的热度都退了些。 褚源劝他早些睡,但夏枢可能是等人的时候睡意过去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 他拉着褚源的衣袖,撒娇似的摇了摇,想耍赖皮,却一个激灵,突然想起跳湖之前他放在袖袋里的东西。 顿时慌了:“褚源,你有没有见到我袖袋里的两瓶药?” 天,褚源可千万别吃了去! 皇后和冯贵妃二人都没安好心,给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好玩意儿,肯定是要来害他们的。 “药?”褚源愣了一下,神情严肃起来:“你的衣物是我亲手换的,袖袋里除了几块银子和两张药方再没别的,你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叫高景去……” 说着话,他就要起身,掀开被子下床。 夏枢正松了口气,狂拍胸口,见状忙拉住他:“别,不用了……” 褚源神情疑惑:“不用了?那你为何紧张成这般模样?” “皇后和冯贵妃给了药,我怕你……”夏枢快速念叨着,想把皇后和冯贵妃给药,王夫人求助皇后的事情说于褚源,让他有个防备,但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陡地变大,满脸通红:“你刚刚说……我的衣物都是你亲手换的?” 褚源:“……” 第84章 【VIP】 …… “还有……”夏枢的声音又突然微若蚊呐, 害羞得低着头,连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我身上的药也是你涂的?” 褚源耳根子红了一片,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别过脸道:“是。” 顿了一下, 又解释道:“丫鬟们笨手笨脚的涂不好,我就把她们赶出去了……不过,你也不必紧张, 我看不见的……” 其实这句话根本不用说,一说就让人浮想联翩。 毕竟都知道看不见还要给病人抹药, 那就只能不断地摸索…… 夏枢就是那个觊觎美人很久, 浮想联翩的,但他一直都是主动占美人便宜,哪曾想过自己被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场景, 一时之间说不出哪里不对, 身子就蹿起一股陌生的酥麻, 叫他羞得不敢抬头,脑袋直接缩进被窝里不动了。 啊啊啊啊啊褚源竟然把他摸了个遍, 好害羞,不敢见人了! 夏枢脸红的几乎冒烟! 褚源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问题,心脏哐哐直跳, 嗓子有些发干,他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僵着身子强装镇定地安抚道:“不妨, 你我已成婚, 迟早……” “别说了!”夏枢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要熟透了,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 声音有些发颤,语气有些发虚:“换个话题。” 呜呜呜呜以后一定要占够美人儿便宜,不然太亏啦。 好紧张好丢脸! 褚源不知道对方已经在心里把他这样那样“欺负”了好几遍,当时只是见不得丫鬟们粗手粗脚地给夏枢上药,着急心疼之下他自己也没多想,摸索着给上了药、换了衣,现在心境平和下来,先前的细节就…… 咳! 褚源脸红了一片,不敢再细想下去,故作镇定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夏枢这个时候哪里还睡得着啊! 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只想抱着被子猛打滚。 但是他那破身子一动就疼,他哪里敢放肆,只好抱着背子心里吉娃娃乱叫,怎么也不肯睡。 他死里逃生,褚源对他正是纵容的时候,也没强制叫他睡,平复了心跳之后,平躺下来,任他抓着手指,陪他玩闹。 “对了……”夏枢嘿嘿笑了半晌,突然想起一直记挂的事情:“皇上当真因为褚洵的这件事情要废后?” 事关褚源的身家性命,夏枢非常警惕,神情严肃起来:“这件事疑点重重,两三天的时间哪里来得及细查,皇上不经细查便废后,不说这件事就算是皇后做的,也不至于要废后,况且很大可能不是皇后做的,闹的这般大,有些不正常。” “是她做的。”褚源神情平静地给出一颗炸雷,手却一瞬握紧住了夏枢的手。 夏枢震惊的忘了身上疼,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是她?” 难以相信! 按他的推测,皇后就算再讨厌淮阳侯府的人,也不会疯到在自己生辰宴上搞出人命。 太晦气了。 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 但是褚源既然这么肯定,夏枢不会怀疑。 他只是惊奇皇后的脑回路以及怎么确定是皇后干的。 经历种种,除了怕重生这件事吓到夏枢,他不会告知夏枢以外,褚源已不打算瞒他任何事情,见他好奇,就将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其实说到底还是王夫人了解自己的妹妹,褚洵没出事的时候,她绞尽脑汁,想出了利用皇后来打压褚洵身上锐气的昏招,但褚洵一出事,她就矛头直指皇后,闹了起来。 夏枢和褚洵同时出事,褚源既惊又怒,根本没去拦她,在把夏枢和褚洵安顿好,请来太医诊治过后,就起身进宫,奏请皇上彻查。 王夫人就只有褚洵一个孩子,疯起来谁都不怕,不在乎,褚源抵达宫中时,皇后宫里的丫鬟和小太监的尸体已经摊在了殿外,死无对证,皇后也把王夫人说的哑口无言,说若是她会不顾晦气,生辰这天对褚洵这个外甥下手,王夫人也不会叫她插手教育褚洵的事。她们虽然是异母姐妹,但还是有感情的,王夫人脑子不清楚,被旁人蒙蔽了。 王夫人发疯的前科累累,平时也鲜少有人尊重她,她的话局外人基本听听就过了,没谁相信她口中“就是皇后干的”的疯言疯语,甚至有些人冷眼看戏还不够,还奏请皇上降罪淮阳候治家不严。 “那后来怎么确定是她做的?”夏枢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不过是狗咬狗罢了。”褚源冷笑一声,把前些天朝堂上的事告诉了夏枢:“大皇子刺杀朝廷命官嫁祸给自己的兄弟,已被皇上以纨绔不堪、私德有亏为由圈禁在皇子府,他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啊?”夏枢惊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反应过来:“是冯贵妃出手了?” 皇上子嗣不丰,就两个皇子,大皇子是冯贵妃所出,二皇子是皇后所出,两人一个占长,一个占嫡,日常没少你死我活地较量。 只是先前的较量上,大皇子输了,且再无翻盘的可能。 冯贵妃心中的气不少,皇后倒霉的话,她必会添砖加瓦、拍手称快。 褚源见他想知道,没卖关子,道:“冯贵妃当场找来了当年接生皇后的接生婆,力证皇后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出事那日不是她的生辰日。” 夏枢:“!!!” 夏枢已经惊的说不出来话了,根本搞不懂这是个什么发展。 怎么还有生辰造假的? 关键是这四五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接生婆估摸着最低也得六十多岁……这都能找到并且取证? “这可真是……”他心中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终无语道:“这可是欺君,她图啥啊?” 皇子成婚要对八字,且不是走过场,若是生辰造假的事情搞出来,罪名可大可小,端看她嫁的人在乎不在乎! 从结果上来看,她嫁的人确实在乎了。 且有意搞死她。 “他们这些人所图除了权力还有什么?”褚源没避讳他,嗤笑道:“王大人一早就决定了上两家船,不然哪里会给她改了生辰,私下批出皇后命,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满心欢喜地求娶。” 夏枢:“……” 他记得当今皇上娶皇后为妻的时候还是皇子,褚源阿爹还好好地当着太子呢。 原来这些人的野心早就生了,且一直在铺路搞死褚源的爹娘以及淮阳侯府? 夏枢恶寒不已,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 只是…… “冯贵妃怎会知晓这些?”夏枢奇怪。 褚源笑的意味深长:“可能是有人告诉她的。” 夏枢没深究褚源的话中寓意,想到皇上要废后,猜测道:“除了这个,怕还有旁的事情吧?” 褚源知他聪慧,笑道:“不错,冯贵妃带了最早给皇后生辰八字批命的和尚来重新给皇后的八字批命,说她那个八字若是成凤,所嫁之人必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夏枢:“……” 他忍不住瑟瑟发抖道:“……那和尚是活着走出宫的吧?” 竟然敢说今上是李朝亡国的罪魁祸首? 夏枢脑洞开的再大都不敢这么胡说。 不过他总算懂为啥皇上要废后了。 一个都能把皇位寄托于妻子生辰八字的人,能叫他不在乎自己妻子的八字一副亡国之相吗? 褚源趁着他思绪乱飞,扶着他慢慢躺下,同时嘴上也吸引他的注意力,笑道:“宏远大师是两代帝王的座上宾,他有两位皇帝御赐的两块免死金牌。” 夏枢肃然起敬:“……厉害!” 他也想要免死金牌,不用两块,一块就够了,给褚源保命。 褚源不晓得他的担心,以为他夸老和尚厉害,嘴上提醒道:“大师虽然在皇室如鱼得水,颇受推崇,但他嘴上不忌,惹了不少仇家,再加上批命之说太过玄乎,他没少得罪人,以后见了他最好离远点儿,莫被连累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件趣事:“燕国公府就是他的仇家之一。” 夏枢没想到这两家还有渊源,顿时来了兴趣:“说说怎么回事儿呀?” 褚源见他无知无觉地又躺回了床上,松了口气,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讲述道:“燕国公夫人十几年前怀孕的时候,老和尚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皇后命。” 十几年前? 元州、元定都是二三十的年纪,夏枢突然想到褚源被诬陷偷了燕国公府的双儿…… “孩子尚未出世,皇后和冯贵妃就都有意为自家儿子求娶。”褚源神情讽刺:“但皇上却有意等那孩子出生,直接纳进后宫,由他来养大。” 夏枢:“……卧槽!” 这什么人啊! 怪不得燕国公府和老和尚有仇,若是他的孩子还在他肚子里就因为老和尚玄乎的批命被一个大二三十岁的老男人惦记上,他得和王夫人一般疯。 一时之间,他不晓得是该庆幸或者是心疼那孩子的夭折了。 “结果你知道的,那孩子对外的说法是刚出生就没了。”褚源道:“燕国公府说和尚给孩子批的命太贵,导致孩子承受不住才去了,见了和尚就没好脸色,动刀动枪的。” 夏枢听得心头起火,愤愤:“该!打的他再不敢开口胡说害人才好。” 褚源知道他喜欢孩子,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说道:“其实老和尚那张嘴也只是由头,皇上不过是自淮阳侯府败落后,盯上燕国公府罢了。” 夏枢心中一惊:“燕国公府竟然也被惦记了?” 他一直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张扬,功高震主,所以被处理了,但燕国公府行事自来低调,像同样战功封爵,淮阳侯府出百姓心中的战神,燕国公府出君王心中的干将,于江湖草野中名声并不盛……这样就被惦记上了? 夏枢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85章 【VIP】 ………… “六七年前你被燕国公绑架……”夏枢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觉得不对劲。 话虽只有一半,但褚源立时就懂了他的意思。 褚源心中为他的敏锐赞了一声,道:“不错, 是嫁祸。” “那你所中随心之毒?”夏枢紧接着问。 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个。 若不是褚源中毒, 凭褚源的才貌品性,不说身后拥立者无数,但至少不会失了登位可能, 孤立无援,陷入被动局面。 被人绑架差点沉尸河底也自不会遇到。 今日因不能救他产生的自我厌弃也不会出现在褚源身上。 褚源将是那个惊才绝艳、搅动风云的皇朝继承者之一, 龙子凤孙, 身份高贵,谁人都不敢看轻于他。 命运虽叫褚源目盲掉入河中为他所救,结下这段缘分, 但若是可能, 夏枢宁愿不那么早相遇, 也不希望褚源看不到这个世界,身家性命被人拿捏在手里。 “不是燕国公府。”褚源肯定了他的猜想:“燕国公夫人虽是性子古怪, 但却是个仁善侠义的,曾经救人无数,还放言只有宵小之辈才会用阴私手段给人下毒, 燕国公府的人谁要敢做给人下毒的事,或者把毒药流传给旁人害人,就打断他们的腿, 把他们逐出燕国公府。据说还彪悍地压着燕国公把这话添到了祖训里。” 夏枢:“……她一个制毒的居然这么还这么说?” 褚源笑了一下, 神情略有些怀念:“她其实是个很有趣的长辈。”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燕国公夫人很感兴趣,眨了眨眼睛, 抱着褚源的胳膊,好奇问道:“怎么说?” 燕国公夫人难产去世的时候,褚源也才四岁,能记得的事情并不多。 那个时候燕国公府的元英和淮阳侯府的褚琼还活着,战场上的性命相托让两人成了生死之交,战事暂歇回到京城,两人时不时的就相互串门,呼朋引伴在燕国公府或者淮阳侯府的校场上切磋武艺。 褚源被褚琼抱着去过燕国公府几趟。 褚琼正是热血沸腾的年纪,根本不可能耐心照顾孩子,褚源一个几岁的奶娃娃自是被撂到燕国公夫人那里照看。 燕国公夫人喜欢孩子,一见褚源就移不开眼,抱着“宝贝”“宝贝”地叫个不停,连吃饭都不舍得撒手,要亲自喂褚源,好像褚源是她亲生的似的。 褚源在淮阳侯府的时候受尽王夫人冷待,他那个年纪本就渴望年长女性关爱,燕国公夫人喜欢他,他自然也喜欢燕国公夫人,就钻进燕国公夫人的怀里不出来。 燕国公夫人见他依赖,自是大喜,为了逗褚源开心,弄了一堆玩具,在地上又跪又爬又打滚的,还学猫叫、狗叫……把认识的动物都学了一遍,丝毫不顾形象地陪着玩。 而且她不仅自己玩,还抓着元定、元州兄弟两个一起陪玩,褚源从未见过那般不稳重、不矜持的长辈,笑起来声如杠铃,都能见到后牙槽,但笑容明亮灿烂,胸膛温暖有力,被抱着的时候,好像可以帮你隔开一切风雨,你在她怀里可以安睡无忧,不用担忧任何冰霜雪箭。 用燕国公夫人的话来讲,小宝贝就是用来被护着爱着的,不护不爱生出来干嘛。 那是褚源长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长辈的喜爱,知道了什么叫开心和温暖。 于是褚琼浪了一天,再到燕国公夫人那里接人的时候,却发现带不走小褚源了。 燕国公府夫人抱着褚源,褚源也抱着燕国公夫人,一大一小黏在一起,谁都不肯放手,要做亲亲密密的一家人。 夏枢对这些温暖有趣的场景满眼羡慕,他可是一直想有个阿娘的,忙问道:“后来呢?” 褚源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开脸道:“我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 夏枢急着想知道接下来的事,也有点想看笑话的意思,摇了摇他的胳膊,坏心眼道:“说说看。” 褚源:“……其实也没什么。” 顿了一下,见夏枢还在摇他胳膊催促他继续,便道:“她喜欢孩子,一直想要个双儿或女儿,当时许是在备孕,就戏言若是以后生了小宝贝,就叫我给她家宝贝做女婿或者双婿。” 夏枢:“……” 他已经猜到之后的发展了。 褚源肯定是屁颠屁颠地应了,一大一小做好约定,就开始满怀期待地等着燕国公夫人的小宝贝出生。 夏枢忍不住醋道:“你还挺受欢迎的!” 褚源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 夏枢顿时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起燕国公夫人是难产而死的,心下也隐隐有些难过,便靠近了褚源,轻声问道:“既然燕国公夫人待你这般好,燕国公府为何认为是你把孩子抢走的?” 关键是褚源那个时候才四岁,他怎么可能去谋划抢孩子? 燕国公府把孩子丢失怪在褚源头上也太不讲理了。 褚源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容:“不过是因为一个玄之又玄的批命罢了。” 燕国公夫人备孕良久,终于在兴隆三十六年三月份得偿所愿地怀了孕。 褚源自知道消息后,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小宝贝出生,休沐无事的时候便去燕国公府陪燕国公夫人,顺便和尚在肚子里的小宝贝聊天。 只是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燕国公夫人去寺庙还愿,宏远大师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说她怀的是双儿,且有皇后命。 这一消息引起了轩然大波,各方心思异动。 不过那个时候的褚源年纪小,哪里知道这些,当他又一次休沐无事,开开心心、满怀期待地去燕国公府看燕国公夫人和小宝贝时,却发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 夏枢眉头皱起,有些生气:“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褚源那个时候不知缘由,孤零零地站在燕国公府门外,自是伤心不已。只是不待他想办法摸进燕国公府去找燕国公夫人,就被他舅舅淮阳侯褚霖派人带回了家。 褚霖日常总不在家,也不管他,但那日却严肃地告诉他,燕国公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被批出了皇后命,燕国公不会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了。 夏枢一愣,想到了一种可能:“燕国公知道你的身份?” 这般严防褚源,孩子丢失后还把黑锅扣在褚源身上,说燕国公不知晓褚源的身份都说不过去。 “是。”褚源道。 上一世褚源至死不知自己身份,自然困惑燕国公的行为,觉得他为了做皇亲国戚,冷血势力。这一世知晓身世,褚源就想通了。 燕国公必是知道他身份。 而且无论燕国公抱着什么样心思,不让他见燕国公夫人,不让他和那孩子接触,不仅保全了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也是有利而无害。 所以他舅舅和燕国公达成协议,也同意了他不再见燕国公夫人。 夏枢大约能理解燕国公的做法,不过…… “他把孩子被偷的事情怪你头上就过分了。”夏枢道:“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呀。” 褚源那个时候不过三头身,连自己身份都不知道,每日最开心的事不过是长辈抱一抱他,他会偷孩子? 他自己被偷走还差不多! 褚源也困惑燕国公为何把年幼的他想的那么“恶”。 “或许是以为舅舅或者其他人为我筹谋,把孩子偷走了罢!”褚源道。 夏枢还是觉得燕国公府在这件事上不可理喻。 他道:“他们这么急着扣锅,我反而觉得是他们自己把人藏起来嫁祸给你。反正,我不相信他燕国公府会乐意把孩子嫁给今上那糟老头子。说不得那孩子被他们策划着偷走,又把黑锅扣给你, 他们还觉得万无一失,松了一口气呢。” “那可未必。”褚源笑容讽刺地摇了摇头。 夏枢惊讶:“未必?” “那你怎么肯定燕国公绑架你就是嫁祸?” 既然都能势力地乐意把孩子送予当权者,又怎么可能在失了孩子和皇亲国戚的地位之后不恼羞成怒,把怀疑的对象给处理了。 褚源道:“燕国公府虽和淮阳侯府有血仇,又认为是我背后之人筹谋偷了他家双儿,但以我对燕国公府的了解,那等上不得台面的绑架,不是燕国公府的行事风格。” 夏枢本来都对燕国公府印象极不好了,听他这么说,不免好奇:“燕国公府什么行事风格?” 褚源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单指燕国公府,武将世家包括淮阳侯府多是如此,若是有仇,碰面斗个你死我活很正常,但若是背后搞些阴私去害人,那就不正常了。” 他垂眼,笑容不达眼底:“只有擅权者,受限于心胸狭窄、手段低劣,才会搞这些宵小计俩。” 夏枢:“……” 知道了这么些,他不仅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如若事情真如褚源所说那样,燕国公府低调忠君,都能听话地把双儿送予当权者,那它怎么也被当权者惦记上了? 此次褚洵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借刀杀人,褚源被绑架及下毒的事是燕国公府被嫁祸…… 燕国公府都如此了还被算计,那和他一起去皇陵种地,褚源当真能躲过算计? 或者说,今上能放过褚源? 原先夏枢以为是淮阳侯府太过高调,犯了忌讳,褚源身份敏感,招人猜忌,所以才遭到各种打压和算计,他以为只要褚源离开是非地,明确表态对皇位不感兴趣,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过平民的生活。 但知道了燕国公府也被算计,夏枢突然就对未来不确定了。 第86章 晋江独家 禁止转载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问道:“怕了吗?” “嗯。”夏枢低声应道。 他抓住褚源的手,有些迷茫:“我们真的可以安安心心地去皇陵种地吗?” 褚源没有骗他:“可以去,但心里要有准备, 随时应对他的后招。”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无神的眼睛, 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无可避免了。 褚源到底不忍心:“你若是怕……” “我怕,但我不会离开你。”夏枢快速截断他的话,心里有些生气, 语气上就难免带了些怒意:“你以后莫再起这种念头了。” 褚源一怔,心中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没了。 他将夏枢紧紧地抱在怀里, 坚定道:“好。” 夏枢心中的气这才消散了, 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声认真地道:“我想请阿爹三日后过来一趟。” 夏枢不怕生活不安宁,但他怕会连累阿爹、阿姐和二婶一家。 虽然婚事既成, 他家借了淮阳侯府的势, 收拾了那些欺辱他家的人, 早已经和淮阳侯府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但他还是想让家里人不受任何牵连。 夏枢知道褚源计划和淮阳侯府分家不仅是最大程度上撇清和淮阳侯府的关系, 保护淮阳侯府,还斩断了夏家和淮阳侯府的联系,分家后, 只要他阿爹和淮阳侯府不来往,就算淮阳侯府自身出事,也不会牵涉夏家太深。 若是褚源再同他和离, 他们夏家就彻底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没什么关系了。 但夏枢不愿和离。 褚源事事为他着想, 甚至为了他阿姐婚事顺利,堂弟学业有成,以分家的时候净身出户为代价换来了淮阳侯府的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给他堂弟, 他不是那种懦弱胆小、无情无义的人,不说他喜欢褚源,就是他不喜欢褚源,也不可能会占足了便宜就离开。 何况他还喜欢褚源,在知道褚源前路危机重重之后,他就更不可能离开褚源了。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才能让阿爹他们摆脱可能存在的牵连。 褚源明白他的意思,脸朝外道:“高景。” 门外立时响起高景低沉的声音:“属下领命。” “你的身份……”夏枢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询问。 “可以告知岳父。”褚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甚在意地道:“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计也没人会不知道了。” 夏枢这才想起皇后被废这事儿,王家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心中一急,也没细想褚源的话,便问道:“王家的事会不会牵连淮阳侯府?” 淮阳侯府曾经带兵,又私养皇子,再加上岳家王家通敌欺君,若是上面倒打一耙,给淮阳侯府扣上谋反的罪名,淮阳侯府有理都说不清。 “不会。”褚源神情淡然,言语笃定。 “为何?”夏枢想不明白。 上面那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才是。 褚源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刑讯中王长安声泪俱下,声称废后乃继夫人和侍卫私通生下,继夫人生产时,他在京城之外出公差,孩子出生两个月后他才知晓,无从知晓继夫人给的生辰八字是否准确,整件事他也是受害人,全是受了妇人的蒙骗。” 夏枢:“……” 那王尚书好生卑鄙无耻! “然后他就无罪了?”夏枢觉得有些荒谬。 “治家不严,闭门思过。”褚源垂眼,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冷漠。 夏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皇上那么在意皇位,在意的甚至心理扭曲,不仅相信老和尚那不着调的怪力乱神之语,还没人伦道德地打起了燕国公那还在娘胎里的双儿的注意……他被王大人和废后骗了这么多年,老和尚还批命说他娶错人要当亡国之君……他能放过王大人? 夏枢觉得以皇上的性子,怕是吃了王大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可能只罚了王大人闭门思过就放过他? 褚源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稍稍点了一句:“王长安活不了几天了。” 夏枢悚然而惊,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他……他要被灭口了?” 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到褚源刚刚的话,说王家事了,朝野上下估摸着都会知道他的身份…… 夏枢心脏哐哐直跳,他觉得自己听出来了什么,又是惊愣,又是难以置信,人也忍不住有些发抖:“你要……你竟然告诉我这个!” 褚源早知他聪慧,但见他仅从几句话中就想明白其中关联,心中也惊诧了一下。 不过,紧接着他就松了一口气。 因为夏枢抖着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冰凉的手,似乎是想从他这里汲取力量。 夏枢并没有反感他,也没有远离他。 褚源手腕一转,便将夏枢的手握在手心里,他顿了一下,狠了狠心,没有犹疑地将安排低声说了出来:“所以最近几天可能会有些忙,没法时刻陪着你……” 夏枢嘴巴张了张,脑中有些混乱:“你这样告诉我,没关系吗?” 褚源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个,无奈地笑了一下:“怕了?” 但是晚了。 就算夏枢真的害怕,他也不会放他离开了。 褚源先前是担忧过夏枢能不能接受他这样一个没安好心的人,但刚刚听过夏枢那样斩钉截铁的语气,他不会再有任何犹疑。 就算夏枢现在后悔了,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两个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褚源心中一时之间不知涌出了多少恶意,握着夏枢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夏枢却愣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怕吗?” 褚源一愣:“我怕?” “对啊。”夏枢终于理清了自己不平的心绪,认真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双儿坏了你的事?” 夏枢记得先生给他看的史书上女人和双儿们被各种贬低,不仅没资格参与朝堂大事,出了问题还各种背锅,仿佛他们就是凭着一张脸让一个王朝覆灭的……夏枢虽然觉得史书在搞笑,也不觉得褚源看不起双儿,但怎么也不会想到褚源这么信任他,会把那么大的事告知于他。 他是害怕,毕竟从来没经历过大事,但他从不胆怯。 前路渺茫,为了活命,他们确实不能一直防御,得有威慑敌人的王牌在手,王长安就是一个。 夏枢对王长安知之甚少,但就冲皇上如此忌惮他,他就得活着。 这样的话他们才能多几条后路。 夏枢不知道褚源具体会怎么操作,但褚源这么打算是没错的。 而且夏枢也相信凭借褚源的正直与嫉恶如仇,王长安就算活着,也必不会得到半点儿好处的。 想通了之后,夏枢心中安定,自是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情绪,他只是好奇褚源对他的态度。 褚源却笑了起来,他摸索着捏了捏夏枢的脸,哼笑道:“有你在,哪里会有什么坏事!” 分明全是好事。 夏枢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褚源却没回答,将人轻轻地揽进怀里,珍惜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乖一点儿,你该睡觉了!” 夏枢:“!!!” 夏枢瞬间脸皮子发烫,整个人都懵了。 褚源那么爱洁,竟然亲了他! 他可是好几天没洗脸了啊! “那个……”他羞耻的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红着脸,既好奇又窘迫,吭吭哧哧地询问道:“是不是咸口的啊?” “什么咸……”褚源话到一半反应了过来,身子一下就僵住了。 夏枢:“……” 气氛瞬间很尴尬。 而夏枢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口中说出了什么话,只是反应过来比没反应过来更糟糕,他脸红的滴血,只想刨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 半晌,还是褚源开了口,声音冷静的仿佛没带感情:“睡吧!” “哎,好、好的!”夏枢吓的啥废话也不敢说,嗖地一下闭上眼睛,板板正正地躺着,装作自己已经睡熟了。 褚源:“……” 第87章 【VIP】 ………… 一夜无梦。 第二天夏枢醒来的时候, 褚源已经不在了。 “少爷见少夫人烧退了,便去了衙门。不过……”红棉道:“少爷说他处理些事情就回来,叫少夫人好好吃饭, 一会儿景少爷会过来陪着少夫人。” 经过一夜的深度睡眠, 夏枢的烧彻底退了,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浑身上下都是冻伤,几乎没一处不疼的, 叫他动一下便忍不住龇牙咧嘴,嘶嘶吸气。 红棉和红杏赶紧上前扶住他, 让他在床上慢慢坐起来。 红杏道:“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 三五天之后就可以下床了,但养好之前得乖乖听话,一定不能乱动。” 夏枢最怕疼了, 哪里敢乱动, 于是道:“姐姐们, 我哪里敢不听话哟。” 红杏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要听话,就不该救……” “红杏!”红棉大声喝止了她, 脸色极为难看。 她这一声又急又怒,不止红杏吓了一跳,就是夏枢也惊了一下, 茫然地看向脸色不好的两人:“这是怎么了?” 要是往常,红杏肯定梗着脖子反驳红棉,但今儿个不知怎地, 她扫了旁边的银星、银月一眼, 似乎有些畏缩,竟然只是别过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红棉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喝止了红杏之后,便招手身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银星和银月上前帮夏枢洗漱。 夏枢见此,就没有再问。 早饭是清淡的白粥,连个咸菜疙瘩都没有,夏枢没滋没味地吃完,消化了一会儿便开始喝药。 只是刚喝了一口,他整个人就差点儿升了天! “太难喝了吧!”他的脸皱成一团。 喉咙里古怪的味道一个劲地乱窜,冲的他肠胃里一阵翻涌。 “就是难喝,才提醒你以后不要生病了。”景璟越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景璟,你来啦。”就着红棉的手喝了口蜂蜜水,嘴里的味道淡了些,但依旧一言难尽。 吩咐红棉等人出去侯着,夏枢表情扭曲地冲景璟招手:“我还以为是红棉随便说说的,你还真过来陪我了,你阿爹允许?” “我把你当好朋友,你都病的那么重了,阿爹怎么会不允许我来陪你?”景璟歪头仔细打量,见他气色不错,便悄悄松了口气,道:“本来白天都是要陪着你的,但昨儿下午府里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傍晚的时候,褚源派小厮到府里通知我说你下午醒来了,我本来想过来看你,但他说你又睡了,不知何时醒来,叫我今儿再来陪你,我寻思着晚上也确实不便,就应了。” 他抓着夏枢的袖子,眼中不知不觉间就起了泪花,瘪着嘴道:“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夏枢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过景璟的声音,知道他来过,没想到他竟是天天来,一陪一天,此时见他眼泪汪汪的,眼睛下一片青黑,哪里不知道他这几天怕是也没睡过好觉。 夏枢不知道才认识了几个月,景璟就已经把他看得这么重了,心中有些感动,伸手给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应承道:“以后不会了。” 景璟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一手抬起擦了擦眼睛,也不敢看夏枢,低声嘟哝道:“你记得自己的话就好,莫要总顾着旁人,把自个儿给忘了!” 夏枢经这一病,知道再来一次这种事,不说毁了身子,他怕是直接要去见阎王了。 他心里也后怕的不行,哪里还敢不慎重,于是好声好气道:“记得啦!” 还抬手捏了捏景璟的脸颊肉。 景璟乖乖地没动,等他占完便宜了,才详细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夏枢烧退了,除了身上有冻伤,嗓子疼,鼻子不通外,倒也还好。 想到睡梦中听到的零星话语,以及褚洵欲言又止,上赶着给他当儿子的表现,夏枢心里沉甸甸的。 “估摸着三五天后就可以蹦蹦跳跳啦。”他打起精神笑道。 “那就好。”景璟松了口气,伸手给他抻了抻被子,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试了一下温度,喂到他嘴边:“需得多喝些热水,驱除体内的寒气。” 夏枢喝完药一直觉得嘴里有怪味,难受的紧,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压下了那股子难受。 转眼见景璟稚气未脱的长相却一副小大人的行为做派,一板一眼端的很稳重,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打趣道:“这么体贴,我都不舍得让你嫁给某个坏小子,要不,你以后跟着我算啦。” 景璟脸上的红尚未消退,瞬间又弥漫开来,连脖颈上都染上了红,忍不住锤了他一下,气哼哼道:“还以为躺在床上你会老实点,谁知道你还这么不正经!” 夏枢哈哈大笑,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谁叫你这么可爱,小爷就爱美人。” 景璟一愣,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时怔忪。 夏枢发现了,好奇问他:“咋么啦?” 景璟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抓住夏枢的手,抿了抿唇,道:“这次幸亏有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枢没想到他会提起元州,想起外边的传言,脸皮子一抽,咬牙切齿道:“我可谢谢他了啊。” 景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为了心中一叹,看向夏枢,认真道:“外边虽然传言纷纷,但他实际上从来不是孟浪轻浮之人。他行止有度,也极尊重双儿和小姐们,日常更是注重避嫌保护双儿和小姐们的名声。此次他疯魔了一般,把所受几十年的教养和礼仪抛到脑后,不顾一切跳下冰湖救你,还和褚源大打出手,事后被燕国公施以家法后,还为了不让你误会,拖着伤口……” 他顿了一下,道:“……我想,喜欢的人出事,心神剧震之下做出越矩的事也算情有可原,你莫要怪他啦……” 夏枢:“……” 身边人,包括景璟怎么就认定了元州那货喜欢他? 那满京城人岂不是会深信不疑? 那他们又会怎么传眼瞎的褚源? 夏枢想想就想磨牙,元州搞这一出真是欠收拾! “我和你打个赌。”他瞥着景璟,眼睛转了转。 景璟一愣:“打赌?” “对啊!”夏枢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元州那货喜欢我,我就把他脑袋拧了送你当蹴鞠踢,如果他不喜欢我嘛……” “还是不赌了罢。”景璟吓了一跳,忙抢断他的话。 他咽了口唾沫,屁股稍稍往后移了移,离夏枢远了些,才颤抖着唇道:“倒、倒也不必如此血腥……” 夏枢却哼了一声,两指一伸,惩罚似的捏住了他的脸颊肉,嗤笑道:“不血腥点儿,我怕你不长记性,不知人心险恶,哪天被人哄跑了都不晓得。” 景璟:“……” 景璟顿时有些心虚,同时还有些酸涩,垂着脑袋不敢看夏枢,嘟囔道:“我又不笨,他救了你,明显是爱极了你,否则我哪里会……” 他没说下去,但内心复杂难言的情绪已叫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他别过头想遮掩一下,夏枢却吓了一跳,以为刚刚吓到他了,忙抬起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抚道:“你莫害怕,我开玩笑的,哪里会把那血腥玩意儿送你当蹴鞠,我就是拧了他的脑袋,也是自己踢,半点儿不叫你瞧见的。” 景璟:“……” 本来只是一点点害怕,现在他瑟瑟发抖了。 元州他……真的太可怜了! “还是别了吧。”景璟拉住夏枢的袖子,白着脸央求道:“他也只是……” “行啦行啦。”夏枢摆了摆手,无语道:“他也就骗骗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了,他喜不喜欢小爷,小爷难道判断不出来吗?这货不过是想借着风流韵事搞些风言风语出来,让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罢了。” 元州频频往他身前凑的时候,眼神里确实带着兴趣,但那眼神和“喜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所以,夏枢一直觉得元州品性恶劣。 喜欢一个人,不自觉地想频频靠近,这没什么可耻的。 但不喜欢,还一个劲地往上凑,故意搞出风言风语,就可恶了。 “可是……”景璟拗着脖子反驳:“若是为了叫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他冷眼旁观或者落井下石,岂不是更合心意?大冷天的他跳入水中救你,总不是脑子进水为了给自己添堵吧?” 夏枢心道,他哪里没有落井下石,他在水里不仅掰开了褚洵,还一脚将褚洵踢飞了出去。若不是高景及时救人,褚洵怕是早有个三长两短了。 元州这人对淮阳侯府的恨意已经到了连掩藏都懒得做的地步,做事更是张狂肆意,丝毫不怕淮阳侯府事后的报复,夏枢想想就觉得后怕胆寒。 若是褚洵真出事,不说王夫人得疯,就是褚源都得疯。 但思绪间,夏枢却忽地神色一顿。 那一瞬间,他汗毛都立了起来。 脑中飞快掠过元州救他以及燕国公府小双儿的生辰…… 夏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起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心脏哐哐直跳,紧张的脸皮直抽,却一把抓住景璟的肩:“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他呼吸急促,人微微发抖,不停地扫视着景璟的神情,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我和元州的长相可有相似之处?” 第88章 【VIP】 ………… 景璟被紧抓在肩上的手指弄得有些疼, 有些懵:“相、相似之处?” 他仔细打量夏枢眉眼五官,再回想深深印在脑海里的那张脸,茫然地摇了摇脑袋:“没什么相似之处啊, 你为何这样问?” 夏枢一怔, 胸中复杂激荡的情绪瞬间消的散干净。 他以为…… 夏枢摇了摇脑袋,把突然涌起的空荡失落情绪给抛开,再转眼已换了表情, 抓住景璟就开始严刑逼供:“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总帮他说好话?” “没、没有啊。”景璟吓了一跳,低着头, 心虚地往后躲。 夏枢也只是逗他玩, 没想到他还真脸红、心虚地不敢看人,顿时来了兴趣:“他还真找了你当说客呀?” “给好处了吗?”他一脸不怀好意。 景璟不了解他的秉性,黑碌碌的大眼睛懵懵的, 小心翼翼地觑两眼他的脸色, 发现他没生气, 就老老实实解释道:“我早上过来的时候,见他被侯府侍卫挡在东角门外, 身上还带着伤……外边都传他对你情根深种,他也央求我,我就……” 他声音小了下去, 但是话中的内容不言而喻,景小璟心软了。 所以根本没考虑过捞好处。 夏枢摸了摸下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 坏笑道:“除了说好话, 没答应旁的?” 景璟摸不清他是个什么意思,没有隐瞒,乖乖点了点头:“他担心你的病情, 约了我下午去清风居见面细聊。” 景璟想到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和,夏枢也极为不喜元州,自己不应该为了私心跟夏枢提这些有的没的,于是愧疚道:“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找个借口不去理会他啦。” “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夏枢拍了一下被子,兴奋道:“我这会儿就叫红棉准备笔墨纸砚,你下午就去见他,见完他就过来,到时候咱俩五五分账。” 景璟:“???” 于是在清风居等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心思吃的元州等到了羞愧无比的景璟。 “这是什么意思?”元州翻看着景璟交给他的几页写满了问题的纸,神色疑惑。 想到夏枢交代的事情,景璟捂着小脸,尴尬的快要哭出来了:“一个问题……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元州一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纸的夏枢早上吃的什么?中午吃的什么?嚼了几口萝卜丁?喝了几口粥?咳嗽了几声?喝了几碗药…… 这是连问题都贴心地帮他准备好了,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元州:“……” 瞧瞧眼前捂着脸,羞得眼泪汪汪,恨不得钻进桌底的景家小双儿,元州俊朗的脸皮子一阵抽搐“……” 想了想,元州到底有些不忍心,他伸手摸了摸景璟的小脑袋:“……辛苦你了!” 景璟愣了一下,只是还不待脸红,就听元州咬牙一拍桌子:“多少银子,二爷我出!” 景璟:“……” 想钻地缝。 等景璟拿着银子气呼呼地回到淮阳侯府的时候,夏枢刚从褚源那里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皇上同意了褚源辞官,只要褚源处理完王家的事,交接好衙门的公务,就可以走了。 “你们若是确定了要跟我和夫君去外地,可以提早准备了,明年过了元宵就出发。”夏枢半躺在床上,手里翻着账本,和红棉、红杏交代事情。 红棉和红杏同时一愣,紧接着就是大喜:“谢谢少夫人!” “去外地?”景璟刚进内室就听到这么一句,瞬间忘了生气,疾走两步奔到床前,惊讶道:“你要去哪里?” 夏枢一见他回来,精神瞬间大振,放下账本,冲他招了招手,激动道:“怎么样?怎么样?” 景璟抿了抿唇,想起刚刚的窘境,气哼哼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到他手里:“喏,五百两。” 夏枢手一抖,银票差点滑落,震惊道:“这么多?” 景璟噘着嘴,不想回答。 这辈子都没那么丢人过,他完全不想说话。 “嘿嘿,别气啦别气啦,分你一半。”夏枢快速地从银票中数出五张来塞他手里,然后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地道:“辛苦啦,以后有机会还一起赚钱呀。” 景璟:“……” “可是……”他瘪了瘪嘴,有些不开心地道:“你不是要去外地了嘛?” 这人就是嘴上深情蜜意,刚刚还说舍不得他嫁人,这会儿就说要走了。 景璟想到元州流传在外的风流韵事,小声愤愤道:“这点儿你和他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的太小声,夏枢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景璟吓的脖子一缩,忙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发?” “皇陵,暂定元宵之后。”夏枢笑眯了眼:“我要带着美人儿去种田啦。” 景璟愣愣的:“褚源辞官啦?” “嗯,跟我去逍遥咯。”夏枢眉飞色舞道:“你有空可以去看我们,我多种些桃树、桂花树,到时候给你做桂花糕和桃脯吃,你之前不还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嘛,其实我桃脯做的也很不错哟。” 尽管尚在病中,他的脸蛋却熠熠生辉,显然是幸福极了。 景璟本来是极不舍的,现下却禁不住跟着他一起开心,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重重地点头:“好。”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拉过他的手,将几册账本并一纸房契放于他手上:“这是我那皮毛铺子,以后不在京城,你帮我看着吧。” 景璟瞪大眼睛,连忙推拒:“这不合适……” 景璟的阿娘也给他留了三间铺子,他从小就学着管理铺子,查账收账,自是知道京城的一间铺子价值几何。 更别提,夏枢那间皮毛铺子原是淮阳侯府的产业,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位置极好,铺面还大,就是勋贵人家也不一定有几间那样的铺面。 这比汗血宝马还要贵重的多,景璟不能收那房契。 他从夏枢手里拿过那几册账本,却死活不收房契:“我帮你管着铺子,不要房契。” 夏枢的本意就是要他收下房契,以后景璟要是在京城有什么事,他们鞭长莫及的时候,景璟可以卖掉铺子应急。 夏枢和褚源商量过,褚洵有侯府,淮阳侯府不倒,褚洵也不会有啥难处。 但景璟不一样,景政寒门出身,没有家底,光禄寺卿从三品的官职看着比淮阳侯褚霖的官职高,但实际上却是个闲散没油水的位置,日常就能拿点儿额定的俸禄,俸禄一年也才四百两,光是养活家小及人情往来估摸着都有点儿捉襟见肘。周青嫁与景政的时候属于未婚先孕,名声极为不好,娘家嫌丢人,给她准备的嫁妆也就三间位置偏僻的小铺子外加一个农庄,全部价值也抵不上夏枢手里皮毛铺子的十分之一。 京城不同别处,银子都不禁花用,夏枢希望景璟平平安安,但若是真出了事,银钱也可以挡上一挡,给他们转圜的时间。 “听话点儿。”夏枢想到褚源说的朝堂局势,又想起景政后院那一堆烂摊子,板着脸道:“你若不收,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以后也甭去找我,我也不会给你做桂花糕和桃脯啦。” 景璟:“……” 他眼眶有些红,抿了抿唇,低着头嘟囔道:“也没有哪家的朋友会让人保管那么值钱的房契呀。” 夏枢见他只敢小声嘀咕,就直接将房契折了一下,塞进他怀里:“行啦,别婆婆妈妈的了,小爷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 顿了一下,怕景璟不明白,他又掰开来讲:“账本你好好看看,对外就说帮我管理铺子,房契藏起来别让旁人知道。若是有急事,等不及我和褚源回京城,房契可以先拿出来换成银钱转圜。日常没事,多给我写信,交给褚管家就成,他每个月末都会往皇陵邮寄账本,到时候信会一并送过去。反正,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了。” 景璟眼眶通红地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没忍住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然后就彻底憋不住了,扑进夏枢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啦,好不好?” “你要是想欺负元州,我天天陪你欺负他都可以,不要走好不好?” “还有,你想要赚钱,那我们下次多骗他些,一个问题二十两银子,好不好?” “呜呜……你别走啦!你想骗谁就骗谁,想欺负谁都欺负谁,我都陪着你,只要你不走,好不好呀……呜呜……” 夏枢:“……” 天啊,他没把人家小双儿给带歪吧? 夏枢咳了一声,摸摸怀里的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道:“……钱不是那么赚的啦。” 所以……没有歪吧? 夏枢心虚无比地偷偷瞥了一眼窗外,但愿此时没人路过。 而此时已进了外间,准备对褚家兴师问罪的夏海&蒋氏:“……” 以及小心翼翼跟在岳父身后,满脸愧色的褚源&褚洵&一众丫鬟:“……” 第89章 【VIP】 ………… 现场气氛极为尴尬。 褚源“咳”了一声, 侧脸询问身后的丫鬟:“屋里是谁在探望少夫人?” 红棉极为有眼色,上前一步,躬身道:“是景大人家的双儿, 前两日他担忧少夫人病情, 日日过来守着,今儿一听说少夫人醒来,他便也赶了来, 估摸着是见到少夫人醒来,太过激动就……” 红棉声音低了下去。 褚源点了点头:“你进屋告诉少夫人一声, 说岳父和二婶过来了……” “不妨。”夏海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已经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了, 只能木着脸道:“既然小枢屋里有双儿客人探病,那我和他二婶就等一会儿。” 褚源顿了一下,也不坚持, 拱手道:“既然如此, 请岳父移步书房, 小婿正好也有一些事情想与岳父商议。” 蒋氏正怕褚源听到屋里的对话会对夏枢有不好的想法,见他似乎有正事要谈, 也乐意他这会儿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就忙道:“大哥,你去吧, 我瞧着这院子不错,就在外边看看。” 她瞧不出来褚源那完美无缺的面孔下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偷偷打量这雕梁画栋、红漆绿瓦的宅子, 只觉得无一处不精致, 无一处不规矩,所以打算等那官家双儿一出来,她就进去教训夏枢一通, 怎么敢把乡下的油滑赖子脾性带到侯府? 这可是贵人们生活的侯府,一言一行可都是规矩,夏枢那套乡下的脾性早该改了,不然褚源表面上不嫌,实际上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谁晓得,万一哪天不想忍了,受苦的还是夏枢。 红杏见主子们都没反对,便上前一步,挽住蒋氏的胳膊,笑道:“那夫人这边请,奴婢带你在府里转转。” 蒋氏从进了侯府就一直半低着头,不怎么敢抬头到处看,此时红杏走到她跟前,温温柔柔的挽住她,她便下意识打量了一下,然后就愣住了。 只是“夫人”这称呼是蒋氏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愣了一下后,脑子中就再没别的想法,脸皮子红成一片,手足局促地捏着衣摆,:“哎,哪里,哪里……” 红杏笑了一下,引导着蒋氏往前走,说道:“冬日天寒,最好的景莫过于凌寒傲雪的梅花了,正好府里有这么一处梅林,是侯爷当年特地为夫人亲手种下的,奴婢带夫人去看看。” 而此时,屋里的景璟哇哇一顿大哭,等他发泄完不舍情绪之后,便是羞的趴在夏枢怀里,连脸都不敢抬了。 夏枢被他丝毫没有收敛的哭声震得耳朵嗡嗡响,见他终于停了,也松了口气,调侃道:“既然不舍得,那就跟我走好啦。” 景璟更不好意思了,从他怀里退出来,垂着脑袋,擦了一下眼泪,红着脸嘟囔道:“既然不舍得我,担心我担心的不行,那你为何不跟我走呢?” 他愤愤地瞥了夏枢一眼:“花言巧语!” 夏枢:“……” “哟呵……”夏枢上下打量景璟,捏着他的脸蛋,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问道:“你还知道我花言巧语呢?那元州不过花言巧语三两句,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判断,全信了他呀?” 景璟顿时脸红:“……可、可是,你不是已经赚回来了嘛?” “而且……”他不满地小声咕哝:“你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一个个净会口头耍流氓,天天都念叨着爱美人儿,可美人儿就在眼前,也没见你们……你怎么珍惜的呀。” 夏枢:“……” 万万没想到,原来他和元州的相似之处,竟然都是爱美人儿。 但这又是什么好事吗。 夏枢心里突然有些乱。 想了想,他一把抓住景璟的胳膊,严肃地看着他道:“你以后离他远点儿,知道不?” 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血海深仇的源头就是褚琼和元英的死亡迷局。 元州那样的,若是知道景璟是褚琼的亲生双儿,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知道,背靠淮阳侯府的褚洵他都敢肆无忌惮地下手,景政不过是个寒门出身、没有实权的光禄寺卿,元州若真要对景璟做些什么,景政都没有反抗之力。 “别看他现在没做坏事,那是因为你还小。”夏枢教育他:“一旦你再长大个两岁,脱去稚气,他说不得就会露出獠牙,到时候你没个防备,出事就晚了。” 景璟遗传了褚家人的貌美,虽然年纪就比夏枢小了几个月,但他脸颊肉嘟嘟的,日常被景政保护的好,人就显得稚气可爱,原本精致的五官相貌也被遮掩了大半。 夏枢看不准元州那人,但他知道元州是个狠的,有仇必报,景璟自然是离他越远越好。 想到这里,他道:“等我离开京城,你要天天练武,不能偷懒,知道不?” 景璟心里嘀咕:你不在,他也不会来找我了呀。 不过他知道夏枢是为他好,就应道:“好,我答应你。” “我会叫褚洵定期和你比试,年纪上你比他大一两个月,你俩还是同一时间学的武艺,到时候你若是连他都不能打个平手,小心以后见面我收拾你。”夏枢故作凶狠地捏了捏景璟的脸颊:“你可不要给我丢脸哦。” 因为双儿的身份,景璟没少从家人或者外界环境中受气,他心中一直隐藏着一股不服输的战意,当下有比拼的机会,他自是不惧,仰着小脑袋,重重点头承诺:“好,我会打败他的!” 外间一直等景璟出来的褚洵:“……” 等夏枢交代完景璟,景璟离开就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褚洵等人走了,才一瘸一拐地进了里间。 经此一事,他成熟了很多。 静静地坐在屋中间的桌子旁,也不说话。 夏枢也没吭声,等他自行消化。 “你和大哥要分家,然后离开京城吗?”半晌褚洵开了口,眼眶通红地看着夏枢,声音沙哑:“可不可以不分家,也不走?” 昔日飞扬跋扈的少年,身上多了一份沉重,少年气也消失的几乎为无。 夏枢不知道这好不好,但都这个时候了,褚洵必须得长大了。 他冲褚洵招了招手:“过来。” 褚洵顿了一下,然后抿着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床头,干脆利索地“噗通”一声跪下,然后拉起夏枢的手放到自己头上,一咬牙,视死如归地道:“你打吧!” 夏枢:“……” 他嫌弃地拍了下手下的大脑袋,嘴角抽搐着收回手,示意红棉:“把椅子搬过来。” 然后低头对惊讶的褚洵道:“离的太远,说话费劲。” 褚洵:“……” 褚洵顿时变成了大红脸。 别扭地侧着脸躲过夏枢的视线,等红棉搬来椅子,才由红棉搀扶着,在椅子上重新坐下。 夏枢也没调侃他,而是接着他的问题,说道:“看来你大哥没和你说,他以净身出户为代价,从夫人那里换取了你去跟我学武以及去武院的机会。” 褚洵一愣,反应过来后,俊朗的脸瞬间扭曲,他胸膛急速起伏,紧捏着拳头,咬紧牙关,愤怒道:“她怎么能这样?” 他一踢椅子就想站起来,但夏枢却紧皱眉头,重重拍了一下床,大声呵斥道:“你给我坐……啊!”威风还没耍完,就是一声惨叫! 把褚洵唬的瞬间不敢动了,瞪着大眼,慌张道:“怎么了?” 夏枢举着手,不停地甩来甩去,疼的恨不得揍他一顿:“拍到床棱了,还能咋地?” 褚洵:“……” 红棉慌忙上前查看夏枢青紫的手指头:“都肿了,我去叫太医过来吧?” 她不像红杏情绪外露,转头见褚洵还站在那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了,说道:“二少爷还是坐下吧,不然你招来夫人,是想让大家晚上都不睡了吗?” 褚洵的脸瞬间涨红。 “行啦。”夏枢摆了摆手,示意红棉不用管他,自己眼泪汪汪地吹了吹手指头:“我皮糙肉厚的,一会儿就好啦。” 太医们开的药,褚源又不会让他用,来了也是闲来。 红杏不知道这些,也不放心:“还是请来看看吧,顺便再瞧瞧少夫人身上的冻伤。” 说着,就自顾自地转身出了屋。 夏枢昏迷的这些天,太医们就在淮阳侯府住着,他这已经醒了,太医们也还在待命没走,因此很快就过来了。 磕到床棱不过是小伤,身上的冻伤也一直在抹药,太医看过之后询问了一下怎么回事儿,诊了一下脉,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走了。 夏枢想着刚刚太医询问伤是怎么造成的,褚洵抢答是自己粗心弄的,太医的那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了想,他对褚洵道:“以后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你可不要和人干架了。” “流言?”褚洵有些听不懂,不过今时今日,夏枢还躺在病床上,那么大的教训,他怎么可能再动辄冲动地和人干架了。 “不会了。”他眼眶微红地保证道。 “行,我就信你一次。”夏枢道,说完,他就提起最开始的话头,继续道:“除了为你考虑的事情之外,你大哥以分家为代价,让你娘同意把府里的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给我堂弟。” 褚洵这次根本没法生气,反应过来夏枢说了什么之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难以相信:“仅仅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但背后有形的金钱资产以及无形的权势资产何其雄厚,他大哥竟然为了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以及他能去武院,就什么都不要了? 褚洵愣愣的。 “他就这么想分家吗?”他望着夏枢,神情迷茫:“他是被娘伤透了心,不想当我大哥了吗?” 夏枢心道,脾气虽然不那么急了,但褚洵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不过褚洵不知褚源身份,他这么想倒也正常。 夏枢摇了摇头,不打算多说,只道:“他是要保护你,保护整个淮阳侯府,你不要对他产生怨怼。” 褚洵张了张嘴巴,有些伤心,但还是道:“……我不会。” 夏枢点了点头,顿了一下:“还有你娘……” 夏枢想到王夫人的女儿,决定走之前做个好人:“你也不要怪你阿娘,她只是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保护你。不论对不对,你也不要对她产生怨怼。” 这次褚洵没说话,他抿了抿唇,神情极为执拗,显然是非常的不服气。 “你身为人子,你阿娘尽心尽力地把你养大,你就算不喜她的管教方式,也不应起了怨怼心思,要是因为你大哥,你就更不应该对你阿娘心存怨怼了。”夏枢看着他道:“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无解,但对你,都是在尽最大的努力爱护你。只是,一个的方式是放你长大,让你自己去经历风雨;另一个方式是把你禁锢在羽翼之下,永远做一个孩子。” “你喜欢哪一个,并不是说就可以把另一个弃如敝履。”夏枢想到自己那不知在何处的阿娘,心中既温暖,又有些难受,说话间不免就温柔了许多:“你若真不喜欢,可以明说,若是她害怕你的选择会害了你,你也可以证明给他看,你会越来越强大,不仅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好她。其实很多时候,她无法放开手,除了外部因素以外,主要还是怕你在她照顾不到的地方,自己也没能力保护你自己。” 这次,褚洵看着红棉燃起的灯火,沉默了。 而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王夫人,听着里面的动静消失,她看了一眼面前不动如山的高景,又看了一眼身前拦着的胳膊,想了想,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90章 【VIP】 …… 冬日里天黑的快, 不到酉时,天已经全暗下来了。 褚洵待了一会儿,见夏枢神色有些疲倦, 就起身走了。 而红棉这会儿才有时间凑到夏枢跟前, 低声道:“少夫人,亲家老爷和亲家二夫人来了。” 夏枢正靠在床头昏昏欲睡,当下却是一激灵吓醒了:“我、我阿爹和二婶来啦?” 人都吓结巴了。 “嗯。”红棉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一个多时辰前来的, 原本是很生气的,后来见景大人家的双儿在, 亲家老爷便和少爷去了书房商议事情了。” 夏枢:“……” 但愿阿爹和二婶没听到他和景璟的对话! 不然…… 夏枢想想就有点儿皮紧。 然而夏枢想的太美, 半盏茶时间不到,坐立不安的他就见到了黑着脸的阿爹和二婶。 “阿爹……”在景璟和褚洵面前装模作样,大道理一套接着一套的夏霸王怂的一批, 一见两人前后走进来, 就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 眼神可怜巴巴,看起来柔弱极了:“二婶……” 夏海&蒋氏:“……” 仿佛下午在门口听到的坑蒙拐骗事迹都是他们的错觉。 夏海来的时候简直气炸了, 胸中怒火冲天,他恨褚家搞这么一个婚约,娶了自家双儿却又保护不力, 又气自家双儿不知心疼自己,当时真的恨不得冲进屋内,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 叫他不长记性。 但在门外听到那一通对话, 小兔崽子那无法无天、油滑泼皮的行为以及带歪官家双儿的操作,叫他在褚家人面前老脸都挂不住了,气瞬间泄了个底朝天。 夏海自是不觉得率性鲜活的自家双儿有什么不好, 不然他也不会把他养成这性子,但他知道自家双儿的所作所为在高门中算是极为出格的,他不想在褚源面前装模作样地训斥自家双儿要柔顺、听话,于是就顺着褚源给的台阶,去了书房。 谁知道会听到那样一个消息! 此时见到夏枢,夏海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不过见到他一脸病容,胸中还是忍不住生气。 “感觉怎么样?”他皱着眉头,在床头椅子上坐下。 红杏也赶紧给蒋氏搬了一把椅子,然后和红棉对视了一眼,两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已经退烧了,除了身上有些疼,鼻子有些塞,其他都没什么事了。”夏枢赶紧道。 几个月没见,阿爹头发又白了许多,夏枢看着阿爹,鼻子有些酸:“阿爹,你怎么又老了呀?” “还不是操心你和你阿姐。”蒋氏在旁边插话:“你瞧瞧你把你阿爹吓的,从你阿姐那里跑来时,一路上都摔了好几脚,心神恍惚,还差点儿被马车撞到。” “啊?”夏枢吓的脸都白了,赶紧去扒拉老爹:“阿爹,你没事吧?” “没事。”夏海挡住他的手:“褚源已叫大夫帮着看了,不过是路滑摔了,抹点儿药酒就好,不是什么大事。” 夏枢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阿爹身体矫健,身手灵活,日常哪里会摔倒,肯定是从阿姐那里知道他出事,吓的腿脚都软了,才会接连摔了好几跟头,一瞬间,他前所未有的后怕,他真的差点儿就见不到阿爹了。 夏枢眼眶里瞬间挤满了泪,嘴唇抖了抖:“阿爹,对不起,我……” 他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行了。”夏海到底狠不下心骂他,微微叹了口气,粗粝的手指抹了抹他脸上的泪水,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背:“莫哭了,下次注意一点儿,莫再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阿爹可只有你一个双儿,你要是出事,阿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夏枢这下是彻底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等褚源进屋的时候,夏枢已经睡了过去。 他的病本就没好,一天内情绪又起起伏伏,劝慰那个,安抚这个,心神俱疲,趴在老爹怀里哭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给哭睡着了。 “饭已经准备好了,岳父和二婶先去用些。小枢这里我来看着,等他醒了,会叫丫鬟另行备些饭食。”褚源声音压的极低,然后吩咐跟进来的红棉和红杏:“时间很晚了,今晚岳父和二婶在侯府安顿,你们去准备一下。” “吃过饭,我们去西城眉子那里。”还不待红棉和红杏应声,蒋氏就开了口,她有些不自在: “许久没见眉子了,今儿个话没听她说完就突然跑过来,没头没尾的,我怕她担心。” 侯府里的东西样样精致,侯府里的人坐卧行止自带气度,不说主子,就是个丫鬟,看着都很有气派,说个话慢慢悠悠、温温柔柔的,态度也很温和,但就是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不自在,仿佛自己是尘埃,人家是碧玉,站在跟前,手脚就活该局促。 蒋氏一下午都难受的不行,本来还想教训夏枢乖顺、听话点儿,现在一看侯府这样,她哪里还敢开口念叨已经是侯府主子的夏枢。 想想还是去夏眉那里,正好她也有一些事要和夏眉讲。 夏海自是无所谓住哪里,但他已经知道了褚源的身份,脑子中事情多,想晚上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既然蒋氏说了去夏眉那里,他也就同意了。 于是夏海道:“你今儿提的两人正好也要让眉子瞧瞧,我和她二婶今晚就去眉子那里,明儿个等小枢醒来,我再过来看他。” 褚源对这个老丈人的性格已经有了了解,也不多挽留,点了点头:“我叫褚管家拨几个丫鬟过去照料。” 蒋氏受不了侯府的丫鬟,刚想开口推辞,夏海就同意了,没办法,只能黑着脸认了。 红棉给红杏使了个眼色,红杏扫了一眼蒋氏,就悄悄溜了出去。 夏枢尚在梦中,褚源也没打扰他,送走了夏海和蒋氏之后,稍稍用了些饭,便坐在书房听高景今日的汇报。 “少主,高行发现燕国公府的人一个多月前曾在北地靖远镇出现过。” “靖远镇?”褚源眉头微皱,在棋局中放入一枚黑棋。 “他们在打探少夫人是不是亲生的。”高景顿了一下,咬牙道:“那元二频频向少夫人献殷勤,我还道他只是想给少主添堵,没想到他竟是动了真格,还想到了用这种法子来拆散少主和少夫人。只是不知是谁露出了这个消息,少主……” 高景冲褚源拱了拱手,请命道:“不若属下这就去解决了那元二。上一次若不是属下及时赶到,说不得二少爷的命就没了。现下,他又想从少夫人身份上下手毁掉褚夏两家的婚约……” “高景。”褚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手指捻起一枚白棋,静静地“看”着棋盘。 半晌,他将白棋放入棋局,神色未动:“你忘了,我也不是褚家人……” 高景一怔。 “你下去吧。”褚源不愿再多说。 高景迟疑了一下,弯腰退下。 高景不知道,等他走后,那枚白棋瞬间化为齑粉。 褚源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慢慢走向窗户。 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但褚源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明月,若无所觉。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 夏海和蒋氏回到西城宅子的时候,整座宅子半点儿灯光都没有,静悄悄的。 “人呢?这么早就睡了?”蒋氏环顾四周,没发现丫鬟们的半点儿踪迹。 这座侯府赠送的院子非常大,三进的宅子,只有四个粗使丫鬟,一个看门外兼做饭的婆子,再加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主人,白日里亮堂着倒也还行,晚上走在院子里,听着风声呜呜回响,只觉得空荡荡的,渗人的很。 “小姐带着丫鬟们外出了。”看门婆子关上垂花门,拎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夏海和蒋氏同时一愣:“外出?” 那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 蒋氏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何时出去的?” “下午两位走后,小姐哭了一会儿,然后便换了衣裳,装扮一番出去了。”婆子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中有些闪烁,看着两人,笑了一下:“还以为两位今晚要留宿侯府呢,厢房就没怎么收拾。” 蒋氏没有发现婆子神色有异,但作为把夏眉养大的人,她自然深知夏眉的性子,之前发生过被蒋家两兄弟差点儿欺侮的事,夏眉不可能还大晚上的在外边不回家。 当下整个人都慌了。 “大哥……”蒋氏神情惶急,想说些什么,但在眼神扫到身后的侯府丫鬟们时,到嘴边的话又一下子全都咽了回去。 “已经很晚了,农家妇人不习惯伺候,你们几个找个房间收拾收拾就休息吧。”蒋氏对跟来的四个丫鬟道。 侯府出来的丫鬟心眼都不少,仅那婆子几句话,基本已明白了现下是什么情况。 几人对视了一眼,由领头的一个丫鬟开口道:“那奴婢们就先告退了,亲家老爷、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们几个。” 说完,便拎着灯笼带着其他人自行去耳房收拾了。 蒋氏心里发慌,见人都走了,便不再伪装,一把钳住婆子的胳膊就往厢房带,疾言厉色道:“你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眉子要是出事儿,老娘非扒了你的皮!” 90-100 第91章 【VIP】 …… 婆子本就看不起行为局促、一股小家子气的蒋氏, 言行上极是怠慢,哪里料到她竟然是个泼的,胳膊被一双铁箍似的手掌抓着, 疼得她嘶嘶吸气, 却怎么也挣不开,当下也有些怕了:“夫人莫动手,有话好好说。” 蒋氏现下是又急又怒, 怕夏眉在外边出事,又怕闹大了叫侯府里知道, 看他们不起。 今日里她总算看明白了, 不管褚源是个什么品性,侯府里就是年纪轻轻的一个丫鬟,行事处事都远比她这个几十岁的妇人有气派, 能压的她直不起头来。她不能叫夏眉再过她这样的生活了, 她要想法子让夏眉进侯府, 就是做一个丫鬟也比旁的强,再者夏枢向来护姐, 若夏眉真在他身边受了褚源的欺负,他不可能干看着的。 但她想的好,怎么也没料到夏眉这里就出意外了。 “眉子去哪里了?除了丫鬟, 还和谁一起?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夏海倒不像蒋氏那般想的多,但这么晚了还在外边,终归是不安全。 蒋氏见那婆子眼珠子骨碌碌转, 还想耍心机, 气的袖子一挽,碗口大小的拳头就露了出来,威吓道:“你最好想清楚, 若是敢隐瞒,老娘非撕了你不可。” “哎哟,老婆子哪里敢隐瞒哟。”那婆子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态度温和的夏海还想磨叽两下,对着蒋氏就立马伸手护着脑袋,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蒋氏和夏海下午到京城看望夏眉,原也是夏眉叫丫鬟请过来的,说是有事要商量。 只是刚坐下聊了不久,夏海和蒋氏就从夏眉这里知道了夏枢几天前出了事,现在还昏迷不醒。 两个人慌乱之下,没听夏眉说完话,便冲出宅子,跑去了侯府。 夏眉一个人在屋子里愣愣地坐了一会儿,便禁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么大的宅子日常也就我们主仆六人相依为命,主子哭的那么伤心,婆子也心疼哟。”那婆子做作地抹了一下眼角。 夏海不置可否,蒋氏已经开始后悔了。 早知道小枢没事,她就先听眉子把话说完了。 眉子本就心思细腻,他们这么不管不顾地撂下眉子就走,眉子肯定会多想。 那婆子继续声泪俱下地道:“我们几个劝了一会儿,主子就想开了,说有一个朋友邀她晚上去惠河上的花船小聚,她便收拾了一通,带着几个丫鬟去了。” 夏海皱眉:“什么朋友?” 夏家在京城除了侯府,也没什么交往的人家。 夏眉到了京城,除了卖些绣品,基本上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能认得什么朋友? 婆子嘿嘿一笑:“昨日小姐外出探病,不小心被一位公子的马车冲撞了。这位公子心善大方,不仅送上礼物给小姐压惊,还亲自把小姐送回来。今日邀小姐出门赏雪,也是派来马车接送。婆子亲眼瞧见的,那马车宽大豪华,骏马膘肥身健,连马夫都穿着蚕丝缎料,眉子小姐新认识的这朋友肯定是非富即贵。” 丫鬟婆子们和夏眉相处久了,都知道她是个脾气软没什么主见的,今日下午又听她哭诉没有娘、爹只疼弟弟不疼她,就起了歪心思,想着就这么待在这个荒凉的大宅子里也没什么奔头,不若教主家去攀有钱人,自己到时候也能跟着沾光,因此在夏眉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应邀的时候,一群人就起了歪心眼,一起怂恿夏眉应邀。 此时见夏海和蒋氏怒气上脸,婆子心里也有些惴惴,试探着道:“眉子小姐怕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夏海脸色瞬间铁青,拳头紧握,起身就大踏步朝门口走去。 蒋氏怕他发怒,一边快步赶上,一边转头眼神凶狠地警告那婆子:“你要是赶乱嚼舌根子,小心老娘……” “哎,不敢,我哪里敢哟。”婆子慌忙摆手,只是那双眼睛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也不知道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踏出厢房门,蒋氏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一边擦着泪,一边紧跟着夏海穿过垂花门,六神无主地哭道:“眉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呀。” 夏海心中着急上火,又有些迁怒蒋氏过分溺爱夏眉,不顾他的阻拦,一意孤行地让夏眉住到京城,但思及这么多年来自己作为阿爹也没有尽好教导的义务,责任更大,最终只能气的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咬着牙拉开门栓,打开了大门。 两个人就这几步路,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带回夏眉,带回来后怎么安抚,却怎么也没想到,打开大门,夏眉就站在门外。 玉环金钗,傅粉施朱,一身绮罗华裳。 若不是熟悉那张脸,夏海和蒋氏几乎都认不出来她。 “这么晚你去哪里了?”蒋氏扑上去一把抱住她,哭道:“你知不知道你吓死二婶了?” 夏海望着远处那拐个弯消失在街头的马车,转头看向她,脸色黑云压城,怒意山雨欲来:“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今日的事情。” 说完,便“咣”地一声踢开门,大步进了院子。 夏家发生的事情很快就摆上了褚源的案头,夏枢却一无所知。 他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养病,老爹第二日又带着听到消息的堂弟来看了他一次,见他精神头不错,也没训他,嘱咐他好好养病,就回蒋家村了。 堂弟倒是留在侯府里拜见了褚源,不过夏鸿才十四岁,见了褚源这个侯门公子外加朝廷命官,也说不上什么话,除了感谢那国子监监生名额,做了努力读书的保证,别的都极为局促,和褚源待了一会儿就逃了出来,跑到夏枢屋里,陪着他聊天打屁。 景璟倒还是日日来看他,陪他解闷,直到夏枢下了地,才隔几日来瞧一次。 日子总归是平静的,但夏枢知道,平静的下面隐藏着风暴,那一日很快就会到来。 事实上,那一日也确实到的很快。 彼时夏枢正在睡梦中,他前一夜等褚源等到很晚,因此褚源起床上朝的时候,他几次试图睁眼都没成功,只能闭着眼,胡乱地舞着手,摸索着找褚源的颈子,咕哝道:“亲一下。” 感觉到脸上一暖,他就完成了任务似的轻轻舒了口气,一转身又呼呼大睡起来。 连胳膊都没收回被子里,还是褚源轻笑着把他的手塞进被窝里的。 所以,等红棉和红杏带着一众丫鬟尖叫着冲进屋里时,夏枢还在被窝里睡大觉。 “少夫人,不好啦!禁军侍卫带着人把侯府给封了,还把夫人给抓走了!”红杏日常和王夫人相看两厌,现下却吓的直流眼泪,抓住夏枢道:“少夫人,你快醒醒,想想办法呀,是府里出事了吗?夫人会没事吧?” 夏枢睡梦中给人吵醒,耳朵旁又是炸呼呼的哭声,震得他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摆手叫停:“好了,别哭了!” 他抬眼,见红棉身后跟着一溜串小丫鬟,红杏站在他床头,各个惊慌失色,捂着嘴不敢大声哭泣。 这个时候,这种情况,夏枢就算紧张的心脏哐哐直跳、手心冒汗,也得尽力不露声色,稳住人心。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努力镇定:“红棉,你去把各院的丫鬟婆子都给我叫过来,让她们不要乱说话。” “可、可是……”红杏害怕的腿都在颤抖,眼泪又流了出来:“外边……” “红杏。”夏枢紧皱眉头,大声呵斥道:“大丫鬟就应该有大丫鬟的模样,你这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红杏吓的一抖,瞬间不敢哭了,惶恐道:“少夫人……我……” “成了。”夏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找二少爷,叫他带着褚管家把府里的男人们都带到这个院子里,谁都不要乱跑,也不要闹事。”府里的那些侍卫、仆人,夏枢很少接触,他怕自己不能服众。 见众人眼神不住地往外瞥,神情害怕地站在原地不动,夏枢无语不已。 看来褚源没说错,屋内的这些丫鬟,还需要锻炼。 红棉和红杏日常多机灵,但遇到事情,还是慌的手足无措。 夏枢也不再多说,直接从床上起来,拿过兵器架上的刀,横刀指向众人,冷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还不清楚,所以收起你们的眼泪,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谁要是不听话,扰乱人心,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刷地一声抽出宝刀,寒光闪过,屋内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他从来没和大家红过脸,也没呵斥过丫鬟们,但此时长刀在手,眼神冷冽,谁不怕他,谁敢不听话。 红棉和红杏终于一激灵回过神了,赶紧应道:“奴婢们这就去!” 红棉一撒眼,见他连鞋都没穿,赤脚站在地上,赶紧道:“银星、银月,你们两个服侍少夫人穿衣洗漱。” 银星和银月是两个小丫头,日常也爱往夏枢面前凑,此时见夏枢虽然拿着刀但也没凶她们,心里安稳了一点儿,擦了一把眼泪后,忙道:“少夫人稍等,奴婢们去取水。” 红棉、红杏一出去,其他人哪里敢和夏枢单独相处,也赶紧跟着出去了。 夏枢这才收起刀放在桌子上,回身穿起衣裳来。 王夫人被禁卫带走,看来闭门思过的王长安终于动了。 就是不知朝堂上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褚源和侯爷怎么样了。 夏枢穿上短打,洗漱完后,大刀绑到腰上,一挥手带着银星和银月也出了门。 第92章 【VIP】 。 此时的太和殿中, 群臣噤若寒蝉。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年前最后一次大朝日,过了今日, 群臣就可以封笔回家过年, 因此大早上的尽管早起,众人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皇上本就不算勤勉,马上又要过年, 懒洋洋地宣布年前没解决的事情都押后再议,就打算退朝, 谁知刚要叫太监唱喏, 昨日才结束闭门思过的王长安就站了出来。 然后大朝会上就爆出了那样一个注定让所有人都心思躁动、不能安心过年的消息。 现淮阳候的嫡长子、大理寺少卿褚源竟然是已去世的宣和太子之子! 群臣大哗。 皇帝震怒。 “王爱卿,朕已经派人去请淮阳候及其夫人,你说的话若是有半句假话, 朕绝不饶你。”皇帝的脸隐藏在垂旒之后, 神色阴的都快滴水了。 “臣的话句句属实。”王长安跪在地上, 似乎不知此时引爆这个秘密已然惹了皇帝的杀心,大义凛然地道:“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 绝不可能说谎话来糊弄皇上。” “褚源不是淮阳候的亲生儿子是臣亲耳从淮阳侯夫人王氏嘴中听得。”王长安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道:“王氏孝顺,不可能对她阿娘说谎。前几日王氏回娘家是对着内人的灵牌位哭诉, 说淮阳候心狠,养着一个外人的儿子,却把亲生女儿送进了火海。众所周知, 先太子妃是和女儿一同葬身火海的, 事情绝不可能那么凑巧,所以臣大胆推测,是淮阳侯府偷龙转凤, 把皇家血脉和自家血脉进行了调换……” “启禀皇上。”一直安静地站在殿后的褚源在此时开了口。 众人刷地一下目光全对准了他。 谁都想知道这个可能是宣和太子之子的“酷吏”要怎么应对王长安。 是顺势认下,还是极力否认? 众人的眼睛不停地在当事两个人之间转悠,更有心者,则隐晦地盯着垂旒后的皇帝。 隐隐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然而褚源神色冷漠,好像什么都入不了他的耳,刚刚爆出来的惊天秘闻也和他无关,手里呈上一本折子,躬身道:“臣有本奏,户部尚书王长安自永康六年担任户部尚书以来,贪污脏银数十万两,供废后奢靡享乐,这是大理寺审讯出来的废后宫人口供,请皇上明察!” 空旷庄严的议政大殿安静了一瞬,继而哗然。 群臣们也顾不得上首的皇帝,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有大臣神色茫然:“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是亲戚吗?怎么互咬起来了?” “是不是亲戚还不一定呢?”有大臣嘀咕。 “哎,可别说了,若王尚书说的是真的,那可就精彩咯……” “宣和太子之子……皇亲国戚哟……” “何止皇亲国戚,宣和太子可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国之储君,李朝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 太监总管六福仔细打量着皇帝越来越沉的脸色,看着殿中越来越乱的局面,心里惴惴。 王长安那老匹夫日常不是挺会揣摩上意的吗?怎么今儿个会出这么大纰漏? 难道真的是叫大理寺抓住了贪污巨款的辫子,然后狗急跳墙了? 他看看王长安,又看看举着折子的褚源,心里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皇上。”燕国公沉声出列。 现场顿时一静,目光嗖地一下又全看向了燕国公。 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不和,朝堂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和没有兵权、只剩空架子的淮阳侯府不一样,燕国公身为骠骑大将军,手握南地三十万大军,名义上也是李朝的兵马大元帅,可谓位高权重,再加上两个儿子一个常在皇上身边伴驾,一个实权在握,一大家子都是皇上身前的红人,他一开口,殿里其他人的神色顿时兴奋起来。 这是要打起来了吗? “皇上,臣认为皇家血脉之事牵涉江山社稷,兹事体大,不能只听王尚书和淮阳侯府的一面之词。”燕国公开口道。 他一提醒,立马就有和王长安、淮阳侯府同时不对付的吏部尚书周良出列应道:“皇上,燕国公说的有理,不能王尚书说是就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淮阳侯府窜通起来,想要冒认皇家血脉,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呸!”王长安怒拍胸口,骂道:“你周良老儿少在这儿进谗言,血口喷人。我王长安俯仰无愧于李朝,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此次不畏强权、大义灭亲,是因那淮阳侯府故意偷走皇室血脉,必定有所图谋,你少党同伐异、公私不分,扰乱大家的视线。” 众臣对他为了摆脱废后事件的牵连,自己往自己头上戴绿帽的行为嗤之以鼻,私下里都觉得他就是个没骨气的小人,因此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都觉得他无耻。 周良干脆都懒得回应,双手拢到袖里,轻蔑地笑了一下,便不再吭声。 “皇上。”一直对这个话题反应冷淡的褚源开口应了这个话题:“王长安此人诬陷淮阳侯府偷龙转凤,不过是私下牵涉盐铁案,贪污赈灾巨款,怕臣追查到底,故意针对淮阳侯府罢了。臣在淮阳侯府生活二十多年,从未听家父说过臣不是他的亲生子,且臣十四岁的时候,家父就上折为臣请封世子,虽然最终因臣突然失明而作罢,但若说家父偷龙转凤,且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他何必多此一举给臣请封世子?” “反而是王大人这一招打的好算盘……”褚源冷笑,神色阴鹫地道:“据臣所知,兴隆三十二年东宫大火,一应人员均葬身火海,王大人此举是要给淮阳侯府按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来个死无对证吗?” “呵。”王长安嘴上毫不相让:“皇子皇孙的尊贵身份,褚大人都不愿认下,看来淮阳侯府不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所图不小啊!”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连皇上都是脸色一变。 就在众人心思隐隐有些动摇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吼:“王长安,你给老子闭嘴!” 吼声之大,震的屋檐上的雪都簌簌落下! 众人心中一惊,转头看向外面。 然后就愣住了,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沈太傅?” 太和殿门外,一个衣摆绑在腰上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显然,他们是听到皇帝召见后一路狂奔过来的。 那中年男人正是褚霖,而他背上的老头儿…… 坐在上首的皇帝牙根子一咬,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第93章 【VIP】 …… 王长安坐上户部尚书位置十余年, 手握李朝钱粮,又是皇帝亲信,朝中哪个人敢对他大声说一句话?就是燕国公这骠骑大将军, 天下兵马大元帅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女婿褚霖的那一句喝骂让他难以相信的同时, 脸面全无,胸中顿时怒火冲天:“褚霖,你目无法纪, 侮辱尊长,殿前喧哗, 是想要造反吗?” “我呸!”褚霖远远听到王长安那句话, 气的恨不得扒了这个小人的皮,此时已到近前,犹是怒不可遏, 这个小人还敢血口喷人, 褚霖气的直接什么都不管了, 指着王长安就是破口大骂:“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岳父,丢尽我褚家十八辈子的脸!” 淮阳候褚霖和他那两个在疆场上浴血过的兄弟不同, 他出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没去过北地, 更没接触过兵营,从小接受的是天地君亲师的儒家教育,来往的都是学识渊博、涵养极高的儒生名士, 行为做事一板一眼, 和人争论却动辄气短。 他的兄弟们一个威严端肃,一个性烈似火,均是行事豪迈的英雄好汉, 在京城武将中人缘极好,颇受推崇。唯有他血性不足,口条不顺,日常表现的甚至可以说是文弱可欺。文臣们看不上他,武将们也瞧他不起,谁都没想到这么一个存在感极低,看着温善软弱的人物竟然敢在大殿上破口大骂。 骂的粗俗无比,对象还是他自个儿的岳父。 皇帝和群臣均是目瞪口呆。 连褚源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远远辍在褚霖身后,被禁卫带过来的王夫人则是神色怔然,一脸苍白。 王长安要气死了,想他一生好脸面,现在竟然当众被女婿抽脸,只觉得大殿上根本没法待了,“噗通”一生跪在地上,怒急进言:“淮阳候这是狼子野心、无法无天了啊!” 众臣看着翁婿两人殿前开撕,已隐居很久的太傅沈昀也被带了来,心里这才回过味来,褚王两家不是小打小闹,今日怕是要闹个你死我活了。 于是收了看笑话的心态,谨慎起来。 褚霖骂过王长安之后就解了气,也没搭理他,整了整衣裳,回过身恭敬地扶着沈昀,待王氏到跟前后,三人一起在殿前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傅,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起,六福,给太傅看座。”不管皇帝心中如何做想,行为上倒是很恭谨谦和,从龙椅上站起,快走两步将沈太傅从地上扶了起来。 六福极有眼色地使人搬来椅子,放置在皇帝下首。 沈太傅也没推辞,拱手谢过以后,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皇上。”沈太傅拱手道:“臣今日前来是为褚源的身份。” 皇帝垂旒后的脸瞬间放了下来,语气却似带了兴趣,瞥了一眼人群后面的褚源,笑道:“哦?难道少卿真如王爱卿说的,是我的侄儿?那朕可得好好确认一下这个亲戚。” 群臣也再一次忍不住嗡地一声炸开,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皇上。”王长安再一次开口,脸上展现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我就说淮阳侯府偷龙转凤,私养皇子,他们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皇上不要被他们骗了,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皇帝此刻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给他好脸色,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呵斥道:“你给我住嘴!” 空旷的大殿上瞬间安静到落针可闻,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开口讲话了。 “王氏,王长安说褚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宣和太子之子,此事可是真的?”皇帝坐正了身子,语气平淡威严,神色却有些阴晴不定。 他垂旒后的眼睛不停地在王长安、褚源、褚霖、沈太傅四人之间打量,想要判断今日这一番闹腾是王长安狗急跳墙,还是四人串通一气,合伙布局。 若是四人串通一气、合伙布局,那王长安这个叛徒今日必须死。 若是王长安狗急跳墙,那他必定还有后手…… 永康帝面上不动神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王长安的手段之脏,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若是有后手,那他今日就可以彻底扳倒淮阳侯府,解决褚源这个心头之患。 就是沈老头儿在也没用。 永康帝看着褚源,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王夫人原本好好地在家里吃早饭,被禁卫闯门而入的时候,她以为是褚源事发,淮阳候要遭遇灭门惨祸了,心里也不算震惊,因为这一天,她心里一直都有预感,但到了太和殿才发现,事情确实因褚源而起,但告发检举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尽管对这个阿爹早已不抱期待,但王夫人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心寒。 她瞥了一眼侯爷褚霖,却发觉褚霖低着头,并未给她一个眼神提示。 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了想,她垂头躬身,开口道:“臣妇并不知晓。” “你说谎。”王长安立马跳了出来,怒道:“你明明对着你阿娘的牌位说,褚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生的是个女儿,她丧生于火海。你说谎,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王夫人猛地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恨声道:“我没有骗阿娘,我也从来没有不孝阿娘过。” 王长安被她那充满冷意的眼神吓的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王夫人冷笑一声,咬着牙转头看向正看着她的褚霖,转眼间,眼中就只剩恨意:“接生嬷嬷偷偷告诉我,说我生的是个女儿,但抱出去一圈,再回来女儿却变成了儿子,这么些年来,我也想问问侯爷为什么这么狠心,我的女儿她哪里去了,身边的这个又是他从哪里抱回来的私生子?” “至于你说的丧生于火海……”她擦了一把不知不觉间流出来的眼泪,撒眼一圈众人,讽刺笑道:“你们男人不在乎女儿,不喜欢女儿,还不让我一个妇人在乎吗?” 她喃喃自语道:“我日思夜想,日盼夜盼,好不容易梦到自己怀胎十月的女儿,却是她被大火包围,一直哭着向我求救,说阿娘救救我,救救我,我心痛的恨不得陪她一起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火吞噬,无能为力……” 说着,她瞪向王长安,既讽刺又痛恨地道:“你但凡有个当阿爹的模样,我能向着阿娘的灵牌位求助?你但凡记得我是你的女儿,我能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我现在的一切……”她伸手点着褚霖,眼睛却望着王长安,气的直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都是拜你所赐!” 王长安顿时脸皮子涨红,下意识看了一眼皇上,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八道,要怪你就去怪褚霖无情无义、虎毒食子,你怪我干什么。” 皇帝看着状若疯癫的王夫人,眉头微皱,给了六福一个冷厉的眼神。 这个女人始终是个不安因素,不能让她发疯,不然她敢什么都说出来。 六福心中一紧,立马高声喝道:“大殿之上,不得喧哗!” 褚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人却走到王夫人旁边,躬身跪下,趴在地上道:“内子思念小女,积郁已久,情绪不稳,还请皇上看在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爱女情深上,恕她无礼之罪。所有过错,由臣一人承担。” “原来淮阳候真的是生了一个长女啊?” “那褚源又是何人?” “不会真如淮阳侯夫人所说,是侯爷的私生子吧?” “啧,想不到侯爷如此心狠……” …… 一些离皇帝远的大臣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褚源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感受到他们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 王长安哼了一声:“别以为拿个梦就可以糊弄过去,私生子和女儿不冲突,侯府家财万贯,嫡长女和私生子一起养又不费事,用褚源换掉自己的亲生女儿,女儿却不知所踪,若说褚源身份没问题,淮阳侯府没有图谋我是不信的。” 说完,他便转身向身后的拥趸们使眼色,示意大家加把劲。 然而那些日常对他溜须拍马的人却纷纷低头,全当没瞧见。 周良看着孤家寡人一个的王长安,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王尚书言之有理。” 永康帝瞥了他一眼,面上不辨喜怒:“淮阳候,你解释一下吧。” “还是让老臣来解释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龙椅下首的沈太傅微微叹了口气:“褚家忠良,为我李朝付出良多啊!” 殿后方的褚源抬眼,静静地“看”向沈昀——曾经的太子太傅,先太子去世后,被先皇加封太傅,三朝元老,他的舅公。 上一世也是在这个大殿上,淮阳侯府被污谋逆,沈太傅亮出褚源的真实身份,不料,却成了淮阳侯府的催命符。 皇帝以褚家私养皇子,意图谋反为名,将褚家除了褚洵以外的所有人满门抄斩。 褚源静静地听着周围的一切。 他知道这一次,若是顺利度过,淮阳侯府的命运将会彻底改变。 那么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欠淮阳侯府什么了。 余生,他将和夏枢生死相随。 殿上发生的事,夏枢不知道,他带着丫鬟婆子们刚和褚洵的人汇合,就见看门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来:“二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冯二爷带着禁军要闯进来了,说是淮阳侯府谋逆,要搜院子!” 第94章 【VIP】 …… 院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谋逆?天啊, 我们是不是活不了了?” “怎么会这样?” “谁来救救我们?” “我们该怎么办?” …… 不管是丫鬟婆子,还是小厮侍卫全都慌了,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脚下不停转悠,眼睛躲躲闪闪地打量主人,似乎想跑。 眼看院子里要乱起来, 院子里突然想起一声怒吼:“都给我安静!” 只听“刷”地一声,寒光闪过, 褚洵抽出腰刀, 怒道:“淮阳侯府还没出事呢,你们慌什么!” 院子里的人瞬间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夏枢禁不住心里摇头, 他虽然没去过燕国公府, 但接触过元宵和他的跟班随从们, 各个虽然不要脸,但也都是不怕死的。 夏枢心想, 若是遇到同样的情况,元宵那一堆人肯定立马拿着刀冲出去和禁军对峙了,哪里会听个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 丝毫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血性。 他不知道是淮阳候没落,导致没有人愿意效忠,还是淮阳侯府放弃了血性和反抗, 得过且过, 导致这些下人们也没有精气血性,有样学样。 不过看褚源身边令行禁止的高景,又觉得也不是没人效忠。 那就真的可能是淮阳侯府主人们本身的问题了。 不仅从来没想过把淮阳侯府打造成铁板一块, 以应对随时而来的灭门之灾,反而把淮阳候府完全破开,把自己放到砧板上,意图向皇帝表忠心,降低皇帝的杀心。 夏枢心道,真的太不明智了! 不过想想褚源的身份以及王夫人动不动骂他鸠占鹊巢、撵他滚的态度,夏枢也知道他不可能会插手淮阳侯府的事情,那这一切肯定是淮阳候夫妇两个人的态度造成的。 不过现在已经这样了,夏枢知道想太多也没用,只能寄希望于朝堂上不出问题,他们这里多撑一会儿。 “来了多少人?”夏枢问来报信息的侍卫。 那侍卫被褚洵那一声吼的脑袋清醒了些,也不敢再想东想西,赶紧回道:“五百人,把侯府团团包围住了。” 夏枢点了点头:“知道了。” 看来侯府门口至少也堵了三四百人。 冯二领了一个禁军校尉的差事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会是他。 想想两家的关系及冯二的性子,夏枢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那侍卫在夏枢和褚洵之间看来看去,似是拿不定注意该找谁主事儿,最终一咬牙把目光对向了褚洵,胆战心惊地问道:“二少爷,咱们该怎么办呀?” 褚洵手里拿着刀,神情冷峻,他看了一眼夏枢,见夏枢没有应声,便吩咐那侍卫:“你先过去挡着,我马上带人过去。” 那侍卫得了准信就松了一口气,回了一句“是”,便匆匆离去。 时间不等人,褚洵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把夏枢拉到一边,低下头把自己的安排小声说了出来:“大嫂,你留在院子里,把院门从里面锁上。我一会儿带人出去会会他们,你注意听着动静,若是情况不对,你就立马爬墙出去,偷偷溜出京城,去学堂找先生,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住你。” 想了想,他又道:“你也别去找大哥了,若是侯府出事,他们在殿上的情况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枢一怔。 抬眼打量褚洵。 今日的褚洵穿着黑色箭袖长袍,身姿颀长,面容冷峻。 几日不见,他已经比夏枢高了快一个头,靠近了,夏枢不仅得仰着脖子看人,甚至还能感受到淡淡的压迫。 仿佛这一刻他们的角色完全掉了个个儿,褚洵不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任他拿捏幼稚鬼,而是个有力的,会坚定保护他的成熟男人。 夏枢翻了个白眼,后退一步,踮起脚尖,伸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他转头扫了一圈院子,各院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侍卫,除了守门的,全部都到齐了,满满地挤了一院子。 人数看着是不少,但实际上总共也才一百来人,更别说其中有三分之一都是小丫头片子或年老仆妇,青壮男人才三四十人。 就这三四十人也都是普通人,带人强攻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但凡情况不对劲,褚洵都跑不了,能做的也只是拖住禁军,让他夏枢爬墙跑掉罢了。 但夏枢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冯二是汝南候府唯一的嫡子,汝南候府又是大皇子的外家,因着刺杀褚源嫁祸二皇子一事,大皇子现在还在被圈禁。据褚源说,皇后被废之前,皇帝已经在朝堂上放言,大皇子刺杀朝廷命官,嫁祸兄弟,无论是为君、为臣还是为兄,都极为不堪,他这辈子休想染指那最高位置。 冯家和褚家因为这事儿,可以说是生死仇敌了。 但也这仅仅只是之前。 原本大皇子一派失利,已经放弃了垂涎那最高位置,但好巧不巧皇后又出事了。 皇后被废之事,二皇子虽然没被牵连,但他本身牵扯盐铁案,已被皇帝问责,从亲王爵降到了郡王爵,如今还失去了嫡子的出身,大皇子一派不可能不再次蠢蠢欲动。 两个皇子胶着,已是让他们背后的外家打的头破血流,他们自己也是六亲不认,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今日又横空出世一个褚源,先太子之子,不管瞎没瞎,身份上褚源是有继承皇位的资格的,所以夏枢不信这个节骨眼上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大皇子一派的冯二会不动手给褚源背后捅上一刀,彻底断了褚源够上那位置的可能。 而所谓谋逆,所谓搜院子,谁知道会搜出来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夏枢觉得一定不能让他们进府搜东西。 就算最终阻止不了,他们也得坚持到褚源回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夏枢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带人在侯府四周的院墙处设岗巡逻,我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会会他们。” 他伸手阻止了褚洵开口:“你先听我说完。” 然后看着他道:“冯二来者不善,他越要搜侯府,我们就越不能让他搜,谁知道他能搜出来什么玩意儿来?所以院墙四周必须得安排人紧盯着,一旦有翻墙进来,就地抓起扣留,一定得坚持到你大哥他们回来。” 他道:“你是男人,若拿着武器和他们起了冲突,说不得他们那边就会请人增援,到时候若你爹娘大哥回不来,侯府无可挽回,我就算爬墙跑出去,也出不了京城,我们两个都会插翅难飞。” “我不同。”他道:“我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们,他们谁都不会防备我,到时我见机行事,拦住他们。” 褚洵不怀疑他的能力,武艺上现在全院子没一个人比他高,他担心夏枢没经历过这些:“你不害怕吗?” 夏枢的手到现在都是抖的,心脏哐哐直跳,声音大到他以为全院子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他会不害怕? 这又不是和乡下的地痞流氓打架,打赢了吹锣打鼓庆祝,打输了回家找爹娘给自己报仇,这是一步走错就掉脑袋的。 但害怕又不能解决问题,整个院子里的所有人,谁不比他更害怕? “行了。”夏枢紧张的脸皮子都有些不自然地抽搐,他搓了一把脸,拍了拍褚洵的胳膊:“我这里你可以完全放心,我有办法应对。倒是你和褚管家那里得小心些,男人们不好管,你得能镇住他们,千万别因担心我这边弱了气势,叫他们找到机会生出不好的心思。” 褚洵见他这么说了,只好重重点头道:“好。” 两人又赶紧把褚管家招呼来商量。 褚管家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他比褚洵都熟悉侯府,有他在,夏枢也能更放心些。 三人商量好之后,褚洵和褚管家便招呼男人们走了,留下院子里一堆丫鬟婆子。 “少夫人,我们该干什么?”红棉上前询问。 夏枢扫了一眼留下的五十多个丫鬟婆子,有些是他和褚源院子里的,有些是王夫人院子里的,褚洵和侯爷院子里没有丫鬟,只有几个厨娘和粗使婆子,年纪都不小。 “咱们去门口会一会他们。”夏枢抬步往外走:“你们都跟着我,红杏、红棉、银星、银月,你们注意着,所有人都去,别漏人了。”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我们不去。”最先出声反对的是王夫人那边的王嬷嬷,她领着二十多个丫鬟婆子,眼神戒备地瞪着夏枢:“我们要回清韵轩。” 夏枢沉着脸歪头示意红杏:“把院子门给我关上,站在那里堵着。” 红杏一愣,见夏枢脸色不好,也没敢问,立马叫了身边的两个婆子,小跑着到门边栓上门,谨慎地在边上守着。 一看这情况,王夫人那边的丫鬟婆子们顿时慌了,色厉内荏道:“你想干什么!” 夏枢也不废话,看着全场所有人,神色冷厉道:“你们还有谁不想跟着我的?” 他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早上被他吓了一通,现在见他腰上还绑着刀,哪里敢吭声,全都低着头。 王夫人院子里的人可不怕他,当即由王嬷嬷带头全站了出来:“我们不愿意。” 王嬷嬷大声道:“我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带着我们去有什么用?不是想趁着夫人不在,借刀杀人吧?” 夏枢没搭理她,走到她跟前,眼睛却是看向褚洵和侯爷院子里的粗使婆子和厨娘:“你们呢?”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淮阳侯府几十年的家奴,知道淮阳侯府倒了,他们没好果子吃,淮阳侯府没倒,她们此时不听话,那她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因此都没站出来。 只有褚霖院子里的一个老婆子战战兢兢地冒了头,抖着嘴唇问道:“不知少夫人带我们出去是为何用,也叫我们心里有个准备。” 夏枢瞥了她一眼:“侯府多事之秋,不过是防范内奸罢了。” 说完,二话不说,对着王嬷嬷就是一手刀砍了下去。 王嬷嬷连个哼唧声都没有,就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谁都没料到他是这么个操作,丫鬟婆子们全都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全然不顾地尖叫着朝门口逃去。 夏枢三两步赶上她们,拦在前面,刷地一下抽出腰刀,厉声道:“谁再叫一句试一试?都给我站住!” 寒刀利刃在前,尖叫声瞬间消失,所有人挤在一处,瑟瑟发抖,满面惊恐地看着他。 “红棉,带人多找些绳子、帕子来,把刚刚站出来的人都给我绑起来,嘴里塞紧了。”眼看有人还想高声尖叫,夏枢刷地一下将刀往前送了两分,冷声道:“不想死就给我老实闭嘴。” 院子里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红棉从未见过这样的夏枢,心里也害怕的紧,啥话也不敢说,拉着身边的人就去找绳子和帕子。 等夏枢让人把王夫人院子里的那些人绑起来,塞紧嘴巴,半盏茶时间就过去了。 时间紧急,他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一群被他吓破了胆、偷偷抹眼泪的妇人们就朝侯府大门赶去。 淮阳侯府的正门,上百年来也只是在侯府嫡支的婚丧嫁娶、以及迎接重要宾客时才开,此时它却大门洞开。 和夏枢以为的情况十万火急不同,冯二骑在高头大马上来来回回地变着花样地在大门口进进出出,趾高气扬,姿态悠闲:“还以为这破大门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个没资格进,那个没资格进的,到头来还不是老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所谓百年世家原来不过如此。” 他身边跟着进进出出的禁军们哈哈大笑:“狗屁的百年世家,如今还不是等着被抄家。” “抄家之后,这一府的主子们怕是连狗都不如哈哈哈哈哈……” 看门的八个侍卫听着刺耳的笑声,敢怒不敢言,只能胆战心惊地缩在角落里,不停地探头往院子里看去,祈求主事儿的人赶紧过来。 “淮阳侯府的主子呢?不会在当缩头乌龟吧?”进进出出十几趟,把侯府门槛都踢碎了,半扇大门都踹掉了,冯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马鞭啪地一声便抽向了守门侍卫,骂道:“娘的,淮阳侯府的人是都死了吗?快点去叫人!” 他身后的禁军们瞬间便聚了起来,拎着刀便朝守门侍卫戳了去,骂骂咧咧道:“快点儿去叫人,叫过来给冯二爷磕个响头,说不得冯二爷还会在皇上面前帮你们美言几句。” “呸,谁会帮他们美言。”冯二根本不领情,鞭子刷地一下就朝说话的禁军抽了去,阴恻恻地道:“老子要让他们碎尸万段!” 那禁军前后左右都是人,连个退路都没有,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后,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一长条血印子。 吓的其他禁军啥话也不敢说了,挤成一堆,瑟瑟发抖地朝后缩去。 冯二似乎没看到他们的畏惧,哼笑一声,眼神嗜血:“今日,老子不铲了他淮阳侯府,将他们剁成肉酱,老子就不姓冯。” “哟,冯二爷口气挺大的嘛?”夏枢领着人,朝着门口缓缓走来。 他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地道:“希望今日冯二爷的胆子可以像口气那么大,可别再当众尿裤子,丢人现眼啦。” 第95章 【VIP】 ………… 冯二勃然变色, 暴跳如雷:“你个贱人,老子今日非扒了你的皮!” 说话间,操纵着缰绳, 便朝夏枢纵马踩来。 “冯二爷!”一声厉喝乍然响起, 不等夏枢动作,禁军后面便冲出一人,一把抓住冯二的缰绳, 厉声道:“皇上没让动淮阳侯府的人。” 夏枢抬眼看过去,是一名禁军副尉, 二十四五岁年纪, 身材高挑,面容英气,但却不是熟人。 “你给老子滚开。”冯二本就是个跋扈纨绔, 被夏枢提起旧事当众羞辱, 哪里忍得下火气, 坐在马上,一脚踢向那副尉胸口:“他淮阳侯府谋逆, 老子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个贱民连给老子擦鞋的资格都没有,松开你的脏手, 不要碰老子的马。” 那副尉身姿异常灵活,一个翻身便躲了开,只是听了他的话, 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手仍然抓着缰绳不放, 坚持道:“皇上只命禁军包围淮阳侯府,不许任何人进出,没说要剿灭淮阳侯府。” “大胆!”冯二见他紧抓缰绳不放, 马鞭刷地一下便抽了去:“老子是最高长官,这里的禁军都得听老子的。” 那副尉无法,只得松开缰绳,脚下几个挪腾,躲开了马鞭。 许是发泄一番,火气下去了,冯二再看向夏枢时,指着他,一脸不屑地道:“老子不跟双儿说话,让褚洵不要当缩头乌龟,赶紧滚出来见爷。否则……” 他冷笑一声,马鞭指向身后,一脸狰狞丑恶:“老子就砸了淮阳侯府的牌子!” 夏枢先前都没注意,冯二这一指,他才发现侯府大门口的狼藉。 淮阳侯府经历百年风雨的大门被砸了,破破烂烂地扔在门外,被一群禁军嘻嘻哈哈地随意踩在脚下,门槛踏的稀碎,木屑溅的到处都是,门外的两只石狮子也未能幸免,被人推倒在地上,将地面砸出难看的裂缝。 此时,一根粗粝的麻绳正挂在侯府正门口,绳子的一端拉在冯二手中,很显然,它另一端连接的必定是淮阳侯府高高挂在门头上的牌匾。 据说是李朝开国皇帝亲笔御赐,象征着淮阳侯府的百年荣耀。 夏枢脑中一片空白。 这可是淮阳侯府! 几代人镇守北地,战死疆场,临死了什么都没留,只留了这么一幅牌匾! “你怎么敢!”那一瞬间,夏枢胸中涌起了冲天怒意,指着冯二,气的手直抖:“你会遭报应的。” “哼,把褚洵那个窝囊废叫过来,否则老子就让你亲眼看看是这玩意儿掉下来的快,还是老子的报应快。”冯二神色猖狂:“我数到三,三声一到,那窝囊废不来,就别怪老子砸了这破烂招牌。” 说完便是一声大喊:“一!” 夏枢脸色一变,急怒道:“你这是耍赖!” “少夫人,奴婢去叫二少爷。”红杏眼泪流了一脸,咬着牙,眼含恨意地看了冯二一眼,转身就要往院子里跑去。 谁知她刚一迈步,就听冯二又是一声大喊:“二!” 夏枢一愣,现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不能这样!”夏枢心中大急,上前一把抓住了冯二的马,厉声道:“你这么喊,他根本赶不过来。” 冯二低下头,脸上一片嘲弄,神情里却是大仇得报的畅意:“老子什么时候说要等他过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根本不给夏枢机会,狂笑着喊出了一声:“三!” 然后一脚踢向夏枢,策马便朝前冲去。 夏枢慌忙躲过,只是还不待站稳,就听马蹄声过,“咣当”一声巨响,那幅承载着淮阳侯府百年风雨荣耀,几代男儿为之付出生命,血洒疆场的牌匾,轰然坠地,裂成几块。 现场一片死寂,唯有冯二那猖狂肆意的笑声在淮阳侯府中不断回荡。 夏枢愣愣地看着牌匾,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一切都很荒唐。 百年几代付出,全部成了碎片。 “老子跟你拼了!”一声充满恨意与痛苦的吼声突然响起。 夏枢一惊,猛地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目眦俱裂的一幕——褚洵抽出了腰刀,犹如一只受伤的野兽,眼睛血红、不管不顾地朝冯二冲了去。 那一瞬间,夏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让他汗毛都立起来了,大吼一声:“褚洵,住手!” 然后仿佛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想一般,冯二一边后退,一边嘴角勾起恶意的笑容,身后也传来禁军“刷”“刷”的抽刀声和慢慢合围的脚步声,就在夏枢觉得覆水难收,手已经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把,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褚洵猛地一甩手,那把本来要砍向冯二的刀,却突然转向,直直射左侧几丈远处的巨石。 只听“刺啦”一声利响,长刀半炳没入坚石,只余刀把在一片寂静中“嗡嗡”振响。 众人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心头一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冯二更是惊的不住勒马后退,一边摸着发凉的脖颈,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块石头,一边惊疑不定地打量褚洵,却没发现自己腿软的连马镫都踩不实,马儿不过颠簸了一下,他便身子一歪,大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 “冯二爷,你没事吧?”禁军们回过神,争先恐后地上前扶他。 现场顿时乱做一堆。 夏枢瞥了一眼站在人群外,盯着那块石头愣愣出神的禁军副尉,手握刀把走向褚洵。 “大嫂。”褚洵眼中含泪,拳头青筋暴起,死死地盯着地上那碎成了几片的牌匾,咬牙道:“我会报仇的。” 那是夏枢最后一次看到褚洵人前情绪外露。 他眼中的惊痛和仇恨夏枢一辈子都没能忘掉,因为也就是这一刻,他亲眼见证了褚洵是怎么被逼长大的。 在今日之前,褚洵对他来说,只是个小屁孩,他嘴上说着想建功立业,洗刷淮阳侯府的污名,承载先祖遗志,守疆扩土,但行为上却幼稚天真,不知世间丑恶,人世艰难,日日最难过的事也不过是和元宵那一群干架或打嘴炮又输了,阿娘不许他练武,或者大哥又罚他写大字了,或者连累大嫂受伤了,他会撒娇、耍赖或者道个歉,轻松就能获得亲人们的宽宥,但今日之后,经历了爹娘兄长生死未卜,预见了淮阳候没落时要经受的侮辱与践踏,他不可能再天真下去。 夏枢有些担忧他的状态,看着他安抚道:“今日不成,他在逼你动手……” 顿了一下,又凑近了低声道:“看他这般行为,你爹娘兄长应该都暂时无事。” “我知道。”褚洵侧脸看向前方,待眼中泪意下去了,才又转过身看向夏枢:“大嫂,此计不成,他必会想其他方法搜查侯府,你……” 夏枢见他那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心中有些欣慰:“放心,我有应对方法。你那里也要注意别让人从其他门或者院墙处钻了空子。” 夏枢才收到守门侍卫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冯二正在带着人攻门,要硬闯侯府搜院子。 等他急匆匆地赶到,发现冯二嘴上叫嚣,姿态却很悠闲的时候,就发现有些不对。 以冯二的性子,若是得了圣旨说他们谋逆,要抄淮阳侯府,他必定不会在门口浪费那么多时间,只会拿着圣旨,趾高气扬地带人攻下淮阳侯府,然后各院子一通糟践,再按着人一通羞辱,最后送往大理寺,等候大理寺人的发落。 听那副尉说皇帝没让禁军对淮阳侯府动手的时候,夏枢就怀疑冯二的动机,见他还不停地叫嚣,毁了淮阳侯府的大门和牌匾,他就明白过来,冯二这一切行为不过是为了激怒传说中没有武艺、又性格冲动的褚洵。 一旦褚洵被激怒,拿起刀来和禁军们拼命,冯二作为此次禁军的首领,直接就可以以褚家谋逆想畏罪潜逃为由,把整个侯府的人就地格杀。 那么不管大殿上的褚源他们现在情况是个什么样,只要侯府已被确定了罪名,冯二他们再从侯府里面搜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鬼东西,褚源他们也会含冤莫白。 夏枢越想越觉得冯二背后之人的算计极其恶毒,让他头皮子一阵发麻。 好在褚洵已经不是之前的褚洵,他及时收手,还给所有人来了个震慑,把冯二都吓摔了马。 褚洵没有在门口多待,他把巡逻队交给褚管家,匆匆地赶过来也只是担心夏枢一人应对不来那么多禁军,此时知道冯二的目标是他,他也不会在这儿当靶子让人算计,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已经碎了的牌匾,将仇恨记在心中,就和夏枢告了别。 于是等冯二在众禁军们的嘘寒问暖中回过神来,褚洵已经离开了。 这次,看着石头上那把拔不出来的长刀,冯二不敢再骂褚洵是缩头乌龟,抬起下巴,强装镇定道:“他呢?” 夏枢双手抱胸,神色轻蔑地悠悠道:“冯二爷好胆色,这次比上次强了些,竟然只是腿软落马,没有尿裤子,啧啧,汝南候府好骄傲呢,生出你这么个有‘血性’、‘胆气’的玩意儿。” “你说什么?”冯二本就丢了脸面,现下又被夏枢当众挖苦,一下子就怒了,手中长鞭一挥便向夏枢打了来。 “少夫人!”丫鬟婆子们顿时尖叫。 “你们都闪开。”夏枢身姿灵活地躲开长鞭,还有空回头命令人:“刀剑无眼,都躲远点儿看着。” 经历这一场,丫鬟婆子们尽管心中害怕,胸中也充满了愤恨。 自李朝建国以来,淮阳侯府就代表了无上的荣耀与无尽的流血牺牲,李朝普通人谁不对淮阳侯府充满了敬畏?丫鬟婆子们虽然很多人一生也只在院间、灶间庸碌度日,但生活在侯府,谁不为自己的主家骄傲?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让人敬畏,引以为傲的侯府,却在今日被人极尽羞辱,众人就算再感情淡薄,也忍不住痛心愤怒。 更别说,褚洵那一刀入石,震惊的何止是禁军? 淮阳侯府自己的守卫、丫鬟、婆子们听多了坊间传说淮阳侯府精魂不再,还以为侯府慢慢也会泯如众公侯之家,今日亲眼见证小主人血性与勇武的这一幕,谁又不为淮阳侯府热血沸腾?同仇敌忾? 因此听了夏枢的命令后,也不犹豫,立马闭了嘴,相互牵着手纷纷往后躲。 夏枢躲开鞭子之后,见冯二身后的禁军们拔了刀蠢蠢欲动,嗤笑道:“怎地,有胆色的冯二爷打我一个小双儿竟然还需要那么多帮手?真是让人‘佩服’。” 冯二登时大怒,甩着鞭子回头对着禁军们就是一抽:“你们都给我滚远点儿,老子今儿要一个人收拾了这个贱人,你们要是敢动手,小心老子抽了你们的筋。” 禁军们离的近的不免又挨上一鞭,惨叫一声吼立马往后躲去。 离的远的一看这情况,哪里还敢献殷勤,立马也滚的远远的,嘴上则拍马屁道:“二爷威武!今日必须收拾了他,叫他逞嘴上功夫去。” 冯二这才心里舒坦了,转头恨恨地看着夏枢:“老子今日就让你好好尝尝你冯二爷的威力。” 夏枢挑了挑眉:“那好,那小爷今日也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红棉……” 他喊道:“你带着侍卫、丫鬟婆子们都离远些,今日你们谁敢插手,小爷拿你们是问。” 红棉等人:“……” 见夏枢余光正在瞪着他们,红棉嘴角抽搐,赶紧应道:“是,少夫人!” 其他人云里雾里的搞不清楚情况,但少夫人的贴身大丫鬟都开口了,他们也赶紧道:“是,少夫人!” 夏枢点了点头,似是满意了,然后看向冯二:“我这边已经交代了,今日算是你我私怨,谁都不准插手,你那边呢?” “哼!”冯二重重地哼了一声,甩着鞭子,回头眼神威胁地看着禁军们:“你们今日谁敢插手,坏了老子的兴致……” 禁军们立马后退,并举手保证道:“我们绝不插手!” 夏枢点了点头,一副郑重的模样:“好,那就说定了,谁那边先请求外援帮助,谁就是乌龟王八蛋、有娘生没娘养、生了孩子没屁/眼。” 众人:“……” 冯二大怒,刷地一声鞭子就抽了过去:“你才生了孩子没屁/眼。” 夏枢心道,那也得小爷能生孩子。 就是不知道他这辈子还有没有那个福分了。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夏枢也不再多想,见冯二鞭子抽来,立马闪身躲开,几步挪腾间,抽出手中长刀,刷地一声就朝冯二砍去。 冯二先前被他背后偷袭,用手刀砍晕过,两个人没有实际交过手,也不知对方深浅。 不过冯二是不相信一个双儿能有多厉害的,因此也没把夏枢多当回事儿,鞭子耍的虎虎生风,一个劲地当众卖弄,根本就没发现来往几个回合间,夏枢已经摸清了他的套路,等他再一次甩出鞭子时,夏枢也没客气,手起刀落,鞭子就断成好几截,等他发现不对劲,满脸恐慌地扔下鞭子想要逃跑时,夏枢已经长刀一挥,架到了他脖子上。 禁军们全都傻了眼,但大家长久训练也不是盖的,短暂的愣神过后,抽出腰刀就向夏枢冲了来:“快放了冯二爷!” “谁都不许动!”夏枢刀架在冯二脖子上,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谨慎地盯着禁军们,厉声道:“谁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说完,刀就往前一送。 刀锋瞬间在冯二脖子上割出一个细长的伤口,鲜血顺着脖颈流出,冯二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唬的禁军们立马停下脚步,谨慎地盯着夏枢,不敢再动。 冯二哪里吃过这种苦头,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满脸涕泗,惶恐地朝夏枢求饶:“我不动,也不叫他们动,你千万别杀我。” 夏枢怕他使诈,反剪了他的胳膊,一边盯着禁军们的动作,一边谨慎道:“你叫他们后退到门外三丈之外。” 冯二犹豫了一下。 夏枢刀口又是一送。 冯二瞬间又惨叫起来,惊的禁军们又前进了几步,似是想要上来夺人。 夏枢根本不惧,冷哼一声:“快点叫他们后退,不然别怪我直接宰了你。” 冯二现下知道他是个会果断下狠手的,哪里还敢不听,立马对着禁军们吼道:“都给老子退到门外三丈远。” 禁军们哪里敢退,犹犹豫豫原地踏步。 这可是汝南候府的独苗,若是出个事情,他们谁都别想活了,说不得还得连累家小。 “他们不听你的话哟。”夏枢瞥了一眼禁军们,嗤笑道:“看来你冯二爷的威风也不过如此。” 这一群人,除了那个副尉,其余全是恶人,趋炎附势,恃强凌弱,夏枢都可以想象在冯二的带领下,面对普通百姓,这些人会是个什么嘴脸,他一点儿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幸亏恶人自有恶人磨。 果然,他话音刚落,冯二就怒了:“你们他娘的都给老子滚远点儿,不听话,等老子自由了,非宰了你们不可。” 此话一出,谁还敢不听,禁军们立马结队往后退。 “红棉,绳子拿来。”等人都退出门外后,夏枢推着冯二往院子里的一棵树走去。 红棉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幸亏早上找的绳子多,她又全带了来,和红杏两人上前,摁着冯二就把他捆在了树上。 冯二就在刀口下,也不敢乱动,等红棉和红杏捆好,夏枢收了刀,他立马就挣扎起来,哭着冲外大声喊道:“快救救我!” 禁军们:“……” 他们担忧地看着夏枢,怕夏枢直接拿刀毙了冯二,因此都有些犹豫。 但夏枢却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做,他站在一边,双手抱胸,滋滋有味地听着冯二的求救声。 等禁军们防止他使诈,小心翼翼地迈着碎布挪腾到大门口时,他挑了挑眉,啧啧出声:“你们刚刚是不是都听见了,谁先请求外援帮助,谁就是乌龟王八蛋、有娘生没娘养、生了孩子没屁/眼?” 冯二&其他人:“……” 淮阳侯府众人哪里料得到这个翻转,此时高兴坏了,立马同仇敌忾,高声大喊道:“是!” 冯二登时噤声,脸皮子涨得通红。 夏枢看着他,神色冰冷地道:“汝南候镇守北地,为李朝稳边固疆,我不愿提汝南候府,另他蒙羞。但是今日你羞辱淮阳侯府,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转头,冷冷地看向禁军们:“你们在京城安稳度日,追逐荣华,何曾想过这样的生活是几代褚家男儿以命为代价换回来的?” “你们不知感恩不说,还是非不分,羞辱淮阳候府……哼,你们不是想救他吗?”他转头看向冯二。 冯二感觉到了希望,眼中瞬间迸出强光,朝禁军们求救:“你们快救救我啊!” 禁军们恍然,小心翼翼地往前迈步,试探着道:“你肯放了冯二爷?” “我当然会放了他。”夏枢冷笑一声:“只要你们站在侯府门口高声大喊‘冯二爷是乌龟王八蛋、有娘生没娘养、生了孩子没屁/眼’五百次,我就放了他。” 所有人:“……” 第96章 【VIP】 ………… 禁军们又不是傻子, 那样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喊出口。 现下和夏枢周旋,不硬闯侯府,夏枢应该就不会对冯二动手, 事后就算救人不力, 他们一群人顶多也就是被上峰罚一通。 若是喊出那样的话,不说远在北地的汝南候会怎样,冯二声誉扫地, 他那个爱子如命的娘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冯二的性子更别说,睚眦必报, 极看重脸面, 用这种法子救了他,事后他绝对不可能会感恩,说不得还会想方设法地让他们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消失。 合计来合计去, 怎么都是不救人最合算。 于是禁军们沉默了一瞬, 相互对视一眼, 就把一向不合群的副尉推了出来:“营救冯二爷的事小的们都听副尉大人的安排。” 冯二见状,顿时疯了, 破口大骂道:“李云霁,你个贱民,你要是敢喊, 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那副尉本就不白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漆黑无比,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干脆地收了刀, 也不理冯二了。 冯二登时更怒了, 噼里啪啦一顿怒骂。 禁军们垂着脑袋静静地听着,不说救,也不说不救, 就是不吭声了。 夏枢知道禁军们现在不敢动,怕他收拾冯二,就想拖延时间耍把戏,而他的意图也正是如此,因此也没打断,一边津津有味地看戏,一边也没忘了正事,冲红棉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一通交代,红棉就带着十来个丫鬟、侍卫回了内院。 没一会儿,丫鬟侍卫们便拿着东西在院子里摆开了。 笔墨纸砚、桌椅、美人榻、锦被、点心、手炉、炭盆、木炭、甚至还有柴火、移动锅灶、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 看着有些丫鬟们手中还拿着针线筐,现场顿时一片无语。 夏枢抱着手炉,暖意通过手指瞬间传遍四肢,整个人都微微地舒了口气。 和人对峙的时候太紧张,也没感觉到冷,把冯二捆了之后,人就感觉不对劲了。 前院太过空旷,没什么遮挡,冷风呜呜的吹,冻得人鼻子通红,浑身拔凉。 他经历过两次大病,哪能不注意,见危机暂时解除,也没打算干站着受罪,就叫丫鬟、侍卫们把东西拿过来,一边保暖看戏,一边干事情。 就是为了不被遮挡视线,不能把屏风搬过来有点儿叫人遗憾。 不过想想现在这情况,也不能要求太高。 “把炭盆燃起来,灶烧起来。”夏枢看了看天:“午饭一会儿在这里做,就做肉饼,熬个骨汤,厨娘们若是无事,可以开始准备了,若是缺什么东西,和红棉、红杏说,她们带人去取。其他人无事的话可以搭把手,凑到灶前暖暖身子。” 说着,他又转头再次交代红棉和红杏:“无论是谁取东西,全程都不能离开你们的视线。” 他怕的就是侯府管教松散有内贼,一旦和人里应外合搞事情,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婆子们原是在角落里挤成一堆报团取暖,看这情况,纷纷凑了过来。 而骂人骂爽了的冯二听到他的话,才倏地发现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办,立马急了:“你放开我,我是禁军首领,你挟持首领,阻挠禁军办事,皇上绝对不会放过淮阳侯府的。” “谁说我阻挠禁军办事了?你可不要污蔑我。”夏枢暖好手了,提起笔就着红杏磨好的墨,刷刷写了起来,嘴上则悠悠道:“事前就说好了,咱俩是私怨,不牵涉任何人,愿赌服输。你看这样,要不你也不用站在侯府门口喊,你就原地不动,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五百次你是乌龟王八蛋,没有教养,生孩子没屁/眼,我就放了你,你看行不?” “至于禁军……”他眼睛扫向挤在门口那堆人,不甚在意地道:“他们奉命行事,我绝不阻拦。” 冯二眼睛一亮,就当没听到前面的话,转头就欣喜若狂地对禁军们下命令:“你们现在立刻搜查淮阳侯府!” “慢着。”不等禁军们整装听令,夏枢就沉声将他们拦下:“要搜查淮阳侯府,把搜查令拿出来。” 禁军们一愣,全都停了脚步,迟疑地望向冯二。 夏枢一看他们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懂的,当下真是气极而笑。 这是完全把淮阳侯府当软柿子捏了。 连个搜查令都没有,就敢砸门、砸牌匾,还试图硬闯进院子里搞搜查。 完全不带怕的。 但是想一想,夏枢又忍不住一阵心酸。 一步退就是步步退,淮阳侯府软弱无力的何止是丫鬟仆役,在当今的朝堂上,侯府自己怕是也已经成了一个笑柄一般的存在吧? 冯二没发现他的异常,当然,也可以说,发现了他也不会在意。 一个日薄西山、软弱可欺的侯府有什么可在意的,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个侯府连同它支持的人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搜查令的事我稍后会向皇上禀报,现在他们都得听我的,我说搜就可以搜,你淮阳侯府谁也别想拦着。”冯二傲慢道。 最开始的惊吓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自然知道夏枢不会真把他怎么样了,因此也不害怕,态度恢复了最开始的嚣张,威胁道:“否则,老子就让禁军把你们全都抓起来,送到大理寺的监牢里,让你们好好尝尝大理寺刑具的滋味。” “哟呵。”夏枢气的忍不住笑起来,抽出刀,在他脸颊上拍了拍:“小命都在小爷手里,还敢这么嚣张?” “你要是不怕我阿爹的三十万大军,你尽管动我一下试试。”冯二哼了一声,轻蔑道:“你们淮阳侯府怕是一百多条人命都赔不起的。” “是吗?”夏枢嗤笑一声,二话不说,拎起刀就朝他腿间剁去:“那就看看阉了你之后,你阿爹还会不会管你。” “啊……不要!”冯二惊恐地挣扎,然后只听刀锋入物的一声利响,冯二就身子一僵,整个人都软瘫了下去。 这下不止禁军们大惊失色,就是淮阳侯府守门侍卫们都身下一凉,两股战战。 众人都神色惊恐地瞪着夏枢:“你怎么……”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闻到了一股子尿骚味。 众人一愣,下意识看向冯二腿间。 然而…… 什么都没有。 不仅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没出现,连刀都没出现。 “啧!”夏枢拔/出插在冯二腰旁的刀,手指轻抚,擦去表面的木屑,漫不经心地道:“据说汝南候在北地另娶了几房妻妾,现下育有三子,所以别考验我的脾气,惹我恼了,我就剁了你的命根子。反正你要不要这玩意儿都没区别,对汝南候来说也没区别,他还有别的儿子为他传宗接代,你呢,我只要还他一个活人就成,你说是不是,嗯?” 现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明白夏枢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会要不要都没区别? 夏枢也只是根据冯贵妃曾经给冯二准备的药瞎扯的,乱带节奏。 但冯二却像是被说中了,表情狰狞犹若疯癫,目眦俱裂地瞪着夏枢,眼中的恨意几乎化身利剑,刺的夏枢都有些心惊。 他“嗬嗬”喘着粗气,神情扭曲又恶毒:“老子今日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等着,老子迟早要亲手把你剁成肉酱,一泄心头之恨。” 说完,竟是头一扭,连夏枢都不看了。 现场很安静,夏枢却有些禁不住的心惊肉跳。 他突然想起那只很久之前就被他抛到脑后的紫檀木蝈蝈笼。 蝈蝈笼卖给了冯二,所以见一次夏枢就能想起来一次,但自从马场上冯二晕倒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除了褚源告诉他冯二到淮阳侯府道过歉,他就再没听过他其他消息,所以他也就忘了那蝈蝈笼的事情。 今日再见冯二,他的精神状态比先前好了很多,夏枢自然就没记起,但此时听冯二话语里的意思,难道…… 夏枢的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他想试探一下冯二,但冯二少有的有了骨气,他刚一开口,冯二就冲地上呸了一声,扭着头,一句话都不搭理他。 夏枢想了想,最终还是收回了刀,坐回到铺盖着一床锦被的美人榻上。 锦被已经被红棉和红杏用汤婆子暖的热乎乎的,夏枢将手放进被子里,轻轻地舒了口气。 暖了一会儿后,他便拿起毛笔,继续随意地写写画画。 禁军们见冯二现在这般状态,也不敢多说什么,都悄悄地后退,假装刚刚没有瞧见他的丑态。 院子里迎来了短暂的平静,除了婆子们做饭的声音,一切都静悄悄的。 谁都没发现,一个穿着禁军服饰的人,在门口扫了一圈院子后,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低着头悄然离开。 朝堂上,沈太傅的话音刚落,众臣还在消化褚源的身份,王长安就大叫了起来:“皇上,褚家养育皇子是有功,但这么些年来,他们早就生出了异心,不可放过他们。” 永康帝早就烦死了他,见他此时还在冥顽不灵,勃然大怒:“你给朕闭嘴。朕不提你贪污巨额钱粮款项的事,你是不是以为朕忘了?朕告诉你王长安,你有十颗脑袋都不够朕砍的。” 王长安吓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趴在冰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但仍坚持道:“臣有罪臣知晓,但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不愿皇上受人蒙蔽,臣、臣愿意戴罪立功,求得皇上的原谅。” 皇上都给他气笑了:“戴罪立功?你的本事朕会不知,你有那个能耐换取项上人头?” 王长安一下子变得讪讪的。 不过他瞥了一眼人群中的褚源,还是趴在地上,咬牙道:“臣、臣有证据。” “淮阳侯府勾结异族,意图谋反。” 于是,下午刚吃完饭,淮阳侯府门口就又来了一拨人。 气势汹汹。 第97章 【VIP】 ………… “户部尚书王大人举报淮阳侯府谋反, 奉皇上口谕,大理寺卿韩大人、燕国公带人搜查淮阳侯府,请淮阳侯府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违抗, 否则视为抗旨不遵, 罪加一等。” 大内总管六福高高在上地宣布完皇帝旨意,身后立马冲出一批人,手持利器地将夏枢等人围了起来。 然后人群从中间分开, 大理寺卿和燕国公带着全副武装的兵士走进了淮阳侯府。 “汝南候府的小子?”大理寺卿韩延一撒眼便看到了树上捆着的冯二,转头看向夏枢, 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冯二立马挣扎, 高声大喊:“是淮阳侯府谋逆,夏枢这个贱人怕我搜查院子,便无法无天地绑了我, 意图威胁禁军, 违抗皇命。” “你放屁, 皇上只命禁军围住淮阳侯府,严禁人员进出, 何时下过搜查淮阳侯府的命令?”褚洵拎着刀,气冲冲的跑了过来,站在夏枢身前, 指责冯二道:“你砸毁淮阳侯府大门,意图激怒于我,挑起淮阳侯府和禁军的战火, 若不把你捆绑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我淮阳侯府好欺负,可以任你打砸和诬陷都拿你没办法。” “我何时诬陷淮阳侯府?”冯二此时非常硬气,下巴都恨不得戳到天上去:“我有你淮阳侯府谋逆的证据。” “哦?”褚源由高景扶着, 从人群后面走了进来,神情冰冷无比:“你有何证据?” 他身后跟着沈太傅、侯爷褚霖和精神不佳的王夫人,几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任谁看到淮阳侯府历经百年,代表着褚家荣耀的门面被人打砸成这样,都不会有好脸色。 “褚源!” “大哥!” 夏枢和褚洵眼睛一亮,抬脚就想朝褚源跑去,只是刚一动,穿着厚重铠甲的兵士,刷地一下亮出了利刃,架在两人胸前:“不许动!” 夏枢脚步一顿,正想开口求得通融,就听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让他们过去。” 夏枢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是一个同样身披铠甲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强壮,面容严肃冷漠。 是经常被他欺负的元州的阿爹——燕国公。 燕国公也在看着他,见他看过去,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神情冷漠地将眼睛转了开。 夏枢抓了抓脑袋,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他还以为这人过来是要置淮阳侯府于死地的。 不过,现在看来这人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也没有想太多,兵士令行禁止地收了武器,夏枢便欢快地向褚源跑了去。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 “没事。”两人又同时开口。 夏枢忍不住笑起来。 褚源也微微勾了下唇角,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后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么凉?” 夏枢吸了一下鼻子,嘟哝:“冷的慌。” 褚源眉头微蹙,松开他的手腕,伸手摸索着他的肩膀、胳膊,越摸索眉头皱的越紧:“没燃炭盆?” 衣服都没个热气,冰的冻手。 他解开身上穿着的狐毛披风,摸索着披到夏枢身上:“红棉和红杏越来越不像话了,大冷天的出来,连个披风都没准备。” 他还以为夏枢是刚从屋里出来的。 “大哥,冯二把咱们淮阳侯府的大门砸了,大嫂就把他绑了,从上午到现在,一直守在这里。”褚洵开了口,他眼眶有些红,声音也很低。 褚源声音沉了下去:“知道了。” 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胳膊:“去和你阿爹、阿娘、还有先生打个招呼。” 褚洵嗯了一声,看了夏枢一眼,便去了后面。 “冯二没有证据,他原本是想激怒褚洵,让褚洵先动手,然后趁机把我们都抓了,再以侯府谋逆的罪名搜查侯府。我记得书上说宣和太子被陷害谋逆,就是道士从他的东宫中挖出了诅咒先皇的巫蛊娃娃,虽然书上没有详细记载那娃娃是怎么被坏人放进东宫的,但让不明不白的人搜查侯府,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贼喊抓贼,诬陷我们。所以我就绑了冯二,在这里守着。” 夏枢没发现,他丝毫没放低声音的这一句话,一下子叫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王夫人的脸色最为难看。 沈太傅则是一脸欣慰。 夏枢觉得全场最坏的燕国公则是嘴角差点儿没勾到天上去,一脸的骄傲。 冯二则是气急败坏,一脸恶意:“死到临头,你少给老子嘴硬。今日,你们淮阳侯府谁都跑不掉。” “韩大人……”他似乎等不及了:“现在就开始搜吧。” 此时的他已经被禁军们解了绑,忽略掉下身冰冰凉的不适感,整个人意气风发。 韩延瞥了他一眼,见所有人都到位了,也耽误时间,侧开身,露出一个穿着云纹官服的老头儿和一个穿着道士袍的八字胡道士,眼神冷漠地道:“带路吧!” 韩延脾气刚硬,做事铁面无私、不讲情面,日常总是能气的永康帝牙痒痒,恨不得把他推出去斩了,但真的遇到事情,永康帝最信任最放心的就是韩延,因此,此次涉及先太子之子谋逆的大事,永康帝就把韩延派来主持,意图就是一旦真叫王长安诬陷成功,查出点儿什么来,不用永康帝头疼,韩延就能帮他封住所有人的嘴,特别是沈太傅的嘴。 冯二不清楚情况,一见不搜查,立马就急了:“不搜查,怎么能找到证据?” 穿着官服的老头儿也就是王长安得意地哼笑一声:“皇上自入冬以来身体不适,老夫为给皇上排忧解难找来了寒尚真人。寒尚真人夜观星象,发现淮阳侯府一处异光冲天,导致帝星黯淡,皇上生病。老夫猜测必是淮阳侯府使了什么计谋,妨碍帝星,意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既然真人已经确定了位置,这就带我们去把淮阳侯府的不臣之心挖出来。” 这下不止冯二懵逼了,夏枢也懵了。 他才反应过来整件事中他漏了什么。 那就是,他为妨有内贼和冯二一干里应外合,才把所有人都控制在眼皮子底下,还阻止冯二搜查侯府,但内贼今天动不了手,不代表他以前没动手,内贼很有可能早就动手了,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道士进了侯爷褚霖的院子,夏枢顿时慌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的袖子,嘴巴张了张:“褚源,我们……” 因着褚源目盲,两人已经落在了最后,除了贴身保护的高景以及身后远远地跟着的几个兵士,也没旁人在身边。 “莫怕。”褚源眼睛“望”着前方,握紧夏枢的手,但手却比夏枢的手还冰凉。 不仅如此,他的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夏枢不知褚源是想到了上一世的场景,情绪禁不住的外露,还以为褚源也在害怕,怔了一下后,就立马握紧了拳头。 心想这种时候,褚源肯定会比他更害怕,自己要振作起来,给褚源依靠。 想着,便握起拳头,深深呼了口气,再看向褚源时,脸上已挂起了笑容,将手插/入褚源的指缝,两人十指紧扣,坚定道:“你也莫怕,我会陪着你的。” 褚源一愣。 手中温暖,心中的荒凉与绝望一瞬间消散殆尽。 他低下头,正想和夏枢说些什么,院子里就突然想起了兴奋的尖叫声:“真人说的没错,果然在这里,这里有个箱子,快拿出来看看里面有什么。” 这是王长安的声音。 褚源和夏枢对“视”一眼:“去看看。” 等褚源和夏枢相携着走进院子时,一大群人正神色或惊或恐或得意或难以置信地围着一个雕花木箱。 箱体长约两尺,宽约一尺,上面雕有精美的花纹,半腰挂着一把铜锁。 那寒尚真人捋了一把胡子,摇头晃脑地道:“就是这个东西异光冲天,导致的帝星黯淡。” 燕国公瞥了一眼手牵手走来的褚源和夏枢,眉头快速地皱了一下,再看向那道士和王长安时,神色有些看不出情绪:“大白天的你能确定?” 道士神色得意,姿态高傲:“老夫开了天眼,确定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妨碍了陛下。” 燕国公看向韩延:“韩大人?” 韩延不废话,直接吩咐兵士:“把箱子打开。” 兵士们不像禁军们那样纪律松散,全无人样,韩延一开口,就有一个兵士举着刀上前,手起刀落,铜锁“咔嚓”一声掉落在地。 箱子被打开,不是夏枢和大多数人心中所想的巫蛊娃娃,而是几本书册和一封书信。 王长安哈哈大笑:“肯定是和异族勾结的通信,还有账目。淮阳侯府通敌证据确凿,意图谋逆,死不足惜哈哈哈哈哈……” 王长安笑的猖狂,韩延翻看着信件,不置可否。 等他把书信和书册全都浏览过一遍后,瞥了一眼褚源,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来人啊!” 夏枢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紧靠着褚源,身体不住地发抖。 褚源赶紧把他揽进怀里,安抚道:“没事的,别怕。” 夏枢怎么可能不害怕,他才十七岁,心智远没那么成熟理智。 想到好不容易和褚源心意相通,美人儿都还没有好好轻薄一番,想到好不容易拐了美人儿陪他去皇陵种田,脚还没迈出京城呢,人就要没了,再想想,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阿爹,害得阿爹没人养老,他整个人都受不住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王长安,你个大坏蛋,你陷害我们,我就是死了,化成厉鬼了也不会放过你。呜呜呜……褚源……”夏枢此时什么也顾不得管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抱住褚源就是一阵嚎啕:“这辈子来不及了,下辈子一定要早点儿和我好……呜呜,还有阿爹,我都还没有好好孝顺阿爹,我死了,阿爹怎么办……呜呜,王长安,你个大坏蛋,我诅咒你生儿子没屁/眼……” 褚源:“……” 燕国公:“……” 韩延:“……” 所有人:“……” 韩延多年不变的冰块脸隐约有一丝裂痕,趁着没人注意,他轻轻咳了一声,神色瞬间变得冷厉无比,高声喝道:“……把王长安和那个道士给我拿下!” 全场:“!!!” 夏枢打了个哭嗝:“???” 夏枢:“!!!” 第98章 【VIP】 …………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连王长安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愣在当场,还是兵士们把他架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你抓错人了!”王长安疯狂嘶吼, 手脚用力地抠抓、踹打着困住他的兵士, 兵士没预防叫他得了手,脸上被抠掉一大块皮肉,滋滋流血。 兵士没吭声, 燕国公却怒了,一把将书信摔到王长安身上:“你自己看看吧!” 现场两位位高权重的人物在看了书信后, 都勃然大怒,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事情怕是和最初的设想不一样了。 果不其然。 “不可能, 这不可能。”王长安一看完信, 人就疯了, 双手一挣,就想把书信撕了。 兵士们早就在防着他, 一看他动作,立马扣住他双手,把书信从他手中抢了下来。 “是你、是你们!”王长安撕信不成, 顿了一下,抬脚就朝着褚霖和褚源的方向挣扎,神情狰狞, 似乎若不是兵士们阻拦, 他就要打人了。 “肯定是你们,是你们诬陷老夫。”王长安神情扭曲地瞪着两人:“你们不孝、不忠、不义,诬陷岳家, 老夫要请皇上治你们的罪。” 褚源神情淡淡的,没有搭理他。 褚霖则一头雾水:“你在瞎胡说什么?我们何时诬陷过你,不是你带着道士过来,说淮阳侯府这里有异象,妨碍了帝星,还要以此为证据诬陷淮阳侯府谋逆,怎地你现在又反过来说淮阳侯府诬陷你了?” 他越说越气:“我还想找皇上为我淮阳侯府做主呢,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无凭无据地诬陷我淮阳侯府,还敢砸了我淮阳侯府的大门,简直无法无天了。也不用等了,就现在,咱们现在就进宫找皇上做主。” 说着,冷冷地瞥了一眼冯二,抬脚就要往院外走去。 “慢着!”冯二冷哼一声:“你这里是没问题,可不代表别的院子里没问题。” “你什么意思。”褚洵本就憋着气想报仇,听见冯二此话,刷地一下亮出了刀,大有冯二再敢多嘴一句,就和冯二拼命的架势。 冯二被他飞刀入石的本领震慑,不敢硬杠,扭头朝韩延和燕国公拱了拱手,一脸严肃道:“大人,下官接到举报,淮阳侯府褚源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下官本想搜查侯府,但却受到其夫人重重阻挠,还将下官绑于树上,一顿羞辱。大人,如此可疑行径,必定是他们夫妇做贼心虚,还请大人们趁此机会搜查褚源居所,以报皇恩。” “你放屁,若不阻拦你,你岂不是要把淮阳侯府都砸了?”褚洵骂道:“少造谣陷害我大哥,你们这些无耻之人心里是个什么盘算,别以为大家不清楚。” “褚源若是不心虚,何必怕大家去搜查他的居所。”冯二非常硬气,似乎很有把握。 王长安本来都已经偃旗息鼓了,一看这情况,立马疯狂给旁边的道士使眼色:“星子晚间才会大盛,白日观星可能会有偏差,真人何不重新推演一番,看看那异象是否换了位置?” 那道士本就是个假道士,是王长安承诺给予重金,才答应帮忙做戏的,现下发生这个意外,知道若是没有转机,王长安怕是会送命,到时候他也没有好果子吃,因此,王长安一使眼色,他就明白要和冯二合作了。 于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惭愧,白日观星需要消耗大量功力,为了不耗尽修为,损福折寿,老夫就有所保留,导致上一次推演出现了偏差。此次冯大人已经给指明了大致位置,老夫不用像之前那么大范围的推演,消耗的功力也会大大减少,为防再次出现偏差,老夫此次必会竭尽全力,请大人们再给老夫一次机会。” “倘若下一次再出现你所谓的偏差呢?”燕国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和王长安,冷声道:“你们是否还要下下次机会?那下下次呢?是不是还要大家一直陪你们玩下去?” 他身上有深重的杀伐之气,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那道士不过对视一眼,就忍不住脖颈发凉,两股战战,偷偷瞄了一眼王长安和冯二,心中着急害怕之下,愣是吭吭哧哧的说不出来话:“老、老夫……” “韩大人。”冯二心里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心道王长安也就这点儿能耐,失了嫡子身份的二皇子靠着他,连给大皇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也不搭王长安和那道士的腔,兀自说道:“褚源是否谋逆,一查便知。请韩大人不要包庇属下,尽心效忠陛下。” 他是觉得燕国公和淮阳侯府有仇,肯定会支持查下去,唯一有问题就是大理寺卿韩延。虽然人人都说韩大人一心忠于皇上,铁面无私,但冯二觉得褚源作为韩延的下属,共事的几年内多次受到韩延提携,两人之间肯定有些上下级的交情在,他不信韩延真的如表面上那般大公无私,再加上韩延是个老顽固,坚决不受大皇子招揽,冯二早就对韩延不满,因此就直接拿韩延开了刀,当众逼他就范。 韩延并不像冯二说的那般为难,神情都没变,转头对燕国公拱了拱手:“既然冯显举报,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燕国公瞥了一眼夏枢,见夏枢正被褚源揽着,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什么,看着不像是紧张的模样,便点了点头:“那就走一趟吧。” 实际上夏枢非常紧张。 冯二自信的不合常理,好像已经确定了,只要去搜查就一定能搜出来东西。 但是,门口他一直守着,人不可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进入,褚洵也在院墙处隔三四丈设置一个岗位,安排人看守,同时还不停地带着人巡逻,除了发现一个人在东角门探头探脑,形迹可疑之外,也没瞧见什么人。 而且那形迹可疑的人最后也被他们吓跑了,并没有进院子。 夏枢想,侯爷院子里的土不是新埋的,明显很久之前就被人下手了,只等今日爆出来,那么是不是他们院子里也有内贼? “院子里都是可信之人。”褚源跟随他的脚步,慢慢往前走,边走边道:“你嫁来那日,怕你不习惯,他们都是重新换过的。” 褚源日常忙于公务,能陪伴夏枢的时间不多,若是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背后怂恿夏枢或者对夏枢做了什么,他都不一定能及时发现。以免出现王夫人和侯爷之间那般因误会引起的不可挽回的错误,褚源是怎么也不可能把不信任的人放到夏枢跟前,给两人之间增添磨难,制造误会。 现在的丫鬟婆子们,可能见识一般,处理事情的能力也一般,但人品及忠诚度都是他仔细挑选把过关的,遇事都会把夏枢的利益放在首位。 夏枢不知道褚源为他的种种考虑,但他记得刚到侯府的时候,从红杏、银星、银月口中听说过她们是褚源特意挑选出来陪他的,这是他第一次从褚源口中确认,心中自然非常高兴。 伸手挽住褚源的胳膊,夏枢认真承诺:“等这件事过去,咱们就赶紧去皇陵,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嗯。”褚源轻轻应道。 他喜欢听夏枢欢快的声音,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活了起来,在四周跳跃,活泼又生动。 夏枢开心地笑弯了眼睛。 “不过……”夏枢开心不过一瞬,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冯二为什么那么自信?” 夏枢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哪里漏掉了? 褚源也在想这个问题,他仔仔细细地把事件前后过了一遍,想了想,问夏枢道:“冯二旁边有没有人跟着?” 抬头扫了一眼身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冯二,夏枢点头:“有两位禁军正扶着他,但是真奇怪,先前我也没有伤到他的……腿……” 夏枢突然顿住。 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不是害怕,而是是激动到了极点…… 听着院门铜锁打开的声音,夏枢来不及多想,高声大喊道:“冯二及其随从不能进院子。” “凭什么?”不等夏枢和褚源继续说明自己的怀疑,冯二就炸了:“老子今日非要带人进去。” 冯二眼神阴狠:“老子非要亲眼看着你淮阳侯府所有人被禁军拿下,绝望、痛苦、哀嚎,被所有人瞧不起……” “哦。”夏枢翻了个白眼,不轻不淡地应了一声。 冯二顿时憋气,但更多的还是心虚,扭头便朝燕国公进谗言:“国公大人,侯府少夫人不让进院子,是心虚,怕下官找到褚源和侯府谋逆的罪证,请大人准许下官一同搜查。” 燕国公没理他,而是转头看向夏枢,神色为不可查地缓了缓:“你的理由?” 夏枢不料燕国公还给他机会,顿时大喜,忙道:“一、他是禁军校尉,奉皇命围住淮阳侯府,他却到处乱跑,没有待在岗位上尽职尽责,已是违抗皇命;二、我怀疑他或者他的属下身上夹带有东西。” 夏枢道:“为了我夫君和淮阳侯府的清白,今日大人们想搜便搜,我们绝不阻拦。但是为防有人贼喊捉贼,请大人对所有要进院子的人进行搜身,若是不想被搜身还要进院子,也不是不可,扒光衣服,院子随大家进。” 此话一出,全场瞠目结舌。 连侯爷褚霖和王夫人这对几十年的怨偶都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似乎是想从对方那里确认一下自己没听错,这个“儿媳妇”确实够惊世骇俗。 燕国公嘴角猛抽,觉得这个事情压力有些大,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问题抛给了旁边沉默是金的大理寺卿:“……韩大人怎么说?” 韩延:“……” 他轻轻咳了一声,面色依旧冷冰冰的:“……褚源?” 褚源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夏枢的脑袋,微微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内人的建议虽然粗糙,但不失为一个合理的方法。” 他道:“如同内人所说的,我淮阳侯府不怕搜查,但前提是,不会被人贼喊捉贼。所以,我建议对冯显三人进行搜身,在彰显他们的清白之后,放他们进院子搜查。” 韩延点了点头,连问冯二都没问,直接就下了命令:“来人啊,对冯显三人搜身。” 冯二根本没料到这种情况,惊慌之下,故作生气地道:“韩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怎能包庇褚源?我一定要向皇上禀明此事!” 说着话,竟是连身边的两人都不顾了,转身就要跑路。 众人一看他腿脚行动自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韩延眉头一皱,厉声大喝:“把冯显三人给我拿下!” 兵士们训练有素,行动敏捷,不等冯二走出两步,便一把将他擒下。 另两名跟着冯二的禁军一看这情况,对视一眼,飞身便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行动之矫健,动作之迅速,根本不像普通的禁军。 “快,抓住他们!”韩延顿时大怒。 兵士们迅速分为两队,急追而去。 面对如此变故,冯二有些回不来神,但更回不来神的还有王长安。 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要完了。 但死前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整理了一下表情,王长安故作温柔地当众喊出了王夫人的小字:“小芙,你的王嬷嬷呢?” 王夫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褚霖瞥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叹,看向王长安时,已沉了脸色:“你还是要些脸面吧。” 哪有把女儿小字当众说出来的,王长安枉为人父。 王长安今日被他几番冷怼,早就怒火冲天,此时直接不管不顾了:“你唆使王嬷嬷偷换箱子里的东西,致岳父于死地,你怎地不要些脸面?” 此话信息量太大,王夫人和褚霖都愣了一下。 “你竟然指使王嬷嬷在侯府里面埋东西,故意陷害侯府?”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装什么装?”王长安呸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不然那箱子里的东西怎么会被调换?” 王夫人嘴巴颤抖着,眼泪在眼睛中滚来滚去,终是没忍住,嚎啕一声便朝王长安扑了过去,一边撕打,一边哭嚎道:“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对我啊!” 王长安被长长的指甲在脸上划了长长一道子,疼得嘶嘶吸气,怒道:“你个不孝的东西,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要你生你就得生,我要你死你就得死,你竟然敢打你爹,等老子见了你娘,看不好好收拾他,连个女儿都养不好,要她何用。” 王夫人撕打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难以置信道:“到了地下,你还要欺负我阿娘?” “哼!”王长安嘲讽地看着她:“既然她这么想当我的妻子,死都不放手,那我就满足她的心愿。所以劝你冷静一下,否则到了地下,看我不我好好收拾她。” “啊啊啊啊啊!”王夫人彻底崩溃了,扑到他身上就开始撕他,连兵士都拉不住。 最终还是追人回来的褚洵和褚霖一起把失控的王夫人给制住,只是王长安的脸已经花了,血水子满脸都是,看着渗人的很。 现场的两位朝廷命官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其他人则悄悄地看足了笑话。 褚源垂着眼,表情冷漠。 夏枢见状,就把手挤进他的手心里,一会儿捏捏他的指肚,一会儿摸摸他的手背,玩的不亦乐乎,而褚源也成功地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反手就钳住了他的手,修长的手指一寸寸、一哩哩地触摸着他掌心的茧子。 “王嬷嬷被我捆起来了,在屋里丢着。”夏枢抬眼,悄悄地打量褚源的神色。 先前他一直以为褚源和王夫人之间简简单单,褚源占了王夫人女儿的位置,王夫人思女心切,怨恨褚源,但今日看王长安和王夫人的表现,他隐隐觉得当年的事情可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一会儿去太和殿的时候,把她也带上。”褚源说。 夏枢当时没发现褚源这句是敷衍,等韩延下令绑了王嬷嬷上殿,夏枢才明白,褚源刚刚是在躲避他的试探。 两名身着禁军服饰的死士一名在被抓捕之后,咬碎了嘴里的毒/药,自杀身亡,一名被卸掉了下巴,捆上了殿。 折腾一下午,大理寺卿和燕国公带领兵士绑着一干人到了太和殿,给皇上汇报情况。 那是夏枢第一次见到永康帝,也是第一次进入恢弘庄严的太和殿。 面对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小心谨慎、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因此,也不可能预料到,不过几年,他就成了这里的主宰。 第99章 【VIP】 ………… 案件虽然曲折, 但案情却不复杂。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外家各自在淮阳侯府上演了一出好戏,旨在把新鲜出炉的先太子之子和他的外家一网打尽,摁死在任何萌芽之前。 行动之迅速、手段之卑劣, 令人发指。 朝堂上, 众臣们等着皇帝给这件事一个定案,而皇帝的脸色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了。 若是让他选择,他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王长安。 如若没有王长安狗急跳墙, 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因为两个孽子丢人现眼, 被人架在火上烤。 “皇上……”沈太傅佝偻着腰, 颤颤巍巍地拱手,老泪纵横道:“老臣历经三朝,对社稷忠心耿耿, 如今半只脚入土, 没什么心愿, 唯求死后,有脸得见先皇和先祖。求皇上看在老夫这几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给淮阳侯府和褚源一个痛快,让我带着他们去见先皇和先祖,也好过他们活着这般受辱。” 永康帝脸皮子一阵通红。 不仅是因为当着众臣的面被挖苦, 还因为气的…… 他没想到,都当了十几年皇帝了,这老匹夫还这般不给他脸。 但是现下两个孽子闯的祸, 让他连发泄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憋着气,从皇位上站起来,态度恭谨又愧疚的朝着沈太傅鞠了一躬:“是朕没有教导好两个孽子, 朕一定会给太傅、淮阳候和侄儿一个说法!” 实际上,他恨得牙都差点儿咬碎了,垂旒后的眼神恨不得撕了眼前之人。 “来人啊!把这两个逆子给朕抓起来!”永康帝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殿上跪着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怒道:“杖责一百!” 皇子身份特殊,对皇帝来说是臣,但对臣子们来说却是君,代表着皇家颜面。 杖责一百,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皇子来说,可以说是打皇室的脸,让皇室颜面无存。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平常都装的是人模狗样,此时被侍卫们拖着往外走,衣衫不整,面如土色,口中连番求饶:“父皇,儿臣知错了,饶了儿臣吧。” 皇上正在气头上,见他们两个姿态难看,和站在人群之中,气质卓然、风姿龙章的褚源相比,简直云泥之别,心中顿时更气了,暴喝道:“拉出去,重打!” 本来还想劝说一番的皇子拥趸们一见这情况,瞬间闭了嘴,什么也不敢说了。 两位皇子也声色凄厉地被拖了出去。 没一会儿,殿外就响起了皇子们杀猪般的惨叫声。 殿中大臣们眼观鼻鼻关心,静静地站着,没一个人吭声。 “至于王长安……”永康帝黑着脸开了口:“贪污巨额款项,诬陷淮阳侯府谋反,其罪当诛,押入大牢,秋后处斩。” “皇上,老臣为你立下过汗马功劳,你不能斩我啊!”王长安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急切地想要走近永康帝,但却被身后的兵士们一把摁住,掼回了地上。 永康帝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太傅,回过神来,眼睛中就聚集起了黑色风暴:“你陷害忠良,挑拨朕和亲侄儿的关系,叫朕差点儿犯下大错,朕今日若不斩你,如何向死去的大哥交代,如何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来人啊!”永康帝拔高声音,怒道:“把王长安及其同伙给我押入大牢,也不必等秋后了,明日午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皇上息怒!”众臣心中一秉,纷纷躬身。 大理寺卿韩延开口劝道:“皇上,王长安贪污一案牵扯众多,具体案情需要进一步审讯,请皇上息怒,暂时将其交给大理寺处置。” 褚源神色淡淡的,此时也开了口:“盐铁案尚未结案,贪污案也不过揭露了冰山一角,均需王长安配合,请皇上息怒。” 熟料韩延开口都没反应的王长安,一听到此话,吓的鼻涕眼泪齐飞:“皇上,求你救救老臣吧。褚源此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惯会用刑具者折磨犯人,逼得犯人精神崩溃,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老臣不想被他屈打成招,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老臣就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 “放肆!”永康帝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喝道:“休得污蔑朕的侄儿。” “源儿早些时候就递交了辞官的折子,朕两日前已经批了,只待今日大朝过后,就不再去大理寺应卯。”永康帝冷冷地哼了一声,眼神阴沉,带着一种莫名的威吓:“源儿不在大理寺,你若再敢嘴上不把门,说些不该说的话,就别怪朕剥了你的皮。” 王长安身子一抖,瞬间闭上了嘴。 “怎么感觉话里有话呀。”夏枢抓了抓脑袋,靠近了褚源,小声嘀咕,神色有些懵懵的。 褚源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冷吗?” 太和殿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盆,殿门还大开着,冷风呜呜地灌进来。 站在门口的大臣们各个已经冻得脸色发青,不住地打着寒噤。 夏枢披着狐毛披风站在殿前,感觉比靠近殿门的好些,但也觉得有些冷。 “还好。”他忍不住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褚源神情一顿,垂下手指,摸索着碰了碰他的手,温热的,他稍稍松了口气。 大殿上,他什么都看不到,殿前这一块地方也不熟悉,不能随意乱动,便低声道:“你移到我前面来。” 他身材高大,站在夏枢身后,能把夏枢遮的严严实实。 夏枢瞧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他们,便悄悄地挪动脚步,移到了褚源身前。 一瞬间,刚刚还肆意往他脖颈处钻的风消失了。 夏枢轻轻地舒了口气。 只是不待和褚源说话,就感觉周围刹那间静的可怕。 上首本还在叱骂王长安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夏枢下意识抬头四顾,然后他就差点儿吓尿了。 所有人……包括上首的皇帝,全都目光直挺挺地看着他。 夏枢吓的汗毛都支棱起来了,慌张道:“我……” 正想说些什么,肩膀被人从后一把摁住。 夏枢一愣,回头看向褚源。 褚源安抚地拍了怕他的肩膀,然后松开手,神色从容坦荡地朝永康帝拱手道:“内子因废后之事,病重至今尚未痊愈,如今案情已然清楚明晰,臣恳请皇上容他先行回府休息。” “哎,不用。”夏枢赶紧摇头。 他瞄了一眼上首的永康帝,虽然看不清垂旒的神色,但大殿中气压没有降低,想来是没生气。 他道:“我想等冯显他们都被处罚之后,求皇上给你一个恩典。” 大殿空旷,夏枢本就没怎么压低的声音,在殿内清晰响亮。 四周顿时静悄悄的,只听那声音不断回荡。 “哦?什么恩典?”永康帝似是被他逗起了兴趣,声音不再压抑逼人,听着竟还像带了些笑意:“朕被淮阳候误导,给你和源儿赐了桩乌龙婚。刚刚确认源儿身份的时候,心中着实生气,气淮阳侯抢了朕的侄儿,还没有保护好,气朕这么些年来眼睁睁看着源儿吃了这么多苦,却没尽到叔父的责任,最气的是受误导赐了一桩乌龙婚,生怕耽误了源儿,惹得源儿心中不满。如今见源儿对你宠爱有加、真心喜爱,你对源儿也情深意切、真心依赖,心中着着实实地松了口气。” 夏枢见永康帝语气和善,还以为他会好说话,听到后面,心里却一咯噔,瞬间警觉。 这是在警告他? 淮阳候褚霖被扣了一口大锅,也没有揭锅的意思,而是道:“夏枢贤惠懂事,孝顺公婆,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褚源也开口,声音坚定地道:“臣感谢皇上赐婚,叫臣遇见了内子,内子会是臣一辈子唯一的妻。” 永康帝瞥了一眼沈太傅,笑了一下:“你满意就好,省的太傅不依,找朕要说法了。” 然后心情颇好的样子,转眼看着夏枢:“说说吧,想求什么恩典?” 夏枢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只是对这永康帝,心中再不敢放松警惕。 他低下头,稳住声音道:“恳请皇上赐予夫君一块免死金牌,以防万一。” 永康帝眼神一冷,语气却丝毫没变:“免死金牌?” “是。”夏枢一直眼馋褚洵那块免死金牌,只是免死金牌这玩意儿只能指定的人用,夏枢希望褚源也能有一块,将来若是有什么不测,也可以拿来保命。 他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道:“大皇子为嫁祸二皇子,先前派人刺杀我夫君,我夫君虽幸运地躲过一劫,但却身中奇毒,诱发眼疾,至今身子都不甚康健。皇上将大皇子圈禁,罚他闭门思过,是希望大皇子能意识到问题,加以改正。可是今日之事,可见大皇子非但没有改正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地针对淮阳侯府和我夫君。另有二皇子,夫君不过秉公办案,就被记恨在心,诬陷谋逆,牵连淮阳侯府差点儿满门覆灭。今日之后,夫君辞官,和淮阳侯府分家,身后连个庇护之所都没了,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所以恳请皇上怜惜,看在先皇和先太子的份上,看在我们夫妻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份上,赐予我夫君一枚免死金牌,让他得以自保。” 这话和沈太傅那暗戳戳的挖苦相比,简直是把挖苦放到了明面上,叫永康帝一下子黑了脸,厉声道:“放肆!” 夏枢心中一跳,但此时话说出口,已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道:“皇上,我夫君自小没有爹娘照看,孤苦长大,好不容易承蒙皇上怜悯重用,才得以成才。只是,皇上在时,夫君就因秉公处事被处处针对,如若皇上百年,谁又能来护我夫君性命?我一时心急可能会有不当直言,但心中所想莫不都是为了弥补皇上心中未能亲自保护侄儿长大的遗憾。所以,请皇上宽恕于我!” 永康帝:“……” 永康帝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同时,心中也不禁疑惑。 不是农家没有见识、粗鲁野蛮的双儿吗?怎么如此大胆,说话条理清晰,比沈太傅那老顽固都气人? 难道是淮阳侯府或者褚源教的?故意来当众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的吗? 永康帝正暗自疑惑,心中越想越气的时候,殿上一直趴在地上的冯二就跳了出来:“皇上,不能给褚源免死金牌!” 第100章 【VIP】 …… 被判了斩刑的王长安也在此时激动起来:“万万不能给褚源免死金牌啊, 皇上。” 他一副被永康帝辜负了的模样,声声泣泪:“皇上,纵然你要杀了臣, 但臣也依旧对你忠心不二, 愿意拿命来谏言。褚源身为先太子之子,又被淮阳候养大,他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臣子, 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巧的正好在这个时间里提出辞官,他就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不愿屈居在臣子的位置上……” “王长安, 休得妖言惑众!”褚霖怒道:“栽赃嫁祸淮阳侯府不成,还想在这儿造谣陷害,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我淮阳侯府几代人马革裹尸, 忠心卫国, 若是有异心, 还有你这个奸臣佞臣在这里招摇撞骗、胡说八道的份?” 王长安似乎是豁出去了,呸了一声:“说的冠冕堂皇, 谁不知道先太子是先皇指定的李朝继承人,他的儿子也有问鼎的资格,老夫不信你淮阳侯府养大褚源, 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更别说,沈太傅为此事,都十几年隐居不出, 气性之大, 别说他服气皇上,认皇上作正统。你们这些人心中是个什么算盘,就是不用脑子, 也都能猜得到,老夫哪里有诬陷你们。皇上要是被你们蒙骗,真赐予了褚源免死金牌,那才是大错特错。今日大皇子一派和老夫做的一点儿都没错,我们不过是运气不好,叫你们躲了去,若是有机会,老夫绝对和你们死磕到底,灭你们满门,为皇上清除祸害,为皇子们铺平后路。” 这话一出,不说淮阳侯是个什么想法,就是坚定的保皇派,真正的忠君之臣都觉得难以接受。 沈太傅更是气的胡子都歪了。 “就因源儿有继承大统的资格,你们就无所不用其极地想除掉他?”老头子气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到地板上,怒道:“先皇若是知道你们这般对待源儿,怕是死都不会心安。你们这好一群“忠义孝悌”的狗东西!” “皇上。”沈太傅看向永康帝的时候,眼泪就禁不住了,一大把年纪泪流满面,愤怒道:“老头子不若现在就带着源儿去见先皇吧,省的你们这般猜忌他,日日想要逼死他。” 说着,收了拐杖,颤颤巍巍走到褚源跟前,拉着他的胳膊就要往殿内的柱子上撞去。 “先生!”夏枢吓了一跳,慌忙扑过去拉他。 “舅公?”褚源什么都看不见,被拽的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吓的夏枢一只手抓着沈太傅,还赶紧又伸出一只手去扶他:“夫君小心。” 幸好大理寺卿韩延及时冲了过来,一把挡到柱子前,拦住了沈太傅。 “太傅,不可啊!”韩延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此时却充满了担忧和着急:“太傅,有什么话慢慢说,莫着急。” “太傅使不得呀。”其他官员离得有些远,此时也到了跟前,纷纷劝道:“皇上一向看重褚大人,先前不知道褚大人身份的时候,尚且重用,如今知晓褚大人是亲侄儿,哪里会不为他考虑周全。” “太傅大可放心。” “对啊,皇上是圣明的君主,忠孝仁义,怎么也不会叫先皇和先太子失望,叫褚大人受了委屈的。” …… 永康帝坐在皇帝宝座上,气的几乎发抖。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王长安这般蠢的忠臣。 明明先前还挺机灵的,怎地今日跟脑子被驴踢了似的,样样大失水准。不仅把他放到火上烤,还不断地往火上浇油。 永康帝不是没怀疑过王长安是不是和褚家联合起来做戏,但这小人一直胆小如鼠,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命做赌的,所以他也只能把王长安今日的异常归结于王家人的“疯病”。 被褚源拿住了贪污的罪证,就想斩草除根、不顾一切地把褚源和淮阳侯府给端了。 计划是很好,可惜王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不识字,什么时候被人调换了书信和账册也未发现,就这么把掉包后的东西给埋到了褚霖的院子里。 然后王长安企图诬陷淮阳侯府,却在淮阳侯府挖出了自己通敌及贪污的罪证。 虽然通敌证据不足,押后再议,但贪污可是实打实的。 永康帝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长安这么个小人。 他忠君吗?或许! 但永康帝不需要这种愚蠢又疯狂的“忠君”,一遇到意料外的事就不顾后果地发疯,谁知道会不会哪天被他坑的尸骨无存。 这种疯子还是早点儿消失了,眼不见心不烦为好。 确定了王长安的归处,永康帝心绪平静了些,脸上也从容地挂上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从宝座上站起来,他几步疾走到沈太傅跟前,饱含愧疚又痛心地叹了口气:“太傅息怒,是朕对不住先皇和皇兄,没有照顾好源儿,叫他这般受辱,还患了眼疾,朕罪该万死!” “皇上。”永康帝此话一出,大臣们不乐意了,谴责道:“此事是淮阳侯府瞒而不报,淮阳候又管不住后院,和岳家产生龃龉,最终连累褚大人多番受苦,诸多纠葛又怎能怪皇上?” “就是。”周良道:“要怪也应该怪淮阳侯,若是早些上报褚大人身份,皇上必会极尽宠爱,天潢贵胄的身份,褚大人又哪里会经历这些腌臜。” …… 众臣纷纷谴责淮阳侯府,褚源却神情平淡。 等人嗡嗡嗡讲完了,他才淡淡地道:“舅舅对我有养育之恩,所做一切不过是遵循先皇旨意,保护我罢了。其他纠葛已是过往,不提也罢。” 他一开口,众臣顿时有些讪讪的。 今日之后,不管皇上册不册封褚源,身为宣和太子之子的褚源也和他们有了君臣之分,所以不管心中怎么想,面子上是绝不能触褚源霉头的。 因为褚源这人……比之两位皇子,更可怕! 共事多年,就没有人不知道大理寺少卿心狠手辣的。 如今身份上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人估计也不会比两位骄狂的皇子性子收敛多少,所以得小心叫他别记恨在心,不然略施个小手段,也足够叫人喝一壶的了。 朝臣们都精明的很。 于是,周良笑了笑,瞬间转换了态度,恭维道:“褚大人忠孝仁义,真乃李朝之典范!” 其他大臣也打着哈哈,拍马屁道:“实乃李朝社稷之福啊!” 夏枢:“……” 夏枢无语凝噎。 这些人的态度变化的也太快了些吧。 虽然不晓得淮阳候养育褚源怎么就变成先皇旨意了,也不明白这些大臣为啥闭着眼睛胡乱吹,但夏枢能明显能感觉出来,变了身份后,褚源的处境立马就不一样了。 他想,或许就是这种微妙的不一样,才叫他人寝食难安,不论褚源怎么想的,是不是在意那个位置,那些人都要置褚源于死地。 想通了这些,夏枢就明白,免死金牌必须得挣一挣。 正好瞌睡来了,王长安给送枕头,他可得利用好这次机会。 于是,夏枢再次开口道:“夫君仁孝,已决定去皇陵陪伴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为先祖守陵,其他事情并不想多掺和。但是很明显,以大皇子和二皇子为首的势力对夫君敌意甚重,并不会放过夫君,所以请皇上看在先皇和宣和太子的份上,若是真心疼爱我夫君,还是赐他一枚免死金牌吧。” 此话一出,大殿上瞬间又静了下来。 半晌,沈太傅幽幽叹了口气:“免死金牌也只能保证他们明面上不会对源儿动手,但背后谁又能保证呢?” 永康帝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太傅,朕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长安出声打断:“皇上,褚源狼子野心,去皇陵必是有所图谋,否则谁会去那鸟不拉屎、人迹罕至的地方?” 冯二也忙道:“不能叫他跑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万一他躲起来了呢?” 永康帝:“……” 众臣:“……” 永康帝差点儿没吐血。 “来人啊!”永康帝大吼一声:“把王长安给朕押入大牢。把冯二给……”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还没给冯二判决。 但大怒之下,哪里还会有理智,直接给了个最重的处罚:“诬陷朝廷忠良,挑拨大皇子和朝臣的关系,即日起,革除官职,流放三千里!” 王长安一听这话,瞬间老实,什么都没说,听凭侍卫们把他拖了下去。 而冯二惊恐万状地趴在地上,再也没有先前的嚣张与跋扈,一脸慌张:“皇上,臣冤枉啊!” 大皇子一党也心惊不已,纷纷求情:“皇上,汝南候镇守北地,劳苦功高,冯显是他唯一的嫡子……” 永康帝却不耐烦地喝断:“教子无方、结党营私、挑拨皇子与朝臣的关系,朕没有寻他的不是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你们还敢替他求情?” 永康帝四十多岁,正是精力下滑、颇感不济的年纪,儿子们一个两个的全都盯着他屁股下面的位置,虎视眈眈,骚操作不断,叫他觉都睡不好。 但是除了不停地在后宫播种,以求老年再得一子外,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两个已经长大成人、野心勃勃的儿子。 然而因着褚源这个更让他睡不着觉的存在,无论如何,他都得留住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以期将来若是没有小皇子,他们也能把褚源踩死在脚下。 冯二和王长安两个没长脑子的却纷纷给褚源递把柄,还毁坏两个皇子本就不堪的名声,可以说,正好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他没把冯二判处斩立决,已经是他够宽容了。 大皇子一派的人一看皇上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敢再吭声,只求朝会赶紧结束,去信北地,通知汝南候这一发生在京城的意外。 冯二哪里想得到不过是去淮阳侯府逛了一圈,说了两句话,就要被流放,人已经吓瘫在地上,慌乱无助地大喊着:“阿爹救命,快救救我啊!” 然而这个档口,他阿爹正在北地,哪里能听得到,更遑论来救他了。 皇帝听了心烦,挥了挥手,侍卫们便利落上前,无情地将冯显拖出了大殿。 “皇上。”永康帝本来想找个借口,把免死金牌的事揭过,韩延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冷面无私道:“皇上的家事臣本不应该管,但皇家没有家事,家事即为国事。二皇子因盐铁案和褚源结下仇怨,彼此之间本已不和,如今二皇子外家因诬陷淮阳侯府以及贪污而落马,废后又因设计除掉淮阳侯府二公子不成而自食其果,二皇子和褚源之间已结成死结。大皇子和褚源之间本无仇怨,但大皇子为嫁祸二皇子,背地里刺杀褚源,最终自食其果,至今圈禁,今日大皇子因设计褚源而受杖刑,外家表弟因诬陷褚源而流放外地,以大皇子的心胸,自然不会放过褚源。” 韩延在永康帝越来越沉的目光下,丝毫不惧,悍然直谏道:“皇上,自古明君皆为忠义孝悌之人。臣恳请皇上赐予褚源一枚免死金牌,保他免受无妄之灾,同时,要两位皇子写下承诺书,若对褚源背后出手,必无资格继承大统。”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的落针可闻。 100-110 第101章 【VIP】 ……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韩延。 连沈太傅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眼神不解。 韩延虽然刚正不阿,但都是在处理公务上,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而在朝堂权力角逐上, 他是坚定的保皇派, 皇命所指,他心所向。 他怎么会站出来为褚源说话? 正在众臣疑惑不解,永康帝也搞不清该怎么处置眼前情况时, 燕国公世子、礼部侍郎元定站了出来:“皇上,褚大人既已确认为皇室血脉, 其册封仪式还需尽早定下。” “皇上。”元州也紧跟其上, “此次淮阳候府二公子褚洵擒拿怀揣龙袍的逆贼、维护皇室血脉有功,还请皇上给予嘉奖。” 众臣:“……” 永康帝:“……” 大家的表情都很诡异,目光转向淮阳侯府几人。 褚洵正和褚霖、王夫人在夏枢和褚源身后位置上站着, 外祖父的一系列操作让他既迷惑又羞愧, 看着大哥的背影, 他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听到元州的话,他眉头瞬间就皱成了死疙瘩:“我不需要嘉奖, 擒拿逆贼不过是为了还我淮阳侯府清白,维护大哥更是应该的,我只求皇上让汝南侯府当着京城所有人的面向我淮阳侯府道歉。” 淮阳候褚霖也马上道:“皇上, 无功不受禄,小儿受不得这嘉奖。” 冯二和王长安已经被押下去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在殿外受杖刑, 殿上的大皇子、二皇子两派群龙无首,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竟空前地达成了一致,纷纷躬身上奏:“请皇上册封褚源, 给予褚洵嘉奖。” “保护皇家血脉,就是有功,需得嘉奖。” “飞刀入石,勇武非凡,李朝之大材也,需得重用。” …… 夏枢看着整个场面,虽然没明白这些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了。 这些人好像是要在燕国公府两位公子的带头下坑淮阳侯府和褚源了。 他看了一眼没吭声的褚源和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的先生,忙大声道:“皇上,嘉奖倒不必了,褚洵还小,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赐给我夫君一块免死金牌才来的实在,不然就算册封了,命保不住,要那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用。” 他的声音不小,但周围全是大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词上奏,没人在意他的话语。 燕国公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看他一眼,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册封是奠定褚源皇家正统血脉的身份,和免死金牌并不冲突。” 夏枢一愣,看着他,一脸懵逼。 燕国公什么意思? 不是要给淮阳侯府和褚源下套吗? 怎么听燕国公的意思,又不是? 但是燕国公也就只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就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老神在在地看着乱哄哄的朝堂,。 夏枢抓了抓脑袋,眼睛扫了一圈“热情”又“积极”的朝臣们,还是觉得他们像是没安好心。 哪有刚刚还维护冯二、一副要置淮阳侯府和褚源于死地的模样,一转眼就变成了你一句我一句吹捧褚洵,赞扬褚源,催促永康帝给这两人册封或嘉奖。 不久之前的审讯夏枢还没忘,那个跟在冯二身后的禁军怀揣龙袍,意图在搜查院子的时候贼喊抓贼,诬陷褚源和淮阳侯府。被抓后,不仅死不认罪,还试图污咬褚源,说褚源心狠手辣害了他牢狱中的兄弟,他是来复仇的,和旁人无关。当时满朝大臣可是大部分都在为冯二说话,骂褚源若不是酷吏,也不会为自己和淮阳侯府引来这个灾祸。 最后,若不是大理寺卿韩大人重拳出击,出手撬开那禁军的嘴,让他讲出自己是大皇子的死士,受大皇子所托伪装成禁军,意图趁着搜查的机会诬陷褚家的事实,褚源和淮阳侯府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夏枢才不会被这些人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表面态度所欺骗。 他又看了一圈这些吵个不停的朝臣们,回头,仰着脑袋看向褚源。 褚源和他们也太不一样了。 褚源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冷淡的神色略缓,低下头:“冷?” 说着,还试探性地上前迈了一小步,想要靠近夏枢一些。 夏枢是有些冷,但也还好。 他就是对朝堂上的褚源很好奇,觉得和他印象的褚源很不一样。 朝堂中的褚源很冷漠,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论旁人吵成什么样子,是否打的头破血流,他都能无动于衷,好似一切都和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夏枢的错觉,他总有种褚源冷漠的近乎冷血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不敢深究,因为一旦稍微往深处想一想,心中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战栗,让人头皮子发麻。 “马上就结束了。”褚源低声道,上前移了下脚步,伸手试探性地摸索着他的肩膀,从身后温柔地给他拢了拢披风。 “啊?”夏枢不料褚源会在朝堂上动手给他拢披风,吓了一跳,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脸皮子通红,赶紧去看龙椅上的永康帝。 永康帝此时似乎已经认同了群臣们的上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说了,然后神色轻松,语气轻柔地笑道:“看来众爱卿都对淮阳侯府二小子的勇武称赞有加,如此人材,也确实值得嘉奖。传朕口谕,封褚洵为勇武侯,领禁军校尉,元宵过后去禁军报到。”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叩拜:“皇上圣明!” 夏枢被褚源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到褚源身后褚洵等人的面容,但沈太傅的脸已经黑了。 “皇上……”沈太傅皱着眉头开口,只是还未把话说出来,就被永康帝打断了。 “太傅稍安勿躁。”永康帝温声道:“源儿是朕的亲侄儿,朕视他为亲生骨肉,怎么可能不关心他的安危。朕这就册封源儿为安王,赐予免死金牌。至于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朕稍后会严加看管他们,若是源儿再出事,朕就拿他们是问。太傅你觉得朕这个安排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大殿之中,众臣纷纷看向沈太傅。 沈太傅脸色一时间精彩纷纭,红了黑、黑了红的,夏枢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不过也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身后的褚源就神色平静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躬身叩首道:“臣谢过皇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回家的马车上,夏枢手里抱着暖炉,身上盖着锦被,人刚从寒冷中解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寻求褚源给他解惑。 刚刚从宫里出来,王夫人就黑沉着脸,对着褚源吐了口唾沫,然后嘴里还不停地对燕国公府骂骂咧咧。 虽然王夫人没再像之前那般对着褚源破口大骂,但这般羞辱,也叫夏枢气了个仰倒。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源拉住胳膊。 褚洵也拉住了王夫人,脸色不太好地跟褚源和夏枢道了歉,然后就带着气哼哼的王夫人先走了。 侯爷褚霖倒是没说什么,神色平静地打了招呼,便离开去送沈太傅回家了。 现下这辆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夏枢就没什么顾忌地问了出来。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没有感觉头晕?” 夏枢被他的手冰的一激灵,才知道他的手那么冷,一瞬间把疑惑全都抛到脑后,赶紧把手炉塞到他手里,又慌忙给他拉被子:“怎么这么凉,你也不说。” “不冷。”褚源垂眼,又把手炉放回他手里:“你暖着吧,我怕你冻病了。” 夏枢鼻子确实痒痒的,总想流鼻涕,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胳膊,揽着褚源肩膀,试图去把高大的褚源压成一坨,塞进自己怀里:“那我抱着你。” 褚源被肩上的胳膊压的嘴角一抽:“……还是我来吧。” 然后挣开某人的小胳膊,长臂一伸,上揽肩膀,下搂腰,人轻轻松松地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夏枢本还想坚持一下,但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放弃了,蜷缩在褚源怀里,手里抓着褚源的手,怀里抱着暖炉,静静地听褚源讲话。 “洵儿获封勇武侯,淮阳侯府到他这一代没有世子,路也就到头了。”褚源平静地道:“淮阳侯府是万户侯,没有世子,舅舅百年之后,食邑就会被收回。” 夏枢惊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还可以这样?” 勇武侯他刚刚在朝堂上听的清楚,和褚源的安王一样,都只有一个空头爵位,别说封地了,连个府邸都没有。 夏枢本还疑惑皇帝搞这空头爵位没什么用,原来用处是在这里。 这么看来,一旦侯爷褚霖去世,褚洵和王夫人连个住处都没有了。 怪不得先生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怪不得燕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以及那些敌对势力的朝臣们会为褚洵求莫名其妙的嘉奖,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些人老谋深算,让人心里禁不住的想要敬而远之。 但是夏枢还有一点儿没明白,这跟褚源又没关系,王夫人干什么同褚源吐唾沫? 褚源将他重新又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淮阳候之位换一枚免死金牌。” 夏枢:“!!!” 夏枢直接愣住了。 第102章 【VIP】 。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戌时了。 褚源吩咐丫鬟们准备些热水, 叫夏枢先去沐浴,驱驱寒,他则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一会儿就过来。 夏枢脑袋有些昏沉, 不敢大意,正要应下褚源的嘱咐去洗澡,院子门口就响起了熟悉的叫声。 “褚源, 你个白眼狼,你给我出来。”王夫人尖利的声音刺的夏枢耳朵嗡嗡响, 脑袋都有些疼。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是不是不舒服?”褚源怕他生病,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宇间不由得染上了担忧:“你先回屋里休息, 宋大夫一会儿就过来了, 叫他给你看看。” “夫人她……”夏枢欲言又止。 “我出去见见她。”褚源道:“你安心休息, 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但夏枢哪能让他去。 夏枢知道知道王夫人如此生气, 肯定是回到清韵轩,听说了今儿个他把她的丫鬟婆子们都绑了,气不过, 才过来撒气。 他拉住褚源冰凉的手:“我没事,她是来找我的。” 说话的功夫,王夫人便闯过丫鬟们的拦截, 带着人横冲直撞的闯进了院子。 “褚源, 你个白眼狼,侯府把你养大,你不说报答就算了, 还故意绑了我的丫鬟婆子们,把王嬷嬷送上断头台……” 夏枢脑袋被吵的炸着疼,不想听她说话,挡在褚源身前,不耐烦道:“你莫再找褚源了,是我把她们绑起来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滚一边去。”王夫人一把将他推开,夏枢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褚源赶紧扶住他,同时脸也沉了下来。 王夫人才不怕他的脸色,指着他的鼻子就大骂起来:“别说不是你这个白眼狼设计的,你故意调换东西,害得王嬷嬷被抓……” 夏枢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道:“你怎么那么糊涂,就算是褚源设计的又怎样?如果不是他事先把别人挖的坑埋了,淮阳侯府一大家子现在早就没了。” “我又没说不让他埋坑。”王夫人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他明明可以在发现不对的时候,警告王嬷嬷,阻止王嬷嬷动手,然后把事情掩藏过去,但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愣是让王嬷嬷踩进坑里,被送上断头台,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王嬷嬷是我的奶嬷嬷,跟了我一辈子,是我仅剩的最亲的长辈,他故意要害死王嬷嬷,让我一辈子痛苦,他狼心狗肺,不是人!” 夏枢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人,整个都给气无语了。 “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将计就计,淮阳侯府还要面对多少层出不穷的陷害和图谋?谁知道你爹发现阴谋败露之后,会不会想出其他恶毒计谋来迫害淮阳侯府?到时若是褚源和侯爷没发现,整个侯府难道都要为你的嬷嬷陪葬吗?” “那也是怪他,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他,淮阳侯府怎么会陷入到现在这个境地!”王夫人眼睛血红:“如果不是他这个灾星,我的女儿她现在肯定会好好地活着,陪在我身边,被我护在心窝里。” “现在……”王夫人眼神中的恨意犹如利剑射向褚源,咬牙怒道:“都是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白眼狼,忘恩负义,不仅害了我的女儿,还故意害死了我的嬷嬷,我告诉你,我诅咒你这辈子不得安宁,不得好死!” 一瞬间,夏枢的心都揪了起来,赶紧回头去看褚源,慌张地安慰他:“她说的话都是放屁,别听他的,你会长命百岁,幸福无忧……” 他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手脚也不安地扒拉着褚源,试图去推他,让他离开。 褚源却神色平静垂下眼,手握住他不安的手掌,紧了紧,示意他别担心。 再抬眼时,脸上已经一片阴云:“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样?” 夏枢和王夫人同时一愣。 夏枢是不解褚源为何这么说,在他记忆中,褚源和王夫人的交锋从来都是闭口不言,冷漠避开,从未像今日这般,竟似带着恶意。 王夫人眼中已几乎留下血泪,恨不得撕了褚源:“果然是你这个……” 不待王夫人说完,褚源就讽刺地笑了一声,神色讥诮地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对我有恩?” “你这个……”王夫人再也憋不住了,张口就要大骂。 褚源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冷的几乎掉冰碴子:“以你女儿的名誉和褚洵的命发誓……” 他的声音里弥漫着让夏枢都有些心惊的恨意:“你若敢以他们两个来发誓说自己对我有半丝恩情,我现在就去牢里把你那个王嬷嬷给捞出来。” “你说,我听着。”褚源冷冷地“看”着她:“此次若是不敢发誓,以后再敢如此放肆,就别怪我不念淮阳侯府地收拾你。” 夏枢愣愣地看着褚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出来,褚源的身子都在打颤,很显然,他根本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无情。 夏枢只好紧紧挨着他,反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丝温暖和支持。 王夫人本该大发雷霆的,此时却出乎夏枢意料的安静。 她神情惊疑不定地看着褚源,越看越惊恐,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知道了?” 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是那个糟老头子告诉你的?” “哪个糟老头子!”正在三人僵持的这一节骨眼,褚洵脸皮子通红,气冲冲地跑了来,他身后还跟着侯爷褚霖。 褚洵气的不行,大声道:“那是我的先生!” “先生?”似是褚洵的到来叫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她不再扯着褚源,反而抓着褚洵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蠢东西,他算个屁的先生,他就是个偏心眼子,从小到大不许你叫他一声舅公,甚至为了维护那个畜、人,把属于你的淮阳侯府都给弄没了……” “阿娘!”褚洵烦躁地挣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先生他又不想这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这样,啊?”王夫人几乎失去理智,大吼道:“他就是故意的,想让你失去一切,来借此报复我。” 褚洵一下子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夏枢。 “报复你?”褚洵怀疑自己听错了,手指挖了挖耳朵,难以置信道:“先生要报复你?” 王夫人冷笑一声,指着褚源:“若不是今日,我还不知那糟老头子说话不算话……” “够了!”侯爷褚霖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怒不可遏地道:“你再不尊长辈,挑起事端,就别怪我淮阳侯府就容不得你了。” 此话一出,现场的几人都是一惊。 王夫人的脸色也一瞬间苍白,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褚洵此时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上前扶住她,嘴上则急道:“阿爹,你不能这么对阿娘。现在外祖家没了,你让阿娘哪里去?” “去哪里?”王夫人脸上脆弱的神情一闪而过,人也冷静了下来,哼笑着挣开褚洵的搀扶,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褚霖:“和离?休了我?哼!” 她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却酝酿着疯狂的雷暴:“我告诉你褚霖,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我就待在淮阳侯府,哪里都不去,我要搅得你日日不安,夜夜不宁,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死都不得超生。” 说完,竟是连现场众人都不再管,袖子一摆,战意盎然地离开了。 褚洵很尴尬。 褚霖神色沉沉。 夏枢一脸空白。 褚源面无表情。 四个人站在一起相对无言,各自沉默。 最终,还是夏枢憋不住的的喷嚏声打破了现场的安静:“阿嚏!”他揉揉鼻子,感觉脑袋更沉了。 “你们进屋去吧。”侯爷褚霖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叫大夫过来看看。” 说完扫了一眼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大嫂,外面冷,你看完大夫早些休息。”褚洵担心自己阿娘,交代的就有些匆匆忙忙。 他对褚源道:“大哥,淮阳侯府没了就没了,左右我还年轻,只要有本事,什么都能赚回来,你莫要把娘……把有些话放在心里,元宵过后我就去禁军报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夏枢,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进屋吧。”等褚洵脚步声消失,褚源垂眼摸摸夏枢的额头,低声道:“宋大夫马上就过来了,洗完澡后,你先用些饭,我……” “你和我一起用。”夏枢抓住他冰凉的手,不放开他,小声嘟哝:“一会儿也叫宋大夫帮你看看。” 虽然他心里还有无数多的疑问,但现阶段一切都基本定下来了,他也不着急,只担心褚源别跟着冻坏了。 褚源没有坚持,一整天暗无硝烟的交锋,他也有些疲惫,于是不再说话,揽着人一起回了屋。 晚上吃完饭,送走宋大夫,夏枢就有些发烧了。 他喝完药躺在床上,难受地哼哼:“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不能再这般跟纸糊的一样了。” “嗯。”褚源低声应了一下,摸索着将湿毛巾敷到他额头上散热。 “褚源。”夏枢侧了下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好奇道:“先生说,淮阳侯府是遵先皇旨意养育你,先皇原来竟是知道你身份的呀?” 第103章 【VIP】 …… “他知道。”褚源将毛巾敷好, 便在他身边轻轻躺下,也没瞒夏枢:“当年阿爹被人陷害,死在诏狱, 幕后凶手没找到, 阿爹头上的谋反罪名也没法洗掉。我和阿娘都是戴罪之身,外祖怕先皇以及幕后黑手对我和阿娘动手,就把我和舅舅的女儿做了调换, 打算等阿爹头上的罪名洗掉后,再把我的身份公布开来。” 谁知道就发生了东宫大火, 太子妃及哥哥家新生的女儿一同葬身火海。 老淮阳候一生为国为民, 但临到老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是大儿子, 一次是小女儿和小孙女, 那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伤心过度, 重病卧床几个月,好不容易病愈下床, 朝堂上宣和太子的势力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样的情况,他就更不敢暴露褚源的身份了。 先皇估摸着是看一切都已成了定局,就松开了对大理寺的压制。 “先皇昏庸, 他那一朝冤假错案极多,但涉及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一直摁着大理寺, 不让人深究东宫一案, 行为极其可疑。”褚源神情淡淡地道:“外祖怀疑他其实知道谁是凶手。” 知道谁是凶手,不仅不抓起来,还借着东宫出事, 趁着他重病,铲除了东宫所有的势力。 先皇在整个东宫案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老淮阳候结合事前事后的变故,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就算不是真正的凶手,先皇也少不了在其中推波助澜。 然而更是想明白了此事,才叫老淮阳候五内俱焚。 “据舅公说,阿娘在生我的那晚联系了外祖,要他起事扶我上位。”褚源神情淡漠地道。 这是上辈子淮阳侯府覆灭之后,他舅公在监牢中弥留之际告诉他的。 老人家前半生极荣,但因不满永康帝继位,二十多年一直待在褚家的小书院里,不肯踏出院门一步。 后来褚家被人诬陷谋反,褚源性命危急,他匆匆地赶到大殿上,试图揭开褚源身份,救得褚源一命,但却没有成功。 不仅没有成功,老人家八十多岁的年纪,还被永康帝以同谋的罪名押入大牢,一顿大刑伺候。 临死前,老人家和褚源讲述了淮阳侯府这几十年来一直隐瞒着的事,褚源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和永康帝之间的血海深仇。 夏枢不知道褚源脑海中的过往,听到“起事”那两个字,他后脖颈的汗毛一瞬间全都立了起来。 他过目不忘,史书上记载的东西看过一遍,他就记在了心里。 很明显,老淮阳候并没有按褚源阿娘的要求那样做。 “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声名正盛,外祖不想辱没先人的名声,同时对先皇还抱有希望,就没同意。”褚源道:“只是没想到,阿娘生产那日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半个月,阿娘就和舅舅的女儿葬身于火海,他们父女两个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一下子就病了,病好之后再看看朝堂的情况以及先皇的行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后就是追悔莫及。 他是怎么没想到兴隆帝为了削掉淮阳侯府的兵权,竟然虎毒食子,还害死了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当年先皇为我阿爹和阿娘赐婚,阿爹承诺外祖,终其一生他的身边都只有我阿娘一个女人的位置,外祖就应了这门婚事,为了以表忠心,还卸下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同时归还兵权,将淮阳侯府名下五千户食邑送予阿娘作嫁妆,带入皇家。” 夏枢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五、五千户?” 那褚源的阿娘得何其富有? 褚源听到他小没见识的,竟然吞了吞口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沉郁愤懑的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他摸摸夏枢的额头,发现温度没有继续升高,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阿娘去世后,先皇为了安抚外祖,就送还了阿娘的嫁妆。但外祖不肯罢休,坚持要查明是谁害了阿爹和阿娘。” 老淮阳候其实已经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了,只是苦于没证据,他生病几个月,对方所有的屁股都擦的一干二净,他根本抓不住把柄。 “韩大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的外祖。”褚源道。 “韩大人?”夏枢一愣:“韩延?” “是。”褚源道。 那个时候的韩延还不是如今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大理寺卿,他只是南地韩家想要投效朝廷的一名青年才俊。 只是进京一年多,韩延不仅丝毫没有找到门路不说,连盘缠都快要花光了。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京城,另谋出路的时候,他在京城茶楼里听说了东宫案,又听人说老淮阳候为查明真相,和皇上都快闹翻了。 他这个人嘴上不太会说话,和人相处僵硬无比,态度冰冷,所以奔波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愿意帮他的人。 不过他这人却有一特长,那就是破案。 他进京的目的就是想找人帮忙举荐,然后利用这一特长在朝堂上为民请命,减少李朝的冤假错案。 所以老淮阳候想要查明东宫案的真相对他来说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于是在暗中搜查了许多线索后,他悄悄找上了老淮阳候。 “他说可以帮外祖查明真相,但外祖得保证无论结果是什么,绝不能对朝廷起异心,危害朝廷。”褚源道。 其实说到这里,夏枢已经明白了,韩延在暗示查出来的这个人来头不小,甚至可以说,一旦暴露出来,李朝绝对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动荡。 “永康帝?”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史书记载,宣和太子以及太子妃是被兴隆帝的四皇子所害。但夏枢记得清楚,四皇子阿娘是官婢出身,外家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根本没人为他在朝堂上撑腰经营。而且四皇子本身也不得兴隆帝喜爱,在他因东宫案被贬为庶民前,皇上甚至都没给他封王,可以说是将他无视了个彻底。这样的皇子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他也就没有理由去害宣和太子。再者,因着兴隆帝的无视,四皇子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存在感,有没有他,李朝的局势都不会发生变化。 那么韩延暗示的这人就只可能是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永康帝了。 史书记载,宣和太子去世后不过几个月,兴隆帝身子就开始不爽利,隔三差五的就招太医看病,所以政务上慢慢就交到了当时的二皇子手上。二皇子虽无太子之名,却行着监国之实。若陷害杀死褚源爹娘的幕后之人是二皇子,那确实不宜公布,不然李朝肯定是要腥风血雨了。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夏枢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褚源道:“是他。” 多年痛苦折磨,他已经能做到表面上平静无波地讲述当年的血海深仇。 但夏枢却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怪不得永康帝要用尽各种手段对付褚源,原来叔侄俩之间隔着的不止是皇权之争,还有噬骨的仇恨。 “先皇是何时知道你身份的?”他抓着褚源的手问道。 “我四岁那年。” 老淮阳候自从知道自己女儿和宣和太子的死亡真相后,恨不得闯进皇宫杀了二皇子。 但他多年伤病,沉疴难治,已不可能再领兵夺回兵权,淮阳侯府也不能因他的一时之气,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此在兴隆帝和二皇子推出四皇子顶罪的时候,他就默认了他们为他找出的真凶。 “外祖想让淮阳侯府再次夺回兵权,为我谋划前程,所以在兴隆三十二年异族来犯时,他就应允了三舅舅的请缨出战。”褚源道。 褚琼和他的大哥褚风一样英勇且天赋惊人,不过短短两三年就立下战功无数,一路飙升至镇国将军,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大好男儿,前途无限。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晓,三舅舅战死在北地。”褚源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夏枢知道他是在难过,握住他的手,没有吭声,等他慢慢调节情绪。 “一生戎马倥偬,为李朝护下万里河山,却没有护住自己的儿女。”褚源眼眶有些红。 夏枢眼中也不知不觉地含满了眼泪。 老淮阳候得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后,就彻底倒下了,他躺在病床上,连药都喝不进去,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最后还是年幼的褚源在他身边伤心地哭喊着爷爷,才把他给唤醒过来。 “他知道淮阳侯府已经无力回天,便请舅公出面斡旋,要见兴隆帝最后一面。”褚源神色有一丝讽刺。 那个时候的兴隆帝也病入膏肓,已经很久没在朝堂上露面了。 朝臣们以为他是在生病,实际上他只是被他的儿子监禁了,困在寝宫中,半丝自由也无。 不仅如此,他的儿子还给他下了慢性毒/药,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全身脏器逐渐溃烂,疼得不停打滚,丑态毕现。 太医们围在他身边,却根本不给他开药,任他绝望的垂死挣扎。 夏枢对先皇一点儿都不同情,他问道:“永康帝同意了?” “是。” 当时已经是兴隆三十六年的腊月,寒风刮的人脸疼。 永康帝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同意了老淮阳候的请求。 于是,沈太傅找人抬着老淮阳候,四岁的褚源懵懵懂懂的,也被塞进外祖的被窝里,一同带进了宫中。 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不是没想过先皇的处境,但见到瘦成骷髅,满身褥疮,身体已经开始溃烂的先皇,两人还是震惊了。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两人说出了褚源的身份,希望先皇可以拟旨把皇位传给褚源,然后他们想办法解救出先皇。 “先皇没有同意。”褚源神情讥诮。 夏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都这样了,他还不同意?” “先皇要求外祖想办法把永康帝的恶行昭告天下,然后联系各路人马围攻皇宫,把他解救出来,等他重新立于朝堂上之后,会当众把皇位传于我。”褚源道。 夏枢:“……” 不愧是皇帝,套路太深了。 带兵围攻皇宫,不说失败了会怎样,就是成功了,淮阳侯府及其联络的各路人马是个什么下场还不是先皇一句话的事。 先皇来个淮阳侯府带兵逼宫,是用心不良,意图拥立幼主,整个淮阳侯府包括褚源也跟着玩完。 当时的沈太傅和老淮阳候一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懂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先皇一看这两人不同意,就退了一步,提出他可以拟一封旨意,承认褚源是宣和太子的骨血,只是担心其安危,才将其委托给淮阳侯府养育,若是褚源性命危急,可以把圣旨拿出来救褚源一命,条件是,两人都不能为永康帝效力,要把永康帝不孝不悌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他要让永康帝这个逆子身败名裂。 面见先皇之前,老淮阳候其实还抱有期待,但见了面之后,他就明白了,先皇这个人没救了。 对权势有着极强的把控欲,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但也永远却看不清形势,都那样了,还想抓紧权势,连救命机会都宁肯错过。 “外祖答应了他。”褚源道:“只是回到府中不过五日,还不待精心为先皇谋划,先皇就薨逝了。” 沈太傅和老淮阳候惊出一身冷汗。 永康帝如此随意地放他们进宫见先皇,未必没有筹谋先静伺他们被先皇撺掇的采取行动,然后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老淮阳候一出宫就陷入昏迷,褚源也冻病在床,沈太傅担心两人的身体,便日日亲自照料,哪里还有闲心去管皇家的口水官司。 那个阶段,叫骂对实权在握又没继位的永康帝来说如隔靴搔痒,沈太傅根本懒得开口。 等老淮阳候清醒,褚源可以下床,沈太傅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先皇就传来薨逝的消息。 沈太傅虽然对先皇诸多不满,但先皇活着的时候对他恩宠有加,不仅授予他太傅之位,还当着众臣的面说沈太傅活着一日,就永远是李朝的太傅,谁都不准动他。 当然,这其中还有先皇因东宫案安抚沈太傅及其背后沈家的因素在,但帝王金口一开,其中重量,朝中无人不知。 这也是先皇提出沈太傅不能为永康帝效力的原因之一。 沈太傅念及先皇情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守信的,于是不仅没有在先皇死后接受永康帝的拉拢,反而在朝堂上大骂他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同时还立下规矩,李朝一日奉永康帝为主,他一日不踏出竹苑半步,他此生绝不奉如此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徒为君。 夏枢目瞪口呆。 他从来不知先生脾气如此暴躁。 在竹苑读书的时候,先生年纪虽大,但身体朗健,性情疏阔,除了对褚洵黑脸的时候,夏枢就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 可想而知,当时的永康帝得气成什么样。 但夏枢同时又有疑问:“今日先生不仅出了竹苑,还对永康帝跪拜,山呼万岁……” “不过是为救我性命罢了。”褚源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枢一下子就说不出来话了。 独自禁足于三进院子里二十多年,可见先生守诺之心之坚定。 可是为了褚源…… “舅公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阿娘……”褚源顿了一下,却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摸了摸夏枢的脑袋,轻声问道:“困了吗?” 夏枢摇了摇头。 他其实想问问褚源,王夫人说的先生在报复她是什么意思,但见褚源没有想说的意思,他就没追着问。 他想了想,抓住褚源的手,把从下午就在考虑的事情说了出来:“褚源,我把你给的嫁妆留给褚洵吧?” 免死金牌的事是他提的,他没想到永康帝会那样操作,免死金牌给了是给了,但却让淮阳侯府付出了传承百年的侯位。 原本夏枢觉得褚洵有淮阳侯府,家财万贯,他们走的时候也没必要给褚洵留些什么,但现在变成这般模样,褚洵也得不到侯府的任何封户食邑,夏枢觉得挺对不住褚洵的,而且他也不想再让王夫人高高在上、一副施恩的模样咒骂褚源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更正他:“不是我给的嫁妆,是你自己的嫁妆,你嫁给的我……” 夏枢没发现不对,胡乱摆了摆手:“没什么区别嘛。” 他手扒拉住褚源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小声嘟哝道:“我不想让你再欠淮阳侯府什么了。嫁妆是侯府准备的,就还给他们,我不想你总是被骂的那么难听。” 他们两个以后就算再难,只要好好过日子,日子总是能和和美美、舒舒服服的,但欠了人,脑袋就直不起来,只能让人骑在头上骂,连反驳都很无力。 夏枢宁愿穷一点儿,都不想过这种憋屈的日子了。 褚源想说没必要,谁欠谁还难说呢,但想到褚洵这个一直把他当亲大哥的存在,心里一时有些怔忪。 “你确定要把嫁妆留给褚洵?”半晌,他开口道:“你的嫁妆其实和淮阳侯府没关系,不是侯府准备的……” “对,我确定了。”夏枢非常坚定:“不是就不是吧,正好可以弥补给褚洵,若是不够褚洵此次的损失,咱们以后多赚些,继续补偿他……” “……你是不是至今没看完过账册?也没核对完嫁妆单子?”褚源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夏枢:“……” 他瞬间闭上了嘴,心虚地左顾右盼。 夏枢对账册和礼单那些实在不感兴趣,每次打开看了没几页,就忍不住打瞌睡,账册乱七八糟落了一地。 他既不想让褚源觉得他偷懒,又不想让褚源觉得他没能力管家,每次都是抱着账本硬啃。可是啃那些玩意儿实在太痛苦了,他腰酸背痛,比练了一天字或者练了几天武还累,最终只能求教红棉,让红棉帮他核对。 “反正都核对过,没有问题的。”夏枢强装镇定,故意不说是红棉帮忙搞定的,他自己就是个充数的。 褚源都被他给气笑了:“你难道就没发现你的嫁妆里有五千户食邑吗?” 夏枢:“???” 夏枢:“!!!” 夏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难以置信道:“五千户食邑?” 然后就彻底疯了,抱住褚源一阵晃悠,仰天大笑道:“褚源,我竟然有五千户食邑,五千户食邑啊,我是得多有钱呐,天哪,要晕了哈哈哈哈哈……” 褚源:“……” 为了这个小疯子不明日卧病在床,褚源一把将他摁在被窝里,训斥道:“别乱动!” 夏枢摇了摇脑袋,看着他兀自嘿嘿傻笑个不停,倒是听话地没有再乱动。 褚源听着他那贱贱的笑声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道:“阿娘的嫁妆被退还给淮阳侯府后,外祖就把它留给了我。” 那是淮阳侯府一半的家产,王夫人知道之后,没少骂骂咧咧。 但她不敢对着老淮阳候说什么,只是私下里对年幼的褚源更不好了。 十四岁之前,褚源的打算是等褚洵成婚,他就把手里这一半家产给褚洵,他则继承淮阳侯府,到时候兄弟两个一人一半,也不会产生龃龉。 十四岁之后,知道了自己不是侯爷夫妇的亲生骨肉,褚源也还是打算把这一半给褚洵,目的是了断王夫人对他的养育之恩。 重生之后,褚源只觉得当初的一切打算都很可笑,他直接将阿娘的嫁妆打包好,送予夏枢做了彩礼,想着以后就算和离,这么些财产也够夏枢和他的家人平平安安享受到老了。 只是没想到,夏枢没选择和他和离。 “褚源。”夏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睛湿漉漉的,可爱的很。 他大笑道:“这些留给褚洵后,我们就彻底自由啦,谁都不欠啦……啊啊啊啊啊,我好开心呀,嘿嘿……” 说着,还试图在褚源的钳制下再打两个滚。 褚源没想到他知道了嫁妆里有什么后,竟然还是打算留给褚洵,顿了一下,松开摁着他的手,摸摸他的脑袋,嘴角也不由得绽开了笑容,低声道:“嗯。” 夏枢见他回应,立马又嗷嗷叫了起来,这次没有钳制,终于得偿所愿地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大笑着道:“以后你就靠小爷养着啦,跑都跑不了哈哈哈哈哈……” 褚源:“……” 褚源额角抽了一下,隔着被子摁住他,训斥道:“……你给我好好睡觉。” “嗯嗯。”夏枢见好就收,笑眯眯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欢快地蹭了蹭:“褚源,我有点儿奇怪。” “奇怪什么?”褚源见他老实了,伸出手慢慢地摸索着给他摆正额头上毛巾的位置。 “先皇是怎么确定你是宣和太子的儿子的?”夏枢疑惑不解。 褚源那个时候已经四岁了,他长得应该不像他阿爹,否则永康帝早发现他身份了,那先皇是怎么确认他身份的? 不可能沈太傅和老淮阳候一说,先皇就信的。 这个褚源也说不清,舅公没跟他说。 不过褚源模糊的记忆中,好像记得沈太傅让他背对着先皇,解开了他的上衣。之后就让他又躺回到被窝里,大人们说了什么,他也没注意,很快昏睡过去,回家之后他还生了一场病。 “你背后有什么吧?”夏枢好奇。 “可能是痣吧。”褚源也不太确定,“或许是和阿爹有什么相似之处?” “是吗?”夏枢瞧着他的衣领,顿时有些抓心挠肺。 他抬眼看向褚源,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道:“要不,我看看?” 褚源:“……” 此人实流氓也! 第104章 【VIP】 …… 夏枢到底没能耍成流氓。 褚源摁着衣领, 死活不让他看。 两个人一顿拉扯,最终以夏枢被镇/压而结束。 “好好睡觉。”褚源长臂一伸,一手将他半压在床上, 一手紧抓衣领, 脸都红了。 夏枢看动弹不了,只能瘫在床上不动了,小声嘟囔:“都老夫老妻了, 害羞什么呀。” 褚源顿时咬牙,心道还不是为了你。 想想, 又在心中记下一笔, 等小流氓身体好了之后,看不好好收拾这小没良心的。 夏枢不知道褚源已在心中又记了他一笔,还美滋滋的觉得又调戏了一次美人儿, 身心舒坦。 两个人安静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 夏枢望着床顶, 脑袋很沉很沉,但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他兴奋的根本睡不着。 “褚源。”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欢欣雀跃。 褚源没打断他此刻的兴致,闭上眼睛, 低低地“嗯”了一声。 “上次阿爹来的时候和我说,你给阿姐挑的几户人家都挺好的,他会趁着年前让二婶帮忙带着阿姐去相看。我估摸着现在已经相看的差不多了, 等初二回家的时候, 我问问他定的哪一家,确定一下婚礼时间。” 他道:“小户婚礼简单,估摸着元宵之后就能办, 到时候我们参加完她的婚礼,正好可以出发去皇陵。” 褚源摸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听你的安排。” 夏枢脸上瞬间笑开了花,继续道:“堂弟如今有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二婶一家又在蒋家村有了地,他们应该不会和我们一起走,不过他们留在蒋家村和住在京城的阿姐正好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些。至于阿爹……” 夏枢顿了下,说道“阿爹心里惦念着阿娘,先前一直担心我们姐弟俩,就没出去找阿娘,现在阿姐定下了,他应该会和我们一起走。估摸着等我们在皇陵安定下来后,他就会让我们守着家,他自己要出发去找阿娘了。” 褚源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听声音,就知道他肯定是满脸遗憾。 安静了一会儿,褚源突然开口道:“想不想回家过年?” 夏枢愣了一下:“回家?”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褚源轻轻地哼了一声,悠悠笑道:“如果你想和岳父一起过年,那确实是你想的那样。” “嗷嗷嗷嗷嗷褚源,你太好啦!”夏枢猛地熊抱住褚源,激动的一顿狼嚎。 “但是,侯爷和夫人……”夏枢抱人的手一松,突然冷静下来,脚丫子还搭在褚源身上,人却一脸惨兮兮:“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说褚源不是入赘的,没有在岳家过年的道理,就说他们元宵之后去皇陵,也不知何年何月再回京城,这最后一个年确实应该在淮阳侯府过。 毕竟侯府养了褚源二十多年…… “舅舅那里你不用管。”褚源道:“他已经很多年都不在侯府过年了。” “啊?”夏枢惊愣。 他突然想到中秋节那日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王夫人对褚源一顿臭骂,对侯爷一阵挖苦。 “侯爷为何不在府中过年?”夏枢想到侯爷不在,没人能为褚源遮挡炮火,就特别心疼褚源,鼻子都酸了,他吸了吸鼻子:“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褚源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难过,他笑了笑:“其实和平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同。” 过年的时候王夫人还是注意一些的,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她祈求上苍保佑她的女儿新的一年,活着的话平平安安,去世的话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她担心说些不好的话叫上苍听到,自然收敛很多。 褚源道:“舅舅在侯府过年的时候,李姨娘还没去世,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就各回各院,初一晨起再聚一起,拜个年、磕个头,就散了。李姨娘去世后,舅舅就不在侯府过年了。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其实还稳定些,摆了年夜饭后就叫洵儿叫我去吃,吃完后,就告诉我公务要紧,不用守夜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回自己院子了,第二日再拜个年……其实除了冷清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夏枢听的都快要心疼坏了。 褚源这么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说是冷清,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在里面,食不知味地吃着一桌所谓的年夜饭,然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院子,看着侯府外万家灯火、张灯结彩,侯府里却冷得像一处冰窖…… 夏枢光是想想那场景,都鼻子泛酸,眼眶发烫,想流金豆豆了。 “没事,明日咱们就回蒋家村过年!”他抱着褚源,在他胳膊上蹭掉眼角的泪花,斩钉截铁地道:“以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褚源察觉到袖子上的潮湿,嘴角抽了一下,赶紧举高胳膊将人揽进怀里,伸手摸索到他的脸颊,使劲拧了一下。 这个小坏蛋,每次都把他的袖子当手绢,鼻涕眼泪全往上蹭。 他顺着小坏蛋的肩膀往下,摸索起一块布料,拎起给他轻轻地擦脸,同时一副感动的模样,声音温柔地道:“小枢,我相信你。” 夏枢看着自己被扯起的袖子:“……” 他瞬间面无表情。 这夫君真的太没夫妻爱了。 褚源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赶紧转移话题道:“明日早晨就派人去蒋家村通知岳父,让他那边准备一下。” “咱们院里的年货我让褚管家分出一部分给舅公送去,剩下的打包拉到蒋家村。”褚源道:“侯府这么些年来除了舅公那里,已不和外边走动。老年人就喜欢一家子整整齐齐,年礼咱们就不单独送了,今年还是由侯府统一安排,咱们就过了年去一趟,给他拜个年。等咱们离开京城,有了小家,再过年的话,就给他单独准备年礼。” 夏枢:“……好。” 褚源听他语气正常了,松了口气,又道:“明日叫褚管家把这几个月的账册都整理一下,一同拉过去。我趁着这几天,把账理一理。” 一听这话,夏枢瞬间把所有念头都抛到了脑后,非常老实乖巧地收回已伸到半路上的魔爪,亲昵地抓着褚源胸前的衣服,狗腿道:“好,都听你的,我帮你念。” 褚源:“……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去玩,叫高景来就成了。” “哇,褚源你太好啦!”夏枢瞬间眉开眼笑,连个过度都没有。 褚源嘴角又是一抽。 这个虚伪的小流氓。 不过想想,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既然不喜欢看这些,为何不和我说?” 夏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脸,咕哝道:“我不是怕你觉得我没用,会不喜欢我嘛……” 褚源无奈:“有没有用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夏枢小声嘀咕:“怎么没关系,关系可大着呢。” 褚源没听清,不过这不妨碍他夸夏枢:“你乐观、真诚又勇敢,行事坦荡、胸怀宽广,遇到事情也从不退缩,会努力的克服困难、解决困难,种种品性,连我都自问不如你,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夏枢最爱别人夸他了,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想听褚洵夸他帮了景璟、救了褚洵,是个很称职很有用的大嫂。 谁知道褚源说的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不知怎地,褚源越夸,他越不好意思,最后满脸通红,羞的恨不得蜷成一团,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枢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褚源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旁的,这让他身体中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快了几分,整个身体暖融融的,仿佛泡进了温泉里,四周安全温暖的不见一丝风浪,放眼远处,视线所及皆是繁花锦簇。 “你做自己就好。”褚源说完之后,低下头,在他脑袋上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有不想做的,不喜欢做的,不用担心,都可以和我说。” “真的吗?”夏枢微微抬头,从被角处露出一只眼睛,黑碌碌的眼睛水润晶亮,非常漂亮。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褚源的神色,试探着道:“今日有些兴奋,晚上不想睡觉可以吗?” 褚源:“……” 就知道小坏蛋根本不能惯。 他一把将人紧抱进怀里,使劲拍了拍,板着脸训道:“给我好好睡觉,不听话,明日不去蒋家村了。” 夏枢:“!!!” 狗男人,就知道你会说话不算话。 不过夏枢也只敢小声哼哼,美滋滋地朝美人儿的胸膛上靠了靠,他闭上眼,心里炸开了烟花。 嘿嘿,不睡白不睡。 第二日,天还没亮,夏枢就醒了。 不过有人比他醒的还早,夏枢摸了摸旁边的位置,都凉了。 “少夫人,你醒了?”红棉在外边守着,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嗯。”夏枢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脑袋里清醒了不少。 一夜过去,除了鼻子还有些堵塞,身体上哪哪都好了。 红棉一边招呼银星、银月等人进屋侍候,一边道:“少爷叫奴婢这几日把少夫人的嫁妆单子核对一遍,年后把嫁妆整理出来,交给二少爷……少夫人……” 红棉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这是要把你的嫁妆给二少爷吗?” 对于主子的想法红棉不会去置喙,但她的神色里是满满的不认同:“我听别人说,皇陵那地方荒无人烟,前两年旱灾,饿殍满地,百姓们跑的跑,死的死,几乎都没人了。若是我们过去,手里必须得有些银钱积蓄,否则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 夏枢在蒋家村的时候,日日都在纠结怎么才能填饱肚子,怎么才能打跑那些坏人保护阿姐,所以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搞钱打架的村霸。 见识其实非常有限。 外边这灾、那灾的,他都听过,因为频繁到京城搞副业,他也见过很多灾民,但要他说李朝哪个位置受灾、受的什么灾,他是不知道的。 “这么严重吗?”夏枢也有些懵了。 “主要是少爷和少夫人手里得多留些产业。”红棉眉头微蹙,边给他梳头,边道:“皇陵那地方地是很多,但手里没银钱,我们买不了地,而且若是年成不好,我们估计连吃的都没有,得活活地饿肚子,所以无论如何手里都得有些银钱做底。” 说到这里,夏枢总算明白了,红棉不是在说那里不好,而是在提醒他手里抓着钱,别让褚源都送给褚洵了。 夏枢:“……” 丫鬟为着想,他还是很感动的。 “你放心吧,我这边会好好计划计划的。”他冲红棉笑了一下,问她道:“红杏呢?” “在和褚管家一起整理年货呢。”银星笑嘻嘻道:“听少爷说,今儿个要把年货都送到少夫人娘家。少爷对少夫人可真好呀。” 银月轻轻地哼了一声:“可不是,咱少爷这么些年来也就只对咱少夫人这般好,有些人啊,别以为长得好,少夫人又带她走,她就可以飞上……” “你们又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外边突然一声大喝,红杏顶着通红的脸,气冲冲地从外边跑了进来,抓着银月的衣领就骂道:“再敢说一句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夏枢:“???” 他忙顶着梳了一半的头发去拉红杏,同时一脸懵逼:“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小丫鬟平常看着也不是能干架的,怎么脾气比他还暴? 银月手中还端着水盆,红杏不敢乱动,怕水撒了泼到夏枢身上,夏枢一拉,她就很听话地就松了手,只是眼睛却死死地瞪着银月,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 夏枢:“……好好说话,别动手。” 见银星和银月一个端着水盆、毛巾,一个端着膏脂、瓶罐,手中不方便,眼睛却不服气地瞪着红杏,气哼哼的,仿佛若是他不在旁边,两人就兜头将东西盖红杏头上了。 夏枢嘴角一抽,摆了摆手:“别立这儿了,把东西放回去之后过来把情况说清楚。” “是。”银星和银月狠狠地瞪了红杏一眼,端着东西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原本战意盎然的红杏在两人转身走了之后,却瞬间变成了泄气的斗鸡,白着脸、佝偻着腰、胆战心惊地看着夏枢。 夏枢实在不解,看了眼神色担忧的红棉后,又看了眼红杏:“这是怎么啦?” “少夫人!”红杏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抓着夏枢的下摆苦苦哀求道:“求少夫人不要相信她们的胡说八道,奴婢真的对少爷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夏枢:“!!!” “她们就是嫉妒奴婢可以跟着少夫人走,才编排奴婢……”红杏见夏枢不吭声,直接憋不住了,崩溃大哭:“奴婢长着这张脸日日被人嚼舌根子,但真的求少夫人相信奴婢,奴婢就算爱慕少夫人,也不会对少爷动心思的啊!谁会喜欢日日板着脸的男的,奴婢在家里早就受够了日日黑脸的爹娘,只想找个日日对奴婢笑的啊!” 夏枢:“……” 红棉:“……” 从屋外进来的银星&银月:“……” 红棉都吓死了,瞥了夏枢一眼,赶紧上去拍了一下红杏的脑袋,低声呵斥道:“说什么呢,你这个臭丫头。”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 然而银星和银月却并不买账,银星开口道:“你日日在少爷面前转悠,万一少爷对你动心了,你叫少夫人怎么办?” “对啊。”银月道:“少夫人不清楚,可是院子里大家都知道你是少爷从外面带进来的,仗着一张脸,刚来就和红棉姐姐同级,当二等丫鬟,没过几个月就升一等大丫鬟,别说你不知道少爷对你的偏爱。” 夏枢:“……” 他竟然觉得两个丫鬟说话挺有理有据的。 红杏也顿时憋红了脸,无法反驳:“我……” 她说不出自己优秀的话语来,屋里的红棉不仅识字,还能看懂账册,做事麻利,行事比她们都成熟稳重。她虽学了些字,但学的时间不长,写的并不好,而且做事毛躁,总是出纰漏,比红棉差远了。 “少夫人!”银星道:“奴婢和银月都是农家出身,能吃苦,要的月钱少,也不会在少爷面前晃悠,你带奴婢们走吧。” “你们……”红杏本还吭吭哧哧,觉得心虚,听到她们的话,登时大怒,腾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两人骂道:“我就说你们两个不怀好意,原来还真是!想抢了我的位置,叫少夫人带你们走,我呸,你们休想!” 夏枢:“……” 红棉见夏枢面无表情,感觉头皮子都要炸了,赶紧上去一个人拍了一下,佯怒道:“你们都给我住嘴,在少夫人面前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她也是头疼:“少夫人,她们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不若叫她们先出去,奴婢先给你把头发……” “谁说没有。”银星和银月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两人眼睛通红,神情委屈地望着夏枢,只是望着望着,人就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少夫人,凭什么红杏就可以被带走,我们姐妹俩却不行啊!” “我们虽然小,但我们吃的少呀。” “我们还可以不要月钱,不到少爷那里乱逛游,我们会好好服侍少夫人,只要给一口饭吃就可以了。”银星和银月两个小丫鬟相互依靠着,哭的那是一个肝肠寸断,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红杏也跟着哭:“你们少血口喷人,我来了几个月,日日都围着少夫人转,连少爷的脸都没记住过。” 夏枢其实挺想大喊一声“褚源来了”,看她们三个是个什么反应。 但想想觉得有些不太地道,就忍住了恶作剧。 “行啦。”他嘴角抽搐着,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脑蹦子,转身坐在镜子前,眼神示意红棉继续,嘴上则道:“把手绢拿出来擦把脸,大冬天的也不怕脸皴了。” “可是……”银星和银月想继续说。 夏枢摆了摆手,透过镜子看向她们:“红杏爹娘待她不好,如果不带走她,她爹娘抓到她,会立马将她卖了,以后什么日子,你们估计也能预料到,所以莫说些叫她难堪的话,难为她了。” “少夫人!”红杏感动的眼泪直流,抓着手中的帕子,认真保证道:“奴婢绝不在少爷眼前晃悠……” “打住打住!”夏枢无语道:“她两个说一说,你还当真了呀。夫君一个瞎子,你要真能让他知道你长个什么模样,别说让你日日晃悠了,我直接把你供起来,让他日日拜你。” 红杏:“……” 红棉:“……” 银星和银月瞬间涨红了脸,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夏枢也不想多说这两个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还懵懵懂懂的,若说心中没不平肯定是假的,看她们专挑软柿子红杏捏就知道了,红棉的能力比她们一众都强,她们起不了心思,对红杏这个差不多的,可不就心里不平了嘛,但是若说心眼有多坏,那倒不至于,说红杏的那些话也不是她们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说不得是哪听到的。 “你们也想跟我去皇陵?”夏枢问她们:“为何?” 夏枢先前还怕没银钱养不起丫鬟,但这丫鬟们一个两个的都说可以不要月钱,他自然也无所谓了。 而且刚刚听红棉提起皇陵那里地多人少,他就起了心思,既然缺人,那能带去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 银星和银月不清楚夏枢的打算,紧张的手都在抖。 银星哆哆嗦嗦地道:“奴婢们是、是孤儿,虽然没、没有卖人的爹娘,但这世上哪、哪里比得上少夫人身边安全呢。” 银月稍微镇定一些:“少夫人和善还能打,奴婢们就想跟着少夫人,有安全感。” 夏枢:“……” 这是被他昨日的英姿迷住了吗? 第105章 【VIP】 ………… “行吧。”夏枢道:“你们也莫再传些不好的话, 若是能做到和红棉、红杏和睦相处、团结友爱,那元宵之后就找她们一起收拾东西。” 银星和银月没想到这般容易,惊喜之下, 立马破涕而笑:“谢谢少夫人。” 看几人没什么事儿了, 夏枢也没让她们多待,挥了挥手:“都出去吧,记得和红杏道个歉。” 红杏也松了口气, 扫了银星、银月两人一眼,撇了撇嘴, 就带头出去了。 早上的风波夏枢没跟褚源讲, 等坐上回蒋家村的马车,他提起了自己想了一早上的事情。 他道:“原是想把粮铺交给阿姐,给她添个箱, 不过今早红杏说了些事情, 我觉得得好好打算一番。” 褚源正闭目养神, 闻言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兴趣:“你说。” 夏枢也没绕弯子, 开门见山道:“此去皇陵路途遥远,那里的情况我们也还不清楚,我想找个镖局帮我们运些粮食过去。” 褚源意外地挑了下眉:“为何?” 一千多里路,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运气不好的话,还会遇到贼匪寇盗拦路, 若想到达皇陵, 至少得走一个月。 若是带上大批粮食,所耗时间估计还得翻倍。 “前年那里出现过旱灾,人都跑没了, 就怕地没人种,缺衣少食。到时候我们拿着银钱,也买不到粮食。”夏枢道:“这些年年成不好,也不知道我们到那里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再遇上大灾,想多运些粮食,有备无患。” 看账本、管铺子夏枢可能不在行,但他种了十来年的地,跟阿爹跑镖的时候遇见过好多次饥荒,他对灾害造成的流离失所及粮食短缺有很深的恐惧感。 宁愿麻烦一些,也不想再饿肚子。 褚源原本是歪靠在小枕上的,听完夏枢的话,他坐直了身体,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没有应夏枢的话,而是“望”着马车外,暗自沉思。 上一世,他到皇陵的时候,已经是永康二十六年了。 皇陵确实如夏枢说的那般没有多少人,大片肥沃的土地荒芜着。 估计是受灾之后,大多数人要么是死,要么是离开了,灾后许多年,都没有返回家园,那里也就没有恢复过来。 “可以。”半晌后,褚源给了答案。 想了想,他道:“这些日子褚管家也忙,等年后,就让他开始大量购买粮食。银钱上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这么些年还有些俸禄没动,足够买我们几年口粮的。” “哎,不用购买。”夏枢想说的就是这个,他得意道:“我那个粮铺秋季的时候由二叔牵头,把蒋家村及附近十里八乡的粮食都收了,年前很少有人家缺粮,所以粮食就没卖多少。” 他为了开皮毛铺子,把从冯二那里搞来的三千多两一股脑的全投了进去,也幸亏京城富人多,皮毛铺子的收益不错,让他有钱买粮。 只是粮食这玩意儿,做的都是长期买卖,年前收了一大堆,然而就没卖出多少,所以至今他的两个铺子总账都是亏损状态。 褚源一直以为他喜欢经营这些,就没管过,此时才知道小流氓是这么个做生意法,嘴角不由得一抽:“库存多少?” 夏枢嘿嘿笑了两声,竖起食指和中指,洋洋得意道:“两万担!” 褚源:“……” 天灾人祸不断,李朝国库年收入折成粮食也才两三百万担,夏枢一个小铺子就收了两万担。 这是把京城周围村子的粮食都收了的节奏。 褚源想问他,你这样做生意,就没人收拾你吗? 但想想淮阳侯府立在那里,就算日薄西山,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他又在大理寺任职,平时名声不太好,宵小们就算是想动手,估计也得考虑出事后会不会去大理寺走一圈。至于走一圈后,人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那就没人敢去试一试了。 “那就全运去皇陵吧。”褚源拍板道。 这下换夏枢目瞪口呆了:“全……全运去皇陵?” 两万担粮食,不说足够他们几辈子的口粮,就说拉过去,也至少也得两千多辆牛车…… 夏枢:“!!!” 直到到了蒋家村,夏枢都震惊的回不过来神。 “小枢。” “小枢哥哥。” 马车速度慢慢降下来,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枢瞬间把刚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马车没停稳,就爬着打开了车门,等看到村路口的人时,更是高兴的哇哇大叫:“阿爹!猫儿!” 进入腊月,雪就没停过。和京城铲的干干净净的街道不一样,乡村里除了自家院子和门口,路上的雪都没铲过,铺了厚厚的一层。 夏枢看阿爹踩着深到小腿的雪,站着雪中,寒风不停地往他身上灌,忙往后退了退,招呼道:“你们俩快上来。” 他看猫儿裹着破旧的黑棉袄,脸上皴的黑红黑红的,一边不停地发抖,一边鼻尖通红地吸溜鼻子,不由得道:“天那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你阿奶瞧见了准得收拾你。” 熟料他这句话刚说完,猫儿的眼睛就突然一红,然后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小枢哥哥,我阿奶去啦!” 夏枢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婆子拉扯着猫儿,日子虽说艰难,但祖孙俩在这世上好歹还有个依靠,林婆子这一去,猫儿直接就剩一个人了。 世道不好,一个七八岁的双儿不仅没地,连存粮都没多少,他该怎么活? “唉,半个多月前去的。”夏海叹了口气。 他道:“今年进入冬月,雪就断断续续地一直在下,腊月更是没停过。她那房子多年没修缮过,你生病那几日雪下的大,有一日晚上下暴雪,房子就塌了。天冷人们都窝在自己家里不出门,谁都不知道,还是猫儿大半夜的哭着来找我,我才晓得。但是你也知道,她年纪大了,不好熬,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闭眼了。” 他伸手拍掉猫儿脑袋上的雪,说道:“大冷天的,房子还塌了,猫儿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我就帮着张罗了他阿奶的后事,把他接咱家住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掐着猫儿的胳肢窝将他抱起来,夏枢赶紧接住。 夏枢和猫儿关系好,但林婆子觉得夏枢名声不好,日常总不让猫儿去找夏枢玩。而且因为夏家先前被蒋家村人排挤,蒋家村的外来户们为了不得罪蒋家村人,被撵走,就明面上私下里没少传夏眉的赖话,林婆子就是传话者之一,见了夏枢从来没给过夏枢好脸。 夏枢是个倔性子,林婆子不喜欢他,他也就讨厌林婆子,就算和猫儿再好,也不会去他家,因此也不知道猫儿家房子会是那种状况。 将抽噎的猫儿半揽进怀里,夏枢轻柔地拍着他后背,低声安慰他 褚源撩开车帘,从身后给夏枢披上披风,然后冲夏海的方向拱了拱手:“岳父。” 夏海点了点头,把猫儿的腿脚往里面推了推,跳上马车,问道:“贤婿这一路可好走?” 褚源歉意道:“雪大、路滑,走的就有些慢,让岳父久等了。” 夏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下雪天路滑,安全要紧。” 说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年这雪下个不停,恐怕又有地方要受灾了啊。” 腊月天冷,再加上病了一场,夏枢已经很久没出屋了。昨日出屋却是被人押着去皇宫,一路上净顾着着急,也没注意情况,今日才发现这路上的雪积的比往年都多。 他伸手给阿爹拍掉脑袋上的雪,望着村里散落在各处、几乎被大雪掩埋的茅草屋,说道:“应该把雪都扫了,不然这些房子撑不了多久。” “你二叔早上通知了,等午时天暖和些的时候,就让所有人出来扫雪。”夏海扫了他几眼,发现气色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一会儿咱家也扫雪,你要是闲不住,就和猫儿一起给我打个下手。天寒,动起来才不会冷。” 顿了一下,又看着褚源道:“贤婿可以帮他们堆个雪狮。” “雪狮?”褚源脸皮子登时一僵。 这么些年来杀人都能不眨眼的大理寺少卿,竟然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夏枢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和紧张,也知道阿爹是怕他一个人待着不自在,才给他派了个活儿,忙回头握住他的手,嘿嘿笑道:“没事儿,你要是不会,我和猫儿教你。” 猫儿哭过之后,情绪好了些,抬眼好奇地打量他,见他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凶煞,便试着大胆道:“小枢哥哥和我都会教你,不怕!” 褚源:“……” 夏枢见他被噎到,便抓着他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源无奈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背,示意他闭上嘴,别喝到凉风了。 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到了家。 拉着年货的褚管家带着下人开始卸车,搬东西,布置屋子。 夏家只有三间正屋,一间厨房和一间杂物间。 以前夏海跑镖的时候,夏枢和夏眉姐弟俩就一人一间,夏海回家了,夏枢就和夏眉挤一间,布帘子一拉,一屋分成两个小空间,凑合着住。 “阿姐呢?”夏枢见屋里没人。 “在你二婶家呢。”夏海的脸色有一瞬的不好看,但是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他见下人抱着被子询问放哪屋,便和褚源商量道:“小枢和猫儿都是双儿,贤婿就委屈一下,过年这几日和我住一屋吧。” 褚源沉默了一下,握紧夏枢扶着他的手,镇定地道:“……好。” 夏枢瞪大眼睛:“这不……” 他才发现这次褚源陪他回家过年,对褚源来说会是多么糟糕的经历。 这里的居住条件远远不如侯府,环境也不是褚源熟悉的,他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盲人,前进后退都有可能磕碰到,更别提其他了。 在这里,他生活上可以说完全成了个废人。 夏枢不知道出身天潢贵胄的褚源面对自己突然变成废人会有什么想法,但夏枢知道,若是他自己做什么都不成,做什么都需要依赖别人,他绝对会心态崩溃。 夏枢突然就非常后悔这么莽撞地跑回家过年了。 褚源却丝毫不在意一般,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侧头吩咐下人道:“放少夫人那屋。” 他和夏海解释道:“小枢体寒,小婿特地找人制了这么一床锦被,里面含有能产热的柔和材料,对改善、提升小枢的体质有奇效。” 夏海脸上瞬间开出了花,拉着褚源的手拍了拍,高兴道:“贤婿有心了,把小枢交给你,我放心。” 夏枢:“……” 见两人就这么说定,下人们目光也都看着他,夏枢只好指了指西屋:“放那个屋里。” 等褚管家带着人离开,阿爹带着猫儿去杂物间找梯子,夏枢才得空和褚源单独相处。 他咬了咬唇,有些担心:“要不我们下午回侯府吧?” 褚源来的路上听他叭叭了一路,刚刚岳父在路口接他,他的笑声就没停过,很显然在这里,他整个人都很放松,也很开心。 那么想下午就回侯府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褚源。 褚源心道,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察觉到我的好,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呢。 他摸索到夏枢的脑袋,拍了拍,笑道:“怎么,不喜欢在家过年?” “不是……”夏枢摇头,吸了吸鼻子,“我怕你不……” “没事。”褚源揽着他的肩膀,温柔地笑了笑:“喜欢就好,我没什么事。” “可是……”夏枢抓着他的袖子,还想坚持。 褚源却将他揽进了怀里,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抱着,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我们就要过这种日子了,所以不用担心我,我就算暂时适应不了,也会去慢慢适应。相信我,总有一日我可以很自然地过这种生活,可以不事事依赖旁人,也可以亲手照顾你。” 他道:“这几日不过是提前适应,你不用挂心我,想玩就玩,重要的是你要开心。”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嘟哝道:“那你需要什么就和我说,有不舒服的地方也要说,这里是我的家,就也是你的家,你可以放松地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遇到事也别缩手缩脚,担心我阿爹凶你。我阿爹那人就是表面上凶,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 褚源:“……” 夏海:“……”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 想想小夫妻俩这会儿靠那么近,他这个当长辈的不适合过去收拾兔崽子,夏海就想咬牙。 不过想到以后见面不易,他突然就有点儿不舍得动手了。 算了,就这样吧,只要姓褚的以后对小枢好,他这个当阿爹的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想通了之后,夏海扛起梯子,拍了拍正捂着眼睛,通过手指缝偷看小夫妻的猫儿:“咱们先去屋后。” 夏枢家的房子是毛坯房子,虽然年年都有修缮,但今年雪大,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人也不敢站上去,夏海便叫夏枢和猫儿忙他扶着梯子,他则拿着大扫帚,把前后的雪给扫了个干净。 院子里的雪他扫了一半,剩下一半打算等夏枢回娘家的时候,叫他在院子里堆雪狮玩,这下也正好,房屋前面的雪扫下来,就被夏枢和猫儿给团成了大雪团,滚到雪地里,两个人拉着目盲的褚源,热情似火地告诉他怎么摞起来,怎么打磨雪团的边边角角。 长在淮阳侯府的褚源没有经历过普通孩童的童年,等年纪大了些的时候,想要什么,都会有下人为他奉上,所以这种孩童们的游戏,他从来没参与过,也没亲自动手做过,因此在夏枢手把手告诉他哪个地方该怎么弄时,他还是有些笨手笨脚。 “嗷呜~嗷呜!”夏枢欢快地模仿狮子的吼声,也不管叫的对不对,抓着褚源修长的手指,放在一个冰凉的柱体上,笑嘻嘻道:“这是狮子的牙齿,是你捏出来的。” 他拉着褚源的手指往旁边移,很快褚源便感受到是一团圆圆的雪球。 “这个是我团的,是含在狮子口中的球球。”猫儿立马积极领功。 “是的是的,团的超圆哈哈哈哈。”夏枢夸道。 褚源听着他无忧无虑的笑声,心里不知不觉就被感染了,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夏枢见他笑了,更来劲了,抓着他的手,让他从头到脚把雪狮给摸了个遍,然后自豪道:“狮子的大爪子是我捏出来的,超威武。” “鼻子是你捏的,好小巧。” 褚源:“……” 褚源顿时有点儿不服气:“……尾巴是我捏出来的,肯定粗壮有力。” “哈哈哈哈……”夏枢得意笑道:“我们的狮子是半蹲着,屁股坐在尾巴上,就露了个尾巴尖。” 褚源:“……” 夏海在屋里喝茶都看不下去,走出来对着夏枢就是一个脑蹦子,佯怒道:“你欺负贤婿干什么?” 然后转头又对褚源道:“贤婿,你瞧瞧他这样子,以后可不能惯了。” 说完之后,便袖子一撸,拉着褚源就往旁边走:“贤婿你过来,阿爹带你堆个比他那个更威武的雪人,看他还敢欺负人。” 褚源嘴角一抽:“……好。”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夏枢,故意露出了个挑衅的笑容。 夏枢一看他这模样,顿时哇哇叫起来:“猫儿,咱们不能认输,要堆个更大的,你去屋后,把雪团成团,都滚过来,不要让他们抢到。” “好。”猫儿一看,立马斗志昂扬,扭头就朝屋后奔去。 夏海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转头就对褚源道:“你等着,阿爹这就去把旁边人家扫落的雪滚过来,走一路,雪越滚越多,咱们的雪团肯定比他们的大。” 褚源:“……好。” 夏枢:“……” 他立马不干了,对着屋后的猫儿就喊道:“猫儿,咱们雪少,我去外边滚点儿过来。” 说完仰着下巴哼了一声,然后就撒丫子往邻居家跑去。 “嘿嘿都走啦。”夏海冲褚源挑了下眉,得意道:“邻居家有三个小崽子,雪才扫了一半,他肯定抢不了多少的。” 他把刚刚堆雪人剩下的雪团都推到褚源跟前:“你捏两只大爪子出来,我把他这个雪狮推了,咱们用这个雪搞个更大的。” 褚源无言以对:“…………好。” 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等夏河带着蒋氏、夏鸿以及夏眉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大哥家的院子里一片狼藉,他大哥正被自家双儿带着另一个双儿拿着雪球疯狂攻击。 哦,当然,那个天潢贵胄出身的侯门贵公子也没能幸免。 正和自己岳丈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夏河&蒋氏&夏鸿&夏眉:“……” 第106章 【VIP】 ………… “大哥, 你也太惯着小枢了。”蒋氏拿着扫帚,一边帮着打扫院子,一边低声道。 “哎, 好些年没打过雪仗, 眼神不好,筋骨也生锈了,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咯。”夏海也不恼, 站在雪地里,笑呵呵地拿毛巾扫掉身上的雪沫子。 “就小枢那夫婿, 人家可是高门贵子, 咋能这般戏弄呢。”蒋氏还是不赞同。 夏海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夏河道:“人家都没放脸子,想来是不会太在意, 你也别提了, 省的让人家多想。” 蒋氏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但看了眼夏眉,到底没说出来。 倒是夏眉笑道:“弟夫私下里宠阿弟着呢, 二婶你就别瞎操心了。” 此话一出,蒋氏顿时讪讪的。 夏海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 屋里的夏枢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在忙着给褚源找衣裳。 幸好来的时候, 给褚源拿了两套换洗衣裳。 褚源站在旁边,听着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好整以暇道:“玩开心了吗?” 想到和邻家崽子们大战三百回合, 好不容易抢了些雪团, 累死累活地滚回来,自己这方的雪狮却已经变成了对方雪狮的养料,夏枢就忍不住愤愤:“你们狼狈为奸、老奸巨猾!” 褚源挑了下眉, 得意笑道:“我们这是兵不厌诈。” 夏枢气的想咬他,也不找衣裳了,扑到他身上就是一顿摇晃,气道:“你坏!” 褚源拥着他的后背以防他摔倒,悠悠笑道:“不是已经站着不动叫你打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出气呢?” 手下的衣裳都是潮的,还挂着扫不净的雪沫子,夏枢顿时不好意思了。 他松开手,低着头,咕哝道:“我给你找衣裳。” 褚源笑着“嗯”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便也松开了他。 “褚源……”夏枢一边扒拉衣服,一边欲言又止。 褚源静静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有些不安,今日阿爹……”夏枢瘪了瘪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都快十七岁了,阿爹日常虽然不甚严厉,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陪他玩闹,他印象当中,阿爹最后一次陪他打雪仗,已经差不多是八/九年前,他八岁,快九岁的时候。 那次阿爹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镖,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雪纷飞,家家都在准备过年,夏枢和夏眉姐弟俩连准备年货的钱都没有,日日喝些稀粥汤水,祈求外边的阿爹平安,早日回家。 阿爹回家后,夏枢和夏眉大哭一通,许是出于愧疚,小夏枢闹着要玩打雪仗的时候,他阿爹就同意了陪他玩,还故意装动作不灵活,让小夏枢砸了一身雪球,好好出了一通气…… 今日阿爹这般哄着他玩,夏枢非常不安…… 褚源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伸胳膊,将走近的夏枢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没事,有我在呢。” “嗯。”外面都是人,夏枢情绪好了些后,也不好意思在屋里磨蹭太长时间。 他将衣服撑开,正要帮褚源穿,却发现褚源站着一动不动,连手臂都没展开。 想了想,夏枢忙举手保证:“放心,我是闭着眼的,别害羞。” 褚源心道我信你才有鬼呢。 都老夫老妻了,他其实并不会真的害羞,只是今日是在夏枢娘家,他并不想让夏枢的家人觉得他是个废物,连穿衣服都需要夏枢帮忙。 因此,他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挑了挑眉。 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撇了撇嘴:“小气鬼。” 然后将衣裳扔到他身上,气哼哼的就出了屋。 屋外的雪已经扫完了,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正在聊天。 夏枢一出来,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后,见褚源没跟着,便问道:“你夫君呢?” “换衣裳呢。”夏枢笑道:“他要自个儿换,我就先出来了。” 夏枢扫了一眼夏眉,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相看的几家应该有觉得满意的。 他打算一会儿偷偷问问阿爹。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现下又是要过年,心情其实都很愉快,就站在院子,你一句我一句里聊了聊各自的近况。 夏鸿年后二月份就要参加童试了,夏枢鼓励了一下,让他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就成。 对于侯府给提供的国子监监生名额,蒋氏和夏河都非常感激,拉着夏枢就是一顿道谢,说让夏鸿以后好好努力,给夏枢这个双儿哥哥做靠山。 夏枢哈哈笑着应了,见二叔和二婶还要拉着道谢,忙伸手摸了摸肚子,无辜地冲他阿爹眨了眨眼:“饿了。” “哎呀。”蒋氏一拍脑袋,笑道:“说的太高兴,都要忘记做饭了。” 她笑道:“下午还得贴对联、包饺子、准备年夜饭,事情多着呢,午饭得早些吃。小枢……” 她看向夏枢:“你问问你夫君爱吃些什么……” “做小枢喜欢吃的就成。”众人身后传来褚源的声音。 夏枢一回头,见褚源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身前是到小腿高的门槛,下了一跳,赶紧快跑几步上去扶他:“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呀。” 同时小声提醒褚源脚下有门槛。 褚源笑了笑,随着他的提示,抬脚跨过了门槛。 “那怎么成。”蒋氏笑道:“你是客人,当然得紧着你先来。” “没事,就做小枢喜欢的吧。”夏海一撸袖子,爽朗道:“贤婿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他哈哈笑道:“回门那日贤婿也没吃上饭,今日我就再露一手,让贤婿好好看看我的手艺,记清楚味道,要知道小枢平日里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夏枢:“……” 蒋氏:“……” 蒋氏想说大哥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不合适吧? 夏枢则完全不想说话。 他阿爹这是在给夫君搞下马威吧?是吧? 这是把回门那日的没做的事一直记到了现在? 褚源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忙姿态谦虚地道:“……那小婿就要好好记一记了。” 夏枢:“……” 褚源竟然捧哏! 夏海也不管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听到褚源的回答,心里非常满意,冲蒋氏招了招手,就往厨房走去:“今日中午麻烦弟妹帮忙打下手了。” “……哎,那今日我们可能享享口福咯。”蒋氏脸皮子一阵抽搐,偷偷瞄着褚源,见褚源脸上带笑,不像是生气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忙拉住夏眉,一路小跑着跟上。 边跑还边招呼夏鸿:“鸿儿过来端茶倒水。” 又冲夏河道:“当家的,你陪小枢和他夫君坐屋里坐一会儿。” 这个功夫,夏枢才发现猫儿竟然不在。 一边往扶着褚源往屋里走,一边问夏河:“二叔,猫儿呢?我从屋里出来就没见他人影了。” “可能出去玩了吧。”夏河不在意地道。 等三人在位置上坐定,夏河接着道:“小枢啊,你得劝劝你阿爹,别让他太好心了。猫儿那崽子一说银钱买药都花没了,你阿爹就帮着给林婆子买了一副棺材,还帮着啥也不懂的崽子把林婆子找地方给埋了。其实要我说,就林婆子之前对你和眉子那样,就应该啥也不管,让猫儿自己胡乱弄个破席子把她一卷,扔到野外。” 夏河对自己大哥此次的行为非常不赞同:“其实他帮了就帮了,猫儿先前总赖着你,也算是有些情分在,再者林婆子人死了,过往一切都成云烟,我就算不赞同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你阿爹把猫儿领回了家,吃住都在夏家,这让你阿姐怎么想?” 夏枢不知道他家里竟还有这么个矛盾在。 怪不得这会儿功夫猫儿跑出去了呢。 猫儿那崽子年纪不大,但自小无父无母,林婆子保护他的能力又有限,他因为喜欢当夏枢的小跟班,日常总被同村的孩子们欺负,瘦瘦小小的打不过、骂不过,察言观色的能力就锻炼的特别强,一看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夏枢不在乎别人骂他,但他知道阿姐在乎,所以不能说把林婆子骂的话当放屁。 流言蜚语,对旁人无碍,但对性格敏感、感情细腻的当事人来说,那是焚心蚀骨的折磨。 不过猫儿又和林婆子不一样,那是夏枢少年时期最忠心的拥护者,最贴心的小跟班,也是唯一善待夏枢的外人,猫儿现在成了孤儿,夏枢不会不管他,也感激阿爹在他不知道猫儿困难的时候把猫儿领到家里来。 只是二叔来找他谈话,显然是阿姐那里不高兴了。 阿姐现在特别在意家里人对她的重视程度,阿爹先前还被她说不在意她,只在意夏枢,现下阿爹把猫儿领回家,猫儿还是林婆子的孙子,阿姐估计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夏枢不能说阿姐对人不宽容,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能理解。 就像他不赞同王夫人的行事,但他能理解她的恨意。 阿姐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那根刺在最开始也只是让她自卑、敏感,但在她受到侮辱的时候,那根刺就彻底刺进了她的骨血,她恨所有对她释放过恶意的人,猫儿和恶意沾了边,所以她不能接受。 夏枢听了二叔的话,就知道阿爹这里猫儿是不能久留的,否则家宅肯定不宁。 他思考着要不把猫儿带在身边算了。 但是又有些犹疑,不知道若是他把猫儿领回家,阿姐会不会和他翻脸。 见二叔还在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答案,夏枢只好道:“我稍后和阿爹商量商量。” 夏河见他应了,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行。” 他见夏枢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就解释道:“你也不用觉得二叔心狠,那崽子精着呢。过了年,天气暖和起来,不让他住这里,他自己就会找别的地方住,而且,天气暖和,他可以采野菜,也可以去京城乞讨,再怎么也不会饿着肚子的。” 夏枢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在想,若不是遇到阿爹,他说不得早就冻死在了河边,若不是在二叔二婶不想要他的时候,阿爹却坚持要养他,说不得他现在也不过是某个乡、镇或者县城角落里的一个叫花子。 他没有再接话,站起身来道:“褚源,你和二叔聊,我去屋里找个东西。” 褚源一直听着他们聊天,没吭声,此时却跟着站了起来,问他:“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夏枢话刚说了一半,夏河就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强笑:“那你们找吧,我去厨房看看啥时候能开饭。” 然后又咕哝:“鸿儿那小子怎地到现在了还没把茶水准备好,笨手笨脚的,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夏枢两人吭声,便一拍屁股,麻利地溜了出去。 夏枢:“……” 他怀疑地看着二叔的背影,又看看褚源:“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很怕你?” 褚源“看”着他,好笑道:“你也说好像了,我又不会吃人,他怕什么,你感觉错误。” 夏枢不相信,还想说什么,就被褚源推了推肩膀:“你不是想找东西吗?找什么,我帮你。” 夏枢不由得道:“你又看不见,能帮啥忙?” 倒是把怀疑忘到了脑后。 “监工,不成吗?”褚源挑了下眉。 夏枢:“……” 夏枢原也不是真想找东西,他只是不想听他二叔讲话,想躲开罢了。 不过话说出口,夏枢想起来自己还真有个东西要在家里找一找。 “你送我的那只狗狗玉佩落家里了,我给翻出来。”夏枢见褚源愣是要跟着,就没阻止,扶着他往西屋走。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像不是我送你的吧?” 某流氓挖了他的玉佩,还敢倒打一耙的事,他可记得很清楚。 夏枢:“……” 这夫君越来越不可爱了。 他哼了一声,抓着对方的衣领,语气带着威胁:“哦,竟然不是给我的,那你说说,你是准备给哪位的?” 仿佛褚源一旦说不是给他的,他就要收拾人了。 褚源:“……” 考虑到一个瞎子在逼仄的环境中缩手缩脚,不好施展,褚源干脆认怂:“……送你的。” “哼哼。”夏枢丢开他的衣领,得意地昂着下巴:“你自己知道就好。” 褚源:“……” 这一趟,某流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竟然连瞎子都威胁。 是不是他太惯着某人了? 褚源“望”着某个哼着小曲,在他面前不停晃来晃去的小流氓,陷入了沉思。 西屋面积本就不大,还从中间一分为二,地方就更小了。 夏枢出嫁之后,没有补丁的两件衣裳被他带到了侯府,剩下带着补丁的,都还留在他床头的箱子里。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把玉佩放在了床头枕头下,于是把枕头掀了,被子掀了,床揭了,甚至还把箱子里的衣裳拿出来,把空箱子往外倒,然而玉佩根本没见踪迹。 “难道是我丢哪里了?”夏枢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姐弟俩都大了,所以阿爹一般不会进他们屋里。 阿姐是个勤快、爱干净的,日常都把自己那边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夏枢是个马大哈,干事粗枝大叶,屋里干净是干净,但经常东西到处乱放,看着就有些乱七八糟。不过他放的东西自己知道在哪里,为防找不到,就没让阿姐帮他收拾过地方。 “咦?”夏枢正艰难地趴在床底,想看看玉佩是不是掉床下面了,就发现床挨着墙角的地方好像有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了?”褚源看不到情况,站在床脚也不敢动,怕踩到夏枢的腿脚。 “这里怎么会有把长命锁?”夏枢见床底没玉佩,就爬了出来,眼睛惊讶地把那婴儿拳头大小的银质玩意儿放在手心。 长命锁的银质很黯淡,显然待在墙角已经很久了。但是锁的质量明显很好,没有上锈,晃动间,锁上的小铃铛发出“叮叮玲玲”的脆响。 “好可爱。”夏枢立马笑了起来,翻来覆去地扒拉着小铃铛。 屋内瞬间“叮叮玲玲”响个不停。 褚源算是发现了,小流氓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家里的狗狗玩偶,这里的小长命锁都是明证。 “喜欢的话,回去给你多打几个玩玩。”褚源道。 夏枢撇了撇嘴:“还是算啦。” 褚源这人一看就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他们俩现在已经成了穷光蛋,哪里有银子搞这种玩意儿哟。 有银子还是想想怎么把粮食运到皇陵吧。 两万担,光是拉粮的牛车就得两千多辆,就算一辆车一两银子,他们也得两千多辆牛车。褚源说有俸禄,但他才二十出头,俸禄也才领了三四年,一年就算四百两,怎么计算,运粮都不够。 更别说,以一辆车一两银子的价送他们到千里之外的皇陵,除非是傻子,否则根本没人会接这生意…… 夏枢思绪流转间,已经把账算了个清楚,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将银质长命锁收进胸口,打算吃完饭问问阿爹,屋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玉佩没找到,反而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个长命锁,夏枢更懵了:“难道是我带在身上弄丢啦?” “没事,找不着就找不着吧。”褚源想说以后再打一个,不过估计夏枢会说算了,他也就没再多说。 夏枢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把屋里扫了一遍,最终只能道:“好吧。” 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外面就传来了夏鸿的声音:“小枢哥哥,哥夫,热水准备好了,你们出来洗一下手,马上要开饭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对褚源说:“咱们出去吧,一会儿我叫一叫猫儿。” 褚源“望了”他一眼,神色不变地道:“好。” 然而夏枢站在院门口喊破了喉咙,猫儿都没出现。 “猫儿,回来吃饭啦!”夏枢打算再最后喊一次,没防一口冷空气突然灌入口中,凉气顺着喉咙呛进气管,瞬间咳的是那个撕心裂肺。 “别喊了。”夏海叫他唬了一跳,手里端着的菜来不及放堂屋里,赶紧过来拉他:“你肺腑上的病才好,可别再伤着了。” 他见褚源站在门口,脸色紧张,脚步却只能慢慢探出,不敢踩实,心情有一瞬的复杂。 褚源哪里都好,就是是个瞎子,普通人想走个路,直接迈脚就成,可他却只能踯躅在那里,等着人为他引路。 他把盘子放到夏枢手里:“你进去吧,我来喊。” 村子不大,各家的房子又挨得紧密,一般叫孩子回来吃饭,都是站在院门口喊一声,几乎一个村子都能听到。 夏海又叫几声,他的声音粗狂有力,比夏枢的传的远的多,估摸着隔壁村子都能听到。 只是猫儿始终没有回来。 “大哥来吃饭吧,小枢和他夫君都在等着呢。”夏河开口道。 “行吧。”夏海看了一圈院墙外,还是没人,就忍不住笑骂道:“那小崽子不知道玩啥子入了迷,咱也不等他了,给他留点儿菜,让他回来自己吃。” 夏河瞥了一眼夏眉,想说些什么,但转眼间见夏枢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褚源准备了好酒,给所有人都斟上,包括过了年才十五岁的夏鸿都喝了一小杯,一顿饭下来,好酒好菜,吃的也算是宾主尽欢。 下午事情多,夏河一家并没有多留,吃了饭,蒋氏帮忙收拾了厨房后,就一起都回去了,一同跟着走的还有头也不回的夏眉。 夏海自从夏眉走后,就定定地坐在堂屋里,脸色非常难看,吓的夏枢本还想问一问阿姐的婚事,却最终什么都不敢问,只怂不叽叽地把褚源带进了厨房,说是要准备饺子皮和饺子馅。 褚源被他摁坐在灶台前,听着他霹雳咣当一阵瞎搞,一会儿嘀咕盐放多了,一会儿哎呀一声,水放多了,不由得担心道:“你做的东西,它……能入口吧?” 夏枢:“……” 第107章 【VIP】 ………… 最终褚源也没能知道自家媳妇第一次下厨做的东西能不能入口。 因为就在他媳妇趁瞎子之危, 将他摁着锤了一顿之后,他岳父调节好心情,进了厨房,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着他媳妇道:“你放那儿吧, 我来。” 于是媳妇就动手熬起了浆糊,欢欢喜喜地道:“先准备一下,一会儿贴对联。” 在夏家待了半天, 丝毫没有用武之地的褚源觉得这个自己可以参与,态度非常积极:“对联我来写吧。” 夏海惊讶:“可以写字?” 夏枢嗯嗯点头, 自豪地夸奖道:“他不仅可以写字, 还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棋呢,可厉害啦!” 褚源:“……” 这种幼童都会的技能竟然让他有一丝小骄傲,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看了这个双婿一眼, 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点了点头:“不错。” 他也没说夏鸿已经帮着写了对联, 而是说道:“红纸在堂屋里的柜子上,剪刀在旁边, 你拿的时候小心别扎到手了……” “好勒。”夏枢一听阿爹肯定褚源,还让褚源写对联,顿时心花怒放, 火也不烧了,也不熬浆糊了,拉着褚源就朝外跑:“我给你把桌椅拾掇出来, 墨磨好, 一会儿让阿爹看看你的字,写的可好啦。” 褚源被他急于献宝的情绪感染,不由得跟着他加快脚步, 脸上也起了笑意。 夏枢自学会写字,就没少准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因此动作很麻利。 他用剪刀把红纸裁开,铺在桌子上,然后拿镇纸压好,拉着褚源的手触摸红纸的位置和尺寸。 夏枢也是后来才知道,褚源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那种一张未裁开的大纸写一千个布局美观、没有脏污的小字,原是褚源目盲后用来锻炼自己的。只是褚洵越长大性格越毛躁,犯错时,褚源不能上手收拾他,又怕他被王夫人养歪,就把自己锻炼自己的法子灵活运用到褚洵身上,打算磨一磨褚洵的性子。 当然,褚洵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这种法子收效甚微。 倒是褚源,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锻炼,已经可以在目盲的情况下,写出一手好书法,连先生连连夸赞。 夏枢不知道目盲之前的褚源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就现在的褚源,夏枢也觉得满京城青年才俊,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褚源简直太完美了! 夏枢看着褚源,不由得嘿嘿笑。 这么完美的夫君,是他的,嘿嘿! 褚源听着他贱贱的笑声,虽然不知缘由,但也禁不住跟着哭笑不得。 他伸手拍了拍夏枢的脑袋,让他站远些,省的他看不见,挥毫间不小心碰到他。 夏枢还要裁红纸,见褚源已经准备就绪,正在沉思对联,也不凑他跟前了,搬了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开始咔嚓咔嚓地裁纸。 褚源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功夫,就想好了写什么,挥毫间笔走龙蛇,不过一息间,一联就已完成。 夏枢忙把他写好的对联移开,悬挂在椅子肘上晾干,然后铺上新的裁好的红纸,让他继续挥毫。 夏家房子少,小夫妻俩又配合默契,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对联都准备好了。 夏枢把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搓着手在地上跳了几下:“好冷,我们去熬浆糊,烤烤手。” “炒鸡蛋的火没熄,过来吧。”厨房里,夏海喊道。 “哎。”夏枢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和褚源小声咕咕:“阿爹可贤惠了呢。” 说完,还哈哈笑了起来。 褚源:“……” 褚源心道,你有门在他跟前调侃他,看他收拾不收拾你。 夏枢当然不敢当着爹的面调侃,除非他皮痒了。 两人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回了厨房:“阿爹,都写好啦,晾一会儿就可以贴啦。” “哎,好。”夏海一边包饺子,眼睛还在一边瞥着灶下的火。 厨房里一股炒鸡蛋的香味,夏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好香。” 夏海笑道:“调了猪肉白菜馅、葱花鸡蛋馅和莲藕馅,都是你喜欢吃的。你们带来的年货我看了看,什么都有,你要想吃别的,这几日也都做给你吃。” 他个子高大,在狭小的厨房里转身都不方便,但是干活儿的动作却很麻利,不过是写字的这一会儿工夫,他不仅调好了饺子馅,和好了面,饺子都包了半帘。 “好。”夏枢登时展开一个大笑容。 夏海看着可乐,脸上的笑容加深,调侃道:“过了年,就要变成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咯。” “哈哈。”夏枢不以为耻,笑容狡黠地反击道:“那阿爹就是贤惠能干的老猪仔咯。” 褚源:“……” 夏海:“……” “噗嗤!”褚源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 夏海脸色瞬间变成了酱色,咬着牙,伸手就要收拾夏枢:“……你个小兔崽子!” 夏枢正坐在灶前,夹在褚源和墙之间,地方狭小,连转身都不方便,哪里跑得掉,不过刚拉起褚源,想要从他后面逃出去,脑袋上就挨了一脑镚儿。 “疼!”夏枢摸着脑袋,气的在原地蹦了一下,瞪着阿爹。 “少装。”夏海熟悉他的伎俩,根本不稀罕搭理他。 只是听到一阵“叮叮玲玲”的声音,他有些奇怪:“什么在响?” 原来是夏枢放在胸前的长命锁被他一阵蹦跳弄的“叮铃铃”响了起来。 夏枢才想起自己有事情忘了问阿爹,忙从胸前掏出长命锁,捏起来让夏海看:“阿爹,咱们屋里怎么会有这个呀?” 他想询问夏海,熟料夏海的表情比他更疑惑:“这不是你的吗?你把它塞到哪里了?不是说找不着了吗?” 褚源:“……” 夏枢:“!!!” 夏海见他表情震惊,顿时一阵无语。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一个月大,浑身除了脖颈上的长命锁,什么记号都没有,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崽子,找不到你爹娘,我就只能带着你到处跑。”他道:“不过我是个大老粗,遇到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你太小了,吃不得粥水,我就只能隔三差五的找些有奶水的妇人,出些银钱让人帮忙。只是长命锁这玩意儿太扎眼,人家喂奶的时候我又不能在旁边盯着,就怕有人不安好心给摸走,想想就把它收了起来,打算等你大了,懂得管家了,再给你。” 说起来,夏海也有老父亲的一肚子心酸:“后来,你长到猫儿这个年纪,大概七八岁,也不知是哪里听了闲话,突然哭着问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我寻思世道不好,能舍得打一块银质长命锁给双儿的人家,应该不会不要孩子。我就把长命锁拿出来哄你,说你爹娘祈祷你长命百岁,肯定不会不要你,估计是坏人把你偷走了,他们找不到你。后来你倒是不哭了,说要自己保管,我想着你也不算小,就交给你了。谁知道没过几日,你就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来找我,说长命锁找不到了……” 夏海几句话就把过往给讲了个清楚,只是看着夏枢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嫌弃。 夏枢:“……” 褚源:“……” 夏枢尴尬的要死。 他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七八岁的时候,二叔、二婶一家搬到蒋家村定居,阿爹怕他日日跟着一群油腻老男人跑镖学不好,再加上在外跑风餐露宿,总是饿肚子,阿爹就也在蒋家村盖了几间房子,想让他和新认识的阿姐留在蒋家村,平时由二叔、二婶帮忙照看,他会定期给些银钱,让他们姐弟俩生活。 然后夏枢就在门外听到了屋里二叔、二婶和阿爹的争执,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回首。 他年纪小,贪玩的很,拿着长命锁“叮叮玲玲”个不停,惹得阿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和他日日吵架。 那个时候姐弟俩刚认识,各种习惯都不同,摩擦不少,他被养的粗糙,受不了这样娇气的阿姐,阿姐觉得他抢了阿爹,也不让着他,就生气说再不听话,就把他撵走。 夏枢刚知道自己是捡的,正是忐忑的时候,再加上他又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气的没少哭着找阿爹告状。 然后阿爹训斥阿姐,阿姐也哭,说阿爹偏心。 一家两个娃日日闹腾,差点儿没把房顶给掀了,闹得老父亲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都老实点儿。 不过夏枢也没高兴几日,长命锁就被他搞丢了,刚开始他还怀疑是阿姐拿的,是为报复他吵人,他和阿姐大吵一架,又哭着找阿爹…… 夏枢红着脸,吭哧道:“……谢谢阿爹。” 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了,竟然没把他这样糟心的玩意儿给直接扔了。 想想过去,夏枢只想捂脸,简直没脸见人了。 他小的时候怎么那么混账啊。 不过夏枢彪悍也是仗着老爹在,后来阿爹出去跑镖,夏枢怕被二叔、二婶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就也收敛了不少性子,努力去适应这个家。 幸好阿姐也没和他计较,姐弟两人孤立无援下,慢慢就习惯了对方的性子,相互照顾起来。 夏海瞧着自家双儿这乖乖道谢的模样,顿时为刚刚的嫌弃行为自我唾弃了一番,揶揄他道:“双儿长大了,竟然懂礼貌啦,稀罕哈哈哈哈。” 夏枢:“……” 褚源:“……” 这父子俩真是相互损,谁也别说谁。 想起长命锁是怎么回事儿后,夏枢就又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他心想,就算这辈子找不到爹娘,他心里也知道他们的好,会好好地、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第108章 【VIP】 ………… 三人当中, 夏枢是个嘴上能说的,特别是在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的状态下,嘴上更是叭叭叭没个尽头;夏海是个性子爽朗、宽厚的, 为人父看自家双儿哪哪都好, 自然而然的就总递话头,想多看看自家双儿鲜活可爱的模样;唯一不爱说话的是褚源,不过听着父子俩时不时的互损, 他就忍俊不禁,刚开始还憋着不笑, 后来也不矜持了, 直接哈哈笑出声来,为此还被自家媳妇扯着脸颊连称稀奇。 当然,媳妇也没落着好, 不仅被岳丈喝止, 还另外受了一顿揶揄训斥, 气的媳妇哇哇大叫,褚源又一次大笑出声。 三个人性格不同, 身份不同,原以为待在一起会无话可说,气氛尴尬, 但有了夏枢这个活宝,相处起来竟意外的轻松自在。 “阿爹,这盖帘又满了, 我端出去冻上。”夏枢笑嘻嘻道。等熬好的浆糊凉下来的空荡, 他也上手包起了饺子,这会儿饺子已经包了两盖帘了。 “好,饺子馅看样子正好还能再包一盖帘。”夏海看了看饺子馅的量, 对夏枢道:“冻上之后,你就别包了,烤烤手,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和褚源一起把对联贴了。” “哎,好。”夏枢喜笑颜开。 每一年他最爱的都是贴对联,原本灰沉冷清的小院,一贴上对联,瞬间热闹喜庆起来。 夏枢喜欢热闹。 院子里有晾晒东西的架子,夏枢把盖帘放上去,上面再遮上一层布,避免过往的雀儿偷食。 正要转身回厨房,却发现他家院门口一个小鬼头扒拉着门框,偷偷地瞧他。 “猫儿。”夏枢冲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快来厨房吃点儿东西。” 猫儿躲在门框后,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上前。 夏枢心中顿时一阵难受。 他直接朝猫儿走去:“过来吃点儿饭,大冷天的到处跑,冷不冷啊你。” 猫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最终咬了一下唇,低着头,穿着黑棉靴的脚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走了一步,整个身体出现在夏枢视野中。 夏枢怕他溜,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猫儿的黑棉袄是五六岁的时候制的,当时制的大,但他现在已经七八岁了,个子蹿的快,棉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手腕没有任何遮挡,一眼瞧去,瘦的只剩下骨头,夏枢握在手里,一片冰凉。 夏枢见他缩着脖子,一个劲地打寒噤,嘴唇还冻得发紫,赶紧双手把他黑黝黝的手包进手心里,扯着他大步往厨房走,心中有些生气,语气就有些重:“外面那么冷,你跑什么,谁让你出去跑的,你是不是觉得生病了好受啊!” 夏海在厨房里听到他的话,忙跑到厨房门口,劝道:“你别那么大声,吓着崽子了。” 猫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似乎也觉得理亏,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夏叔,对不起。” “说啥对不起。”夏海神情慈祥地笑了一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侧着身子给他们让路:“中午给你留了饭菜,你小枢哥哥刚刚帮你热过,你坐在灶前,一边烤火一边吃,可别出去跑了,外边多冷。” 夏枢将他一把摁在灶前,拉着他的手对着还有热气的灶口:“你先烤一烤,我给你把饭菜端过来。” 中午的主食是米饭,因为怕凉了吃了肠胃受不住,夏枢熬浆糊的时候,就把米饭倒进菜里,一同放进蒸笼里热了热。 晶莹饱满的白米粒,浸泡在带着油花的汤汁里,再加上实实在在大半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夏枢仅是打开锅盖,猫儿就咽了一大口口水。 夏枢笑着逗他:“香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全吃啦。” 猫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你吃吧,我不饿……”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猫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夏枢无良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扯了几个包谷叶子铺到猫儿腿上,提醒他碗有些热,然后快速地把碗端起,几个箭步,就把碗放到了猫儿腿上的包谷叶子上。 猫儿见他手指烫的通红,不停地对着手指吹气,间或捏捏耳朵,一边蹦跳,一边脸上笑呵呵地提醒他别碰碗,根本没有生他气的意思,眼眶不由得一红,瘪了瘪嘴:“……小枢哥哥。” “哎。”夏枢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没什么异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多想了,赶紧吃,吃完一会儿咱们贴对联玩。” 一说贴对联玩,还是小枢哥哥带他一起玩,猫儿心里的胆怯消散了些,眼中也有了光彩,重重点头:“好,那小枢哥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吃完。” “不急,你慢慢吃,他们还待一会儿才开始。”夏海一边包饺子,一边开口安抚他。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夏枢把锅里的浆糊铲到了一只木碗里,又往锅里添了水,把锅清了清。之后在橱柜里找出一只烂刷子,拉着站在一边没说话的褚源:“走,我先教你把门框上的旧对联撕下来。” 猫儿原本正狼吞虎咽呢,闻言却一下子目瞪口呆:“哥哥看不到,也要撕对联吗?” “你哥哥他可爱学习了,看不到也不能磨灭他对学习的热情。”夏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这媳妇回了娘家不过大半天,真是越来越放飞了。 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感受到捏在胳膊上的力道,褚源沉默了一下,只好面无表情地道:“学习使我快乐。” 猫儿顿时满眼崇敬:“哥哥好厉害!” 夏海:“……” 一个比一个能忽悠。 去年的旧对联已经褪了色,破破烂烂地黏在门框上。 “这里这里,够不到,你来撕。”横联贴在门头上,位置太高,夏枢跳了一下,没够到,于是就拖着盲人褚源救场。 “这里?”褚源仰着头,修长的手指试着往上摸去,指腹很快就触摸到了一块粗糙的木质物体。 “还是差一些,我去搬个梯子吧。”夏枢笑呵呵地在原地蹦了一下,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跑。 谁知脚还没迈出,人就一下子腾空了。 “呀!”看着突然拔高的视野,夏枢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身下人的脑袋。 腿弯处紧箍着的手臂坚实有力,腹部紧贴的胸膛传来稳定的心跳声,夏枢的脸却轰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褚源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这样可以够着了吧?” “可、可以。”夏枢羞的都结巴了。 然后厨房里包完了饺子,正准备去堂屋拿东西的夏海瞟了一眼院门口,就瞬间退回了厨房,还一把拦住了吃完饭要出去的猫儿:“等一会儿。” 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含蓄。 他家双儿肯定是被姓褚的给带歪了。 偏心的老父亲根本就没考虑过,他家自小就有些“歪”的双儿怎么可能还会被带歪,反而是人家端方矜持的贵公子,自从结了婚,就一路往“歪”的方向上狂奔而去,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老父亲躲在厨房碎碎念,猫儿一头雾水,看看夏叔,又看看窗外,想出去玩的心恨不得飞出去,可惜被拦在门口,只能生无可恋地望着斑驳的墙壁,一副傻呆呆的模样。 也幸好没让他们等多久,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夏枢欢快的笑语:“猫儿吃完饭了吗?出来贴对联啦。” “哎,来啦。”猫儿眼睛登时一亮,趁着夏叔愣神的功夫,拍拍屁股就溜出了厨房。 夏海:“……小兔崽子!” 夏枢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被老父亲拉着好一通教训的事,带着褚源、猫儿,三人热热闹闹地贴对联。 先是门框、门头和门心上贴大头,然后是往墙上、树上、吃水井上等等能贴东西的地方贴一些“大吉大利”、“春暖花开”、“细水长流”等应景的小条子。 没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就满院红色,瞧着热热闹闹,喜庆无比,有了过年的气氛。 “哈哈过年啦!”夏枢拉着猫儿的手在院子里又蹦又跳。 夏海正在厨房里做年夜饭,闻言笑道:“过来添把柴,一会儿年夜饭早些吃,天冷,吃完饭就坐被窝里守岁。” “哎,来啦。”夏枢应了一声,就拉着褚源往厨房跑。 中午吃的多,大家晚上其实都不太饿,夏海就炒了几个小菜,外带下了几十个饺子。 “阿爹,我去叫阿姐回来吧。”夏枢见饺子下锅,就开了口。 正常年夜饭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若是在外地不能回家过年倒也算了,就在村里,若还不回家,就有些过了。李朝人讲究团圆,讲究新年新气象,过年那么大的日子,就算平时有龃龉,新年第一日见面也能相互问候一句“新年好”,这本是一家人,没必要过年闹得那么生分和不愉快。 “你看着火,别烧太大,我去叫她。”夏海没让夏枢起来,他解开身上的围裙,擦了把手:“饺子若是好了,就盛出来,放堂屋桌上,等我回来放完鞭炮,咱们就开饭。” 顿了一下,他又对神情忐忑,明显坐立不安的猫儿说:“马上就年夜饭了,别出去跑,天黑大家也不好找你,好好吃饭,吃完让你小枢哥哥陪你玩掷骰子。” “好、好。”猫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夏枢看着猫儿,心里一阵不好受。 他小的时候,性子悍的很,就是阿爹愿意要他,还出钱养他,阿爹一走,面对着冷淡的二叔、二婶,不喜欢他的少年阿姐,他还不是立马认怂,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努力讨好着大家,想求得别人不撵他走。 猫儿现在的境况比他当时还要差,他起码跟阿爹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和阿爹间有父子情,知道阿爹话说出口就不会不要他,他担心的是旁人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猫儿是完全无依无靠,能依赖的只有旁人的善心。 他揽着猫儿的肩膀,拍了拍:“安心。” 心中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阿姐今晚不回来吃年夜饭,他就求了褚源,把猫儿带回家。 因为阿姐要是坚决接受不了猫儿,阿爹这里肯定会被弄得焦头烂额,最终结果不是阿爹坚持己见,阿姐和他决裂,就是猫儿不想惹的人讨厌,跑出去冻死。 阿爹一大把年纪了,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不是亲生的孩子,夏枢不想他过得那么苦,但猫儿自小亲他,对他们夏家也仁至义尽,夏枢想,若是真到了要他选择的那一步,他就求了褚源,让猫儿跟着他们。 虽然前路不一定多好,但有他们一口吃的,猫儿总不会饿死、冻死。 虽然,阿姐有可能要和他决裂…… 夏枢一边盛饭,一边心事重重地想着二叔家那边的情况。 他以为阿爹得一些时间才会回来,没成想,他们刚把饺子和菜端上桌,阿爹那边就回来了。 身后却空荡荡的。 “阿姐她……”夏枢开口。 “她在你二叔家过年,明早回来拜年。”夏海一路上已经调整了脸色,虽然不算太难看,但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他扫了一圈,见三人都在,便松了口气,道:“我出去点挂鞭炮就开饭。” 说完,便拿了柜子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出去了。 夏枢愣愣地站在位置上,脑中有些混乱。褚源站在他旁边,伸手摁了摁他的肩膀,神情平淡,语中却带着深意:“随你的心做事就好。” 夏枢一愣,侧头看向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同意吗?” 褚源却神情轻松,略带调侃地反问他:“你心里所想的事,我有不同意过吗?”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感动的不行,刚想礼貌一下,说句“谢谢”,但不知怎地,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突然蹿出他至今求而不得的……周公之礼! 虽然内容颇不正经,但夏枢瞬间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着某个只会嘴上甜言蜜语的人狠狠一瞪,咬牙道:“你说呢?” 然后哼了一声,拉着旁边的猫儿就往外走:“咱们去放鞭炮,不搭理他了。” 褚源:“???” 褚源一脸懵。 哪里出问题了? 当然,临到凌晨到来,守岁结束,褚源也没能解开这一疑惑。 因为他和他岳丈一起睡。 西屋里,猫儿蜷在软乎乎、暖呼呼的被窝里,难以置信地瞪着大眼睛:“好软,好暖和。” “嗯。”夏枢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抓挠身上的冻疮。 猫儿穿着大棉袄还不明显,脱了棉袄后,浑身瘦的就剩下骨头,全身上下,全是冻疮,皮肤几乎没有好的地方,比夏枢跳进冰水里冻的那一下还可怖。 其中,他脚上、手上和脸上的冻疮最严重,一大片,因为冻疮一遇暖气就痒,他又总是忍不住抓,旧疮口还未愈合,新疮口就被抓破,有时候忍不住,还能把刚结的痂给抓掉,也幸好是冬天天冷,要是春季或者夏季暖和些,他这估计得全身化脓。 因为冻疮的原因,他露出的脸和手又红又肿,夏枢光看他外表,也没想到他会瘦成这个样子。 “夏日的时候不是赚了些银钱吗?怎么不买些粮食?”夏枢问他。 阿爹说猫儿家里没粮食,林婆子死前,他们祖孙俩已经几日没开火了。 林婆子租了蒋家村人的三亩地,她年纪大,干不了重活儿,地是荒种薄收,一年交了租子后,都不够祖孙俩口粮的。 不过猫儿会跟着夏枢赚些小钱,虽然不多,但买了粮食后,基本上能堵住祖孙俩粮食的缺口,多少让祖孙俩不总处于饿肚子状态,生活勉强能过得下去。 “阿奶病了,银钱给她抓药了。”猫儿乖乖地和他脸对脸侧躺着,眼泪却很快盈满了眼眶:“但是阿奶的病没治好……” 他抽噎了一下,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鼻梁砸向枕头,委屈地哭道:“阿奶她也不要我啦!” “没事,你还有我呢。”夏枢忙把他抱进怀里,捏着里衣袖子给他轻轻擦掉眼泪:“可别哭了,膏脂都冲掉了,明日脸又皴的不像样了。” 猫儿怕浪费夏枢好心给他抹的膏脂,非常听话,立马不哭了,只是却憋不住的一直抽噎。 “猫儿,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呀?”夏枢温声问道。 他想好了,就这么办吧,褚源说让他随自己心意来,他就随自己心意来吧。 阿姐那边,夏枢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反应,但如果非让他在无依无靠、濒临饿死、冻死的猫儿和一个现在来说衣食无忧的阿姐间做选择,他选择无依无靠的猫儿。 “和你一起生活?”猫儿猛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夏枢道:“我和夫君打算元宵后去外地定居,开几亩地,种些粮食,养些猪、鸡,家里就我、褚源、还有阿爹……阿爹到时候可能会去找阿娘……家里可能还有些和善的姐姐,反正日子和蒋家村差不多,但应该没人敢欺负我们。” 褚源就算没封地,那也有安王的封号。 虽然狗皇帝给个“安王”的封号明显是警告他们安分守己,但封号就算意思不好听,那也是狗皇帝赐的,谁要是敢不长眼,他们就可以上折子哭诉有人欺负宣和太子的儿子,大不了再让狗皇帝出出血给个类免死金牌的玩意儿,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没带怕的。 猫儿很心动,但却没有立即同意,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夏枢,试探着道:“那我可不可以把阿奶带上?” “你阿奶?” “嗯。阿爹阿娘的骨灰我一直带在身上,不想让阿奶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猫儿垂下眼睛,咬了咬唇,愧疚道:“我知道我阿奶很不好,但她都是为了我,是我对不起……” “行了。”夏枢打断他的话:“带上就带上吧,等过了元宵,我叫人送你回来,把你阿奶起尸火化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经历过战乱天灾,人世荒凉,人到老年没了儿子、儿媳,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什么,忌惮什么,她没必要和外人交恶,因为不说夏枢了,就是夏眉上手,都能让她喝一壶。 只是夏枢和猫儿好,不想和老太太计较,夏眉是从来没动过手,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能和人打架。 那么林婆子能护着什么?忌惮什么? 除了怕猫儿擅自站队夏家,被蒋家村人欺负以及蒋家村人不把地租给他们祖孙种以外,也不可能有别的了。 夏枢讨厌林婆子,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中瓜葛。 猫儿虽然是林婆子恶行的因,但他善待夏枢,对夏家也有诸多恩情。因为夏枢忙着下地干活儿,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夏眉身边,有人就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夏眉,而几乎每次都是猫儿偷偷为他通风报信,他才能及时赶到,救下夏眉。 反正,猫儿对他们夏家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种世道,每个人都不容易,都是在蝇营狗苟地活着,出现猫儿这么一个正直、善良、讲义气的小双儿,夏枢真不至于还要计较林婆子的骨灰会不会和他一起去皇陵。 猫儿原本已经收起来的眼泪,在听到夏枢的话后,瞬间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他扑进夏枢的怀里,自阿奶去世后,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大哭了出来:“小枢哥哥!” “哎。”夏枢眼眶也有些湿,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最后一次哭啦,以后可不许再哭了,得赶紧把脸上的伤养好。” 他怕过了元宵天气暖和起来,猫儿的脸会化脓。 猫儿本就是个听他话的,闻言边哭边大声地保证道:“好。” 然后,这一哭就差不多半个时辰,夏枢差点儿没被猫儿的泪给淹了。 看着哭睡过去的猫儿,夏枢从床上坐起来,把床头的膏脂盒打开,开始给这个洪水制造机抹脸。 抹完之后,夏枢便吹了灯,睡了过去。 原本以为困极了,能一觉无梦地睡到天亮。 谁知道他一晚上都没得到安生,一会儿是阿姐在梦里哭,一会儿是猫儿在哭,最后竟然连褚源都在哭,哇哇大哭着让他帮忙找虎子,吓的夏枢一激灵醒了过来。 夏枢:“……” 第109章 【VIP】 ………… 此时窗外天光虽然微亮, 但整个村子都已经醒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夏枢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声音,知道他阿爹已经在做早饭了, 忙推了推旁边睡的正香的猫儿:“起啦, 吃饭啦。” 猫儿昨晚睡的晚,又大哭一场,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但还是乖乖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继续打盹。 夏枢看的好笑, 也不管他, 麻利地穿上衣服,点上油灯,然后开始翻他以前的衣裳。 猫儿今日还得去村子里拜年, 那破旧不保暖的黑棉袄是不能穿了, 不然跑一圈下来, 准得冻出个好歹。 夏枢到侯府之后,长高长胖不少, 新制的冬衣对瘦骨嶙峋的猫儿来说,估计得拖到地上走,根本没法穿出去。 夏枢以前的棉袄虽说比不上侯府制的冬衣, 但也是去年新续的棉花,保暖着呢,最重要的是, 大小相对来说还算合适, 给猫儿套上,估计长度不超过脚脖。只要给腰上束条腰带,防风保暖效果应该会不错。 至于过去的棉裤、棉靴, 这些猫儿就穿不了了,夏枢只能让他穿着旧棉裤和旧靴子。 不过,夏枢已经打算好了,等回侯府,就叫丫鬟们给猫儿置办几套合身的衣裳。 “小枢哥哥新年好。”猫儿打盹打着打着,自己醒了,望着翻箱倒柜的夏枢,懵懵地打了个呵欠。 “猫儿新年好。”夏枢笑着应了一声,将棉袄扔给他:“这是我的旧衣裳,你今日先穿着,别冻着了。我给你找条腰带。” 他道:“这几日来不及了,就先穿我的旧衣,等你和我回去,我就叫人重新给你制几套衣裳。” 猫儿顿时眼眶通红,小声道:“谢谢小枢哥哥。” “不用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夏枢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将他之前的腰带放到床上:“你先穿衣裳,我去看看早饭做好了没。” 实际上他悄默默地拐到了他阿爹的房间。 “嘿……”夏枢张牙舞爪地从门口跳了出来,想吓一吓某人,谁曾想,放眼屋内,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夏枢:“……褚源?” 夏枢抓了抓脑袋,懵懵地喊了一声。 “起来了?人在厨房里呢,别找了。”厨房里传来他阿爹的声音:“热水都准备好了,你们洗漱洗漱,就准备吃饭。” “哦。”夏枢应了一声,又赶紧回去帮猫儿穿衣裳。 等两人穿好衣裳,手拉手到厨房里,夏海正在往沸腾的锅里加凉水。 而夏枢刚刚要找的人,他的夫君褚源正坐在灶前,抓起一把包谷棒子,一脸认真地往灶膛里添柴。 夏枢:“!!!” “哎,好啦好啦,这一把烧完就可以了,不用再加柴了。”夏海笑呵呵地冲自己的双婿道。 见夏枢愣愣地站在那儿不动,就道:“别傻兮兮地站那儿了,脸盆摆好,我给舀点儿热水,你们俩赶紧洗漱。” “哎。”夏枢从震惊中回神,立马笑嘻嘻地拱手拜了拜:“阿爹新年好!褚源新年好!” 猫儿也嘴甜地跟着有样学样:“夏叔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夏海脸上笑开了花,连褚源也是一脸的笑意,热情回应:“新年好!” 过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善意和喜意,两两相望,仿佛全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吃完饭,夏枢把糖果摆放到桌子上,夏海把茶叶和水准备好,然后在主位上坐好。 夏枢一边拉着褚源,一边拉着猫儿,对着老爹跪了下去:“祝阿爹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褚源道:“祝岳丈新的一年事事顺心,福寿康宁。” 猫儿学着两个大人,认认真真地道:“祝夏叔顿顿都能吃饱饭,身体不生病,吃什么都香香。” 此话一出,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枢摸摸猫儿的脑袋,夏海从怀里摸出三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笑道:“也祝你们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事事都能心想事成。” 压岁钱代表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三个人不管年龄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拒绝,笑容满面地接过了红包。 “谢谢阿爹。” “谢谢岳丈。” “谢谢夏叔。” “哎,好,都起来吧!”夏海笑的合不拢嘴。 给家里的长辈磕完头,之后就是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 夏枢已经出嫁,在娘家过年只是特例,不用再挨家挨户的去拜年,猫儿年纪小,又是外来户,在村子里没什么辈分,他是得挨家挨户拜年的。 夏枢抓了一把糖果塞他口袋里,在他面前蹲下身子,认真嘱咐道:“把红包藏起来别让人看见,你和隔壁大熊他们兄妹三个一起走,转一圈就回来,天冷,别在外面玩炮仗,也别逗留时间太长。” 今日虽然没下雪,但天干冷干冷的,几乎是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日,夏枢怕他跑一圈又不见人影了。而且村里有些坏小子,专门在大年初一抢一些孤寡人家出身的小双儿的红包,夏枢怕他落单会吃亏。 猫儿拿着红包,激动的脸通红通红的,他把红包藏进怀里,认真拍了拍:“好。” 夏枢稍稍放了些心,站起身来就让他出门了。 “趁着现在人少,你们先去你二叔家拜个年,拜完就回来坐被窝里,中午不吃饺子了,爹给你做其他好吃的。”夏海老父亲生怕夏枢冻住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那我褚源就过去了。” 他其实想等阿姐回来,一家子相互道个好,但阿爹既然这么说了,夏枢就知道阿爹和阿姐昨晚估计没谈好,他不一定能等到人。 带着褚源出门左拐,两人往东走去。 “你早上竟然烧火了!”夏枢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阿爹不在身边,他便打趣起褚源来。 “阿爹主动教你的,还是你主动学的?”夏枢没想到,自家身份高贵、气质如“清风朗月”般的夫君也有朝“贤惠”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褚源似乎知道他脑中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立马警告他:“不许私下编排我。” 夏枢哈哈大笑,挑了挑眉,逗他:“编排啥?” 褚源:“……” 褚源接受的一直是“君子远庖厨”那一套教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进厨房。 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岳丈大早上起床,他不可能赖床,岳丈忙着做饭,他肯定不能干站在一边,于是就提出了想帮忙,于是就被岳丈指导着往哪个方向添柴…… 对于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贵族公子来说,就算当年逃亡,他也有属下帮忙打理住行,今日确实是“学到了很多”…… 过程其实不讨厌,就是和自己的认知存在一些偏差,让他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某流氓还一个劲地调侃他! “嘿嘿。”夏枢笑眯了眼,他是第一次发现,褚源竟然有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潜力。 褚源一听他笑声,就知道他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他抽出被夏枢挽住的手臂,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问道:“昨夜睡的好吗?” 昨夜他们在东屋将猫儿那双儿的哭声听的一清二楚,他担心夏枢,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却被岳丈给拦住了。 说到昨夜,夏枢就想起了昨晚的梦,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好。”他咕哝道。 “怎么了?”褚源疑惑:“是猫儿……” “是你!”夏枢幽怨地看着他,愤愤道:“昨夜你在我梦里一直哭着闹着要虎子,折腾了我一晚上。” 褚源:“……” 直到到了夏家二叔家,褚源的脸还是红的。 纯粹是被小流氓气的。 怎么能如此不正经! 竟然梦到他…… 褚源:“……” 褚源已被流氓调戏的完全不想说话了。 夏枢调戏了人后,自己倒是美滋滋的,一路上哼着小曲,到二叔家,也麻利地给二叔、二婶行了礼,说了吉祥话。 然后就被二婶发了一个大红包。 当然,作为夏枢的夫君,第一年正式上门拜年,褚源得到了一个更大的红包。 “阿姐和堂弟呢,拜年走了?”夏枢打量了一下四周。 二叔和他家一样都是毛坯房,不过整体上比他家多了两间偏房,阿姐住这里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倒是比家里舒服些。 “刚走没一会儿呢。”提起夏眉,蒋氏的神色就犹豫了一下,见当家的在招呼褚源,便把夏枢拉到一边。 夏枢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没拐弯子:“是阿姐有什么事吗?” “唉!”大过年的,蒋氏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夏枢神色严肃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其实是你生病那几日的事了。”蒋氏捏了捏眉心:“你阿爹说别告诉你,我也不想多事,但你阿姐现在和你阿爹几乎都不说话,过年也不回家,父女俩闹成这般模样,成什么样子。” 夏枢皱起了眉头。 “你阿姐在京城认识了一富家公子,你阿爹知道后,非常生气,就把你阿姐强制绑了回来,不让她再去京城了。”蒋氏道:“那公子我没见过,不知品性,自然赞成你阿爹,只是你阿姐拧住了,和你阿爹置气,既不愿意相亲,也不愿意回家。没办法,我就把她带回来,在我家住。” 夏枢:“!!!” 也就是说,褚源给挑的几家,他阿姐都没去相过? 而且富家公子? 哪家的公子? “原也没什么,过一段日子,两人气消了,自然就好了,但是你阿爹又帮林婆子办了后事,还把猫儿带回了家。”蒋氏愁的头发都快要掉了:“林婆子你是知道的,什么脏水都敢往你阿姐身上泼,你阿爹烂好人,你阿姐又怎么咽的下那口气。” 夏枢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然后呢?” “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你阿姐说有猫儿没她,你阿爹又说猫儿他养定了,都跟倔驴子似的,不肯让步,然后就谁都不搭理谁了。”蒋氏道:“若不是昨日你回来,你阿姐是连家都不会回的。” 夏枢:“……”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昨日晚上,阿爹不是让了一步,过来叫阿姐回家吃年夜饭了吗?” 别提昨日晚上了,若不是昨日晚上发生的事,蒋氏也不会违背承诺,把事情告诉夏枢。 她是觉得这事情若是再不解决,只会越闹越无法收场,就没有隐瞒,详详细细地说给夏枢听:“叫了是叫了,但你阿爹转头就问你二叔借银钱,说是今日要给你和褚源发红包,给猫儿发压岁钱,然后你阿姐气的直接摔门回屋,哭了一个晚上。” 蒋氏无奈道:“你说这大过年的,又是借钱,又是大哭,多不吉利。有什么事,都互相后退一步,等过了年再寻思着解决不成吗?” 夏枢一脸懵:“……阿爹他没银钱吗?” 村里先前欺负夏眉的蒋家兄弟俩因杀害蒋庭被查证属实,被判斩刑,蒋老太婆知情不报,隐瞒真相,被判流放,蒋家的养子老大就把家里的地卖了十亩,给蒋老太婆凑盘缠。 高景受命一直跟着这个案子,消息渠道多,人脉广,私下就以最低价帮夏枢阿爹盘下了这十亩地。 秋季收成不错,又不用交租,阿爹手里应该是有积蓄才对啊。 说到银钱,蒋氏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你阿姐年纪不小了,你阿爹的意思是年前就把你阿姐的婚事定下,所以留了口粮后,就把粮食都换成了银钱,打算给你阿姐准备嫁妆。不过……” 她叹了口气:“你阿爹给林婆子买棺材,办后事儿,还要养猫儿,你阿姐气坏了,直接回家把银钱都拿走了,说绝不会再让你阿爹给外人花一个铜板。” 夏枢:“……” 怪不得他阿爹没有给猫儿换一身棉袄,他就说他阿爹不是粗心的人啊。 原来是没有银钱了。 也怪不得阿姐气哭,连年夜饭都不回家吃,估摸着见阿爹去叫她,她还是高兴的,以为阿爹妥协了,谁知阿爹转头就朝二叔借银钱,还申明是要给猫儿发压岁钱,明显是不管是不是过年,都铁了心,不妥协…… 夏枢觉得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都可以想象,若是阿姐知道他把猫儿领回家,能气成啥样。 “小枢啊。”蒋氏拉住他的手,眼眶红红的:“二婶也不是非要狠心要猫儿走,孤零零地饿死、冻死,你看这样成不?” 她道:“你阿爹不容易,不能再叫他们父女俩这样继续下去了。你嫁入侯府,身份高贵,底下仆从无数,也不差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若叫你阿爹咱们做场戏,明面上把猫儿那崽子撵走,安住你阿姐的心,私下里你把猫儿偷偷领回去,哪怕是当个仆役呢,给他一口饭吃,省的他孤零零地在外面晃悠,哪天人没了都没人晓得。你看行不行?” 第110章 【VIP】 …… 回去的路上, 夏枢心里沉沉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夏枢望着远处的田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是。”褚源没有否认。 蒋氏自以为压低了声音, 但褚源因为目盲, 听力比一般人都灵敏,在应付惧怕他的夏河的同时,也把蒋氏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夏枢闭了下眼睛, 心里突然就很难受。 他松开挽着褚源的手,蹲下身子, 将自己环抱起来。 然后脑袋埋在膝盖上, 再也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他就要和猫儿失去爹娘一样,失去阿爹了。 他可以不在乎二婶为了阿爹、为了阿姐、为了家庭安宁将他像外人一样, 推出去承担阿姐和他闹腾, 搅的他不得安宁的一切风险, 但他受不了明明已经决定了风险全揽,却发现自己不仅是被这一个人抛弃与算计。 连阿爹和褚源都在骗他。 这一趟回娘家过年, 恐怕是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就他还在傻乎乎地畅想着一家人未来安宁、美好的生活。 生活是可以安宁、美好,只是所有人美好的未来里都把他排除在外了。 他永远是那个最容易被抛弃、算计的。 褚源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顿时慌了。 “你莫哭。”他慌慌张张地单膝跪到雪地上,想把夏枢一整个抱进怀里, 但夏枢却将他一把推开:“别碰我!” 褚源冷不防他的动作, 身子歪倒,手下意识撑地,却不知摁到了什么, 一下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夏枢眼中泪水汹涌,没发现他脸上一瞬间的痛苦表情,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他,却在想起他的故意欺瞒时,生生止住了脚步:“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什么他想要的,他都会给,什么陪他回娘家过年,不过是所有人联合起来欺瞒他,然后把他当外人一般一脚踢开,人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地一家亲。 褚源解释:“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夏枢声音一下子拉高。 他抽噎着,生气地瞪着褚源:“我不想说伤你心的话,但你没有心,你心机深沉,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却不告诉我,还陪着他们一起演戏给我看,你那么聪明,你把皇帝、王长安、冯显、甚至淮阳侯府一圈人都算计的团团转,我不信你大费周折走这一趟心里会没企图,你就不是一个好人,你个大坏蛋,枉我相信你!” 竟然还表演“贴心”、“贤惠”,差点儿叫他信了自己嫁了个绝世好男人!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上前对着褚源踹两脚,但考虑到褚源是个盲人,可能无法及时躲避,他不能殴打残疾人,只能气的一脚踹飞了路边的雪垛子,还故意“砰”“砰”多踹了两脚。 褚源听到那踹东西的动静,虽然身上一凉,但心情却诡异的放松了些。 他竟然还有心情调侃,挑了挑眉,一副玩世不恭之态,悠悠然道:“怎地,现在发现我不是一个好人了?那以前你怎地……” 夏枢一下子噎住了,下意识后退一步,气道:“……以前是我眼瞎了。” “哦?”褚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瞎子对瞎子,那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夏枢:“……” 他气了个仰倒:“……你不要脸!” 褚源浑然不觉得自己被骂了,似笑非笑:“那我们更配了!” 夏枢顿时脸颊通红,不知是憋得,还是气的:“……你这个坏蛋!” “过来。”褚源坐在地上冲他招了招手。 “干嘛?”夏枢抽噎着,警惕地后退。 哭过一场后,心绪稳定了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看褚源。 褚源从地上站起来,根据听到的声音,摸索到他跟前,无奈地低声道:“真是个小孩子,也不怕脸哭皴了。” 夏枢瘪了瘪嘴,心里更委屈了,“哼”了一声,愤愤道:“不要你管。” 说完,他犹不解气:“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不就是觉得我一点儿都不重要,想抛弃我,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开始,我不要你们了。” 只是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抽噎着道:“小爷一个人也能过,以后带着猫儿去流浪,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叫他饿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自己走,省的叫你们把人当傻子一样算计来算计去,谁的真心不是真心,谁的心里自己还不是块宝了,咋地?” 他真的是被伤透了心。 当初被赐婚,他才十六岁,什么见识都没有,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他还是跳了进去,想着能借一时的势就借一时的势,欠淮阳侯府的,他以后拿命还,只要阿姐不再被欺负,阿爹可以随心意去找阿娘,二叔、二婶一家把遗产抢回来,安宁平静地过日子,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侯府出事,他就和夏家一家子决裂,保他们不受牵连。 虽然最后靠着褚源背后谋划,叫姓褚的全躲过了算计,夏枢也没跟着没了小命,但他嫁入侯府的最初,旁人不知道,阿爹可是知道他是脑袋悬在脖颈上的。 其实最终若是真的陪姓褚的丢了性命,夏家人和他决裂,抛弃他,夏枢也不会生气,因为那是他主动去选择的。 可是,现在,明明他已经尽力付出了,危险已经解除了,他们却还是选择抛弃他…… 夏枢哭道:“我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是,你不是。”褚源听到他又哭了,忙拿出手帕,摸索着给他擦眼泪。 夏枢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没有注意他的动作,等手帕挨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躲了,自暴自弃地抽噎道:“你擦吧,让你擦,但我才不会原谅你。” “嗯,不原谅就不原谅吧,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求得你的原谅,你看行不行?”褚源嘴角挂着笑,轻声安抚他。 夏枢:“……” 夏枢垂下眼睫,抽噎着没有吭声,褚源慢慢地给他擦着眼泪,也没说话。 半晌,褚源擦干了他的眼泪,终于开了口:“没抛弃你,真的。不管旁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心中有所算计确实不假。”褚源轻轻叹了口气:“但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你不离开我,其实,我才是那个害怕被你抛弃的人。” 夏枢一愣,猛地退了两步,激烈反驳道:“你说谎,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你阿姐的事情。” “我明明知道她没有去和任何一个人相亲,她的婚事没有定下来。” “我明明知道若是她的事情没定下来,岳丈就不可能抛下这一个女儿,跟着自己的双儿去皇陵过平淡日子。” “我还知道以你阿姐的性子,她绝不会离开京城或者蒋家村,岳丈根本带不走她。” “我更知道,若是岳丈不跟着去皇陵,你很大可能也不会跟着去。” “今日,你哭成这般模样,这般伤心,就是明证。” “所以……”褚源“看”着他,冷厉淡漠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表情:“我明知道情况,但还是私下和岳丈商定,过完年就告知你,你阿姐的婚事因男方的原因定在了下半年,岳丈没办法陪着你去皇陵,叫你安心先和我走,秋后再回来参加你阿姐的婚礼,之后再议别的。”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最终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一事实,抓着褚源的胳膊,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阿爹他不要我啦!” 能大声哭出来就是好事,褚源被他哭声震的耳朵嗡嗡响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安慰道:“没事,他没有不要你,而且就算他不要你,你还有我呢。” 夏枢:“!!!” 夏枢打了个哭嗝,眼泪刷地一下就收了回去。 他睁着泪眼,气呼呼地瞪着褚源。 褚源一个瞎子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不过聪明如他,自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立马补充道:“岳丈他也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要我带你回来过年。” “可是,我想要阿爹……”夏枢还是很委屈,想哭:“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去皇陵。” 褚源从来到蒋家村过年,一直就在等这句话,此时等到了,他也不意外。 他温柔地笑了笑,话却不怎么温柔:“小枢,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应该和我们一起呢?” 夏枢一下子愣住了。 显然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下意识当中,阿爹会在把阿姐的婚事定下后,跟着他走,他给阿爹养老。 褚源又道:“你想过你阿姐是怎么想的吗?” 这下夏枢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他当然知道阿姐是怎么想的,阿姐不止一次说过觉得阿爹偏心他,阿姐也想独占阿爹。 只是阿姐是明面上的硬抢,他是下意识的就觉得阿爹就应该是他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小枢。”褚源叹了口气。 夏枢瘪了瘪嘴:“可是我想……” “你的想法是没错的,但当他无法选择你的时候,你也要学会接受。”褚源道:“同时,也不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因为他选择你阿姐的时候,不代表他不关心你。只是现阶段,你阿姐这边有很多问题,他不能离开,就算离开,他也不能安心。这一切都和‘抛弃’无关。” 褚源不觉得夏家人相处的模式,特别是和夏眉相处的模式正确,但岳丈身为父亲,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跟着夏枢一走了之。 褚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一点点的摸着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要相信自己,你不会被任何在意你的人抛弃,因为你值得别人喜欢你、在意你,这些喜欢不是因为你付出了什么,而是天然为你存在的,而且无论世殊时异,相隔多远,都不会改变。” 褚源其实很理解夏枢这种潜意识的独占欲和不安。 他在夏枢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讨好王夫人,被他视为亲娘的王夫人都不会喜欢他。那个时候,他很不安、很茫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冰冷。他没有像夏枢一样,遇到一个夏海那般的长辈,所以在迷茫、痛苦过后,他学会了去适应。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适应的很好,但却根本没意识到,年幼时的经历在他的骨血里留下了烙印。 侯府里他得不到想要的关注和感情,他就下意识寄托到了事业上,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永康帝给了他一点儿关注和看重,他就没有细想其中的意图,甘愿成为了永康帝的忠臣打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然总觉得难以为报。 然后他就真的死了…… 被永康帝算计死的。 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褚源将一切都看的透彻,然而就是看透彻了,他也没能摆脱幼年的影响。 夏枢担心被阿爹抛弃,想独占住阿爹,时刻让阿爹在身边,他褚源何尝不担心被夏枢抛弃,何尝不想独占夏枢的心神? 他们潜意识里都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褚源经历过大梦一场的痛苦,都无法摆脱这种因幼年经历,而刻进骨子里的不安和独占欲,夏枢又怎么可能会摆脱的掉? 但是褚源不想夏枢这么过下去了。 他还记得上一世,夏枢对寻找失踪的夏眉的执念,对夏海、夏河、蒋氏、夏鸿之死的思念与愧疚,仿佛找不到夏眉,他就对不起所有人。 褚源一直以为这一家人都对夏枢很好,他们之间感情深厚,所以夏枢才不肯放过自己,战乱年代,兵荒马乱,冒着随时都要死去的风险,还到处寻找他的阿姐,但这一世,夏家一家子都没出事,他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上一世以为的那样。 除了岳丈夏海外,其余人对夏枢的态度,其实也就和猫儿这个外人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猫儿。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存在利益冲突,夏枢就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当然,人都有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人的本能,夏枢的二叔、二婶甚至夏眉都没有做错,只是对夏枢的感情没那么深罢了。 褚源不觉得他们有错,那他就要慢慢引导夏枢转换心态。 希望夏枢能明白,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牺牲。有些感情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得不到回报的,不要为此产生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付出的太少,尽而愧疚,继续加大付出力度,以换取别人的感情。 实际上,需要拼尽心力换取的感情,都是不值得且没必要的,要摆正心态,及时止损,做回最初的自己。 而有些感情,它因夏枢这个人而存在,会跟着他,伴随他一生,永远也不存在抛弃一说。 也就是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没资格、也无法抛弃他。 110-120 第111章 【VIP】 …… 夏枢听完他的话, 神色怔然,突然,他鼻子一动,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窜进鼻尖。 他一愣, 下意识瞥了一眼褚源的手,然后就是脸色大变:“你手上怎么那么多血?” 他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柔韧白皙的手掌中央, 一道寸长的伤口横亘其上,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 几乎染红了半只手掌, 有些还顺着褚源的动作,滴答落地或者流进了袖口,褚源的衣袖上都沾染了血迹。 “流血了吗?”褚源看不到情况, 只能感觉手掌心黏黏的:“可能是摁到什么了, 不碍事的。” 夏枢想到刚刚褚源被他一把推开, 摔倒在地,忙往地上看去。 果然, 铺满了雪的路面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露出薄利的尖头,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我不该推你……”夏枢嘴唇抖了抖, 忙从怀中掏出手帕,急急忙忙地给他包扎。 伤口有些深,还在不停的流血, 夏枢手背擦了下眼泪, 拉着褚源道:“我们赶紧回去,我给你上药。” 褚源听到他轻微的抽噎声,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 果不其然,指尖湿湿的。 “没事。”褚源一直手被他抓着,一只手拿着手帕,轻轻地给他拭泪:“莫哭了,不碍事的,小心你脸皴了,明日难受。” 夏枢抽噎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多了。 刚刚他误会了褚源,一直在冲褚源发脾气,还生气推倒了他,褚源不但没怪他,还在担心他的脸,怕他难受。 夏枢心里很愧疚:“对不起……” 褚源轻轻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道:“没关系,谁生气都会控制不住脾气,你又不是故意的。” “可是……”夏枢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明明没有伤害我,我还说伤你心的话,还对你抱着成见,怀疑你的用心。” 他对褚源实在太坏了。 褚源笑了笑,不在意道:“这只是你觉得受到了背叛,伤心之下的下意识自我保护,而且……” 他顿了一下,道:“你怀疑我这件事并没有错,我也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和目的。你能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我不是一个好人,还能不漏声色,举一反三推测出我的行为不合常理,说明你很聪明。” 夏枢:“……” 他有些窘迫:“……其实也不是说你不是好人……” 只是大皇子和二皇子双方都在淮阳侯府或者说褚源这里栽了跟头,事后,褚源不仅获得了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还借着大理寺卿韩延的手把两位皇子定死在耻辱柱上,最大程度保证了两位皇子不敢对他背地里动手,整件事情中,他几乎是最大赢家。其他人不知道王长安被褚源使计忽悠了,夏枢可是清楚,所以在回盘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后,他赫然发现,褚源心机之深,根本不是他表面上认为的那个单纯好欺的大理寺少卿,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不仅被利用,还被耍的团团转。 这么个人物,夏枢自认掌握不住,他本能的觉得褚源目的不纯,哪能料到,褚源竟然是担心他离开他。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人。”褚源认真“看”着他:“我想夏家小枢只属于我一个人,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一个,再没旁人。我坏的很,恨不得所有占据他心神的人都不存在。” 夏枢抿了抿唇,脸上起了薄红,吭哧道:“这、这样不、不太好!” “是不太好。”褚源笑了一下:“所以,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发泄一通,叫我知道你的底线,提醒我不能太过放肆,这样我就能及时改正,不叫你为难和难过。” 夏枢瘪了瘪嘴,突然间就非常委屈,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睛,低声道:“褚源,我其实也没那么好……”值得你如此体贴、照顾。 他对褚源其实是有所保留的。 就像他心中曾经有过无数次假想,若是褚源伤了他的心,不管是有了别人或者是做了他不喜欢的事,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就走。 他对所有的亲人都很宽容,但对褚源,他脑中就从来没有“宽容”这个词,苛刻的简直不可理喻。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褚源这里,他就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褚源却道:“不,你这样正正好。” 夏枢看着他,顿时迷茫了。 褚源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两个人一边往夏家缓缓走去,一边剖白心扉。 褚源道:“其实我很高兴,你没同意你二叔一家的提议,叫你阿姐进侯府。” 夏枢不知他怎么会提起这个,有些懵:“为什么高兴?” “因为你不喜欢你阿姐抢你的男人,你明确地表现了出来,没有忽略自己的感受,对他们进行无底线的妥协和退让,你最终坚持了自己。”褚源道。 夏枢:“……” 他当时主要是怕淮阳侯府倒台的时候会连累他阿姐,小部分原因才是对褚源有了星点的独占欲! 不过夏枢知道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说实话,不然褚源得收拾他。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含混地胡乱应道:“嗯。” 褚源循循善诱的,终于把话题引到了自己想说的事情上,他道:“同理,刚刚你二婶提议让你悄悄把猫儿带走的时候,你心里明明意识到她没把你当做家人,提议也完全是想把家里的矛盾全转移到你头上,他们其他人一起落个清净,所以你很伤心、很难过,你当时其实就应该考虑自己的感受,明确地告诉她,你不乐意接受她的提议。” 夏枢一愣:“可是,我若不带走猫儿,家里就……” “就不得安宁?更何况猫儿很可怜?”褚源很清楚他想说什么,他道:“小枢,这和你明确地表达你的不愿意,并不冲突。” 夏枢愣愣的,他似乎明白褚源的意思了。 “你以为自己是在付出,但他们却是觉得理所当然。”褚源摇了摇头:“你不应该为他们一再地降低底线,包容他们的理所当然,因为那只会导致他们对你的伤害会越发肆无忌惮。”褚源道:“你应该告诉他们,这个吃亏的事情,他们想干可以自己去干,若是自己不想干,非要你干,不是不行,他们必须得付出点儿代价。” 夏枢喃喃自语道:“可是,若是这样,他们会不喜欢我的。” “不喜欢又怎样呢?”褚源此生从未如今日这般多话,但他却不觉得厌烦,仔仔细细地掰开给夏枢讲道:“你觉得今日你应了她的提议,接手了这一家子的内部矛盾,他们会喜欢你吗?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情,他们会不理所当然地叫你继续做出牺牲吗?” 夏枢摇了摇头,垂下眼睫,轻声道:“不会。” 夏枢了解二叔、二婶甚至阿姐,他对于他们,其实无足轻重。 褚源点了点头:“你要知道,你不欠他们什么,也不需要依靠他们,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回绝他们的一切要求,指出他们对你的要求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你完全可以像对待我一般潇洒地对待他们。”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就带上了不正经的笑意:“就像你不欠我的,你离开我也能好好的生活,你可以大胆地细数我的过错,然后豪气地放言不要我了,我明明委屈的不行,却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夏枢:“……” 他刚刚没感觉错误,他这夫君就是在揶揄他。 夏枢暗自磨牙,他想咬瞎子! 褚源也只是逗逗他,感觉到气氛不再压抑,他便笑道:“其实,我真的很高兴你为了设置了底线,没有对我无限宽容。” 夏枢不理解他这个说法:“为何?” “因为没有底线、无限宽容的关系是长久不了的。你越是想靠无限的忍让和无尽的付出获得什么,就越是得不到。” 直到回到家里,夏枢还在想褚源的这句话。 “怎么就出去了一会儿,眼睛、鼻子就冻得那么红?”夏海扫了一眼夏枢,赶紧倒了一杯暖茶递给他:“你这身子也太差了些,喝点儿热水,一会儿就去被窝里坐着,等中午了,我熬一锅母鸡汤,给你好好补补。” 夏枢此时已经知道阿爹不会陪他去皇陵了,心里压抑着难过,扯了一下嘴角:“中午我来做饭吧。” 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和阿爹这般住在一起了,过年这几日他就好好孝顺阿爹吧。 熟料他话刚出口,夏海就瞬间变了脸色,立马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还是我来吧。” 夏枢:“……”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被嫌弃了。 “你那厨艺,我怕一顿下去,猫儿咱们四个过年都得躺着过。”夏海连连摆手:“还是我来吧。” 夏枢:“……” 果真是被嫌弃了。 夏枢的脸皮子顿时有些挂不住了,瞄了一眼褚源后,瞪着阿爹,愤愤道:“我哪有那么差,我试着给褚源做过桂花糕,他也没有一躺好几日啊。” 褚源:“……” 他竟不知自家媳妇厨艺如此厉害,而且,他还是一个试验品! 一时间,褚源都有些不由自主地想冒冷汗了。 第112章 【VIP】 。 不过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 媳妇刚哭过,可不能叫他被岳丈欺负哭了。 于是,褚源咳了一声, 打圆场道:“小枢的桂花糕做的还是不错的。” “哼哼!”夏枢朝老爹仰了仰下巴, 一脸得意。 考虑到要给褚源的手上药,夏枢没有再臭屁,拉着褚源往西屋走:“阿爹, 褚源手受伤了,我给他上些药。” 夏海问:“怎么伤着的?” 褚源忙道:“不小心磕到了, 不碍事。” “哎, 你这看不见东西,可不能乱跑。”夏海道:“乡下坑坑洼洼的地方多,得跟着小枢, 不然容易摔了、磕了。” 夏枢抿了抿唇, 想解释:“是我……” “哎, 知道了。”褚源截断了夏枢的话,笑着冲夏海道。 他摸摸夏枢的脑袋, 温声道:“上些药就好了。” 夏枢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嗯。” 他以后再也不冲褚源乱发脾气了。 一上午,到夏家拜年的小孩子们络绎不绝, 褚源伤口包扎好了之后,夏枢便和他出了屋,陪着夏海一起招呼孩子。 只是他阿姐, 竟真的没回来拜年。 他堂弟夏鸿一个人来的时候, 夏枢都不敢去看阿爹的脸色,夏鸿自己也尴尬的不行,说了吉祥话, 收了压岁钱,人根本没敢多留,待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夏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殷勤地给阿爹端茶倒水,间或的插科打诨,转移他的注意力。 快中午的时候,猫儿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夏枢松了口气。 几个人窝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午饭。 夏海闷不吭声地剁鸡块,夏枢在旁边打下手洗配菜,褚源和猫儿两人则是坐在灶前,一人烧一个灶口。 气氛在噼里啪啦的火声中显得格外凝滞。 “阿爹,要不我去趟二婶家?”夏枢凑近了阿爹,试探着小声询问。 “别去。”夏海冷着脸道:“敢去,就打断你的腿。” 夏枢:“……” 他赶紧回头,想偷偷从褚源那里取经,到底该怎么办。 原想着等到中午,可到了中午,阿姐还是没影儿,阿爹从见过堂弟,脸上就再没笑过,这样下去可不行。 可惜褚源是个瞎子,看不到他的眼神,正一脸认真地往灶里添柴。 “都是惯的。”夏海瞥了他一眼,脸上慢慢的起了笑意:“你也是给我惯的,傻乎乎的。” 夏枢噎了一下:“……阿爹,你要再这么揭我短,我可不乐意了啊。” 夏海笑了笑,见配菜都洗好了,就手背推了推他:“手擦一擦,去灶前烤火去。” 说完,也不搭理他,拿着配菜“咣咣咣”切了起来。 夏枢没法,只能擦了手,让褚源往里坐坐,他也坐在了灶前。 “听岳丈的。”褚源听到了他们父子两人间的低声对话,感觉夏枢此时有些坐立难安,便低声开了口。 “啊?”夏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褚源的意思后,有些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褚源没吭声,他抓了一把苞米棒子,慢慢送向灶口,夏枢回过神来,忙拉着他的手,取过苞米棒子:“我来烧吧,你一只手上有伤,不方便。” 褚源没有拒绝,等夏枢把苞米棒子填进灶里,给他仔细拍掉手上粘着的灰后,他才道:“听长辈的没错。” 夏枢:“……” 夏海把褚源的话给听了个清楚,笑道:“我这个双儿啊,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有些傻,手脚有些笨,女红和厨房里的活计他都不在行,以后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恐怕还要劳烦你多担待。” 夏枢是真不乐意了:“阿爹,你怎么总揭我的短。” 褚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抚,对夏海则道:“岳丈言重了,这些活计不止是小枢,我也不在行,我们两个相互担待。” 夏海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脸上瞬间笑开了花:“可不是,夫妻过小日子,可不就是要相互担待,相互体谅嘛哈哈。” “嗯嗯。”夏枢看两边没有说他不好的意思,立马点头,笑嘻嘻地作死道:“阿爹放心吧,褚源有变得和你一样‘贤惠’的潜力呢。” 夏海:“……” 褚源:“……” 翁婿两个第一次统一了战线,对着夏小枢就是一顿“敲脑蹦子”“捏脸”收拾。 收拾的夏小枢眼泪汪汪的,只能躲在猫儿身后,保证再也不调侃两人了,才算完事儿。 一顿午饭做的也是鸡飞狗跳。 不过夏海和褚源两个翁婿之间隐隐存在的隔阂是消散了不少。 夏家就这么在平淡又闹腾的氛围中过了年。 期间初三的时候,夏枢和褚源去二叔、二婶家送了年礼,夏眉门闭着没出屋,夏枢隔着门和她打了招呼,就和褚源走了,没有留下吃午饭。 总体上,这个年过得既欢乐又有遗憾。 初六下午,褚管家带着人马过来接他们回去的时候,夏枢还是舍不得了。 “阿爹,你和我们一起去皇陵好不好?”夏枢眼眶红红的:“我不想离开你。” 夏海也有些动容,他轻轻叹了口气,承诺道:“现下手头上还有些事情,走不开,不过等事情一结束,阿爹立马就会去皇陵看你。” 他还不知道蒋氏已经把夏眉的事情告诉了夏枢,拍了拍夏枢的脑袋:“不过你已经长大了,莫总舍不得离开阿爹,也要学会独立,学着和褚源好好过日子,知道不?” “知道了。”夏枢还是有些不开心,低头嘟哝道:“那你可要快点儿,最好二月份就能去看我。” 夏海有些哭笑不得:“你二月份都没到那里呢,就要求阿爹去看你,阿爹飞去那里等着你吗?说什么胡话。” 顿了一下,他又低声道:“猫儿要不还是我来养吧……” 他总觉得夏枢的提议不妥,尽管夏枢说褚源已经同意了。 一个是夏枢和褚源以后要过普通农人的生活,比不得在侯府有人照顾,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怕褚源适应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心性上会有改变,到时候养着没有血缘关系的猫儿,说不得会让夏枢在夫妻关系中处处受气。 另一个是夏眉,夏海了解他这个女儿,要是夏枢养了猫儿,夏眉非得和夏枢闹决裂不可。 “没事,阿爹!”夏枢不懂老父亲的担心,但他总不能叫阿爹日日不得安宁,猫儿日日担惊受怕,他已经决定了:“等过两日,高景晚上会过来把猫儿接走,到时候,你就说他跑了,不知跑哪里去了,村里没人会在意,阿姐那里你也别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吧。” 他见夏海还要说话,就笑道:“你要是担心的话,等手头的事忙完,就去我那里定居,到时候我和猫儿一起给你养老。你再这样,我就怀疑你是不是想说话不算话,不去看我啦” 夏海一听,顿时给气笑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鬼灵精。” 也不再坚持,心想若真不行,到时候夏眉的事情忙完,他就去夏枢旁边住着,以防褚源那小子变心欺负夏枢。 两边一说定,心里都松快了不少。 夏枢终于喜笑颜开了起来,见时间不早了,阿爹还要收拾屋子,就和褚源上了马车,和猫儿打了招呼,就走了。 回到侯府,夏枢和褚源就是一同收拾。 几日不在,屋里都陌生了。 等收拾完,洗完澡,刚要准备吃晚饭,就有宫人来报,皇上召见褚源。 “刚过完年,是有什么事吗?”夏枢问来报的太监。 “哎,王大、王长安死啦!”那小太监有些愁眉苦脸:“皇上震怒!” 夏枢一愣,看了眼褚源:“那我给你准备些吃的。” 褚源神色无异:“好。” 大晚上的议政,估摸着得到后半夜去了,宫里的御膳房也不知道会不会给准备吃的,想了想,夏枢快速地包了几块肉饼,又装了一竹罐小米粥给他,嘱咐道:“你早些回来。” “嗯。”褚源摸摸他的脑袋,交代他:“吃完饭早些睡,不要等我。” 夏枢也不晓得永康帝叫已经辞了官的褚源去干什么,他心里有些不踏实,随意地点了点头:“晓得了。” 然后在太监着急的目光中,送走了两人。 这一晚上,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夏枢实在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声响:“少主!” 夏枢一惊,瞬间睁开了眼:“高景?” 屋外的声音顿了一下:“是我!” 大晚上的,褚源不在,夏枢不方便让他进屋,就披了衣裳,走到窗边,隔着窗子道:“夫君进宫去了。” 停了一下,他低声问道:“事情都办完了吗?还顺利吗?” 高景迟疑了一下,声音疲惫地道:“办完了,一切顺利。” 夏枢点了点头:“小厨房里有肉饼和小米粥,灶下火没熄,你先去吃些东西。” 他看了下漏刻,已经丑时三刻了,想了想,就道:“你先去吃饭,吃完饭夫君若还没回来,你就回去休息,等明日他回来了,你再过来。” “好,谢谢少夫人。”高景也正是疲累的时候,没有和夏枢客气,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高景走了,夏枢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不停地回想年前那件事,又在想褚源今晚上会遇到什么事,越想越精神。 最终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再这么下去,估计要开始秃了。 心里咬牙,等褚源回来,一定要找他算账。 然而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怎么样?”黑暗中,夏枢开口问道。 褚源没料到他到现在都还没睡,脚步顿了一下:“怎么不睡觉?” “刚醒。”夏枢没好意思说自己心焦的睡不着,故意撒了个小谎。 他爬起来把灯点上,然后往旁边挪了挪,把热被窝让给褚源。 “高景回来了,说事情办完了,一切顺利。”夏枢一边帮着他把带着凉意的衣裳脱了,取下发冠,一边把刚刚的情况说了说。 褚源点了点头:“我刚刚在书房见过他了。” 夏枢:“……” 说谎被发现了。 夏枢顿时有些小尴尬,挠了挠脸颊:“我就是……有些睡不着。” 褚源轻轻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以后要早些睡,休息好了,身子才能养好。” “嗯嗯。”夏枢赶紧小鸡啄米,完全忘了要找褚源算账。 “宫里没事吧?”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 “大理寺官员均被斥责了一通,李茂也被叫去询问情况。”褚源神色平淡。 褚源说的李茂就是二皇子,夏枢惊讶:“他被皇上怀疑了?” “对,除了他,旁人也没动机。”褚源神色嘲讽道:“皇上怀疑二皇子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大理寺查出来,所以要对他自己的外祖杀人灭口。” 夏枢:“……” 这样都行。 “那就好!”夏枢松了口气。 王长安曾是永康帝的心腹,永康帝的龌龊事他基本都有经手,所以这个人不仅不能死,还必须落在褚源手里,这样一旦永康帝翻脸不认免死金牌,他们也还有最后一张保命符。 先前宋大夫从夏枢这里借了燕国公府给的毒经,研究并且制出了假死药。褚源就让高景趁着过年这段时间,诏狱中值勤的人少,制造王长安被人毒死灭口的假象,然后在王长安尸体被运往京城郊外掩埋的时候,再把尸体偷偷运走。 既然皇帝把怀疑的矛头指向李茂,他们也省事。 知道褚源的计划没问题,夏枢一晚上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也没问王长安现在在何处,反而问起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王长安为何会配合你行事?” 没有王长安当着众臣的面揭露褚源的身份,指认褚源是宣和太子遗孤,褚源的身份根本没法亮出来。同时,若是没有他反复闹腾,故意陷害淮阳侯府,褚源性命危急,沈太傅也没法拿出先皇遗旨,证明褚源的身份,指出淮阳侯府的牺牲,淮阳侯府也没法转危为安,夏枢也没法开口要免死金牌。 可以说,王长安对褚源身份的由暗转明,居功甚伟,对褚源获得免死金牌、淮阳侯府转危为安做出了巨大贡献,若不是这人罪大恶极,夏枢都想跟他说谢谢了,谢谢他这么配合褚源的计策。 “他为何会这么听你的话,服从你的安排?”夏枢非常好奇,因为从王长安对废后及王夫人的态度上看,他是个极为自私自利、猥琐狡猾的男人,叫他为褚源所用,也不知道褚源拿住了他什么把柄。 褚源倒是很意外:“你为何认为他是我安排的?” 夏枢瞪大了眼睛:“……难道不是吗?” 王长安不至于会对褚源无私奉献吧? “当然不是了。”褚源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一个老奸巨猾的官僚,他怎么会服从一个瞎子的安排?” 夏枢:“……” 夏枢有些不相信。 褚源神色变得有些晦暗:“我不过是告诉他,我有意那个位置……” 夏枢:“!!!” 夏枢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瞬间,他想到了种种可能。 褚源看不到夏枢的表情,但他从夏枢突然紧绷的身体上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不过他并没有去安抚,而是借着这个时机,把自己的野心露了出来。 “我告诉他,大皇子不仅占了长子的位置,身后有汝南候府,手握兵权,二皇子现在已经失了嫡子的身份,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已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我劝他不若支持我,我身后至少有淮阳侯府,在北地将士中尚存一些威望,若他答应支持我,最终若是成事,我可以不计较他背后害了我爹娘的事,给他封王拜侯,给二皇子一字并肩王的位置。” 夏枢:“……”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褚源竟然这么说话,王长安疯了才会相信他。 怪不得王长安疯狂跳脚,连大皇子那边都不顾了,一个劲地想要弄死褚源和淮阳侯府。 夏枢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淮阳侯府埋了东西?” 他还以为是王长安配合褚源,来了个自导自演,没想到王长安竟然早就对淮阳侯府动手了。 “那王嬷嬷的儿子被王长安塞进了户部,做了个户部员外郎,去年这个时候,他来探望过王夫人和他阿娘。”褚源不想多说这个,他摸了摸夏枢的脑袋,笑了笑:“还想知道什么?” 夏枢想知道淮阳侯府的现状是不是褚源算计的,但总觉得结果不是他想听的,就摇了摇头:“没有了。” 褚源垂眼道:“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王长安对淮阳侯府和我动手,发现被我将计就计之后,在贪污罪证确凿的情况下,知道难逃杀头之罪,就有意求饶,想让我救他,他确实在最后帮了小忙,坑了冯显,以及助力你我拿到免死金牌。” “淮阳侯府是我的外家,皇帝不会让它坐大,为我助力,正好元州提议奖赏洵儿,群臣出于各自的打算纷纷响应,他就顺水推舟封了洵儿为勇武侯,再给我赐下免死金牌,安抚舅公和舅舅的同时,又挑拨了我和洵儿,可谓一箭双雕。” 褚源道:“现下一切慢慢回归于平静,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他会如法炮制,像当年给舅舅赐下李姨娘那般,给我赐下几个貌美女子或双儿。” 夏枢:“!!!” 他嗖地一下坐了起来,强烈抗议:“不要!” 他怒道:“如果你敢要,我就收拾你!” 褚源:“……” 他嘴角抽了一下,心情倒是诡异的很好:“……我还以为你说要离开我呢。” 夏枢哼道:“小爷叫你睡了这么久,还没享用过你呢,想让我离开?想得美!离开也得睡完你再跑!” 夏枢拎住他的衣领,警告道:“所以,你得给我老老实实的,小爷碰你之前,不许旁人碰你一根手指头。” 褚源:“!!!” 这是什么绝世大流氓! 褚源脸都红了,纯粹气的! “离开?”他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变了个颠倒。 褚源双手撑在他上方,凑近了,冷脸道:“只要你心里还有这个念头存在,那你一辈子都别想碰我。” 夏枢瞬间惊呼出声,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样!”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褚源羞耻的耳朵红通通的,总觉得不对劲,但当他听到身下小流氓的惊呼声时,心里瞬间舒坦了许多:“为什么不能?” 夏枢怒道:“你这是在残害双儿!” 褚源:“……” 这是什么鬼理论! 不过怕夏枢真生气了,他摸摸他的脸颊,无奈道:“我残害双儿干什么,你别急,没有别人。” “真的?”夏枢火气还没下去,哼唧了一声。 褚源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他是什么打算,我这双眼睛是怎么瞎的,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夏枢一怔,突然闷不吭声地伸手,揽住他的脖颈,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褚源身材高大,怕压到他,不得不别扭地将脑袋放到他胸膛上,其他地方则全靠手肘撑着,半悬空着。 “没事。”褚源艰难地摸摸他的脸颊:“我不会叫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咱们的孩子以后也会健健康康,平安长大。” 夏枢蹭了蹭他的脖颈,低低地“嗯”了一声。 半晌,他垂着眼,开口道:“褚源,若是真的没有退路,那我们就争一争吧。” 淮阳侯府妥协、退让的结果不过才过去了八日,夏枢怎么会忘记那日的屈辱经历,淮阳侯府的正门到现在还未修好,牌匾也未挂上呢。 如果敌人真的不想给他们和人他们未来的孩子活路,夏枢也不介意死前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他是怕死,但他不是孬种,任由人欺负到头上,不敢反抗。 褚源一愣,反应过来夏枢的意思后,一把将他反抱进怀里,胸中同时腾起喜意和战意:“好!”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褚源便松开了他,在他旁边躺好,然后将人揽进怀里,轻声道:“叫我进宫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什么事?”夏枢听他语气平静,猜测道:“不会是要给你办册封仪式吧?” 永康帝大晚上的把褚源叫过去听他训斥官员和皇子,一来肯定是想探探是不是褚源动的手,二来嘛,肯定是敲打他,让他老实点。 夏枢虽然就见过永康帝一面,但对他的行事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原则就是打一棍子给颗枣核,这人在敲打褚源后,肯定会给些不痛不痒的面子上的好处,叫不懂行的人认为他极宠爱褚源,比如冯二、景璟,懂行的人则对褚源或退避三舍,或落井下石,比如朝堂上的那些人精。 褚源一直觉得夏枢在某方面聪明的紧,他笑道:“元宵那日上午举办册封仪式。” 夏枢:“……” 竟然叫他猜对了。 他道:“……就没有别的,比如封地?” “没有。”褚源道,眼中的笑意加深:“不过晚上有宫宴。” 夏枢无语:“……” 抠门到家了,这是! 然而谁曾想,就是这宫宴,叫他在离京前,为褚源撕下了一大块肥肉! 第113章 【VIP】 …… 初七早上, 夏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吃过饭后,他吩咐红棉:“库房还有料子吧?这几日有空的话帮我和夫君各制一身吉服,要麻布的。” 红棉张了张嘴, 把到嘴边的“料子用云锦还是蜀锦”给咽了下去, 满心疑惑地道:“是。” 想了想,夏枢又道:“春衣也尽量要在元宵前制好,我和夫君一人要两身方便出行的短打, 麻布的就成。另外,再准备三尺高小双儿的冬衣、春衣各两身, 冬衣要暖和厚实, 春衣要结实耐穿。” 从京城出发去皇陵,他们至少得走两个月,正好处于冬春季节交替的时候, 一路上风餐露宿, 衣服得结实耐穿, 方便上路。 夏枢提醒她:“若是确定了要一起去皇陵,你们的衣服也要事先准备好, 侯府里穿的这些都不成,不方便,最好制两身粗布或麻布短打, 穿坏了也不心疼。” “哎,好的。”红棉脸上一喜:“奴婢马上就去准备。” 顿了一下,她有些欲言又止:“少夫人……” “怎么了?”夏枢抬脚往书房走去。 红棉忙小步跟上, 神情有些窘迫:“院子里的厨娘、粗使丫鬟、婆子们让我问问, 他们也想跟着少夫人走,不知道少夫人愿不愿意要她们?” 夏枢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她们也都是孤儿吗?” 红棉讪讪的:“……不是。” 夏枢:“……” 这是要拖家带口了,难道又是所谓的安全感? “其实……”红棉有些吞吞/吐吐:“前些日子, 汝南候府抬出了几具丫鬟、婆子的尸体……” 夏枢一愣:“还有这事?” 说起这个,红棉也有些心底发寒:“年初二时候的事了,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走亲访友,忙着过年,汝南候府大门紧闭,消息就没传出来,昨日初六,京城商户们开门营业,大家出来走动,才听到消息。” 然后丫鬟、婆子们风声鹤唳。 有的本还想凭着和管事们的关系,留在淮阳侯府继续当差,有的自认没什么本事,已经做好了被卖的准备,只是汝南候府的消息一传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激灵。 主家好不好,那可是关系着她们的命。 少爷性格严厉冷漠,让人害怕,但几乎不和她们接触,只要她们不犯事儿,基本上都能落得自在,而少夫人日常没和人红过脸,对大家都是笑呵呵的,很好说话,唯一一次凶大家也只是防着有人吃里扒外,最终她们听了话,也没吃啥苦头。 这种不成天没事找事的主家真的太稀有了。 但是,少爷和少夫人一走,王夫人当家,她们这些原本服侍少夫人的,就算能留在淮阳侯府,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不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也丢了性命,而不能留在淮阳侯府的,谁知道下一家主子会不会是汝南候府那样的,反正各个都是胆战心惊。 后来私下交流,知道银星和银月两个小丫头片子竟然通过哭了几声,就能让少夫人心软留下她们,现在少爷在家,她们不敢再如银星和银月那般闹腾,就一不做二不休,找上了红棉,让这个全体丫鬟中最得脸的帮忙说说,看能不能说服少夫人将她们一起都带走。 红棉也没瞒夏枢,一五一十的就把大家的心思说了个透。 夏枢:“……想去就去吧,但得能吃苦。” 院子里二十多号丫鬟婆子,一部分是他嫁过来的时候,褚源新换的,不知道走的哪里的账,一部分是褚管家新采买的,走的是公中的账。 夏枢还以为他和褚源走了之后,这些丫鬟、婆子会留在淮阳侯府,等侯府来处置…… 既然想跟着那就跟着吧,有积蓄到了皇陵就买些地,大家一块种地,住的近些,当个邻里,也算是个照应,实在没积蓄的,看褚源理完账之后,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钱买地,租给大家种。 红棉不料他这么爽快,愣了一下,然后就是大喜:“谢谢少夫人,那我赶紧去通知她们,叫她们做好准备。” 红棉走后,夏枢就敲开了书房的门。 高景过年期间一直在外奔波,接下来几日,褚源给他放了假,因此此时帮着念账本的便成了另一个人。 夏枢瞥了那人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不过他没在意,凑近褚源,拉着他的手腕,小声问道:“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怎么了?”褚源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另一只手中的手炉递给他:“手这么凉,也不带只手炉”。 夏枢抱过手炉暖了暖手,嘿嘿笑:“一会儿想去校场上练练。” 褚源摸了摸他的脸颊,有些凉,就道:“都快吃午饭了,午饭过后天暖和,那个时候再去。” 账还在整理,估计得过个两日才能知道具体数目,他问道:“是需要银子吗?” “哎,不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说想和我们一起去皇陵……”夏枢吧啦吧啦很快将红棉告诉他的事情讲了个遍,“我想着那边地多,人肯定是越多越好,但怕把人带去了,咱们没银子给月钱,或者买地给她们租。” 褚源想了想:“银钱上倒是不用担心,你若是觉得她们得用,就全带去,至于卖身契,我和褚管家说一声,到时候全交到你这里来。” 既然褚源都说没问题,夏枢也放心了,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还有一件事……”他犹豫地扫了一眼那个似乎有些眼熟的年轻人。 其实今日要不是红棉提起汝南候府,夏枢都快忘了,现下他终于想起了那件关于冯二的事情。 褚源似乎知道他的意思,指了指身旁的年轻人,介绍道:“这是高行,高景的亲弟弟,先前一直在外地办差,这两日才回来。” 那高瘦年轻人笑了一下,冲夏枢弯腰行了一礼:“少主夫人,属下高行,咱们先前见过面的。” “见过面?”夏枢抓了抓脑袋,怪不得他觉得眼熟,脑中搜索来搜索去,突然,他眼睛一亮:“卖蝈蝈那日那个提醒我的大哥!” 当时混在人群中的年轻人穿着箭袖黑衣,夏枢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普通百姓,像是干练利索的侠客,就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今日高景穿着水蓝色宽袖长袍,姿态少了干练多了随意,夏枢没有第一眼认出来。 高行惊讶:“少主夫人好记性!” 不过是一提醒,竟然真把他记起来了。 “还行还行。”夏枢笑呵呵地谦虚,心道这高景、高行兄弟俩虽然是亲生的,但性子差别还真大,一个稳重沉默,一个活泼话多。 褚源见两人认识完了,便道:“高行常在外面办差,不过他同高景一样,都是我的亲信,你待他可以如待高景那般。” “好,我晓得。”夏枢笑道。 高行忙道:“谢谢少主,谢谢少夫人!” 褚源点了点头,便询问夏枢:“什么事?” 夏枢知道高行可信,倒没什么顾虑了,他直言道:“汝南候府应该是发现那只紫檀木蝈蝈笼有问题了。” 他很快把年前淮阳侯府被禁军围堵时,冯二的表现说了出来。 “他的精气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是我故意瞎猜他不能生育,汝南候北地另有三子传宗接代,不需要他的事时,他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模样,说一切都是拜我所赐。”夏枢道:“我猜他说的是那只废后送我,我又卖给他的蝈蝈笼,汝南候府发现蝈蝈笼不对后,他的身体就好了起来,只是到底还是晚了。” 先前他们一直怀疑蝈蝈笼里有不好的东西,但没有证据,现在已基本确定那东西不仅能刺激男人的性致,还能让男人不能生育,就是不知道对双儿有什么影响,不过猜也知道肯定是和生孩子有关的。 夏枢想,废后为了让褚源绝后,也是够狠。 就是不知道这紫檀木蝈蝈笼背后是只有废后一个人,还是皇帝和废后两个人。 如果和皇帝也有关系,那他们就不得不防皇帝接下来的打算了。 其实,夏枢直觉肯定和皇帝有关系。 因为按照那紫檀木的价值,若是里面不含点什么,夏枢不信皇帝那么抠搜的人,能大方地让皇后赏赐给他。 另外,夏枢还有一处担心:“汝南候夫人极为护子,如果那蝈蝈笼真的有问题,她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至今京城里都没有夏枢的蝈蝈笼害人的传言,这有些不合常理。 除了汝南候府抬出几具丫鬟、婆子的尸体外,一切都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褚源“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半晌,他微微侧身,吩咐高行:“元宵过后,带人去北地守着。” 高行一愣:“少主是怀疑汝南侯……” “不可不防。”褚源话语言简意赅。 “是。”高行不敢大意,严肃领命。 夏枢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褚源没有解释的意思,便拍拍屁股告了辞。 褚源还在苦哈哈地看账本,他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他美滋滋地回到卧房,正打算换身衣服,好好锻炼锻炼筋骨,就听外边一声尖利的喊叫:“小枢,快去救救你阿姐,你阿爹要打死她了!” 第114章 【VIP】 …… 夏枢几步跑到屋外, 发现原本在看账本的褚源也从书房出来了。 “怎么回事儿?”褚源问道。 夏枢也不清楚情况,正扶着他抬步往院子里走,垂花门处, 红杏领着脸色苍白、脚步慌乱的蒋氏奔了过来。 “小枢, 快去救救你阿姐吧。”蒋氏神色惶然地一把抓住夏枢:“你阿爹他、他要打死你阿姐了。” 夏枢一脸懵,他阿爹脾气说不上好,但教育子女通常都是讲理, 他调皮又爱耍无赖,是被阿爹上手揍过几次, 但他阿姐是个温柔敏感的性子, 他阿爹基本上都是温言温语地讲理,重话都没说过几次,更别提动手。 怎么会要打死阿姐? “你先别慌。”夏枢一把止住被蒋氏拖拽的脚步, 温声安抚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先说说看。” 他一站定, 蒋氏就拉不走了,略一停顿, 她焦躁的情绪就稍微散了些,但还是有些急:“你阿姐早上来了京城,你阿爹知道了, 就一路追了来,说要收拾她,你赶紧和我一起过去, 我这跑过来就已经耽误了时间, 怕你阿爹现在已经抓住你阿姐了,他一生起气来,你二叔根本拦不住……” 她着急的不行, 但夏枢还是一头雾水:“她来京城就来京城,阿爹抓她干什么?” 顿了一下,他一脸怀疑地看着蒋氏:“二婶,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蒋氏脸一僵,她扫了一眼周围的褚源、高行、还有银杏等丫鬟,还是拽着夏枢:“你先跟我过去。” 夏枢看蒋氏这表现,还有什么不懂的,怕是他阿姐根本不是普通的来京城走一圈。 他想到先前蒋氏和他说的阿姐和一个富家公子有来往……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稍等一下,我叫人安排马车,马上就过去。”夏枢知道现在人多,不好当众问,就吩咐红杏:“准备好马车,你带二婶去东角门那里等着。” 红杏看了一眼褚源,见这个主子没反对,就应声道:“是,少夫人。” 说完,便拉着蒋氏:“夫人这边请吧。” 蒋氏看夏枢已经同意了,褚源冷着脸没跟她打招呼,心中有些犯怵,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就跟红杏出去了。 “褚源……”夏枢把其他人都支开,咬了下唇,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和阿姐来往的那人是个什么身份……” 褚源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是不希望你再掺和她的事了。” 夏枢也知道自己家里那点儿事,闹腾来闹腾去,褚源肯定是看不上眼,且心中极为不耐烦的。 先前因着阿姐说要当官夫人,夏枢想着他们家接触不到靠谱的人脉,就请褚源帮忙从官场以及应试举子们中挑一些才能、人品均不错的适龄男子,给阿姐相看。 褚源本身公务繁忙,又是个性格冷淡的,但为了他,不仅花费心思去打探朝臣各家后院信息,看是否有私生活简单、品性不错的后生,还把京城应试的举子们的信息都摸了个遍,私下也借着机会接触了一番,最终给筛选出了十几个人品、才能都不错的。 为此,褚源那段时间里,很少有子时之前休息的。 只是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阿姐竟然一个都没看上,也是夏枢没想到的。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大部分都不是世家贵胄子弟,但家世上也都高于夏家,夏枢想不通阿姐为何看不上,除非她认识的那富家公子身份有异。 夏枢低声道:“我怕她性子单纯,被人骗了。” 那所谓的富家公子若真的想娶阿姐,完全可以到夏家提亲,这既不提亲,又私相授受,怎么看都不对劲。 夏枢觉得他不像是真心的,倒像是在耍他阿姐。 “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比你多活了四年,你担心她受骗?”褚源嗤笑道:“你太小看她了。” 夏枢茫然道:“什么意思?” “那人是李茂,你觉得她会听你的,放弃一步登天的机会?”褚源摇了摇头:“你去找她,也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 “李茂?”夏枢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是他?” 他是怎么想也没想到,那富家公子竟然是二皇子! “李茂不是个好东西,他肯定没安好心。”夏枢一回过神来,就急了:“我得赶紧告诉阿姐……” 褚源一把拉住他:“你觉得她会不知道?” 夏枢一愣,茫然地看着褚源。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叹了口气:“你没发现你们所有人在对待夏眉的时候,态度是有问题的吗?” “一直觉得她性子温柔单纯,怕她被骗,怕她受欺负,你们尽力去包容她、保护她,她也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们所有人对她的包容和保护。但是,一旦她的利益受损,她下意识的不是去怪欺负她、让她真正受损失的人,而是怪你们这些没有保护好她的人。一旦她和你的家人出现了矛盾,她想的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怪你们不包容她,你的家人们想的也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想办法转移矛盾。” “过度的保护和包容,其实和杀人刀无异。”褚源道:“你们一直未能真正的了解她,她的性子已经被过度的保护和包容养成了现在的一意孤行,除非她醒悟,否则你去了,也不过是你的家人把他们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你头上,他们达成和解,继续相亲相爱,你成了里外不是人。” 夏枢愣愣的,第一次觉得在家人的话题上,他无言以对。 他不知道夏家定居蒋家村前的事,但回想过去的七八年,他刚开始是怕被二叔、二婶撵走,就有点儿讨好阿姐,后来是真把温柔细腻的阿姐当成亲姐,所以一直把她保护在身后,事事为她出头,二婶更是如此,为阿姐的事,没少拎刀子打上别人家,站在村里泼妇骂街,但对阿姐,却是温柔至极,让阿姐别吭声,好好做一个淑女。阿姐平时别说和人打架,连脸都没红过。 阿爹因着在外面到处跑,对子女心怀愧疚,对阿姐基本没说过多少重话,夏枢唯一记得的两次,还是去年他成亲后的回门宴以及中秋家宴,最终以阿姐哭起来而告终。 “我和她好好谈谈吧。”夏枢嘴巴张了张,他突然就很迷茫。 “谈谈也不是不可以。”褚源还是妥协了,将他抱进怀里,摸了摸脑袋:“但你要记得,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结果如何,都和你无关,你不用心怀愧疚,你尽力了,不欠任何人。” 坐上马车的时候,夏枢还有些心神恍惚。 “小枢,你可要想想办法呀。”蒋氏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担心道:“嫁到夏家二十多年,我从未见过你阿爹生过这么大的气。” 夏枢心中沉闷,原本是将窗户打开一个小口,看着外面,迎着冷风,纾解闷气,此时听到蒋氏的话,他放下扯着床帘的手,转头看向蒋氏,神色平静地道:“二婶觉得我有什么办法?” “这……”蒋氏一下子噎住了,眼泪挂在眼角,欲落不落,看着非常滑稽。 “二婶,你不是最了解阿姐的吗,你觉得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个境地,阿爹该不该生气?”夏枢询问。 夏枢怕丫鬟们嘴杂,没把红杏带上,马车里只有两人,蒋氏就没有隐瞒地讲了实话。 原来今日早上寅时左右,一辆马车到了蒋氏家,把夏眉接走了。 蒋氏和夏河拦过,但没拦住,还被夏眉要求了不能告诉她阿爹,说她只是去京城侯府给的宅子里待半天,哪儿都不去,晚上就回。 蒋氏、夏河二人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到上午巳时,才反应过来夏眉要是出事儿,他们根本没法向大哥交代,赶紧找到夏海,把事情讲了出来。 然后夏海勃然大怒,从村里借了个牛车,就朝京城跑来,夏河怕他出事,就一路跟着。蒋氏怕出意外,就回家拿了银子,打算以备不时之需。她比两人都晚到京城,到了京城后,又怕事情闹大,夏海、夏眉父女俩关系闹僵,就跑到淮阳侯府来找夏枢,想让他想想办法,别让事情闹的太难看。 蒋氏道:“你阿姐就是想嫁个好人家,先前她想借着褚夏两家的婚约,进侯府和你做个伴,你防着她,不愿意和她平起平坐,她虽然伤心难过,但也没生你的气,哭过一场就过去了,所以你是知道的,她性子单纯,一根筋,但坏心眼是一点儿都没有的。” 她叹了口气:“可能就是她太想找个好人家,人却单纯,叫她刚从褚源的坑里出来,一下子又跳进了眼下这个坑里,谁知道是福还是祸啊!” 说着,她捂着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的眉子,她命怎么这么苦啊!” 夏枢听她话里的意思就知道,她还在怪他不同意给褚源纳平妻。 看来阿姐根本没把褚夏两家婚约的实际情况告诉她。 如今褚源已经不是褚家人,婚约跟褚源完全没有关系,夏枢也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他道:“那你觉得什么是福?” 蒋氏一愣。 显然她也一直处在混沌状态,没有仔细想过。 半晌,她嘴上喏喏:“福当然是那人不是骗子,得真是好人家出身才行,不然你阿姐又是一场空。” 夏枢心道,看来阿姐也没跟二婶说过那富家公子的身份。 他们这一家子,事到如今,恐怕也没谁真的了解阿姐。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道:“那对你来说应该就是福了,阿姐说的那富家公子是当今皇上的亲儿子,李茂。” 说完,便重新挑起窗帘,看向窗外,不管蒋氏是否惊的差点儿晕厥过去。 一路沉默无言。 到西城的时候已经快未时了。 马车停在三进宅院的大门口,新换的门房给开了门。 夏枢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先前给阿姐找的丫鬟、婆子们因撺掇她阿姐私会外男,在他阿爹把阿姐带回家后,丫鬟、婆子们都已被褚源给发卖了。 现下院子里也没有下人,夏枢和蒋氏跟着门房,被带进了花厅。 花厅里没有争吵,也没有拳打脚踢,夏海、夏河兄弟俩头对头坐着,眉头紧锁。 “阿爹、二叔。”夏枢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来了?” “你来了啊!” 夏海和夏河两人同时开口。 夏海上前一步,抓住夏枢的手腕,就要往外拉:“谁让你来的,你回去吧,这里没什么事儿,等一会儿我和你二叔他们也都回去了。” “哼,这是干什么,我又不和你的宝贝双儿抢夫君,你怕什么?”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画着黛眉朱唇、戴着珠环玉佩的盛装女子从花厅后走了出来。 夏枢撒眼看去,神情一怔,而后眉头微蹙。 眼前的人是他阿姐,但浓妆艳抹后,形象和之前已全无相像,若不是轮廓还有些影子,从小一块长大,夏枢可能都认不出来她。 这一身装扮,步摇、玉佩、金丝、银线,就算夏枢不擅内院经济也能看出来,至少得五百两往上。 这不可能是出自他们家,那就只可能是李茂的手笔。 “你给我闭嘴,赶紧滚屋里去把衣服换了。”夏海真的是怒了:“这关小枢什么事,你可知那人是谁?” 他气道:“他那样一个人,招惹你,怎么会安好心?”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夏眉冷笑一声:“原来你早就知晓他的身份了,怪不得一个劲的反对呢,是他告诉你的吧?” 她把手指指向夏枢,问夏海道:“是不是你怕我夫君和他夫君不对付,你才偏心他,一个劲的不想让我也过过好日子?” 夏海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一个乡野村夫,日常去京城也是打听侯府对夏枢好不好,褚源人品咋样,对夏枢好不好。他在茶楼是听人说过褚源和皇子们因为盐铁案有龃龉,但那是褚源的公事,他没问过褚源,也没想着去详细了解,因为他知道褚源一个高门贵子,做事肯定不是他这个岳丈能置喙的。他也不觉得褚源查案严厉,揪出皇子有什么不对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妨碍他觉得皇帝的儿子们差劲,特别是这个牵涉盐铁案,外祖还贪污供他们母子享乐,从黎民百姓身上吸血的皇子,更是让他觉得不靠谱。 自褚源告诉他接触夏眉的富家公子是个皇帝的二儿子后,他愁的几乎日日晚上睡不着觉,怕这人看上夏眉,强取豪夺,谁知道最后不是皇帝的儿子强取豪夺,人家招招手,夏眉就跟着跑了。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摞纸,冷着脸道:“从明日开始,你给一个个从这里面相看人家,元宵前必须把婚事给我定下,否则你这辈子都别嫁人了。” 夏枢看过去,发现有些眼熟,竟然是褚源画的男子小像以及简单介绍。 “不。”夏眉瞬间慌了,也不冷笑了,抓着蒋氏就道:“二婶,你快救救我,阿爹他想把我嫁给夏枢夫君的下属,想利用我给夏枢夫君巩固朝堂关系,根本不考虑我的心情,我若是真的就这么嫁了,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我……”她慌的都抖了起来,拉着蒋氏的手也在不停地打哆嗦:“我不能嫁给别人,否则我的一辈子都毁了。二婶……” 她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我夫君真的很好,他是当朝二皇子,身份地位比夏枢夫君还高贵,夏枢就是在嫉妒我,不想让我好过,二婶……你帮帮我吧。” 夏海听的差点没气晕:“这关小枢什么事,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是你的‘夫君’了,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 蒋氏也觉得夏眉没成婚就称呼一个男人为夫君不像话,但当朝二皇子啊,那可是皇帝的儿子,将来不说登基为帝,就是做个普通亲王,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样的好男子,夏眉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才能遇见,怎么能叫大哥偏心夏枢,就叫眉子错过二皇子呢。 蒋氏立马道:“大哥,你先冷静一下,眉子是有不对的地方,但你不能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啊。” 夏海眉头皱的死紧:“什么叫她不喜欢的人,她现在执意要嫁的这人,她就喜欢吗?” 蒋氏一噎,下意识看向夏眉。 夏海也看向夏眉,问道:“这个所谓的二皇子,你是真心喜欢他的吗?” 夏眉擦了一把眼泪:“当然是真心的。” 夏海的眉头都恨不得夹死苍蝇了:“若是有一日他一无所有,沦为平民,不事生产,不懂经营,你还喜欢他吗?” “我……”夏眉一怔,嘴巴张了张,话却说不出口了。 现场安静下来。 “哎哟,大哥,你这话根本不成立。”蒋氏打破了现场的安静:“他是皇子,皇帝的儿子,就算再好吃懒做,也是丫鬟、仆役成群,怎么可能过咱老百姓朝不保夕、吃了上一顿没有下一顿的生活呢。” 夏河也道:“他二婶话说的没错,人家身份高贵,怎么可能一无所有呢,就像小枢的夫君,我听说那侯府没落,侯爷也没当大官,但就这样,人家家里的丫鬟侍卫到官府办事儿,官府还跟孙子似的,巴结的不行。咱平头老百姓眼界有限,见识少,但那些官府的人总不是傻的吧,巴结来巴结去,还不是侯府高贵?那皇帝的儿子更是如此,就算落魄,那肯定也比侯府强的多啊,所以根本不用去假设人家一无所有,人家再一无所有,也比普通当官的强。” 他这话一出,夏眉原本黯淡的脸瞬间又焕发出光彩:“阿爹,就算他落魄,我也喜欢他。” 夏枢:“……” 夏海:“……” 夏枢见阿爹身子晃了一下,脸皮血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跳起来,顿时一惊,忙几步上前,一手把住他的脉搏,一手快速轻抚:“阿爹,你别生气,别生气!” 夏河、夏眉、蒋氏三人同时一愣,反应过来后也慌了,忙凑到跟前。 “大哥!” “阿爹!” “你们……”夏海真的要被气死了。 他看着夏眉,摇头道:“你气阿爹骗你小枢夫君虐待他,打消你进侯府的念头,就觉得阿爹偏心小枢,你就没想过小枢夫君今日这般境地,你若处在小枢的位置上,你能落着什么好?” 蒋氏和夏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忙看向夏枢,问道:“褚源怎么了?” 夏枢看他们表情殷殷切切的,想着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就道:“褚源辞官了,我们和淮阳侯府分家,净身出户,之后要去皇陵种地,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了。” 蒋氏和夏河都是一惊,连夏眉都是一脸的惊讶:“净身出户?” 那是不仅连官位没了,连财产都没了,比普通百姓还不如。 “嗯。”夏枢对她刚刚那一通污蔑的话非常生气,所以直接道:“我不知道你刚刚说的褚源要利用你巩固朝堂关系是你从哪里听来的,但是他已经辞官,连侯府的财产都一分没要,你对他来说唯一的价值也不过是我夏枢的姐姐,我希望这些污蔑他的话,你以后最好能闭上嘴,少说。” 他对夏眉除了最开始认识的时候有些龃龉,其他时候根本没说过重话,这是他七八年来,第一次冲夏眉不客气,让夏眉一下子涨红了脸。 夏枢当着他阿爹、二叔、二婶的面,将那一摞纸拿到手上,一张张地给展开:“这是今科举子顾达,家在南地,素有贤名,他爹娘虽然农人出身,但手里有上百亩良田,家中还只有他一个儿子,他今科若是得中,就是进士出身,若是不得中,他举人也可以选官,但无论他走哪一条道路,若想有利用价值,至少还有十年的路要走,那个时候褚源早就是普通农人了,能利用他什么?” “还有这个……”他翻开第二张年轻人的画像:“这个是南地韩家的韩治,他是大理寺卿韩大人的族侄,虽然功名只有秀才,但南地韩家为书香世家,家族子侄大部分不登仕途,只醉心学问。韩家创办有李朝最出名的竹山学院,学子英才遍布天下,韩治年纪轻轻,功名虽然不显,但已经成了竹山学院的讲师,就算他将来不走仕途,那也是学子满天下,受人尊崇。这样的人,注重清名,隐居山水田园,怎么可能被褚源利用?再者,大理寺卿韩大人是忠君孤臣,他怎么可能叫自家子侄被皇室子弟利用?” “还有这个徐寿……” …… 夏枢将画像一张张地讲给所有人听,这十几个人,是褚源从成千上万人中挑选出来的,过程之繁琐,挑选之谨慎,都是夏枢亲眼所见。 褚源白天忙公务,晚上从高景那里听取这些人的信息,夏枢陪在旁边,知道他有多用心,多辛苦。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夏枢! 可是现在,却被他阿姐认为是为了利用她? 简直太可笑了。 “你可以不承情,但是你不能践踏别人的用心。”夏枢讲完最后一张,就把画卷都收了起来,折了折,塞进自己怀里:“不想相看就不相看,直接说就成,搞这一套别人都害你的说辞,也太难看了。” “小枢!”蒋氏、夏河、夏海都是一愣。 蒋氏忙劝道:“你阿姐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心思细腻,想的多,其实没有坏心思。” 夏河也道:“你们是姐弟,不要闹矛盾。” 夏枢都给他们气笑了,敢情这么一遭就全是他的错了不成? 他嗤笑一声,看向夏眉:“现在已经证明了你在污蔑我和褚源,我也懒得计较是你听谁说的,还是自己想的多,我只想问你……” “你一定要嫁给那姓李的吗?” 第115章 【VIP】 ………… 夏枢见夏眉想开口, 立马摆了摆手:“你听我说完。” 他一脸严肃地道:“首先,你刚刚也说了那二皇子和褚源不对付,你想过没有, 在他知道你的身份后, 还继续招惹你,能安什么好心思?” “其次,你知不知道那二皇子的人品以及现在的处境?他贪得无厌又野心勃勃, 牵涉盐铁案的事情,你在京城待了这么久, 想必都听说过, 我就不赘述了。现今他的外祖已经因贪污及诬陷淮阳侯府而倒台,他的阿娘也因欺君之罪被废关入冷宫,但他依旧没有死心, 还存着问鼎之志。然而他是丝毫没有机会荣登大宝的, 因为相较于他样样落于下风, 皇上的另一位皇子,大皇子背后有手掌兵权的岳家撑腰, 名义上也占着长子的位置,二皇子他一点儿胜算都没有。而争夺皇位又没成功的皇子是个什么下场,你瞧瞧今上的两个兄弟就知道了。” 夏海不料他提起今上, 吓了一跳,忙道:“小枢慎言!” 夏枢摇了摇头,镇定自若道:“阿爹, 史书上都有记载, 不怕。” 他道:“今上的两个兄弟,一个是褚源的阿爹,也就是宣和太子, 被诬陷,死于诏狱;一个是先皇的四皇子,贬为庶民,囚禁于皇陵,终身不得踏出皇陵半步。你觉得二皇子的未来是哪一个?” “最后……” “你夫君是皇室血脉?他不是侯府嫡长子吗?”夏枢话还没说完,蒋氏就惊呼出声。 夏河也一副才回过神的模样,满脸震惊:“宣和太子之子?那不是也可以……” 他和蒋氏两人对视一眼,立马息了声,只是看着夏枢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 夏眉惊讶的厉害,她嘴巴张了张:“是不是因为褚源的身份,你才说二皇子……” 夏枢知道她要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褚源只想和我去当普通百姓,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过。如果你不是我阿姐,我根本不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更遑论议论一个皇子的是非。” 他失望道:“不知你为何总是轻信别人的只言片语,对自己的亲人却要求极为苛刻,一旦有些行事不符合你的心意,你就把亲人想象成坏人、仇人,所作所为都是在欺骗你、利用你、伤害你。” 蒋氏一听他说这个话,忙护着夏眉道:“小枢,你阿姐不知道外边这些事,都是旁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也不是故意说你有别的心思。” 顿了一下,她还是不敢相信地问道:“褚源真的是皇室血脉吗?皇上确认过了吗?” 夏枢见她反复确认,才意识到褚源身份曝光是年前二十八,中间隔着过年,人人基本上都窝在家里,就算走亲访友也都是说些吉祥话,消息若是要传开,得等人们走上街头,登上茶楼,最起码也得初九初十了。 现在面前的这些人除了他阿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于是他耐心道:“确认过了,先皇遗旨,怕宣和太子死后,残余势力加害皇孙,就托给淮阳侯府,让淮阳侯府养大褚源,保褚源一条性命。” 蒋氏忍不住感慨:“这皇室也太危险了吧,尺把长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竟然都生死走了一回。”只是很快,她的神情就变为了遗憾:“小枢,你就不能劝劝褚源,好好留在京城做官吗?” 宣和太子的儿子,蒋氏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几乎等同于皇上的儿子,就算比不上,那也差的不远。 现在身份已经揭开,想来危险已经解除,若是留在京城,那不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嘛。 她道:“种地多辛苦啊,还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留在京城多好,安稳又牢靠。” 夏河也道:“他要是封个王爷,你就是王妃了,比那侯爷夫人还风光呢。” 夏枢摇了摇头:“褚源想陪陪他去世的爹娘,皇陵那地方地多,我们去了可以先想办法攒些银钱,到时候多买些地,在那里定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挺好的。” “这从侯府出来,是一点儿财产都没分到吗?”蒋氏还是有点儿不相信:“你们还要攒钱?” “侯府养育褚源长大,二十多年的恩情,足够了。我和褚源年纪轻,只要好好干,总能赚钱的。再者……”夏枢道:“我那铺子里年前收的粮食还没卖,到时候拉了去,就算赚不到钱,我们也不怕饿死。” 夏河是大约知道他铺子里粮有多少的,惊讶道:“全拉过去吗?” “嗯。”夏枢点头:“主要是那边不熟悉,为防出现啥旱灾、水灾,几年绝收,粮食运过去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 眼看着话题越跑越偏,夏枢赶紧打住,说道:“我和褚源的事稍后再说,先来说阿姐这件事。” 他道:“不说先前那两条,二皇子他的正妃、侧妃之位早已经被有身份地位的贵女贵双们占满,而且妾侍成群,这样的人,阿姐,你确定还要嫁给他,成为他后院中的一员吗?” 夏眉见原本正在谈她的事情,可是说着说着,日常亲密的二叔、二婶一听说褚源是皇室血脉,就全把注意力放到了夏枢和他夫君身上,气的眼眶都红了。 此时夏枢把话题又转到她身上,还是逼她表态,她心里非但不觉得好受,反而更不舒服了。 她眼睛通红,眼泪不停地在眼中打转:“你说那么多,都和我无关,我要的是他独一无二、谁都抢不走的宠爱。我不知道他对旁人怎样,有什么志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他承诺过会对我好,喜欢我,眼里心里都是我,他会保护我一辈子,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夏枢的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 蒋氏担忧道:“但是他要是……那个失败了,还不得连累你……” “他就算失败,也不过是夏枢夫君的下场,找个地方种种田,身份上还是皇上的儿子,怕什么。”夏河道。 “这……”蒋氏顿时懵了,看看夏枢,又看看夏眉,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觉得种田太辛苦了,就算刚开始享福,后来落魄去种田也还是辛苦啊。既然夏枢夫君已经给挑了十几个不错的相亲对象,还不如直接从里面找,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小富即安地过一辈子也是很不错的。 夏海一直没说话,此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什么都不在乎,那他杀人放火你也不在乎吗?他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臣良将,为一己私欲搞的百姓苦不堪言,你也能安心地享用他如此得来的财富、地位吗?” “还有你说的宠爱……”夏海实在是难以理解:“他若真的有所图谋,日日扑在勾心斗角上,你觉得他还有多少心思放在后院女人和双儿身上?你这事事依赖人保护的性子,一没身份二没地位三没背景,你要如何在他那杂七杂八的后院里生存?” “那他夫君就是个好的吗?”夏眉指着夏枢,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酷吏,动辄对忠臣良将严刑拷打,使得多少人丢了性命,京城里谁不知道‘褚源’这两个字能叫小儿止哭,如此凶神恶煞的男人,你怎么不叫他和离?” 她擦了一把眼泪:“我不过是想找个全心全意喜欢我、保护我,谁也抢不走的男人,你为什么要拦着我?你不能因为二皇子和夏枢夫君不和,就不让我嫁。” 夏枢捏了捏眉头,无力道:“褚源只是职责所在,惩处恶人而已。你清醒一点儿,二皇子要是真全心全意喜欢你,他怎么还会有一大堆女人和双儿?那些承诺不过是花言巧语,欺骗你的。” “你说男人有一大堆女人和双儿,他的承诺就是花言巧语,骗人的,那褚源要是有一群别的女人和双儿,是不是也是骗你的,你难道会和他和离?”夏眉不服道。 “褚源哪里有别人,你别瞎说。”蒋氏轻轻拍了她一下,劝道:“我看小枢夫君的眼光不错,挑的那十几个人都是家底不错,一表人才的……” “二婶。”夏眉突然大声打断了蒋氏的话,难以置信道:“连你现在都偏向着他了吗?” 蒋氏一愣,忙揽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抚道:“二婶怎么会偏向他,你才是二婶心里的小棉袄,只是那二皇子后院人多,我担心你将来吃亏……” “所以,你就不想我嫁给他了吗?”夏眉气道:“那你怎么不劝夏枢和离,他夫君很快也要纳小了,后院人多,你怎么不担心他吃亏?” 屋里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蒋氏看看夏枢,神情疑惑地问夏眉道:“你怎么知道褚源要纳小了?” 夏枢严肃起来:“二皇子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一顿,蒋氏道:“你知道?” 夏枢没吭声,夏眉反而扫了一圈人,笑着擦了一下眼泪:“二皇子的承诺你们觉得是甜言蜜语,骗人的,原因是他妻妾成群,忙于公事,没有真心,然后就不让我嫁给她,怎地夏枢夫君即将妻妾成群,你们反倒不说话了,一个两个的也不劝他和离,是觉得他比我更能获得男人的欢心,还是觉得他不配得到你们的‘担心’,嗯?” 夏眉这话太过阴阳怪气,让所有人都说不出来话,目光全看着夏枢。 夏枢只好摇了摇头:“褚源说不会有别人,我也不会让他有别人。” 夏眉嗤笑:“那也由不得你和他,皇上已命二皇子从后院中选两个貌美妾侍,宫宴的时候赐给你夫君,到时候他纳也好,不纳也好,都由不得你和他。” “所以……”她一副看笑话的模样:“别说我这个当阿姐的没提醒你,话不要说太早,你要是没和离,就别多管闲事惦记我的婚事。” 这一刻,夏枢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阿姐,心里只觉得凉透了。 这是完全把他当仇人了。 他看了眼二婶,发现她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而二叔,似乎从知道二皇子的身份后,就再没反对过阿姐。 夏枢看向阿爹,却直接对上了一双担忧、无奈的眼睛。 似乎他们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仿佛一切的结点不是她阿姐非要嫁给二皇子,而是他是否和褚源和离,好像只有他和褚源和离,一切才能归于平静。 夏枢不知道元宵那日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预判自己的反应,但他知道,他和褚源都会拼尽全力抵抗别人的不怀好意。 最后,他看向夏眉,他的阿姐,情绪非常冷静:“你嫌我多事,那我就不再劝你了。只是……” 他顿了一下,扫了一圈四人:“今后若是你后悔了,你千万不要觉得我们没保护好你,今日所有人聚在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你,只是你拒绝了,那么事后,你后悔的时候,你也不要怪任何人,也不要把我们当成仇人。” 夏枢道:“你能做到吗?当然……” 他顿了一下,说道:“你要是能一条路走到黑,丝毫不后悔,那我也敬你有始有终。” 蒋氏忙道:“小枢,你不能这么说,你阿姐什么时候……” “行了,你别插话。”夏枢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 他这个二婶真的是太护犊子了,每次他阿姐做错事,低着头不吭声,不认错,他这个二婶就会跳出来一阵不分青红皂白的护仔,导致从小到大,夏枢从未在他二婶面前见过阿姐认错的模样。 以前的阿姐自卑、敏感,二婶护着也没什么,夏枢自己也常常安慰她,护着她,怕她自己把自己给纠结坏了,只是现在的阿姐敏感还是敏感,但却执拗到了视反对她的亲人为仇人的地步,怎么还能盲目袒护。 夏枢道:“你能做到吗?若是能做到后悔了不怪我们任何人,我就走了。” 他来这一趟,灌了一肚子气,真的是不想再扯来扯去了。 “你哪里是为了保护我,你就是为了想撂开我,为了你自己。”夏眉瞪着他,眼泪再也禁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哭着道:“你若是真的想保护我,我早进侯府了,怎么会有这么一遭。” 她见夏枢要开口,立马大声道:“别说这是皇上赐婚,褚家只打算娶你,褚源不是褚家人,他身为皇室血脉,多娶几个女子或双儿传宗接代,皇上和侯府只会更高兴。别再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来骗我,若是皇上不允许他多娶,怎么会到处网罗美人儿,要在元宵宫宴那日赐给他。也别骗我说他只要你一个,元宵那日足以打你的脸了。” 夏枢:“……” 这皇帝小气的,竟然连赐美人儿都要从别人哪里抠了吗? 夏枢此时竟然还有心情脑子里开小差。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还奇怪阿姐为何这么恨他,此时仅从阿姐给出的理由来看,恨的也算有理有据了。 只是…… 夏枢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若是想真心保护你,就应该帮褚源把你纳进侯府里,让他保护你,是吗?” “难道不是吗?”夏眉道:“褚源有权又有钱,身边也不差那一两个位置,反正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你为了独占他,才编造各种理由不让我进府,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喜欢我,愿意保护我的男人,你又跑过来反对,你根本是不想让我得到优秀男人们的保护。” “我为何不想让你得到男人们的保护?”夏枢反问她,见她要开口,又摆了摆手,加了一句:“别说我嫉妒你,想抢占男人们的保护。” 他漫不经心地道:“小时候,因为怕被二叔、二婶私下里撵走,我确实一直黏着阿爹,怕他只喜欢你,不喜欢我,我就在家里待不下去,得饿着肚子去流浪。但是阿爹为你出头,揍欺负你的坏人的时候,我可拦过?每次不都是和阿爹一起上,把那些人打的满地找牙?男人们的保护,我可从来不感兴趣,我自己就足以保护好自己,所以别借着这种争风吃醋来侮辱我。” 夏枢从来没有在人前剖析过自己的内心,他年幼时的不安与小心思是第一次诉诸于众人之前,原以为会难以开口,会难堪或者惹得旁人难堪,但话一出口,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他那种深藏于骨髓中的不安,那种生怕被人抛弃的不安,已经从他身体里消失了。 他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并且察觉到了问题的症结。 而同时的,他发现他阿姐深陷在症结中,几乎要溺水了。 他们这种被收养的,都没有安全感,只是他懂得去保护自己、依靠自己,试图通过付出和讨好来获得别人的认可,阿姐却是通过依赖,通过寻求保护,来确认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一旦她觉得受到伤害,就很难不责怪旁人没保护好她,然后怀疑旁人是否没有尽心,之后会更加不安,更加想寻求保护……整个陷入了死循环。 夏枢这次和家人的相处中,已经不知不觉地从以往小心翼翼的讨好中解脱了出来,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可以毫不客气地诉说自己的不满,不会再担心被抛弃。 就是不知道阿姐有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话说完之后,夏枢就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然而阿姐却张了张嘴巴,什么话都没说。 夏枢就接着道:“所以,无论一些想法怎么在你脑袋中歪七扭八地聚在一起,再从你口中说出,你都要明白,我不会和你抢男人们的保护,因为没那个必要,我不缺那玩意儿。” “那你为何不让我进侯府,明明别人都可以……”夏眉重新又提起了姐弟俩之间的根结,她哭道:“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你为何说话不算话,无情地掐断我对你的信任?” 夏枢非常疑惑:“你为何觉得保护你就是把我的男人让出来保护你?而且,你觉得你进入侯府,褚源就会保护你?在他忙的连睡觉都没有时间,日日早出晚归,几乎都见不到面的时候,倘若你真的进府,你觉得他这么忙,会有时间围在你身边,保护你不受上层圈子里的轻视、辱骂甚至造谣陷害?” 夏眉一愣,不信道:“你在说谎,他为了保护你,都和燕国公府的公子打了一架,你说他没时间,根本就是在骗我。” 她道:“这和阿爹骗我他虐待你有什么区别,你们不过是不想让我进侯府罢了。” 夏海不能说最初是为了避险才打消她的念头,只能皱眉道:“那是小枢的夫君,不让你进侯府,有什么不对?再说,全天下又不止褚源一个,干啥就盯上小枢了?是不是下意识就觉得他会让着你,所以最后事情没合你意,你才这么生气?” 夏海道:“你二婶稍微附和一下小枢,你都受不了,不想让他抢走二婶,那小枢凭什么要把夫君让出来,让你去分?” 夏眉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这么说我,你怎么能这么偏心 ……” “够了!”夏枢实在受够了这偏心来偏心去,怒道:“阿爹担心你被人欺负,阿娘不去找了,皇陵也不跟我去,就只留在蒋家村陪着你,你还要怎样?” 说着,他眼眶就有些红:“你到底想怎样?所有人都偏向你又能怎样?有朝一日,二婶老去、阿爹老去,咱们姐弟相隔千里,你又要和谁争谁的偏向?你又要依赖谁的保护?” “你想过没有……”夏枢气的直打哆嗦:“这些都是你的亲人,从小把你养大,从小护着你长大,他们不欠你任何东西,也不求你能回报什么,今日你这一句句伤人心的话说出口,你对得起谁?” 夏眉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一下子吓愣住了。 蒋氏也吓了一跳,忙道:“小枢,眉子也不容易,她都二十一了,是着急了些,但她……” “她不是故意的,是吗?”夏枢不客气地截断了她的话,气道:“每次你都有无数理由为她开脱,为她遮掩,你知道她心里实际上是怎么想的吗?” “你不要凶二婶。”夏眉回过神来,一把将蒋氏拉在身后,瞪着夏枢:“你要凶就凶我,我就是想找个好男人依靠,让他保护我,疼爱我一辈子,又有什么错?” “你确定能找到那么一个人吗?”夏枢不明白是不是这一家子亲人给了她错觉,他道:“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没谁有义务为谁提供无尽的保护,也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和能力,你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被人糊弄了……” “褚源我已经不稀罕了。”夏眉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所以你也不要再说教,阻止我嫁给二皇子。没和褚源和离前,你没任何资格教育我。” 夏枢:“……” 所有话都一下子憋在了喉咙口。 “随你便吧。”他最终道:“希望你不后悔。” 然后脚步一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宅子。 第116章 【VIP】 ………… 夏枢回到家里时, 已经申时了。 褚源还在听高行念账本,听见开门的声音以及没什么力气的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以及现在是个怎样没精打采、蔫头耷脑的模样。 褚源示意高行暂停, 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干嘛?”夏枢瘪了瘪嘴,侧着身子,不自在地靠近了他。 褚源听到那憋憋屈屈的声音, 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不顺利?” 夏枢:“……” 这货是在幸灾乐祸吧? 也太没人性了吧! 夏枢暗自咬牙。 褚源猜到他没落着好, 笑过之后, 就还算有良心地转移了话题,温声问道:“吃午饭了吗?” “……没有。”夏枢瞥了他一眼,不开心地咕哝。 高行也算有眼色, 立马道:“属下去厨房给少夫人拿些吃的过来。” “去吧。”褚源交代道:“中午煨的人参鸽子汤端些过来, 再弄一笼屉虾仁水晶饺。” 转头和夏枢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 你就垫垫肚子,省的晚上吃的多了积食。” “哦。”夏枢垂着眼, 抓住他的手,闷不吭声地捏来捏去。 褚源的手指外观修长干净,触感温热柔韧, 色泽白皙莹润,仿佛玉雕的艺术品,夏枢将自己的手摊开放在旁边, 型号小了一圈, 手背黝黑,手心又黄又硬的茧子铺了一层,虽然嫁入侯府后一直都在按照丫鬟们的教导进行保养, 但和褚源的手相比,还是天上地下般的差距。 “褚源……”夏枢念叨着他的名字。 “嗯。”褚源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长指一翻,便把他的手包进了手心里。 夏枢看着自己被包着的手,心里更是一股酸溜溜:“你怎么连名字都这么好听呢?” 褚源嘴角一抽,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受什么刺激了?” 怎地一回来就开始动手动脚,口头耍流氓。 夏枢抿了一下唇,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你从头到脚,包括名字,没一处不合我心意。” 想想元宵可能存在的变故,他就心里忍不住泛酸,只想把褚源打包装进兜里,不让任何人看到,也不让任何人觊觎。 褚源猜他可能是听到了什么,手臂一展,便搂着他的腰背,把人揽在了身前。 两人一个站,一个坐,挨的极近,褚源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没有流泪,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温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枢没有回答他,而是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亲亲我,可以么?” 他眼眶有些热,情绪低落道:“我想在别人碰你之前,好好碰碰你,让你的第一次全是我的,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 褚源:“……” 这个满脑子不正经的小色胚! 褚源玉脸微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手上一用力,某色胚就坐在了他腿上。 褚源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然后又微微低头,在他微凉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样可以吗,嗯?” 怀抱暖暖的,带着一股清新的青松味道,声音仿佛过了电,叫夏枢心里酥酥麻麻的,熨帖了好多。他伸出胳膊紧紧地抱住褚源劲瘦的腰身,嘟哝道:“怀抱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嗯。” 夏枢听到了想听的回答,这才轻轻舒了口气,脸颊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阿姐说,皇上已经让二皇子从府中选了两个妾侍,打算在元宵那日赐给你。”夏枢垂下眼睫,心绪复杂万端:“我怕他们会以求和、认错为借口,逼你收下这两人,甚至是更多人。” 褚源若是坚决不收,旁人就会说他心胸狭窄、得理不饶人,对两个堂兄弟心存芥蒂、怀恨在心,他先前被诬陷、被暗杀才在舆论中占有的上风,立马就要翻个个儿。 褚源现在能避免两位皇子对他下手,靠的就是受害者的身份在舆论中的作用,若他在舆论中失了上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但他要是收了,夏枢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 已经都和淮阳侯府分家,褚源也决定去和他种田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走到这一步,夏枢不想就这么松开褚源的手。 “侯爷和夫人是怎么走到今日这步的?”夏枢有些茫然。 他听说侯爷褚霖和王夫人新婚之初也是一对人人艳羡的天作之合,侯府当年权贵显赫,却有男子四十岁之前不得纳妾的祖训,所以京城的贵女贵双们,无人不羡慕王夫人。 夏枢还听说,王夫人怀褚洵的时候,就算有褚源这么个芥蒂在,侯爷夫妻俩个也还是鹣鲽情深,一切都在皇上给侯爷后院送了个李姨娘之后,变得失去控制。 经过十来年的相互折磨,李姨娘一尸两命,褚源中毒眼瞎,侯府的两个主人彻底决裂,几乎视对方如生死仇敌、不死不休。 夏枢不知道长辈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怕自己坚持不松开褚源的手,他和褚源会步上侯爷和王夫人的后尘。 褚源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摸摸他的后脑勺:“放心吧,我们不会如他们那般的。” 他道:“当年的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的,归根结底是他们之间缺乏信任,导致从一开始就产生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后两人之间的裂缝就算遮掩过去了,也无法修补。” 夏枢猜这个不可挽回的错误是侯爷拿女儿换褚源导致王夫人失女。 褚源却道:“外祖去世前,虽然对夫人不满,但他因为一时的气愤,导致舅舅和夫人两人失去女儿,差点儿成为怨侣,他心怀愧疚,就临终嘱咐舅舅,若是夫人不提和离,舅舅此生都不得纳妾,也不得提和离,必须善待夫人,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只是淮阳侯府正值多事之秋,外祖去后,他们夫妻两个也未能得到安宁,因性格问题,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裂缝越来越大,猜忌越来越多,加上被人从中作梗,最终夫人失控,造成了怎么也不能挽回的结局。” “我们之间是不一样的。”褚源垂下眼睫,“看”着他,手指珍惜地一寸寸地摸过他的脸颊:“我信任你,不会猜忌你,我们之间也不存在任何裂缝,只要你相信我,不离开我,他们就算从中作梗,也不会成功的。” “真的吗?”夏枢不确定。 他嘟哝道:“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和别人分享你,也忍受不了你碰别人……” “这种事情你不用担心。”褚源捏了捏他的脸颊,无奈道:“不说我一个瞎子,对女色、双色丝毫不感兴趣,就算感兴趣,你觉得我会嫌自己命太长吗?” 夏枢勉强接受:“……好吧。” 只是,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褚源的意思,眼睛猛地瞪大:“你说你对女色、双色丝毫不感兴趣!!!” “那你……”夏枢不敢相信地瞪着眼前的美人儿,头一低,腿一抬,下意识的就想掀开褚源的衣摆,用眼睛却确认某样东西。 褚源:“……” “看什么呢你!”褚源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及时在衣摆被掀开前,一把捂住某流氓的眼,然后在某流氓开口前,黑着脸,咬牙怒道:“我身体无疾!” 夏枢:“……” 夏枢顿时有些讪讪的。 他抓了抓脑袋,不自在地移动了下屁股,嘿嘿装傻:“那啥,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嘿嘿好奇,不是怀疑,我保证!” 他举着两只爪子,一副对天发誓的模样,然后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美人儿的脖颈。 只是眼神在掠过美人儿精致的耳垂时,到底没忍住,试探着舔了一下口,还顺带着在美人耳后吸了一大口青松香气。 褚源:“……” 他脸上的颜色瞬间由黑染成了红,一红红到脖子根,不是羞的,纯粹是气的! 这个流氓! 于是等高行端着吃的回来,就发现原本垂头丧气的少夫人跟吃错了药似的,已经原地复活,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而他们一向冷淡疏离、高高在上的少主,脸颊通红,浑身僵硬……高行扫了一眼就不敢多看,放下托盘,连借口都没找,撒腿就溜。 溜之前,还体贴地帮两人关好了门。 心道,看来这少主夫人别看出身不行,刷子倒是有两把。 少主那模样……高行不敢多想,赶紧搓了一把脸,鸟悄地消失。 夏枢自从确认了美人儿的某样东西完好,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嘻嘻哈哈地别提多开心了。 褚源原本是又气又窘的,只是听着他“嘿嘿嘿”“哈哈哈”个没完,先前的烦恼似乎都没了,不自在中,又忍不住松了口气,最终只能又气又无奈地狠狠敲了他一脑镚,随他去了。 夏枢倒不是没烦恼了,他只是瞬间就斗志昂扬了。 怎么有褚源这样性子反差极大的美人儿在,表面上高冷禁欲,实际上却纯情、可爱的不行。 这样的美人儿夏小枢实在太喜欢了,看一眼就让他春心似火,战意灼灼。 夏枢知道这辈子如果错过褚源,他基本上不会再遇到这么合他心意的美人儿了。 既然如此,面对未知的未来,害怕可以,担心也可以,但不战就认输绝对不可以。 输了,他本就没什么损失,拍拍屁股潇洒就走。 但万一褚源说话算话,和他夏霸王一起粉碎了敌人的阴谋,赢了呢? 元宵节宫宴,夏枢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但他一定会努力帮褚源拒绝敌人的不怀好意。 当然,倘若最后真拒绝不了,夏枢也愿意给予褚源信任。 他们一起为未来,拼上一拼! 第117章 【VIP】 ………… 正月十五这日一大早, 整个淮阳侯府都起来了。 褚源要进宫受封,夏枢叫丫鬟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赤色吉服帮褚源穿上,然后又仔细瞧着褚源自己梳了头, 戴上缁布冠。 “太好看了。”夏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褚源, 只差口水滴答了。 褚源天生肤白唇红,眉眼冷淡睥睨,穿上亮色, 总能衬得他气质高华贵重。夏枢以往就爱他穿红色官服的模样,此时见他赤色加身, 虽是一身麻布, 但气质依旧端华,哪里不心如鹿跳,兴奋的想抱着褚源转三圈。 褚源及时在他爪子伸过来的时候一把握住, 然后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夜晚寒气大, 吉服外再套一层, 记得穿厚些。” “好。”夏枢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问他:“中午不回来吗?” 上午巳时册封仪式, 估摸着午时前就能结束,晚上申时开始宫宴,中间有好几个时辰。 “仪式结束后, 我去舅公那里一趟,晚上和他一同去宫里。”褚源道:“申时我在宫门口等你。” “哎,好吧。”夏枢抓了抓脑袋, 嘿嘿笑:“我还想早些瞧瞧你的金册和印绶是什么模样呢, 我有些紧张……”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不用紧张,晚上你就能看到自己的了。” “嗯嗯。”夏枢表面上点头,实际上心里慌得一批。 按照一般程序, 褚源受封安王后,会上折子为他请封安王妃。他是褚源的正妻,一般褚源愿意,上面也就走走程序,不会为难。但他和褚源的婚事是属于阴差阳错,再加上永康帝心思叵测,打算在宫宴上给褚源赐美人儿,夏枢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拿到褚源正妃的册封。 他昨日晚上从褚源那里知道还有封王妃这件事的时候,紧张的差点儿睡不着觉,今日早上也早早地起来了。 褚源感觉他说话的时候,人都是僵硬的,顿时有些无奈:“先前怕你知道这个后,丢下我就跑,就没告诉你。现在又庆幸先前没告诉你,不然你得紧张成什么样子。” 他将夏枢揽进怀里,拍了拍后背:“不要想太多,你自然些,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安王妃就是你的。” “再者……”他道:“就算他驳回我的折子,不册封你,你也不用怕,一个安王的空头衔而已,不要也罢。” “那可不行。”夏枢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着他道:“空头衔也必须要。” “安王”头衔对权贵们来说就是个空架子,但对于普通老百姓们来讲,那可是爵位,是贵人,象征着威严与不可侵犯 他们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定居种田,有头衔和没头衔,差别可大了去。没头衔,一村之长都敢撵他们滚蛋,有头衔,就是县令要对付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他们这个爵位后面的关系网。 “那你别紧张了。”褚源哭笑不得:“我怕你一会儿饭都吃不下。” 夏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他确实紧张的脸都僵硬了。 不过褚源这么一说,他心里的紧张感也消散了不少,忙推了推褚源:“要晚了,赶紧吃饭去。” 褚源见他确实好了些,便也不再耽误时间,在他的搀扶下,两人一起往饭厅走去。 吃过早饭后,休假结束的高景驾车,载着褚源离开淮阳侯府,往宫里驶去。 夏枢则带着红棉、红杏,身后跟着猫儿,继续前几日的事务,整理库房,将各类物品重新登记造册。 这么些年来,褚源秉承着淮阳侯府的规矩,除了舅公这个亲人外,和外人基本没有人情往来,再加上他自己醉心公务,没什么特殊爱好,因此库房里的东西不是夏枢的,或者说是褚源阿娘的嫁妆,就是宫里的贵人们赏赐的东西。 褚源阿娘的嫁妆占了侯府当年家产的一半,但因为东宫大火,损失了一部分,夏枢就用账面上的银子补上,计划等走的时候,就把这侯府的一半家产全部交给褚洵。 贵人们的赏赐,几人这几日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不少,褚源挑了一些给舅公送去后,就让夏枢全权处置。 夏枢估算着他们找人运送两万担粮食到千里之外,需要多少银子,补完嫁妆后,加上褚源的俸禄,他们账面上还余多少银子,最终一合计,直接决定了,一会儿就把贵人们的赏赐全拉到铺子里,由掌柜们帮着出售,换些银钱。 “这样好吗?”红棉和红杏一边抱着箱子往外头马车上运,一边觉得这事儿有些慌,愁眉苦脸道:“旁人会笑话少爷的。” “笑话你们少爷穷的连这些赏赐都卖了?”夏枢脸上倒是笑嘻嘻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红棉和红杏对视一眼,不敢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表明了她们确实是这样想的。 红棉拐着弯道:“少夫人不晓得,一些姑娘或双儿嫁人前,家里人都会使人去当铺或者杂玩铺子里打听,一旦相看的人家有变卖家产财物的记录,姑娘或双儿们就都不会嫁了。为此,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勋贵之家,为了能娶到媳妇,去当铺变卖家财的时候,都是遮的严严实实,生怕叫人认出来。” 她家少夫人倒是好,用带着侯府徽记的马车,大咧咧地装箱贵人们赏赐的带有徽记的财物,还光天化日之下,拉到自家铺子里售卖…… 红棉想想那后果,就觉得窒息。 夏枢听了这话,非但没觉得丢人,反而眼前一亮:“你说变卖家财,就有姑娘或双儿不愿嫁入?” 红杏心直口快道:“少夫人,这不是很正常的嘛,有些人家祖上可能小有资产,但落魄到变卖家业,那家里肯定是出了不肖子孙,不能撑门立户,只会坐吃山空,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刚开始可能看着好,但之后很大可能会越过越差,最终连温饱都顾不上,谁想跟着受苦呀。” 夏枢摸了摸下巴:“确实有道理。” “这样……”他手一拍,眼中冒出贼光,当下就做了决定:“一会儿各个铺子售卖的时候,你们叫掌柜的找些人站在门口吆喝,就说是宫中赏赐的稀罕玩意儿,别处都没有的,是卖家离京筹集路费,才忍痛割爱,拿出来售卖。一定要加大宣传,让路过的人都知道夫君在变卖家产。” 红棉&红杏:“……” 猫儿一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此时听到夏枢说吆喝卖东西,立马来了兴致:“小枢哥哥,我想去吆喝,我嗓门大。” 初八那日晚上,猫儿按事先说好的,做出一副离家出走的模样,离开了夏家,然后在蒋家村四五里远的惠河边上和高景汇合,当晚他就到了侯府。 几天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的脸上已经长了些肉,衬着着黑碌碌的的眼睛,看着很可爱。 “好。”夏枢捏了一下他黑黝黝的脸蛋,笑眯眯道:“卖出去一个玩意儿,给你十文钱的提成。” “嗷嗷嗷嗷嗷,太好啦!”猫儿嗷嗷大叫着扑到夏枢身上,笑的眼睛都没了。 而红杏和红棉顿时傻眼了。 红杏看了一眼红棉,喃喃道:“少爷回来,不会杀了我们吧?” 红棉历来沉稳,此时也忍不住瑟瑟发抖:“……可能……” 只是看夏枢已经做了决定,猫儿已经人来疯地扑到夏枢身上,两人就知道这事儿恐怕板上钉钉了。 不敢再说扫兴的话,红棉道:“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夏枢一边笑哈哈地抱住猫儿,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带猫儿先过去,红杏留在家里看着人装车,今日元宵,咱们可以趁着人多,把这些玩意儿全卖了,赚上一笔。” “是。”红杏和红棉对视一眼,都是一阵胆战心惊。 夏枢不知道两个丫鬟的担心,吩咐完之后,就让猫儿去添厚衣服,他则对红杏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宫里看看吗?今日晚上,你和红棉带上猫儿,跟我一起去。” 红杏不料夏枢还记得她的心愿,惊喜之下,啥都不怕了,一把抓住夏枢的手,高兴地确认道:“真的吗?我可以去?” “当然是真的。”夏枢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过,你和红棉两个得看好猫儿。” 他道:“以后离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等卖完东西,咱们就直接去宫门口,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谢谢少夫人!”红杏顿时乐开了花,一把抓住红棉:“红棉姐姐,咱们赶紧把这些都卖了吧,不能耽误少夫人进宫。” 红棉:“……” 贵人们的赏赐不少,有大件也有小件,夏枢看着人一件件地装车,最后小件装了四个大箱子,塞满了一辆马车,大件装了五辆马车,拉到街上,浩浩荡荡。 褚源阿娘的嫁妆有金玉古玩铺子,也有书画铺子,还有杂货铺子,分布在京城各个地方,夏枢叫人把东西对号拉过去,于是同一时间,褚源家里人变卖贵人赏赐,筹集路费的信息就在京城各个角落里传开了。 下午未时,褚源坐在马车上,往宫里赶的时候,从高景那里听得了这一消息。 申时,在宫门口和各位大臣及亲眷打招呼的时候,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身上,褚源才知道这 消息传的有多广。 沈太傅七八十岁的年纪,躲在马车里,都忍不住脸皮子抽搐,一阵脸红。 他可以骂自己的学生,但不好当着褚源的面批评他的媳妇,只好委婉道:“小枢那孩子真是奇思妙想!” 真是够丢人的! 沈太傅都想捂脸了。 褚源虽然也是嘴角一阵抽搐,但自家媳妇得了赏赐就卖掉换钱的光辉历史他还没忘,因此也不算意外,笑道:“小枢也是为我们的以后打算。” 那些赏赐,在京城的价和外地的价可是天壤地别,在京城卖了确实更合适。 说到以后,沈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难得。” 他先前不知道褚源把他阿娘的嫁妆当作彩礼送给了夏枢,今日褚源找他,他才知道,然后就顺势知道了夏枢打算把这些原本已经属于他的嫁妆,送给褚洵,以报淮阳侯府对褚源的养育之恩,同时粉碎永康帝对褚源、褚洵两人的挑拨之意。 那么一大笔财富,淮阳侯府鼎盛时的一半家产,沈太傅七老八十的年纪不在意,但年轻时候的他未必敢说自己不动心,然而就是这样的泼天之富,才十七岁的夏枢都愿意送出去。 沈太傅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见过这般潇洒、豪气的双儿。 关键是这个双儿是农人出身,人生的前十几年,他连填饱肚子都勉强。 “是个好孩子!”沈太傅忍不住感叹:“你阿娘见了他,怕是不管他是不是双儿,都会喜欢的紧。” 褚源神色一肃,拱了拱手:“谢谢舅公。” 沈太傅摆了摆手:“是他值得。” 夏枢不知道两人的对话,更不清楚其中的含义,手里拿着一沓子银票,他脸上笑开了花。 王夫人闲闲地瞥他一眼,素手拨动着腕子上莹绿的玉镯,悠悠道:“现在笑的起劲,别一会儿笑不出来了。” 夏枢得了银票心情好,也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将银票塞进怀里,打量着穿着素衣,认识以来第一次露出素面的王夫人:“有什么话你快点儿说,快到宫门口了。” 半路上王夫人将他们截了下来,说是有话要说,红棉、红杏以及猫儿就挪到了后面的马车上,现在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 十几日不见,王夫人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淡然,素面让她眼角的皱纹露了出来,人看起来憔悴了,也老了些,但脸上的刻薄感却同时也消散了不少。 她道:“我原是想看笑话的,但想到你救洵儿一命,就来提醒你一句,也算两清了。” 夏枢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提醒我什么?” 虽然王夫人日常总阴阳怪气,动辄发疯,但夏枢和她实际上是没仇没怨的,只是两人性子不合,王夫人看不起他,他也不喜欢王夫人,同时因为褚源,两人相看两厌。 对于她一时意动散发的善意,夏枢愿意接受,像她说的,他们两清了——虽然夏枢根本就不在意王夫人的清不清,褚洵是褚源的弟弟,那种情况,他无论如何都会救褚洵的。 夏枢心里对来自皇室的手段一直提心吊胆,因为失败案例王夫人总是在他面前晃悠,他根本没法平心静气,他怕自己和褚源会步上王夫人和侯爷的后尘。 此时王夫人想说些什么,夏枢自然非常想听,他想汲取教训,远离王夫人和侯爷那条道路。 “你知道当年李姨娘是怎么进入侯府的吗?”王夫人垂着眼,继续拨弄着玉镯。 她似乎已经断定夏枢知道李姨娘是谁。 夏枢摇了摇头:“不知道。” 褚源没和他说过李姨娘进府的经历。 “果然。”王夫人抬眼看着他,讽刺一笑:“我就知道他不会告诉你。” 夏枢眉头微蹙,静静地看着她。 王夫人似乎也没想等他反应,继续道:“褚霖允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却无能力为我保住侯夫人的位置,最终妥协,纳了李姨娘进门。” 夏枢虽然早有预想皇上会怎么为难褚源,但听了王夫人的话,他还是禁不住愕然:“是侯爷不同意纳李姨娘进门,皇上就不册封你,不承认你侯夫人的位置,甚至要册封别人为淮阳候夫人?是这个意思吗?” 王夫人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不然呢,你以为一会儿你进宫要面对的是什么?” 夏枢:“……” 怎么有这样小家子气又只会恶心人的帝王。 王夫人见他一脸气愤和无力,就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褚霖被逼到了绝路,他是为我好,不得不这么做?” 夏枢不清楚当年的状况,他想寻求突破的方法,于是问道:“不是吗?你觉得他该怎么办?” 王夫人顿时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你瞧瞧,我们女人和双儿从来为难的都是自己,总是想从自己这里找突破口,就没想过让男人们付出些什么。当年褚霖明明可以放弃淮阳候的位置,和我去过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却不听我的建议,死守那个位置,还装作被迫地娶了那李姨娘……” 听完王夫人的话,电光火石之间,夏枢突然就明白了褚源说的夫人和侯爷之间缺乏信任,相互猜忌是个什么意思。 王夫人是王长安的女儿,王长安当年明面上和淮阳侯府是姻亲关系,支持宣和太子,背地里却和今上,也就是当年的二皇子搞到了一起,最终宣和太子被二皇子一派的人陷害致死,二皇子登位成为今上,王长安高官厚禄、青云直上,而淮阳侯府一直是今上打击的重要目标。 现在看王夫人的执拗,她当年提出让侯爷放弃淮阳候之位,想必是真心想要和侯爷长长久久的过一辈子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她有那样的爹,本人又极为孝顺她那已经去世,但不愿离开王长安的阿娘,侯爷未必没有怀疑王夫人提议的用心。同时,侯爷不同意王夫人的提议,一意用纳妾换取王夫人的侯夫人之位,这对王夫人来说,实属背叛,她严重怀疑这男人的真心…… “儿女情长不过是男人们的调剂品,为了功名利禄,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所以,我提醒你,若是想好好活着,别最终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直接撂挑子,告诉他们那些狗东西,‘安王妃’你不当了,谁愿当谁当去。”王夫人道。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想不到夫人你还有过这种潇洒志气呢。” 王夫人死死地咬着侯爷不放,要跟他不死不休的事情夏枢还没忘呢,这几乎都成了他对未来的阴影。 “人生若是再来一次,我必然选择和他断的一干二净。”王夫人垂下眼皮,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恶意:“但是人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好过,当然也不会叫他好过。” 第118章 【VIP】 ………… 夏枢和褚源一同坐上小轿子, 都还在想王夫人说的事情。 王夫人说一步妥协,之后就是步步妥协,纳妾、生子, 生完一个, 还有第二个,之后还要分家产……无穷无尽。 男人们会以朝堂周旋太累为借口,逼得女人或双儿们一步步退让, 最后主动把旁的女人放到他们床上,美其名曰贤良淑德、体贴温善, 男人们倒是口头上说着不要, 实际上温香软玉在怀,享尽齐人之福。 鉴于王夫人和侯爷的关系,夏枢不评价她心中侯爷的形象, 但夏枢也敏锐地记住了一点儿, 皇帝赐下美人儿就是一个连环套, 不是说纳进后院,放在那里就可以的, 之后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手段,逼人就范。 “褚源。”夏枢抓紧褚源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我若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让别人笑话你,你不要放在心里,觉得我让你丢人。” 夏枢打算豁出去, 不过褚源天潢贵胄, 向来高坐云端,夏枢怕他接受不了自己的画风。 褚源见他一路上心事重重,还以为他在紧张, 谁知道竟是在思考这个,他挑了挑眉,调侃道:“比如,让全京城人都以为我穷困落魄的连路费都凑不齐?” 历来都有“笑贫不笑娼”的说法,褚源一个昔日里让百姓惧怕,让朝臣们战栗的煞神式人物,一朝和淮阳侯府剥离,就从云端掉落谷底,连路费都要靠变卖家产筹集,形同乞讨,不知道叫多少人在背后笑掉了大牙。 褚源可谓是形象大损,颜面尽失。 甚至路上遇到一些曾经不对付的朝臣,都敢开口嘲弄他需不需要大家捐一些银钱,给他凑路费,气的沈太傅一直躲在马车里,连脸都没露。 嫌丢人! 但老太傅气归气,见面的时候倒也没有给夏枢脸色看。他知道夏枢把嫁妆给褚洵后,褚源以后的生活就要靠夏枢赚钱养家照顾,辛苦的其实是这个双儿,所以尽管不适应夏枢的行为,觉得有失体面,倒也没有怪他。 当然,按他的想法,其实可以换种更好的法子来变卖贵人们的赏赐,不必搞得这么人尽皆知,但褚源都没说什么,他那么大年纪,觉得丢脸就躲开去,没必要去掺和后辈的院里事。 此时沈太傅另坐小轿,轿子里只有两人。 夏枢抓了抓脑袋,讪讪道:“你知道啦?” 消息也传的太快了吧? 他其实就想以他们穷为借口,拒绝为褚源纳妾,只是没想到事情闹得好像有些大。路上好多马车都凑到他们的马车旁,大冬天的掀开车窗,对着他们的马车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王夫人本来还和他坐一起,后来见有人竟然试图掀他们的马车的车窗来个面对面嘲笑,顿时没心情指点夏枢了,就直接让车夫找个角落,不顾他的挽留,捂着脸换了马车。 夏枢顿时窘的不行,意识到问题好像有些大。 不止是害褚源丢人,被人嘲笑那么简单,还有褚源被人发现落魄后,他的处境。 夏枢以为离开淮阳侯府,褚源还有安王的爵位,就算没有封地,那也是皇上亲封的爵位,褚源是宣和太子亲子,身份几乎位同皇子,旁人应该会给些面子。 可没料到,上午才举行完册封仪式,确定安王身份,傍晚不过是传出他们没有银钱,变卖家产的消息,就有人敢肆无忌惮地嘲笑,关键是还不止一人敢这样,许多官员、家眷都敢当着面言语嘲弄、指指点点。 夏枢突然发现,光秃秃一个爵位,真的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怪不得褚洵获封勇武侯,王夫人气成那样。 淮阳侯府虽然日薄西山,但有封邑在,家产在,瘦死的骆驼依旧比马大,旁人想踩两脚的时候,也得掂量会不会踩着骨头崴了脚。 勇武侯、安王这些空头爵位,除了让人肆无忌惮地嘲笑落魄外,别的也没什么用处。 夏枢不由得庆幸,幸好他还有褚源给的嫁妆弥补给褚洵,不然就他们今日的经历,给褚洵或者侯爷多来个几次,褚源这两个唯剩的亲人恐怕要和他生怨。 永康帝玩弄人心的手段层出不穷,让夏枢不寒而栗,但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他宁肯闹大了,不要安王妃这个位置,都不能让褚源纳那些美人儿。 以免以后祸患无穷。 “我不晓得会闹成这样。”夏枢还是很心虚的,但他并不后悔:“不过我想着既然已经这样,不如放开手来搏一搏,你……” 他声音小了下去,终归是觉得对褚源不太好。 夏枢从小到大已经习惯,别人的嘲笑、轻视、谩骂、侮辱他都不当回事儿,但褚源,夏枢总觉得不该让他受旁人的奚落、嘲笑……他有些怕褚源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又怕褚源认为他多事,闹出事后,还想继续闹。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通过他的语气,知道他此时正在忐忑不安。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地现在这般顾虑重重?” 夏枢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些懵懵的。 “小枢长大了。”褚源握住他的手,笑着道:“这是好事。” “不过……”褚源揽着他的肩膀,神情极为温柔:“在我这里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他道:“我信任你,犹如信任我自己,所以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意外,裹足不前。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想干什么,我都会配合你,就像我知道,你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夏枢不得不承认,褚源的话叫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再加上怀里有银票,夏小枢顿时原地复活。 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那摞银票,放到褚源手上,小声道:“你摸一摸。” 褚源指尖掠过,就知道是什么,触到厚度时,他有些意外:“这么多?” “可不是。”夏枢怕轿子外的宫人们听到,不敢明说,手攥住褚源的三根手指头,低声道:“这么多。” 褚源虽然眼瞎,但记性尚可,库房里有什么东西,他大致都知道,基本上都是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不可能值这么多。 他好奇道:“怎么来的?” “嘿嘿。”夏枢奸笑两声,凑到他耳边气声道:“我叫人在街上吆喝宣传,进铺子的人要是敢开口奚落你,就用激将法,叫他们竞拍,你知道,元宵街上人多,就嘿嘿……” 夏枢笑的贼兮兮。 褚源:“……” 不知该说夏枢奸诈,还是年头恨他的人多,但无论哪一个,他褚源这次肯定是穷出名了。 怪不得一路上碰到这么多意味深长的打量。 不过褚源也不在乎就是了,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装起来吧,别让人瞧见。” “嗯嗯。”夏枢赶紧点头,想了想,总觉得怀里不太安全,因为不知道宫宴上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小偷,他对褚源说:“你扶一下我。” 然后果断弯下腰,利索脱掉靴子,在轿子的一晃一晃中,将银票分成两半,一只靴子里塞一半,完了套上靴子,还美滋滋地跺了跺脚,笑道:“这样就安全了。” 褚源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之后,刚刚摸过银票的手指顿时一僵。 宫宴申时三刻开始,两人到的时候,整个大殿里都快坐满了。 两人一进入,整个大殿就是一静,然后不等两人说话,殿中就“嗡”地一声炸了开。 远远近近全是议论声以及扫来扫去的目光。 褚源&夏枢:“……” 夏枢就算脸皮厚,也禁不住脸红,他看了一眼褚源,却发现褚源相当淡定,仿佛周围的异常不存在一般,神色自然地牵住他的手,跟着引路的宫人,一路带着他在二皇子下方的位置上坐下。 红棉和红杏抓着猫儿的手跟在两人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主子身后。 本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自己反变成热闹,红棉和红杏两人想哭的心都有了,只有猫儿,因为年纪小,经历的少,虽然紧张,觉得有些人的目光怪怪的,但却不怎么受影响,扒拉着夏枢的衣摆,在他身后一顿叭叭:“小枢哥哥,柱子都好漂亮呀,上面的龙是真金的嘛?” 这个大殿夏枢也是第一次来,大殿金碧辉煌,柱子上、墙壁上、甚至房梁上都有攀爬着金黄色的雕龙。 夏枢打量了一圈,就忍不住有些口水滴答:“皇宫里,应该是真金吧。” “哇!”猫儿忍不住和他一起流口水:“好有钱呀。” “是啊。”夏枢盯着,眼睛都有点冒绿光了,擦了擦嘴角,一边打量,一边无意识道:“不晓得抠下来值多少钱呐。” 褚源:“……”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嘴角抽搐着道:“都是假的。” “噗!”四周突然传来喷笑声。 夏枢撒眼看去,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伸着耳朵,听他们这边的动静。他刚刚无意识的叭叭,已经被这些人全听了去,一通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后,全神色或鄙夷或戏谑地看着他。 夏枢无语半晌,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猫儿也很失望:“假的呀,不值钱,太可惜啦。” 话音刚落,四周又是“噗嗤”“噗嗤”的喷笑声响起,一个大殿上,不论男男女女还是双儿,几乎所有人都在笑他们。 夏枢瞪着笑的最厉害,已经开始装模作样擦眼泪的二皇子,正想阴阳怪气地问候他屁股现在还疼不疼,殿门口就传来永康帝带着笑意的声音:“众卿何事这般高兴啊?” 第119章 【VIP】 ………… 永康帝身后跟着沈太傅、燕国公等一应重臣, 春风满面地进入了大殿。 众人忙起身行礼,恭贺永康帝元宵之喜。 永康帝摆了摆手,让大家随意, 便带着人落了座, 开始寒暄。 永康帝没有带后妃,沈太傅被永康帝安排在右首位,大皇子及其女眷左首位, 褚源和夏枢位于沈太傅下首,二皇子位于大皇子下首, 和褚源、夏枢正对面, 先前笑的最欢,只是等他下首的人在他旁边坐下之后,他脸上的笑霎时间就消失了。 夏枢扫了一眼二皇子下首坐的那人, 国字脸, 尖刀眉, 眉间悬纹极深,眉下眼神如箭, 看起来五六十岁年纪,一脸风霜之色,不像是来赴宴的, 倒像是匆匆赶来的,一身黑袍上粘着星星点点的泥浆,头发乱蓬蓬的, 像是很久没有梳洗过。 他不认识这人, 但敏锐地发现,这人跟着皇帝进来以后,好多人打量过去的眼神都是极为惊讶。 夏枢心道, 难道是进京述职的官员? 外官的信息红棉不太清楚,夏枢自然也无从了解,不过看这人身材魁梧、浑身煞气的模样,不像是外放官员,倒有些像领兵的将帅。 夏枢记得将帅述职规定了是要在年前,怎么会在这么个时候出陌生的面孔,地位看着还不低。 不过这人身后和身旁没有女眷,夏枢也判断不来这人是谁,扫过之后,就把目光放到了身旁。 没错,燕国公带着他那个两个儿子,就坐在夏枢下首。 “小枢,新年好呀。”元州隔着老爹和大哥,笑眯眯地冲夏枢打了声招呼。 夏枢想到这货给永康帝提议册封褚洵,导致褚洵得到了个空头爵位,他和褚源间接失去大批财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口头上新年好有什么意思,你倒是来点儿实在的啊。” 元州没想到他竟然应声,冲老爹和大哥得意地挑了下眉,忙问道:“你想要什么实在的?” “新年最实在的当然是大红包啊。”夏枢翻了个白眼,气哼哼道:“不说多的,不给半个燕国公府,你就别开口了。” 褚源:“……” 元州&元定&燕国公:“……” 夏枢见噎到元州,燕国公和元大公子没有黑脸,意图帮元州报仇的意思,心里也不怕,哼了一声,指着元州,回头教导猫儿:“那是个坏人,晓得不,以后见了就跑,离远点儿。” 猫儿警惕地瞄了一眼那长得挺好看的哥哥,忙点头:“知道了。” 元州:“……”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半个燕国公府他拿不出来,只能无奈地闭上了嘴,冲着大哥和阿爹狂使眼色:你们两个倒是上啊! 燕国公和元定却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仿佛没听到刚刚的对话,对元州的眼神完全的视而不见。 元州气的咬牙,最终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褚源。 褚源神情平淡地摸摸夏枢的脑袋,将人半揽进怀里,一副亲密的状态,低语道:“元宵晚上没有宵禁,城楼上会放烟花,河道里会放河灯,大街上会有花灯游/行,一会儿宫宴结束了,我带你去看看。” 夏枢顿时把元州抛到脑后,抓住褚源的手,惊喜道:“真的吗?” 京城距离蒋家村不算太远,但一到晚上,城门紧闭,元宵晚上也是如此,所以夏枢在城外的寒风中看过漫天烟花,知道京城会彻夜长明,却从未看过京城的花灯、河灯。 “你要喜欢,我们就多玩些时间”褚源笑着回握住他的手,道:“今日晚上随便玩,明日可以多睡会儿。” “嗯嗯。”夏枢心花怒放,开心地歪头蹭了蹭褚源的肩膀:“你太好啦。” 褚源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 元州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一口大白牙都要咬碎了,小声跟旁边的燕国公愤愤道:“就会甜言蜜语地哄双儿开心,小枢也太容易被哄骗了吧!” 燕国公瞥他一眼,没理他。 元定面上不动,嘴上却在小声看笑话:“半个燕国公府才准许你开口,确实好哄,小二本事。” 元州:“……” 元州觉得这人也太没兄弟爱了,直接不理他,看向永康帝。 永康帝像往年一样一通寒暄过后,便举杯邀请在场所有人共饮。 朝臣们知道这是宫宴正式开始了,立马坐正身子,双手举杯,回敬皇帝。 一杯酒下肚,气氛就松快下来。 宫人们开始上菜,众人准备推杯换盏。 此时,二皇子下首的男人突然举杯站了起来,高声道:“臣本想早几日赶回来,恭贺皇上万安,只是北地雪大,路上耽误了行程,今日傍晚才到京城。臣这第一杯酒敬皇上,祝皇上新的一年龙马精神,万寿无疆。” “汝南候这一路辛苦地赶回来,心意朕都知道,喝了这杯酒,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永康帝面带笑容,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行为,笑道:“其他事情三日后再议,你先好好休整两日,莫累坏了,朕和北地都需要你。” 汝南候? 夏枢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褚源。 褚源神色不变,桌子底下拍了拍他的手。 夏枢调整了一下神色,继续看向汝南候。 他记得今年不是汝南候回京述职的时间,下一年才是,这老头儿怎么会突然无诏回京? 难道是为冯二的事情? 可是冯二过了年就已经上路了啊,还去的是北地! 夏枢想不通这老头儿怎么会这个时间跑回来。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汝南候和皇上结束了对话,端起酒杯,看向了夏枢这边。 夏枢心中一秉,握着褚源的手捏了捏,示意他注意。 其实也不用夏枢提示,汝南候端起酒杯看着他们之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 褚源眼瞎,对目光、声音极为敏感,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将脸转向汝南候,神色淡淡的。 “安王。”看来这汝南候回京晚,消息倒是挺灵通,他开口道:“小儿荒唐,几次三番擅自做出对不住安王的事,还连累大皇子,破坏你们兄弟间的感情,扰乱皇上心神,他被罚流放是罪有应得,但罪魁祸首却是老夫教子无方,老夫在这里替他,替自己向你赔罪了,还请原谅,莫要对皇上、对大皇子心存芥蒂。” 说完,举起酒杯就是一饮而下。 当朝执掌兵权、位高权重的汝南候向一个只有空头爵位、穷的满京城丢人的瞎子道歉,大家都有些吃惊,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褚源却连酒杯都没举,漫不经心地道:“汝南候言重了。” 现场顿时一阵安静,大家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不承情。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大皇子愤怒地开口了:“外祖五六十岁的年纪,知道舅舅做了对不住你的事情,怕影响我们堂兄弟的感情,怕你对父皇的处置不满,冒着风雪,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进宫,如此费心费力,不过是为了当众向你道歉,弥补我们兄弟之间的裂痕,让你不要觉得父皇不疼你,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怎能如此无礼?” 夏枢:“……” 原来是想这么搞,夏枢觉得自己受教了,他抬头看着褚源。 褚源倒是依旧淡定,他悠悠道:“如汝南候所说,冯显罪有应得,是他教子无方。冯显所做错事,皇上已经为我主持了公道,我没什么意见。倒是汝南候教子无方……” 他嗤笑了一下,冷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他对不起的难道不是他的列祖列宗?难道,你想让我替他列祖列宗原谅他?” 众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他竟会这么不给大皇子和汝南候面子。 大皇子气的脸色发红:“你……” “好了。”永康帝面色不变地摆了摆手,打圆场道:“源儿不在意就行,汝南候用心良苦,也是为了皇家兄弟相处和睦。冯显这事今日就过去了,李旭,你以后要和源儿好好相处。李茂……” 他转头看向二皇子:“听说你也用心准备了一些东西给源儿赔礼道歉,快呈上,让大家看看。” 夏枢悄悄地翻了个白眼,鼓着脸颊,桌子底下捏紧了褚源的手指。 褚源疼的嘴角一抽,赶紧伸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夏枢这才气哼哼地松开了手。 褚源:“……” “父皇,儿臣见堂弟后院单薄,便精心挑选了两位美人儿送予堂弟,希望她们能尽快为堂弟诞下子嗣,以慰皇伯和皇伯母在天之灵。”二皇子冲永康帝汇报之后,转身看向褚源:“堂弟,外祖做的事情天理难容,只是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无法亲自向你悔过,我代他向你道歉,希望你能笑纳我送你的礼物。” 话音落地,两位大冬日的穿着轻纱的风情美人儿便从殿外走了进来。 夏枢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咕哝:“一个女孩子,十七八岁模样,艳丽柔媚,眉眼含情,看着是个会温柔小意的;一个双儿,也是十七八岁模样,秾艳似火,姝色无双,身材还很高挑,看着有点儿辣。总体上两个都挺美的,看来这二皇子人品不行,审美倒还可以。” 褚源:“……” 他心道,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掐我? 到底是谁辣? 第120章 【VIP】 …… 褚源没说话, 他旁边的夏枢也没吭声,四周安静下来,李茂脸色逐渐变得有点儿黑:“堂弟, 外祖做的错事, 我已经代他向你道歉,赔上厚礼,你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继续和我闹下去?” 他啧了一声:“事情和我没关系,父皇为平息你的怒火, 打了我和大皇兄各一百杖, 为了兄弟和睦,我认了这罚,如今更是赔上厚礼, 重金把红香楼的清倌头牌赎身送予你, 大皇兄甚至拉上外祖给你低三下四道歉, 你还想让我们怎么做?心胸狭窄到这地步,我瞧着你这兄弟我们不要也罢。” “就是。”李旭也道:“我和二弟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呢, 你这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是要给谁看。” “放肆!”永康帝呵斥他们,指着两人:“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 李旭和李茂不忿地瞪了褚源一眼,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永康帝道:“源儿受了委屈, 迁怒你们也是应该,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源儿一日不原谅你们, 不接受你们的赔礼道歉, 你们一日不许起来!” 此话一出,现场大臣们顿时不满了,纷纷起身劝阻:“皇上, 这事不可啊!” 周良道:“皇上,臣知道你是为安王着想,但也不能委屈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啊,这兄长下跪,安王他能承受得起吗?” 其他人也跟着道:“安王斤斤计较,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做的够多了,恳请皇上不要再逼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永康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源儿的气不消,朕连饭都吃不下。” “还不是怪这两个逆子!”他狠狠地瞪着大皇子和二皇子:“身边的人管不好,自己被连累不说,还差点儿害了源儿。” 汝南候赶紧起身,离开酒桌,下跪道:“臣有愧!” “哪里能怪汝南候。汝南候为李朝尽忠,长年待在北地边城,血脉至亲的儿子远在京城,无力管教,以致犯下错事,被罚流放,最该伤心的难道不是汝南候这个做阿爹的吗?”大皇子一派的人赶紧道。 “其实安王不过是受惊一场,没什么损失,汝南候和二皇子也不必亲自赔礼道歉。”有人道。 还有人说道:“二皇子送的这两位,听说赎身银子一人近万两呢,为了安王,二皇子也算是下了重金,诚心诚意。” “汝南候也不容易啊,为李朝立下汗马功劳,儿子却流放边疆,吃尽苦头,哎,不能因为安王叫老臣寒心啊!” …… 夏枢环视大殿,看着那些或老或年轻的男人们,嘴巴张张合合,眼神或算计或看好戏地打量他和褚源两个。 都知道冯显和王长安的事情与大皇子、二皇子脱不了干系,那两人虽然没指认这两位皇子,但所作所为明显都是这两位默许或者亲自命令的。甚至,冯显那日用的死士之一被施加重刑之后,亲口承认是接大皇子命令,诬陷褚源。 如今汝南侯回来,不仅二皇子把一切都推到王长安身上,大皇子也都把事情推到冯显身上,说自己不知道,与自己无关,想要彻底翻案,他们的派系还倒打一耙,说褚源心胸狭窄,逼迫褚源收些所谓的赔礼。 不说赔礼里面可能存在的算计,光是这一套逼着褚源说出原谅的设计,就叫人极度恶心。 夏枢打量了一下垂着脑袋,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的两位美人儿,又看向跪在地上,一直朝他们释放眼神冷箭的二皇子,一副好奇的模样:“一人近万两,可是真的?” 几乎全朝堂的人都知道他今日干了什么,一听他开口询问银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眼神鄙夷地看着他。 李茂也没有例外,他一边看不上夏枢和褚源,一边又因为给褚源这个瞎子下跪,感觉从未有过的耻辱,两厢撕扯,心态更是爆炸。 他自小受宠,不是一个会收敛情绪的人,此时更是憋不住:“怎么,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语气高高在上:“凭你的出身和身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也正常。” 夏枢不仅脸色没变,反而扯着嘴角笑了笑:“确实没见过,二皇子身家颇丰啊。” “哼!”李茂扬起下巴,既得意又有些心疼,不舍地瞥了一眼两位美人儿:“我花费重金,诚心诚意赔礼,堂弟非要紧抓一点儿小事不放,坚持不受我的重礼,我也不好说什么……” “咦?”夏枢做出一副惊讶错愕的模样:“谁说夫君不收你的重礼呀?” 这下不止李茂惊讶,群臣,甚至永康帝都惊讶了。 一群人见褚源不接受特意安排的美人儿,便自说自话地想把褚源的不悌之名坐实,谁料一通表演之后,人家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 尴尬是尴尬,不过永康帝不是凡人,立马哈哈笑了起来:“源儿,你怎么不早些开口,害得你两位堂兄紧张的不行,竟说些负气浑话。” “行了,你们起来吧。”他朝两个儿子抬了抬手,又冲殿上跪着的两位美人儿道:“你们也起吧,宫宴结束就……” “皇上……”褚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连起身都没有,神情自若地道:“自皇上看中夏枢,为臣赐婚,臣便允诺夏枢,一生一世一双人,今生都不会变……” 此话一出,全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不接受二皇子赔礼道歉吗?” …… 众臣议论纷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燕国公府的三人则在对视了一眼后,眼神惊疑不定。 “别找借口了,你就是小肚鸡肠,不愿意和我们兄弟好好相处……”李茂跳出来,一脸愤怒地道:“夏枢都不在意,说……” “我说什么了呀?”夏枢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若是真心道歉,夫君不会不收你的重礼,但没说他会收你的美人儿啊。” 夏枢抱着胸,一脸无语地道:“你这人赔礼道歉,怎么总自说自话呢。赔礼不赔别人想要的,反而赔别人不想要的,还硬逼着人接受,不接受你还不愿意,倒打一耙,说人家不想和你兄友弟恭,你可真有意思。” “别说那有的没的。”他不耐烦地道:“你和大皇子各给两万两银子,再写一份承诺你们和你们的支持者永远不对褚源下手,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的誓言,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当然……”他冷笑一声:“倘若你们够真心,愿意把你们的王府的全部财产当做赔礼送给褚源,别说和你们兄友弟恭了,就是每日给你们烧两张纸钱供奉,都是可以的。” “所以……”夏枢道:“别搞得你们、哦你们这些下属或亲戚害了人的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褚源所求不过是有衣果腹,有食物填饱肚子,在这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你们倘若连这些都不愿意为他保证,别说兄友弟恭了,褚源自然能离你们多远就有多远,你们搞这一套套假惺惺的玩意儿,搁这儿恶心谁呢。” 说完,还冲着大殿“呸”了一声:“有你们这些所谓的亲戚兄弟,褚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晦气!” …… 李朝的官员们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沉默。 自夏枢一通连珠炮似的喝骂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元宵宫宴原本热闹、放松的氛围不过眨眼的功夫,变得胶着、凝滞,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恐怖。 褚源紧握着夏枢不自觉颤抖的手,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仿佛他已经默认了自己妻子的话语。 而今日的永康帝没戴冠冕,没有垂旒的遮挡,皇帝黑沉的脸色在明亮的灯火中一览无遗。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父皇……”最终是一脸委屈的二皇子开的口:“儿臣不知道堂弟不喜欢美人儿……” “喜不喜欢由得了他吗?”永康帝眉头一皱,下一句话就是对着褚源,怒道:“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倒是深情了,至今无一子嗣,你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吗?” 他深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夏枢:“朕被淮阳侯府蒙蔽,阴差阳错地给你和源儿赐了婚。源儿喜欢你,为你请封安王正妃,但你身份低微,至今未孕育子嗣,朕本就犹豫是否要册封你,你还敢在大殿上大吼大叫、泼妇骂街,甚至不顾脸面地张口问源儿堂兄弟二人要银子……朕听说,你今日把宫里赐给源儿的东西全都拉去变卖,害得源儿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你如此上不得台面,连累源儿,以朕看,你这安王正妃不册也罢。” 褚源感受到夏枢不安,拍了拍他的肩头,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皇上,臣与夏枢夫妻本就一体,他的意思就是臣的意思,大皇子和二皇子若真心赔礼道歉,就来些实际的东西,臣绝不拒绝。至于美人儿,二皇子就领回去吧,臣只喜夏枢,今生不会有旁人。” 永康帝冷哼一声:“这可由不得你。他一个双儿本就做不得你的正妻,如今不仅不能孕育子嗣,还敢挑拨你,破坏你们堂兄弟之间的关系,我看他不仅安王妃做不得,连侧妃都没资格胜任。” “来人啊!”永康帝拍了拍手。 正在众人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时,一行六位美人儿袅袅婷婷地出现在大殿门口。 120-130 第121章 【VIP】 …… 夏枢撇了撇嘴, 他就知道不可能只有两位美人儿。 他站起身来,探着头仔细打量一番,和褚源小声咕哝:“三个双儿, 三个女子, 从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有娇憨可爱、美艳大方的,也有清雅俊逸、英气勃勃的, 看起来挺用心的。” 褚源:“……”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牵着他的手, 直面永康帝, 再一次强调:“皇上,臣只要夏枢一个。” 顿了一下,他道:“昔日阿爹宣和太子以太子之尊求娶阿娘, 承诺阿娘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连先皇都称赞的天作之合。阿爹阿娘鹣鲽情深, 至死不渝,臣幼年熟读史书, 虽不知自身身世,但依旧崇拜阿爹宣和太子,羡慕、憧憬他与阿娘之间的恩爱情深, 梦想自己将来长大,也能像宣和太子一样,娶到心仪之人, 情投意合、恩爱不疑的过一生。” “说实话……”褚源望着永康帝, 神色冷淡地道:“臣作为淮阳候嫡长子时,被皇上赐下这桩盲婚哑嫁的婚事,心里是极为不愿的, 因为当时臣已有心仪之人,且已向对方许诺婚事,并不想娶旁人。只是皇命不可违,臣不得不毁约应下婚事。现如今,婚事已成,臣与夏枢日久生情,臣必不会再次违诺,放弃夏枢或者让人插/入我们之间,破坏我们的感情。” 当年皇帝赐下这桩婚事,京城里多少人暗中看足了笑话,此时人家小两口好不容易情投意合了,皇帝又打算拆散,谁看都觉得这事儿不地道。 淮阳候褚霖站了出来,他和王夫人的位置靠后,夏枢看不清的表情,只听他沉哑的声音道:“皇上,先皇遗旨,源儿性命受到威胁时,方可揭开他的身份,保他性命,所以不是臣故意蒙蔽皇上,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至于褚夏两家婚约……”褚霖道:“臣当时已经明确向皇上说明,源儿没有找到心仪之人,无意成家,婚约由洵儿来履行,只待他再长大几岁,就向夏家提亲。只是皇上认为淮阳侯府是在推脱和普通百姓家的婚约,源儿身为大哥,必须承担责任,婚约应该由他来履行,就愣是给他和夏枢赐了婚。淮阳侯府不能抗旨不尊,源儿迫于无奈就娶了非心仪之人。现在源儿好不容易和夏枢日久生情,决定和夏枢白首到老,皇上又何必拆散他们,为难他们夫妻俩?” 说起这事儿,朝堂上的人大部分都听说过京城里流传的褚家不愿和夏家履行婚约,皇上为普通百姓主持公道的美谈,只是没料到,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要是情况属实,褚霖没说谎,那褚家对李朝皇室可谓是忠肝义胆了。 毕竟夏家身份过于低微,和淮阳侯府这样百年世家的婚约是极为不配的,然而就算不配,淮阳侯府在没人知道褚源先太子之子身份的情况下,都没想过让李朝皇室血脉代为履行婚约,而是打算让自家唯一的亲儿子娶一个乡下来的双儿…… 只是一切被永康帝的横插一脚给搞阴差阳错了…… 不少仅忠诚李朝的保皇大臣都不由得点头,淮阳侯府不愧是百年世家,虽然当家人没有什么血性,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对李朝皇室的忠心可谓一脉相传。 然而这些李朝的中立者们这样想,永康帝可不这样想。 他见褚霖畏首畏尾了十几年,竟敢在这个时候出来说他的不是,心中不由得疑神疑鬼起来。难道是淮阳侯府觉得褚源身份确定后,有机会觊觎他的皇位,就翅膀硬起来了? 他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褚霖,开口道:“淮阳候是怪朕插手淮阳候府的婚约,是吗?” 褚霖忙道:“臣不敢。” 他道:“当初的赐婚虽然阴差阳错,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源儿对夏枢心生欢喜,现在他们两情相悦,已经决定要携手一生,还请皇上册封夏枢,让源儿得偿所愿,莫要为难他们两个。” 永康帝冷哼一声:“为难他们两个?你是否也觉得朕当年为你赐下李姨娘,也是在为难你和王氏?” 褚霖忙趴伏在地上:“臣不敢。” 永康帝见他趴的挺快,心里舒坦了些,但他怎么可能放弃在褚源后院里塞人。 他是一个帝王,任何人都得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褚源也不例外。 他看向褚源,神情一转,深深地叹了口气:“朕不知道你当年心有所属,只听淮阳候说你找不到心仪之人,不愿成婚,就以为你是忙于公事,无心成婚,才找的借口。朕看着你长大,深知你不是主动之人,眼见你已及冠,后院里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担忧你忙于公事,错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就借着褚夏两家的婚约,为你指了婚,希望你早日成家,生下子嗣,别为了公事耽误了自己。” 褚源神色淡淡的:“谢谢皇上。” 永康帝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夏枢,说道:“淮阳候嘴里朕成了大恶人,但谁知道朕心里的折磨。你从小没有爹娘,按理说婚事应该由朕来把关,只是朕却因为不知细节,好心办了坏事,导致你和夏枢阴差阳错。你坚持要夏枢做你的正妃,朕也不是不想成全你,只是这夏枢无论在身份上、子嗣上、亦或是为人处世上,没一处适合做你的正妃……” “没人比他更合适。”褚源垂着眼道:“他一心一意对我,为我付出良多,没人比他更适合我的正妻之位。” “好吧。”永康帝见说不通,倒也不坚持,他本身也不在乎夏枢是否是褚源的正妻,只是想拿这个做筹码,逼迫褚源同意他的提议罢了。更甚者,褚源和夏枢之间情深意切对他来说实际上更好操作,痴男怨女间的爱恨情仇,挑拨起来,足以让这一群人变成疯子,先前的淮阳候褚霖和他选的侯夫人王氏就是先例。 永康帝心里笑的得意,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道:“既然你坚持,那朕就准了你,你的正妃之位就由夏枢来坐。不过先前的事情朕可没忘,夏枢目光短浅,眼界狭窄,心里只有那些铜臭金钱,他今日做的事情让你声名扫地、大失颜面,可见他并不够格独掌你的后院,必须有人帮他搭把手,让你无后顾之忧。你看这样行不?” 他笑了笑,一副为褚源尽心打算的模样:“你说出你心仪之人的名字,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如何,只要他未曾婚嫁,朕就做主,再为你赐一次婚,让他做你的平妻,弥补朕当年赐婚的失误,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他眼睛看向夏枢,警告道:“你本就配不上源儿,只是源儿坚持不愿毁诺,要你做他的正妻,要和你白头到老,朕才不得不准了你的安王妃之位。只是……” 他道:“源儿原有心仪之人,那才是他应该拥有的正妻。朕这就为他和心仪之人赐婚,让他们恩爱相守。以后你虽说是名义上的正妻,但心里要明白,源儿新娶的平妻才是他真正的正妻,你要辅助他管理好源儿的后院,不得心胸狭窄、心生妒意,祸乱源儿的后院。” 夏枢:“……” 他一脸麻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永康帝却以为他不同意,心里觉得奸计即将得逞的同时,脸却一沉,威胁道:“你要是不同意,朕就剥夺了你的安王妃之位。” 夏枢嘴巴张了张,刚想说话,褚源就摁住了他的肩膀,皱着眉道:“皇上,臣……” “你不许为他说话。”永康帝皱着眉头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一个平妻,他要是接受不了的话,那朕还不如现在就下旨让你休了他。” 褚源脸一下子沉了下去。 夏枢知道他是听到永康帝的威胁才生的气,怕他怒意上头,赶紧抓住他的胳膊,说道:“……我没意见。” 永康帝这才满意了,微微点头,问褚源:“那么,你先前心仪的人是哪一家的双儿或小姐?说出来,朕马上为你赐婚。” 然后看向众臣,开玩笑道:“若是源儿说了你们谁家闺女或双儿的名字,你们可要好好准备啊!” 此事发展到这个阶段,群臣已经由看笑话转为了胆战心惊。 今日进殿参加宫宴的至少也是四品官员,在朝堂上混了多年,哪里看不出皇上是有意针对褚源。 家里有闺女或双儿的,不禁绞尽脑汁,思考自家孩子和褚源相识的可能性,家里没有适龄闺女或双儿的,则在考虑自己所追随的重臣是否有适龄的双儿或闺女,要知道,褚源一旦和重臣结下姻亲关系,这整个朝堂的格局恐怕都会发生变化。 其他人胆战心惊,燕国公府的三个却大皱眉头,一是觉得褚源不靠谱,二是搞不清永康帝是要弄哪一出,心里不由得担心夏枢。 褚源仿佛不知道殿里的暗潮涌动,他垂下眼,收敛身上的杀意,平静地道:“不知皇上可记得七年前皇后生辰宴那日发生的事情?” 第122章 【VIP】 。 七年前, 皇后千秋寿诞,为与民同乐,京城城门大开, 彻夜不休, 举办了李朝建国以来规模最大的花灯盛会。 无数京城附近的百姓携着亲朋好友、家人孩子,参加这难得一见的花灯盛会,然而正是在这场祝寿的花灯盛会上, 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幼童拐卖案件。 据记录,在紧闭城门, 全城搜捕的半个月内, 禁军共捣毁窝藏孩童的位点十二处,抓捕拐子头领及部众近百人,救出孩子四百多人, 多是男童和双儿。 此事一经揭露, 朝野哗然。 谁都没想到堂堂天子脚下, 拐子竟敢如此丧心病狂。 事后,那些行事猖獗的拐子无一人得以逃脱, 全被拉到西城菜市口,斩首示众。 据说西城空气里的血腥味,半个月都没散掉。 不过百姓们不仅不畏惧, 反而喜笑颜开,各坊市铺子还联合起来,请了舞龙舞狮队, 在西城街市上表演半个月, 以庆祝拐子落网、孩子归家,并感谢皇帝英明,为百姓做主。 时值永康十年, 政事上一直没有建树,民间声名不显的永康帝第一次被百姓挂在嘴边,受到朝野一片赞誉,都夸他是英明君主,是百姓的守护神。李朝“战神”、百姓的“守护神”在百姓口中,百年来都是指代淮阳侯府死在北地的男人们,第一次尝到褚家人尝过的滋味,被百姓拥戴,永康帝可以说是惊喜若狂,此后更是想尽办法沽名钓誉,想要维持他在民间的声誉。 只是世道越来越不好,老百姓们连生存都顾之不及,日日担心的都是填不饱肚子,哪里还有心思看上面的帝王作秀,因此,七年前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人的记忆已经模糊,除了永康帝以及某些有关人员。 听褚源提起七年前,永康帝脸上就下意识露出微笑,然而当他听到“皇后”二字,脸色刷地一下就沉了下去,心道不回想还没发现,一回想这废后果然晦气,一到寿辰,就闹得朝野不安。 他本就极为迷信宏远和尚的批命,觉得是废后耽误了他,让李朝国运日薄西山,民间怨声载道,一想到七年前的案件发生在废后寿辰上,两者有联系,他就想把拐卖大案的锅扣到废后头上,他瞥了二皇子一眼,眼神阴沉:“当年的事朕怎么可能不记得,要不是朕是真龙天子,镇压了废后身上的晦气,不知多少孩童要受苦,多少家庭要破碎,朕只恨没能早日发现废后及其背后王家的蛇鼠一窝,早日为百姓带来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二皇子瞥了一眼永康帝,在道道意味深长目光的打量下,咬牙忍着恨意,握紧拳头,低下了头。 褚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他没接永康帝的话,而是道:“当日多个孩子被拐,百姓们为寻找孩子,到处一片混乱。臣当时参加完宫宴,带着侍卫从宫中出来,路过西城门,正好遇到有百姓哭着孩子不见了,臣就留在街角,让侍卫们先去帮百姓们寻找孩子。” 夏枢没听褚源提过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此时知道褚源是这么个原因孤零零的出现在惠河边,差点儿被人害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但同时又很骄傲。 褚源虽然出身高贵,从小锦衣玉食,但他没有长成二皇子、大皇子那般不知人间疾苦、看不起普通百姓的鬼样子,夏枢觉得这样的男人真的值得他去喜欢。 他紧抓褚源的手,眼神既崇拜又欣赏地看着他。 “臣目盲不能视物,等待的时候,一时不妨,被人背后偷袭,晕了过去。”褚源道:“再醒来,是在惠河边,偷袭的人不见身影,却有两个绑匪确认了臣的身份之后,声称是燕国公出手几万两银子,叫他们把我沉尸惠河。” 众人:“!!!” 众人怎么都没料到话题会扯上燕国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连永康帝都眼神惊讶:“燕国公?” 燕国公老神在在没有吭声,元定眉头微蹙,元州则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指褚源:“你这是污蔑,我阿爹若是想下手,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不知道为什么,夏枢总觉得他脸上有一瞬间的心虚,当即怒瞪:“若不是燕国公干的,你急什么急?” 元州:“……” 他嘴巴几下开合,指了指自己胸膛,又指了指夏枢,气道:“你……” “小二,坐下。”元定瞥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褚源:“你可有证据?” 元定出身燕国公府,年不过三十,就已是从三品的礼部侍郎,他面相温和,性格沉稳,做事稳妥老练,老一辈的保皇官员们将他视为接班之人,年轻一代的保皇官员们隐隐以他马首是瞻。 他一开口,殿上的嗡嗡声就停了下来。 夏枢知道褚源没有证据,因为褚源曾说燕国公不会如此行事,他可能是被人陷害了。 夏枢虽然不知道褚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燕国公给牵扯进来,树立靶子,但这个时候,元家两个儿子对战褚源,他肯定是无条件支持褚源的,于是也不客气,对着元定凶道:“若是有证据,还用你问吗?” 这是没有证据也理直气壮咯? 众臣这才回过味来,打量着他们两方,一阵无语。 元定也没计较的意思,他嘴角勾了一下:“那你以后有证据了,尽管来找我们。” 夏枢登时一腔怒气无处使。他抓了抓脑袋,一脸懵逼,这人脾气也太好了吧? 他还以为元定要和他大吵三百回合呢。 褚源捏了捏他的手指,没有接元定的话,继续道:“臣落入冰冷的河水中,正以为要葬身惠河时,一个双儿不顾冬日寒冷,跳进冰河中,将臣救起。那双儿侠肝义胆、无私无畏,臣对他一见倾心,向他允诺等他年岁大些,就向他提亲。” 夏枢抓了抓脸,有些脸红,明明是他脸皮厚,见色起意,挟恩图报,要褚源以身相许,褚源才允诺的…… 不过就算他意图不轨,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吗?是永康帝为一己私欲给他和褚源赐婚,他们两个才真正认识,和他挟恩图报没关系,褚源喜欢他,也是因为他的性格……夏枢脸红褚源的用词,颇不要脸地给自己找借口。 说到这里,众臣这才反应过来,褚源为何要提七年前的事情,原来他心仪的双儿竟是在七年前对他有救命之恩。 那不喜永康帝赐婚也是很正常的,任何一个重诺的男子都应该不喜。 也由此可见,褚源应下和夏家的赐婚,心中是有多折磨。 众臣不由得对他有些同情。 吏部尚书周良道:“这双儿有情有义救你性命,确实不该毁诺。如今皇上愿意为你和他重新赐婚,也为时未晚。” 说着,他笑了笑:“说起来,安王也算幸运,这双儿至今未曾婚嫁,可见天意要你们在一起,你可莫要拒绝皇上的好意了。” 夏枢:“???” 他懵逼地凑近褚源,小声问:“他是什么意思?” 褚源眉头微蹙,他也不知道周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道:“那双儿就是夏……” “是我家景璟,是吧?”周良哈哈一笑。 夏枢:“!!!” 褚源:“……” 燕国公府三人组:“……” “岳丈,你在说什么?”景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着景璟就到了殿前,皱眉道:“小璟和褚源是不可能的。” 景璟也是一脸懵逼,他看着夏枢懵懵的大眼,忙扑到他跟前,抓住他的手,紧张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我没、不是、救、他、喜欢、我……” 他越紧张越说不出话,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没一会儿脑袋上就起了豆大的汗珠,眼泪汪汪又委屈巴巴地看着夏枢,瘪着嘴:“……不要!” 夏枢:“……” “小璟当年为救被拐的孩子掉进惠河,被河水冲走,夜晚天黑,我们搜不到他,还以为人没了,没想到半路遇到人,还是安王,还把安王给救了。”周良笑道:“无论品行、样貌还是管家经营能力,小璟也确实担得起安王妃的名头。” “我、我没有救他。”结巴了半晌,景璟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他红着脸,紧攥着拳头,瞪着自家外祖:“我不要当别人的平妻!” 周良眉头一皱:“安王的平妻有什么不好的?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喜欢你,允诺你白首之约……” “我没有!”景璟都快要气死了,他圆嘟嘟的脸都拉长了,圆圆的眼睛里几乎喷火:“我救的是别人,不是他!” 周良见他冥顽不灵,也怒了,大吼一声:“那你说他是谁?” “救人的时候,你已经十岁,触碰了你的身子,他就得为你负责。”周良黑沉着脸道:“你要是不说出他的名字,失了名节,以后就别叫我外祖。” 景政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岳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小璟救了谁,救了几个人,是被人救,还是救人,都和名节无关,那是人命。” “什么人命,没有名节,他活着有什么意思?”周良怒道:“今日,他不嫁安王,就死了吧。” “卧槽!”夏枢登时就怒了。 他抓住景璟的胳膊,胡乱给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呵斥道:“别哭了!” 然后对着周良就是一顿喷:“景璟都说了不是他,你这样逼他,还拿名节压他,到底是想干啥?想攀上安王,想飞黄腾达,你就长点本事,实在没本事只能靠联姻,你想嫁就争取自己嫁,逼景璟干啥?” 褚源:“……” 第123章 【VIP】 …… 周良此人最爱虚名, 此时被夏枢指着鼻子骂,气的胡子都歪了,怒道:“你、你没教养!” 夏枢对这些朝堂上的官们, 包括永康帝都是一阵无语。 他已经脸皮够厚了, 但今日一接触这些当官的,当皇帝、皇子的,才发现这些人才是真的脸皮厚, 说话冠冕堂皇,实际上肚子里全是歪心思。 他气道:“小爷腊月寒天的跳进冰水里面把褚源捞上来, 还跟你这个意图抢褚源的谈教养?” “谁要抢……”周良气的直抖, 只是刚说了半句,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褚源竟然是夏枢救的? 众人:“!!!” 全场除了褚源外,无不目瞪口呆! 永康帝更是惊的张着嘴吧,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会是骗人的吧?”元州难以置信地开口, 他看了看沉着脸和阿爹和大哥, 根本不愿接受这一事实。 “骗你干什么?”夏枢对他翻白眼:“我和褚源姻缘天定,老天爷都希望我们在一起。” 燕国公府父子三人一时神色复杂, 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另一个不知该说什么的是永康帝。 他竟然被愚弄了? 永康帝脸一下子比锅底还黑,对褚源怒道:“你竟然骗朕?” 褚源神色淡定:“臣从未骗过皇上。” “你还敢说你没骗过?”永康帝气的青筋直冒:“你骗朕说赐婚之前你有心仪之人,还骗朕重新给你赐婚……”把他完全给套了进去, 永康帝从未被人这般戏弄过,气的恨不得杀人。 “臣没说谎。”褚源直“视”永康帝,丝毫不惧:“赐婚之前, 夏枢确实是臣的心仪之人, 臣也确实向他允诺过婚事。赐婚时,臣不知他就是当年救臣之人,心里自然不愿, 只是经过慢慢相处才又喜欢上他……” “你这话漏洞百出,他既然救了你,又是你的心仪之人,你还向他允诺了婚事,为何还说,赐婚的时候,你不知他是当年之人?”元州比永康帝还生气,怒道:“你说谎。” 永康帝本来气的想掀桌,可是看着元州愤怒的一幕,心情竟然诡异的好了许多。想到外界关于夏枢和元州的传言,永康帝心里微微一动,看着褚源:“你最好能跟朕解释清楚元州的问题。” 褚源没有搭理元州,而是直接问永康帝:“皇上可记得臣年前说过感激皇上给臣和夏枢赐婚的话。” 永康帝自然记得,不过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心中戒备:“怎地?” “臣没有说谎,臣当时以及现在的心情都是对皇上无尽的感激。”褚源说罢,转头“看”向夏枢,夏枢忙抓住他的手,上前一步,看着他,两人手牵手,一起面向永康帝。 褚源道:“当年夏枢为救臣,寒冬腊月跳进冰水里,臣回到侯府后,有太医诊病,有大量珍贵药材治病,不过风寒一场,身子几日便好。夏枢回到家中,只有村大夫和最便宜的药材,他高烧不退,一度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退了烧,没过两天就又复发高烧,陷入昏迷,几次三番的高烧昏迷,搅混了他的记忆,最终他熬了几个月,熬过大病,活了下来,却也忘了有关臣的记忆。” 褚源“看”向夏枢,摸了摸他的脑袋,夏枢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掌,褚源神情一瞬间温柔下来,他“看”向永康帝,神情恢复先前的冷淡,继续道:“因为想杀臣的人躲在暗处,臣不知道那人是谁,是否当时就躲在附近看着臣沉尸惠河,臣害怕夏枢救了臣之后,会被连累,所以不敢询问他的名字和住址,只叮嘱他若是有事,就去京城淮阳侯府找臣。之后臣就先离开了,打算把暗处的人引走,让他安全回家。只是后来,他就再无音信。臣私下打探过,却因不知他姓名、长相、家庭住址,翻遍了京城方圆百里的户籍信息,都未将他找出来。若不是皇上赐婚,臣可能这辈子都要错过他,所以臣的感激是真心的。” 褚源说的话真真假假,可夏枢听了之后,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涩,他抿了抿唇,有些小愧疚:“我不该生那么大的病……” “是我不该把你丢下,应该把你带回淮阳侯府。”褚源自从知道他差点儿没熬过那场大病,后来熬过大病,身子也毁了,心里真是追悔莫及。 “你都说不知道他的信息,他也忘了记忆,怎么确定那个救你的人是他?”元州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看着夏枢,无比希望过去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没有为了出一时之气,将褚源敲晕,扔在露天荒野里,那样褚源可能就不会遇上绑匪,也就不会遇上夏枢,叫夏枢生那么一场大病…… “年前废后设计的那一场,你记得吗?”褚源终于“看”向了他。 元州皱起眉,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更难受了:“小枢恢复记忆了?” 褚源道:“为救洵儿,小枢又经历了一场生死,醒来之后,他记起了曾经的记忆。” 元州嘴巴张了张,再也说不出话来。 夏枢经历的两场生死之劫,他们燕国公府都逃不了干系。 一次是他,一次是元宵…… 明明是淮阳侯府为给褚源谋划篡位,勾结异族、杀他二叔、毒他阿娘、抢他小弟,他们不对褚家人以及褚源这个吃尽元家人血馒头的背地里下毒手,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宽容,可是,怎么会兜兜转转,让小弟承担了一切…… 元州突然就很迷茫,不知道这么些年来的恨意是否还有坚持的意义。 永康帝眼皮微垂,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全部纳入眼中。 他沉吟半晌,看向褚源:“这么看来,你和夏枢倒也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殿中大部分人今晚上本是打着看笑话的心思,看褚源和夏枢这一对类淮阳候及其夫人的小夫妻,如何被皇上玩弄于股掌之中。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也是众人没有预料的。 不过瞧这小夫妻跌宕起伏的经历以及仿佛上天都给安排好的姻缘,心中还是不免生出一些感叹。 “皇上。”除了公务,一向不喜掺和闲事的大理寺卿韩延站了出来,说道:“安王及夏枢乃佳偶天合,册封夏枢为安王妃怕是上天的意思。” 永康帝见孤家寡人、冷情冷性的韩延都出来说话,心道可能真的是天意。 他一直以来都迷信怪力乱神,此时经褚源一番解释,又见韩延出面说话,心中已基本认定天意叫夏枢做褚源的王妃。 就像他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燕国公府的小双儿该是他天命的皇后一样,他认为天命不可违,只有遵从老天的意思,他的皇位才能长长久久,稳若磐石。 想定之后,永康帝倒也没有继续为难:“既然夏枢是你的心仪之人,你又坚持他做你的安王妃,那朕就准了。只是……” 他表情一肃:“夏枢为你伤了身子,子嗣艰难,朕也不是不讲情面之人,非得要他为皇室诞下子嗣,延续血脉。你把这个八个美人儿全部纳了。” 他指着殿上跪着的八人:“朕不要求你给她们位份,只要求她们尽快为皇室开枝散叶,朕能早日抱上侄孙。至于生下的子嗣,就全抱到夏枢膝下抚养,也免得他膝下无子。” 从最开始的不愿册封夏枢为安王妃,到勉强愿意册封他,但必须同时册封其他人,瓜分安王妃的权力,再到现在的让夏枢做独一份的安王妃,不强制要求册封其他人,永康帝明面上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大家都以为褚源得偿所愿,事情就要揭过去的时候,褚源却仍是坚持道:“皇上,臣只要夏枢一个,其他人请恕臣概不能受。” “父皇为了满足你的心愿,一再退让,你不要得寸进尺。”看了半晚上的戏,大皇子开始煽风点火:“父皇和二弟一片好意,你却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说你是不是心有芥蒂,觉得父皇和二弟是在害你?” “二弟就不说了,前科累累。但是父皇一直以来对你可谓是恩宠有加,得知你身世之后,更是册封你亲王爵位,你怎么能如此行白眼之事,将他视作仇人一般?”大皇子义愤填膺。 二皇子一听这话,脸一下子就黑了,狠狠地瞪着他那狼心狗肺,见机就说他坏话的大哥。 只是永康帝自想起废后,心中就对二皇子起了无名火,也不在意大皇子言语中对二皇子的不悌之意,而是接着大皇子的话,一副认同,又被褚源伤了心的模样:“朕已经尽力满足你的愿望,册封夏枢为安王妃,你还想要朕怎样?” 他道:“你爹娘早早的就不在了,你不把朕当亲人,朕也就认了,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夏枢不能生,这是事实,你不能为了他一个双儿,连父母都不孝了。” 他手指指着殿中之人:“你不信问问在场的各位,若是他们家中有一位像你这样为了个双儿,忤逆不孝爹娘的儿子,他们会不会气的打断他的腿,把他逐出家门?” 不孝在李朝可是大罪,永康帝话一出来,殿中哗地一声就炸了。 二皇子见大皇子已在永康帝那里表现过一回,怕自己被比下去,忙大声道:“若是儿臣有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儿子,打他一出生就会把他掐死,塞回娘胎里去。” 说完,还送了褚源一个阴恻恻的笑。 皇子们都开口了,皇子的拥趸们也不能落后。 “若是不能传宗接代,要了有何用?” “为了一个双儿,断绝亲情血脉,如此不忠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荒唐,一个双儿,还有爹娘祖宗重要?” “娶一个不下蛋的双儿,连孩子都不要,怎么对得起爹娘?” …… 大殿上,女人和双儿们闭口不吭声,男人们纷纷开火,一副不生儿子,不能传宗接代就不配活着的模样。 夏枢抿了抿唇,有些心酸难受,也有些慌乱无措,他垂着头,没有吭声。 虽然他和褚源还没圆房,但他的身体自己知道,日常都是冰冰凉凉的,原本身为双儿就不易有嗣,他身体受寒,大病两次,底子毁了,就算以后圆房,也很大可能不会怀孕生崽。 夏枢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叫褚源只和他在一起,断子绝孙,受人唾骂吗? 夏枢的不安和难受,褚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猛地抓紧夏枢的手,抬头高声道:“是臣不喜欢孩子,和夏枢无关。” 褚源道:“臣爹娘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臣能娶到心仪之人,和心仪之人白头偕老。至于血脉延续,有大皇子和二皇子在,皇上也老当益壮,可以多给臣添些侄子或者堂弟,来延续李朝的皇室血脉。说起来……” 褚源将目光“转”向二皇子,讽刺道:“成婚五六年,后院妾侍无数,二皇子怎地到现在还无一子嗣?是二皇子不喜欢孩子,还是不愿孝顺皇上呢?” 二皇子登时脸皮子通红:“你……” “源儿。”永康帝脸色一沉:“你莫把话头扯到你二堂哥身上去,他就算现在无子嗣,但妾侍多,以后总有机会,反而是你,没有妾侍,你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子嗣。”嗡嗡响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冷哼,叫所有人都是一静,不知所谓地看过去。 “你们以为他是为了一个双儿不肯纳妾。”元州声音之大之响亮,整个大殿里都是他的回声,他声音冷,眼神更冷,盯着褚源,恨不得将他抽骨扒皮:“实际上,他根本是不举,没本事叫人怀上孩子。” 全场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连夏枢都是一脸懵逼。 回过神来,他立即就怒了,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天呢,夏枢都不敢想象若是不反驳,出门之后褚源的名声会是怎么样的惨不忍睹。 他气的脸都红了,恨不得上手和元州干架:“什么仇什么怨,你怎么能这样造谣褚源呢?” 他生气,元州比他更生气。 他火冒三丈,气的恨不得把小弟拎起来倒着打:“他都在大量吃壮阳药,你还在替他说话?” “明明是他不行,还叫你吃那些虎狼之药,强行备孕,伤害你的身子。他倒好,借口不喜欢孩子,只喜欢你一个,让所有人都以为是你的缘故,他没有孩子,让所有人都来骂你……”元州重重的拍了拍胸膛,气的差点儿没喘上气,怒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吗,啊?是男人都死光了,还是怎么的,他还算男人吗?” 夏枢:“???” 全场:“!!!” 所有人下巴掉了一地,瞠目结舌地看着现场的几个当事人。 夏枢:“!!!” 夏枢懵逼地瞪着元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元州到底是在说什么鬼玩意儿…… 他忙转头去看褚源。 然后就看到了一张漆黑无比的面孔。 褚源那张俊脸,已经被黑雾笼罩住了,正燃烧着黑色的熊熊火焰。 那一刻夏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他竟然有一瞬间心虚。 不会是他逗褚源的时候,某些私房浑话被人传出去了吧? 他忙抓住褚源,咽了口唾沫,小声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再小声,旁边的有心人也是在竖着耳朵听,听到他的话,元定眼睛嗖地一下瞪大,难以置信道:“小二说的竟然是真的?” 元定从来温和淡然的脸,眨眼的功夫勃然变色,对褚源怒道:“你竟然给他吃虎狼之药了?” “没有!”夏枢赶紧挡在褚源身前,大声道:“没有吃药,元州造谣。” 旁人离的远,不知道夏枢说了什么,但瞧他一脸心虚地靠近褚源,似乎在解释着什么,然后就是听到了礼部侍郎的连声发问,以及夏枢袒护安王的回答,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的脸色一时精彩纷纭。 而事件的中心,安王本人,却在礼部侍郎的连声发问下,紧攥着拳头,闷不吭声地低下了头。 他默认了! 众人意识到这个之后,大殿里嗡的一声炸开了,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议论的响亮。 “安王年纪轻轻竟然不举!” “怪不得不要妾侍呢,估计怕露馅。” “人多口杂,确实容易露馅。” “这安王妃也不容易,竟然锅全背了。” “要不是他乐意背锅,你觉得安王会舍得只要他一个?” “归根究底,还是安王不行啊,要是行,多少个都成,要是不行,一个都多余。” “才不多余,可以背锅。” …… 夏枢:“……” 他真的要被元州给气死了。 他想骂元州为啥躲在别人床底下探听私房话,但又怕越描越黑,解释不清楚,只能气的咬着牙,不管现在是什么地方,回身一把抱住褚源,想安慰人,但又忍不住难过的想掉金豆豆:“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耍流氓。” 褚源:“……” 他本来是该生气的,但此时此境,他心中却微微松了口气。 他拍了拍夏枢的脑袋,松开他,转身面向高座上的永康帝,声音消沉:“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此生只要夏枢一个。” 此时此刻,众人再听他这句话,心境和刚开始比,完全翻了个个儿。 这哪是钟情一个人,这根本是叫人家双儿背锅啊,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一生一世一双人,实际上是自己不行。 众人打量他的目光,根本都懒得遮掩了,不屑中携带着高高在上的同情,心中别提多舒服了。 没钱可以再挣,但男人的零件年纪轻轻的就不能用了,那可是一辈子的耻辱,再怎么也翻不了身。 永康帝此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褚源,怎么也没想到废后的小小计谋能这么快让年轻的侄子侄媳夫妻俩中招,彻底断后。 他没有怀疑元州的话,因为当初废后下那药表面上看只是为男子助兴,实际上却是对双儿/女子/男子的生育都有影响,双儿是不孕,男子是早泄、杀精,若是褚源一个人有问题,永康帝还会怀疑元州可能是被骗了,但两人身体同时出问题,一个吃壮阳药,一个吃备孕药,很显然就是中了废后的毒招。 自从知晓褚源存在就一直坐卧不安、夜不能寐的永康帝,终于彻底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低着头的褚源,心中是无比的畅快,他没提殿中议论的褚源不举之事,笑了笑:“既然你坚持只要夏枢一个,朕也不拦你了。这八个美人你不纳也罢,留作丫鬟,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吧。” 他道:“你坚持要去皇陵陪着爹娘,朕怕那里的生活你不习惯,有他们照顾你,也省的夏枢事事都得为你操心……” “皇上,你还是收回这些美人儿吧。”夏枢也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表情了。 今日的事太过玄乎,元州的横插一脚叫永康帝打消了给褚源纳美人儿的念头,但褚源的名声算是玩完了。 夏枢知道褚源为此付出了什么,他不会再生任何退让心思:“臣和褚源养不起他们。” 名声已经够差了,也不在乎穷不穷了,夏枢破罐子破摔道:“你要是非逼我和褚源收人,我俩也不去皇陵了,就每日去京城的大街上,跪在地上乞讨吧。” 永康帝虽然因为褚源的不举心中畅快,但一晚上被接二连三拒绝,他心中还是起了无名火,重重地拍了下龙椅,怒道:“你竟然敢威胁朕!” “褚源坚持要你一人,朕才封你为安王妃,可你别忘了……”永康帝眼中冒火:“你教唆褚源,挑拨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朕还没找你算账呢。” 夏枢就怕他不提起这个,愤然反驳道:“臣哪里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了,不过是让他们别搞虚头巴脑的东西,要来就来实际的。” 他愤愤不平道:“我和褚源连饭都要没得吃了,哪里有银子养着这些美人儿?我说了,你非要逼着褚源收人,那我们也不得不遵旨,就哪也不去了,就跪在街上乞讨,养你们给的这些美人儿,什么时候我和褚源饿死了,大家就一块玩完,这样不行吗?你们要逼我和褚源到什么地步?非要把我们现在当场逼死才好吗?” “你放肆!”永康帝何时被一个双儿这么混不吝地怼过,当下怒火冲天:“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吗?” “那就把臣也一起杀了吧。”褚源冷冷地开口。 第124章 【VIP】 …… 永康帝不料他竟然如此还口, 脸色阴的几乎要滴水:“你不要逼朕……” “是我们在逼你吗?”夏枢见褚源硬杠,心里有了些底。 他真是烦透永康帝了,一晚上勾心斗角, 缩头缩脑, 他已经不想再忍了:“明明是你在逼我们,我和褚源都要没银子吃饭了,还想着乞讨供养你给的美人儿, 你到底还要我们怎么做?死给你看吗?” “你别张口没银子,闭口没银子, 上不得台面, 眼里只有铜臭,把源儿也带的一股子小家子气!”永康帝黑沉着脸:“你今日变卖他宫中赏赐的事,闹得满京城都在看他笑话, 朕还没给你计较, 你还敢蹬鼻子上脸?” 他怒道:“惹朕恼了, 别怪朕说话不算话,让源儿休了你。” 夏枢见他避开褚源的话头, 又一副为褚源着想的虚伪模样,心里已经明白,永康帝就算被逼急了, 也不敢对褚源动手。 他心里有底气,就不再遮掩,彻底放开了脾性, 冷笑一声:“我维护褚源, 就是惹你恼了,殿上所有人都听听,嘴巴上叭叭对褚源好, 实际行动上恨不得逼死他,你这皇叔做的可真是有意思。” “你在胡说什么?”二皇子跳出来,指着夏枢道:“父皇对堂弟的拳拳爱护之心由不得你污蔑。” “我污蔑什么了?哪句话污蔑他了?”夏枢对着他呸了一声:“你们就是想逼死褚源!” 大皇子见二皇子都出来替永康帝说话了,赶紧站出来道:“堂弟媳,你这话就没意思了,谁都知道全京城的勋贵们,没几家有堂弟的身家,你今日做那一套,是想丢谁的人?父皇不过是赐几个美人儿,你推辞就推辞,借口说没银子养不起,还要不顾脸面地拉着堂弟去乞讨,说你两句你就拉着堂弟以死相逼,你真的太过分了!” 永康帝被夏枢怼的眼里直冒火星,怒拍龙椅:“源儿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双儿,眼睛钻进钱眼里,丢人现眼,上不得台面!朕告诉你,今日这几个人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朕就等着你去街上乞讨!” “皇上。”沈太傅皱着眉头开了口:“此话不当这样讲。” 一个晚上他都稳坐钓鱼台,没有开口,一说话,全场都静了下来,将目光转向他。 永康帝正在气头上:“不这样讲要怎样讲,让他威胁朕吗?” 沈太傅神色不耐:“他没有威胁你,若你坚持把八人塞进源儿后院,他们夫妻两个要养着八人,只能当街乞讨。” 沈太傅一直不喜永康帝,杀父弑兄、篡位登基、醉心权术、昏庸无能,这和他心中的明君典范相差甚远。为报先皇知遇之恩,他曾立誓不出书院半步,不奉永康为帝。只是为了褚源,他不得不出面面对永康帝,称其为皇帝。但无论嘴上怎么称呼,两次出现在永康一朝群臣面前的经历,叫他心中越发明确了永康帝不堪为君。 身为帝王,目光短浅,心中计较的全是后院那点儿阴私伎俩,实在叫人不齿。 永康帝不知沈太傅对他的评价已经低无可低,不信道:“源儿有宣和太子妃的嫁妆,有五千户食邑以及数不清的商铺,再怎么也不会缺银子和粮食,怎么可能沦落到乞讨的地步?是夏枢眼睛只盯着源儿的银子,生怕给别的女人或双儿花了,他如此只钻进钱眼里、无容人之量,叫朕如何放心把源儿交给他照顾。” 大皇子也道:“堂弟媳也太一毛不拔了,五千户食邑,一年最少也得有几万石粮食收入,还有商铺和宅院,不说自己做生意赚钱,光是租出去,一年至少都有几十万两银子,那做生意赚的银子只会翻了不知多少倍吧。别说请养几个丫鬟照顾自己,就是把京城红香楼买下了都可以。” 他们父子早把褚源的财产算计的一清二楚。 沈太傅轻叹道:“皇上,源儿那孩子的心性,你真的得好好珍惜。” 这话没头没尾的,内容看起来没什么,但涵义其实有点儿不好听。 现场清楚永康帝对褚源真实态度的人精们,又怎么听不出来其中的警告呢。 永康帝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太傅何出此言?” 沈太傅神情坦荡地看着他,眼神锐利:“皇上赐婚,源儿那孩子虽然不愿意,但凭借着对皇上的信任以及对皇上赐婚的重视,将他阿娘的嫁妆全数送予夏家做了聘礼。” 永康帝:“!!!” 全场所有人:“!!!” 所有人都震惊了,连燕国公都眼睛微微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在场的官员及其家眷们,大都年纪三四十岁以上,谁不记得当年淮阳侯府正盛时,褚家嫡女褚熙带着半个淮阳侯府嫁进皇家的事呢。 那可是正盛时的半个淮阳候府,当年在座的大臣们,谁又没肖想过家世、才貌、性情样样皆为极品的褚家嫡女? 永康帝知道宣和太子成功求娶褚熙,获得了她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持以及数不胜数的嫁妆时,羡慕嫉妒的恨不得把牙给咬碎了。 后来褚熙死去,先皇为安抚老淮阳候,就把她的嫁妆归还给了淮阳侯府,为此,永康帝心疼的心都在滴血。 但现在,这些嫁妆竟然因为褚源对他的信任以及重视,就全送给了夏家? 永康帝除了震惊,已不知道该有什么情绪了。 殿上的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多少。 周良喃喃自语:“半个淮阳侯府啊,安王可真信任皇上!” “安王对皇上真是忠心……” 其他人纷纷忍不住感慨,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相信,没想到褚源竟然这么信任、看重皇上! 关键是最开始褚源根本就不喜欢这一桩赐婚,他竟然对皇上的赐婚忠诚、服从到这个地步!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保皇党们震惊之余,不由得开始考虑,先前是不是误会了褚源和淮阳侯府。 他们这些人既不站大皇子,也不站二皇子,他们是纯臣,只忠于永康帝。先前永康帝针对淮阳侯府,他们自然就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站在对立位置,现在看来,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远远不及淮阳侯府及褚源对永康帝忠诚。 那以后是否要改变策略,和淮阳侯府以及褚源拉进关系? 保皇党们在思索将来,大皇子一派已经乐开了花。 没想到褚源也有今日,没有封地、没有宅邸,现在连财产都没了,看他以后能怎么跳。 大皇子一派欢喜雀跃,二皇子也是惊喜若狂。 自从二皇子阿娘被废,外祖出事之后,以前跟随他的人已经全悄悄的改换了阵营,连岳丈都不怎么搭理他。他以为自己会憋屈至死,没想到夏家竟然有褚源送的半个淮阳侯府的聘礼。 只是…… 很快,他脸上就出现了疑惑的表情,看向沈太傅,怀疑道:“可是夏家根本没有银钱啊!” 众人没注意他怎么认识夏家,听到夏家没钱,就从震惊的气氛中苏醒了过来,表情谨慎又疑惑地看向沈太傅。 永康帝也希望沈太傅给一个解释。 沈太傅不负众望,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很快将事情娓娓道来:“说起来,小枢这孩子出身虽低,但家人的性情真是难得一见的豁达与重情,他家里人担心双儿高嫁被人欺负,就又把源儿送的聘礼,全数充作小枢的嫁妆,让他带到了淮阳侯府。” 这下众人心如明镜了,怪不得只要人家双儿一个,原来既不举,又得依靠人家双儿的嫁妆养着。 只是很快众人又不明白了,元州忍不住率先开口问道:“那小枢怎么会没银子的?” 他想说,是不是被褚源吞回去了。 但略一思索就知道不可能,强忍住了对褚源的随口编排。 沈太傅瞥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感慨道:“源儿对小枢一往情深,小枢这孩子对源儿又何尝不是一心一意、用情至深呢。” 他道:“活了七八十年,小枢这孩子的性子是我平生仅见的大气坦荡、豁达潇洒。就说前些时候,源儿身世揭露,皇上册封褚洵为勇武侯,小枢感念淮阳侯府对源儿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又担心褚洵没有封地食邑,以后生活艰难,会被人挑拨和源儿产生嫌隙,就做主,要把宣和太子妃在东宫大火中损失的嫁妆全数补足,元宵之后一同送予褚洵。他和源儿只身离开京城,去皇陵种田,过普通人的生活。” 沈太傅道:“他们夫妻两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谎话,也没威胁过谁。离开淮阳侯府,他们将一无所有,没有封地、没有宅邸,养着皇上和皇子送的八个美人儿,源儿眼盲,只能依靠小枢,但小枢一个才十七岁的双儿,连田产都没有,他一个人如何能养得起十个人?皇上应要逼他们收下八人的话,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去跪地乞讨。” 沈太傅话落,全场顿时就安静了。 静的呼吸可闻。 小门小户出来的这双儿,无论是救人时的侠肝义胆,还是为夫报恩、化解兄弟恩怨时的豁达重情,还是愿意照顾目盲丈夫,勇于承担家庭重担的敢于担当,都叫所有人内心忍不住震撼。 回过神来,有些人就忍不住心里冒酸水,能娶到夏枢这么个性情的小双儿,褚源这个不举男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而元家三个男人,全都傻眼了。 谁能料到不过是坑了淮阳侯府一趟,最终又坑到了自家双儿…… “小枢哥哥,你以后怎么活呀?”全场安静中,第一个忍不住开口的是景璟。 他瞪着圆眼,肉嘟嘟的脸上全是担心,急的都快要哭了:“你以后要怎么办?他……” 他想说褚源,又想起来褚源就在旁边站着,忙调转目光瞪着他:“小枢哥哥嫁给你,对你这么好,事事都为你考虑,你怎么能叫他因为你的原因,跟你一起乞讨?” 他见褚源神色冷淡,似乎不为所动,既着急又生气,恨不得原地蹦起来:“你赶紧求皇上啊,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有封地,家资丰厚的动辄能出几万两去妓院里买美人儿,怎么轮到你就没有封地,落魄的甚至要带着家小乞讨?皇上明明那么疼你,那么看重你,连你的后院事都亲自关心,还封你为安王……你赶紧开口要封地呀,就算你平时糊涂不做人,可是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枢哥哥考虑啊,你难道真的要让他乞讨?” 夏枢:“……” 景政:“……” 永康帝&群臣:“……” 谁不知道永康帝就是故意针对褚源,嘴上一套套的只是说着好听,实际上别说不给他封地了,甚至恨不得他现在就饿死。 明明心照不宣的东西……这景大人家的双儿是脑残,还是故意的? 景政感受到同僚们意味不明的目光,脸已经青了,他赶紧一把将景璟拉到一边,噗通一声跪倒地上:“皇上,家里双儿没见识,所听所知都是丫鬟们从街上探到的消息,他不是故意说安王坏话,也不是要掺和这些,只是担心朋友,关心则乱,说了胡话。” 景璟一看阿爹这态度,也赶紧跪下,圆乎乎的小脸上全是惊吓和无措:“皇上,阿爹说我说胡话,我也不晓得哪里错了。只是担心褚源一个皇室子弟,叫小枢哥哥乞讨养他,丢了皇室的脸面,不是故意说褚源坏话,我顶多、顶多也就是担心小枢哥哥辛苦,以后要饿肚子,叫褚源做个人,要些封地养家糊口,毕竟皇上那么看重他……请你、请皇上不要治我的罪。” 景政:“……” 夏枢:“……” 他怎么总觉得景璟话里有内涵永康帝的意思? 但是傻白甜景璟,连和人吵架都脸红,他有这么大胆子对着永康帝阴阳怪气吗? 夏枢撒眼瞧去,发现景璟眼眶红红的,肉嘟嘟的脸上全是可怜巴巴、不知所措的表情,心道胆子小成这样,骂褚源也还是先前那一套,想来是啥都不懂,只是为自己抱不平。 他心里有些感动,忙一同跪下,求情道:“景璟对褚源是有些误会,不过和臣成为好朋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此次也是因为担心臣,有些着急,说错了话,请皇上不要怪罪。” 褚源没有跪,他面无表情:“……他一个小孩子,有口无心,臣不会在意,还请皇上也别在意。” 永康帝脸色漆黑漆黑的,心道谁在乎他骂你,朕只在乎他让朕给你封地。 不过所有人都把永康帝架到了柴上,永康帝不得不僵笑着道:“景大人家的双儿倒是护夏枢的紧,不过以后不要再说源儿的不是了,不然夏枢也难做。” “好的皇上。”景璟慌忙应是:“不过……” 他有些迟疑:“但是他看不见东西,没有银钱,还要养八个丫鬟,难道真的要小枢哥哥乞讨养他们吗?” 说着,他已经开始眼泪汪汪:“小枢哥哥好可怜呀,明明他那么好,还请皇上看在褚源是皇室血脉,且什么都听皇上的份上,让他不要什么都靠小枢哥哥吧,传出去太丢皇室的脸面了。” 夏枢忙道:“……没事,我愿意养褚源,你什么都不懂,别叫皇上为难了。” “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我知道皇上对褚源可好可好了。”景璟立马瞪他:“不过是一块封地,大皇子、二皇子都有,还能花几万两买美人儿,褚源都那样了,你以后都不会有崽崽,你那么想要一个双儿,他满足不了你,还不为你考虑,还打肿脸充胖子,不愿开口向皇上说明情况,要你乞讨替他养丫鬟……都是他过分,皇上怎么会为难?皇上那么疼他,要是知道你们的情况,早就给他封地了,还不是他抹不开面子,要不是你今日变卖赏赐,大家都不知道你以后要过什么日子。” 夏枢:“……” 这和他一唱一和的,根本不是错觉,景璟就是转性了。 但是看景璟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副担心他担心的要死的模样,赶紧膝行两步,拉起衣袖给他擦眼角:“行了,行了,褚源好着呢,你别说话了,你阿爹都要吓坏了。” 景政:“……” 他脸已经由青转白了。 而永康帝已经濒临爆炸了。 众臣看着眼前的情况,没人敢出来说话,面面相觑中,燕国公站起身,行了一礼:“皇上,安王封地之事关乎皇室脸面,万不能叫安王离了淮阳侯府后,无室无宅、无产无业。” 燕国公是最忠诚的保皇党之一,他一开口,众多保皇党就纷纷应和:“皇上,燕国公所言极是。” 主要是永康帝好面子,褚源身份未揭露前,永康帝对褚源的好听话都是一箩筐接着一箩筐说,民间都说永康帝看重褚源,褚源身份揭露后,市井就没有不夸永康帝善待侄儿的,把永康帝对侄儿的好都夸到天上去了。众臣在朝堂上混,自然明白永康帝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永康帝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若叫褚源真穷困潦倒,夏枢那双儿咬牙带着他去大街上乞讨,不用他们深想,就能知道到时候永康帝的脸能被普通百姓踩成啥样子。 永康帝是昏庸,醉心权术,但他也不是傻子,他不想让褚源占一点儿便宜,但也不想在好名声都打出去后,又被百姓们骂。 此时燕国公一开口,永康帝就松了口气。 他知道燕国公和姓褚的不和,不会让姓褚的好过,一定会帮他想好两全其美的办法。而且,在他眼中,尽管燕国公府的双儿不见了,皇室没和燕国公府结成亲,但燕国公就是他天命的岳丈,天然是站在他那边的。 燕国公不知道和他几乎同龄的皇帝是怎么想的,倘若知道,估计会吐血。 他道:“臣听太傅说安王和安王妃要去皇陵种田,据臣所知,前些年百姓们迁徙,皇陵那里正好有十万亩良田空闲。” 夏枢:“……” 百姓迁徙,良田空闲,说的真好听,明明是发生了大旱灾,百姓们流离失所,死伤太多,那地方地都荒了。 不过有田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夏枢总体上还是很满意的,就是不知道永康帝会不会同意。 夏枢看向永康帝。 永康帝有一瞬间的心疼,十万亩地呢! 不过想想都已成了荒地,那地方鸟不拉屎的,没什么人,他也就勉强觉得还行吧。 于是,他调整了表情,一副都怪褚源的模样:“源儿,你这孩子,有困难怎么不早说,若不是太傅说出来,朕还不知道你们的经济是这么个状况。朕原是想着给你封些什么,但都怕不合你意,听太傅说你要种田,我瞧着也没哪一处良田有皇陵这块大,你瞧着怎么样?” 他道:“李朝税收年年下滑,国库空虚,朕的私库都充入国库了,手里也没多少银钱,就赐你一座宅院,过了元宵,朕就叫人过去皇陵,帮你建宅子,等你们到了皇陵,可以直接入住。至于种子、农具这些就由你大堂哥和二堂哥包了,都是一家人,他们也得出些力,就一人两千两,你看怎么样?” 没人比褚源更了解永康帝的铁公鸡属性,知道给这些东西已经是永康帝的底线,褚源见好就收:“谢谢皇上。” 只是褚源还有一个事情要解决,他道:“七年前敲晕、绑架、想要杀臣的人,至今不知身份,臣担心离开京城后,那人会对臣下手,所以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他这话一出,殿里人的目光就隐隐朝大皇子、汝南候以及二皇子身上瞟去。 大皇子立马就怒了:“看什么看?又不是我下的手,不举之人有什么可在意的。” 二皇子现在没他那么硬气,但脾气也不小,阴阳怪气道:“本皇子从来不对不举之人下手。” 群臣:“……” 夏枢真是气炸了。 虽然褚源为他默认了不举,但这人张口就拿不举羞辱人,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怒道:“就会嘴上叨叨,你们敢当着众位大臣的面立誓吗?,说你们以后要是敢对褚源下手,就永生无缘皇位,会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敢吗?” 他气道:“不敢立誓就给我闭嘴,嘴上说看不起,行动上却死盯着,恨不得斩尽杀绝,你们这种窝窝囊囊,不敢明着来的小人,连不举之人都不如。” “谁说本皇子不敢立誓。”不举是男人最大的耻辱,不如不举之人,是最大的侮辱,二皇子拍桌而起,怒道:“本皇子就此立誓,以后谁要是在意李褚源,对他下手,谁就是乌龟王八蛋,一辈子别想肖想那最高之位。” 他呸了一声:“别搞得谁都害你们,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说完,衣袖一挥,就神情不屑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夏枢得了他的当众誓言,才不在意他的态度,他转头看向大皇子,冷声道:“你呢,不敢当众发誓吗?” 大皇子正想开口,汝南候眼神制止了他,笑了笑:“安王身体有疾,老夫知道你火气大……” “汝南候好生厉害,不过一个眼神,就能叫大皇子甘做缩头乌龟,半点都不敢反抗。”夏枢瞧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瞧的分明,冷笑一声:“二皇子坦坦荡荡地立誓,大皇子却只会看外祖眼神行事,看来嫡子和庶子,不管是担当还是气度,都是天壤之别。” 嫡庶之分是大皇子二十多年来的心头之恨,废后进入冷宫,他才扬眉吐气,此时听到夏枢的话,整个人都爆炸了。 “李茂算个屁的嫡子。”大皇子大怒道:“就褚源那畏畏缩缩的男人,躲在双儿屁股后,老子一辈子都瞧不起他。以后老子再给他一个眼神,老子就天打五雷轰,谁特么的在意一个不举的男人,他还不配当老子登上最高位的垫脚石。” 永康帝:“……” 如果他还有其他儿子,他早就把这两个孽种给掐死,塞回娘胎里去了。 任何一个当皇帝的都不会喜欢被人觊觎皇位,可他的两个儿子既蠢又坏,从来就没遮掩过野心,今日竟敢当着众臣之面,把对他屁股底下位置的觊觎大喇喇地吼出来,也是他没想到的! 简直翻了天了! 永康帝气的眼前发黑,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朕住嘴!” 夏枢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自然鸟悄地闭嘴,他悄悄移动了一下腿,跪的时间太长了,地上又冷又硬,有些些难受。 景璟见他皱着眉,不由得担心,气声问道:“你没事吧?” 夏枢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别说话,永康帝都快要气炸了,他们可别引起他的注意,惹祸上身。 景璟今日也是提着胆子行事,背后早就冷汗淋漓,见他摇头示意,便也赶紧闭上了嘴。 只有景政,真是要气坏了。 不过现在不是教育景璟的时候,他只能压着火气,听永康帝说话。 永康帝仿佛没看到殿上跪着的几人,他喝止了大皇子等人后,很快就收拾好了表情,询问褚源:“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褚源道:“皇陵千里之遥,路上危险重重,臣目盲,只能依靠夏枢,若是遇上土匪或者未知的危险,臣怕他一个人抵挡不来。另外,破家值万钱,以防到了地方什么都需要买,臣想运些东西过去,所以希望皇上能派人一路护送,顺便帮着运些东西到皇陵。” 夏枢一愣,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 他怎么没想到,他们的粮食还可以这样运? 怪不得褚源把燕国公要沉尸他的事情说出来,只要他们没有彻底安全,他们就可以申请保护,借此方便。 永康帝也是一愣,但是回过神来,他心里比夏枢还激动。 “是得派些人一路保护你们。”永康帝压下心中的欣喜若狂,故作惭愧地笑道:“朕差点儿考虑不周了。”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按理说,你有了封地,就该有文相和武相来帮你管理。这样吧……” 他道:“武相就由朕来指定,正好此次带人一路护送你们过去,皇陵人生地不熟的,你也需要人管理当地人,这些人到了那里也不必返回了,就留在皇陵,由你调遣。至于文相,就由你自己做主,你瞧瞧谁得用,自行商议决定就成。” “哦,对了。”永康帝笑了笑:“武相朕就任命元州担任,此后就由他来保护你和夏枢的安全。” 夏枢目瞪口呆:“……” 什么鬼? 第125章 【VIP】 ………… “皇上, 此举不妥吧?”沈太傅皱着眉:“元大人一介文官,如何做得了武相?” 不说燕国公一府和淮阳侯府的血海深仇,元州不可能忠诚于褚源, 就说元州对夏枢的死缠烂打, 就绝不能叫他做褚源的武相。 先前明目张胆地和褚源抢人已经是闹得外面传言沸沸扬扬,今日殿上这一闹,明显是燕国公的一顿家法没起作用, 元州对夏枢的觊觎之心没死,意图搞臭褚源的名声。 这样的人, 永康帝安排给褚源做下属, 是嫌褚源和夏枢夫妻俩以后的日子太好过吗? 永康帝当然是用心不良,他笑了笑,安抚道:“元爱卿出身将门, 武艺非凡, 带领将士护卫一方的本领有燕国公府的家学渊源, 想来不过是小菜一碟。” “再者……”他叹了口气,一副忧心的模样:“南地、北地现在有老将镇守, 但李朝将才青黄不接已是不争的事实,朝中的俊才如若再不进行历练,李朝迟早要走到无将可用的地步。” 夏枢想说你现在觉得无将可用, 早去干嘛了,整个李朝,几乎所有武将后裔在你这一朝都走了文官之路, 是什么原因你不清楚吗?而且, 想历练元州,你派他去南地或北地前线啊,跟着我们干啥?实在想派人历练, 你把褚洵安排给我们做武相啊。 夏枢不用深想,都能预料到元州若是真做了褚源的武相,会有多不服管教,若是再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外界不知又要闹出多少风言风语了。 夏枢想想就头疼,不想以后麻烦,就开口道:“小小武相,元大人屈才了,把他留给南地或北地这些更广阔的空间吧。” 沈太傅见他开口拒绝,心里满意,点了点头:“小枢说的是,合格的将才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历练出来,皇上有意培养元大人,还是别让他屈居在王府的方寸之地了。” 元州年纪轻轻就任正四品的督察院六科给事中,和褚源的大理寺少卿是同级,还是实权职位,在京城年轻一代中可谓是风光无限。让他去给褚源这个受针对、没什么发展前途的亲王做下属,还是文转武,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确实是屈居了。 永康帝想了想,转脸询问元州:“元爱卿,你是怎么想的?” 他道:“朕打算派两千禁军一路护送安王和安王妃,到地方后,两千禁军就地驻扎,由你全权统管。” “皇陵周边多山,朕担心匪患成灾,会危及安王及安王妃安全,所以除日常训练、护卫安王之外,你们还会被安排进山剿匪,以保障皇陵周边的百姓们安居乐业。” 永康帝一说完,夏枢就咬紧了牙。 果不其然,元州根本没有犹豫,立马站起身,眉眼间俱是光彩:“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夏枢:“……” “皇上。”褚源开了口,他神色隐隐有些为难:“人太多了,臣恐怕无力承担这些人的军饷开支……” “你和夏枢先安心在那里落户。”基本上得偿所愿的永康帝十分大方地摆了摆手,笑眯眯地道:“粮草、军饷、兵器你那里都不用管,到时候由户部和武相对接,全部由户部拨款解决。” 夏枢:“!!!” 夏枢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肩膀上被一只手轻轻摁住了。 夏枢一愣,抬眼,才发现褚源已经摸索到他旁边了,并且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皇上。”褚源神情平静地道:“地上冰凉,小枢的身子不宜久跪。至于两千禁军驻扎保护,臣没有意见,对于臣的武相,臣也愿意接受皇上安排的人选,只是得有一个条件,他需得听从臣的命令,不得做无谓的事情,否则臣有权撤换武相。” 历来藩王的文相和武相都是由自己任命,在封地上拥有独立的军事和经济控制权。 褚源把武相的任命以及军队的人员配置权都交给了永康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若是武相再不服命令,这和派兵监禁褚源有什么分别。 已经给了封地,得了武相任命权,永康帝不至于把事情做的太绝,引起一片骂声,他见好就收,笑道:“那是自然,武相统领驻军,你统领武相,若是武相不听话,你自然可以将他撤换。” “那臣就谢过皇上了。”褚源没看身后的元州,干脆地躬身谢恩。 “对了,既然有了封地,以后还要有王府,未免还要采买丫鬟,这八个人就作为丫鬟、仆役服侍夏枢吧。”永康帝转眼看着地上跪着的八人,根本不给褚源拒绝的机会,就命令道:“安王妃身子不好,你们可要好好服侍他,知道了吗?” “是。”八个美人儿盈盈叩头。 夏枢:“……” 这是一定要塞到他们院子里吗? “皇上。”褚源道:“小枢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照顾,我瞧着元大人既没成亲,也没妾侍,孤身一人到皇陵,可能会不太习惯。他一向喜爱美人儿,不若把这八人送予他,也省的元大人费心寻找他乡故知、红尘知己了。” 元州&元定&燕国公:“……” 这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了! 元州气的脸都黑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牙上前道:“皇上,安王榆木疙瘩、不解风情,不懂美人儿就算了,还是送给臣吧。” 心里几乎泪流满面,为了小弟,他真的牺牲太大了! 夏枢瞧他迫不及待的模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唾弃他,嫌弃的不行,马上给永康帝上眼药:“皇上,元大人那么风流好色,若是不满足他,臣怕他到时候会偷偷溜回京城,寻香窃玉,耽误正事儿,所以臣还是割爱吧。” 元州:“……” 元定:“……” 燕国公:“……” 永康帝:“……” 正在大家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时候,一个双儿声音突然弱弱的插了进来:“皇上……其实……其实我也挺喜欢美人儿的。” 景璟红着圆嘟嘟的脸,小声咕咕:“他们都好漂亮呀!” 夏枢:“……” 永康帝:“……” 怎么又有一个想要抢美人儿的? 永康帝心道,你们以为朕是做慈善的吗? 景璟见人都瞪着他不说话,有些心虚,也有些害怕,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四根手指:“要不,我不全要,就要四个?” 永康帝:“……” 他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夏枢心道,那些美人儿谁知道背后被教导了什么,你可别被他们吃了,赶紧道:“你别肖想美人儿了,论打架你打得过元大人吗?还是全给他吧,省的他面上笑嘻嘻,背后揍趴你。” 元州:“……” 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真的不想再说话! 元定和燕国公听着小三编排小二,一时也有些同情小二。 元定开口道:“皇上,皇陵路远,道路崎岖,这些个美人儿,各个身娇体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经不得辛苦,受不住劳累,未免路上出意外拖累行程,不若等安王他们在皇陵定居之后,在当地买些仆役、丫鬟吧。” 封地都给了,永康帝怎么会放弃塞人。 他笑了笑:“爱卿不必担忧,出身贱命就是要服侍主人的,怎么能叫他们耽误行程,若是他们跟不上,半路扔了就是。” “皇上……”褚源和元州同时开口,永康帝却摆了摆手,不听他们拒绝,而是神色和蔼地问元州:“元爱卿,你今年二十有三四了吧?” 元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得不应道:“是!” “朕近年也听闻了一些你的传言。”永康帝悠悠教育道:“你年岁不小了,不能再这么定不下心,这样吧……” 他想了想,转眼看向景璟:“由朕做主,给你和景大人家的双儿指个婚,你也收收心,好好过日子,你看行不行?” 元州一愣。 夏枢和景璟也都愣住了。 “皇上,小璟和元大人不合适。”最先开口的是景政,他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声音异常坚定:“皇上,臣只愿小璟做人正妻,元大人身份家世太高,我景家高攀不上。” 世家都不会娶双儿为正妻,因为李朝人看重子嗣,双儿不易有孕,做正妻对子嗣不利。 夏枢嫁入淮阳侯府做正妻只是永康帝针对淮阳侯府,叫夏枢阴差阳错最终成了褚源的正妻。 旁的世家高门都没有娶双儿为正妻的先例。 景璟若是要进高门,他肯定不能以正妻的身份进入。 果然如此,永康帝也没打算让景璟做元州的正妻,他神色顿时有些不耐:“普通人家的正妻能比得过燕国公府的妾侍?” 永康帝极不想听到这些臣子强调正妻,当年他就是以庶子的身份登的基,他因为阿娘不是皇后,不是嫡妻,没少受忽视冷落,现在见景政执着要双儿当正妻,心里就很烦躁,语气阴沉沉的,就带上了威胁:“你若是敢……” “皇上。”元州及时开口转移永康帝的注意力,他一副为难的模样:“臣有心仪之人,暂时不想成婚。” 永康帝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夏枢,心情突然就有些好。 他一副明知故问的模样,笑道:“那元爱卿说说心仪之人是谁,说出来,朕就做个月老,帮你赐婚。” 他和蔼道:“你年纪也大了,能成婚就早些成婚,莫要再让人家等。” 元州却一副神情低落的模样:“他已经成婚了,臣不想说出他的名字,只想在背后默默地守护他。” 话音刚落,全场目光刷地一下全射向了夏枢的方向。 夏枢:“……” 真是够了! 第126章 【VIP】 ………… 永康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倒是没再坚持,而是笑道:“既然无心婚事,朕也不催你, 你年纪已经不小了, 记得建功立业才是正事。美人的事你暂时就别想了,趁着去皇陵收收心,多攒些功业, 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你有心, 总有你得偿所愿的时候。” 这话表面上看是对元州的鼓励, 实际上指向性恶心之极。 夏枢咬紧牙,心下已经决定,离开京城, 他们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一定要尽快建立自己的势力, 为将来搏一搏。 因为永康帝半点儿都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元州听到永康帝的话,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是。”他躬身应下。 元定和燕国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忧。 永康帝见元州应下, 心中舒坦,眼睛一转,又看向景璟, 笑道:“朕听说景大人家的双儿和夏枢不打不相识, 如今看来传言不虚,你们之间的感情倒是真不错。” 夏枢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打景璟婚事的主意,戒备道:“景璟年纪小, 性子单纯,不适合与喜欢勾心斗角的人打交道。” “是吗?”永康帝笑了笑:“朕倒是听说景大人家的双儿和人打交道,做生意有一套呢。” 夏枢搞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就没接话。 永康帝笑道:“说起来,将来安王府落成,会按制设置宫官。” “源儿只愿要你一人,朕也不好说什么,但源儿后院里必须得有个能撑事儿的帮他打理后院。这样吧……”他道:“正好你和景璟关系好,朕就封他为正五品尚仪,协助你处理源儿后院之事,也帮源儿减轻些负担。” 夏枢和景璟均是一愣,连景政都没想到永康帝会这么安排。 只是宫官和赐婚不一样,皇上没有询问意见,他是直接选中景璟,进行任命……景政根本没法拒绝。 景璟有些懵,他看向阿爹。 他其实有些想跟着夏枢去外面长见识,但他不想离开阿爹啊! 他从来没想过远离京城,离开阿爹! “皇上……”景政想开口求情,景璟是他的掌中宝,他不愿景璟离开他,远去人迹罕至的皇陵,但永康帝却根本没耐心给他这个寒门出身的官员,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你们父子俩都起来吧,跪了一晚上,也不嫌地上凉。” 说完,竟是一眼都不再看他们,目光看向褚源:“行李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夏枢看着眼泪汪汪的景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他一直都想带走景璟,主要是景家后院一地鸡毛,景政的继夫人盛氏手段龌龊毒辣、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夏枢总怕景璟会着了道。另外,京城局势复杂,景璟越长越大,容貌越来越盛,夏枢怕他又会遇到类似冯二的人,若是出了事,景政都护不住他。景璟跟他和褚源走,虽然日子没有京城舒坦,但也没有京城的这些人,起码安全上会有保障。 唯一让夏枢犹疑的是永康帝的心思。 永康帝安排景璟做安王府的尚仪,肯定是没安好心,就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夏枢怕他们会进入永康帝的圈套。 “你站在他的角度上,看他获得的是什么信息,你就知道他要打的是什么主意。”回淮阳侯府的马车上,褚源见他还在苦苦思索,便点拨了一下。 “他获得的信息?”夏枢抓了抓脑袋,猜测道:“他觉得景家和淮阳侯府是敌对关系……但是……” 夏枢搞不懂:“景璟和我很好呀。” 褚源面无表情:“……和我呢?” 夏枢:“……” “嘿嘿。”夏枢忙凑到他跟前,抚了抚他胸口,为景璟说好话:“他还小,不知人间险恶,就不知道你的好。” 褚源心道,最不知人间险恶的应该是你吧。 寒门官宦家庭出来的双儿,接触的官场以及后院阴暗面比一个乡下双儿多得多,哪里会单纯的如表面那般。 褚源知道夏枢聪明,但他的聪明是建立在直觉上,没有经历过后天培养,所以处事上有些直来直去,看人上总把人单纯地往好处想或坏处想。景璟那双儿的聪明却是先天后天皆有,掩藏在年纪小、单纯的外貌之下,谨慎的多。 景政寒门出身,没有丝毫背景,四十多岁能在京城坐上正三品的光禄寺卿之位,所依仗的可不是给淮阳侯府戴绿帽子那么简单。永康帝是对能给淮阳侯府带来难堪的官员多有提拔,但若景政没些真聪明,他也走不到正三品的京官位置上。 具体看景政作为上峰和淮阳侯褚霖的相处就知道,景政表面上对褚霖能避就避、极尽冷落,但公事上从来没为难过褚霖,外面也从不非议褚霖,从未当众给褚霖过难堪。就是景政上门揭露景璟身世那一回,景政也是表面上大闹着要找褚源要说法,背地里却跪在地上求褚源帮景璟。 景政是一个脑袋非常清醒的寒门官员,他做事一向谨慎,教出来的双儿常混迹于官员家眷们的社交圈,又怎么会真蠢到在朝堂上大骂褚源。 景璟先前和夏枢有冲突,也不过是看夏枢在传言里不受褚源宠爱,且出身极差,若是夏枢出身和他差不多,就算比他稍微差些,他都不可能会主动当面找夏枢的麻烦。 因为官场混,就明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没谁会傻的把人得罪死。 所以景璟在朝堂上那么骂褚源,不过是想帮夏枢,但又怕永康帝怀疑景家和褚家人和解,对景政不力……当然,逮着机会骂褚源两句也肯定是真心的。 褚源摸了摸自家媳妇的小脑袋瓜子,提醒道:“你可知周良为何要景璟做我的平妻?” 夏枢骂周良的时候,说周良为了攀附富贵,乌七八糟一堆脏水全泼那老头脑袋上,实际周良一个吏部尚书,在朝堂上和之前的户部尚书王长安一样,是永康帝的肱股之臣,左膀右臂,人家才没必要在意褚源这个在当时还没有封地的小安王呢。 夏枢猜测道:“他想让景璟做内应?” 不是他多想,主要是六部最重要的就是吏部,接下来是户部和兵部,永康帝任人唯亲,吏部能给周良,说明周良在当年支持永康帝上位的过程中,恐怕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作为永康帝的忠实拥趸,让自家外孙嫁给永康帝不喜的褚源,除了要景璟做内应,控制褚源的后院,也没有别的原因了。 思考了一通,夏枢自己就明白了,难以置信道:“皇上让景璟做尚仪,也是想让他做内应?” 他想说景璟和他关系好,但回过头来又想起景璟朝堂上骂褚源的那些话,在永康帝眼中,景璟那么讨厌褚源,可不天然的就适合做内应,而且景璟和他关系好,想要套取任何信息都方便,就算景璟不配合,京城里还有景政这个人质…… 夏枢越想头皮子越麻,他忍不住道:“他一个当皇帝的,成天就捣鼓这些后院的事情吗?” 想搞事朝堂上搞啊,也不看看老百姓都活成什么样了! 怎么净盯着褚源的后院了。 褚源见他自己想明白了,就不再继续说景璟的事情,说道:“他在夫人和舅舅的事上尝到了甜头,就想如法炮制,利用你我以及你我周围人的软肋及缺点,兵不血刃地解决障碍。” 夏枢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以为皇陵是世外桃源,现在看来,除了让他们跳出京城这一泥潭之外,皇陵和京城也没有太大分别,还多了两千人监视着他们。 想到那两千人,夏枢有些不明白:“他安排元州做武相,还安排两千禁军监视你,你为还何应的那么干脆?” 在永康帝眼里,元州觊觎他,和褚源有仇,把元州安排给褚源当手下,手握军队的元州必定不会老实,更不会忠诚于褚源。若是褚源忍不住对元州下手,燕国公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不下手,褚源就得一直忍着不服管教的元州。用元州来钳制监视褚源,可以说易如反掌。 夏枢不信褚源猜不到永康帝的用意,他不明白褚源为何那么轻易的就同意了。 他道:“皇上给那两千禁军提供军饷、粮草、兵器,让元州越过你,直接和户部对接,就是为了让你没机会笼络这些禁军。既然无法笼络,为何不削减一些人数?” 夏枢觉得就算拒绝不了元州当武相,也该讨价还价一番,把禁军的数量减少些,但褚源却照单全收,半丝都没有还价。 褚源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记不记得大殿里的金龙?” 夏枢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起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懵逼道:“你不是说是假的嘛。” 太让他失望了,他差点儿都流口水了。 谁知道是假的! 白瞎他的真情实感了! 褚源听出了他的遗憾,嘴角抽了一下:“……其实早些年头,是真的。” “早些时候?”夏枢瞪大眼睛:“是谁把它偷了吗?” 那么多金子,满殿金碧辉煌,这得多大的能力才能偷了运走啊! 褚源挑了挑眉,神情揶揄:“你觉得偌大的皇宫,谁有这个能力?” 夏枢:“……” 他难以置信:“皇上?” “他是把皇宫中的金子都充入了国库吗?”夏枢突然想到永康帝说他没钱,私库都充入国库了,有些惊讶:“他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啊?” 难道他下意识中对永康帝有偏见,而永康帝实际上是个一心为国的好皇帝? 褚源摇了摇头,轻叹道:“不过是把国库当做了私库。” “不然……”他道:“你以为王长安监守自盗这么些年,怎么丝毫没有遮掩,还敢大咧咧地年年往废后那里送银钱?” 夏枢:“!!!” “所以……”褚源顿了一下,神情莫名讽刺:“你觉得元州后续真的能要来军饷和粮草吗?” 上一世他一直不明白李朝怎么会亡国,有能臣,也有良将,就算异族入侵,也不至于短短三个月时间就溃不成军,半年时间就亡国。自从在高景那里听到王长安的供言,褚源才发现他对皇室这些人了解的还是太少。 他这个皇叔,已经贪婪到了没有人性的地步。 皇帝昏庸、喜欢玩弄权术,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李朝的根基,但皇帝昏庸无能、擅弄权术、排除异己的同时,还贪婪成性,恨不得对黎民百姓敲骨吸髓,让自然灾害频发的永康一朝后期,百姓们饿殍满地、易子而食,而皇帝却丝毫不顾他的臣民,带着大量黄金和大批粮食逃出京城……李朝这国亡的一点儿都不冤。 褚源心中复杂难言,说完这些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夏枢张大嘴巴,良久,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所以,我们可以趁机把他们收尾己用?”他愣愣地道。 天哪,褚源也太聪明了吧? 夏枢顿时星星眼,开心道:“你也太厉害啦!” 他还担心这些人太多了要欺负褚源呢,没想到,人竟是越多越好! 褚源听到他开心的声音,心里的郁气散了些,笑了笑:“希望未来皇陵能风调雨顺吧。” “肯定会的。”夏枢眉开眼笑道:“我会种地,一定要把你的封地全种满粮食。” 褚源忍不住笑道:“那以后都让你管家。” 夏枢噎了一下,有些心虚:“……那倒也不必。” 他最爱在田野里干活儿,视野宽敞,让人心里畅快,家里的事琐碎,抬眼低头就在那方寸之间,他没那个耐心。 如今永康帝又给了八个美人儿,虽名义上是服侍他的丫鬟、仆役,但估摸着不会那么老实,夏枢最不耐烦处理这些了。 他不由得哼哼道:“要是元州坚持些,把这八个美人儿都要走就好了。” 他小声吐槽:“果然是风流成性,没有真心,皇上阻拦一下,他就不要了。” 褚源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你以为他不知道皇上安排这些美人儿是什么用意吗?” 说着,他神情就有些疑惑:“他开口要美人儿倒是我没想到的。” 夏枢一愣,也反应过来,元州可能风流,但他出身在那里,又有自黑名声、消除永康帝戒心的行为,不可能对永康帝没防备,永康帝往褚源后院安插人的行为,满朝文武都能意识到,元州不可能意识不到,那他这枪美人儿的举动…… 夏枢抓了抓脑袋,猜测道:“或许他连美人儿都想和你挣一挣?” 褚源:“……或许吧。” “哦,对了。”提起元州,褚源顿时想起了朝堂上的意外变故:“元州为何说你我在吃药?你为何对我说对不起?” 他斟酌着道:“是你骗了他什么吗?” 虽然说他不举,名声不好听,但也确实给他解决了一些麻烦。 褚源不在乎这些,他就在乎夏枢是否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夏枢:“……没有啊!” 第127章 【VIP】 ………… 夏枢其实也懵着, 他当时下意识就以为是自己说的浑话被人传了出去,现下略一深想,就觉得不可能。 首先他对褚源说浑话, 都是只有两个人在场的时候, 褚源肯定不会对旁人说他不行,夏枢也没对旁人戏言过,那肯定不是他的浑话传出去了。 其次, 元州说他们吃药,细节满满, 煞有介事, 不像是编的,倒像是亲眼见过他们吃药,最起码亲眼见过药, 了解过药效。夏枢是在吃一些养身体的药, 但他都没怎么和元州接触过, 上一次还是让景璟捉弄他,骗了两百多两银子, 他俩都没见过面,上上次,是元州救他, 他处于昏迷状态…… 不对! 夏枢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元州救他之后,他袖袋里废后和冯贵妃给的药瓶全没了! 夏枢:“……” “皇后寿辰那日的事,你记得吗?”夏枢面无表情地问褚源。 褚源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 他当然记得, 夏枢那日和他差点儿阴阳相隔。 他不由得柔和了表情,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有发生其他事情?” “嗯。”夏枢重重地点头,无语道:“皇后和冯贵妃各送了我一瓶药, 说是给你我用的,我放在袖袋里,但是醒来后,药就不见了。” 褚源记得这件事,夏枢醒来后,还问他见没见过药瓶,他并没有见过。 夏枢的衣物都是他换的,不存在被丫鬟们收起来的情况,他问道:“你怀疑是元州拿走了?” 夏枢顿时咬牙:“现在看来,不是他,还会是哪个乌龟王八!” 褚源:“……” 此时的燕国公府,父子三人正一脸严肃地盯着桌上的两瓶药。 “这就是你说的小枢和褚源吃的药?”元定皱着眉头,将药瓶打开,闻了闻:“确定对小枢身体有害?” “我私下找大夫看过了。”说到这个,元州就一肚子气:“小枢也太迷恋那不举男了,若不是我机灵,摸了摸小枢的袖袋,还不知道他被那不举男如此对待呢。” “注意你的言辞。”元定不满地教育他:“他总是小枢的夫君,他现在被你弄得声名狼藉,小枢能落着什么好?” “你道我想提他吃壮阳药这事儿啊。”元州满脸嫌弃,同时又很无奈:“若不是小枢喜欢他,非要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才懒得揭露他,让他左拥右抱去,迟早被那些美人儿榨成人干。” “别说我了。”元州撇了撇嘴:“你还不是和我一唱一和……哎哟,阿爹,你打我干嘛?” 原来燕国公听着两个儿子说话,听着听着就上手给了元州脑袋一巴掌。 他呵斥道:“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 元州:“……” 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元定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尽管知道他是装的,还是忍不住有些同情,笑了笑,说道:“今日你辛苦了。” 他道:“褚源不管是出事,还是有别人,小三都会伤心,这是我开口的原因。归根究底,一定不能让小三伤心……”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元州,似有压迫:“所以小二,你懂吗?” 元州抿了抿唇,却躲过了他的视线,看向燕国公。 燕国公瞥了眼元定,元定神色坦然以对。 最终燕国公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随你们便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书房。 “阿爹……”元州想追上去,元定却一把拉住他:“小二,让阿爹自己想想吧。” 元州不得不停下脚步,只是情绪有些烦躁。 “药你确定是小三和褚源吃的吗?”只有兄弟两人,元定再次开了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什么意思?”元州顿时恼了,瞪着他道:“你怀疑我说谎?” “我不是怀疑你说谎,我是怀疑这药根本就不是他们吃的。”元定没有安抚他的意思:“这种私密的药物,他带到宫中干什么?小二……” 元定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警告道:“我不管你多恨褚源和淮阳侯府,但你一定不要让小三伤心,否则我绝不会饶过你!” 元州登时大怒:“你是不是以为就你关心他……” “不是。”元定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我相信你和阿爹也是把他放在心头第一位的。” 元州噎了一下,眼睛瞥向一边,看着窗外,却没有吭声。 “阿娘就给我们留了小三……”元定见他头别着,不吭声,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不再看元州,转身朝门口走去。 即将要踏出房门时,他脚步一顿:“药的事情,别让叔母知道。”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淮阳侯府的小院里,夏枢不知道回家后燕国公府父子三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看完花灯,在外吃了一肚子小吃的他,见到了等在院门口、一脸受伤的褚洵。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褚洵的眼中已经泪花闪烁了。 夏枢怕他一时控制不住眼泪,自己怕是要吓掉魂,忙把人拉进书房,好言相劝:“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褚洵:“……” 褚洵噎住了。 情绪一下子散了,褚洵也不好再伤心欲绝地问起那句:“大嫂,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他只好僵着脸,说道:“我不要你的嫁妆。” 他今日在禁军值勤,就没去宫宴,晚上到家,才从阿娘那里知道了殿上的事情,然后就知道了夏枢为了他和大哥不生嫌隙,要把嫁妆送他。 他道:“我不会和大哥生分,嫁妆是大哥送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夏枢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褚洵:“你收着吧。” 他见褚洵要开口,忙摆了摆手:“你听我说。” “咱们家情况特殊,你是知道的。”夏枢一脸认真地道:“你大哥虽说有封地,但说不得哪天就落魄了。鸡蛋不能只放到一个篮子里,你手里也得有一些筹码,到时候我们能相互保底。” 褚洵顿时有些犹豫,他迟疑道:“你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吗?” 夏枢:“……” 这货还精起来了呢? 他伸手就给了褚洵脑袋一巴掌,呵斥道:“怎么想你大嫂呢!” 褚洵瞧他踮着脚,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由得想撇嘴,但昔日的教训,让他及时打住了心里那大不敬的想法。 他不敢再说夏枢,只好说:“那我暂时帮你管着,房契什么的你自己收着。” 夏枢摇了摇头,坚持道:“我在殿上已经放过话了,所有的财产都要过户给你,不然就是欺君!” 褚洵看着他,只是表情一下子就淡了。 夏枢知道他是心里不舒服了。 不过没办法,夏枢不能赌褚洵的心性,也不能赌褚洵不受王夫人和周围人的影响。 因为一旦脱离淮阳侯府,失去钱财身家,褚洵要受的冷言冷语不止来自王夫人,还有周围形形色色、不安好心的人,褚洵一直心高气傲,夏枢怕他承受不住心理落差,心性改变。 经历了阿姐的事情,夏枢不愿身边这些人再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和他离心,也不想褚源身边人这般。 他和褚源是怎么都能活,但周围的人,夏枢赌不起,他也不想赌。 “褚洵。”夏枢冷静地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不哄你。” 他道:“你有阿爹、阿娘,从今日起,你开始有同僚,未来你可能还有朋友、甚至更远的将来,你可能还会有同袍。这些人是个什么心性,我不能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没了淮阳侯府,你没有食邑、没有财产,你会过得非常辛苦,你周围的人不会再捧着你,大部分轻则对你指指点点,重则对你侮辱唾骂。你在禁军,可能都没有升迁的机会,养家糊口、人情往来的银钱上捉襟见肘,你周围的人大部分都在针对你,嘲笑你,甚至连你娶媳妇,你都无法选择更好人家的姑娘或双儿……”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在这些外界的声音中,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中,改变心性,怨怪你大哥的身份带给你永无止境的坎坷和不顺,怨怪他用淮阳侯府换了免死金牌,叫你被人踩在脚。我不能赌你的心性,也没必要去赌,不过是一份嫁妆,它对我和你大哥来说,远不如你对我和你大哥重要。” “在你看来,你认为我不信任你,你觉得受到了伤害。”夏枢看着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对,我就是不信任你。” 褚洵:“……” 他嘴巴张了张,想发怒,却根本不知道该怒什么。 夏枢道:“你比我还小了一岁……” “是半岁……”褚洵立马恼火地纠正他。 “好吧!”夏枢妥协,耸了耸肩:“九个月零五天!” 褚洵顿时憋屈。 夏枢看着他,挑了挑眉,开始揭他的短:“年岁在这里,你又没干过一件叫我觉得你靠谱的事……哦……” 他顿了一下,仿佛才想起来一般,笑了一下:“也是干过的,那日冯二过来挑衅,你虽然暴怒,但我喊了一声,你就冷静下来,没有进入他的圈套,不过嘛,这只算是半件……” 褚洵脸黑的不成,想发火,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理由发火。 夏枢就说的还挺有道理。 褚洵:“……” 夏枢继续道:“所以别怪我不相信你,也别跟我喊什么口号,要我相信你。” 他道:“等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大哥一般内心强大、成熟,你再生气我不信任你也不迟。至于现在嘛……” 他笑了笑:“你就老实点儿,收了我的嫁妆,好好经营,再敢想七想八,生些没必要的气,小心我叫你大哥收拾你。” 褚源把地方让给他俩,去洗澡了,但褚洵听到夏枢的威胁,还是忍不住觉得脖子处有些凉凉的。 他真是既委屈又无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不能依靠自己……” 夏枢其实也有些可怜褚洵。 褚源性子冷淡,不受王夫人待见,估摸着管褚洵的时候也不能太严厉,更别提有啥高要求。王夫人呢,打褚洵小的时候就叫他做纨绔,不做纨绔还收拾他。侯爷褚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褚源做淮阳侯府的继承人,对褚洵的要求估摸着是平安就成。 这一家子,对褚洵其实没抱过任何希望,更别说让他依靠自己。 夏枢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瞎说:“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们这些其实都是局外人,期待的就是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你若是能靠自己建功立业,我们会非常开心,若是不能,我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会在你身后为你提供依靠。” “不过,褚洵……”夏枢顿了一下,说道:“你没必要为了证明自己,冲动地做什么决定……” 褚洵顿时苦笑:“你的身子都这样了,我还冲动个什么!” 夏枢:“……” “反正你先想好想做什么。”夏枢有限的人生经历以及浅薄的见识也说不出来大道理,他只能平心说道:“你确定了自己想做什么,从小事做起,坚持下去,坚持一辈子,然后一辈子就算是值了。” “至于丰功伟绩、赞誉连篇这些,就不要想了。”夏枢不以为意地道:“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万一咱们家落魄,旁人不说把你评成祸害苍生的乱臣贼子,估摸着也会差不离,所以不用执着,也别多想,闷头做好自己想做、该做的事情就成。” 褚洵:“……” 褚洵最终还是垂着脑袋走了,夏枢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你书倒是读的不少。”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褚源开口调侃他。 夏枢抱着狗狗玩偶,滚来滚去,开心的很,也没谦虚:“那可不是,我把舅公指定的书全都看了一遍呢。” 褚源伸手把他锁进怀里,不让他乱动:“明日有空的话,可以带着红棉去京城各书肆里转转,有没看过的书,觉得有意思的,都买回来。” 夏枢顿时不动了,惊讶道:“你要买书,运到皇陵?” 褚源亲了亲他的额头,轻笑道:“总不能让你养家糊口,我也得做些事,不是?” 夏枢更惊讶了。 不过回过神来,他就乐坏了,抱着褚源一顿星星眼:“我要在书院旁边建竹林,我要看美人儿竹下抚琴。” 这书院八字还没一瞥呢,就想到了竹林成荫,真是……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 元宵过后,夏枢就叫人把整理好的嫁妆搬到褚洵的院子里,然后叫红棉、褚管家和褚洵院子里的管事交接。 褚洵倒是没有再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在知道他们要运送大量粮食以及书籍到皇陵之后,在正月底,给他们购买了两千头牛。 手笔之大,几乎把京城西城区的牛给买空了。 侯爷也没干看着,联系了几十个制牛车、马车的铺子,连夜给他们赶制需要的车,还私下里给夏枢塞了五万两银票,叫他谁也别告诉,和褚源好好过日子。 夏枢瞧着侯爷殷殷切切的表情,到底还是收下了银票。 王夫人也送了些东西,是布匹、衣料啥的,指名要送给他,夏枢看褚源神色冷淡,想了想,就收下了其中仅有的一匹细麻布,说到了皇陵要下地干活,绫罗绸缎啥的,穿着就是浪费,就不用了。 王夫人倒也没说什么,见他收了粗布,就走了。 之后,沈太傅叫人运了大量藏书过来,说是大半辈子的收藏送给他和褚源,叫他没事儿的时候多看些书,叫褚源静下心来,多做做学问。 夏枢看着舅公送的,外边买的,几乎堆满了一院子的书,人都有些麻木了。 好在护送的禁军够多,他们也不用再请镖局。 于是,二月初一,一切准备就绪后,告别了阿爹、二叔、二婶、堂弟以及侯爷、褚洵等人的送行,夏枢和褚源带着景璟、猫儿,身后跟着丫鬟、仆役以及他们的家小,由元州带领两千名禁军护送,运着他们的粮食、书籍以及各种行李,一路往千里之外的皇陵驶去。 第128章 【VIP】 ………… 皇陵位于京城东南方向的六原郡。 六原郡是李朝二十六郡中面积最小的郡, 它三面环山,和北部的北原郡、西部的西原郡、南部的南原郡隔山相望,只在挨着东边东原郡的那边留有一口, 因此, 从京城东南方向,路过固原郡、西原郡,进入六原郡, 中间有很长一段路,他们需要翻山越岭。 两千多人的大部队, 运着粮食, 拉着家当,二月初出发,沿着初春刚解冻、泥泞不堪的官道行驶, 直到三月初, 他们才在春寒料峭中, 穿过京城南部的固原郡,进入西原郡。 西原郡是一片大平原, 气候温暖,土地肥沃,历来都是李朝的大粮仓, 百姓们生活的最为滋润,因此,官道修建的最为平坦。 按计划, 三月官道路面已干, 西原郡的这一段行程将会是他们一路上最为轻松的一段,五六日就可以穿过,之后进入山区, 顺利的话花个两旬时间,翻山越岭,到达六原郡,不顺利的话,剿一波或者几波匪寇,在四月底之前到达六原郡,正好赶上最后一波春种。 然而,他们计划的很好,本以为最轻松的一段路,不过走了一日,他们就遭遇了意外。 西原郡地势开阔,没有山脉阻挡,倒春寒西北风风力强劲,夹杂着毛毛细雨,吹的人骨缝里寒气四溢,刺骨的疼。为了能在西原郡的第一个驿站处休整一番,昨日他们赶了一白日的路,几乎没有休息过。谁知半夜到达驿站时,却发现驿站不仅空无一人,连房屋都尽数倾塌,满地狼藉,几乎没法落脚。 众人疲惫不堪,不得不就近找了个树林,在树林东南角背风处安营扎寨。 因为前一日一路奔波劳累,晚上又睡的很晚,天光微亮时,除了守着已经熄灭的篝火、迷迷糊糊打盹的守夜人,不管是大营周围营帐中的禁军们,还是大营中间团团聚在一起的牛马牲畜们,住在小营帐中的丫鬟、仆役们,还是睡在马车里的主人们,所有人都在沉睡。 然而正是这么个静寂的环境中,却突然响起两声几乎刺穿人耳膜、惊恐至极的尖叫声:“救命啊!” 声音之凄厉、尖锐,刺的空气都是一震。 众人骇然惊醒。 “高景!” “是!” 不过眨眼的一瞬,马车车门处抱剑守夜的人已消失在原地。 很快,马车外就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尖叫声、以及牛马的嘶鸣声,还有禁军的警戒声。 夏枢顾不得自己,一边麻利地给褚源套衣服,一边严肃交待道:“一会儿要是乱起来,你一定要抓紧我的手。” 他们的马车位于营地的最中间,旁边不仅有丫鬟、仆役及其家小的帐篷,还有两千多头牛马,人慌乱起来顶多是无头的苍蝇,牛马乱起来,随时都可能把营地踏平。褚源看不见东西,这样的环境里他是最危险的。 褚源顿了一下:“……好。” 夏枢听到他的应声,松了口气,赶紧低头给他绑腰带,然后见他笨拙地扎头发,又一把接过,伸出五指,随便抓了两下,便用绳子三下五除二给绑紧了。 褚源沉默无声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把匕首,夏枢也没客气,套上棉袄后,就接过一把绑到腰上。 这一会儿工夫,外边就有禁军高声喊道:“都快起来,我们被包围了!” 夏枢赶紧套上靴子,推开车门,扶着褚源踩进泥泞的湿土里。 天灰蒙蒙的,雨已经停了,只是潮气非常大,风刮在脸上,钻进袖口、衣领,没一会儿就叫人透心凉。 “少爷、少夫人!”红棉和红杏拉着猫儿,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褚源沉声询问。 红棉看了眼身后的人,茫然又害怕道:“我、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被人叫醒的。” 褚源冷了脸色,转头“看”向夏枢:“带我去营口。” 夏枢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朝猫儿招了招手,扫了一眼人群,见丫鬟、婆子们瑟瑟发抖地紧紧靠在一起,身边跟着他们的家小,却没有皇帝赐的那几个美人儿,说道:“你们把他们几个叫起来,带着人跟上我们。” 红棉和红杏知道他说的是谁,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重重点了点头:“好。” 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转身就向她们帐篷边的小帐篷跑去。 夏枢没有等他们,扶着褚源,猫儿抓住他的衣摆,三人一同朝营帐门口走去。 禁军们此时已经在元州的命令下,在营口集结,和一群衣衫褴褛、眼窝深陷的流民们对峙起来。 元州见他们从人群里挤出来,沉着脸就上来驱赶:“你们怎么来了,都回去等着。” 夏枢憋着气,没搭理他,只在褚源耳边提醒,面前有黑压压的一群流民拿着农具、铁锤围着他们。 夏枢个子不算太高,不能总览全貌,估算不了有多少人,但围着他们的都是些青壮男人,虽然瘦的皮包骨,但脸含煞气,眼神非常不善。 这些人现在围着他们,并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什么。 褚源眉头微蹙,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元州这才一顿,拱了拱手,神色不甚尊敬地道:“有流民抓了我们的人,将我们包围起来了。” 他不耐烦道:“一会儿打起来人荒马乱的,没人能顾得上你,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们解决了这拨流民,你再出来。” 他瞥了一眼在旁边扶着人的夏枢,说道:“你不为你自己,也别拖累别人。” 夏枢脸一下子就黑了,脚步一动,就想上前理论一番,只是肩膀很快就被褚源摁住了。 褚源没应元州的话,而是神色严肃地朝正看着他们的禁军拱了拱手:“虽不知何事,但危急时刻,本王誓同诸位共进退。” 禁军们说是被派来保护安王的,但上峰那个不尊安王、擅自做主的态度,他们看了一路,也看的分明,自然明白这“保护”和普通的保护不同,他们的真实主子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瞎子。不过,人家都开口说要一同进退,总比临阵脱逃、不顾他们死活,让他们在身前抵挡流民的强,于是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不甚整齐,但还是举起手中武器,拱手道:“多谢安王。” 褚源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询问,高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少主!” “发生了何事?” 高景扫了一眼面前的队伍,又瞥了一眼元州,躬下身,恭恭敬敬地道:“启禀少主,红雪和红霜起夜,正好碰上埋伏的流民,被抓了。” 他道:“据属下所探,目前围住营地的大约有八百个流民,皆是青壮男人,领头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另有一千多名妇孺,正拿着锅碗瓢盆,等在包围圈外。” 夏枢:“……” 褚源:“……” 元州:“……” 这是打算要就地分赃? 夏枢打量着将他们围起来,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们,却没有动作的流民们,疑惑道:“红雪和红霜呢?” 绑了人,不推出来换粮,还真打算抢劫? 红雪和红霜是二皇子送的那俩美人儿,一个女人,一个双儿,是亲姐弟。 永康帝说让这些人伺候夏枢,夏枢就全给改了名,按红棉和红杏的级别来,不算慢待,但也明确了他们丫鬟和仆人的身份。 现在这两人被抓,就是不知道这些流民们想要干什么了。 正在夏枢疑惑的时候,流民们的队伍突然从中间分开,一名二十多岁的男人带队,走了出来。 那男子长得眉眼温润,脸颊瘦削,他身后跟着绑的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的红衣姐弟俩。 到了人前,那男子便扯掉了塞在姐弟俩口中的布,然后弯着腰,给那姐弟俩松绑。 而夏枢看着那人,如遭雷击。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褚源,褚源感受到他的目光,不明所以:“怎么了?” 夏枢摇了摇头,他又反复打量青年无数次,尽管此时这位青年几乎衣不附体,瘦的跟麻杆一般,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但那眉眼,那五官,以夏枢过目不忘的能力怎么可能会把他给忘了? 他的画像夏枢可是看了无数遍的! 这不就是褚源给他阿姐找的相亲对象之一——顾达吗? 家在南地四郡之一的定南郡,家资颇丰,拥有良田百亩,身负举子功名……褚源不是说他正在京城科考吗? 怎么会变成了他们眼前的流民! 夏枢心中的惊骇与混乱暂时无人知晓。 顾达将捆住红霜和红雪的绳子解开,便稍微往后退了一步。 本来大声呼救、涕泪满脸的姐弟俩,一看这情况,整个都愣住了,但回过神来,就是连爬带跑地往夏枢这边冲来:“少夫人,救命啊!”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不过看他们完好无缺,人也松了口气。 他见两人衣衫单薄,身体打着摆子,就道:“你们先回营帐里,套身厚衣裳。” 顿了一下,又道:“莫怕,我和王爷在呢。” 红霜和红雪愣了一下,眼睛看了一圈,见双方正在对峙,也不敢再停留,忙道:“是。” 然后姐弟俩拉着手,钻进人群,离开了现场。 沉默了一会儿,顾达开口了,他拱了拱手,恭敬道:“拦截诸位不是为抢劫,还请诸位不要惊慌。” 元州却不听他的,阴着脸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流民,籍贯如何,为何在西原郡游荡?都给我从实招来!” 第129章 【VIP】 ………… 元州话音一落, 对面的流民们刷地一声亮出了手中的武器。 禁军们身子紧绷,迅速移位,不过眨眼的功夫, 两千禁军就将八百多名流民们团团围住。 气氛瞬间紧绷, 冲突一触即发。 元州冷笑:“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顾达却神情自若:“在下无意与阁下们为敌,还请阁下静下心来听在下一句。” 元州嗤道:“私自带领流民堵截藩王, 视同谋反,就你, 也配和我们说话?” “来人哪。”他大吼一声, 挥刀指向面前的流民:“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反抗者杀无赦!” 夏枢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己方阵营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道:“都住手, 否则别怪我们姐弟两个不客气!” 所有人都是一愣, 转身往后看去。 却见刚刚才离开的红雪和红霜姐弟俩, 又回来了。 与刚刚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各牵着一匹马, 手中各有一把匕首,一脸杀气:“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们。” 众人打眼看去, 才发现景璟、红棉、红杏等人,包括皇上赐的那六个美人儿,手腕被绑, 脖子上套着活扣绳子, 而绳子的另一头则绑在马身上。 只要那姐弟俩往马身上插上一刀,马匹受疼飞奔,套在丫鬟、婆子们脖子上的绳子就会收紧, 届时谁都活不了。 “少夫人,救救我们啊!”众位丫鬟吓的脸色发白,腿脚发软,战战兢兢地朝夏枢求救。 皇上赐的六个美人儿更是吓破了胆,惊叫连连:“王爷,救命啊!” 有心思活泛的,则看向元州,哭的梨花带雨:“元大人,奴婢们好怕,你快叫他们放下武器啊!” 元州的脸顿时黑成了碳。 他看了眼晏然自若的顾达,又看看景大人家的双儿以及一群手无寸铁的丫鬟、婆子们,气的牙都快咬碎了。 夏枢担忧景璟和红棉他们,但看看皇上塞的这些人,心中一阵无语。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红霜和红雪出身青楼,不是皇上或者皇子们从小培养的细作,按理说就算有心思,也应该是八人当中最安全的,谁知道他们竟然是第一个爆雷的。 夏枢看了看顾达以及他背后的流民,望着红霜和红雪道:“是谁让你们半路拦截我们,要除掉我们的?” 他还以为二皇子发了誓之后,就不会动手了,他还是小瞧了这些人的不要脸,竟然半路上想借流民之手杀了他们。 元州显然和他想的一样,怒瞪着红雪和红霜:“是不是二皇子?” 红雪和红霜均是一愣,顾达却先于两人,开口道:“你们误会了!” 褚源此时已被高景告知了面前领头人的身份,他不比夏枢吃惊少,眉头微蹙:“误会?你此时难道不该在京城等着放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话一出,顾达比他还惊讶:“安王,你知晓学生的身份?” 他看向红霜和红雪,但红霜和红雪却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我们私下里都没见到过王爷的面。” “而且……”顿了一下,红雪道:“他一个不受宠,又处处受人掣肘的王爷,找他帮忙只会适得其反。” 他们姐弟俩衣衫单薄,冻的脸色发紫、牙齿咯咯作响,却依旧紧拉着手中的马匹,举着匕首催促道:“快些叫他们放下武器,否则这些人全都得死!” 景璟扫了一眼夏枢和元州,眼泪汪汪的,却咬着唇,半句话没说,其他人则吓的惊声尖叫:“救命啊!” “少夫人,救命啊!” “王爷,救救奴婢们啊!” “元大人,你不是最怜香惜玉的吗,救救奴婢吧,奴婢以后就跟着你了!” …… 现场乱成一团,全是接连起伏的求救声。 夏枢抓紧褚源的手。 两千人对八百人,就算赤手空拳,也是有优势的,但夏枢对这些禁军没有好印象,他们不是忠于褚源的,也不是真来保护褚源的,就怕没有武器,流民们一冲,他们就溃散或者擒住褚源交给流民们。 夏枢甚至都有点儿怀疑,面前的一切是不是元州所带领的禁军和这些流民们一起设置的圈套。 褚源的心思比他还要深沉,不过是片刻功夫,最差的情况已经在他脑海中预演了一遍。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神色已变得极为严肃,对顾达道:“既不为抢劫,又不为杀人,那就叫你的人放下匕首,松开人质。” 他道:“你本有治国安民之才,本王料定你今科就算不中,三年之后也必能金榜题名,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李朝的封疆大吏,造福一方百姓。今日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无论你作何打算,你都不该自毁前程,带着人挟持一些手无寸铁之人,来达到你的目的。” 顾达一时有些愣怔,难以置信:“安王你……” 褚源道:“自你进京,本王就注意到你了。” 高景立马补充:“王爷身份不便,不宜接触今科举子,但科举之事,事关李朝社稷及未来,每日他都会叫属下们收集小报,听取举子们关于朝中实务的论战,对你在救灾治民上提出的一些措施多有赞誉。” 顾达此趟进京,说是为科举,实际是为南地百姓求助,但他求见的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以不便为借口,打发了他。他不得已和人在酒楼论战,以南地灾情为例,论述自己救灾举措的同时,又述说官员救灾不利,横征暴敛,百姓们的惨状。但不幸的是,不过半日,消息还未传开,他还在客栈里如无头苍蝇一般等待消息,定南郡郡守在京城的人脉寻着踪迹找到了他,诬陷他偷盗,将他轰出了京城。 他几次想潜入京城,都被拦下,最后不仅没能为定南郡百姓求助成功,自己也错过了今科会试。 “你放了那些普通百姓,今日的事本王就当没发生过。”褚源道:“你莫要为一时冲动,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顾达犹豫了一下:“学生其实是想……” “你不要听他的。”红霜立马就怒了,瞪着他:“顾大哥,这些皇亲国戚都虚伪的很,你别被他们骗了,你想一想定南郡的老百姓,想一想你阿爹阿娘,若是不把他们拿下,不把事情闹大,谁在乎定南郡的死活?” 他眉眼长得极为艳丽,艳丽到几乎有些霸道。 夏枢先前觉得他性子辣,此时见他松开马匹,一把抓住脖颈中套着绳子的景璟,拿刀横在景璟脖颈边,只觉得他可恶。 夏枢怒道:“你想把事情闹大,那日在大殿上你怎么不吭声,你欺负景璟一个手无寸铁的双儿干什么?” 景璟年纪小,长得小,一张脸肉嘟嘟的,显得灵气又可爱,此时被他抓在手中,眼泪汪汪的又半句求救求饶的话都不说,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红霜凶神恶煞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红雪的脸蛋明艳,但脾性倒是很柔和,她道:“我们姐弟俩听说了顾大哥的事之后,曾向二皇子进言,求他帮帮定南郡的百姓,熟料定南郡郡守竟然是他的人。他从我们这里套了顾大哥的信息之后,便派人栽赃顾大哥,把顾大哥撵出了京城。” “我们本想做一场好事,帮一帮那些在灾难后无力抚养,可能会被家人卖掉的女人和双儿,谁知道却好心办了坏事。那日在殿上,我们是想过向皇上进言,但殿上那般情况,我们姐弟俩身如浮萍、出身下贱,只是被人当做货物推来搡去,哪里有资格开口说话。” “再者……”她道:“顾大哥已经离了京城,我们姐弟俩也不清楚定南郡的实际情况。之前有过好心办坏事的经历,我们也不敢再在皇上面前开口添乱,万一皇上震怒了,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夏枢都无语了:“……所以,你们就看上了我们,是不是殿上经历那一场,就觉得我和褚源是好欺负的?” 红雪和红霜眼神闪躲了一下,不敢看他,只闭着口不说话。 夏枢都给气笑了:“那你们打算如何?” 红雪道:“我们只是想叫你们写一封信去京城,就说路上遭遇来自定南郡的灾民的袭击,希望皇上派人救援。皇上派了这么多人护送你们,应该也会乐意发兵救你们,等他们到的时候,会发现你们只是在这里留了一段时间,毫发无损。” 夏枢:“……” 看来这伙人连永康帝“护送”他们的目的都猜到了。 这是真的把他们当软柿子捏啊! “那你们想没想过,若是皇帝真派了人过来,你们会如何?”夏枢面无表情。 红雪和红霜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 就在此刻,夏枢抓起腰中的匕首就扔了出去,大吼一声:“接着!” 所有人都是一愣。 红霜和红雪一惊,只是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高景已经一把擒住了红霜跟前的那匹马。 景璟已拿着匕首,反手扣住了红霜,将他摁到了地下。 “不许动!”这下,强硬的一方,彻底调换了个个儿。 第130章 【VIP】 …… “放下匕首, 离马远一些,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夏枢紧抓着褚源的手不敢放,但口号却喊的非常响亮。 高景利落砍断马身上的绳子, 给红杏松了绑, 然后从景璟手中接过红霜,将腰间长刀架在他脖颈上,看向顾达和红雪, 喝道:“还不放下武器!” 所有人都没料到看着软唧唧、柔弱可欺的景璟竟然能把红霜一举拿下,红雪惊疑不定, 看了眼顾达。 这该如何是好, 要束手就擒吗? 但若不束手就擒,她阿弟就要没命了。 顾达迟疑道:“安王需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本王什么条件都不会答应你。”褚源冷声道:“让人放下武器是你唯一的选择。本王说过,你是栋梁之材, 只要你及时收手, 本王绝不会追究你今日的过错。但是, 这不代表你有资格向本王提条件。” 顾达一怔,正要再行求情, 忽听一声娇喝:“顾大哥,快动手!他是个瞎子,乱起来, 直接就可以将他擒下。” 还有一个声音也道:“擒下他,生死在我们手里,还用顾忌他吗?” 更有声音道:“他一个瞎眼王爷只会浪费民脂民膏, 杀了他, 为民除害!” 本来还在楚楚可怜、梨花带雨的御赐美人儿们,两女两双儿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刷地一下就朝夏枢和褚源袭了过去。 谁都没料到这么个进展。 惊愕的瞬间, 这些美人儿们着急催促道:“我们四个缠住他们,大营里有粮食,数量足够定南郡十几万人口撑上一个月,赶紧冲进去,把粮食抢了,你们所有人都不会饿肚子了。” 此话一出,整个饥饿的流民团伙哗然,眼睛爆发出绿光,手中紧抓着农具,蠢蠢欲动:“顾举人,咱们冲了吧!” “慢着!”顾达眉头紧皱,赶紧张开手臂,拦住去路,大声喝道:“都别动!” 他虽然不懂武艺,但那四个人剑法凌厉,招招都朝安王和安王妃身上要害袭去,看着不像是红霜和红雪那样的,更不是普通农人,顾达摸不准面前的是怎么回事儿。 他怀疑地问红雪和红霜:“你从哪里找的帮手?” 红霜被高景死死地钳制着,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吭声。 红雪则愕然无比:“我们没找帮手啊,这不是你们自己寻的帮手吗?” “快冲啊!”一个双儿边和夏枢对战,边怒气冲冲地催促顾达等人:“畏首畏尾,算什么男人,家里老婆孩子就是有你们这些窝囊男人,才饿死的!” 男人们是一群最激不得的野兽,特别是他们还处在饥饿边缘,立马就有几个男人挥舞着手中铁锤,吼道:“顾举人,我们冲了吧!” 只要有几个人开口,立马响应者无数:“冲吧,再等下去,咱们就饿死、冻死了!” 顾达看着守在一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看戏的朝廷兵马,又看看被逼的节节败退的安王和安王妃,咬了咬牙,喝道:“都别动!” 他怒道:“杀人抢劫,和土匪有什么分别!” “老婆孩子都饿死了,还用在乎这个?”流民里立马有人道。 “杀了他们,也没人在意。”有人打量着津津有味看戏的元州以及他带领的禁军,大胆地试探着道:“咱们可以和这些官爷们分了粮食,对外人就道他们夫妻及丫鬟们被土匪给杀了。” 元州勾了勾嘴角:“好主意!” 顾达一愣,皱眉大声道:“不要冲动,我们只是为定南郡百姓请命,只要他们答应合作,向京城求助即可,多余的事情我们不能做。做了就再没回头路了。” “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有人一看元州都同意了,顿时急了:“他是说过不问你的罪,又没说不问我们的罪,而且,他要是不答应合作呢?” …… 战场上的夏枢一边和一个双儿对战,一边分心听那些人的对话,瞧那些人的神色,间或地注意一下身后褚源那里的战况,尚还算游刃有余。 只是一寸短一寸险,拿着匕首和和人长剑对战,太过局促,叫他虽然输不了,但也看上去凶险万分、节节败退。 眼睛瞄到景璟和猫儿担忧地想冲过来,忙喊道:“你俩待一边别过来,景璟,你护好猫儿。” 现场混乱,危险的除了褚源这个瞎子,还有猫儿这个小孩子。 “小枢哥哥!”猫儿吸了下鼻子,害怕的不行:“他们要杀了你。” “没事。”夏枢心里早有准备,皇上给的这几个美人儿迟早要动手,今日这一下子暴露六个,也算坏事中的意外之喜。 只是不知那两个缩在景璟身后,瑟瑟发抖的什么时候动手,以什么方式动手。 夏枢咬了咬牙,靠近了褚源。 “怎么样?”背靠背挨在一起,褚源开口问道。 “不是做戏。”夏枢说的是顾达,他慌忙挑开逼到眼前的长剑,道:“不过有几个流民,应该是有些问题。” 打了半柱香时间,禁军不插手,流民们竟然还不动,美人儿们眼见拿不下这一个双儿和一个瞎子,顿时急了:“顾大哥,你们快动手啊!” “我们像红雪和红霜一样同情你们的遭遇,为了你们背主,若是失败,他们夫妻俩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看激将法无用,美人儿们又开始扮演可怜:“我们也是家乡遭灾,变成孤儿,才对你们感同身受。想一想你们的闺女和双儿,难道要让他们像我们一样被当做货物,随意践踏、侮辱、终身不得自由吗?” “赶紧冲啊,拿了粮食就跑。这些官爷只是来监视他们的,不会真的动手,有我们在这里挡着他们夫妻两个,没谁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夏枢瞥了一眼抱胸看戏的元州,又瞧了一眼那两千个已经放下武器、分列两边、不再围着流民的禁军们,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样的一群人,就算最后用军饷和粮草换来了效忠,他也不敢去信任。 顾达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拦着身后已和他有了分歧、蠢蠢欲动的流民:“我们无意杀人,也无意掠货,你们还是停手吧。” 顿了一下,他又看向红雪:“妹子,你赶紧松手吧,叫他们放了你阿弟。” 人心难测,他不知道自己能扛住多久,得让这两人尽快脱身才是。 红雪愣了一下,这会儿功夫她都快冻懵了。 她看向高景,嘴唇冻的乌紫,声音都是抖的:“你放不放我阿弟?” 高景没有说话,沉沉的眼睛盯着她,手中的长刀离红霜脖颈远了一些。 红雪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猛地将手中匕首朝远处丢去。 等她再睁眼时,红霜已经连扑带爬地朝她奔了去:“阿姐!” 红雪重重地松了口气,腿肚子抖的都站不直,她一把抱住红霜,姐弟两个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泥地里,打着寒噤,紧紧依偎在一起。 高景沉默无言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割开马身上的绳子。 红棉等人终于缓了过来,赶紧相互帮忙解开身上的绳子,朝景璟和猫儿跑去,一堆人挤在一起,既害怕又担忧地看着两个主子。 美人儿们一看这情况,立马挑拨道:“你们这些傻子,他姓顾的有功名,有王爷的金口玉言,不追究他的责任,你们有什么?” “他说是帮你们,但实际上不过是把你们当成他扬名立万的垫脚石头,你们信不信,只要安王一问罪,他绝对会把今日拦截威胁王爷的责任推到你们头上。” “姓顾的也是要当官的,他和这些皇亲国戚没什么分别,都是虚伪至极,以后也是要鱼肉百姓的。你们不要信任他的话,赶紧冲过来,和我们一起杀了这对王爷夫妻,只有他们死了,今日的事情才算是过去了,否则他们绝对会转过身来杀了你们。” “他叫红雪放了这些丫鬟们,就是在投诚,你们别傻了,别进了坟墓才知道后悔。” 顾达听着他们一句句挑拨的话,汗毛都竖了起来。 在感觉到身后气氛不对的时候,他赶忙转身劝道:“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是刺客,想要借刀杀人……” “他们是为了我们!”流民队伍里,突然有一个人大吼道:“你才是骗我们的,明明没有阻拦,只要冲进去,牛马粮食,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你非要让我们等,非要我们求这些当官的,你就是为了自己。” 顾达皱眉看去,是村子里先前和他不太对付的一个五服之外的堂兄,他怒道:“我若是为了自己,现在早在京城的客栈里,暖和和地等放榜了!” 春寒料峭,他们所有人都衣衫褴褛,冻得嘴唇发乌,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已经两日没有尝过一粒麦子,身后还有饿着肚子,冻得几乎走不动路的老婆孩子老娘老爹。 顾达正是为了这么一群老乡,拿前程做赌。 他原本的计划是,若是考前还不能将定南郡灾情上达天听,他就在考卷上写下定南郡的情况,通过考卷来向考官们传递信息。 他想,泱泱李朝,再怎么,也会有那么一两个心系百姓的朝臣的。 只是,他还没等到进考场,便被栽赃陷害,逐出京城。 连身上的行李及银子都被人趁机抢了去,身无分文。 他道:“你们不要被挑拨了,我们只要把事情上达天听,皇上就会派人赈灾,我们所有人都会得救的。” “我看等不到那一日,我们所有人都饿死、冻死了!”流民中又一个声音吼道:“读书人就是懦弱,你胆小就滚开一边去,等我们冲了大营,填饱肚子再说。” “滚开吧!”不等顾达再次展开手臂,他就被熟悉的邻里乡亲们一把推开,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流民们凶神恶煞地道:“这一切怪不得我们,要怪就怪他们这一对夫妻俩运气不好。” 说完,便挥舞着武器,满脸兴奋地冲战斗中的六人冲了过去:“妹子们、弟弟们,我们来帮你们了!” 130-140 第131章 【VIP】 …… 正在关注着夏枢的景璟一看流民们如狼似虎地冲过来, 登时大惊,大喊道:“快拦住他们……” 只是话刚说了一半,斜刺里两道剑光就一左一右地向他袭来, 景璟慌乱之下, 赶忙往旁边翻身躲过。 红棉、红杏等丫鬟瞬间尖叫着四散躲去,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夏枢尾光瞄见,立马大喊:“躲角落里去。” 他一开口说话, 原本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躲的丫鬟婆子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害怕是害怕, 但总知道要往哪里跑了。 红棉和红杏赶紧抓着猫儿往大营里跑, 其他人也马上跟上。 有过被红雪和红霜绑架的经历,这些丫鬟婆子也不敢离主子太远,同时, 见刚刚还和她们一起躲在景璟身后的两个美人儿, 眨眼就拿剑刺向景璟, 他们现在是除了主子,谁都不敢相信, 身子崩的紧紧的,时刻警惕身边人反水。 他们如此听话,夏枢也松了口气。 高景已在此时抽出了长刀, 站在不过半丈宽的大营入口处。 流民们在禁军们看好戏的眼神下,挥舞着锄头、挖镢、钉耙凶狠地朝高景打去,但高景犹如定海神针立在那里, 刀风猎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夏枢不由得惊奇。 他还从未见过高景出手,原来竟是如此厉害。 撒眼见皇帝赐的美人儿们全部反水,六对三拼了命地攻击他们三人, 一时间除了被蛊惑的流民们,全是他们府里面自己人打“自己人”,夏枢忍不住调侃褚源:“你这后院里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褚源知道他没安好心,嘴角抽了一下,没有吭声,右手手腕一转,两把剑已跑到了他手上。 他对面的两个美人儿看着空荡荡的手,大惊失色:“你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武艺?” “光夸他有什么意思?”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手起刀落间,面前美人儿的剑已掉到了地下,他眨了眨眼:“你们倒也夸夸我呀。” 美人们一看这个情况,哪里不知被这一对夫妻设计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傻子,心念电转间,剩下的三人长剑一抖,便全朝景璟袭了去,同时大喊:“元大人,这是解决他们夫妻俩的最好时机,你还不动手!” “元大人,只要你杀了安王,我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包括安王妃都是你的。” 夏枢见景璟左支右绌,忙将已经没有兵器的三人扔给褚源,跑去支援景璟。 他将身前的美人儿一脚踹开,撇了撇嘴:“你们今日这般,元大人要还是收你们,他是傻了呆了,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我们姐妹兄弟早就爱慕元大人了,只是安王这贼子抢了先机,我们身不由己地进了他的后院!”和景璟对战的双儿立马眼眶通红,楚楚可怜起来:“若是没有安王,那日元大人向皇上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早就投向元大人的怀抱了。” “我们和元大人互相倾慕,男才双貌,才子佳人!” 夏枢抽了抽嘴角,吐槽道:“你们这些狗男女、狗男双,确实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般配极了!等一会儿我定会把你们的尸首送到元大人营帐,让你们日日相伴,夜夜相守!谁要是敢拒绝,谁就是小狗” 元州:“……” 这是在趁机骂他吧? 是吧? 元州收了看戏的眼神,气的大吼一声:“来人啊,把这些流民以及刺客给我统统抓起来!” 流民们和美人儿们同时懵了。 他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元州好像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和他们是一伙的。 流民们一看官兵将他们围起来,拿着兵器凶神恶煞地指着他们,顿时啥都不敢说了,扔了武器,纷纷跪在地上求饶:“大人,饶命啊!” “我们都是被那些女人、双儿蒙骗了!”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求大人放过我们吧!” …… 刚刚还满脸兴奋,眼神里充满了嗜血欲望的流民们全成了乌合之众,连反抗的意念都没有。 美人儿们一看这情况,哪里不知大势已去。 “元大人!”被褚源一掌打的半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沁血的美人儿试图挑拨:“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血海深仇,何不趁着此次机会……” “我要报仇,用得着这种法子?”元州冷嗤了一声:“你们还是想想自己吧。” 他瞥了一眼褚源,似提醒似讥笑:“昔日大理寺少卿的手段,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 “高景!”褚源大喝了一声。 只是高景离的远,褚源听不到动静就没法分辨位置,到底没赶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六个美人儿全部倒了下去。 嘴角殷出一大股黑血。 高景沉着脸,挨个儿检查了一遍,最终冲褚源摇了摇头:“没救了!” 夏枢和景璟吓了一跳,拉着手,慌忙往褚源身后躲。 “这是怎么回事儿?”夏枢苍白着脸,手都有些抖。 他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他面前,还是刚刚还打架打嘴炮的人……太可怕了,夏枢捂着嘴,忍不住胃里翻滚。 景璟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连和人打架,今日这场也是头一次,脸色煞白煞白的,紧靠着夏枢的身子都在一阵阵地打摆子。 夏枢忙伸出胳膊,将他的脑袋揽进怀里,哆嗦道:“别、别看了!” 褚源和元州才意识到这两个双儿和他们不同。 元州喝道:“来人啊,赶紧把这几具尸体搬走。” 立马就有十二名禁军放下武器,小跑着过来,两人一具,将尸体抬了起来。 打头的禁军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夏枢,又看向元州,似乎在征求意见:“这尸体是要放大人营……” 元州的脸瞬间黑成了漆:“……挖坑埋了吧!” 小弟真能编排他! 要是往常,夏枢肯定就看他笑话了,但现在他一点儿心情都没有,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抱着景璟,褚源没法抱着他,只能低声解释这六个人的身份:“他们可能是死士,被人培养出来,进入后院成为细作。一旦身份暴露,他们会咬碎毒/药自尽,以求不落入敌方手中,暴露背后之人的身份。” 夏枢想说他们都是皇帝御赐的,背后之人是谁不是明摆着的吗?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没有这些人亲自指证,背后之人就永远不可能是永康帝。 因为元州道:“安王不懂怜香惜玉,害得美人儿们心生恨意,以致犯下弥天大错,真是可惜了!” 夏枢瞬间怒目而视:“……明明是你……” 他想说,明明是你提醒,让这些人去送死的,但看到元州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神色,他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人都死了,元州话也说的隐晦,仿佛真是褚源行事严苛逼死了人一般。 他们无从对证。 更别提指认永康帝要害褚源。 最终夏枢只能恨恨地冲他“呸”了一声,拽着景璟往大营里跑去。 其他丫鬟们今日经历了这般,都吓了个半死,赶紧手拉手,跟着他往大营里跑。 “今日我其实真的很想下手。”夏枢走了,元州也懒得掩饰,眼神冷冷地看着褚源。 褚源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嗤笑一声:“你没那胆子!” “你……”元州登时大怒,伸出拳头就向褚源攻去。 褚源瞥他一下,连躲都没躲,漫不经心地道:“你觉得能打得过我?” 元州气的脸都红了,青筋直爆,却最终还是收了手。 “你不会下手。”褚源理智的可怕。 “尽管你心里想把我千刀万剐,但趁人之危不是你的行事风格。”褚源由高景扶着,面向战战兢兢走过来的顾达以及红雪姐弟俩。 他冷静地道:“尽管我不喜燕国公府,觉得你们为了所谓的忠义,苟且偷生,卖双儿求荣,但这不妨碍我敬佩燕国公府一脉的行事。” “我们没有……”元州立马反驳。 “你确定了解你阿爹这个人?”褚源神情冷漠。 元州瞬间闭上了嘴。 他别过脸,眼睛看向一边,怒道:“如果最终我没有出手……” “你会出手。”褚源没有看他,却非常肯定地道:“为了燕国公府,你不会让我早死。” “亦或者为了你自己……”褚源嗤笑一声:“在彻底掌控这支禁军之前,你都不会让我出事。”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元州,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 “你们想求本王的事,本王不会答应。”褚源冷酷地道:“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安、安王!”顾达忍着恐惧,坚持道:“他们都是快要饿死的……” “这不是他们犯事的理由。”褚源冷冷地道:“求助信本王可以帮你们写,但他们包括他们的妻儿爹娘,全部都要以李朝刑律严加处置。” 顾达来不及高兴,就瞬间软瘫在地:“他们……”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高景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们犯下如此滔天之祸,你还要不辨是非地为他们求情,你是觉得他们身份比王子高贵,还是觉得犯了杀头大罪也算不得什么?” 顾达愣愣地看着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132章 【VIP】 。 “定南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进入元州大帐后, 褚源在高景的搀扶下,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 元州脸皮子乌漆嘛黑地瞪着他,却最终败在主仆俩淡然自若的表情下, 不得不咬牙坐在了下首。 顾达胆战心惊地跪下道:“定南郡去年春季大旱, 河湖干涸,粮食近乎绝收,本以为熬到秋季就好了, 可是刚进九月,大雨就开始下, 一下就是一个多月, 定南郡菏泽一片,庄稼全被淹死,老百姓近一年都没有收成。” “这还不算。”年轻的读书人眼眶通红, 愤怒道:“原本靠着积蓄及相互救助, 百姓们可能会很艰难, 但未必不能熬过去。但是地里收成没了,老百姓们却连粮食都买不到, 只能活活饿死。” 元州不相信他的说辞:“永康朝以来,其他郡可能天灾人祸不断,但定南郡一直安定富庶, 加上多年未出现战事,各郡县粮仓也几乎都是满的,怎么会叫百姓买不到粮食, 以致饿死?” 元家镇守南地多年, 虽然南地基本稳定后就举家回了京城,但至今南地四郡都留有国公府,南地的情况, 没人比元家人更清楚。 顾达愤怒的点正是这里,他怒道:“郡守昏庸贪婪,春夏灾情的时候就趁机让他的爪牙们大肆购买粮食,囤积居奇,等秋季时,更是大肆利用职权,打击异己,让底下的各县不敢开仓赈济百姓,更有甚者,教唆有些县的官员们偷盗县衙仓库中的粮食,低价购买,高价出售。结果就是,为民请命者全部被打压、陷害,老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倒是郡守及其爪牙们,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赚的盆满钵满。” “你们敢相信?”顾达紧咬着牙,才能憋住眼中喷薄欲出的眼泪:“百姓们一年净收入不过五六两银子,却连两石粮食都买不到,一家老小吃土、吃树皮、吃草叶,南地的山几乎被吃秃了,才叫大家熬着贱命,熬到入了冬。本以为坚持过去,初春就有树皮、草叶填肚子,谁知天降大雪,房屋倾圮,百姓们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从坍塌的泥墙下扒出亲人的尸体,饥寒交迫中,面对的却是官员及其爪牙们禁止百姓们进山寻柴,大肆提高柴价、炭价……” 顾达说到最后,忍不住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王爷……”红雪和红霜姐弟俩跪趴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着道:“求王爷救救定南郡百姓们吧。” 褚源却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你们为别人求救,可知自己活罪难逃?” 顾达吓了一跳,顾不上哭,赶紧开口求情:“王爷,他们只是出于侠义之情……” 褚源没理他,而是“看”向瘫软在地,表情一片空白的姐弟俩人:“可有后悔?” 红雪嘴巴张了张,忍不住身子颤抖,爬伏在地上,声音干涩:“后悔……” 她吸了一口气,将哽咽声压下,苦笑着道:“我们姐弟两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北地兵荒马乱、天灾不断,我们一直都在饿肚子,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跪在地上,求人给口吃的。小小年纪,到处流浪,北地五郡,几乎遍布我们的足迹,不过那时候也是我们姐弟俩一生中最好的时候了,因为起码阿娘是活着的,就算再苦,她也没有抛弃我们。” “八岁之后,阿娘饿死了,北地还没有好转,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灾荒战乱,阿爹觉得我们是拖累,就把我们卖给了牙婆,从此以后我们姐弟就再也没见过他,可能是饿死在某个角落里,也可能是在拿着用我们换的银钱,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又有了小家。后来辗转进入红香楼,伺候着各位恩客,客人不高兴了,就是一顿毒打、凌辱,楼里妈妈、龟公们不高兴了,就是毒打、辱骂、各种花样的践踏。我们整日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因为楼外没有容身之处,半点儿都不敢反抗,忍气吞声,没一日活得像个人样……” 说着话,她眼中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我们一辈子都是贱命,吃不饱饭,没有容身之所,可以被任何人嘲笑、凌辱,活得没有半点尊严……我们怎么可能会不后悔呢?好不容易从红香楼那个牢笼里逃出来,进入安王府后院,不用伺候男人,不用整日卖笑求生,老年也不会得那一身恶心的脏病,我们马上就要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和双儿一样,有遮风挡雨的住所,有正常劳动换来的粮食和银钱,再也不会饿肚子,我们马上就能过上这些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因为今日这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我们怎么会不后悔?但是……” 她顿了一下,咬着牙,抬起头,流着眼泪,坚定地看向褚源:“我们后悔用无辜的人威胁王爷,后悔用错了方法,但绝不后悔帮顾大哥,帮定南郡那些在灾难中,可能会被男人们卖掉的女人和双儿们。” 红霜半拥着阿姐,艳丽的眉眼间似乎燃烧着烈火,他咬牙道:“我们做错了事,自会承担一切代价,绝不推脱。我们不过是两条贱命,没了就没了,死之前能叫少一些,哪怕是少一两个女子或双儿被贱卖,那就够了!” 灾荒中,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止会卖女鬻双,饿狠的时候甚至可能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王爷,你心底仁善,爱护百姓……”顾达苦苦哀求:“他们姐弟两个也是为了南地百姓,并无主观恶意,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褚源没有应他,而是问他:“你知道治民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顾达一愣。 “毫无底线的仁慈!”褚源冷声给出了答案。 顾达脸上瞬间一片惨白。 “如果你不能做到明断是非,赏善罚恶,你永远无法为你治下的百姓带来安宁的生活。”褚源对面前的顾达是有些失望的。 上一世的顾达利用考卷,将南地的灾情及官员的尸位素餐、草菅人命情况传达给了主考官礼部侍郎元定,元定在朝堂上拿着顾达的考卷,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上奏给了永康帝。 永康帝那人自己盘剥百姓可以,但决不允许旁人盘剥百姓,侵占他的利益,自然勃然大怒,当朝定下元定为钦差大臣,和顾达一起去定南郡,斩杀贪官污吏,开仓放粮,赈济百姓。 顾达因着冒险进京告御状,法子还如此奇特,在京城声名大噪。 为保科举公平,会试是不可能给他那答非所问的卷子放水,但永康帝金口玉言,不追究顾达对科举的不尊,特赐他三年之后可以再考。 三年之后顾达高中传卢,成为燕国公府一系官员,也成为了永康帝的忠实拥趸。 褚源不知他三年中经历了什么,但立于朝堂之上的顾达,实务出众,沉稳有度,隐有相才,远不是今日这般不成熟的模样。 想了想,他道:“你知道什么叫赏善罚恶吗?” 顾达呆呆的,点了点头:“学生知道……” 元州:“……” 他见这榆木脑袋的书生应过之后,就愣愣地看着褚源,似乎不懂褚源为什么问他这个,顿时无语地冲天翻了个大白眼,冲褚源闲闲开口道:“治民要赏罚分明,你不能总揪着人家姐弟俩的错处罚人家,而对人家做的好事,就视而不见吧?” “再者……”元州道:“人家两个又没张嘴闭嘴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老实点儿,写封信,在这里待几天,要我说……” 他不客气地道:“外头那一群人才应该直接砍头了事,这姐弟俩你就直接放了他们,让他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事情就翻篇了。” 顾达这才明白过来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但来不及高兴,就又被元州的话气了个半死。 要不是这个人态度不明又胡乱说话,和那些坏人们一通怂恿,邻里乡亲们怎么会误判情况,做下错事。 他气归气,但也不傻,回过味来,就瞪了元州一眼,埋头恭恭敬敬地朝褚源磕了个头:“他们做了错事是罪有应得,但学生恳请王爷看在老天爷已经给过他们惩罚的情况下,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减轻一些罪孽,将功赎罪。” 红雪和红霜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没想到竟然有了转机,立马朝地上叩了个响头,求饶道:“王爷,我们姐弟俩知道错了,请王爷给次机会,让我们将功赎罪。” “求助信我会帮忙写。”褚源没有反对,而是问他们:“但是你们打算如何将功赎罪,本王该如何相信你们?” 顾达登时大喜,忙将脑海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定南郡的百姓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草民的阿爹阿娘阿弟以及这些乡邻们的一些亲戚朋友也都尚留在定南郡,等着学生带人回去救援。学生和他们暂时无法侍奉王爷,但是等学生救了人,自会将他们带回来,无论为奴还是为臣,终身侍奉王爷,绝无二心。” “至于求取王爷信任,学生已没那脸面。”顾达脑袋还算清醒,一咬牙,直接道:“他们犯下大错,家眷们理应同罪,所以请王爷将他们的家眷全数收为奴婢,带去封地。等定南郡的事情完结,学生就带他们去封地,到时候一应入了奴籍,终身侍奉王爷。” 第133章 【VIP】 …… 褚源不置可否, “看”向红雪和红霜:“你们呢?” 红雪和红霜与流民们不同,他们本就是奴籍,王府的丫鬟, 今日两人的背主行为, 对主家来说,比流民们的穷凶极恶还罪大恶极。 这样的人,就是仁慈的主家都不会再留他们, 更别说褚源从来不是仁慈的主。 红雪和红霜忐忑不安起来。 若是做不成王府的丫鬟,他们最大可能是被发卖, 之后的归处不管是青楼还是商人宅院, 都必定不如王府……王爷不举,王妃善妒,这对不想伺候男人又颇有姿色的他们来说, 几乎是最好的归处了。 “王爷……”红雪嘴唇颤了颤:“只要能留在王府赎罪, 剩下的全凭王爷安排。” 红霜和阿姐心有灵犀, 磕头道:“今日的过错,我们一定会改正, 以后再敢对不起王爷和王妃,就肠穿肚烂而死。” 褚源手指轻敲桌面,垂眼思考。 顾达和红雪姐弟俩顿时紧张起来, 牢牢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元州却没那耐心,他嗤笑道:“这么些人, 杂七杂八的, 心思也杂,你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该杀的杀,该卖的卖, 别想着叫小枢给你养后院。”元州道:“你那十万亩地,到现在是旱、是涝都还不清楚,万一出现定南郡那样的情况,这些人保不准又骑到你头上喊打喊杀去了。你死了是没关系,可别连累小枢守寡。” 高景刷地一下抽出腰刀,眼神沉沉地看着他:“元大人,若是不会说人话,在下可以教教你。” 元州也不怂,背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他,挑眉道:“身手不错嘛,别跟褚源了,跟着本官,别说随你调/教,你就是蹲在本官头上拉屎,本官都同意。” 高景:“……”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高景默默地收回了刀,撇过眼,不搭理他了。 元州勾着唇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倒是也没再开口说话了。 “本王不会收他们为奴。”沉思良久,褚源开了口。 他道:“身为藩王,按理说,本王是可以不管封地以外百姓死活的。但是……” 在顾达三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褚源严肃道:“无论是定南郡,还是封地内,普天之下,王土之内,皆为李朝臣民。若不知定南郡百姓所受之苦,本王也就罢了,既已知道,本王怎么可能还视而不见,让他们在受了天灾人祸之后,还要承受卖身之苦。” “这……”顾达真是既喜又忧。 喜的是安王爱民,心胸宽广,良民不用变成贱籍,忧的是不知该让那些人如何将功赎罪。 这次围堵安王,意图杀害安王夫妻两个,抢夺钱粮,确实是大逆不道、株连三族的大罪。 顾达不知怎么才能减轻乡邻们的罪责,让他们逃过一死,只好道:“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褚源点了点头:“本王无意追究,但天下事,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百姓不得安宁。念在他们有苦衷的份上,他们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必须得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希望他们能将功赎罪,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同意你的提议,只是现在最需要人力的不是本王,而是定南郡,若他们能解救定南郡百姓们,本王就饶他们一回。”褚源神情威严地道。 顾达三人登时一愣,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高景!”褚源脸微侧。 “属下在。”高景肃然。 “上午将所带口粮一分为二,一半送至大营外,下午,就由这些罪□□送粮食去定南郡,救助定南百姓们。” “少主不可!”高景根本没想到是这么个命令,立马单膝跪地,拱手阻止道:“这些粮食是王爷和王妃的全部家当,封地是否风调雨顺,尚未可知,若是遇到定南郡同样的情况,王爷和王妃该怎么活?” 高景对这些人实无好感,说道:“这些人愚昧不堪,把粮食给他们吃,也只是喂了狗,不是封地的百姓,谁会念叨少主的好。” “你这下属说的不错。”元州刚刚差点儿怀疑自己幻听,他皱眉道:“定南郡各粮仓都有粮食,开仓放粮,他们就都有粮食吃了。你把粮食分给他们,可想过你那一家子怎么办?” 褚源却摇了摇头:“去信京城,起码要一个月,朝堂商议定下钦差,再整顿人马飞驰定南郡,最少也要两个月,也就是说最顺利的情况,百姓们得到救助也得三个月后。三个月后,不说百姓们活着的还有多少人,没有粮食,他们连夏种都要错过,秋季将还是无一收成。这不管是对百姓,还是朝廷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所以,不用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决。”褚源坚定道。 元州一脸看陌生人的表情看着他,难以相信:“你什么时候这么仁慈了?” 褚源不在意他的讽刺:“百姓都没了,这郡还能称得上郡,国还能称得上国吗?” 元州:“……” “但是……”元州眉头皱成了死疙瘩,他不觉得褚源改性了,只是觉得褚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为求民心,疯球了:“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把粮食吞了,而是真的用来赈济灾民?” 元州不希望褚源起异心,他只希望褚源能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和夏枢过一辈子。 他也不想这些愚民再来用所谓的“效忠”,挑拨褚源闹事儿的神经。 他看向顾达,厌恶道:“本官一会儿就给京城写一封信满足你的愿望,所以别等下午了,出了大帐你就赶紧带着那些人有多远滚多远。以后也别妄想效忠谁、侍奉谁,就你这差点儿被几百愚民反噬的能力,你有什么资格、什么本事跟别人谈效忠?你也配!” 顾达原本满心激动,他没想到安王竟然如此爱民,能不计前嫌,做到这个地步,心中既惊又喜,恨不得给安王磕几个响头,恨不得喜极而泣,立马把这一好消息传回定南郡,让在苦苦等待的家里人以及乡民们,再多坚持些时间,一定要等到他们带着粮食回去。 但是元州的话,却让他激动的心一下子熄灭,脸色铁青。 “我愿意效忠谁,愿意侍奉谁,是我凭自己的良心和信念行事,你一不是我家人,二不是我朋友,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配不配?”顾达从未如今日这般生气,他怒视着元州:“一群愚民,他们做了错事,自会付出代价,但这一切都该由王爷来决定,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 元州不料他竟敢冥顽不灵,如此挑衅,气的牙都咬碎了,阴沉地盯着他,威胁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顾达丝毫不惧,嗤笑一声:“只会威胁,你也就这点儿本事!” 这是回敬元州说他没本事。 元州勃然大怒,抽出腰刀,跳将起来,就朝顾达砍去。 “住手!”褚源虽然看不见,但场上的动静听的清晰,怒道:“元州,你给我出去!” 元州被高景一把抓住手腕,刀落不下去,既没面子,也没里子,气的大吼:“这是老子的大帐!” 褚源:“……” “……现在本王征用了。”褚源脸皮子抽了一下,吩咐高景:“你把他带出去,叫些禁军帮忙,找王妃上午尽快把粮食准备好。” 元州一看他还坚持,既急又气,讽刺道:“吃着小枢的,用着小枢的,还要让他把自己的家当分一半送人,褚源,你可真有你的,吃软饭就没见过你这般连吃带拿还理直气壮的。” 褚源也不生气,他听着元州挣扎的声音,悠悠笑道:“小枢喜欢我,理直气壮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元州:“……” 元州气的脸都青了:“……你等着,我去找小枢,看他让你连吃带拿!” 他以为夏枢贪恋钱财,一定会阻止褚源败家,谁知道夏枢听到高景的汇报后,半丝没有犹豫,直接拍板。 “走,我告诉你们搬哪里的。”夏枢最熟悉哪些车上的是前些年的陈粮,哪些车上的是去年的新粮。 如果是吃的话,两者自然没有多大区别,但褚源说部分要用来当种子,那自然是新粮更好。新粮的发芽率比陈粮高的多,百姓们本就缺粮、缺种子,就万不能给他们陈粮。 元州立马拦住他,难以置信:“他要把你的家当送给旁人啊,你怎么能任他糟蹋你的家当?” 夏枢反而是不理解他的想法:“其他地方的百姓们都饿的吃不上饭,随时都可能饿死,我和褚源手上有两人吃一千年都吃不完的粮食,出一半帮别人,也还有能吃几百年的粮食,又饿不死,怎么算糟蹋?” 就算把丫鬟们都带上,他们剩余的粮食也能吃几十年。 光养活他们自己,粮食是足足的。 当然,若是要养那两千禁军,可能也就只够半年。 但现在这些禁军又没走上绝路,就算需要粮食,也是下半年的时候,他们种一茬粮食就够了。 褚源现在最需要的是民心! 虽然想法冷酷,但这确实是他们急需的。 永康帝安排的这些人今日的操作,已让夏枢彻底不再心存侥幸。 他们一定要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这次救助灾民就是一次机会,他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夏枢本就生气元州提醒那些细作,让那些细作全送了命,他们也失去了能指证永康帝害褚源的证人,此时见元州还在旁边叽叽歪歪,就忍不住皱眉打开他的胳膊:“别拦路,家当不是我的,是我和褚源共有的。” 元州不得不躲开,跟在身后叨叨:“你不能这么糊涂,明明是你自己赚的钱买的粮食,就是你的家当,褚源那点儿俸禄,我还不知道,怎么可能买得了这么多粮食!” 夏枢心道褚源八万多两银子的家当全在他手里呢,他那些粮食,顶多也就万把两银子,哪里比得上褚源的。 不过这话不能和元州说,他们两个在外人眼里,自然越穷越好。 他道:“你别跟着我了,又不是你的家当,你抠抠搜搜的做什么。” “另外……”夏枢回头鄙视地看他一眼:“褚源再穷,都给了我半个淮阳侯府呢,你那里叨来叨去,却连半个燕国公府的影儿都没见到,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元州:“……” 第134章 【VIP】 …… 对于褚源送了褚源半个淮阳侯府当聘礼的事, 元州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绝对不相信沈太傅的说辞,什么褚源对永康帝极为忠心,就算内心不愿意, 但还是服从地接受赐婚, 娶了夏枢,并送上半个淮阳侯府以表自己对永康帝赐婚的重视。 但是,若说褚源和夏枢情深似海、两情相悦, 褚源才送上那么重的聘礼,又和两人的说辞对不上。 按两人的说辞, 成婚的时候, 他们两个还是陌生人,完全不存在什么非你不可,送上半个淮阳侯府表达情谊的情深意浓。 两个人的说辞, 元州其实是相信的, 毕竟这事儿也没必要骗人。 但是…… 难道褚源真的与他们想象的不同, 对永康帝抱着飞蛾扑火一般热烈、纯粹、无怨无悔的赤子之心? 元州无意识地跟在夏枢尾巴后,摸着下巴沉思。 然而左思右想, 他都不能相信褚源是一个会屈于人下、奉上忠诚的人。 褚源把身家毫无保留地全部送给夏枢的行为,他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 “哎。”元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都没想过他把半个淮阳侯府,全部身家送给你这事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夏枢翻了个白眼, 理所当然地道:“我值得他付出所有!” 元州:“……” 他一肚子话登时全噎了回去,看着自信的现在身份还是农人之子的小弟,突然就不知道从哪开口。 虽然他不想贬踩自家小弟, 也不想抬高某瞎子, 但世人眼中…… 算了,元州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所有探究的念头。 小弟就是值得所有! 谁都不准反驳! 元州用手抹了一下脸, 干脆地什么也不说,扭头朝大营门口走去。 “他怎么啦?”景璟懵逼:“他怎么一副受尽了打击、一脸沧桑的模样?” “……可能未老先衰吧。”夏枢的嘴巴特别毒,连回头看元州一眼都没有。 他心道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发觉聘礼这件事有多不对头。 但这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褚源说不会骗他,那等他想说的时候自己说出来就行。 反正无论咋搞,他都是最大受益者。 毕竟除了聘礼的事情,褚源现在的全部身家也还在他手里呢。 夏枢美滋滋地琢磨完,便拍了拍景璟的脑袋:“去弄个账本,出了多少粮,咱们要记下来。” 虽然时间还早,但上午时间短,要把一万担新粮选出来,时间还是很紧。 夏枢想了想,吩咐道:“去和红杏她们说一声,就留五人摊饼煮粥做早饭,其他人全叫过来,我教她们识新粮,大家伙一起会快些。记录就由你来做,到时候记清楚些,方便以后查看。” “哎。”景璟立马眼睛一亮。 他从小没下过田,属于正宗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被皇上安排做王府的尚仪,他既兴奋新奇,又担心什么都不懂,夏枢会嫌弃他。此时被夏枢安排了擅长的事情,心中顿时把先前的阴霾及恐惧抛到一边,斗志昂扬、声音响亮地应道:“我去叫她们!” 说完,便撒丫子朝远处的帐篷跑去。 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丫鬟婆子们还陷在心神恍惚、忐忑不安中,想想一起待了一个多月、近两个月时间的人,明明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要和她们一起照顾主子的,却突然反水,对主子们喊打喊杀,然后眨眼的功夫就全变成了尸体。 众人都觉得先前发生的事太不真实了,难以接受。 而一些年纪大些、比较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主子们的境遇可能和她们想象的不同了。 大家忧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在主子的指导下干活儿,临到晚上吃完饭,到底没忍住,指使着在主子面前最得脸的红棉,在夏枢洗漱的时候开了口。 “夫人,晚上可不可以来我们的帐篷里睡呀。”红棉红着脸,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吭吭哧哧地道:“我们都有些害怕!” 夏枢:“???” 不会又是在他这里找安全感吧? 夏枢打量红棉闪躲的眼神,半晌,无语道:“好吧!” 到底都是些小丫头片子,就算年纪比他大,但也没经历过今日的事,一起睡就一起睡吧。 红棉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应了,愣了一下,脸上立马亮了起来:“我们先去收拾,一会儿奴婢来叫你。” 夏枢点了点头:“行。不过……” 他顿了一下:“就一晚哦,夫君也是会害怕的。” 红棉:“……” 红棉心道,以少爷当官的经历,就算全天下的人害怕,他都不可能害怕。 她没敢吐槽自家少夫人借口太烂,只好木着脸:“好的。” 夏枢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就钻进了旁边的马车。 褚源耳朵敏锐,尽管红棉压低了声音,他还是听的清楚,不免就有些不高兴。 “你也太纵容她们了。”褚源冷着脸将手中的面脂盒子递给他。 夏枢知道他听到了,就嘿嘿笑了笑:“这不是头一次嘛,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他一边往脸上抹面脂,一边忍不住道:“她们一堆人先是被绑架,差点儿没命,后来又见到同伴反水,差点儿杀了咱俩,她们自己也差点儿命悬一线,怎么可能不怕呢。” 褚源还是忍不住皱眉。 “行啦。”夏枢把面脂盒放一边的小桌子上,笑着凑近了褚源,抓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哄着道:“明日晚上就和你一起睡啦。” 褚源:“……” 他到底没有脸皮厚到能说出自己害怕,只好妥协道:“那你半夜害怕的话,就来马车里睡。” “好。”夏枢立马笑眯眯地应声。 其实说到上午的事,夏枢就想起来红雪和红霜姐弟俩:“你是怎么处置红雪和红霜的?” 夏枢上午一直待在大营里选新粮,做登记,下午流民的家眷们纷纷跪在大营外求饶,然后顾达出面安抚,并传述褚源对他们的处置,夏枢他们刚开始是严阵以待,以防生变,后来那些家眷们知道褚源宽恕他们,并给他们提供食物,顿时感激涕零,老实听安排,夏枢便带着丫鬟们忙着给他们弄吃的,安排住处。 一个白天都在忙,大营里到处都是人,夏枢也没注意那姐弟俩,等吃饭的时候,他带着丫鬟们一个个派发食物,才意识到那姐弟俩不见了。 夏枢不觉得褚源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们,所以才问出了口。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褚源也没瞒他:“除了他们的奴籍,让他们和顾达一样,进入定南郡之后,各带一路流民,分往定南郡各处赈济灾民。” “他们和那些流民们都不熟悉啊。”夏枢惊讶:“那些流民会听他们的吗?” “你觉得那些流民们能听顾达的?”褚源反问他。 夏枢想了想白日发生的事情,觉得顾达也不好说。 “顾达坚持让那些流民将功赎罪,并保证会把人都带回来,到时效忠于我。”褚源问道:“你觉得他们可信吗?” 夏枢:“……” 突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褚源的真实用意。 然后,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流民们既然能被细作们挑拨的动了歪念,说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本身心中就存在着一些恶念,而另一部分人就算无恶念,也是没什么头脑,容易被煽动闹事儿的。 把一万担粮食运往定南郡,看着是杯水车薪,但定南郡一石粮食都被炒到了三两多银子,那还是几个月前,现在估摸着翻一番都有可能,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天价。若是这些流民们当中有人起了贪念或者是心存不良,夏枢不信他们会舍得把免费得来的粮食分给受灾的百姓们。 顾达、红雪以及红霜,他们要是真心实意帮助定南郡百姓们的话,定不会同流合污,那么他们将要面临的困境恐怕难以想象。 甚至可以说,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通过他的动静,就知道他怕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他冷静地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心狠?” 夏枢没有反驳,他只要想一想顾达三人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就觉得头皮子发麻。 他愣愣的,有些不理解:“你不是想招揽顾达吗?” “他心存百姓,携报国之志,拥安民之才。”褚源道:“我是想招揽他到麾下,帮着管理封地。” 但现实遇到的顾达让他失望了。 褚源不知上一世的顾达在这个时候是个什么性格,但三年后的他,和现在相比,确实性子大变。 褚源猜想,可能是和元定一起到定南郡救灾,让他遇到了什么事,成长了起来。 “他既然想回去救灾,想让所有人都将功赎罪,我就为他提供条件,满足他的心愿,同时这次救灾,也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褚源没有隐瞒自己的任何心思:“若是成功倒还好,但若是连几百个熟悉的父老乡亲,他都无法驾驭,带着一万担粮食,怀着救民之心,他都无法成功赈济百姓,招揽他进王府,对王府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红雪和红霜……”褚源冷声道:“你以为贱籍出身,他们两个就真的没问题吗?” 夏枢震惊了:“他们两个竟然有问题?” 不是良民出身,被迫沦为贱籍的吗? 夏枢从高景那里知道他们身世的时候,心里无限唏嘘,因为若是没有阿爹,他一条路是到处乞讨当叫花子,另一条路很可能就和红雪、红霜重叠了。 他是希望他们能除了奴籍,将功补过后过上期望的生活的。 褚源没问答他,而是挑了挑眉:“今晚,你可以问问红棉和景璟他们是如何落入这姐弟两人手中的。” 夏枢:“……” 他们的后院到底藏了多少虎,卧了多少龙! 真叫人头皮发麻! 第135章 【VIP】 …… 夜晚没下雨, 不过西北风急,还是冷的紧。 夏枢睡前带着人去流民家眷们那里转了一圈。 流民们犯了大错,家眷们原是要同罪论处, 只是褚源怜他们也是生活所迫, 且并没有实际参与犯罪,就免除了他们的罪责,同时表示, 若他们老实听话,不闹事, 可以允许他们跟着到六原郡, 并一路为他们提供粮食,若想在六原郡种地,到时候也可以为他们提供种子和农具, 让他们在六原郡定居下来。 好多人家里现在还是一片菏泽, 不仅房没了, 连田都没了,于是就和自家犯了错的壮劳力商议, 老爹老娘年纪大了,孩子又年纪小,不宜跟着风餐露宿、长途跋涉, 就先到六原郡定下来,等劳力们运送粮食到定南郡,赈济完百姓就回来消罪, 然后一家子再团聚。还有不少一部分是家里已经没有了壮劳力, 只剩孤儿寡母,这些妇人和双儿们既没田,也没家, 没有丝毫犹豫的,就选了跟着安王夫妇走。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看已经有了赈灾粮食,想跟着自家犯了错的壮劳力走,说是想帮着戴罪立功。 褚源没有露面,顾达传达的他的意思,随他们所有人自己的选择,但那八百闹事的流民一定要记得要完成赈济定南郡百姓们的任务,不然之后天涯海角都要通缉他们。 流民们不管之前怎么想的,之后会怎么想,现在阶段许多人的身体都撑到了极限,特别是家眷们,因此纷纷感谢能遇上安王夫妇这两个活菩萨,都跪在地上感谢了很久。 夏枢有感所有人的不容易,晚饭亲自安排,睡觉前还去这些家眷们的住处看了看。 除去跟着运粮赈灾队伍走的,现在还剩下八百多人,其中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处于青壮岁数的都是妇人和双儿,共四百多人,十五岁以下的女孩、男孩、双儿们则以男孩们最多,其次女孩,最少是双儿,年龄多集中在八岁以上,总共近三百人,四十五岁以上的才几十人。 其实从这些人的性别比例上,也能看出来一路上夭折的孩子有多少,因为李朝讲究多子多福,一户一般至少也有三四个孩子,这一场灾难下来,一户平均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住,年纪大的,更是十不存一。 夏枢想着,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定南郡的风雨尽快过去,李朝今年能风调雨顺吧。 老百姓们太苦了。 此时丫鬟们的帐篷里,大家也在讨论着流民家眷们。 “好多才七八岁的孩子,我瞧着和王大娘家的朗儿差不多大,瘦的只剩下骨头,饿的站都站不起来,被阿娘抱在怀里,看着好可怜。”有丫鬟感慨。 “幸好是遇上咱们主子了,不然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管厨房的王大娘也是心有戚戚。 “就是不知道六原郡的生活会怎么样?”另一个丫鬟开口,忧心忡忡:“会不会叫咱们也遇上大灾?” “怕什么,有夫人在,就算有灾,咱们也比这些流民要好过。”银星倒是不怕,她道:“之前还不觉得,从京城里出来,不过一个多月,就发现,这世上怕是真没有比咱们夫人和少爷还心善的了。” “那倒是。”银月道:“给粮食、给帐篷、帐篷不够还帮着搭简易棚子,最重要的是,还心胸宽广,不计较他们先前的罪责……” 说着,她脸上不免就染上了怒意:“红雪和红霜真是太过分了,两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还有那六个!”有丫鬟补充。 “说的对,他们都太坏了。”丫鬟群中有人义愤填膺,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虽说他们都死了,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就没了命。” 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丫鬟道:“好害怕,有点儿后悔离开京城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很快就有四五个声音附和,有的丫鬟附和完,甚至开始抱着膝盖,小声哭起来:“我不想死啊!” 其实丫鬟婆子们今日憋了一日了,从他们队伍里出来八个吃里扒外的,还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对着主子们一阵喊打喊杀,他们真的想想就是一阵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不止是对主子们的处境产生了怀疑,还有对身边人是否可信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心中不免就对去六原郡起了后悔的念头,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他们也知道既已经选了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是心中到底还是害怕、不安,趁着没有大丫鬟在身边,就憋不住发泄了出来。 夏枢带着景璟、红棉、红杏、猫儿进大帐的时候,帐中的气氛还是很凝滞,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怎么啦,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夫人!”丫鬟们心中的伤心害怕立马抛到一边,眼睛一亮:“原来红棉姐姐说你晚上过来是真的呀!” 红棉看完灾民们的住处,想着寒天冷风中,灾民们被子破破烂烂的不保暖,只能挤成一团缩在棚子里,而他们却能住在帐篷里,盖着暖和的被子,一对比,心中滋味异常复杂。 而刚要进账,却听到这里面有些人起了后悔跟夫人和少爷走的念头,心中就有些怒意。 她冷声道:“夫人金口玉言,哪里容得你们质疑!” 她一开口,帐里瞬间安静下来,丫鬟婆子们意识到,可能刚刚的话已经叫主子听去了,顿时胆战心惊地看着夏枢,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她们。 夏枢却脱了鞋,扫了一圈大帐,见十几条被子摆的整整齐齐,拍了拍红棉的脑袋:“今晚我睡哪里?” “这里这里!”猫儿不等红棉说话,立马脱了鞋子,踩过几床棉被到最中间的位置,掀起一双锦被,招呼夏枢:“小枢哥哥今晚和我睡!” 红棉张了张嘴,想说已经安排好了地方,还不待开口,景璟就热情道:“我和猫儿挨着,你要不和我睡吧。” 猫儿立马不干了,跑过来,拉着夏枢就往自己的位置上跑:“我小,占的地方小,和我一起睡。” 景璟也脱了鞋,来拉夏枢:“我被子厚……” “好啦好啦!”夏枢一看他俩要争起来,无奈道:“我睡你俩中间吧。” 红杏&红棉:“……” 两人闷不吭声地走向自己的床铺,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两人床铺之间的那床被子抱起来,给铺到景璟和猫儿之间。 夏枢:“……” 他见两个大丫鬟一脸不开心,只好咳了一声,木着脸招呼大家:“大家晚上都往中间挤一挤,暖和。” 丫鬟们见他没冷脸,还一副丝毫不嫌弃大家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还不敢主动开口说话,但还是非常积极地把被子往中间移。 夏枢:“……” 感觉自己自信的有点儿小不要脸。 忙了一天,脱掉衣裳,躺到被红棉和红杏用汤婆子暖热的被窝里,夏枢舒服地叹了口气。 “小枢哥哥。”猫儿开心地翻了个身,侧脸对着夏枢:“咱们明日要带着他们一起出发吗?” “嗯。”夏枢道:“以后他们那些人就跟咱们在封地生活了。” “他们不回家了呀?”猫儿惊讶。 “他们没有家了,以后封地那里就是他们的家。”夏枢将手伸出被窝,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就像猫儿这样,以后封地也是你的家。” “哦……”猫儿长长地哦了一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们好可怜哟。” 世道这样,哪里的人不可怜。 西原郡一片大平原,原是生活最好的,但今年冬季雪下的大,房屋倒塌、驿站倾圮,到处都是一片寂寥。 进入西原郡,他们没见到官道上有人,也不清楚是否受灾,灾情严重与否,但定南郡的情况,他们是亲眼见到的,一群人瘦的皮包骨,寒风中衣衫破烂,身上、脸上、手上到处都是黑肿的冻疮,若是没遇到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死、饿死在漫无目的行进的路上。 夏枢心中心酸无比,但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能力范围内,给他们提供食物,不让他们饿死,将全部库存的帐篷拿出来,给那些孩子们、老人们住,剩下的没帐篷住的,夏枢只能让他们去弄树枝,生火、搭棚子,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取暖,以免晚上冻死。 多的他做不了,也不能做,上午的事情太可怕了! 何止这些丫鬟们后怕,夏枢也怕的不行。 若不是元州最终不知怎地想通了,出了手,但凡那些流民们冲开高景的防御,进到大营里,他和褚源都得玩完。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红雪和红霜是怎么把你们全抓住的?” 红棉先开的口,她有些尴尬:“奴婢和红杏那个时候正在帐篷里催那六个美人儿起床,不防被那姐弟俩从后面给制住了。” 红杏也有些尴尬:“他们有武艺,把刀武的虎虎生风,威胁大家别出声,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客气。大家都怕他们杀人,就全不敢动,不敢叫,然后在他们的命令下自己把伙伴的手给绑了……” 夏枢:“!!!” 还有这种神操作,夏枢瞠目结舌。 “……也就是说银星绑银月,银月绑王大娘这样的?”夏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还是想确认一番。 “……对。”景璟咬牙,脸皮子一阵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夏枢:“……” 真让他长见识了。 但凡有一个人开口叫一声,也不至于会这样窝囊! “那六个美人儿是什么反应?”夏枢问。 第136章 【VIP】 ………… 景璟的神色有些迟疑,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枢让他放心说:“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说出来。” 景璟道:“其实我就是被他们六人绑的。” 景璟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双儿,别人衣带都来不及系就蹿出了帐篷, 他还在仔细搭配衣服颜色, 穿整齐收拾停当之后,还拿出铜镜,对镜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是所有人当中最窝囊的,还在大帐中照镜子, 就被六个美人儿趁他没反应过来, 摁在那里,绑了个结实。 夏枢知道他一个打不过那六个,问道:“可有不对?” 想了想, 又道:“那姐弟俩在账外, 进帐的只有他们六人, 还是没有互绑的状态?” “对。”景璟想说的就是这个:“那姐弟俩连帐门口都没出现,似乎对他们没有一点儿防备。” “但是……”景璟皱眉想了想:“他们也不像是一伙儿的。” “那六人进入帐篷的时候, 我还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景璟是皇上亲封的五品尚仪,身份地位在这么些人里,仅低于褚源、夏枢和元州, 他是一个人一个帐篷。今日为给灾民们凑帐篷,把自己的帐篷捐了出去,才和丫鬟们挤到一块睡。 他道:“那六人和我说, 红雪和红霜在外边绑了所有丫鬟婆子们, 让我不要出声,以免他们两个对其他人痛下杀手,要将计就计, 先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后就摁着我,把我绑了。” 夏枢:“……” 他们这一群可都是傻白甜。 不过,从景璟提供的信息里也可以看出来,红雪、红霜与其他六人不是一路的。 但这姐弟俩任六人自由活动,和景璟单独在帐篷里接触……这也太相信这六人了吧? 难道是他们早已知道六人是细作,不仅不会帮安王府这一众人,反而有可能趁机作乱,所以才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夏枢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只是,普通人未接触过细作这些的恐怕没那么敏锐吧? 而且,那姐弟俩竟然有武功在身…… 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武呢? 夏枢蹙眉,难道这姐弟两人是永康帝之外的另一个派系的细作,原本是要投到二皇子后院的,但莫名其妙又被二皇子选中,投到他们后院的? 难道是……大皇子一派安排的细作? 夏枢:“!!!” 然后想通了这一切的夏枢,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们那一万石粮食啊,真的要打水漂了吗? 顾达一个普通的书生,真的能解决暗存的危机,把粮食顺利送到定南郡百姓手中吗? 正在夏枢抓心挠肺,心疼那一万石粮食的时候,右手边四五米远一个丫鬟声音颤抖地开了口:“夫人,我们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全场顿时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微微抬起了脑袋。 今日这一场,比年前禁军围困淮阳侯府还要吓人,因为那一日就算遭遇了冯二践踏侯府,但夫人在对阵中不仅没落下风,还把冯二收拾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家刚开始是有些害怕,后来只觉得好爽,夫人和二少爷威武。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一场没有死人,更别提是和他们住同一院子,日常接触的最多的人。 今日大家最开始没有丝毫防备,也没有主心骨告诉他们该怎么办,都吓傻了,后来见到死了人,更是吓的心神恍惚,生怕身边还有谁突然暴起,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整一个都处在惶惶不安的状态中,总觉得一路走下去,他们怕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夏枢听出她是先前哭起来的那个丫鬟,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她:“若是不会遇到,你会如何,若是会遇到,你又会如何?” 那丫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回应,顿时紧张的有些结巴:“我、我不知道。” 夏枢笑了一下:“若是我告诉你不会遇到,你经历了今日这事之后,怕也不会相信我的话;若是我明确告诉你,以后会遇到,你会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猛地一沉,所念所想,都是尽快离开,无论去哪里,都可以。” 夏枢的语气很轻柔,他缓缓道:“然后这支队伍里,可能就会有人提出条件,说你帮他完成一件事,他就会帮你偷偷离开。你可能会很纠结,但纠结了两日之后,你最终无法战胜待在队伍里的恐惧,答应了他的条件,决定帮他做一件事,就彻底离开这见鬼的安王府一众人。” “然后你身边的一众人,今晚睡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因为你帮人做的那件事,尸首两端。而活着的人,一看因你反水死了人,心中会愈加恐惧,愈加想离开,然后反水的事会无限次重演,只致你的主子们无力抵抗,尸首两端。” “所以你看……”夏枢脸上挂着笑容:“你的主子们和你的同伴们最终死无全尸,可能溯本清源,最终还是要归结于你们和主子们不是一条心,自己把脑袋递向敌人,而不是敌人心思阴暗,在旁边磨刀霍霍。” 那丫鬟顿时吓的眼泪簌簌:“我不会!” 其他晚上说后悔离开京城的丫鬟们也立马高声道:“我们不会!” 所有人都有些惊慌,夫人不会就地解决了他们吧? “你们都会。”夏枢却不紧不慢,没有丝毫生气的模样,他语气冷静地道:“因为不止你们会,如果我不能战胜恐惧,没有和你们王爷携手并肩走下去的意念,我也会。” 丫鬟们,包括景璟都愣住了。 夏枢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以后这样的事,可能还会发生无数次。” “但是又能怎样呢?”夏枢笑了笑:“既然选择了自己想过的生活,那就战胜一切阻碍,克服对阻碍的恐惧,坚持下去。” “你们中的一小部分是亲自和我说,不怕辛苦,想跟着我和王爷,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红棉,让她传话说要跟着我和王爷。”夏枢对这些平日里还算尽心的丫鬟们,给出了最大的温柔:“我不晓得你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在别处能否实现。跟着我和王爷是为了什么,跟着旁人是否也一样。” “但我想说的是……”夏枢道:“如果你们很害怕,害怕到觉得跟着我们,还不如跟着别人,或者想过的生活在别处也能够实现,我是建议你们离开。” 他道:“现在禁军那里,我和王爷都使唤不动,无法安排人送你们一路返回京城,但一人给你们五十两银子,作为路费还是可以的。” “夫人!”所有人都惊呆了,既惶然又无助,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忙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红棉和红杏更是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起跪坐在他枕头旁,双眼含泪,嘴唇哆嗦着道:“对不起,我们叫你失望了。” 夏枢从下往上看,只能看到她们的下巴,说话极不方便,想了想还是坐了起来。 红棉和红杏擦了一把脸,赶紧起身把旁边挂在衣架上的衣服取下来,给他披上。 夏枢扫了一圈,发现人都只穿着里衣地坐了起来,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只好无奈地道:“你们都披上衣服。” 等所有人披好衣服,重新坐回被窝里,夏枢才开口道:“我不是在说反话,你们照顾我这么长时间,总有些情分在。若是确定了想回去,就尽快整理好行李,最好明日就结伴回京,我一会儿就把银票给你们。” 他道:“今日这是我们南下以来遇到的第一波流民,之后往南走,估计会遇到更多。人多的时候问题自然不大,但就怕你们往南走的太多,返程的时候会遇到他们。所以要回尽早回,千万别犹犹豫豫的,到时候返程就麻烦了。” 红棉和红杏眼眶通红,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们不回。” 银星和银月也忙道:“我们也不回,我们就爱跟着夫人。”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那个哭过的丫鬟抖着唇开了口,她看着夏枢,抽噎着道:“我也不想回……可是我害怕!” “我们也害怕!”立马就有丫鬟们跟着,神情惶然又委屈:“我们只是想在夫人身边照顾夫人。” “夫人不会莫名其妙打我们!” “夫人也不会莫名其妙骂我们!” “我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主子们就不会生气。” “而且,夫人也很厉害,谁都不怕,我们不用受别院主子们的气,也不怕别院的下人们来欺负我们!” …… 夏枢:“……” 敢情是觉得他和褚源好伺候,而且还可以杠王夫人! 无语半晌,夏枢只得道:“你们要想清楚,现在的情况是,就算我和王爷待你们如往昔,没有旁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欺负你们,但你们面临的其他事情困难重重,就如今日的事情,你们一个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你们若是心思浮动或者不能很好地处理突发危机,会很容易就陷入别人的圈套,叫我和王爷陷入被动境地。”夏枢道:“今日的事情,以后会常常发生。你们过度恐惧,不能及时应对,其实是不太适合跟着我们。” 夏枢现在才明白褚源说的,这些人不能担事儿,只能做二等丫鬟或者粗使丫鬟,是个什么意思。 红棉和红杏身为大丫鬟,非但从来没有扛起过一次事儿,甚至今日这一出,所有人都因她们两个的不慎陷入危险或者被动境地。 若是有丫鬟们伤亡,这两人绝对难辞其咎。 “夫人,你是不想要我们了吗?”丫鬟们眼眶通红,满脸害怕。 夏枢摇了摇头:“不是不想要你们,只是想给这样的你们一条生路。” 他道:“今日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无数次,你们要么学着战胜恐惧,学会应对,要么只能像现在这样,心中慌乱恐惧,无数次产生后悔跟来的念头,想要试图逃离这一切。” “但跟着我们去封地,危险是无法逃离的,会有无数次。”夏枢道:“所以,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后悔跟着我们的,可以明日就离开,五十两银子给你们当路费。” “不后悔的,想一直跟着我和王爷的,可以,但从明日开始,你们要学着去担事儿,不能一出现事情就全然乱了套,要么等着别人发号施令,要么慌乱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危险的事情多的是,你们要是不学着点儿,最终的结果很可能会害人害己,枉送了性命。” 他掀开被子:“我去取银票,时间不早了,你们确定了要回的,赶紧整理东西,明日结伴一起走,到时候我给你们拨辆牛车,脚程也快些。” 丫鬟们见他是来真的,顿时慌了起来。 “我们不是真的后悔了,就是事情太突然,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说错了话。” “夫人,我们不回京,就想跟着你,求你不要赶我们走。” “跟着夫人的生活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夫人放心,我们以后绝对不会想东想西了。” 京城里虽好,但万一她们的命不好,遇到不好的主子,绝对会过得生不如死。 跟着夫人,虽说有危险,但不可能日日都有危险,她们的日子会和在侯府一样,过得很舒心,每日做完手头的活儿,小姐妹们凑到一起晒晒太阳,吹吹风,做做女红,聊聊天,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而且,王爷的后院里只有夫人一个,她们全都是夫人的人,不用和谁较劲,也不用担心被欺负,夫人本人还很好伺候,不缺吃、不缺喝,每季都有衣裳,每月都有月钱,日子真的再好不过了,不说普通百姓家,就是哪家小姐都不一定能有她们这群粗使丫鬟日子自在。 丫鬟们想的很好,夏枢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你们仔细想清楚,封地的情况和侯府不一样。” 侯府为避免永康帝下手,自废武功,不仅是担保卫之职的侍卫们能力不足、犹如虚设,丫鬟、婆子们也散漫、笨拙,侯爷经营的侯府,千疮百孔,谁都可以踩两脚,不过他们不是侯府主人,不能说什么。 封地却和侯府不一样,它是他和褚源的护身之所,是真正属于他们的东西,两人已经决定将封地经营起来,直至封地强大到铁桶一块,让他们进可攻、退可守,让谁都动弹不得他们。 所以,夏枢也不可能再让这些丫鬟、婆子们再那么散漫下去了。 他道:“到了封地,王府不需要那么多丫鬟,你们很大可能要开始种田,就算不种田,也要跟着我天天训练、学习新东西,或者在田里跑。” 褚源眼睛看不到,田里的情况他不熟,这些都需要夏枢去跑。 夏枢身为双儿,不想招引一些流言,特别是褚源被元州搞出了不举的名声之后,他更是要断绝不好的传闻,因此他没打算带着男护卫到处跑,而是决定训练几个双儿或丫头,跟着他跑,或者帮他办事儿。 这些双儿或丫头,只能从信任的人里挑,外人肯定是不成的。 他道:“训练出来的人,是要给我当护卫的,遇到事情,能打架,也能沉稳冷静地处理问题,而不是吓成鹌鹑,站那里不会动或者是吓的只会尖叫逃跑。” 说实话,现场的这些丫鬟婆子中,就算最能干的红棉,也不敢说自己能保护夫人,独立解决一些突发事情,更别提大部分丫鬟婆子们都是干的粗使杂活儿,接触的环境单纯,圈子小,更是没那能耐。 夏枢说:“你们一定要确定我和王爷为你们提供的东西是你们最想要的,遇见困难的时候不会退缩,会为了保护这样东西拼了命的维护我和王爷,如果不能确定,还是明日就离开的好。” 今日夏枢真的差点儿吓岔劈了。 元州和他带领的禁军、流民们、后院的这些细作们、被挟持的丫鬟婆子们……简直四面楚歌,除了高景和景璟,他们夫妇两个竟然连第三个可以信赖的帮手都没有。 虽然最后元州出了手,但夏枢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和褚源一定要有忠诚于自己的势力,同时,后院这些丫鬟婆子们,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但凡再来个类红雪和红霜姐弟那样的,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却差点儿将他们夫妻置于死地,他们夫妻俩还不能说什么,夏枢都能无语死。 所以,这些丫鬟们最基本的一点儿就是绝对的忠诚,得和他们一条心,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誓死维护他和褚源,更进一步的就是,得有点儿能耐,若是能训练出来作为他和褚源的帮手,那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也不能像今日这般窝囊,被人挟持,倒过来坑他和褚源。 “夫人的意思是,会像带着景尚仪那般,带着我们天天训练?”红棉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其他人也不敢相信,既激动又紧张,对视了一眼后,眼睛瞪的大大的,生怕错过一星半点主子的反应。 这世道,会点儿功夫,有时候可是能逆风翻盘的,景尚仪今日的表现他们可全看在眼里,震惊羡慕在心里的。 “不仅要天天训练,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还要习字读书,懂得账目。”夏枢道:“能从京城一路跟着我和王爷到封地的,必是我们所信任之人。王府的宫官必定是先从你们中间选,再从旁处选,最终由景璟带领着,负责王府内院之事。王府封地管理方面,按理应该由文相带领一些外官来负责,只是这文相之职,现在尚未有合适人选,只能由我和王爷来一同处理封地之事。到时候会设置许多管事之职,若是你们有能力,必定也是先从你们当中提拔。” 褚源的封地说大不大,就一个县大小,县上先前应该有一班官吏在管理当地百姓。从永康帝那里抠到一块封地也只是意外,先前都没想过,所以也不清楚这县里官吏们是个什么样,百姓有多少,每年税收多少,只能等到了封地,再找当地官吏们详细了解。 涉及到要和官吏们、乡绅、地主们以及普通百姓们打交道,府里的管事们至少也得设置七八个才够用。这些丫鬟婆子们,若是有得用的,会为他们省下很多麻烦。 毕竟永康帝亡他们之心不死,对不熟悉的人,他们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观察试探才能放心任用。 “当然……”夏枢道:“做了宫官以及管事后,我会把你们的卖身契返给你们,让你们行走起来更方便。如果做不了宫官或管事,只要年纪到了,想成家了,我也会把卖身契返给你们,让你们以良籍嫁人,生的崽子不管是儿子、女儿或者双儿,都可以在王府即将建的书院里读书,崽子们将来若是能干,也可以继续为王府办事,若是想读书科举,王府这边也会为崽子们提供一部分盘缠。” 天哪! 全场的丫鬟婆子们难以相信,都瞪大了眼睛。 “这是真的吗?”红杏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一哆嗦,既惊又喜道:“竟然是真的!” 虽然被带入侯府的时候,她非常感激,因为那个时候她都快要被爹娘给逼死了,进入侯府可以说是给了她新生命,但奴籍和良籍终究不一样。若是她当上管事或宫官,不仅能每日吃饱穿暖,还能把奴籍改成良籍,嫁给一个好人家做人正妻,生几个崽子,崽子还能入书院读书,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梦中的日子。 夏枢笑了笑:“当然是真的,不过只是我和王爷的粗略计划,等到了封地看看实际情况,再做进一步的细化。” 他道:“封地是王爷的,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封地经营发展起来,不叫旁人欺了我们,我们还是能说话算话的。” 所有人顿时激动不已:“夫人,我们一定会好好听你和王爷的话!” 夏枢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但还是摇了摇头:“你们先别这么快下结论,要想清楚。” 先前哭的那丫鬟后悔道:“夫人,我们想清楚了……” “不,你不清楚。”夏枢认真地道:“这些今晚上所提的未来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我和王爷一句话、两句话的事情,这是大家朝着一个方向,共同努力才能有的结果,你懂吗?” 他撒眼,看向周围的红棉、红杏以及远些的王大娘……将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他问道:“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懵。 景璟太佩服夏枢了,面对着一群有不忠之心的丫鬟婆子,竟然也能这么好脾气,他撇了撇嘴:“按做生意的那一套,就没有什么是大风刮过来的。就比如今日这事儿……” 他心中有气,语气就不太好:“若不是红棉和红杏你两个无能,也不能叫人抓了去,威胁所有人,其他人但凡有些判断能力,也不至于连个反抗都没有,相互把自己人给绑了,被坏人们拉去,反过来威胁你们主子……今日但凡你们主子出事,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活命吗?早被人拉去杀人灭口了。” “而且,你们以为以后就会好过吗?”景璟道:“今日的事会无数次重演,你们若是还像今日这般,你们的主子迟早会被你们拖累……” 红棉本身就不喜他,怒道:“我们以后会跟着夫人习武,必不会如此了。” 其他人也忙道:“我们也是!” “习武就可以了?不拖累主子就可以了?”景璟冷笑,肉肉的小脸上挂着违和的讽笑:“总想着好事儿,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你们就没想过,但凡你们主子没了,好日子又能从哪里来?” 红棉这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气愤道:“你是要我们以主子为先,尽心保护主子,可是我们一直都在这样做啊!” 景璟摇了摇头,扫了一圈人,笑了笑:“你确定所有人都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吗?” 丫鬟们对视了一眼,好多人都尴尬地低下了头。 红棉一看,哪里还不明白,顿时涨红了脸,呐呐无言。 夏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打量帐内人,说道:“留下来的人,必须要绝对忠诚于我和王爷,心甘情愿地为我和王爷效劳。” “所以,你们一定要想清楚,弄明白可能会付出什么,你们愿不愿意为了想要的东西付出鲜血甚至性命。若是到了封地才后悔,还搅弄人心,闹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就别怪我和王爷心狠手辣,铁面无情。” 丫鬟婆子们顿时垂下脑袋,没有一个人开口。 “夫人。”红棉扫了一圈,心中失望无比,眼含泪水地开口道:“奴婢早就想明白了,奴婢愿意。” “奴婢也愿意。”红杏刚开始不敢开口,红棉打头后,她就不想落于人后,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嘴角却笑道:“奴婢就想跟着夫人。” 再差不过是丢了性命,离开夫人,一旦被爹娘抓住,她会生不如死。 银星和银月是孤儿身份,没什么牵挂,想去拼一拼。 他们两个早就想挤过红杏,做大丫鬟了,只是不管是年龄还是经验到底差一些,现如今知道可以习武、学文,未来机会多多,不止是丫鬟,连宫官和管事都可以去做做,自然干劲十足,齐声道:“夫人,奴婢们也愿意。” 她们道:“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何必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拼上一把,梦寐以求的生活到手自然好,没到手也不遗憾,至少咱为它拼过命。没有努力,日日浑浑噩噩、窝窝囊囊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夏枢看着这两个过了年才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和景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讶,听到这样的话语,他们两个都是精神忽地一阵,血液都有些沸腾。 “好。”夏枢也不管旁人了,一拍被子,哈哈大笑,赞赏地道:“不错。” “哎。”银星和银月瞬间笑弯了眼睛,开心地相互抱着,嚷嚷道:“夫人夸我们了呐。” “嗯嗯,好开心呀!”两个丫头片子乐开了花。 大帐中原本凝滞、尴尬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夏枢今晚来这一趟,原本也是想将话讲清楚,此时讲的内容虽然和最开始想的不一样,但也讲清楚了,他见大帐中沉默,就起身把空间留给他们,说道:“你们好好想一想,半个时辰后,红棉把确定离开的人的名单准备好给我。” 他低头对坐着的景璟道:“其他两个帐篷里的人,就麻烦你了。” 此行跟来了近二十个丫鬟婆子,丫鬟们都是十三岁到十八岁之间,尚未成婚,婆子们有五六个,全部都是寡居,其中有两个是无儿无女,三个带着子女。 为了给灾民们凑帐篷,这二十多个人就整合到三个帐篷里了。 景璟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 夏枢没有在帐篷里多待,捏了捏猫儿的手心,嘱咐他早些睡,就离开了丫鬟们的大帐。 回到马车的时候,褚源还没睡。 褚源没问他为何回来,放下棋子,将棋盘收到一边,便掀开被子:“进来吧。” “哎。”夏枢钻进暖和的被窝,抱着美人儿蹭了蹭。 “褚源……”夏枢犹豫着开口。 虽然已经那样决定了,但夏枢心里其实还有些茫然。 真的有必要要求所有人都效忠他们吗? 可是不这样要求,夏枢真的害怕类似红雪和红霜今日不和他们一条心的事再次上演。 本来他是想去丫鬟们那里安慰他们,消除他们心里恐惧的,但是在大帐门口听了那几个丫鬟说后悔跟来,有的甚至还哭起来,仿佛跟着他们变成了身不由己,是被迫的,那一刻,本来就内心不安的夏枢一下子不寒而栗。 他一直以为所有人自愿跟来是心里有底或者愿意效忠,才做出的决定,但今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些人中的一些,很有可能会因为后悔产生怨怼,和他们不一条心,进而发生和红雪、红霜那般与敌人里应外合之事。 夏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人想阴暗了,但经历了今日的事,先是被反水,而后是孤立无援,夏枢真的怕了,他希望身边的人都是可信的,不想再冒任何风险。 褚源听他犹豫,侧了下身,将人揽进怀里,温柔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枢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不安、恐惧以及今晚的事如数说了出来。 褚源静静地听着,没吭声,直到他全部说完,才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柔声道:“你做的没问题。” 夏枢抬眼看着他,神色迷茫。 褚源笑了一下,缓缓地引导自家的小流氓,他道:“你虽没经验,但按直觉做的事,基本上都没有问题。” “我们周边危机重重,身边人必须是可靠可信之人,这是最基本的,你做的没错。”褚源道:“现在没条件,等到了封地,会给王府内的人制定一系列规则,让他们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按规则行事,就奖,触犯了规则,就罚。时间长了,他们就懂了,形成习惯了,所以别担心以后会有身边人反水。” “哦。”夏枢不懂这些,但褚源既已开口说他的做法没问题,还为未来做了打算,他就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有一个问题不太明白。 “红雪和红霜既然是细作,你为何让他们带队运粮去定南郡?”夏枢道:“岂不是浪费了那些粮食?” 他原本还以为褚源要利用流民中的恶人除掉红雪和红霜,但后来琢磨了一下,觉得褚源若想除掉两人,没必要这么麻烦,直接叫高景暗地里下手即可,现在这一遭,总感觉褚源应该还有别的用意。 第137章 【VIP】 ………… 褚源见他那么快反应过来那姐弟俩的身份, 心中颇为欣赏,他道:“这两人虽是汝南候养的细作,但为民请命的心却是不假的。” 夏枢惊讶:“……不假?” 这汝南候养的细作, 觉悟还挺高的呀! 褚源也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上一世他身份没有公开, 永康帝没有朝他的后院里塞人,红雪和红霜这姐弟俩自然是落在了二皇子的后院里。 永康帝看似倚重汝南候府,实际上他能防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 自然也能防汝南候府。汝南候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早早地就朝二皇子后院下了细作, 和永康帝往别人后院里塞人的用意不能说一模一样,至少也可以说是差不多。 这姐弟俩很敬业,把二皇子的后院搅弄的是风起云涌, 闹腾的事迹没少在京城大街小巷广为流传, 更有甚者, 一度让永康帝非常不满,没少在朝堂上责难二皇子连后院都管不住。反正无论二皇子的后院闹得是怎样的满城风雨, 到永康帝南逃、李朝亡国,他都没有子嗣。 后来褚源听说,皇室南逃的路上, 二皇子后院里的这一对细作姐弟,不知是怎么知道了汝南候叛国的消息,直接将汝南候和大皇子接连斩杀。杀完人后, 他两人也没逃, 大骂汝南候通敌叛国,又大哭着说自己助纣为虐,对不起李朝百姓, 然后就双双举剑自杀。 那个时候,褚源正在皇陵,汝南候通敌卖国,导致北地全线溃败的消息传遍了二十六郡,汝南候一死,就算李朝已经没了,活着的人还是奔走相告,庆祝恶人之死,因此,到处都流传着这对杀死了汝南候的姐弟俩的故事,褚源对他们两人的印象很深刻。 褚源道:“可能是小时候做流民的经历叫他们吃足了苦头,所以他们对普通百姓们所受的苦能感同身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就想为百姓们做些事。” 夏枢抓了抓脑袋:“那他们还给汝南候以及大皇子做细作呀,大皇子他们也不是对老百姓好的人啊。” 顿了一下,又觉得这么说也不对,嘟哝道:“这大皇子好像也没爆出对普通百姓做过什么坏事。” 二皇子牵涉盐铁案,搜刮民脂民膏,大皇子除了刺杀褚源、嫁祸兄弟,好像还真没什么坏名声。 “所以,对他们姐弟俩来说,大皇子可能就是可以追随之人。”褚源笑了一下:“他们姐弟不算是坏人,但却是敌人,就像元州一样,他们这样的人,不仅成不了你的亲信,还有可能随时对你挥刀相向。你知道该怎么与他们相处吗?” 夏枢摇了摇头,这个对他来说有些复杂。 他今日才第一次面对身边人的不忠,叫他不安了一整日。元州这样的,没有丫鬟婆子好处置,元州手握两千禁军,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下属,但实际上却不仅不听他们的,还掌握着他们的生死,夏枢不知道除了尽量躲开、积蓄力量、以期反杀外,还能怎么处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褚源道:“你亲近之人,可以信赖、依靠之人,必然和你是同一立场,你们可以守望相助,性命相托。” 这个夏枢认同,他刚刚让丫鬟婆子们选择,就是为了这个。 他点了点头。 褚源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道:“不同立场之人,不是一定要喊打喊杀,因为人是杀不尽的,你永远不可能叫所有人都和你一个立场。你只能求同存异,具体怎么相处相交要看对方的品性,以及你的目的。” 夏枢眨了眨眼,认真地听。 褚源道:“你问我为什么要他们姐弟俩运送赈灾粮食,因为我知道以他们的立场及品性,他们可能会与你我为敌,但一定不会与定南郡的灾民们为敌,他们会坚持把粮食运到,比任何人都可靠。” “而且……”褚源道:“除了让他们吃些苦头外,也可以多见识见识定南郡百姓们受的苦,等他们发现谁是真的罪魁祸首后,也好反思一番。” 夏枢闻言一愣:“定南郡郡守是大皇子的人?” “你以为是二皇子的人?”褚源笑出了声。 “不是吗?”夏枢愣愣的:“他们姐弟不是说跟二皇子说完,顾达就被逐出了京城……” “你怎么确定二皇子是因为定南郡灾情把顾达逐出的京城,而不是以为内院两个美人儿勾搭了科考举子,吃了飞醋,才诬陷顾达、把他逐出京城的?”褚源挑了挑眉。 夏枢:“……” 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燕国公府曾经分部驻守南地几十年,都没有收到定南郡灾情的消息,你觉得除了曾经是燕国公部下、驻扎定南郡几十年的汝南候外,还有谁有能耐拦截消息呢?” 夏枢:“……” 看来李朝各郡已经有不少已经被有野心的皇子们给渗透了,也不知道皇子们这般敲骨吸髓的做法,各郡的老百姓们日子过的什么样,能坚持多久。 夏枢想一想未来,就觉得有些忧心。 这样下去,李朝迟早会崩溃的吧? 想了想,他问道:“元州呢?你当时为何没反对让他做武相?是他做武相符合你的目的吗?” 褚源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小枢,你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李朝能坚持多久?” 夏枢没想到褚源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还问起了如此严肃的问题。 夏枢想着现今定南郡灾民们的惨状,又想起八岁之前见过的饥荒场景,想着一眨眼十年都快过去了,百姓们还在坚持着,李朝也还好好的…… “……我不知道。”仔细想了很久,夏枢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但他觉得总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他有种李朝在摇摇欲坠的感觉。 褚源道:“你问我为什么没反对元州,你可知李朝现在能用的大将,除了燕国公以外,还有谁?” 夏枢下意识反应:“……汝南候?” “他不行。”褚源果断地否定掉了这个人。 夏枢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最终只能无奈地道:“……那就不知道了。” 主要是南地平静了二十多年,北地除了兴隆末年到永康初年那段时间,其他时候都是掠边小战,近几年,小战也在慢慢减少,去年一年里大部分时间更是处于休战状态。 永康朝的武将们除了汝南候外,纷纷从边境回到京城,卸甲在家、含饴弄孙,而他们的直系或旁系子孙们,青年一代则全部悄无声息地走了文官之路。 现在,李朝的青年一代,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才了。 “那你觉得若是北地起了战乱,谁能带兵杀敌?”褚源又问道。 夏枢:“!!!” 他终于明白褚源在做什么打算了。 他难以置信地道:“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但凡有一日他掌了兵,都不会叫你好过。”夏枢想到今日元州的表现,紧张地抓住褚源的胳膊,气道:“他会杀了你的。” 褚源却问他:“如果在他杀了我,和北地无将,异族长驱直入,狼烟四起,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更严重一些,李朝灭亡这两件事上选,你会选择哪一个?” 夏枢想说没有元州,也会有别人,别人不会杀你,别人会守好北地,可嘴巴张了又张,看着褚源严肃的面孔,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永康帝怕武将们拥兵自重,堵死了所有武将子孙的后路,青年一代如褚洵、元州、元定、元宵、甚至纨绔冯二,要么做文官,要么在禁军里领个闲职,要么就被家里硬押着做纨绔……这么些年来,武将们的后代,元州是第一个被允许带兵的,目的却是想靠着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的仇恨,叫元州带兵监视褚源。 夏枢知道,疏于练兵,就算将来真有青年一代拼着命去往北地战场,他们也守不住北地。想要在未来出现战祸的时候守住北地,护住李朝边境,唯一的捷径就是练兵。 元州是唯一拥有这一机会的武将之后。 而褚源明知道元州掌兵之后,很可能反过头来给他一刀,但他还是珍视这一不可多得的,能为李朝锻炼武将的机会,丝毫没有反驳,默认了让元州做武相。 “褚源……”夏枢越想越难受,鼻子酸涩难忍,哽咽了一下,就直接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人。 褚源神情平静地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没事的。” 他道:“元州若想抓住机会走武将之路,他必会趁此机会将两千禁军吃下。而在他彻底将那两千禁军变成自己的私军之前,他不会傻的对我动手。练兵不易,他要将那支禁军变成只忠于他、令行禁止的队伍,难度绝不亚于咱们在王府内培养起一支只忠于咱们自己的新的武装队伍,所以不用太过担心,他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不会坐以待毙的。” “嗯。”夏枢将泪花蹭到他里衣上,这才抬起头来。 他决定了,他也要建一支只忠于他和褚源的队伍,若是元州真的找死,他就和元州拼命,大不了到时候带着褚源,一起死守北地,他们和北地共存亡。 娘的,世道不好,人就不应该怂! 怂不叽叽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像银星和银月说的那样,不拼一拼,谁知道是先熬死了敌人,还是先揍死了敌人呢。 第138章 【VIP】 ………… 永康十七年四月二十日, 两千多人的队伍,经历了两个半月的长途跋涉后,扩大到四千多人, 在夏收即将开始前, 到达了褚源的封地——安县。 时至中午,众人饥肠辘辘,褚源下令让流民和禁军们在县城外就地休息, 开火做饭,他则带着夏枢、景璟、元州以及一队二十人的禁军, 与迎接的官员们汇合, 打算先进入县城看看。 县令是一个四十来岁、体型矮小的男人,他身后跟着的主簿、县尉等人也都是四十多岁模样,与夏枢见的身材轩昂、保养良好的京官们不同, 他们各个佝偻着背, 皮肤黝黑, 满脸沧桑。 “王爷、王妃及两位大人舟车劳顿,下官已在县衙后院设宴, 为四位接风洗尘。”县令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脸上的汗哗哗地流,不停地拿袖子擦汗。 夏枢扫了一眼他身后, 发现其他县里官员虽然不像他那样,但也是一脸心虚不安,不停地偷瞄他们, 夏枢心中顿时起疑。 他拉了拉褚源的袖子, 待褚源低头弯腰,他掂着脚凑到褚源耳边道:“他们脸色不对劲。” 褚源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看”向县令:“王妃身体不适, 本王想先送他去王府休息,劳烦许大人带路。” “这……”县令的汗流的更急了,一边擦汗,一边回头去看其他官员,其他官员也没比他好到哪里,纷纷低头躲避他的目光,眼珠子却翻着,不停地偷偷打量夏枢等人。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夏枢眉头紧皱。 跑了一路,饥肠辘辘,身心疲惫,大太阳晒着,夏枢其实没多少耐心。 “启禀王妃……”县令吭吭哧哧:“下官、下官……” “可是王府的事?”褚源开口。 “王、王爷……”被说中了心事,县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地上就嚎了起来:“下官不是故意的,请王爷饶了下官!” 其他官员见状也赶紧跪下,朝地上磕头,哭嚎道:“请王爷饶了县令大人!” 褚源冷下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员们一见他冷脸,气势全开,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眨眼的功夫,县令已经涕泗齐流,抖如筛糠:“下、下官办事不力……王府尚未建成……请王爷饶了下官吧!” 夏枢还没见过这么急着揽罪的人,疑惑道:“……你贪墨银子,耽误了进度?” “没、没有啊!”县令吓了一跳,忙疯狂摆手:“下、下官就没见过建王府的银子,只查了查账……” 夏枢顿时无语:“……那建王府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县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挂着眼泪,既惊喜又有点儿不敢相信:“……没、没关系?” 夏枢道:“建王府这事是皇上专门安排工部官员及他带队的匠人们的,只要县衙接到圣旨,做好建房登记即可。” 永康帝为表对褚源的重视,元宵过后第二天,就让工部出人,户部出资,第三天,就有工部官员拿着钱,带着一队匠人,到这边来建房子了。 按永康帝的说法是,工部官员和匠人们专职干这个,三月份到这里之后,可以在本地购买建房材料,一个月就能把王府建起来,等他们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可以入住王府。 夏枢不知道永康帝出了多少人,但建房子的图纸他见过,就是三进宅子,若是材料买齐,二十来个熟练匠人,半个月就可以把房子粗略建好…… 夏枢扫了一圈,皱眉道:“他们人呢?” 他们都到安县了,工部官员最起码应该出来迎接一下才对吧。 安县的官员们这下是真傻眼了。 县令愣愣地回答道:“京城来的大人们在隔壁晋县县城落脚,隔个十天半月会过来一次,他们昨日刚来过监了一天工。” 夏枢看了一眼褚源,怀疑自己幻听了:“十天半月?” 那现在王府建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何年何月才能住进王府? 此时县里官员们已经明白过来他们可能被阴了,相视一眼后,由主簿开口:“王爷、王妃,王府尚未建成,不若先行在县衙后院住下,下官这就派人去通知工部的大人们王爷、王妃到了。” “慢着。”褚源听到现在,基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问道:“工部的李肃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虽然被阴了,但工部来的大人毕竟是京官,官职比他们一众都高,安县的官员们不敢告状,都有些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元州见他们一群畏畏缩缩的,又是下跪,又是大哭,全没个体面,实在是不耐烦:“有话就说,有冤就诉,吭吭哧哧的你们是打算揽全责掉脑袋吗?” 安县官员们本已放下了心,这一下子脸全白了。 县令顿时啥也不敢遮掩了,慌慌张张地解释道:“四月初,工部员外郎李大人一行十五人到达安县,命令下官接手安县县令之职,着手安王府建设事务。” 县令瞄了一眼褚源,哆嗦道:“李大人说国库紧张,安王府建设的材料费用由县衙账上出,人工则从县上抽调劳力,让他们过来服徭役。下官刚接手县衙,对账务不熟悉,待近日整理完县衙账务,却发现账面上只有十几两……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该说不该说。 “而且什么?”夏枢问道。 “征调县里各户服徭役的消息刚发出去,县里就跑了三百多户,全跑山里去了。”县令擦了把汗,不敢抬头:“下官派人进山拦截,但最终……没有成功……” 夏枢&褚源&元州&景璟:“……” “王府现下进度如何?”褚源问。 “……刚、刚打了个地基……”县令头都不敢抬。 主簿在几人越来越沉的神色下,顶着压力,帮县令说好话:“县令大人已经抽调了县里近一半的劳力,但实在是人少,又缺钱……” 说着说着,他声音就小了下去。 褚源:“……县里现在还有多少户?” 县令几乎都趴在地上了:“二、二百多户……” 褚源的脸黑沉黑沉的。 安县官员们顿时不敢说话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建王府和他们无关,但本就不富裕的户数被他们一下子搞丢了一大半,谁不胆战心惊! 夏枢扫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城墙,拉了拉褚源:“我想进城看看。” 他想知道这个县还能差成什么样。 褚源心中有气,略闭了下眼,再睁开,里面全是风暴:“先去安王府。” “哎。”安县官员们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松了一口气,但既然这些贵人没揪着,他们还是打起精神,热情地伸手邀请道:“王爷、王妃、两位大人请!” 几人连头都不想点,抬步朝只够一辆马车通行的城门走去。 “隔壁晋县繁华……”县令没话找话,有点儿讨好的意思:“王爷、王妃以及两位大人若是不习惯,可以今晚上在县衙里暂住一晚,明日去晋县县城暂住。” “马上就要夏收了。”县令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绞尽脑汁地为未来的上峰排忧解难:“待得夏收税钱收上来,下官就马上购买建材,继续抽调劳力们来服徭役,争取在五月份之前把王府建起来……” 几人都没说话。 他们被迎面扑来的臭气给逼的停了脚步。 “怎么这么脏?”景璟捂着鼻子,惊呼出声。 只见四月烈阳下,县城街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大门也全部紧闭,整一个县城,除了街道上嗡嗡乱飞的苍蝇,几乎没有一个活物。 脏乱的街道全是土路,铺满了或干涸、或流淌的屎尿、粪水! 安县的官员们都有些尴尬:“原本每年这个时候,百姓们就会过来争抢这些粪便粪水,带着街道上的表土全铲了,拉到田里,当作粪肥铺到田里。只是今年户头流失,住的远的百姓们不方便过来,还没过来铲,天又暖和起来,蝇虫到处都是……不过王爷、王妃、两位大人请放心,等过了夏,就会好许多。” 路上的屎尿铺了厚厚一层,上面遍布脚印,显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夏枢从怀里掏出帕子,让褚源低下头,给他遮住鼻子,然后又把他的衣摆掀起,绑到腰上。 景璟看他这样,忙有样学样。 元州偷偷瞪了不动手的褚源一眼,脸黑的不成样,气哼哼地也拿出了帕子绑到脸上。 等所有人都收拾好,夏枢扶着褚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跟着官员们朝尚在建设中的王府走去。 而烈阳之下,劳力们光着膀子,露出肋骨林立的脊背,正大汗淋漓地在光秃秃的地基上,举着锤子夯土。 “李哥,听说今日又有一个大官要过来了,好像就是这宅子的主人!”猴子满脸愤懑地凑到一个身材高大、腰背上全是血淋淋伤口的瘦脸男人跟前。 “怪不得今日没人监工,原来都去迎接那狗官了。娘的,可疼死老子了!”瘦脸男没开口,他旁边身上、脸上同样带着严重鞭伤的一个黑脸男子一边倒吸气,一边骂骂咧咧。 “那伙人儿太狠毒了,再受一次昨日的鞭刑,老子恐怕连命都没了!”猴子脏兮兮的手摸了一把后背,手上一手腥臭血液。 “李哥,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旁边一个红脸青年人冲了出来,一把夺过瘦脸男手上的锤子,扔到一边去,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怒道:“李哥,你想想办法,再不想办法,咱们兄弟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 地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一百来号青壮劳力,全部看向了瘦脸男。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殷殷期望。 瘦脸男终于抬起了眼,如果细看,他的眼睛和褚源有一些相似之处。 他扫了一圈人,沉默了一会儿,垂眼道:“昨日是我对不住大家……” 红脸男气的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怒道:“别说对不起,你要是不敢干,兄弟们自己干!” 猴子脾性灵活,忙安抚道:“别生气,都是兄弟!” 他看向瘦脸男,无奈道:“李哥,兄弟们也是没办法了,再这样天天服徭役下去,兄弟们的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全饿死了!” 红脸男眼眶通红:“昨日那几个还只是监工,今日这个当官的可是咱们盖的房子的主人,房子没盖好,他们没地方住,你说他们今日会不会再让咱们脱一层皮!” 黑脸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死倒不怕,就怕咱们出事了,家里人也得受牵连。” 一提到家人,众人顿时全没了精气,扔了手中的家伙事儿,蹲在地上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瘦脸男看着众人,想到昨日是自己连累的他们,今日再被连累一次,恐怕会是大家的生死大劫。 咬了咬牙,最终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直起腰,看着众人:“你们想怎么做?” 第139章 【VIP】 ………… 夏枢几人在安县官员们的带领下, 到达工地时,已经午时过半了。 一日当中最热的时候,日头火辣辣地晒着, 就算站在树荫下, 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 “王爷,这就是安王府……”县令一边擦汗,一边看向毒辣的日头下, 裸着膀子、依旧在夯土的众劳力,待看到劳力们有一人躺在地上, 似乎晕倒了, 立马眉毛倒竖,指挥身后跟着的衙役们:“谁在那里躺着躲懒,来人啊, 给本官把他给抓起来, 鞭刑伺候!” 众劳力们对视了一眼, 手上的活儿全停了下来,眼神沉沉地扫视着来人们。 只见安县的狗官们围着三个脸色白嫩、颇有姿仪的陌生人, 两个男人,一个双儿,似乎就是从京城过来的贵人们。 而这些陌生的贵人们带着一个双儿下人, 以及一队全副武装、精锐无匹的护卫,看起来非常不好惹。 猴子距离瘦脸男比较近,倾斜了一下身子, 低声道:“李哥, 他们人好像有些多啊!” 安县这边官员及衙役共十人,新来的贵人一共二十几人,众人心中忍不住骂娘, 又有些犹豫。 他们全朝瘦脸男看了过去,指望着瘦脸男拿主意,若是像昨日那般就来个十来人,他们一哄而上,直接就能将人全给制住,然后打上县衙,抢了县衙的仓库,然后马不停蹄回家,连夜带家人逃进山里,但今日这般,恐怕不可能。 瘦脸男没回猴子,他咬了咬牙根,怒视着县令:“他昨日受伤太重,撑不住晕倒了!” 劳力们一听他说话,顿时明白了,这是还要干的意思。 他们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中的钉耙、锤子等工具,阴沉沉地看着县令以及新来的人,全身戒备,打算伺机而动。 “你们都能撑住,就他撑不住?我看是你们皮痒了,欠收拾!”县令被他们那看死人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大吼一声:“来人啊,把他们全部抓起来,鞭刑伺候!” 衙役们拎着腰刀正想往前走,劳力们握着工具的手也青筋直蹦,现场眼看马上就要掀起一场血腥的压迫与反抗,夏枢愤怒地开口了:“给我住手!” 县令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去打掉衙役们握刀的手,擦着汗道:“都停、停,先别动!” 劳力们顿了一下,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懂这个明显是个下人模样的双儿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握着工具的手指攥的更紧了。 若是情况不对,他们立马就拼了。 夏枢皱眉看着这些满身血水汗水、脸皮晒的通红、佝偻着腰、眼神麻木死气沉沉的人们,又看了看地上躺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不知咋回事儿的,拉了拉褚源,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道:“那人晕倒在地基上,我给他看看。” 褚源看不到眼前的情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县令,冷下了脸:“他们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夏枢没去听褚源和县令的谈话,他上前两步朝劳力们招了招手:“人都晕倒了,你们怎么还把他放在日头下晒,出两人把他搬过来,我给看看,其他人也别干了,先过来休息一会儿,吃午饭。” 他看到劳力们粗陋的饭盒、包裹都在树下的烂砖头、烂瓦上放着,估摸着人都在树荫下吃饭。 安县县城小的很,就东西、南北各两条道,安王府就在东北角靠城墙的一块地上,前面东西方向和左面南北方向各有一条街道,街道上的粪便无人清理,臭烘烘的,两旁的民房破旧矮小,也就比夏枢娘家的房子好一点,此时院门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整个县城唯一的可取之处是街道两旁种了不少参天大树,枝叶茂密,叫这大夏天的还有个阴凉地方落脚。 此时他们三十多人就就站在东西、南北两条路交叉口的树荫下,夏枢往南北方向的路上走了走,再次招了招手:“都过来,一会儿排队,我给你们都看看。” 他瞧着这些人后背上的伤都不轻,不仅红肿,还在冒血,估摸着从受伤就没上过药,他拐头问元州:“有没有伤药和绷带?有的话,一会儿给他们分点儿,叫他们把伤口包扎了。” 元州少见他主动开口求帮助,心中顿时打了鸡血,忙点头道:“有,都在大营里,你稍等,我叫他们去拿。” 说着,便从跟来的禁军中指了两人出来,叫他们回城外驻扎的营地去拿禁军中常备的伤药以及绷带。 劳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猴子一边偷瞄夏枢,一边低声道:“李哥,他这是要干什么?兄弟们该怎么办?” 瘦脸男也拿不准:“……咱们过去看看。” “好。”猴子得了命令,立马朝身后的劳力们使眼色,众人这才凑到一起,抬起地上装晕的同伴,小心翼翼地迈步朝夏枢走去。 “要不,一会儿拿下这小双儿。”脾气最急的红脸男压低声音像众人提议:“用他来威胁那些狗官们放下武器。” 瘦脸男有些迟疑,没吭声。 猴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道:“这不太好……不说他们会不会为一个下人放下武器,就是这小双儿,也只是个被人呼来喝去、仰人鼻息的下等人,咱们没必要拿他出气。” 夏枢不知道自己被看作下人,且已经在危险边缘走了一圈,他见地上左一坨牛粪、右一块人粪的,便招呼禁军们帮忙折些树叶,打扫一下地面。 禁军们见上峰元州没反对,便抽出腰刀砍树枝,将地面上一顿拾掇,铺上新鲜树叶。 夏枢满意地点了点头,等劳力们抬着人过来,便招呼他们把人趴着放到树叶上。 “小枢哥哥,你要给他们看病,你还会看病呀!”景璟一直跟在夏枢身后,当个小尾巴忙来忙去,帮着铺树叶。 夏枢够厚的脸皮也禁不住有些红,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元州,抓了抓脸:“跟着府里的大夫学过点儿皮毛。” 燕国公府给的毒经他看过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后来为确定褚源所中随心能不能用毒经中的解药药方来治,他就把毒经给了宋大夫,让他研究。宋大夫研究的时候,夏枢跟着打下手,宋大夫就教了他一些粗浅的医术,只是褚源所中随心已不是初代随心,有初代随心的解药药方,他们也没办法叫褚源治好眼睛,因为始终缺一味药引子。 宋大夫原是要跟着来封地的,但褚源的暗卫们发现了疑似药引子的消息,宋大夫就带着几名暗卫,去找药材去了。 夏枢知道希望渺茫,但万物相生相克,他相信只要一直找,终有一日他们会找到燕国公夫人在随心解药中用的药引子,让褚源重见光明。 景璟不知他的心绪,以为他是谦虚,满脸佩服:“小枢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呀,太厉害啦!” 众劳力们一听他们的对话,先是难以置信,等明白这双儿叫他们过来是要给他们治病时,心中顿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趴在地上的同伴是装昏迷,喜的是这个双儿的心好像有些善良。 只是众人这下犹豫了,是否还要动手。 要动手,现在有两个双儿被他们半包围着,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个五体不勤的贵双,明显是个主子,只要他们将人扣住,就可以反过来让现场的那些狗官以及爪牙们全部放下武器,然后他们就可以按照先前的计划行事…… 就在众劳力犹豫不决,心惊胆战地担心同伴被戳穿的时候,夏枢放下昏迷那人的胳膊,奇怪地看着这些半弯着腰、围着他们打量的男人们:“他没有昏迷,只是睡着了,背上的伤一会儿药拿来了,你们给他上些药,注意别让脏东西进伤口,十来天就可以好。你们身上的伤也是,抹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劳力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的一口气马上又提了起来,心中凶性大起。 红脸男脾气最急,此时也想趁机动手,立马呛声道:“我们连饭都没得吃,哪里有钱买药。” 猴子悄悄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眼神戒备地看着夏枢:“我们不要你的药,我们买不起。” 夏枢虽然对这些人抱有恻隐之心,但先前流民们那一遭他已经经历过,此时面对着受尽了苦难的人,他又怎么会不心存戒备。 见人眼神不对劲,他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地将锋利的长刀从绑在腰上的刀鞘中抽了出来——发现匕首打架太吃亏,他便把阿爹的刀从行李中扒了出来,随时绑在腰上——向地上装昏迷那劳力刷地一下挥去。 众劳力顿时大惊,立马抓着工具从地上蹿了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你干什……” 然而却在夏枢的眼神示意下,看到地上断成两截的毛毛虫之后,讨伐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打量着夏枢的眼神,瞬间变得惊疑不定,心也一下子就凉到了底。 这个双儿连毛毛虫都没碰到,出刀利索,干脆果断,刀风刷地一下就把毛毛虫给截成了两半! 也就是说,不需要靠近他们,这双儿只要轻松地挥一下刀,就可以叫他们尸首两端…… 杀鸡用牛刀的夏枢仿佛没看到众人眼中的惊惧与后怕,他漫不经心地收回长刀,重新塞回刀鞘,然后抬眼看向众劳力们:“不要钱,药是免费给你们的。” 众劳力经过震慑,心中惧怕不已,心想这双儿都如此厉害,其他人估计更不好惹,心中登时一阵后怕,扫了一圈人之后,想要拼一拼的想法再不敢露出来,全压到了心底。 那装晕的劳力,眼看长刀从自己脖颈划过,更是吓的整个人都软瘫了,趴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此时一听夏枢的话,连内容都不及细想,就立马哭嚎着道:“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 话到一半,猴子就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猴子冷汗差点儿掉了下来,忙跪在地上道:“谢谢小双儿!” 其他人也忙跟着就势跪到地上:“谢谢小双儿。” 仿佛心中的不忿已消失,他们已完全臣服。 “都起来吧。”夏枢不在意地将手往上托了托。 此时褚源也问完了情况,喊了一声:“小枢!” “哎,来了!”夏枢赶紧上前扶住他。 两人搀扶着走到众劳力们面前,褚源开口道:“昨日的事,本王已经知道了,会为你们做主。” 说着便厉声道:“来人呐,把安县官员全部给我拿下!” 安县官员们怎么都没料到是这个进展,回过神来就是魂不附体,疯狂挣扎:“救命啊,饶了我们吧!” 而更惊讶的是这些原本身材佝偻、满脸麻木的劳力们,他们看着突然被侍卫们押起来的安县一众官员,直接愣住了。 第140章 【VIP】 …… “媚上欺下, 任职不过两旬,县中人口流失过半,你们有何资格让本王饶了你们?” “夏收在即, 却叫县中大半劳力扑在工地上, 还对他们肆意施以鞭刑,伤害他们的身体。若是为此耽误了农忙,你们是要让他们下一季全部饿肚子不成?你们不分轻重, 践踏百姓,有何资格做安县的父母官?” 褚源一声声厉喝, 直叫安县官员们汗流浃背。 县令却大呼委屈, 哭嚎道:“下官们也是为王爷才这么做的,谁叫这些刁民们半个月连半块砖都没垒,害得王爷连住处都没有……” “糊涂!”褚源怒道:“是本王的住处重要, 还是百姓们的命重要?” 县令顿时呐呐, 他心里虽然有一套想法, 做的时候也对百姓们丝毫不手软,但嘴上可不敢当着百姓们的面说出来, 扫了一眼夏枢,试图强行解释:“下官也是担心王妃身子不好,没安定下来, 就无法静心调养……” “本宫没那么娇气,和王爷有个帐篷暂时遮风挡雨就成。”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应该庆幸我们一行到的及时, 叫百姓们还未因你们的昏庸媚上错过夏收和夏种, 否则,今日就算你嘴上开花,本宫也非要王爷砍了你们的脑袋不可!” 安县官员们瞬间脖颈一凉, 顿时啥话也不敢说了。 而安县的一百多劳力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冷汗淋漓,瑟瑟发抖。 原来这又黑又糙的双儿竟是安王妃! 那刚刚他们的念头,这安王妃是发现了吧?不然他为何会用一把锋利的长刀去斩杀脚边的毛毛虫,明明脚挪一下,直接踩死才是最方便的…… 众劳力们真是又惊又恐,心中不由得微微提起来,若是这安王妃把他们的异常告诉安王…… 夏枢仿佛没看到那些劳力们惊惧害怕的神色,他开口跟褚源道:“马上就要夏收,现在叫这些人回去忙农事,还不算晚,不过……” 他顿了一下,劳力们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猴子忙道:“草民一切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猴子姓侯,名魁,头脑活络,脾性温和,如果说李留是这一众人推出来的头儿,他则是被众人默认成了军师一样的角色。他一开口,其他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立马跟着道:“草民一切都听王爷和王妃的安排!” 夏枢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他不再理这些人,转头看向褚源,继续道:“我担心进山的那三百多户人家。” 众劳力们这才明白夏枢不是要提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褚源想了想:“你怕他们错过夏种?” “是。”夏枢丝毫没有在这些人面前遮遮掩掩的意思,他忧心道:“山中能开垦的地有限,春夏季节靠山吃山,他们能勉强填饱肚子,但秋冬季节,他们没有收成,又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到时候要么饿死,要么就会下山来抢。” 他扫了一圈在场的劳力们,说道:“现在安县就剩两百多户百姓,劳力们少,收入微薄,若是再叫那些人抢劫一番,这留下来安心种地的老百姓们又会有什么活路?” “其实说到底,进山的百姓们也只是被逼无奈才进了山,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我想不如趁夏种尚未开始,他们也尚未走上绝路,不若叫人进山将他们叫下来,赶紧把下一茬庄稼种上,秋季就可以收,到时候也避免冬日冻死、饿死在山里。” 众劳力们见他们夫妻俩句句都是站在百姓们的角度,为百姓们着想,心中虽然不敢全信,但态度也有些软化。 猴子语带试探地道:“王妃心虽然是好的,但他们就算从山上下来,没有地、没有种子,劳力们又常常被征调服徭役,妇人和双儿们仅在自家自留地上种上一两亩地粮食,也是不够糊口的。” 他这话其实大胆的紧,隐隐有些怪官府的意思,但现场的几位“贵人”们都没有变脸。 景璟是不懂,元州是不在意,褚源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夏枢则知道徭役这个事情确实烦的紧。每年都要从一户里面抽取一名男丁,免费修城墙、修水利河道或者做各种杂役,有时候完不成任务,还要滞留在工位上继续干,时间长的,有的甚至一年有七八个月都在服徭役。 夏枢阿爹和二叔先前就是每年都被蒋家村村长抽调出来服徭役,阿爹在外跑镖赚钱,家里实际上就只有二叔一个成年男人,没办法,他们两家每年都要拿出不小一笔银钱来更赋,然后一年好不容易有点儿结余,就基本上全填到了更赋上。 那还是京城附近,百姓们最起码活路多,不止靠种田,这安县偏僻小县,百姓们全指望着地里那点儿收成,劳力们全去服徭役去了,还是得自带干粮服役,普通小户只靠妇人或双儿养一家子,真的承担不起。 夏枢理解这些百姓们在徭役上吃的苦,只是对田地,他就不明白了:“为何没地?” 正常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就算自己没田,也可以租地主、富户们的田来种庄稼,不然人早就饿死完了。 他眼神冷冷地看向安县一众官员,难道又是这些人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安县县令擦了把脑门上的汗,赶紧给夏枢解释:“下官才来了两旬,还没来得及去各村田看看,但听说前些年安县接连大旱,田里寸草不生,许多地主、乡绅就带着雇农们离开了安县,再也没回来过,而没有能力离开的,饿死的饿死,没饿死的也不愿垦荒,就只种自家自留地,日常收成些口粮,勉强度日,现在,安县大片田都荒着……” 夏枢:“……” 敢情这封地现在除了人少,还大部分都是荒着的吗? 其实想一想也能理解,徭役繁重,家中的壮劳力们被拉走服徭役,剩下妇人或双儿们既要养着孩子,又要下田干活儿,也种不了多少地。再者,荒地若是想垦出来,没个三五年是不行的,但往往花费心力垦出来,又会被官府收走,或者地主、富户们使手段抢了去,最终费心投入三五年,却什么也得不到,百姓们吃多了苦头,都极少主动去垦荒地。 夏枢看着眼前这些稀稀拉拉的一百多人,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把褚源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想给他们付挖地基的工钱。” 褚源上一世虽然在民间待了不短一段时间,但战火纷飞中,他一直在被追杀和逃亡中,看到民间疾苦,知道百姓不容易,但底层百姓的生存生活,他并没有了解的多深入。 在处理和百姓之间的关系上,褚源愿意多听听夏枢的意见,必要时按夏枢的意思来,因为夏枢心怀仁慈,又是个和底层百姓打交道的老手,褚源相信他的能力和判断。 他道:“可,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这边尽量满足。” 夏枢来到封地就是为了干一番事业,叫封地赶紧发展起来,见褚源如此信任他,心中顿时炸了开了花,也更有干劲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又见两位禁军已拿了绷带和伤药过来,招呼那些劳力们:“你们先过来领药和绷带,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处理完就吃饭,吃完饭就去县城门口领这十几日的工钱,领完钱就赶紧回去忙夏收和夏种。” “不用再服役了?还有工钱?”一百多名劳力们瞬间炸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相信,又忍不住激动。 “先忙田里的活儿吧,忙完了再说别的。建王府的工钱按县里的水平来,一个劳力一日的工钱是二十文,你们自带干粮,我就给你们开到二十五文,一会儿把你们每人的上工天数在景尚仪那里登记一下,领取工钱。” 夏枢说着,就后退一步,把景璟露了出来:“景尚仪就是这位,你们可别找错……额,景璟,你怎么了?” 夏枢吓了一跳,忙扶住身子僵硬,硬挺挺往后倒的景璟。 “没、没什么……”景璟说话嘴唇都是哆嗦的,他脸色煞白,双手紧抓着夏枢的胳膊,眼珠子僵硬地往下身瞥了一眼,腿更软了。 元州也凑了上来,举起手想摸一摸他的额头,半路上才反应过来不妥,忙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眉头微蹙道:“怎么回事儿?” 说着话,便下意识和夏枢一同,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上看了去。 然后元州和夏枢:“……” “毛毛虫……”景璟瘪着嘴,整个人都恐惧到了极致,身体紧绷,眼中含泪:“……好多!” 只见景璟的裤腿上,确实是有两只色彩斑斓的毛毛虫正在地上一耸一耸地沿着他的裤子往上爬,也不知道是刚刚从树上掉的,还是折的树枝、树叶上带的。 他也算好教养,都吓成这样了,都没尖叫出声。 元州瞧见那毛毛虫都快爬过膝盖了,忙撇开眼,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别着脸递给夏枢。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心道夏收在即,正是各种毛毛虫爬出茧蛹,到处吓人的时候,景璟这一趟,也不知道会认识多少种类,心中一时生起怜爱,一边用树枝将那两只毛毛虫挑飞,一边摸摸他的脑袋,真心实意地安慰:“没事,以后见多了就习惯了!” 景璟:“……” 元州:“……” 140-150 第141章 【VIP】 …… 逗完景璟, 夏枢就让景璟挽着他,他则扶着褚源,一行人往回走。 夏枢扫视着破烂的县城, 脏乱不堪的地面, 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褚源怎么迈脚才能避开踩到粪尿上,一边道:“我觉得接下来几日,我们得好好了解一下安县的人口及耕地情况, 制定新的策略。” 他们先前就有预感,皇陵这块经过大旱饥荒后, 会大量缺人种地, 所以一路上遇到的灾民们只要不惹事,想跟着他们,他们就让跟, 每日或多或少都会给些食物, 保证他们都不饿死, 有力气行路……但怎么都没想到,皇陵的人能少成这般这样。 安县官员们奇葩操作前也才五百来户, 奇葩操作后更是只有两百来户。 这么些人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只种自家自留地,把良田给荒废了。 “若是良田太少, 税收可能要吃紧。”夏枢道。 封地真正的好处就在于良田税收,若是收不上来税或者税收太少,他和褚源若想把那两千禁军揽在麾下, 或者是自己养兵, 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夏枢道:“没有良田种,收入会非常少,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 若是再加上繁重的徭役,他们迟早会崩溃。” 要么逃入山林,要么就像今日这般,差点儿起事儿。 夏枢和人打惯了假,谁眼神带着恶意,想干架,他看的分明,只是他觉得这些人太惨了,瘦骨嶙峋,脊背上鞭伤遍布,鲜血淋漓,大中午的还在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拼命干着不知何时是个头儿的活儿…… 这些百姓和流民们不同,流民们受灾和他们无关,他们有意帮忙,却被那些生了贪心的人试图打劫血洗,而这些安县百姓们所受之苦虽然不是他们逼的,但归根究底是因为永康帝想打击褚源,安排了工部一行人祸害百姓,把黑锅扣到褚源头上,而安县官员们想巴结褚源和京城官员,不仅把这些百姓们当骡子使,还想把人吸成人干。 所以夏枢在发现他们眼神、言辞不对的时候,没有拿出来说,只是警告了一番,而这些人好像也是第一次起这种念头,心里害怕,叫他一吓,胆子竟然全给吓没了。 夏枢想再给这些人一次机会。 但夏枢也明白,这未尝不是百姓们也再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们必须改变安县现有的对民策略,否则绝对会出问题。 夏枢想一切都稳稳的,他们好好发展安县,和百姓们一起赚钱赚粮,他们有钱有粮练兵,经营人脉,百姓们也能安稳生活,不挨饿、不受冻、有房住、不流离失所、不妻离子散,各有所得。 “可以。”褚源也是这么想的,安县官员们骚操作一堆,不知是本身昏庸无能,还是根据旁人安排行事,但无论哪一种,褚源都不可能相信他们,县里的信息得靠他们实地考察、询问百姓才可靠。 “这个任务就由禁军来吧。”褚源对元州道:“说是十万亩良田,两百多农户,你瞧着禁军里合适的人挑出来十个,各带一支小队,明日开始,夏种前把安县及其周边山林摸排一番,统计现有人口、房屋、耕地、山地、家畜养殖、粮食收成、银钱收入……” “这个事情没必要去做。”元州想都没想就反对:“不说禁军是来保护你安危的,不是来给你干活儿的,就说安县的情况,你没必要搞清楚。” 他道:“现阶段王府没建好,县城里太过脏乱,你就带着小枢以及那些丫鬟婆子们去隔壁晋县的客栈住一段时间,等夏种结束,那些百姓回来把王府建好,你就老老实实待在王府,等着安县官员们把税收上来,交给你就成。等过段时间,我闲下来再给你找个文相,官员们你都不用接触,直接让文相去和官员们沟通一切事宜。无诏不出封地,待在封地里养尊处优、修心养性,这才是你该过的生活。” “看来武相把本王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褚源没有生气,他反而笑了一下:“不知武相可安排好禁军们接下来几个月的军饷和粮草了?” 元州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注意,冷笑一声:“这个不用你操心。” 褚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在夏枢的搀扶下在县城门口的树荫下停下。 景璟一看情况,既怕树下有虫子,又不知道两边该站哪一个,干脆借口要准备账本和银钱,溜之大吉。 禁军们抓着哭天抢地的安县官员们去行刑,树荫下瞬间只剩三人。 “和小枢一起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生活,我会对过往仇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你起了不好的心思,干一些不该干的事情,让小枢承受不该有的风险,我会立马上奏皇上,请皇上下旨让小枢休了你,同时揭发你的行为,让你尝尝大理寺诏狱终生监禁的滋味。” “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去写折子。”夏枢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元州,刷地一下抽出长刀,对准他,话却是对褚源说的:“你总说李朝内忧外患,极缺将才,总说护送你到皇陵,是李朝青年们练兵、顺利走武将之路的唯一机会,所以明知道皇上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派人监禁你,你还是提出需要人护送,想借此为李朝培养青年将才,明知道燕国公府的这些人不会放过你,手里有了兵权第一个就要除掉你,你还是惜才,听凭皇上安排的人选,想为李朝将来在异族铁骑下寻求生机,但是这些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眼里没有生民死活、也没有边疆战火、只有家门之仇的东西,一次次的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褚源,我不想忍了!” 他怒视着元州:“你不用威胁谁,现在就去写折子,写完我和你拼个你死我活。你死了,我就带着褚源隐姓埋名去北地,将来若是异族来犯,我们夫妻两个拼上性命,和北地共存亡,你活了,那我们夫妻两个眼睛一闭,谁还管它李朝将来是死是活。” “你去写,我们夫妻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夏枢怒火汹汹地将刀刷地一下插/进土里,说完,便不再看元州一眼,拐头和褚源并肩坐着,抓着他的手问道:“你怕不怕辛苦?” “不怕。”褚源没有对他骂元州的话做什么反应,而是将他的手反握进手心里,轻拍他的背,平息他的怒火,问道:“怎么了?” “我们带上景璟和十几个丫鬟婆子,自己去干吧。”夏枢脸上的火气尚未消失,他紧抿着唇,眼神坚定,神情刚毅:“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这些百姓们过这样的生活了,咱们活着一日,就干一日的活儿,哪天死了,就再说。” 褚源没有反对,他想了想,说道:“丫鬟我们只带一个,路上帮着打打下手。剩下的,让高景和景璟带着她们,管理灾民,守着粮食,锻炼一番。” 夏枢有些担心:“可以吗?” 主要景璟是京城来的,什么都没经历过,年纪也才十六岁多,而那些丫鬟们,大的才十七八、十八/九岁,小的都是十三四岁,夏枢不把他们带在身边,总怕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出意外。 先前已经有七八个丫鬟婆子离开了,剩下的这些都是发了誓要效忠的,夏枢不想辜负她们的信赖,更怕还没带着她们过上好日子,就出事儿。 他想把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锻炼。 褚源对小流氓过度的保护欲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心里一片柔软,因为他自己都是小流氓保护欲下的受益者,他不可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道:“她们既然没离开,肯定是想学着独当一面的,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夏枢不是不想锻炼她们,只是没跟着他,他到底不放心。 “高景武艺高强,景璟也有些功夫在身。”褚源笑道:“他们两个联手,咱两个不一定是对手。” 夏枢惊讶:“高景这般厉害吗?” 虽然流民闹事儿那日已见过高景动手,但那时高景面对的毕竟是没工夫的平民,气势上足是足,但不是高手过招,没到极限,夏枢也探不出来他的深度。 “自然如此。”褚源摸摸他的脑袋道:“不过高景虽然厉害,但咱们走了之后,灾民们就全交到他手上了。他要安排人守着粮食,又要找人管理着灾民们除草、放牛、做饭等等,还要根据灾民们每日的活计,给他们按劳分发粮食,事情很多,他分身乏术,需要一些自己人给他打下手。” 夏枢一想,倒也理解了褚源的安排:“好吧,那你来安排。” 褚源见他想通了,便说起他们自己这边的安排,他道:“我看不见东西,若是只靠我们和一个丫鬟,无论是丈量土地、还是统计房屋等其他活计,估计大部分都要靠你,太过辛苦不说,秋收之前想完成都有些难度。” 而他们是要赶在夏种之前把一切都统计好的。 褚源琢磨着道:“一会儿可以问问那些劳力们,有没有家里地少,愿意来打短工的,若是有,可以以一天二十五文,让他们带着我们,把安县给摸排清楚。” “可以啊!”夏枢听的眼前一亮:“他们对安县熟悉,若是有他们带路,摸排安县会事半功倍。” 褚源见他没反对,便笑道:“一会儿他们出来,可以问问。” 夫妻两个,完全把元州无视了个彻底,不仅把禁军摒除在外,还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地讨论起打算。 元州气的牙痒痒,却丝毫没有办法。 他肯定是不可能写折子弹劾、揭发褚源的,夏枢一日没把褚源休了,他一日不可能这么做,但两人如此肆无忌惮,小弟还要对他喊打喊杀地拼命,还是叫他心里五味俱全、百般难受。 而被夏枢和褚源提起的役夫劳力们,正在一边相互擦着药,一边低声聊天。 “真的会给工钱吗?”红脸,也就是侯毛,皮肤黑红,脾气暴躁,做事一向冲动,此时的他也是急脾气,几次都想从地上跳起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们得赶紧去把工钱领了,省的他们拐头说忘了。” “行了你,都问多少遍了。”侯魁和侯毛是本家堂兄弟,无奈地摁着他,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动来动去,知不知道涂错地方多浪费药啊。” “啊?浪费了啊!”侯毛瞬间不敢动了,黑红的脸上满是小心翼翼:“给我省着点涂,这一看就是好药,不便宜,回头我少抹几次,把剩的都存起来,哪日崽子们磕碰到了,给他们用。” 他一说,其他正被涂药的劳力们也赶紧回头交代帮忙的人:“少抹一点儿,剩的存起来。” 早先已经抹过的此时忍不住笑骂:“毛子咋不早说,咱们都抹完了!” 元州也算大方,这一百来人,他一人给了一瓶伤药,仔细点用的话,能抹几十次。 “哎,没事,下一回少抹一些。”侯毛顿时嘿嘿笑。 笑着,他就又忍不住了:“哎,猴子,他们不是和昨日的那几个一伙儿的呀。” “明显不是啊!”有人道:“今日这几个一看就气质正,心是好的,昨日的那些流里流气,别说京官了,说他们地痞流氓,我看都有人信。” “但是,当官的真的会这么好心吗?”劳力们当中,还是有不少人心存疑虑。 安县这么些年,他们就没见过好官,今日的这些个开口就是为他们做主,给他们送药的,让他们觉得不真实,心中不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他们看向智囊:“猴子,你怎么看?” 侯魁见识有限,不过人很聪明通透,他道:“今日这几人一番行为,不管目的如何,看着都像是要给我们留好印象的,所以不必担心,只要他们目的没达到,我们就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好处,一日二十五文的工钱,别处都不可能有,不拿白不拿。当然,若是他们确实是稀缺的好官,那也算我们走狗屎运了。不管怎样,现阶段他们没露出獠牙,我们就有好处拿,就算之后露出獠牙,我们最差不过逃进山里或者拼命,和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分别,所以人前都要老老实实,有机会赚钱的话就抓住。” “唉!”侯毛忍不住叹气:“可惜他们不让干了,要让我们回去,不然干到五月底,一两银子起码到手了。” 侯毛家里的地都是自留地,也就四亩多,地贫,和媳妇、爹娘一起干的话,七八日就能收种好。原先强制让他来免费服徭役,他吃着媳妇爹娘收种的粮食,却拿不回半个子,让一家老小都饿着肚皮,他自然是不乐意的,但现在有了工钱,能给家小买粮食,他又舍不得这短工了。 劳力们中大部分人家都这样,有人就忍不住道:“李哥,要不你跟他们说一声,咱们继续干?” 李留一直没说话,此时有人提起他,众人才发现他一直在沉默。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猴子开口道:“李哥,你觉得这些人怎么样?” 李留有些心不在焉。 据他所知,李朝现今除了两个皇子,能封作一字亲王的也就一位,但是那一位身份特殊,还目盲,按理说怎么都不会被封亲王,然而……虽然领头的那人行为坦荡,举止大方,丝毫没有目盲之人的局促,但李留不会看错,领头的那人眼睛确实是有问题。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永康帝变得胸襟开阔,不再疑心疑鬼,在知道了淮阳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之后,非但没借机发难,还赐了亲王爵位和封地? 淮阳侯还让他的嫡长子还接受了? 那心思诡谲的永康帝把名义上的侯府嫡长子,实际上的先太子之子,和他阿爹有杀父之仇的褚源送到皇陵,到底在打算什么? 是想借褚源之手,将他们全部杀死吗? 李留想一想,就忍不住体内生寒,浑身发抖。 “李哥,你怎么了?”猴子发现了他脸色的不对,赶紧丢下侯毛,跑上前扶住他,担忧道:“是发病了吗?” 李留冷的牙齿咯咯作响,他摇了摇头:“他们心存不良,不要被他们骗了!” 话音刚落,就双眼一闭,满头大汗地晕了过去。 猴子等人不及细想,就急了起来,也顾不得抹药了,赶紧扶起李留放到背上,背着就往县城外跑。 于是,正在和褚源进一步商量事情的夏枢,以及气成内伤的元州,就见到了呜啦啦一群人从城门冲了出来。 “王妃,你是小神医,你帮李哥看看吧。”侯毛脾气最急,一见到夏枢就如见到了救星,不顾侯魁的阻拦,背着李留就朝夏枢冲了过来。 元州猛地看向夏枢,难以相信:“???” 小弟这般厉害吗?不过只接触了一本毒经,就到了神医的地步! 夏枢脸皮已经够厚了,还是忍不住尬红了脸。 “我不是……”他想说,自己就是皮毛,顶多看个皮外伤,知道一些简单的脉象,最熟悉的就是褚源的脉象,但侯毛个愣头青,已经不管不顾地奔到跟前,把李留平放到了地上。 夏枢:“……” 真叫人为难! 褚源知道他的水平,捏了捏他手心里的软硬适中的茧子,抬眼“看”向侯毛:“他是怎么回事儿?” 侯魁见这些贵人们没有生气,再加上侯毛已经把人放到了这里,只好硬着头皮道:“李哥自小得了一种怪病,只要情绪变化大些,就会浑身发寒,继而晕倒。他刚刚太高兴了,不小心就犯病了。” 褚源眉头微蹙:“浑身发寒?” 这种状态太熟悉了,褚源每次犯眼疾都是浑身发寒,冰冷如雪,夏枢心中一秉,想了想,他在李留跟前蹲下,手指捏着他的脉搏,仔细判断起来。 只是,这越脉越把,夏枢的神色越奇怪,他开口问道:“他是不是中过一种毒?” 侯魁等人哪里知道这个,他们面面相觑:“是中毒吗?” 同时又忍不住大惊失色,慌乱地摸自己胸膛,害怕道:“我们不会也中毒了吧?” 夏枢顿时没好气:“……你们活蹦乱跳的,好着呢。” 褚源中的毒,哪是普通人能中的,光配毒都得花好多名贵药材。 只是这个李哥……怎么会这么巧合! 正在夏枢怀疑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连脉象都照着褚源的来诊时,褚源开口了,他沉声问道:“他姓李,叫什么名字?” 夏枢一愣,他瞬间明白褚源是什么意思了,他看了看地上闭着眼的青年,又看了看褚源,一个黑糙老相,一个清贵绝美,两者云泥之别,他看不出来面相上有什么相同。 “李哥大名李留,小名取谐音,叫驴子。”侯毛嘴快,他知道自己没中毒之后,就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很急,问夏枢:“李哥他没事吧?要吃什么药治?” 夏枢也想知道李留要吃什么药,明明他的症状和褚源一般,但李留除了晕倒之外,身体上并无残疾,眼睛也没事,于是他问道:“他平时吃什么药?” 这侯毛哪里知道啊,他急的抓耳挠腮,看向侯魁,侯魁也不知道,他道:“李哥每次犯病,都让我们把他送回家,第二日他就好了。” 顿了一下,他怀疑地打量夏枢:“李哥从来没说自己中过毒啊!” 夏枢:“……” 自己一个半瓶子水的,简直没法反驳。 “他家在哪里?”褚源不动声色地道:“本王安排牛车送他回去,他的工钱,你们代他领了,等回去了带给他。” “谢谢王爷!”猴子等人一听牛车,顿时欣喜无比,心中啥也不想了,直接报上地名:“在候庄东头,就在皇陵附近。” 而等猴子等人领工钱的时候,看到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禁军时,腿差点儿吓软了,心中无比庆幸在城里的时候没有贸然动手,否则这个时候他们肯定被剁成了肉酱,别说带着家人逃入山林了,他们连县城地界都出不去。而当他们看到浩浩荡荡的灾民队伍以及原野上遍布的牛群时,直接惊呆了。 “小哥,这些人怎么都衣不蔽体,看着像流民呢?”侯魁开口打探消息。 赶牛的小哥不是禁军,他也是流民中的一员,才十七八岁,因架牛车的技术好,被选了出来,和其他车夫轮班。因为在行进队伍中有工作,且干的不错,他的口粮分的最多,基本上能填饱肚子,因此他一直很满足。 此时听陌生人打听,他有心夸奖安王和安王妃这一对救命恩人,就滔滔不绝地把一路上的亲身经历给说了出来。 然后安县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中,从未离开县城半步的原住民们,就知道了原来传说中富庶的定南郡发生了天灾,安王和安王妃心善,非但没有赶走遇到的灾民们,还一路给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粮食,让他们跟到了安县。 这些灾民们打算在安县落户、种田,他们相信有安王和安王妃夫妇在,他们一定不会像在定南郡一般,被当官的欺压、抛弃,他们可以安定下来,养家糊口。 安县原住民们听闻这些之后,心中的翻江倒海夏枢并不晓得,由于太高兴褚源的毒可能有了解毒转机,他把雇一些劳力们带着他们摸排安县的事情给忘了个干净。 和景璟一起给劳力们发完工钱,他就把褚源的安排告知景璟以及十几个丫鬟婆子们,然后正想去找褚源说雇人这件事,就被抱着一摞医书的元州给拦住了。 第142章 【VIP】 。 走哪个方向都被挡的夏枢不得不停下脚步, 怒视着元州:“让开。” 元州心道小弟的脾气可真大,脸上却笑嘻嘻的,将怀中的书往前送了送:“我瞧着你在学医上挺有天赋, 这些书都是我阿娘的手记, 送给你看看。” 夏枢扫视着他的表情,见他貌似挺真诚,不是在讽刺自己是蒙古大夫, 收起了拳头,但还是横眉拒绝道:“不要!” 元州笑道:“我阿娘可厉害了, 里面有各种稀缺草药的记录, 还有许多解毒治病的法子,特别是治眼疾的法子就有十几种呢。” 夏枢顿时迟疑。 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之毒的最初配方也是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 如果燕国公夫人手记中有稀缺草药记录, 那未必没有随心之毒解药所缺药引子的记录。 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枢扫了一眼那厚厚一摞医书, 眼睛转了一下,心想要不找个借口, 快速地把医书翻一遍,再扔给他说他骗人? 元州见他动心,赶紧加了一把火:“你要不相信我的话, 可以自己看看,看完觉得我骗你了,可以把它们还给我。 夏枢:“……” 他打量元州的神情, 怀疑他是不是发现自己过目不忘的事了? 只是打量半晌, 对面都是笑眯眯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夏枢虽然一直秉持着能占元州便宜就占,不占白不占的原则, 但这个时候,元州敞开了让他占便宜,他又禁不住有些心虚。 人太要脸了,为难的就是自己。 夏枢为自己一时的要脸深感遗憾,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那倒不必,你先说说自己的条件,我能换就和你换。” “倒也没什么条件。”元州见他上道,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在这儿截人的原因:“只要你不被那瞎子忽悠的团团转,跟着他瞎折腾,这些都是你的,而且,要是还想要更多的话,我就写信让大哥把燕国公府里面所有的医书都运过来,全送给你。你想帮他治眼睛,需要什么,不管是药材还是银钱,只要你开口,我这边都会带着禁军们全力配合……” “不必了,我不会答应你。”夏枢立马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元州,脸上露出讥笑:“随心之毒是你们燕国公府和永康帝联手下给褚源和他堂弟的,拿燕国公府的医书来跟我讲条件,以为我会为了治好褚源的眼疾,答应你们任何条件……我呸!” 他怒道:“我就是看着褚源一辈子当瞎子,也不会让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褚源不过是想保护封地的老百姓,关心挂念他们的生存,想让他们生活好一些,你要举报就去举报,我们没什么怕的,就不信你包括你身后的燕国公府能把我们怎么样?想让我们当提线木偶?做你们砧板上的鱼肉,我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便猛推了一把元州,气冲冲地往前走。 “你非要跟着他自找死路吗?”元州见他固执己见,气的头都要炸了,几步拦住他,怒道:“把流民们都带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吗?路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到封地还敢一出又一出地搞事,真以为我是泥巴捏的,没脾气啊!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养尊处优地生活,不好吗?” 夏枢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怎么算不老实?” “我们一没对老百姓们赶尽杀绝,二没对老百姓们敲骨吸髓,怎么就不老实了?”夏枢怒道:“不把流民带过来,让他们一路上饿死、冻死,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吗?” “安县这个情况,你看看那些役夫劳力,若不重新规整,你叫他们全逃进山林里,变民为匪,等着你去剿匪定邦吗?” “你有你的保皇策,我们也有自己的利民计。”夏枢冷硬道:“你看不惯尽管去举报,你没资格要我们按你的要求生活。” “我是为了你好!”元州说不过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不知道好歹?你是为我好?”夏枢指着自己胸膛,都气笑了:“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啊!” 他道:“世仇存在,你恨褚源,褚源也恨你,但看看你们两人或者说两府做的事!” “褚源明知道有仇,明知道你们权力越大,他的处境会越糟糕,但面对着李朝江山社稷,他还是希望燕国公府一脉不被打压,能重新掌兵,以免将来万民被异族铁蹄践踏,他相信燕国公府的门楣,相信你们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实际上呢……” 夏枢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眼前安县的百姓,路上的灾民,哪一个不是处于水火之中?可是你做的是什么?” “你看到褚源收容他们,看到褚源想深入了解安县百姓,努力治理他们,你就威胁他要举报他!”夏枢讽刺道:“到底是谁不识好歹,你到底是为了谁,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不过是想借着机会打压褚源,稳固自己在永康帝心中的地位罢了。枉褚源相信你们燕国公府一脉的为民之心,说到底是他高看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燕国公府一脉忠魂容不得半点污蔑,元州这下是真的怒了:“我燕国公府自先祖开始,镇守南地上百年,死的死,亡的亡,至今只剩一支……” “那是前辈们的事,和你这一代有什么关系!”夏枢呛道。 “褚洵都知道不能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一心抗争,想去北地当兵,你高官厚禄加身,享着先辈荣耀,做的事却和先辈们无半点相似之处,你还有脸拿先辈们说话?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儿,说不得哪日你先辈们就瞧不过眼了,半夜托梦揍你这个不肖子孙。”夏枢巴拉巴拉一顿狂喷,嘴巴极毒。 “你!”元州气的脖子粗红,脸青黑,人都快要背过气了:“你才不孝!” 连燕国公府都骂,先辈们都敢大咧咧拖出来说事儿,这小弟真是…… 元州气的恨不得吐血:“我打压他又怎么了?是他该!” “不说二叔和褚琼的血海深仇,他身上只有一半姓褚的血脉,我就揭过去了。就说我阿娘和小弟,若不是因为他,阿娘何至于会死,小弟何至于流落在外,多年受苦?”元州眼眶通红:“我没打死他都是我心慈手软。” “他那个时候才四岁,不要把……”夏枢想说不要把锅都扣褚源头上,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你小弟还活着?” 传说中的天命皇后,褚源的娃娃亲…… 他打量元州,眼神怀疑:“你们不会是把那可怜的双儿偷偷送永康帝后宫里去了吧?” 元州:“……” 这下他真的是噎死了! 半晌,他拍着胸膛,终于缓过来气,怒道:“我们又不会卖双儿求荣!” 要不是考虑到永康帝太过迷信宏远和尚的话,他早就不顾大哥和阿爹反对,把夏枢认回自己家了,哪至于现在日日被怼的怀疑人生。 元州也是一肚子委屈,他道:“阿娘拿命换的小弟,那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他要是不乐意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想娶他,我们都不会同意。” “这还差不多。”夏枢终于看他顺眼了一点。 他心里突然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抿了抿唇,他放柔了声音:“你说你阿娘拿命换的小弟,是怎么回事儿呀?” 夏枢从小没有阿娘,他听着元州提起他阿娘,就有些羡慕,也有些难过。 说到这个,元州顿时又来了气:“还不是褚源背后的淮阳侯府狼子野心,心思诡谲,听信那假和尚的胡言乱语,为抢小弟,给阿娘下了药。” 夏枢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元州解释道:“阿娘就是医术高手,她要是吃药解毒,小弟必死无疑,阿娘盼小弟盼了好多年,她打算先生下小弟再说,只是因为中毒,她的身子越来越差,最后生小弟的时候,到底没有挺过去。” 元州别过脸,不想让夏枢看到他眼眶中的泪:“她临死前还交代我和大哥要好好照顾小弟……” 只是一觉醒来,小弟没了,阿娘也没了。 小弟什么都不知道,元州不怪他,但元州做不到忘记仇恨。 他能容忍褚源在他眼前晃荡,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要再让他看着褚源争权夺利,他无法平静。 阿娘当年就死于这些人争权夺利之手,元州为了小弟不杀褚源可以,但他怎么可能让褚源在权斗中得偿所愿? 他最讨厌这些皇家血脉之间的权力斗争了。 毫无人性可言。 元州心里一直看不起褚源这些人,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远远地逃到南地或北地边城,带好他的兵,守好李朝的城,管他皇城里面斗成什么鬼样,但他没有资格去选自己想要走的路。 他们这些武将之后,全都得待在永康帝眼皮子底下,不想站队皇子,就得忠诚保皇,没有独善其身的说法。 他得此机会,带兵来到封地,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说到底,元州只希望小弟能远远地避开那些权力斗争,做一个闲散王妃。 但显然,褚源并不打算做闲散王爷,他想去谋求更高的东西。 这无论如何,元州都忍不了。 夏枢不知道元州的心理纠葛,他摇了摇头:“不说褚源当时才四岁,就说淮阳侯府,也没有给你阿娘下药的理由。反而是你们……” 夏枢看着元州:“褚源的眼睛……” “他眼睛与我们无关,是有人偷翻了阿娘那些被封存起来的医书,他出事之后我们才知道家里可能有内鬼。”元州打断了他的话:“我承认当年花灯节,看着万家灯火,别人阖家欢乐,就我家爷三相对无言,一时没忍住,就把他敲晕扔到了野外,我不怕他知道,还扔了一块身份牌子到他身上,告诉他就是我做的,但后续的绑匪和我们没有半点儿关系,我甚至怀疑是他瞎编,污蔑我们燕国公府……” “他没有。”夏枢道:“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两个绑匪说是燕国公给了几万两银票,要报他偷你们家双儿的仇,褚源还说从未听过燕国公府有个双儿……褚源后来和我说,燕国公不是那样的人,若真下手,肯定是朝堂上堂堂正正下手,不会背地里使阴损手段,所以他怀疑是有人意图杀他,嫁祸给燕国公府。” 夏枢想想元州扔身份牌子的操作也是无语,若不是褚源没事,且心胸宽广,燕国公府说不得就被套进去了。 元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儿,当年年轻气盛,不管不顾,现在想来,确实非常不妥。 但凡褚源出事,他们就洗不掉嫌疑了。 他皱眉:“褚源当真没怀疑过燕国公府吗?” “没有,若是有,他元宵那日早拿着你的身份牌子说事了,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到这里吗?”夏枢非常生气。 元州一时有些怔然。 夏枢见他似乎有些动摇,再接再厉道:“褚源遇到伤害都能清醒地分析是你们燕国公府被陷害,你说淮阳侯府为给褚源争权夺利,给你阿娘下药,抢你家双儿,你就没想过是旁人诬陷吗?” 他道:“但凡淮阳侯府有这种心劲,何至于这几十年过得如此窝囊。” “那还不是因为褚琼死了。”元州回过神,冷笑道:“你以为褚琼和老淮阳候活着的时候,天下只识淮阳候,不识李朝皇室,是传言吗?” 夏枢无法反驳褚琼和老淮阳候的野心,也无法反驳淮阳侯府的势大,因为那是褚源和褚洵都承认了的。淮阳侯府的这些人想奉褚源为主,必定是做过些什么,但夏枢不觉得他们会蠢到给燕国公夫人下毒,还抢人家的双儿。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他们没有理由要把燕国公府变成敌人。” 元州却嗤笑一声:“男人们为了权势疯魔起来什么都干的出来。不说给我阿娘下药的人与淮阳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说抢我家小弟的,就是褚琼的亲信长随,你身边丫鬟红棉的阿爹,死在北地边城时,手里还抓着我家小弟襁褓外的包被。” 说着,元州的眼就又红了起来:“求娶我家尚在娘胎里的小弟,被我阿爹拒绝,就恼羞成怒,杀害阿娘,抢走小弟……” 元州看着眼前的小弟,没想到兜兜转转,小弟还是嫁给了害了阿娘的罪恶之源,越说越心梗,最终脸色铁青地道:“褚霖是聪明人,所以我希望褚源也学聪明点,你不要跟着他瞎胡闹了。” 说来说去,又回到了最开始。 夏枢虽然有所触动,连最初敌对的火气都消散了不少,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你是人,我和褚源也是人,你有自己的活法,我们也有自己的活法,你干涉不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听你的,你省省力气吧。” 他道:“你想举报就去举报,想监视就监视,我们不拦着你,毕竟血海深仇在,你有任何敌视我们的理由……” “我没有敌视你。”元州怒道。 夏枢冷静地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明白你口头上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但有一点儿很明确,你敌视褚源就是敌视我。” 元州顿时五脏六腑都不舒服了,气道:“你和我……” 夏枢摆了摆手,平静道:“像你说的,燕国公府先辈们付出那么多,给南地安稳,才让南地至今如此富庶。我身份低微,高攀不上燕国公府,但我愿意继承淮阳侯府,继承无数其他先辈们的遗志,和褚源一起在有能力自保的前提下,力所能及地为百姓们做些什么。我们没能力镇守边关,在铁骑下护一方百姓,但在自己的封地,我们希望能带领百姓们过上好生活。我们两个志向一致,你打压他,和打压我也没什么分别。” 元州:“……” 元州心绞痛的死去活来,他想说你出身并不低微,也没有高攀不上燕国公府,但夏枢却给了最后一剂药:“定国安邦的志向并不是躺在先辈们的功劳簿上大侃特侃,而是要看实际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燕国公是怎么教你的,但这点儿他真的很失败。” 元州:“……” 他直接整个人都死了! 怼完人的夏枢也没有多开心。 他没有回去找褚源,而是找到了正盘腿坐在荒原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时不时吆喝几声,放着牛群的猫儿。 “小枢哥哥,你好像很不开心呀。”猫儿吐掉狗尾巴草,凑到他跟前,眼睛骨碌碌转地打量他。 “猫儿……”夏枢双臂抱膝,有些茫然:“你想不想你阿娘呀?” “想呀。”猫儿没有半点儿犹豫地回答。 他摸了摸胸口的链子,上面缀着三个小铁盒,分别放着他阿爹、阿娘、阿奶的骨灰,猫儿怕人嫌晦气,从来都没拿出来过,此时他也没拿出来,只悄悄地摸了摸,笑道:“阿娘肯定也想我。” 其实他记事儿的时候,爹娘已在饥荒中去世了,阿奶带着他艰难地讨着饭,用一粒粒米把他养大,虽然不记得阿娘,但他印象里阿娘都是温柔的。 “小枢哥哥,你想你阿娘了啊?”猫儿非常善解人意,眨着忽灵灵的大眼睛,为夏枢排忧解难。 “嗯。”夏枢点了点头,有些难过:“我有点儿对不起阿娘。” 猫儿惊讶:“为啥这么说呀?” 顿了一下,他又道:“你找到你阿娘了?” 夏枢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猫儿,阿娘会不会觉得我不孝?” 猫儿还没过八岁生辰,对小枢哥哥语焉不详的表述,他自然猜测不到更多,想都没想就道:“不会哒。” “为何?”夏枢问他:“我觉得我做的事,阿娘肯定会反对,而且……而且……” 他有点儿说不出来,艰难道:“我不知道阿娘是不是间接地被我喜欢的人伤害了。” 这些纠葛对猫儿来说太复杂了,不过他自小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不用怕啦,阿奶也反对我做的事,但我不觉得有错,就继续做啦,阿奶虽然不高兴,但也没说我不孝呀。” 夏枢愣愣的抓了抓脑袋,一时竟觉得有些道理:“好像也是啊!” “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夏枢心情很糟糕,还是很犹豫。 “你也说不知道……”这对猫儿来说根本不是事儿,他侧身抱住夏枢,和先前夏枢安慰他一般,拍了拍夏枢的背,故作成熟地安慰道:“等以后知道了再说啦,咱不冤枉人。” 夏枢:“……” 就……好像整的挺明白。 “小枢哥哥……”安慰完人,猫儿扒拉住夏枢,央求道:“你以后教我医术和武艺吧。” 夏枢思路清晰之后,心情就好了些,问他:“为何要学这两样?” “因为我就只剩夏叔和你对我好啦。”猫儿扒拉着手指头,理所应当地道:“夏叔帮我给阿奶挖坑下葬,还给阿奶买棺材,把我带回家,那日我到你家就决定了,要一辈子孝顺夏叔。夏叔先前生了好大一场病,你差点儿没银子给他看,所以我要学医术,等学好了,就好好给他看病,不叫他像阿奶那样病死。我还要保护你,不要让旁人欺负你,以后打架我都和你一起打。反正我要快点儿长大,不想再这么小小的,什么都来不及做,对我好的人就全走啦。” 说着,猫儿的眼睛里已氤氲起了眼泪。 可能是夏枢提起阿娘,他也有些想亲人了,不由得就说了许多话。 夏枢心里暖暖的,摸了摸猫儿的脑袋:“好,都教你!” 猫儿不好意思地用胳膊擦了一下眼泪,笑着趴到夏枢怀里:“小枢哥哥,我好喜欢现在的生活呀。” 他心里还有一句,若是阿奶还在就好啦。 只是知道阿奶在小枢哥哥这里并不讨喜,他没有说出口,只蹭了蹭夏枢的胸膛,开心道:“我要多学些东西,努力干活儿,每天都填饱肚子。” 夏枢低头瞧着他长了肉,依旧瘦的可怜的身子,以及脸颊上,手上尚未消退的冻伤伤疤,鼻子突然一酸:“好。” 若是以后确定真是褚源间接害死了他阿娘,他会去和阿娘道歉、赎罪。 现在没确定,那他就和褚源一起努力吧。 左右人生短暂,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活着一日就干一日自己想做的事吧。 剩下的,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143章 【VIP】 …… 永康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 经过一夜的休整,四千多人的队伍开始兵分两路。 灾民们由高景、景璟和丫鬟婆子们带领着,在县城周边暂时驻扎下来, 放牛、开荒, 把荒了几年的地整出来,准备夏种。 夏枢和褚源则带着猫儿、红棉,身后跟着狗皮膏药一般的元州以及他带领的禁军们, 朝候庄进发。 原本夏枢怕红棉会被元州下手,才在众丫鬟们失落的目光下, 选了红棉随行, 谁知道,不过刚离开驻地,元州就带人跟上了。 为免显得太刻意, 夏枢没把红棉换回去, 但心底到底没好气, 见到元州就大翻白眼。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们俩,当然得跟着你们走。”元州骑着高头大马跟在他们车驾旁, 振振有词。 夏枢不想搭理他,一出县城边界,朝车里的几人提醒了一句:“坐稳。”扬起马鞭, 马儿就冲了出去。 没一会儿,就把元州和他长长的队伍甩在了屁股后。 乡村土路,野草片片, 露珠滚滚, 再加上坑坑洼洼,车辙混乱,颠簸的很, 夏枢驱着马跑了一会儿,回头见他带着大部队没跟上来,就抓紧马缰,又放慢了速度。 只这一会儿工夫,褚源三人就歪七扭八的摔在车子里,各个差点儿没把早饭吐出来,形象极为狼狈。 褚源抚着不知道撞到哪里的额头,由红棉搀扶着坐稳,嘴角直抽:“你跑那么快做甚?” 夏枢不想和元州多接触,他有些心虚,见褚源额头都红了,忙停下车:“你没事吧?” 又问红棉和猫儿:“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事。”猫儿眼睛亮晶晶的,他先前连牛车都没怎么坐过,坐这个马拉的牛车,他不仅丝毫没觉得不舒服,还一脸兴奋:“好快!” 红棉揉了揉胸口,心里庆幸自己早饭吃的不多,嘴上则道:“奴婢没事,就是王爷撞到了。” 夏枢顿时很愧疚,一边给褚源揉额头,一边绞尽脑汁想借口,解释道:“早上田间的空气清新自然,想让你感受一下,而且早些出发,走快些,天热起来就能到候庄,也省的挨晒了。” 还别说,乡村哪里都不若城镇不方便,但清晨凉爽又略带湿润的空气,绝对是人间极品享受,就算燥热的四月,都掩盖不了它的宜人。 褚源挑了挑眉,没揭穿他,由他扶着,在车辕前坐下,撒眼看了一圈,问道:“田里怎么样?” 安县除了南边是山,往北大片都是平原,视野开阔,土地肥沃,鼻中是清新自然的晨间气息,耳中是一派生机活力的虫鸣鸟叫之声,只听和闻,觉得一切都好,实际上,展现在夏枢眼前的却是连片的萋萋野草,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他都没看到农人,也没看到庄稼。 夏枢在他旁边坐下,扬起马鞭,马很快就又小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眉头微蹙:“情况不太乐观。” 褚源点了点头,这些来之前他其实都有心理准备。 一是上一世,皇陵大片良田都是荒着无人种,二是好地方永康帝也不会封给他。 所以就算安县全是无人种的荒地,对褚源来说都不是最差情况。 他问夏枢:“你觉得怎么做,才能让百姓们乐意种田?” 做百姓、吐槽当官的,现场的这四人里没人比夏枢更有发言权。 他十六岁以前的日子,几乎是日日把当官的骂成狗,不管是村官还是京官,他都没少在心里骂,因为日子太难过了,总是填不饱肚子,还要看蒋家村人的脸色,怕被赶走,日子要多难过有多难过。 他想都没想就把史书里学的词汇撂了出来,道:“轻徭薄赋。” 然后给褚源掰开来讲:“徭役太重,百姓们就算有自己的田,也没法安心去种,因为服徭役对壮年劳力们来说都是生死大劫,就像这次,若是我们没在昨日过来,他们那一百多人,有伤不治或者伤上加伤,王府建完后,还有多少人活着都不一定。而且,家里壮劳力服徭役,田只能荒种薄收,若赋税收再收的多,百姓们不仅会因为徭役失去儿子丈夫,还会因为赋税饿死。为此,许多百姓为躲避徭役,就选择把地卖给地主豪强,成为佃农。佃农有地主豪强庇护,就不用服徭役,但需得付田租。对地主豪强来说,田税是由他们付,田租自然是收的越多,赚的越多,百姓们拿出收成的近一半付田租,一年下来还是填饱肚子都难。有些实在过不下去的,就逃进山里,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 “所以若想让百姓们安心、老实种田,周边少些匪寇,归根究底还是轻徭薄赋,给百姓们生路。”夏枢在这方面对褚源没什么遮掩的,有什么说什么,他道:“其实,安县的地主豪强们离开也是好事,田可以被我们全部收回,由我们全权把控。现阶段,百姓们也没能力购田,那我们就可以以佃的方式让他们种,降低田租,他们就会放心来种田了。” 褚源想了想:“你的意思是给他们免赋税、免徭役?我们做安县最大的豪强?” “对。”夏枢昨晚想这个想了一晚上,他道:“安县现在最缺的是百姓手中的粮食,有了粮食,两千多名灾民就能留下种田,山里的百姓们能出来,现有的百姓们也不会跑,别处需要粮食的人也会源源不断地过来,只要有人,我们想做的事情,就可以逐步的开展起来。” 比如说招兵…… “现今世道比较乱,什么东西价钱贱,粮食的价钱都贱不了。”夏枢一直记得饿肚子的感觉,特别重视粮食,他道:“只要手里有粮,什么都能换来。” 褚源经历过乱世,知道粮贵钱轻是个什么状况,这也是他执着于皇陵的主要原因之一。 地理位置以及历史地位决定了皇陵这块地会是李朝最后沦陷的区域,这里又有大量的农田,若是操作得当,就算异族铁骑暂时抵挡不住,这里也能成为李朝绝地翻盘的机会。 他沉思半晌,说道:“田租两成、免赋税、免徭役,第一年免费提供粮食种子和耕牛,此后,若是田里粮食产量可达三石以上,田租可下降至一成半。” 夏枢眼睛一亮,拍手道:“这个法子好,田租低,干的好的还有有奖赏,大家估摸着都会积极租田了。” 红棉却在此时开口道:“王爷和王妃是好心,但这田租太低了,就怕有人会大量租田,却不好好种。” 夏枢一愣,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他们考虑的都是老实人,若是有人不老实,可不就烦人了嘛。 而且,谁好好种,谁不好好种,这太主观了,不好评价,若是被人抓住空子,签下契约租下他们大量的田地……他们是可以强制收回地,但很容易被人大做文章,闹腾不休…… 想了想,夏枢道:“还得限制每个人租田的亩数。” “不错。”褚源点了点头,说道:“红棉这件事上考虑的很周到。” 红棉自小到大,第一次被他夸,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谢谢王爷!” 褚源道:“你和其他人若有什么想法,可以报予王妃,王妃筛选过后告知本王,事后若是采纳,必会对你们加以奖赏。” 他对夏枢说:“府内宫官不必从别处招纳,先从她们中采选吧。” 夏枢原就打算把跟着他们的丫鬟婆子们都提成宫官,有品阶、拿俸禄,但又怕褚源觉得她们不够格,还在想找个机会提一提,谁料褚源就给了机会,立马高兴道:“好,听你的。” 红棉不曾想还有这个惊喜,顿时欣喜若狂:“谢谢王爷、王妃,待我回去就通知她们,稍后就会把所有人的想法汇总交予王妃。” 猫儿虽然不懂宫官是个什么,但瞧着红棉姐姐的神情,就知道是非常好的“官”,立马往前凑了凑,争取机会:“我也有想法,哥哥、小枢哥哥,我可不可以做宫官呀。” 他唤褚源为哥哥,红棉第一次听到,惊讶了一下,忙去看褚源的神色。 褚源却并没有红棉预想中的生气,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双儿对夏枢的好,心里感念,神色柔和了一瞬:“可以。” “小枢哥哥?”猫儿又赶紧去征求夏枢的意见。 夏枢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必须得采纳了才成,不能走后门,占其他姐姐的便宜。” “好嘞。”猫儿才不在意这个,有机会就成,他嘴角瞬间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地半趴到夏枢背上,叭叭说道:“听说隔壁那个县的人都好富有,我们可以把他们的银钱都赚过来呀。” 夏枢一边轻扬马鞭,一边漫不经心地搭话:“怎么赚呀?” “好多呀。”说到这个,猫儿就来劲了:“我们可以抓蝈蝈卖给他们,抓到稀有蝈蝈,我们就赚大了。” 夏枢:“……” 猫儿这纯粹是跟着他卖蝈蝈的后遗症。 不过同时他也眼睛一亮:“咱们带来了那么多不同地方的灾民,他们中必定有人有些稀有或者特色技能,我们完全可以统计一番,看有没有能赚大钱的。” 粮食重要,钱也很重要呀。 第144章 【VIP】 …… 一边想着赚小钱钱, 一边赶着马、搭着话,日头热起来的时候,元州带着人追上了他们, 而侯庄也近在眼前。 侯庄位于皇陵西北角大约三四里远, 背后靠着嘉山,往北则是一片大平原。这里的人祖辈都是李朝皇陵的守陵人,所以和别处不同, 灾荒年,这里的人大多都没离开, 侯庄也因此成了安县人口最多的村子, 大约六十来户。 夏枢等人到的时候,侯庄村长已带着全村老幼青壮立在村口,神情惶恐地下跪道:“不知安王及王妃驾到, 有失远迎, 还请见谅。” 褚源在夏枢的搀扶下, 走到众人面前,抬了抬手:“都起吧。” 侯庄村长是一个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儿, 夏枢扫了一眼他身后,发觉有两个眼熟的劳力,正是昨日见过的侯魁和侯毛两兄弟, 再扫了一眼一群,昨日见过的大部分劳力都在人群中立着。 众人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几位贵人以及他们身后乌压压的军队,胆战心惊, 候庄村长硬着头皮, 佝偻着腰,颤颤巍巍地站出来道:“不知王爷、王妃此行是为何事?老朽以及全体村民必定竭尽全力配合。” 夏枢瞧着他们恐惧的神色,微微笑了一下, 温声安抚道:“大家不必惊慌,王爷和本宫此次前来是为初到安县,想要了解安县百姓们的情况。农忙在即,村长留下,其他人家里有事的话就回去忙吧,不必聚在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是乌压压一群全副武装的禁军镇在村口,百姓们谁敢离开村子去田里干活儿,抓紧了身边亲人孩子的手,站在村口的小广场边,不知所措。 村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撵他们道:“有事情的都回去忙吧。” 然后看向夏枢和褚源,扯了扯嘴角:“王爷、王妃若不嫌弃,请到老朽家里喝杯粗茶。” “那麻烦老丈了。”夏枢换了个亲切一点儿的称呼,笑道:“王爷心存百姓,一直想要深入田间地头,了解百姓们的生活困难,为百姓们做些什么,让大家日子都好过些。只是先前王爷深居庙堂,公务压身,连本宫想借着回娘家的机会,让王爷随本宫走上娘家地头,看看百姓们的日子,都被大理寺半路拦截,把王爷接走去处理公务。此次获封安县,离开朝堂,再无其他琐事,王爷就决心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百姓们身上,了解大家的心声,寻思对策,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起来。” “谢谢王爷、王妃对百姓们的厚爱。”村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听了他的话,脸都白了,汗也流的更急了。 反而是侯魁惊诧道:“王妃娘家在乡下?” 虽然村长已经开口让其他人离开,但村里来了大人物,还带着精兵强将,吓人的很,谁敢离开村长的眼前,都是紧拉着亲人孩子,跟着村长走,因此,此时跟着去村长家的人群浩浩荡荡,都在支着耳朵听夏枢说话。 侯魁一问出来,其他人顿时表情好奇。 眼前这个王妃穿着粗布短打,头发用头绳简单绑扎,既无玉钗脂粉雕饰,也无高高在上的气势,和皮肤白皙、气质凛然高贵的王爷相比,麦色皮肤的他,确实不像是从小娇养出来的,倒像是田间地头儿的寻常双儿,就是和旁边的丫鬟相比,丫鬟看着都比他更像王妃。 侯魁等人最开始把他错认成下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出身寻常农家,从小就下田干活儿……”夏枢想打消他们的戒心,态度非常和蔼,拉着猫儿的手笑道:“每年四五月的这个时候,都是一年里最忙的,要跟天抢收,生怕突然下雨,一季的粮食都烂在田里,每日天没亮就起来,一直干到星子出来才回家,一家人拼着命的干上一两个月,等粮食收进仓库,新一季的种子种下,才敢喘口气。农忙时候累的哦,好久都不能恢复过来。” 猫儿收到提示也忙积极地道:“小枢哥哥干活儿可厉害了,我从小就崇拜他,想要变得和他一般厉害呢。” 众人打量这个明显是乡下双儿模样的小家伙,发现他依赖地抓着王妃的手,王妃也没有嫌弃,而且王妃说的话是普通百姓熟悉且能理解的,不由得想王妃也太平易近人了吧,一下子就对他亲近起来,接话道:“每年这段时间确实是最累最忙的,忙完之后,恨不得大睡半个月。” “是啊,夏收之后,腰板都累的挺不直了。” …… 村长本还以为这王爷夫妇俩又要搞啥“新官上任三把火”折腾百姓,心中惧怕的紧,一听夏枢的话,知晓他是农人出身,心里顿时就少了些戒备,脑门上的汗也少了些,说道:“王妃娘家那里有贵人之气保佑,风调雨顺,收成必定比六原郡好。” 他叹了口气道:“安县前些年闹饥荒,好多田都荒了,百姓们就算累死累活地忙一年下来,还是养不活一大家子。” 夏枢听出了他的试探,明知故问地道:“既然养不活一家子,为何不多种些田?” 他道:“我瞧着候庄周边好多荒地的肥力充足,却大片无人耕种。安县今年风调雨顺,百姓们自留地上的庄稼都涨势喜人,若是多种些田,何愁养不活一家子?” “我们何尝不想多种些。”侯魁是村长的儿子,他一直是个聪明人,此时代替老爹接过夏枢的话头,一副无奈的模样,苦笑道:“家里的劳力们农忙时节几乎都在服徭役,剩下老弱在家,就算种了田,也无力收拾,不过平白浪费了种子。而且……” 他担忧道:“那些田先前都是有主的,虽然主人都跑了几年至今未归,但我们就算种,收成也不能说就是自己的,万一人家回来把田收走,我们也不过是平白浪费粮食、时间和精力。” 侯魁一开口,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喇喇地把平常的抱怨都说了出来:“我们也想躲种些田,但就怕田最后被人收走。” “徭役那么重,家里的劳力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就算多种些田,结果也不过是荒种薄收。” “衙役们日日下来盘剥,种的田多,交的税多,万一再遇上灾荒年,没什么收成,人都得饿死了。” “种田也得有种子,我们现在连树皮、草叶、麸糠都吃,哪有多余的粮食做种子呀。” “没有耕牛,一个人累死累活,也种不了几亩田,遇上风雨不好的时候,不是饿死就是累死。” …… 夏枢扶着褚源,一边跟着村长,一边听着这些人抱怨纷纷,神色不变,等在村长院子里坐下,热茶端上,人声淡下去了,才似模似样地和褚源轻叹一句:“百姓们真的很辛苦,王爷,你想想办法吧。” 村长忙告罪道:“王爷,他们都是普通百姓,大字不识一个,说话太过没忌讳,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褚源摆了摆手,神色感慨万千:“本王久居庙堂,今日才知晓百姓们在苛政之下,生活的如此辛苦,连种田养家都要顾虑重重。” “唉!”现场的百姓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侯毛偷偷地捅了捅侯魁,侯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昨日若不是王爷和王妃及时赶到,草民们恐怕命都要交代在工地上了。事后王爷和王妃不仅没怪罪草民们未建成王府,还送药发钱,草民们非常感激,王爷和王妃以后但凡有所吩咐,草民们在所不辞。” 侯毛见他说话不明不白,急的不行,干脆自己上,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说道:“王爷,王府尚未建成,草民愿和其他人一起,尽快把王府建起来,以报王爷和王妃的大恩。” 夏枢惊讶了一下:“你们想去建王府?” 侯魁见侯毛已经莽撞地说了出来,怕建王府白忙活一趟,忙补充道:“大多人家里就三四亩自留地,收成远不够养家糊口,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夏枢和褚源两人的神色:“草民们想在农忙过后,找些活儿贴补家用。同时,也帮王爷和王妃把住处建好,弥补先前的过错。”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哪里是为弥补过错,分明是看中了他们付的工钱。 他看向褚源,徭役这么大的事,得由褚源开口。 褚源则沉思起来。 侯毛见他两人沉默不语,忙又道:“王爷和王妃心善,草民们不需要二十五文的工钱,一日十五文就可以,草民们一定会不眠不休,尽快把王府建好。” 侯魁心中一跳,觉得侯毛把工钱压的太低了,不好讨价还价,怕他脾气急,禁不住再自行压价,赶紧道:“因为感激王爷和王妃,草民们只要十五文钱的伙食费,希望在干活儿的时候能填饱肚子,有力气早日建好王府,让王爷和王妃入住。” “建王府的事不急。”思索良久,褚源终于开了口,只是一说话,就让侯魁和侯毛的心中都是一阵失落。 “王爷……”侯毛以为是工钱要的高,试图自行压低工钱:“草民们可以……” 只是话说了一半,就被褚源摆了摆手:“你们若是有空,本王这里有个更重要的急事想请你们帮忙,一日二十五文。” 不止侯毛和侯魁一愣,其他人也都是一愣,哗地一下,现场炸开了锅。 “二十五文?”村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什么急事?需要多少人啊?我们行不行?”立马就有无数老老少少争抢着,神情激动地开了口。 “我们可以帮忙吗?我们的工钱少一些都可以,二十文或者十五文。”有老年人和中年妇人、双儿们开口道:“选我们可以吗?” 侯魁:“……” 他真的想吐血! 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会压工钱。 好在褚源也不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他嘴角抽了一下后,说道:“家里有田的安心农忙,田少人多有闲人的可以出人,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双儿,只要身子结实,能吃苦,一日都是二十五文。” “真的吗?”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各个脸带兴奋笑容,特别是女人和双儿们,摩拳擦掌,询问:“不知需要我们做什么?” 这是竟然连做什么都不清楚,为了二十五文钱就先把自己卖了。 褚源心中五味杂陈。 原本经过一轮交锋,明了有些人把他当傻子的蝇营狗苟,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此时听到这些话,他忍不住轻叹一声:“你们莫要着急,听本王把话说清楚。” 说到底是为了生存,和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算计怎么能放一起比。 褚源道:“安县官员鱼肉百姓、昏庸无能,已被本王暂时关押。本王初到安县,无可信之人,安县的详细情况,本王需得依靠众位帮忙,调查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村长率先开口:“不知王爷想要调查什么?” 褚源道:“安县人口、房屋、良田、林地、百姓银钱收入、近几年粮食收入等等,凡是能统计的数据、重新丈量的田亩,都要上报于本王。” 这下众人就懵逼了。 侯魁问道:“不知王爷调查这些是为何?” “因为本王打算将安县所有土地收回。”褚源在众人惊讶不安的目光中,说道:“从下一季开始,凡是从本王手中租田的农户,徭役、赋税全免,本王为租户免费提供第一年的粮种和耕牛,一季田租只收两成,若是哪一户所租之田每亩收成全部达到三石以上,田租只收一成半。” “所以……”褚源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一定要在夏种之前完成信息统计调查,并将本王的新政策宣传告知安县每一户村民。” 所有人都惊呆了! 回过神来之后,却是什么都不想了,全都跪在地上,老老少少眼含热泪、激动地冲褚源等人磕头:“谢谢王爷、王妃!” 连懵懂的幼童被长辈抱在怀里,都跟着点头作揖。 褚源虽然看不到现场的情形,但听着大家哽咽的声音,心中却禁不住生出一些感慨。 他摆了摆手:“家里有事的,就去忙吧,不必都聚在这儿,回去考虑清楚之后,若是想接受这个任务,午饭过后收拾停当,就过来这边,由红棉给你们分工,尽量在下午就开始,夏收结束前完成任务。” “王爷,可是没有王府,你和王妃住哪里呀?”侯毛依旧惦记着王府。 王府现在就是个烂摊子,没有收拾完那几个京中官员,坑永康帝一顿,他们也不可能去花钱续建。 夏枢见褚源眉头微蹙,知道他可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接话道:“我和王爷打算在候庄小住。” “侯村长。”夏枢看向老头儿,询问道:“不知候庄可有空房子,叫我们租上一段时间?” “这……”侯村长正高兴着呢,想说都住自己家,但一撒眼看着自家矮小破旧的土胚房以及面前两个气质冷峻、不苟言笑的男人,顿时心中一哆嗦,想了想,他道:“村里有一户人家是青砖大瓦房,主家经常不在家,就放了一把钥匙在我这儿,时不时的也有些过客借住,她家是三间正房,四间偏房,还有一间厨房和一间柴房,不知是否可行?” 夏枢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村子穷的很,外面全是土胚房,听闻还有青砖房,他有些好奇:“谁家这么有钱,不常住还起一座青砖瓦房的宅院?” “是一个独居的寡妇。”侯村长怕他们忌讳,忙解释道:“不过不用担心,她是一名大夫,家原也不是安县的,丈夫死后,她才一人游荡到这里,盖了一座宅院。她春夏时节会进山里采药,秋冬季节回来帮候庄及附近的百姓们免费看诊,大家都很喜欢她,称呼她为夏娘。” 第145章 【VIP】 ………… 夏娘的房子位于候庄西南角, 院中种了几棵有些年头的桂花树,现时节桂花尚未开放,但树木葱葱郁郁, 一进院子就让人觉得凉快了不少。 “驴子两三日就过来打扫一次, 这宅院很干净。”侯村长打开堂屋,让几位贵人进门。 堂屋里除了条柜桌椅,什么都没有, 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不过确实如侯村长所说, 到处都很干净, 屋内桌椅一尘不染,屋外地砖铺路,除了因长久没有人踩, 长了些青苔, 丝毫不见别的杂物。 “不错。”夏枢点了点头, 家具虽然能看出来年代久远,但漆皮以及简单的雕花都一切完好, 显然主人是个精致讲究的,不像平常农家那般粗糙。 侯村长见他满意,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试探着道:“正房主家先前在住着,尚未收拾……” “主家的东西不用动,我们住偏房。”夏枢态度非常和蔼, 笑道:“就是我们想要住上三四个月, 不知这主人何时回来?回来之后,可还愿意外租房子?” “哦,这个倒没什么不愿意的。”侯村长道:“夏娘在家的时候, 这些偏房也是租给过来看诊、来不及回家的百姓,除了过年那几日,她这里基本上天天都有人住,她习惯这些的。” “租金多少?”夏枢问他。 “不用租金……”侯村长摇手:“王爷、王妃住在这里,是夏娘的荣幸……” “行了!”夏枢尚未开口,元州就掏出一块元宝朝侯村长扔了出去:“十两银子够吗?” 夏枢:“……” 这败家玩意儿。 侯村长慌忙双手接住,犹如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这……太多了!” “多的算赏你的。”元州阴阳怪气道:“人家一个做王爷的,会少你这点儿银子?” 侯村长不知道他是谁,但见他气宇轩昂、态度恣意,不像是下人,吓的赶紧解释:“平时租金什么的,夏娘也都是让大家看着给,一间房子差不多就一两文一天……” 算下来,这些人住四间偏房,再加上厨房和柴房,三个月顶天了也就一两银子。 多的那些,侯村长哪里敢收呀。 平常那些衙役官员别说付钱了,少搜刮强占他们的财物都是好的了,他哪里不担忧这些贵人给了这么多银钱,会不会是还有后招,让他们最终吃进嘴里的全吐出来。 他宁愿现在让他们明白着占些便宜,都不想被他们抓住把柄,暗戳戳的敲骨吸髓,恨不得把人吸成人干。 但是他的担忧又哪里说得出来,支支吾吾地将元宝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仿佛它烫手一般,就是不愿收。 夏枢无语半晌,见元州一副看戏模样,就是不吭气,只好道:“老丈还是收下罢。” 侯村长都快哭了,沧桑的脸上都是苦涩:“十两银子太多了……” “啧!”元州不耐烦了,“多什么……” 夏枢瞪了他一眼,元州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老实地闭上嘴。 夏枢这才看向候村长,脸上换上笑容:“我们在这里没有田,也没有菜园子,恐怕吃饭都要依赖老丈。多余的银钱,老丈就先收着,看有什么菜或者瓜果,平时一日三顿的,可以给我们送些过来。帐老丈记清楚,若是银钱花完了,和红棉说一声,她再付些给你。” “这样啊!”侯村长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似乎是认真的,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也不再推辞,应了下来:“那草民这就去准备中午的菜去。” “哎。”夏枢笑道:“那就麻烦老丈了,红棉,送一下老丈。” 等侯村长离开,元州便无语地咕哝道:“至于么。” 原本拿十两银子出来是想让这村长大呼银子少了,叫瞎子丢一丢人,谁知道这村长根本不上道,竟然连十两银子都不敢收,还嫌多。 夏枢瞪他:“怎么不至于?他又不是你国公府少爷,身居高位,不知人间疾苦,平白得了几倍的银子,他小民小户,瞧着你就不像个好人,他敢收?” 元州顿时气结:“我哪里不像好人?我对你还不好吗?” 夏枢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一手拎了一把椅子,一手去扶褚源,笑嘻嘻地道:“我带你去院子里坐,院里有好多桂花树,等八月花开了,我给你做桂花糕吃。” 元州眼睛瞬间一亮,争抢道:“我也要吃。” 褚源想到岳丈对小流氓厨艺的评价,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摸摸自家媳妇的脑袋,温柔道:“到时叫红棉做就可以,八月要忙秋收,我怕你累着。” 夏枢一想也是,秋收关系着下一年他们有没有粮食吃,这事儿非常重要,到时候他要操心,肯定田里到处跑,再者他也想种几亩田,以免田租收不上来,他和褚源饿肚子,秋收时候估计会更忙了。 “好。”夏枢开心应道:“还是你心疼我!” 元州顿时噎住了,气的心窝疼。 心想这瞎子实在太狡猾了,净是甜言蜜语。 想了想,他拍了拍胸膛:“秋收忙什么,交给我就是了,那么多兵,养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夏枢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先前,他肯定是能占元州便宜就占元州便宜,但现在,猜到元州可能是他兄长,他占便宜的时候就忍不住愧疚,毕竟他也没法和元州认亲,站在同一条绳上,与褚源作对。 他抿了抿唇,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若自愿想帮安县的百姓们,当然可以,若是存着其他念头,还是算了。” 毕竟他也给不了元州想要的回报。 甚至,表面上他都不敢对元州和颜悦色,因为他怕褚源会发现不对头。 说完,他不再去看元州的脸色,而是把椅子放到桂花树下石桌旁,扶褚源坐下:“石凳子烫屁股,你坐椅子上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屋里,整理一下。” 想了想,他小跑到门外的车旁,把褚源的玉棋盘搬下来,给摆放到石桌上,拉着褚源的手放到棋盘上:“你自个儿先下会儿棋,我一会儿就过来。” 第146章 【VIP】 ………… 四月底的天, 早晨那一阵凉爽过后,就燥热起来,即使坐在树荫下, 时不时迎面吹来一阵小风, 对享惯了冰盆消暑的两位贵公子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住。 夏枢在屋里收拾,元州就懒得遮掩了, 冷哼一声:“怎么样,一路过来, 失望吧?” 褚源额上虽然起了汗意, 但人却风轻云淡,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手指轻点, 一颗黑子就落入了棋盘。 “元二公子玩笑……”褚源垂着眼, 悠悠道:“本王何来失望?” 元州不信他经历昨日和今日, 知道安县如此荒凉贫困,心里会没想法, 因此,对于这人竟然提出免徭役、免赋税,以及收那么低的田租, 他自是震惊无比。 这韬光养晦的耐心,元州不得不佩服,但同时, 心中更加警惕。 如此能忍, 这人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我绝不会让你把小枢带入危险境地。”元州沉着脸:“我希望你有些良心,看在小枢喜欢你的份上,及早收手, 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褚源收敛了表情,“看”着他:“本王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有一点本王希望你明白,别拿他做借口,你们不配。想对本王下手尽管下手,本王随时奉陪。” 元州登时大怒:“你才是最不配的那个人!” 褚源冷笑:“本王可以对天起誓,若是违逆夏枢半丝意愿,若是不把夏枢排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本王不得好死,你可以对天起誓吗?” “你……”元州登时噎住,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 褚源脸上尽是讽刺:“凭着一张‘为他好’的嘴,就妄想占据道德高地,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对本王造谣生事,你们也配拿他做借口?” “想要公报私仇,尽管放马过来,本王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妖言惑众、进献谗言,但是若再敢拿他说事……”褚源冷冷道:“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元州不相信他,气道:“你当然违逆不了小枢的意愿,他被你的甜言蜜语迷惑了,什么都不懂,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褚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蠢,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别把旁人想的和你一样,小枢比你聪明、清醒多了,再贬低他,别怪本王把你赶出这院子,以后也不必住这里了。” 元州:“……” 他想说租房子的银子是他给的,但这话到底没胆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来,褚源说不得就反应过来竟然把“情敌”放到了身边,到时候肯定要带着小弟去别处住,叫他蹭不到跟前。 想了想,他只好忍了这口气,闷声气道:“我也只是担心他被你骗了。” 褚源没搭理他。 旁边倒响起了夏枢的声音:“他骗我什么?” 元州吓了一跳,原来夏枢已经收拾好屋子,从偏屋里出来了。 夏枢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手里拎着个大蒲扇,一扇一扇的走近两人:“好热!” 褚源放下棋子,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我帮你扇一会儿。” “好嘞。”夏枢也不客气,噔噔噔跑到堂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到褚源旁边,眉开眼笑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扇子交给褚源,趴在椅子肘上就享受起来。 “你们刚刚在说我什么?”夏枢眼睛骨碌碌扫过两人,有些心虚地打探。 希望元州那货别表现的太明显了,不然他怕身份瞒不住啊。 褚源那么聪明,万一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谁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仇家的双儿,对自己虐身又虐心。 夏枢想一想就觉得要心力憔悴。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夫君,各方面都合他的意,还不怕吃苦,愿意和他一道努力养家、做事业,夏枢想想美好的生活,就觉得人生充满干劲,就算是立马死了,除了没找到家人和阿娘,以及没有崽子以外,也没什么遗憾了。 然而怎么也没想到,美好生活刚过了没两个月,他就发现了疑似血脉亲人,然后血脉亲人多年前似乎还有卖双儿求荣的嫌疑,更糟糕的是,和夫君还是生死仇敌…… 还有比他更悲催的双儿吗? “以后你们两个私下聊天,少提我。”夏枢努力面无表情。 “为什么?”元州不同意:“若不是有你,我都不稀罕搭理他。” 褚源嗤笑一声,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认真脸地怼他:“你要是好好说话就算了,要是非和褚源吵架,麻烦别提我的名字,我怕自己被人传祸水。” 主要是怕元州一激动说漏嘴。 元州:“……” 他想说真没你这么乡土的祸水。 但考虑到不能贬低小弟,更不能当着瞎子的面贬低小弟的形象,只能嘴角抽了一下,哼了一声算应了。 夏枢松了一口气,教育褚源道:“你也记得不能和他提我,我是你媳妇,怎么能叫旁人日日挂在嘴上呢。”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 他一边摇扇,一边伸手摸摸夏枢的额头,见没了汗意,便转移话题道:“累么?累的话你先回屋休息一会儿,现在还没到中午,红棉和猫儿估摸着待一会儿才能回来。” 夏枢摇了摇头,解决了暂时的苦恼,他心里很放松,抓住褚源的手,眼含激动,压低声音道:“晚上真的会有大戏吗?” “什么大戏?”元州一直在直着耳朵听他说话,闻言一脸好奇。 “和你没关系。”褚源冷道:“晚上别出门,也别让那些禁军去东南角,不然出事本王概不负责。” 元州:“……” 这狗逼男人! 明白已经中计的元州,顿时一阵咬牙切齿。 “呸!”冲着褚源呸了一声,元州拎起刀就走。 夏枢:“……” “……他不会去打草惊蛇吧?”夏枢看着院外元州气冲冲的背影,有些担忧。 “无妨。”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州了解他的野心,他又怎么会不了解元州的心思。 元州跟着他们来到候庄,表面上笑嘻嘻地说是保护,实际上就是监视,防着他对今上的兄弟,先皇的四皇子,也就是书上记载因杀害宣和太子被贬庶民、囚禁于皇陵的李垚一家下手。 褚源若是开口让元州派兵去东南角守着李垚一家,元州逆反心理,说不得还会闹腾些什么,但不让他去,还点明李垚一家可能会出事,元州就知道自己中计了,褚源不仅把他的心理摸的透透的,还把他利用的明明白白的,因为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会按照褚源心中的真实意图,派兵守着候庄东南角。 所以,元州才气的扭头就走。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中九曲十八弯的算计,也不知道元州气的吐血却只能生闷气,听褚源说无妨,他便舒了口气,扫了一眼院子,满眼都是小星星,开心道:“这小院子太好啦。” 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院。 青砖、石子铺路,既干净又整洁,种上桂花树,夏季可以树下乘凉,秋季可以吃桂花糕,当然,若是各个季节的果树、花树都种一些,再在角落里植上一丛绿竹,搭上一片葡萄架,种些小菜,会更合夏枢的心意,不过就现在的院子,已经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了。 “想要这样的院子?”褚源想了想,问他:“侯府那样的不好吗?” “其实还可以啦。”夏枢抓了抓脑袋,侯府很大,各个院子都距离的很远,中间全是好打理的绿植以及假山死水,连棵花树都没有,说实话建筑是精致,但就是没人气……夏枢不好贬低侯府的死气沉沉,他嘿嘿笑道:“我就是喜欢热闹些,咱家人少,建座这样的宅子足够了。” 褚源对住处没什么想法,他一个瞎子,看不到什么花样,住的地方只要整齐干净,环境安静即可,他问夏枢:“既然喜欢,那我们在隔壁建一座同样的宅子,你觉得如何?” “要住在候庄吗?”夏枢惊讶。 永康帝给他们在县城选的那地不能动,那是永康帝安排的人怠慢褚源的证据,他们要留着好好利用。夏枢还以为褚源要在县城重新选址,另起房子呢。 “怎么,不喜欢吗?”褚源听出他话语里的惊讶,忍不住笑道:“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待在乡里。” 夏枢见他是认真的,顿时开心的哇哇大叫,眉开眼笑地扑过去,抱住人好一顿蹭:“喜欢呀,当然喜欢!” 乡里除了路不方便,粪尿多些,别的都很舒坦,绿树成荫,野花成片,一出门就是开阔的田野,让人忍不住心胸舒坦、心情愉快。不过和安县脏成那样的街道相比,粪尿这些都不算乡下的劣处了,至少乡下人心疼肥料,见到都会把粪捡起来使到田里,不会像县城那般全堆积在街道上,脏臭成那般模样。 只要夏枢让大家以后注意一些,再修好村路,乡下肯定比县城住着舒服。 褚源见他开心,心情也跟着舒展了许多,他摸摸怀里小流氓的脑袋,就放开了他,一边给他打扇子,一边道:“等夏种结束,就招人建房,秋收前估摸着就能建好。” “好!”夏枢重重地点了点头,兴奋道:“正好也可以去买些果树、花树,秋季种下,明年春天,就可以开花结果啦。” “都听你的。”褚源笑道。 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憧憬着未来,一时间惬意无比。 夏枢吹着小风,瞧着褚源悠然自得的神情,思绪轻飘飘的,忍不住漫天飞舞,他想,要是能这样安宁地过一辈子,该多好啊! 然而他也知道,念想再美好,也只是念想,晚上还有一场大戏等着他们呢。 第147章 【VIP】 ………… 享受了一会儿美人服侍, 夏枢便又起身忙起来。 厨房的锅碗瓢盆,他一一清理出来,放到大木盆里。院子里有一口井, 井口高出地面两尺, 夏枢怕褚源不小心歪进去,就叫他不要动,他打了一桶水, 倒进大木盆里,教褚源怎么洗刷碗筷。 “你先洗, 我一会儿去烧一锅开水, 把碗筷铲勺这些都煮一煮。”夏枢虽然不怎么会做菜,但厨房杂事干的还是很麻利的,他一边打水, 一边和褚源随口闲聊道:“油盐咱们带来的还能吃一段时间, 酱醋辣椒这类调料农忙结束可能要去隔壁县城买一些。” 安县县城他们看了, 店铺家家房门紧闭,路上空无一人, 估摸着已经没什么人了。 夏枢不由得庆幸,幸亏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批粮食,不然到了这里, 他们估计都没处买粮食。粮食和其他东西不一样,它是必需品,一旦缺乏, 人就得饿肚子, 严重的甚至得饿死。他们本身就处处受到永康帝的辖制,安县本县没粮,隔壁晋县估摸着也不会多充足, 更别说也不知道隔壁晋县有没有永康帝安排的人,若是没带粮食过来,谁都不知道他们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会不会一到这地方,就面临着饿死的困境。 “我过两日去晋县,需要什么,列个单子,我给买回来。”褚源尚未开口,元州便从外面进了院子,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佝偻着腰、一瘸一拐的老头儿。 “咦。”夏枢放下水桶,惊讶:“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说着话,他又打量元州身后那老头儿,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头发稀疏花白,想来不会年轻,他便柔了声音,问道:“老丈这是?” 不会是要来租田的吧? 谁料他不过刚想摩拳擦掌,回屋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那老头儿便扑通一声朝褚源跪了下去,嚎啕大哭:“你想要出气,我的命随便你拿去,求你放过驴子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想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愿意配合,但他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枢吓了一跳,他眉头微蹙,再次打量了一下地上衣衫褴褛、又干又瘦的老头儿,疑惑道:“李垚?” 老头儿佝偻的身子一顿,声音哽咽,嘶哑道:“是罪民。” 夏枢:“……” “小枢,扶我去堂屋里。”褚源站了起来,神情冷淡地对跪着的人道:“你跟我进来。” 夏枢一愣,他走到褚源身边,沉默地拿帕子将褚源手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扶着他,夫妻两个一同朝堂屋里走去。 “我要不要陪着你?”夏枢犹豫了一下,凑近褚源,低声询问。 “天热,你在树荫下歇一歇,一会儿我帮你烧火。”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夏枢顿时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的老头儿,点了点头:“好,有问题你就大声叫我,我立马冲进来。” 褚源见到父辈故人的低沉情绪一瞬间破功,他顿了一下,又摸了摸自家媳妇的脑袋,这次没吭声,但心情却好了许多。 褚源和李垚去了堂屋里,房门关着,也不知道聊的啥。夏枢巴望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便坐到褚源刚刚的位置上,开始洗洗刷刷起来。 “褚源刚刚是在洗碗?”元州蹲在他旁边,啧啧称奇:“他一个瞎子,不是在作秀吧?” 夏枢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他难道真的打算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元州怀疑:“他不是那样的人吧!” 夏枢忍了一下没忍住,怼他道:“他怎么就不能是那样的人?普通百姓的生活怎么了?过我们普通百姓的日子怎么在你嘴里好像屈尊降贵一般。” “哦,当然。”夏枢冷笑一声:“你国公府少爷高高在上,不把普通百姓看在眼里也是正常。” “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州见他生气,头皮子都麻了,赶紧找借口解释:“我就是……就是好奇他一个瞎子怎么会洗碗……” “这有什么稀奇的。”夏枢哼道:“他会的可多了,还愿意继续学习呢。” “怎么说?”元州好奇。 夏枢滔滔不绝:“他会读书习字,也会抚琴下棋,等以后百姓们能填饱肚子了,我们要建个学堂,他会去做先生。现在学堂没建,他就先待在家里抚琴下棋,无聊的话,会学着养些鸡鸭,或者学着做饭给我吃。” 元州目瞪口呆:“做饭给你吃?” 他难以想象,高贵冷艳、野心勃勃的褚源竟然洗手作羹汤,日日忙活在厨灶间……而且,也没哪家的男的会下厨吧? “对啊。”夏枢倒没觉得有什么,一说起这些,他就有眉眼舒展,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笑容:“我最爱阿爹做的菜了,褚源过年的时候学会了烧火,还跟阿爹学了两手怎么做菜,说以后会练习好,做给我吃,让我在阿爹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能吃到喜欢吃的味道。” 元州见他神色自然,不像是说假的,顿时心情复杂。 一方面是难以相信褚源竟然能放下身段,做到这种程度,另一方面,则是夏枢的养父。 他迟疑地问道:“你养……你阿爹对你很好吗?他常常给你做饭?” “阿爹很好呀。”夏枢一边洗碗,一边回忆先前的生活,脸上的笑容都止不住:“阿爹在家的时候,他就不让我进厨房,说我下地干活儿累,饭由他和阿姐做就成了。” “其实……”夏枢笑的贼贼的:“我晓得阿爹喜欢做饭,又不好意思明讲,就不揭穿他,让他做啦。” 元州丝毫不知夏海不让夏枢做饭的原因,只是夏海觉得自家双儿厨艺杀人的技术太高超。 元州被误导了,一脸震惊:“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小弟把褚源干厨事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原来家里已经有过一个痴迷厨事的男长辈了。 小弟这养父也真是奇葩! 但他还有些懵:“真有男子喜欢下厨吗?” “当然会有啊。”夏枢觉得他大惊小怪,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装着干净碗盘筷子的木桶拎起来,说道:“不过喜欢不喜欢的又不打紧,普通百姓家没有丫鬟仆人伺候,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啊。” “当然,也有一些男人不喜欢就从来不进厨房。”夏枢想到蒋家村的那些男人,满脸鄙夷:“那种地里活儿要求女人和双儿干,家里活儿又逞大男子主义、全撂给女人和双儿的男人,实际上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他们一般表面上看孔武有力,骨子里却是窝囊至极,只会压榨家里的女人和双儿,从他们身上找优越感,那种男人生下来就是浪费粮食,不要也罢。” 元州:“……” 元州虽然还没成家,但总觉得自己膝盖上中了一箭。 他忙一把抢过夏枢手中的木桶,积极道:“来,我帮你提。” 他先前为什么会产生小弟会在褚源这里吃亏的错觉? 明明小弟才是那个嘴巴极毒,对男人也极为挑剔,绝不会允许男人吃白饭的……元州想到褚源一个瞎子,若是无欲无求地跟着小弟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估摸着就不得不躬耕于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窝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 元州突然就对褚源生出了极大的同情。 褚源能放下身段过这样的生活,他对小弟确实是真爱无疑了。 但元州还要最后确认一点:“他免赋税、免徭役,真的只是为了让百姓们日子好过,而不是抱着别的心思?” 夏枢没想到他又提起这个,好心情瞬间没了,眉头不由得皱起:“你纠结这个有何意义?” “为何没有意义?”元州坚持道:“若是他抱着聚拢民心的不良心思,我就要及时阻止他。” 夏枢都气笑了:“阻止他?看着百姓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卖儿鬻女,这样你就满意了?” “是不是他见死不救,不管定南郡灾民的死活,横征暴敛,把封地的所有老百姓都赶出去,才能让你安心?” 夏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燕国公当真是这么教你的?” 如果真是这么教的,那卖双儿向永康帝求荣,燕国公府是完全可以做的出来的。 因为成千上万的百姓都比不得向永康帝表忠心的话,一个双儿就更比不上了。 夏枢心里凉凉的,他低下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完,夺过元州手里的木桶,自己提着进了厨房。 元州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望,忙跟在他身后,解释道:“我只是想要你过安稳的日子……” “你知道李垚为何而来吗?”夏枢放下木桶,面无表情。 元州一愣:“难道不是褚源对他儿子李留使了手段,李留昏迷不醒……” 夏枢不耐烦听他污蔑褚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可知李留为何昏迷不醒?” 元州嘴巴张了张,他看到夏枢冷硬的表情,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多年前他中了和褚源一样的毒,都是出自燕国公府的随心。这么些年来,他按时服下有人给的解药压制毒性,没有瞎也没有残,活蹦乱跳的,但是……”夏枢嗤笑道:“我们来了之后,李垚若好好地不作妖,李留就再也没可能收到解药了!” “所以……”夏枢冷声道:“李垚不是来求生的,他是为了儿子,来求死的。” 元州一愣,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大变。 他猛地跑出厨房,但却看到堂屋大门洞开,李垚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第148章 【VIP】 ………… 元州把李垚带走了。 空气中散发着极重的血腥气, 夏枢光是闻着,就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 “怎么样?”他忍着胆寒,想进屋, 把褚源带出来。 褚源听到声音, 立马喝止了他:“别进来,也别往地上看。” 实际上,夏枢已经看到地上那一滩暗红的血迹了。 既恶心又可怕。 他整个人汗毛直竖, 心中止不住的阵阵恶寒。 “你先回偏屋。”褚源担心他害怕:“我处理完,你再出来。” 夏枢脸皮子发僵, 嘴巴张了张:“我去打几桶水过来。” 褚源想了想, 这次倒是没拒绝:“就放门口,别进来。” 幸好堂屋的地面是青砖,主家也没设门槛, 不然染了血的地面都没法清理干净。 褚源摸索着冲了几次地面, 又让夏枢离的远远的把笤帚扔到屋里, 一点点的将屋里的污水扫到院子里。 他常年接触这些,一闻到味道, 就知道流了多少血,要用多少水清洗干净。 于是,等红棉带着猫儿回到宅子的时候, 整个院子几乎都被水冲洗了一遍,她那从未动手干过杂活儿的主子,正在拿着笤帚扫地面上的水, 另一个主子不见身影。 “王爷, 你放那里,我来冲洗……”红棉以为是褚源爱干净,连地面都要洗刷一遍, 吓了一跳,赶紧把怀里的东西放到院子的石桌上,要去拿褚源手中的笤帚。 褚源却躲了开,皱着眉头道:“你去把锅碗煮一遍,就开始做饭吧。” “哎,好!”红棉愣了一下,奇怪地偷瞄他一眼,不敢细看,就立马收回了目光,拉着猫儿进了厨房。 褚源等院子里没有味道了,才放下笤帚,摸索着进了偏屋。 夏枢站在门口,抿着唇,将一整套干净的鞋袜衣裳递给他。 褚源换了行头后,才拉着夏枢的手,紧紧地握着。 上一次永康帝赐的细作自尽而亡,夏枢表面上很镇定,晚上却频频噩梦,褚源被他半夜惊醒,才知道他是如此惧怕。 李垚出现的时候,褚源就猜到他要做什么,因此直接将人带到屋里,房门紧闭,以免夏枢再看到类似场景。 只是看夏枢沉默的反应,褚源猜他估计是看到血腥场景了。 “莫怕,他无事。”褚源将人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顿了一下,又道:“我在你身边呢,魑魅魍魉若是过来,也要先过我这一关,你就待在我身后,无事的。” 夏枢胳膊和后颈上的鸡皮疙瘩已慢慢退了去,心中的寒意也在褚源炽热的怀抱里消散了许多,他蹭了蹭褚源的胸膛,垂着眼睫,点了点头:“嗯。” 褚源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才将他松开。 “他怎么会自残?”半晌,夏枢抬起头,忍不住开了口。 当年老淮阳候追查宣和太子之死,眼看线索咬向幕后之人,李垚,也就是先皇的四皇子站了出来,承认谋害宣和太子是他所为,揽下了的所有罪名,先皇震怒,罚收他一切财产,将他贬为庶民,永生不得离开皇陵。 永康帝放心地把皇陵这一块赐给褚源当封地的时候,夏枢就知道他肯定有安排,而和褚源有血海深仇、又囚禁在皇陵的李垚就是永康帝的最好棋子。 先前在县城诊出李留可能中了和褚源一样的毒,夏枢就知道李垚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会很快动手来对付褚源。 只是他想的是,李垚会制造些事端,诬陷褚源,或者是跑上门来,设法激怒褚源,让褚源主动对他动手,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持刀自残。 “他说他没谋害过阿爹,认罪是迫不得已,他知道他的行为误导了所有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只求我在他死后,能放他儿子一马。”褚源神色淡淡的。 夏枢一愣,眉头皱起:“他的意思是他没参与弑兄?” 褚源道:“是。” “那为何永康帝没有在登基之后杀了他?”夏枢疑惑。 李垚若真是清白的,没和永康帝一条道,夏枢不信永康帝会放过他。将不是自己人,又为自己顶了罪李垚暗杀,将过去的一切都掩埋在尘土之下,才是让永康帝最放心的操作。否则李垚一受点刺激,比如今日,就向人明示暗示他是被冤枉的,是被逼无奈顶罪,永康帝得位不正,永康帝还不得呕死。 除非李垚也参与了谋害宣和太子之事,他洗不清,永康帝才放心留着他,一边让他揽去全部罪责,一边给他儿子下毒,拿解药威胁他安分听话些,否则夏枢想不通狠辣多疑的永康帝为何留着李垚这个隐患。 褚源也想不通。 上一世他到皇陵的时候,这里已经荒无人烟,李垚家也空无一人。褚源并没有见过他这个罪人四叔,也没见过他的儿子,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李留竟也中了随心。 此行知道这个四叔被永康帝用儿子威胁着,褚源就意识到当年的案子有可能翻案,且这个四叔也不是个简单的。 夏枢不知道褚源的思绪,他总觉得李垚此趟目的不是那么单纯,他道:“若是只为向你赎罪,根本用不上自残……” 而且就算自残赎罪,褚源也没有解药,救不了他儿子。 李垚能拿到解药的唯二途径就是要么杀了褚源,要么让褚源陷入杀亲的脏名之中,彻底失了人心。 毕竟不管皇权争斗背地里何其肮脏,表面上大家还是兄友弟恭、忠义孝悌,担上杀害血脉亲人之名的皇族,是不可能登上最高之位的,百姓们都不会允许…… 忽然,夏枢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眉毛瞬间倒竖,怒道:“他是要污蔑是你下的手。” 褚源不是冲动的性子,想激怒褚源动手基本不可能,但自己跑到褚源面前自残,嫁祸褚源却易如反掌。 今日这一遭,在场的外人又只有元州一个。 元州极忠心于永康帝,又一直想致褚源于死地,他带着李垚走出这间宅院,之后褚源是个什么状况,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而且,说不得带李垚过来,就是元州两人私下商量好的,要算计褚源。 “他们实在太坏了。”夏枢越想越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揍他们一顿。” 褚源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步伐:“不用去了。” 夏枢挣了一下没挣开,急道:“若是任他们乱说,你的名声就要坏了,下午谁还敢来租田?” 关键的是,若是李垚故意诬陷褚源,永康帝必有后手。 永康帝是不会叫褚源好过的,轻则借机下旨责骂,重则撤了褚源的封地和封号都有可能。 他们刚到安县,还没开始好好发展势力,褚源一定不能被这些人合伙诬陷成功。 所以,无论如何,夏枢都要阻止元州和李垚。 褚源却没有松手,他把人拉了回来,把手抱进手心里,笑了一下:“你觉得李垚会诬陷我?” 夏枢见他竟然还能笑的出来,都急死了:“他不会吗?” “他就是永康帝的狗,若不是他,你何至于是现今这般模样?”夏枢皱眉。 若不是李垚出来替永康帝顶罪,凭借淮阳侯府当年的权势,以及先皇的儿子均无资格继承皇位,老淮阳候联合一众下属以及姻亲,轻而易举就能把褚源拱上皇位,褚源何至于被下了随心,受足了罪,一盲就是小半生,而且至今还看着杀父杀母仇人高高在上,随时可以拿捏他的生死。 褚源把夏枢拉坐下,神色无半点焦急之色,语气笃定:“他不会。” “不会?”夏枢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中了随心。”褚源道:“但是他很清楚,若是他儿子想彻底解毒,除了依靠我,他别无他法。” 夏枢懂褚源的意思了,眉头微蹙:“他想在你有了制解药的法子之后,为他儿子求一颗?” “是,不过……”褚源脸上露出讥笑:“他想两头都吃。” 永康帝是不会给李垚儿子彻底清除随心之毒的,但只要李垚听话,按他的意思行事,他还是会时不时给些药来缓解李留身体里的毒性。 李垚不相信永康帝,但他也不会相信褚源。 为了儿子,他不会直接把褚源得罪死,但也不会忤逆永康帝,他是想两边下注。 所以他的自残名义上是为赎罪,实际上打的心思却是完成永康帝的计划,诬陷褚源,只是,他却聪明地把诬陷褚源的机会交到元州手上罢了。 一旦元州选择向褚源借机发难,向永康帝上奏褚源弑亲,李垚就可以向褚源表示一切与他无关,都是元州借机诬陷。而若是元州选择沉默或者实话实说,李垚也可以向永康帝表忠心,哭诉自己为完成永康帝的安排,已经豁出命了,但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完全不配合。 无论结局是哪一种,他除了身上的伤,都不会有任何损失,损失最大的要么是元州以及他身后的燕国公府,要么就是褚源。 褚源将李垚的算计仔仔细细地掰开,讲给夏枢听。 夏枢顿时气闷:“他心思也太深了!” 但心中又不由得惴惴不安,元州会怎么做? 第149章 【VIP】 ………… 元州一直到吃晚饭都没有回来。 下午午睡过后, 侯村长就领着一群拖家带口的村里人上门了。 夏枢原还担心这些人会不会受李垚影响,惧怕之下不敢为他们办事以及租他们的田,但人来了之后, 夏枢才发现先前多虑了。 李垚果然如褚源说的那般, 没有给褚源扣弑亲的名声。 元州虽不知以后会怎么做,但暂时也没借机行事。 侯村长带着村民们过来,随意聊了几句李垚的伤, 被夏枢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后,便不再关注李垚, 全部把注意力放到了二十五文工钱以及免徭役、免赋税的事情上了。 “干一日真的二十五文工钱吗?”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拉着个嗦指头的小丫头, 神情畏缩,但眼神却极度亢奋,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紧张地确认道:“我们妇人和双儿也是二十五文吗?” “真的免徭役、免赋税吗?”侯毛也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他怀里抱着自己四五岁的双儿, 身旁跟着黑瘦矮小的妻子,一家人眼神都殷殷切切。 他们这一群人激动的午饭都没心思吃, 在村长家坐立难安,商讨了整整一中午,此时到来, 都抱着租田以及为贵人办事的心思,但又害怕是在做梦,贵人们只是说一嘴。他们忐忑又兴奋, 不自主的就想再次确认。 侯村长上午从贵人们这里收了十两银子, 又和贵人带来的丫鬟红棉打了交道,心态已基本稳定,不过怕村里人再三确认会惹恼贵人, 忙找补道:“王爷王妃莫恼,他们都是小民心思,眼界狭窄,见识浅薄,不敢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心里太过激动,不是怀疑两位贵人……” “无妨。”褚源摆了摆手,他道:“妇人、双儿和男人是同样的工钱,两日一结。不过所有人都必须身体强壮,能吃得起苦。本王和王妃会随时驾车去监工,若是发现有人偷奸耍滑,本王必会严惩不贷。” “至于免徭役和赋税……”褚源道:“本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但凡租田的百姓,以户为单位,徭役、赋税全免,只是田租必须按时、全额交上,若是不按时全额缴纳,本王有权随时收回良田。” 众人对视一眼,既开心又有些担忧,犹豫道:“若我们好好种田,按时缴纳田租,那良田……” 百姓们最怕的就是田种着种着,好不容易种活了,粮食产量增加了,田却被主家给收走了,要涨田租。 他们不想饿死,必定是要捏着鼻子认的,只是田租涨多少,却由不得他们了。 “可以签契约。”夏枢开口打消他们的疑虑,他笑道:“你们要租多少年,咱们就把田租写到契约上,租期内绝不涨租。” “不过……”他看着这些面容黄黑,眼神充满渴望的村民们,说道:“一人最多只能租种十亩田,租期最长不能超过五十年,没能力租种的时候,可以报予王府的管事,管事核定后,解除契约,但一定不能擅自把田转租给外人,一旦发现有人不好好种田,把田转租,本宫和王爷将会收回其所在户下全部田亩。” 夏枢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就是农人,农人中有勤劳善良的,自然也有偷奸耍滑、懒得抽筋的,为防有人占着良田不种,高价转租,压榨别的穷苦百姓,就不得不设下限制。 至于为何设下五十年的最长租期,则是因为他和褚源估摸着最长也就能再活四五十年,活着的时候把能做的都做了,死了的话,他们也管不了,就随便了。 “天!”所有候庄人都不敢相信,纷纷掐了一下自己打胳膊,发现是真实的之后,则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喜。 现阶段所有人的愿望都是不饿死,哪里会注意那些对他们来说无用的限制,忙激动道:“我们可以现在就签契约吗?” “当然可以。”夏枢转头吩咐红棉和猫儿:“去书房拿两套笔墨纸砚以及印泥出来。” 四间偏屋,夏枢和褚源一间,红棉和猫儿一间,元州一间,剩下一间暂时做了书房。 红棉很快就把东西拿了出来,放在石桌上。 夏枢看着眼前的这些村人,说道:“你们有谁想参与统计安县信息的,站出来排队,让红棉先把名字记录上,然后给你们分工,一会儿天凉快了就从候庄开始,把候庄范围内的官田、房屋、林地、人口、户籍等信息全数排查清楚。” 他道:“租田的,可以先签契约,写上你们想租多少亩,租多长时间,待候庄附近官田丈量完后,再给你们划田,然后在契约上把田块信息添上去。” 他这个安排很清楚。 村里人早就摩拳擦掌了,闻言立马就有五六十人站了出来,由侯魁和侯毛堂兄弟俩打头:“我们想参与。” 夏枢看都是青壮年的男人、妇人和双儿,就点了点头。 猫儿很有眼色,立马拿起墨条研磨起来:“红棉姐姐,我来研墨。” 红棉扫了一眼两位主子,笑了一下:“好。”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合作起来。 夏枢这边也没闲着,他叫几个村民帮忙,从堂屋里搬出饭桌和椅子放到石桌旁,拿起剩余的那套笔墨纸砚,在褚源面前铺开摆好,然后也开始研起墨来。 很快的,他们的桌前也自觉排起了长队,等着签租田契约。 村民们看着他们夫妻俩一个研磨,一个写字,看着看着,眼神就不由得惊奇起来。 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直视贵人,但乡下人难免好奇贵人模样,怎么可能会不偷偷瞧两位贵人。 既然瞧了,不是瞎子,就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位王爷是个视物上有问题的。 然而现在,这个视物有问题的贵人,竟然能流畅自然地提笔写字,众人心中哪能不啧啧称奇,不由得就凑近了,偷偷打量贵人的目光也忘了掩饰,伸着脑袋大咧咧地看起来。 小孩子们更是不懂隐藏,不知不觉挣脱了家长的手,摇摇晃晃地挤到前排,围在桌子前,一边嗦着手指头,一边好奇地打量同是小孩子,拿着一块黑条条磨来磨去,看起来很好玩的猫儿,时不时的再看看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大哥哥,然后目光慢慢的就只看大哥哥了。 夏枢学会写字不过才半年多的时间,不论写字速度还是写字质量都远不及褚源,因此就没上手,只在边上辅助褚源。百姓们的目光他初时忙着研磨,没有注意,墨研的差不多了,他有心思继续观察这些百姓们,才发现人已经围成了一圈,特别是前排挤了五六个小豆丁,各个瘦骨嶙峋,顶着一张花猫脸,短小的手指扒拉着桌子,眼睛骨碌碌看着他们,满是好奇。 夏枢喜欢崽子,觉得他们可爱,不由得笑了一下,放柔声音问他们:“怎么啦?” 然后又扫了一圈大人,发现都盯着褚源,不由得也打量了一下褚源,没发现什么问题,就笑着问大人们:“可是有问题?” “没、没问题。”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把围着桌子的崽子们拉回到身边。 侯村长更是惊出一脑袋冷汗,慌忙掩饰:“就是觉得王爷的字写的真好看,草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字。” “是啊是啊,写的好看呀!”其他人也后怕不已,连连附和。 侯毛的双儿和他阿爹一般是个胆大的,一听堂爷爷开口,又见问话的哥哥很温柔,立马赞同似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附和:“好看!” “嗯嗯。”其他崽子们也跟着点头,虽然被家长紧抓着跑不了,但一边扒拉着家长的腿,一边伸着脑袋看着褚源,一副还想看的模样:“好好看呀!” 夏枢顿时惊奇了。 难道皇陵这地方真如传言的龙气充足,沾染了龙气的人钟灵毓秀,所以,不仅目不识丁的农人们懂得欣赏书法,连幼童们都有天生的鉴赏能力? 夏枢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他忙把未来的打算说了出来,激情道:“大家一定要好好干,等大家都能填饱肚子的时候,我和王爷会在候庄开设一座书院,把京城带来的书籍放进去,到时候崽子们若想读书习字,不论男孩、女孩还是双儿,都可以送书院里去,好好学习,为咱们安县增光添彩。” 这可是个惊天消息! 众人一下子震懵了:“书院?” 虽然他们这些还没填饱肚子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书院不书院的,但书院代表了什么,百姓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书院不仅代表了他们将来有可能家有余财,能供得起读书人,还代表了他们的崽子将来有机会出人头地,代表了候庄,乃至安县的百姓们是有希望的,因为这两个贵人是真心想把安县发展起来。 众人惊喜异常,侯村长更是激动的浑身直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谢谢王爷、王妃。” “谢谢王爷和王妃。”其他人也跟着跪下,眼含热泪:“草民们一定不会辜负王爷、王妃的厚爱。” 崽子们虽然觉得大人们有些奇怪,但家长都跪了,他们也跟着颤颤悠悠地跪下,嘴巴里咕哝着含糊的语句,有样学样。 夏枢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和王爷相信你们。” 乡民们能这么快就安下心来,对他和褚源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第150章 【VIP】 …… 一忙就是一下午, 众人累的精疲力尽。 晚饭元州没回来,四个人随意吃了些,洗漱过后, 夏枢就让红棉和猫儿回屋休息去了。 “也不知高景和景璟那里怎么样了?”将一切收拾好, 夏枢坐在床上,一边给褚源揉手腕,一边挂念着另一边。 他们这里已经搞定了候庄村民, 从明日开始,村民们就会兵分十路, 对整个安县进行排查统计, 到时候他们的新策会也会由村民们宣传给其他村庄的人。估摸着后日,就会有其他一百多户农人陆陆续续地过来租田。 这边进入正轨,高景和景璟那边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 管理着两千多流民, 还要看守粮食和牛马, 夏枢难免有些担心。 元州若是安排一部分禁军守在那里,夏枢也不会太担忧, 但元州不听指挥,非要死抠永康帝的命令,带着两千禁军跟着他们走, 导致那里没有禁军震慑流民,夏枢总觉得不安心。 “不用担心,高景若连两千流民都管理不善, 他也没资格做我的侍卫。”褚源倒是安然自得。 “他这么厉害吗?”夏枢惊讶。 虽然夏枢没写字, 但他也研了一下午墨,褚源拉着他躺下后,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一边慢慢按揉,一边自然道:“高景、高行等人都是战乱中的孤儿,当年被外祖和阿爹选中并培养,皆是因为他们有为将之才。只是后来阿爹身死,永康帝登基,有意打压各系武将,关闭了许多武将荐才晋升渠道,他们没有为将的机会,才隐了身份,被外祖安排到我身边,做了我的侍卫。” 夏枢只知道褚源有六个侍卫,除了高景常跟在身旁外,其他人分布在李朝各地,好像各有各的任务,日常都是和褚源书信来往,不怎么露面。 原来这些人还有这等才能。 夏枢顿时禁不住遗憾:“这也太可惜了。” 虽说现阶段南地太平,北地就算时有战乱,也只是异族小范围的掠边之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旦异族南下进攻,北地除了汝南候,再无可用之将。 这对李朝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毕竟汝南候不是纯臣,他天然站在大皇子那边,一旦大皇子有夺位的心思,李朝随时有可能会陷入内乱,甚至是外乱。 这甚至由不得永康帝自己,一切端看汝南候的选择。 夏枢不知道永康帝是不是发觉到了危险,才对培养青年将才松动了些,给了元州掌兵的机会。 夏枢只希望一切还没晚。 他道:“秋收过后,咱们先想法子招些双儿、妇人,交给高景领着训练吧。” 夏枢是想招兵练兵,但元州在这里虎视眈眈,夏枢和他谈了几次,都没能改变他的想法,没搞定他之前,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地搞事情。双儿、妇人们不一样,算不得兵,可以让高景暂时练一练,积累些经验。 褚源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他的打算里可不仅包括双儿、妇人们……不过现在说这个有些为时尚早,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后日我想带你去皇陵见一下阿爹和阿娘。” “后日?”夏枢一愣,没发现已经被褚源转移了话题,回过神来,他一脸紧张地抓住褚源的手:“这么早吗?我有些害怕,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褚源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这个需要什么心理准备?” “我怕阿娘不喜欢我呀。”夏枢紧张的声音都大了起来,嘟嘟囔囔道:“她要是不喜欢双儿怎么办?” “她不喜欢双儿不是很正常的吗?”褚源逗他。 夏枢不料他这么说,心里一下子凉了,惨叫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褚源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你喜欢我就成了,别想阿娘,她恐怕只喜欢阿爹。” 夏枢:“……” “哇啊啊啊啊……”回过神来后,夏枢哇哇叫着扑到他身上,举起拳头就是一顿锤:“你这个坏蛋,竟然逗我!” 褚源笑着抓住他的手,将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放心吧,阿娘肯定很喜欢你。” 夏枢趴在他身上,顿时不动了,抬起脑袋,怀疑道:“真的吗?” “真的。”褚源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复又把人抱进怀里,慢慢拍着背,轻声道:“阿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舅公说她喜欢活泼开朗的孩子,若是她还活着,见了你必定满心喜欢。” 夏枢不说话了,他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感受到他的安静,褚源将人放开,摸到他脸颊,轻轻抚了抚:“怎么了?” “褚源……”夏枢张了张嘴巴,他心里其实一直不安:“元州说他阿娘被下了药,还说是淮阳侯府为了……” 他声音小了下去。 褚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反倒一愣:“燕国公夫人曾被下过药?” “你没听说过吗?”夏枢惊讶。 褚源摇了摇头:“没有。” 不止这一世,上一世他也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想了想,他蹙紧眉头:“元州和你说的?” 夏枢突然有些心虚。 褚源都不知道的事情,很显然燕国公府一直瞒着外界这一消息,元州却告诉了他…… 他悄悄打量褚源的神色,见褚源好像没发觉不对,便道:“他和我吵架,一激动说漏了嘴。” 褚源神情为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夏枢时,却神色自然:“激动之下说漏嘴,看来是实情。不过,这事儿我确实不知道。” 当年燕国公夫人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腹中胎儿被宏远和尚批出皇后命,褚源自此之后就被燕国公府拒之门外,再也没见过燕国公夫人。 先前褚源还以为是燕国公忌惮他的身份,同时卖双儿为荣,现在看来,燕国公夫人极有可能是在宏远和尚批命之后,被下了药,燕国公府怀疑是淮阳侯府为了褚源动的手。 “燕国公夫人生产时出事,可与这药有关?”褚源问夏枢。 “元州说阿……他阿娘为了保下他小弟,就没服解药,所以生产的时候,没撑过去。”夏枢抿了抿唇,眼眶有些发热,鼻子有些酸涩。 褚源顿了一下,将他重新揽进怀里,抱紧了拍着背道:“我可以向你发誓,这事与淮阳侯府和我均无关系。” “我知道。”夏枢悄悄地在他胸膛上蹭掉眼角的湿意:“那个时候外公还在,他那么明智,肯定不会傻的和燕国公府结仇。” 后来褚琼战死,老淮阳候去世,褚霖接手淮阳侯府,淮阳侯府一蹶不振,更不可能有那胆子和燕国公府对着干了。 褚源却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外公和那时的淮阳侯府,若是能助我登位,他不惧和任何世家结仇,不过是没必要罢了。” 夏枢一怔:“那元州他阿娘……” “若是外公迷信宏远和尚的话,就凭燕国公的态度,外公不会对一个妇人动手,但说不得会想办法把那燕国公府的双儿远远送走。”褚源没有瞒他。 夏枢难以相信:“为何?” “燕国公对永康帝极为忠诚。”褚源轻叹道:“若是永康帝提出要燕国公府的双儿,燕国公一定会把自家双儿送进永康帝的后宫。外公若迷信宏远和尚的话,肯定会阻止那双儿被送进宫,因为永康帝若是蹭着那双儿的光,成为天命所归的皇帝,对我是极为不利的。” 夏枢止不住有些发抖。 他终于明白元州为何怀疑淮阳侯府了。 只是,燕国公府对淮阳侯府怀疑的来源却让他更加恐惧。 他们是存了卖双儿求荣的心思,所以才怀疑到淮阳侯府头上的,是吧? “莫怕。”褚源感受到了他的颤抖,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外公纵横战场几十年,见多了生死,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和尚。他曾教导过我,说一定要看清上位者每一步棋的意图,宏远和尚为燕国公府双儿批命的举动,纯粹是当权者为了巩固皇位,给自己套上名正言顺冠冕,联合拥趸搞出来的笑话。” 夏枢明白他的意思了。 老淮阳候若是相信宏远和尚的话,他做出一些针对燕国公夫人及其双儿的事情,还是有可能的,但他不相信宏远和尚,那就完全没必要画蛇添足,平白和一个保皇派结下私仇。 对于永康帝、燕国公府以及宏远和尚的操作,老淮阳候纯粹是当笑话看的。 “那是谁对燕国公夫人下的手?”夏枢忍不住问。 永康帝肯定不可能,燕国公忠诚于他,他日盼夜盼,盼着燕国公府的双儿出生,进入后宫,为他套上名正言顺的帽子,根本不可能半途对燕国公夫人下手或者双儿刚出生就去抢。只有和燕国公府有仇,不希望他们借双儿发达,或者是相信宏远和尚的话,不想让永康帝坐稳皇位的,才有可能会对燕国公夫人及其双儿下手。 夏枢眉头紧皱:“是汝南候府和大皇子吗?” 褚源见他情绪稳定下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摇了摇头:“不一定。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若是想知道谁动的手,必须得知道更多的信息。” 想了想,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你想知道的话,等这阵子忙过去了,我和元州谈一谈。” 夏枢心中顿时一惊,忙摆手道:“不用了!” 发现语气太急,他忙又缓和了些,干笑道:“他听不进去话,我怕他把所有锅都扣你头上……” 元州那货激动之下,万一漏出他的身份,他就完蛋了! 褚源顿了一下,“瞧”着他的神色有些莫名,不过最终他还是在夏枢抬头前,换了神色,摸摸他的脑袋:“好,听你的。” 元州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黑暗中,一个人影趴在石桌上,打了个呵欠,坐直了身子。 静悄悄的黑夜,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叫元州下了一跳,不过分辨出来声音的主人身份后,他就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他不敢相信地打量夏枢:“在等我?” 夏枢困的要死,他揉了揉眼睛,点了点头:“厨房给你留的有吃的。” 元州想说自己已经在兵营里吃过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往厨房走去:“外边露水大,你跟我进来罢。” 夏枢紧了紧身上被露珠打湿的厚衣裳,确实有些冷,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跟着元州进了厨房。 褚源睡着之后,他便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等元州,谁知道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 白日忙了一天,早就累的不行,他撑不住,便趴在院子的石桌上眯蒙了起来。 晚饭煮的白粥,热的馒头,炒了两个素菜,夏枢叫红棉留了些在锅里,此时锅底火早熄了,饭菜也没了温度,他便坐在灶前,抓了些柴塞进灶洞里,一脸困意地边打呵欠,边半闭着眼道:“我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我随便吃两口就成。”元州见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忙阻止了他,从锅里把粥盛出来,菜铲了些倒进粥里,拌了拌,就蹲在夏枢跟前,开始大口喝起来。 夏枢虽然还在和瞌睡斗争,脑袋迟钝的紧,但心里记挂的事情却没忘:“李垚怎么样了?” 昔日食不言寝不语的生活习惯,已经在这两个月的旅程中完全变了样,元州一边心里美滋滋地喝粥,一边轻松地道:“上了药,没什么大事。” “哦。”夏枢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此时他已经清醒了许多,抿了抿唇,问出了心里的担忧:“李垚受伤的事,你会怎么上奏皇上?” 元州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清他的神色后,嘴里的饭菜突然就一点儿都不香了,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你觉得我会怎么上奏?” 夏枢一直在看着他,自然也发现他神色不对,他挠了挠脸,摇了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元州:“……” 一肚子气,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发。 他忍不住咬牙,黑着脸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差劲吗?” 夏枢看着他,没有说话。 元州在他坦荡直视的目光下,莫名生了些心虚的情绪。 他心道自己怎么着也不该心虚啊,赶紧将莫名情绪甩开,硬气地强调道:“我虽然不想让他好过,但也不会干这些造谣陷害的勾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怕他给你带来不稳定的生活,但他要是真抱着为民的心思做事,你又坚定支持他,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真的吗?”夏枢不料他竟对褚源转变了看法,顿时大喜,开心道:“我们一定会努力叫百姓们都过上好生活的。” “不过……”他高兴不过片刻,又担心道:“你若如实上报,会不会被李垚反咬一口,对燕国公府不利啊!” 元州若是不配合,就会破坏永康帝的计划,最终肯定是燕国公府背锅,长久下去,燕国公府很大可能会走上淮阳侯府的老路。 元州虽然高兴小弟为燕国公府着想,但还是沉默了。 他也是今日李垚这事,才发觉先前的想法太过不成熟。他想让小弟过安稳的日子,到皇陵前,还计划着看牢褚源,阻止他的野心,然而今日,他才发觉,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是褚源老实就行了,皇上从来没有放下过对褚源的疑心和戒心,除了安排他监视褚源的一举一动,还会在褚源身上制造一系列事端,小弟嫁了褚源,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不由得道:“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夏枢重重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他,我应该不会嫁人的。” 如果不是褚源,他们一家子早就被欺负死了,不说保不住阿姐,说不得蒋家村都待不得,早被赶走了。而被赶出蒋家村,他们也不过是流民罢了,和这两个月遇到的瘦骨嶙峋、流离失所的灾民们,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了。”元州轻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乱。 “元州……”夏枢欲言又止。 “怎么了?”元州眼神温柔地抬眼看他。 仔细看,小弟长得并不像元家人,他的眼睛长得圆,不像元家人眼睛狭长,眉毛疏密有致,而元家人却是粗黑浓密的剑眉,但小弟的眼睛胡灵有神,水润灵动,和阿娘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元州打量着小弟深麦色粗糙的皮肤,以及那布满老茧的手,心中无比酸涩,又充满了恨意。 那杀千刀的淮阳侯府! 若不是他们,小弟何至于会流落民间,吃这么多苦。 夏枢不知道元州心中的恨,他张了张嘴,艰难说道:“淮阳侯府没有对你阿娘下手。” 元州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褚源和你说的?” 夏枢垂眼点了点头。 “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元州眉头恨不得夹死苍蝇:“你喜欢他,我不阻挠,但你不能不辨是非!” 夏枢本来还觉得不好开口,因为他觉得不认燕国公府,对不起阿娘,但元州一质问他,他反而没了心理负担,说道:“他没必要骗我,他也是我今日提起,才知道燕国公夫人被人下了毒手。而且,你说是淮阳侯府下的毒手,淮阳侯府根本没有动机。” “谁说没有?”元州气道:“宏远那秃驴妖言惑众,说我小弟一个双儿有皇后命,淮阳侯府就狼子野心,先下手毒害我阿娘,不想让我小弟出生,后来见不成功,就想抢我小弟……” “你也说那秃驴是妖言惑众,那个时候老淮阳候还活着,他那么大年纪,他不知道宏远是妖言吗?而且……”夏枢皱眉道:“淮阳侯府为何不想让你小弟出生?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曾说过若是生的是个双儿,会把双儿嫁给他。若是淮阳侯府真的野心勃勃,还相信那秃驴的话,为何不等你阿娘把双儿生下来,直接求娶,反而要对你阿娘下手,后续还多此一举抢了你家双儿,却不偷偷养起来,反而把他扔了?” 元州没有回答小弟他们怀疑淮阳侯府的理由,他只怀疑自己听错了,蹙着眉头,难以置信道:“你说我阿娘曾说把小弟嫁给褚源?” “对啊。”夏枢肯定道:“褚源小时候,你阿娘亲口对他说的。” 元州皱眉:“我不信,阿娘那么疼小弟,不可能会开口把小弟嫁给一个小屁孩的。” 阿娘若活着,肯定是把小弟留在身边,能养多久养多久,然后千挑万选,选出来一个完美的男人,再把小弟嫁给那人。 夏枢却振振有词道:“褚源长得好看呀,你阿娘是不是喜欢长得好看的?” 说着,他心里就禁不住有些自豪,他和阿娘真是相像呢,他也是第一眼就相中褚源了呢。 元州:“……” 他瞪着小弟,一瞬间哑口无言。 他阿娘确实喜欢长得好的,其实不止阿娘,他也喜欢美人儿呢。 那种心态他懂,阿娘那大咧咧不靠谱的性子,还真有可能看到好看的小男孩就赶紧抢了,给小弟订娃娃亲。 元州抹了一把脸,他干脆地转移话题:“阿娘何时开的口,你知道吗?” 夏枢其实也不太清楚详细的,他想了想褚源的话,说道:“北地歇战,三舅舅褚琼和你二叔元英从北地回京的那段日子。” 两个二十出头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在北地并肩作战,没有因家族之间的立场变成敌对关系,反而成为了肝胆相照、生死相交的好友。他们从贫瘠荒凉的北地回到繁华的京城,没有像其他纨绔一般沉溺于声色犬马,反而日日都在校场上训练,相互较量,共同成长,小小的褚源就被交给了燕国公夫人照顾。 夏枢虽然未经历过长辈们那段日子,但光是听褚源讲,他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热血沸腾。 只是,再次回到北地,两人却一同死在了那里。 死因为朋友相残,传言有一方投敌叛国,然后两个家族彻底敌对。 元州不知道夏枢心中突然而起的怅惘,他心中五味杂陈,表情惊疑不定:“我要和家里人确认一下。” “好。”夏枢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么久远的事,能和谁确认,但他想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解开两家的误会,以及查清是谁害了阿娘。 想了想,他道:“未解开误会前,你不要去找褚源说这个事情。” 元州也没想过去找褚源说这个,他把褚源看作仇人,怎么可能把元家过往的伤痛摆到造成他们伤痛的人跟前,让仇者快亲者痛。 现在虽然发现疑点,但未证明淮阳侯府清白之前,元州不会去找褚源。 “好。”他道。 150-160 第151章 【VIP】 …… 四月二十三日一大早, 元州去晋县县城办事,夏枢让红棉和猫儿守在家中,他则驾着牛车, 拉着褚源和祭祀用品, 由侯村长带路,朝皇陵进发。 “草民还以为王爷和王妃会等农忙过后,再去祭祀……”侯村长心脏咚咚跳, 勉强笑道:“县里的人都跑了,不好买祭品, 村里也没人家养猪、养羊, 祭品方面……”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好酒,红棉昨日去晋县县城买了些新鲜的瓜果、肉食,祭品倒是不缺。”夏枢道:“本是不想麻烦你, 但我和王爷不识守陵人, 恐怕会被拦下, 才叫你今日跟着帮忙带一带路,认一认人。” 说罢, 他问道:“这段时间守陵的是哪家的,有几人?” “两、两人。”侯村长紧张之下,一时有些结巴。 “才两人么?”夏枢有些意外:“皇陵那么大, 他们守的过来吗?” 侯村长本就心虚,一听他怀疑,大汗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慌忙解释:“先前服徭役, 村里壮劳力们大部分被征调去县城,剩下的十几个人就轮流守陵,因、因为人手不足, 就一个班次就暂时安排了两人。” 他说话磕巴,太过紧张,夏枢瞥了他一眼,扬起鞭子“驾”了一声,仿若随意地问道:“守皇陵一个班次一人能分到多少银钱?” 候庄是皇陵守军的后代,自李朝建国以来,他们的先辈们就在这里守陵,每个月朝廷都会发放银钱,作为他们守陵的报酬,所以相比于别的村庄,候庄人的生活条件几乎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有固定收入。 “十、十文……”侯村长既紧张又害怕,垂着脑袋,疯狂擦汗,见场面安静,忙又解释道:“其实也不固定,多的时候,一个班次一百多文,少的时候就十、十文。” 褚源蹙起眉头:“本王记得账册上一个班次守十日,一人最低也是一百文,怎么到你这里变成了十文?” 侯村长吓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牛车上,直呼冤枉:“草民真的没有欺瞒王爷啊。草民年轻的时候,守陵确实是一个班次一百文往上,但先皇薨逝后,北地战火连绵,国库紧张,守陵银钱就降了一半,前些年饥荒,县令大人说赈济灾民,县里财政吃紧,发不出银钱,就又折半,还让草民一个班次不要给安排那么多人,草民就一个班次给缩成了四人。今年四月份,新来的县令大人上任,就征调村里劳力们服徭役,说县里没银钱,守陵的不用服徭役,占了光,一人一个班次就只给十文钱……” 说着说着,侯村长老泪纵横,一咬牙,说道:“十文钱连十天的饭钱都不够,眼看就要农忙,其他人都在服徭役,草民就自作主张,缩减了一个班次的人数,让还留在村里的人帮其他家夏收……都是草民的错,王爷若要惩罚,就惩罚草民吧。”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面容枯槁,满脸沟壑,本是耳顺的年纪,却趴在牛车上,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夏枢心中一阵心酸。 “哎,老丈莫哭了。”夏枢停下牛车,回身将他扶坐好,温声道:“人少就人少,只要能守好陵墓,保证没有盗匪挖盗,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王爷会想办法把大家的待遇提升起来,到时候再多安排些人轮班。” 褚源却没有安慰他,只沉着脸问道:“你这么安排,皇陵有无被盗过?” 侯村长本还在嚎啕着大喊委屈,一听他这话,哭声戛然而止。 他白着脸,又重新趴跪下去,身子抖若筛糠,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个。 夏枢看着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觉悚然而惊,难以置信道:“皇陵被盗了?” 侯村长软瘫在车上,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却半丝都没敢抬头吭声。 夏枢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看向褚源。 若是皇陵被盗过,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何时被盗的?几次?”褚源脸色黑沉,冷冷地“盯”着侯村长,厉声道:“若是不从实招来,今日你就给李朝所有先皇们陪葬去吧。” 侯村长心中惧怕无比,意识到今日这事儿倘若处理不好,他们一个村子的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立马什么也不管了,慌慌张张地道:“王爷饶命啊,草民这就说,绝不隐瞒。” 然后连珠炮似的就把皇陵这么些年来的守陵事务给抖了出来。 然后夏枢就知道了贼匪横行,哪怕是入土的皇帝,都不得安宁。 前些年安县这里大饥/荒,前县令紧缩守陵人工钱,侯村长不得不砍减一个班次的人数,让大家从别的渠道谋生。 四个人守陵,又能守住什么,没多久,先皇的墓穴就被凿出了大坑洞,里面的陪葬丢失大半。 那几个守陵的吓的根本没敢汇报,随便把坑洞堵了一下,回头就连夜带着老婆、孩子逃离了安县。 那个时候安县百姓们都在往别处逃,那几个守陵人离开,也没引起大家注意,直到后来有一次,值班的守陵人夜晚听见响动,出去检查,才发现先皇陵墓上有一个大洞,一伙盗匪正在里面盗墓。 “那些人都是盗匪,有七八人,各个身怀武功,守陵的四人皆是普通百姓,除了草民阿弟有些拳脚功夫多撑了些时候,受了重伤,其他三个全被当场杀害。事后草民阿弟拼尽全力爬回候庄报信,但草民报予县令大人后,那些盗匪却消失匿迹,县令大人出动衙役也未能把他们揪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时夏娘不在候庄,安县的大夫几乎跑完,草民阿弟得不到医治,坚持了三日便也去了。”说起往事,侯村长一脸苦涩,老泪横流。 “除了先皇的陵墓,其他墓可有被盗过?”褚源问他。 “这倒没有。”侯村长忙擦了一把泪,说道:“自发现有盗匪盗墓后,草民就带人把先皇陵墓上的洞给重新封上,然后在陵墓前设置了大鼓,让守陵人每日都至少检查一遍各个陵墓,一旦发现情况,立即敲响大鼓,报予候庄,草民会带人过来支援。几年下来,一切还算太平。” 褚源却摇了摇头:“两人守陵,若是出事,根本就来不及敲鼓。” 侯村长一愣,顿时有些无措:“马上就要农忙,草民才……” “行了。”褚源脸色不再那么难看,摆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问他:“安县前县令调任至何处,你可知道?” “隔壁晋县。”侯村长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忙道:“听说京城贵人们带来了圣旨,是皇上亲自下旨命他担任晋县县令的。” 夏枢看了眼褚源,褚源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夏枢便不再犹豫,直言问侯村长道:“前县令身家如何?” “自是不缺银钱花的。”侯村长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图,心中忐忑,只能和盘托出:“听京城来的贵人们讲,晋县破旧不堪,也就前县令家能落脚,他们现在就都住在前县令家。” “哦?”夏枢意外:“你还见过京城来的贵人们?” 侯村长虽然性子软、胆子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看夏枢的神色,顿时就明白这俩贵人和京城来的那几个恐怕不是一条路上的,心中一咯噔,忙擦汗道:“他们四日前到过候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位贵人的神色,吞吞/吐吐道:“闯进驴子家,把李垚夫妻两人打了一顿,草民上去劝架,还被踢了一脚,至今胸口还疼着……” 夏枢:“……” 京城来的人好大的威风哦!不用侯村长细说,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人的趾高气昂模样。 想了想,他安抚道:“你们这些年受苦了,不过无论如何都得牢记职责,守好皇陵。我和王爷一会儿去皇陵查看一番,若是真如你所说除了早些年混乱的时候,皇陵一直太平无事,陵墓也被你们守护的完好无损,我和王爷会想办法为你们出气,让他们把这些年缺你们的银钱全给补上。毕竟我和王爷不知道就罢了,已经知道你们的苦楚,你们又尽心极力,哪能让你们继续受他们的委屈。” 褚源也道:“只要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地为本王和王妃办事,以后有委屈都可以找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为你们出头。” 侯村长没想到自己办事有错漏,贵人们竟然轻拿轻放,给予谅解,还承诺为他们出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欢喜地道:“谢谢王爷和王妃,前些时候都检查过,没有事,这一班次刚值守了四五日,肯定也会没事,因为有事,他们就会敲鼓……” “好,没事就好。”夏枢也希望没事,因为皇陵在褚源的封地,一旦皇陵在褚源到达封地后出事,褚源也得吃挂落。 看侯村长保证,夏枢松了口气,笑了笑,重新举起鞭子,朝牛抽了一下,牛车就又重新动起来。 侯村长长地呼了口气,心中一阵松快,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守陵人少确实是个隐患,等五日后这一班次结束,他就重新调整,一个班次多安排些人来值守,一定要牢守守陵人的职责。 三人在路上谈论的好好的,特别是侯村长,觉得未来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然而怎么都没料到,到了皇陵,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地的残肢断臂。 大鼓旁,两个守陵的侯庄人肢体散了一地,另四个身着黑衣、明显不是侯庄人的男的死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是趴在大鼓上的女人,她下身无力地拖在地上,上身艰难地趴在鼓上,手握着鼓槌,奄奄一息。 很显然,她是想敲响鼓报信,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夏娘?”侯村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人,也就是夏娘,听见声音,眼皮子微微一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略显迟钝地扫视来人,发现是侯村长,且身后只有两个陌生人后,心中顿时一咯噔,立马咬牙,强撑着驱赶道:“赶紧走,有两个武功高强,没杀掉,逃进了山里,恐怕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你们不是对手,赶紧走,去找禁军过来!”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就是为了将信息传达出去,此时心愿已了,一口气跟不上,就身体一软,彻底晕死过去。 侯村长看着身前的修罗场景以及村里人的惨状,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52章 【VIP】 。 褚源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情况, 但冲天的血腥气,随着潮湿的晨雾扑到脸上、身上,他多年接触这些,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夏枢的眼睛。待听到那女人的话后,他皱着眉头,冲跪在地上大哭的侯村长道:“别哭了, 夏娘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他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 扔给侯村长:“你先给她上药止血, 把人搬牛车上,拉回村里。这里刚结束战斗不久,那两个盗墓贼受了伤, 应该走不远, 本王和王妃稍后会去拦截他们, 你到了村里之后,再叫些男人过来收拾这里。” 顿了一下, 又道:“这两个守陵人恪尽职守,是为守陵而死,你告诉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一切丧葬费由本王来出,除此之外,官田租赁期内他们两家的田租全部免除。” 侯村长惊痛之下, 反应有些慢, 下意识接住药瓶,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来不及高兴, 就慌了,忙阻止道:“那些人穷凶极恶,王爷和王妃还是先行回去,由草民去拦截吧……” “老丈回吧,我和王爷有些功夫在身。”夏枢闻着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他屏着气道:“你先把夏娘拉回去,再过来的时候多带些胆大的人。” “可是……”侯村长还想坚持:“那些人极其凶残,草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去才合适……” 夏枢心中有些暖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老头儿去。 侯村长见两人坚持,心中惴惴,只好嘴巴颤抖道:“好。” 之后却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赶紧给夏娘上药止血,然后把人搬到车上,拉着人就往候庄赶。 他要尽快回候庄,带人过来。 侯村长走后,剩下的两人一个瞎子,一个被捂着眼,往哪走都不知道。 尽管知道面前的场景会极其血腥,夏枢还是白着脸,扒了扒褚源的手:“松开吧,我带你去寻人。” 褚源却没松手,他道:“闭眼。” 夏枢不知道他要干啥,下意识闭紧了眼,然后下一刻一条白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夏枢试探着眨了眨眼,白色纱带阻隔,地上的血液失了颜色,断肢残臂也模糊了轮廓,视觉冲击消失尽无。 他小心翼翼地迈脚,沉默无声地扶着褚源,两人一人拎着一个食盒,朝前方的陵墓走去。 宣和太子去世前只是太子,去世后也没追封,没有单独的帝陵,而是在兴隆帝旁边建了个小陵墓,和太子妃两人同棺而眠。 到了石碑前,夏枢便摘了眼睛上的发带,给褚源重新绑好头发。 只是转眼看向墓前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褚源在他旁边蹲下,打开食盒。 “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阿爹和阿娘。”夏枢看着墓前香炉里新燃尽的香灰,以及摆在墓前的两盘肉食供品,很明显是刚祭拜过。 皇陵有守陵人,普通人靠近些就会被驱赶,正常除了皇亲国戚外,也不会有人过来祭拜,更别说祭拜一位从未登基过、二十年前就已过世的太子。 想了想,他问褚源道:“会不会是夏娘?” 夏娘住在候庄,和守陵人熟悉,若是她要祭拜,守陵人肯定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侯村长说夏娘秋冬季节才会回来,可现在刚入夏,她就回来了,还出现在人迹罕至的皇陵…… 褚源神情微动,问道:“夏娘脸上可有烧伤的疤痕?” 夏枢摇了摇头,想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心情就很难受,声音低沉地道:“没到跟前,什么还没看到,眼睛便被你捂住了。” 褚源仿佛知道他在难受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脸。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嘴巴张了张,神情犹疑。 褚源却没应他,答非所问道:“昔日外公见多了战乱中的生死,觉得为免生灵涂炭,不应该再主动挑起战火,所以在阿娘提出让他起兵拥立我的时候,他拒绝了。” 褚源神色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墓碑:“燕国公也是这样,阿娘的女官是燕国公府的二房嫡出小姐元月,她和阿娘是闺中密友,也曾在阿娘死前,向燕国公游说,说先皇昏庸,永康帝弑兄之后肯定会杀嫂,再进一步就是要篡位,此人豺狼心性,绝无明君之相,淮阳侯府一旦倒下,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燕国公府,到时天下绝无宁日,但燕国公也拒绝了她的提议。” 夏枢愣愣的,他懂褚源的意思,但却不知道燕国公府和褚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怪不得元州一直莫名其妙地说褚源狼子野心,背后的淮阳侯府更是没安好心,把阿娘被下毒以及双儿被偷的一切锅都扣到淮阳侯府头上,原来竟是握有褚源和淮阳侯府的“把柄”。 “燕国公和舅舅是一类人……”褚源神情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他们觉得不过是被步步压制,只要稍稍妥协,和成为引发战火的历史罪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夏枢心中一阵发凉:“他们的妥协就是一个献出女儿,一个献出双儿吗?” “对。”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去世后,二舅舅愧疚,就听从外公安排,把女儿和我做了调换。阿娘死后,外公才真的后悔,因为他意识到无论他拿出什么去献衷心,哪怕是献出他心爱的女儿和半生挣得的权势,都不是他想全身而退就能退的。而且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夏枢紧抿着唇,眼中涌出一股热意。 他其实有些想问褚源,为何宣和太子去世,淮阳候褚霖会愧疚,但不待问话,就听褚源道:“我不知道燕国公在夫人死去,双儿没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小枢……” 褚源“看”向他:“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男人们做出妥协,代价很大可能是女人或双儿们去承担,但闻着空气中爆发的血腥气,他还是禁不住难受。 夏娘说那些人武功高强,但山上的贼匪都是普通百姓,武功能有多厉害?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来盗墓的,八成是有人安排的好手。 成功了,褚源会被问责,守陵的百姓们也跑不了;失败了,也能在守陵的百姓中制造恐慌——杀一个人给一刀就能让人痛快死掉,但那些盗墓贼却残忍地把守陵人的四肢、头颅砍掉,开肠破肚,肠子拉的到处都是,可以说极尽残忍之能事——夏枢眼睛蒙着纱,看不仔细,都忍不住心中发寒,若是普通老百姓看到,别说安心守陵了,夜晚光待在这里,估摸着都得噩梦惊醒,担忧什么时候会这般惨死。这样的情况,百姓们哪里还敢来守陵? 那些人打的注意,夏枢能猜到,猜到了,看到普通百姓死的如此惨烈,他又何尝好受,禁不住就在想,是不是他们不来,百姓们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们没来,前县令不会被调走,他们面对的有两条路。”褚源道:“一条是重徭役、重税之下,忍不住造反,然后被诛五族。另一条路,则是他们守不住皇陵,陵墓持续性被盗,被人发现后,他们担下所有罪责,男人充军流放,女人或双儿卖身为奴,不过很大可能,他们连安县都出不了,就全数暴毙在这里。” 上一世的晚些时候,安县这里确实发生过叛乱,但很快就被县令安排人给镇压了,那县令甚至为此升了官。之后县令通过大量钱财贿赂,一路平步青云进了京,在褚源还未离京时,那县令行事太过无忌,盗取皇陵陪葬的事情东窗事发,暴毙于狱中。 离京几年后,褚源辗转来到这里,偌大的安县已经人迹罕至,成了大型乱葬岗。 说罢,褚源轻叹道:“世道如此,又岂会因你我不来这里,他们就能少受些苦?” “好吧。”夏枢揉揉发烫的眼睛,小声道:“我就是很不安。侯村长那么好,年纪那么大,还第一反应是让咱们走,他去追盗墓贼……我怕因为自己自私的选择,让他们陷入混乱中,明明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心思也很简单,只是想填饱肚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连活着都很艰难……” 褚源纠正他:“他们不是现在活得艰难,是一直以来都活得艰难,而且……” 褚源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道:“不止他们活得艰难,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都活得很艰难。” 夏枢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时的心思不定让他难受了,抿了抿唇,他道歉:“对不起。” 褚源沉默了一下,却没多语,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脑袋。 夏枢顿时非常愧疚,抓着褚源的衣袖试图解释:“我只是看见无辜的人死去,心中很惶恐,很愧疚,突然就很迷茫,不是在动摇先前的决心,也很快能调节好心理,希望你别放到心里去,也别觉得我坏的很,说话不算话,不值得托付终身,不和我好了。” 褚源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松开他,抚摸着他的脸,无奈道:“难受是有一瞬,不过你才多大点儿,我怎么会把这些放在心里,和你上纲上线,不和你好?” 夏枢抓了抓脸,顿时有些讪讪的。 “燕国公、外公、还有舅舅,见惯了生死,知天命的年纪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才十七岁,见的活人都不一定有他们见的死人多,受惊之下,心中迷茫犹豫,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褚源听他不说话,便放轻了声音,温声道:“你若是见识了权谋斗争下普通百姓所遭受的倾轧和生死,却对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与愧疚之心,那才是不正常的。” 夏枢心里舒服了些,懵懵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情。”褚源话音一转,说道:“守护皇陵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是死了,他们也无怨无悔。” 夏枢摇了摇头:“他们不可能无怨无悔……” 从侯村长的话语里都能感觉出来,刚开始守陵是个好活儿,人人都想干,但随着工钱的减少,守陵也几乎变成了服徭役的性质,这些百姓们就不想干了,所以一个班次人才安排的那么少。 “若是死后妻儿不用流离失所,能过上安稳日子,填饱肚子呢?”褚源平静地问他:“他们这一死,可还有怨有悔?” 夏枢一愣,瞬间明白了褚源的意思。 先前在蒋家村的时候,若是他死了,能换一大家子安稳平顺地过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世道不好,生存都艰难的时候,安宁平顺地过日子就是奢望,若是能满足他的奢望,让他死他都愿意。 其实当初嫁进淮阳侯府,他不就抱的是这种心思吗? 而且劝诫跟过来的丫鬟婆子们,他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夏枢想着想着,在这场死亡中产生的不安、迷茫慢慢地就消散了。 他跪坐在地上,愣神了半晌,最后一把抓紧褚源的手,发誓般道:“那我们一定要保证让他们的妻儿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九泉之下死而瞑目。” “好。”褚源摸摸他的脑袋,给予坚定有力的回答。 第153章 【VIP】 …… 两人摆上供品, 点燃香烛。 因着盗墓贼这事一打岔,夏枢面对褚源爹娘的忐忑都没了。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陵墓叩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 认认真真道:“阿爹、阿娘, 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褚源的,以后我们会常过来看你们, 不叫你们寂寞了。” 褚源对着爹娘的陵墓,已没有上一世初次祭拜时那汹涌的伤痛与恨意。此时, 淮阳侯府一众人、舅公、夏枢都已转变了命运, 好好地活着,李朝也尚未灭亡,褚源心境比上一世平稳许多。他平静地磕了头, 神情认真地道:“儿子心悦夏枢, 会和他一辈子好好的, 就像阿爹和阿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娘……” 他顿了一下, 说道:“你想必已经见到外公了,舅公和我说,外公在你死后已经后悔, 后悔骂你的那些气话,也后悔没有相信你,只是时机已失, 就算外公想挽回, 一切到底还是晚了,三舅舅也为此战死北地,只留景璟一个遗腹双儿, 舅公说希望你见了外公,能够原谅他。” “儿子这边,请阿娘放心,儿子几经生死,见过淮阳侯府的下场,对李朝皇室已不抱任何希望,自不会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儿子会尽一切努力,让永康帝血债血偿,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同时,也会尽力给李朝百姓们一个太平天下,叫阿爹、大舅舅、三舅舅以及褚家其他列祖列宗们的心血不白费。” …… “怎么了,为什么总看我?”两个人走在山道上,褚源感受到旁边人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 夏枢一边追踪着草叶子上、地上的血迹,一边忍不住看他,此时被发现了,倒也没有遮掩,只是有些囧囧的:“褚源,我问你个问题啊?” 闻着血腥气,估摸着盗墓贼还没逃多远,褚源为给他们留足时间,便停了脚步,说道:“你问吧。” 夏枢也跟着停下来,两人说是拦截盗墓贼,实际上猜到盗墓贼的身份之后,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带着同伙过来,因此也没打算去拦他们,只是沿着血迹,想确认他们逃到哪里,以便后续安排,就不怎么着急。 “你当着阿爹的面说对李朝皇室不抱任何希望……”夏枢感觉有些囧:“你不怕阿爹生气呀?” 最关键的是,承诺给百姓们太平天下,也说的是不叫褚家列祖列宗的心血白费,完全把阿爹那一系的列祖列宗给无视了……夏枢想想,若他是褚源的阿爹,就算不从坟里跳出来揍儿子,估摸着已经咬牙切齿,想看看这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了。 “他不会生气。”褚源平常道:“李朝在先皇时,仅传了三代,就已积重难返、民不聊生,他身为太子,早就对皇室的诸多行径不满,只是有心做一个明君,老天却没给他机会……” 顿了一下,他又道:“北地战火却绵延多年,始终没有一个了结,你道是为何?” “为何?”其实夏枢读史书的时候,对这个也有疑惑。他记得老淮阳候的叔伯兄弟们都战死在北地,后来老淮阳候担当北地将士主帅,把异族打的丢盔卸甲,然后他的儿子,褚家老大褚风横空出世,用了几年的时间,把异族打的分崩离析,大部队一路向西跑,小部队远逃大漠,再也不敢觊觎李朝,北地百姓们也得到了企盼几十年的安宁。 只是褚风很快就去世了,他死后老淮阳候因伤病复发卸任元帅,汝南候接任北地兵马大元帅,然后没过一两年,那些散落各处的异族们就又神奇地纠集在了一起,刚开始确实老实,但等队伍壮大了些,就又开始掠边,抢夺百姓财物,抢了财物后,壮大实力,就开始发动战火。然后这一战,褚家老三褚琼和燕国公府上一代的老二元英死在了北地。 汝南候接手北地二十多年,北地战火就没怎么停过,夏枢从儿时,就不停地听到北地又打仗了,一直到他长大还是如此。等他嫁入淮阳侯府,知道更多朝堂的事情后,才了解到北地的战况到底是个什么样,虽然在打仗,但大部分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种战火纷飞、视死如归的打仗,而是你来我往、我来你往这种纠缠来纠缠去,就是打不死的掠边之战。 他觉得,若是早些年利索些,异族早被收拾干净了,不至于让他们年年掠边,逐渐又壮大起来。 “若是没有战争做借口,赋税怎么能顺当地由太/祖时期的十税一,变成现在的十税二、甚至是十税三呢?”褚源冷笑。 夏枢愕然:“不会吧?”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褚源没有为他的不信任生气,而是道:“阿爹虽说对阿娘算是一见钟情,但若不是和淮阳侯府做亲,有助于他了结北地战火,稳住江山社稷,他一国太子,也不至于非要娶一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女子,甚至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换取淮阳侯府对婚事的许可,以及对他的支持。” 褚源道:“正是看清了先皇、甚至是皇室急于敛财、不顾黎民死活的嘴脸,他才决定娶了阿娘,想在登位后,利用褚家彻底平定北地战火,支持他结束一切乱象。” 只是先皇老谋深算,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他,虽然给他和褚家女儿赐了婚,但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联合二儿子,也就是永康帝,搞死了他。 褚源道:“你道盗墓贼为何独独盗窃先皇的陵墓?当然……”他笑了笑:“若是永康帝死了,他的墓估计会是李朝第二个被盗的皇帝墓。” 刚刚他们去皇陵转了一圈,这次盗墓贼盗的还是先皇的墓,坑洞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一些乱石碎砖堆在那里,褚源走过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 夏枢:“……” 想想永康帝卖惨国库空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知道只有先皇陵墓被盗,褚源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这些皇帝也太贪婪了,而且作为臣子的汝南候等人不仅不阻止,甚至乐意配合,搞出这些事……整个朝堂都太可笑了。 夏枢都无语了,若是褚风去世后,就派人铲除散落的异族势力,北地早安宁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更不知这几十年,饿死、冻死多少百姓。 “外公骂阿娘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不想再想那些糟心的皇帝,问褚源道:“是因为阿娘让他拥立你吗?” “对。”说起这个,褚源忍不住叹道:“阿娘虽生在以军功受封的侯府,但她一直不喜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性情极为温柔仁善。当年舅公撮合她和阿爹,她原是不愿的,她虽不是男子,但从小和舅舅们一同读书识字,受舅公教养,眼界见识不比男子差,甚至因为性情内敛,心思细腻,她比外公、舅舅们还先察觉到侯府极盛下的颓势。” 话说到一半,褚源问夏枢:“你可知外公为何要和你阿爷订下后辈们的亲事?” 夏枢先前也搞不明白,虽说他阿爷夏冬救了老淮阳候一命,但老淮阳候已经承诺帮着夏家将军户的贱籍改成良籍,从此夏家再也不用免费服兵役,这对夏家来说是值得用一条命去换的,但老淮阳候却又给出了褚夏两家定亲的这一天降馅饼。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势头极盛,夏家却只是贱籍,两家结亲,怎么看都不合理。 现在褚源正说阿娘呢,突然提起婚约之事,夏枢就猜到了:“是阿娘的原因吗?” “是。”褚源给了肯定的答案,他道:“舅公说,阿娘不愿嫁给阿爹,她觉得淮阳侯府已是极盛,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低调处事,嫁女进皇室,就是烈火烹油,之后面对的必是盛极而衰。只是淮阳侯府的男人们,包括舅公,都觉得阿爹有明君之相,又诚意满满,褚家嫁女于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等阿爹登上帝位后,淮阳侯府可以不用受上位者忌惮以及掣肘,彻底安定北地,阿爹也可以凭借强有力的支持,革除朝堂积弊,给李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盛世,明君贤臣相得,创立不世功勋,青史留美名。所有人都对这一婚事极为狂热,阿娘拗不过他们,就提出了条件,她嫁进皇室可以,舅舅们已经成婚或者定亲,也来不及了,但他们的子女必须有人和普通平民家结亲。” 夏枢懂了:“她是想降低上位者的忌惮?” 不管褚家舅舅们的孩子成亲的时候,先皇是否已经去世,上位者是否已变成她的夫君,她面对皇室,头脑非常清醒。 “若是舅舅生了女儿或双儿,嫁给平民,就是为褚家留一条血脉,一条后路。”褚源道:“若是舅舅生了儿子,娶了平民家的女儿或双儿,就是降低上位者忌惮。褚家势大,不能再结有势力的姻亲了。” 只是谁都没料到兴隆帝虎毒食子,竟然纵容永康帝先是诬陷,后是趁机毒杀了宣和太子。 “阿娘生产之前,把外公请了去,说她若生的是个女儿或双儿,请外公一定要帮忙做主,把她的孩子嫁给普通平民,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请外公立即起兵拥立她的孩子为帝。” 夏枢怔怔的:“她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吗?” “嗯。”褚源低低地应了一声,情绪低沉地道:“只是外公觉得她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懂,失了丈夫,才会伤心之下,精神不太正常,胡思乱想,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相信阿娘对先皇的怀疑,还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不仅当场拒绝了阿娘,还把阿娘骂了一通,说她嫁进皇室,人也变得汲汲营营,不顾百姓死活,醉心权力争夺,不像褚家的女儿,太让他失望了。” “阿娘说死了丈夫,她虽然伤心,但不会干扰她的判断。若是不起兵拥立她的孩子,李朝不论交到哪个皇子手里,都会陷入内忧外患,国祚最多也就延续二三十年,到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百姓们也没好日子过。不若当断则断,趁着淮阳侯府还有威势,拥立新皇登基,淮阳候摄政,肃清朝野,安定北地,给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李朝,外公只觉得她危言耸听,被权欲迷了眼,气的当场就走了。” “那后来外公又为何把你和夫人的女儿做了调换?”夏枢疑惑。 “舅公说外公回到淮阳侯府,中午小憩时却做了噩梦,梦中阿娘遭遇大火,之后情景再转,却是北地血流成河,异族入侵,百姓们逃离家园、生灵涂炭。他怀疑是受了阿娘话语的影响,才做了那样的梦,但一下午坐立难安,眼皮子直跳,到了晚上,从阿娘女官元月那里,得知阿娘生了儿子,同时也意外知晓了阿爹被诬陷的始末,他心中对兴隆帝起了疑心,但仍然不肯相信阿娘,不愿听从元月的提议,只是对阿娘失去夫君这事很愧疚,就让元月抱了夫人的女儿和我做调换,说是暂时弥补、安抚阿娘,同时再做一番观望,让阿娘不要胡思乱想。” 只是再相见,已是东宫大火之后,父女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怎么都没想到,有人竟敢对他的女儿下手。 他太高看淮阳侯府的势力和地位,觉得人人都会忌惮他,所以才觉得女儿是胡思乱想,根本没想过,太子都能被人下手,他的女儿又怎么会跑得了。 褚熙一直很清醒,清醒到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但死前却是不被阿爹重视自己的求救,还被阿爹痛骂一顿,不欢而散,她何等绝望。 老淮阳候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愧疚,特别是在明了兴隆帝在此中扮演的角色,他更是恨的几欲发狂,彻底抛开了先前的青史留名美梦,打算扶持褚源上位。 只是一切都晚了。 后来褚家老三褚琼战死,背地里落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声,他就知道当时的一念之差,导致后来的一切都无可挽回。 夏枢忍不住唏嘘:“太可惜了。” 当时,若是趁着太子去世,听从褚源阿娘的提议,扶持褚源上位,将先皇和永康帝钉死在食子弑兄的耻辱柱上,也没有后来的一系列麻烦。后来先皇和永康帝把害死太子的罪责全部推到四皇子李垚身上,李垚不知为何,还认了罪,褚源和淮阳侯府就失了名正言顺造反的机会,之后褚琼被人设计,战死北地,淮阳侯府气数已尽,更是不可能扶持得了褚源。 一步错,步步错。 幸好褚源在适当的时机暴露了身份,然后获得封地,得以远离京城,重新开始。 夏枢越了解先皇就越恶心,此时也不遮掩对他的厌恶,摩拳擦掌,冲褚源眨了眨眼道:“咱们接下来就重点查一查先皇陵墓中的陪葬都哪里去了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内心是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去,心情也好了些,不由得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然后摸摸他的脑袋,夫妻两个携手,沿着干涸的血迹,翻过皇陵背后的山头,朝山脚走去。 “这里血迹断了。”夏枢扶着褚源站在山脚处,血迹却无处可寻,而放眼望去,却是和安县截然不同的丰收景象。 金黄色的麦浪滚滚,农人们正弯着腰,在田里热火朝天地抢收。 夏枢随意找了个百姓问了下,得知是晋县,不由得有些遗憾:“看来禁军们秋季的粮草是不会缺了。” 永康帝虽然说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都由户部来发放,但实际上的操作却是让元州和隔壁晋县的县令商量,从晋县税收里取用。 原还以为安县贫穷,晋县也好不到哪里,没想到事实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夏枢还等着元州求上门要粮草呢,看来是不成行了。 褚源却不置可否,确定了盗墓贼们的落脚地点,便转过身道:“回去吧,稍后让元州和晋县县令交涉盗墓贼的事情。” 晋县不是他们能久待的地方。 “好。”夏枢又扫了一眼金黄的麦田,扶着褚源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没一会儿,不远处麦田里两个弯着腰割麦子的农人扔了镰刀,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跳出麦田,头也不回地朝北逃去。 第154章 【VIP】 …… 夏枢和褚源回到皇陵, 侯村长已带着人过来,正在收拾地上的尸体。 装着候庄人尸体的推车旁,有几个妇人、双儿和孩子, 正扑在残碎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见到两位贵人出现, 侯村长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忙迎上来,问道:“王爷和王妃可有受伤?” “没有。”夏枢的眼睛蒙着白纱, 摇头道:“我和王爷没有遭遇那两个盗墓贼,翻过山头, 追到晋县山脚处, 地上的血迹就消失了。我和王爷不能在晋县久待,就原路回来了。” “哦。”侯村长松了一口气:“没遭遇就好,那些人心狠手辣, 迟早要遭报应的。” 说着, 便用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浊泪, 指着推车旁的几人,给夏枢和褚源介绍道:“那是冬子和老马家的, 执意要跟上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 冬子和老马就是惨死的两个守陵人。 老马是个五六十岁的鳏夫,两个儿子大早上就出发去了别的村庄, 并不知道他已经去世,来到山上的是他的两个儿媳和三四个孙子、孙女,都才大人腿高。 冬子年轻, 才二十多岁, 就是腿脚有些不好,所以服徭役的时候,躲过了征调, 被侯村长安排过来守陵。他尚有老娘在,五六十岁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带着他二十多岁的双儿媳妇、五六岁大饿的走路都不稳的儿子,噗通一声,就冲就冲夏枢和褚源跪了下来,“砰”“砰”“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哭道:“王爷、王妃好心,求你们为冬子做主啊!” 老马的儿媳妇以及孙辈们也噗通跟着跪了下来,哭道:“求王爷、王妃为我公爹/阿爷报仇啊!” 妇人们哭的撕心裂肺,小孩子们哭的凄惨无比,夏枢隔着白纱,光是听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咬了咬牙,一把将眼上的白纱取掉,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眼前的惨状也清楚的落入眼中。 尸体已经被人搬到车上,但地上的土地却被血液浸染成暗红色,蚊蝇乱飞,腥臭难闻,而尸体的亲人们痛到深处,根本顾不得去注意脚下,一个个趴跪在浸染了血液的地上,一遍一遍地磕头哀求,身上、脸上、额头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犹如在炼狱中艰难求生,凄惨至极。 “你们先起来吧。”夏枢上前一步,扶住年纪最大的冬子娘,想把她扶起来。 但老太太看起来颤颤巍巍,人却非常有劲,跪在地上坚决不起,哭着道:“王妃,你不答应为老妇的孩子做主,老妇就不起来。老妇宁愿不要免除田租,也想为孩子报仇,求王妃答应老妇吧。只要你答应,老妇和冬子他媳妇、孩子,就算交两成、三成,甚至四成的田租都愿意,冬子他死的太惨了,求王妃为他做主啊!” 说着,便大哭着又朝夏枢重重地磕了个头。 其他人的哭声瞬间又拔高了起来,纷纷冲着夏枢磕头。 就算是罪大恶极,被官府判决,也顶多是个斩刑,人死还是个全尸,如今这些守陵的普通百姓,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却被盗墓贼们残忍地开膛破肚、肢解尸体,连个全尸都没有,亲人们怎么受得了。 活着就受尽折磨,死了还不让人安生,这仇怨不共戴天! 更有过来帮忙拉尸体的男人们站了出来,眼眶通红,咬牙道:“王爷,草民们相信王爷爱民如子,也愿意拼上性命为王爷效力,今晚之后我们哥几个就轮流守陵,保证要么我们兄弟死无全尸,要么盗墓贼们有来无回,草民们不怕死,守陵绝不含糊。只恳求王爷把这些盗墓贼的尸体交于草民们来处理,草民们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恳求王爷把他们的尸体交于我们!”十来个身材矮小、枯瘦的男人跪了下来,眼眶通红,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恨意。 “四具尸体交于你们可以。但是……”褚源开口了,倒是没反对,说道:“无论想干什么,记得他们的脸得完好无损。” 男人们顿时喜极而泣:“谢谢王爷!” 只是稍后,又有不解:“就应该把他们全部剁了喂狗,为何还要留着他们的脸?” “不留着他们的脸,如何能确认他们的身份以及背后之人,为死去的人报仇?”夏枢道。 趁冬子娘愣神的功夫,他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冬子和老马为守陵而死,你们身为他的家眷,我和王爷自当抚恤,让他们无后顾之忧。至于为他们做主,我和王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恪尽职守、为我们效力的人,所以你们大可放心。至于田租的事情,王爷金口玉言,既已承诺免除你们的田租,自没有再改的道理,所以以后莫要再提。冬子和老马的后事,你们两家好好办,丧葬费由我和王爷来出,算送他们最后一程。之后你们就安心种地,好好把孩子养大,有事就找侯村长,他解决不了的,再报予侯府管事,必不会叫你们这些失了儿子长辈,又勤恳生活的家眷们犯了难的。” 家眷们和男人们全红了眼眶,趴在地上,既激动又感激地道:“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 元州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还未全黑。 家里几人已经用过了晚饭,洗完了澡,打算等村子里动静下去,就回屋睡觉。 夏枢刚给夏娘诊了脉,见她虽然还没醒,但烧已经退了些,便叫红棉和猫儿给她擦身体、换药,他则退出正房。 此时见元州从门外进来,他道:“锅里留有晚饭。” 然后在石桌旁的褚源身边坐下,褚源便放下手中的笔,给他打起扇子。 “记完啦?”夏枢拿起石桌上的账册,对着逐渐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见今日的账目收支都清晰地写在上面,便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账本收起来。 他正想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元州就开口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村口是怎么回事儿?大晚上挂四具尸体在那里,还敲锣打鼓,惊到小孩子怎么办?你明知道像小枢这样大的双儿最害怕这些,还让村里人在那里闹腾,是想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吗?” 他质问的话是对褚源说的。 “哎,我不害怕了,你别怪褚源,这事儿我也是同意的。”夏枢忙开口道。 想想那些妇人、双儿和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模样,夏枢哪还有心思去害怕。在村里人,包括家眷们提出要将四具尸体挂在村口鞭尸、暴晒后,他就同意了。 之后红棉去送丧葬费,回来说见到村里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双儿、妇人,都披麻戴孝,轮流上去鞭尸,连两三岁的幼童,都是长辈抱着去鞭打那些已经被抽烂、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尸体,夏枢算是深刻感受到了百姓们的痛苦,以及对那些盗墓贼的恨意。 如此情况,连红棉看了都感同身受,不但不害怕,甚至也想亲手给那些尸体几鞭,夏枢又怎么会惧怕那些尸体,他可是亲眼看到两个守陵人被那些人肢解后的碎尸遍地,他们被如此对待,夏枢心中只有快意。 元州见他表情自然,不像是说假话的模样,便在石桌旁坐下,皱眉道:“今日发生了什么?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他从晋县回来,刚到村口就见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本要喝止,但那些百姓们却说是王爷同意的,他便没细问是怎么回事儿,匆匆跑来质问褚源。 “皇陵今日凌晨被盗了,那些盗墓贼把村里的两个守陵人杀了,开膛破肚,肢解了一地。”夏枢说起这事,情绪不由得有些低沉,他道:“我们怀疑盗墓贼如此残忍,可能抱着两个目的,一是吓唬守陵人,让他们不敢再去守陵;一是皇陵被盗,给褚源扣上守陵不力的帽子。只是盗墓贼的两个活口逃入晋县,四具尸体村里人辨认了一番,不是附近逃入山林的百姓,也不是附近县乡的熟脸,不知他们来自何处,背后之人是谁。” “你们去晋县了?”元州立马抓住了自己关注的重点,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厉声对褚源道:“藩王无诏不得出封地,你要抗旨送死,莫拉着小枢一起!” 夏枢:“……” 夏枢真是受够了,他气道:“我们没有进晋县,翻过皇陵后面的山头,沿着血迹追到了山脚,连平地都没踏上,就返回了……你还能不能好好和褚源说话,必须要吵架吗?” 不凶一点儿,元州就不能好好说话。 真的好烦!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看”向元州,话却是对夏枢说的,悠悠笑道:“元大人今日讨粮失败,脾气坏了些,乖哦,咱们不和他计较。” 夏枢的烦躁情绪一滞,惊讶:“讨粮失败?” “怎么会?”他有点儿不相信,但看元州自回来就黑沉的脸,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有点同情地道:“……好吧,那我不计较了。” 元州顿时一口老血憋上心口,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他算是发现了,褚源就是个心机男,利用小枢喜欢他,每次都把小枢推在第一线怼人,他倒是窝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做了好人。 不过想到小弟护短的性子,元州到底还是咽下了老血,故意减轻了语气中的火气,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倒用不着你搁那儿看戏。” 他偷偷瞄了一眼小弟,发现小弟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只脸上有些意外之色:“晋县一片丰收之象,你又有皇上下的圣旨在手,那县令为何不给你粮草?” 元州却一下子沉默了。 夏枢顿时惊叹:“他竟然敢违旨!” “那你有没有把他拿下?”夏枢好奇。 元州沉默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说的模样,对他道:“你先回屋休息,我有些话事情要和褚源谈一谈。” “不用了。”夏枢还没站起来,褚源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对元州坦然地道:“本王和小枢是为一体,本王没有什么会瞒着小枢,元大人有什么尽管说,不必避着小枢。” 元州:“……” 他下意识朝夏枢看去,果不其然,他小弟一脸感动,眼睛也水汪汪的全是那瞎子一人。 元州脸黑成了碳,嘴巴张了张,到底把心口那股恶心给咽回肚里,点了点头,咬牙:“……好。” 他本不欲把小弟拖到男人们的事情中,但褚源那般心机,小弟到底也不能太单纯了,想了想,他还是道:“若是抓到你的把柄报上去,粮草自然就有了。” 此话一出,褚源就是一声冷笑:“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元州听到那晋县县令的话,也是惊了许久。 一方面是惊讶于永康帝在褚源周围安排了那么多棋子,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于他自己也成了受控于人的棋子。 他知道永康帝不会放过褚源,但一直以为只要褚源老实,永康帝就不会把他怎么样。先前才从李垚的事情里意识到永康帝的真实态度以及褚源的真实处境,他还抱有希望,只是刚到晋县就受了一击,晋县县令竟然开门见山地把粮草搬了出来,威胁他若不尽快对褚源动手,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就别想了,若是禁军生出哗变,永康帝也会以此治他的罪。 元州觉得非常可笑,又生出一些受制于人的愤怒。 他是曾想过无数遍要对褚源动手,但绝不包括那些卑鄙的栽赃诬陷手段。 更别说小弟嫁于褚源,就是为了小弟,他也得保褚源最低做个富贵闲人。 所以褚源一定不能出事。 他心中厌烦褚源,又不能眼不见心不烦,还得想办法保他,几相纠结下来,可不就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既然褚源心机男,惯会在小弟面前扮可怜,做好人,他元州当然也会了。 “小枢,我不会做那栽赃陷害之事,你尽管放心。”元州叹了口气,神情故作忧郁地道:“就是军饷和粮草怕是麻烦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不等元州话说完,夏枢就眼睛贼亮,神情贼激动地道:“等下一季安县田租收了,你的军饷和粮草,我和褚源可以包了呀。” “我们别的不多,粮食是不会缺哒。”夏枢朝元州拍了拍胸膛,特别自信:“你想要多少都有。” 元州却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说,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忙摆手拒绝:“这倒不用了,说了是户部拨款,就一定不能要你的银钱粮草,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疯了才会要褚源提供的粮草,打一开始褚源没反对永康帝安排这么多人护送他,元州就知道褚源在盯着这两千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褚源养这些禁军的。 “好吧。”夏枢遗憾无比,只好殷殷切切地道:“你需要的时候,可一定要开口呀。” 元州:“……” 虽然小弟的神情让元州觉得他是在关心自己,但元州并不想回答“好”或者“行”,他装作没听到,转而看向褚源:“盗墓贼的背后之人,你可有怀疑是谁?” 其实知道褚源周围那么多棋子之后,元州就猜到了是谁,只是他想再确认一番。 “汤余。”褚源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说道:“他背后是否有人,以及那人的身份本王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汤余是安县前任县令,在任时,克扣守陵人的工钱,逼迫侯村长减少一个班次的守陵人人数,紧接着就有盗墓贼打死守陵人,偷盗先皇陪葬品,将先皇陵墓大半掏空,盗墓贼却丝毫没有损伤,销声匿迹。汤余此人极为可疑,有很大可能监守自盗。再者,今日的盗墓贼逃入晋县,明显和晋县之人有关,他这个晋县县令以及前安县县令,无论是否参与两次盗墓,都难辞其咎。” 褚源这话说的非常有意思,汤余的背后之人是谁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明确说出来,只说没有证据,把可能牵涉的范围直接缩小到晋县、安县,让忠君的元州着实松了一口气。 元州想了想,说道:“明日我就带着那些尸体去晋县,若是后续查证汤余真的监守自盗,我就先斩后奏,直接抄了他的老巢。” 褚源却不应声,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元大人这下倒是不用受制于人了,本王和王妃愿意为元大人保守秘密,不过条件是一九分账,我们九你一。” 元州本来是试探,但没想到这男人心机如此之深,不仅瞬间明白他的意图,还短短时间就对他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鉴于小弟在身边,他忍住了火气,但还是忍不住骂道:“你怎么不去抢呢你!五五分,再多没有了!” 没错,永康帝压制下,元州搞不来军饷和粮草,他打起贪官府库的主意了。 “一九分。”褚源却毫不动摇,他笑了笑,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道:“不说汤余的所有钱财均盗自于安县,本就属于本王以及治下百姓,就说你得了那么多银钱,如何向上面解释你的钱财来源呢?” “本王却可以解释。”褚源“看”向元州,坦然地道:“本王拥有一片封地,收入多少纯粹是本王说了算。你信不信,若是叫上面得知你截留了一部分银钱,不说治你的罪,这些银钱你一分都留不住。” 元州当然知道他说的半句话都不假,永康帝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他想获得军饷和粮草,可以,但必须付出代价,而那些代价是什么,元州用脚想都知道。 他并不想为了永康帝手中的军饷、粮草,去背叛自己,更别提做出对不起小弟的事。 他一阵咬牙:“六/四分,你六我四。”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褚源收敛了笑容,认真道:“这笔银钱,你最多只能拿一份。” 夏枢趴在石桌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交锋,忙的不亦乐乎。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别趴石桌上,石桌太烫,便又冲着元州道:“你以为押送汤余去京,他会在大理寺的刑具之下,为你隐瞒他的财产情况吗?” “但凡他在朝堂上说出这么些年来搜刮的银钱数额,而实际情况又对不上,你觉得皇上会怎样?”褚源问元州。 皇上肯定会怀疑元州是否截留了所剿银钱,若是元州没对褚源下手,又截留银钱独自养兵,永康帝说不得会怀疑元州有不臣之心,更深一步,则会牵连燕国公府。 元州却没轻易退让:“若是你拿了大头,你就能应对这件事了吗?” “本王当然可以。”褚源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自若道:“王府至今未建,银钱是户部未发放,还是被人贪污,本王稍后就会写折子上奏皇上,请皇上帮忙做主,追讨银钱。皇陵多年前被盗,先皇的陪葬哪里去了,本王会一件件的为先皇追讨。守陵人几十年来的工钱被谁克扣了,本王也要一份份的为他们追讨回来。一桩桩、一件件,想必皇上仁孝,必会为先皇、我和百姓们做主。” 元州:“……” 这追讨下来,永康帝就算再贪婪,也不能不顾先皇、百姓们的面子,来寻褚源截留汤余府库的麻烦。 至于暗地里,永康帝又没少找褚源麻烦,褚源还用在乎吗?根本不用在乎。 “而且……”褚源给出最后一击:“抄汤余的家,你可以说是本王怀疑汤余克扣百姓们的守陵银钱,偷盗先皇陵墓,当着所有百姓的面,逼你去查的。” 这样,元州也不会被永康帝怀疑,燕国公府也不用受牵连,可以把所有锅都扣汤余身上,是汤余自己漏了馅,被褚源抓住把柄,还被那么多百姓当面看着,元州就算不想动也得动。 这样的安排,确实说的过去,但元州却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他不得不承认褚源的安排确实为他少了不少麻烦,但这样他就暗地里被褚源绑上了船。 而且一九分账,比例远低于他的预期。 目前汤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偷盗了多少先皇陪葬尚不可知,若是一成的比例不足以养活两千禁军一年半载,届时他还会陷入焦头烂额,不是向永康帝低头,就是向褚源妥协。 褚源似是知道他的顾虑,给了个小建议:“六原郡三面环山,土匪盗贼无数,他们中有被逼无奈上山的普通百姓,也有为烧伤抢掠、无恶不作的恶人,秋冬季节是他们最活跃的时间,元大人可以带兵去试炼一番。” 来之前,永康帝确实是说了让他们闲的时候,可以进山打土匪。 这也确实是他们积攒军饷、粮草的好法子。 元州却没放松警惕:“你想要多少分账?” “这个按你说的,五五分账。”褚源非常利索大方:“你们从山上带下来的普通百姓,本王会为他们提供住所和良田,不叫他们再受那山林虫兽之害。带回来的恶人,本王则全权交予你处置。” 五五分账,褚源还要安置百姓,对他来说,确实不算太多。 元州没有吭声,他沉思了一会儿,再一次,却也是第一次朝褚源确认道:“你确定不会做下伤天害理,祸乱李朝之事?” “我自然不会。”褚源“看”着他,认真道:“我可以以整个褚家的名誉起誓。” “好,我答应你。”元州不再犹豫,直接拍桌应了下来。 等结束了谈话回到卧房,夏枢不由得眼神奇怪地看着褚源。 “怎么了?”褚源对他的眼神很敏感,不由得笑了一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和元州谈妥了之后,很显然,他心情非常好。 夏枢对今晚两人的行为非常迷惑,惊叹无比:“……你为何用褚家的名誉起誓,你姓李,根本不姓褚啊?而且,神奇的是,元州他竟然相信了你拿褚家发的誓言!” 真是一个敢发誓,一个敢信。 元州那货也是的,平常总把姓褚的放到嘴边骂,但关键时刻,竟然比谁都相信褚家的门风和名誉。 夏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囧囧的。 褚源:“……” 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小流氓提出来,他突然也觉得有一丝好笑。 好像确实是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褚家人,而元州这个外人竟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也把他当成了褚家人…… “不过你也确实不能以李家名誉起誓。”夏枢自个儿咕哝:“否则我估计元州第一反应就是要和你掀桌,他会以为你是在拿永康帝耍他。” 褚源:“……” 他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呼啦了一下自家小流氓的脑袋,问道:“怎么,生气了?” 夏枢今晚确实有些生气,他虽然想让元州从他们这里获取军饷和粮草,但知道元州从晋县县令那里讨粮失败的原因,还是忍不住火气蹭蹭上涨。 那永康帝到底是什么狗皇帝啊! 夏枢真的好想揍他一顿。 不好好治民,天天就像个搅屎棍一般,搞得大家既恶心又无奈。 想了想,他道:“你真打算把汤余从先皇陵墓中盗取的陪葬收集齐了,重新放回去?” 他不仅烦永康帝,他还烦先皇,都是些昏庸自私的玩意儿。 那些陪葬拿出来,不知道能养多少兵和民了,却被先皇搞进了陵墓,在暗无天日的陵墓中变成废品。 褚源没回答他,却意味深长地道:“你觉得暴露了偷盗皇陵的事迹,汤余他能活着进京?” 夏枢:“!!!” 他的眼睛嗖地一下瞪大,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永康帝……永康帝会杀了他?” 褚源垂眼:“盗取先皇陵墓,实为大不孝,一旦叫人知道他干出如此之事,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夏枢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手都不由自主地在抖,他没想到永康帝竟然会这么干,还以为是汤余监守自盗…… “那你会不会把汤余……”他试探着道。 王长安就被褚源偷偷藏了起来,汤余也有永康帝的把柄…… “不会。”褚源这次却断然摇头,冷声道:“他不值得活着。” 夏枢:“!!!” 既然汤余半路有可能会被灭口,那他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拿出账本,告诉别人他贪了多少…… 那元州一九分账岂不是亏大了? 夏枢:“……” 第155章 【VIP】 ………… 第二日一大早, 元州带着二十禁军,拉着那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发去了晋县。 夏枢本想带着褚源去安县各处转一转, 同时核查一下村里人带回来的部分统计信息, 看看他们活儿干的怎么样,只是还不待出门,一群天没亮就起床赶来候庄的老百姓就涌进了院子。 “草民是安县最北边赵家村的村长赵田, 这是东边的刘家村村长刘水、西边的宋家村村长宋河、还有县城附近的王家村村长王老万。”一个六十多岁,身材枯瘦, 头发稀疏花白的长脸老头儿站了出来, 率先介绍身边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儿的身份,然后躬身道:“草民们带着各村村民们过来,是因为最近两日听说可以在两位贵人手中租到两成租金的官田, 容草民冒昧, 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 试探着抬头看向褚源。 他身后乌压压跟着的一百多人也立马把目光全投向了院中的褚源,神情激动又略带忐忑地等着答案。 褚源虽然看不到, 但众人热切的目光他能感受到,他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夏枢看着他下巴上的青紫, 心虚无比。 昨晚梦中鬼怪横行,他恐惧之下,拼尽全力拳打脚踢, 上演全武行, 结果梦中的鬼怪是被打跑了,现实里褚源却因为抱着他,冷不防下巴受了他一记铁头功, 舌头都被磕破了。 高冷王爷一开口就是大舌头,夏枢既心虚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就惹恼了人,被一通收拾。 夏枢心虚地给人倒了杯水,一边殷勤地伺候着,一边又赶紧接过赵田的话头,面上笑道:“王爷金口玉言,消息自然是真的。而且除了田租外,徭役以及赋税在官田租赁期内均全部免除的事情也均是真的。” “天啊,竟然是真的!” “真是不敢相信!” “老天保佑!” 人群哗地一下就炸开了,尽管已经听过这个消息,甚至他们一群人昨日、前日都聚在一起商量过无数次,但第一次从贵人口中确认,所有百姓都还是欣喜若狂。 虽然王爷很冷淡,看着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但百姓们还是激动的两眼含泪,跪在地上朝两位贵人磕头。 “谢谢王爷和王妃!” “王爷、王妃仁善!” “王爷和王妃好人有好报,谢谢你们!” …… 百姓们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头磕的却是砰砰响。 这些大早上赶过来的百姓们几乎都是家里青壮,有男人、女人,还有双儿,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夏枢面熟的,当时在安县的工地上见过他们。此时,他们所有人脸上的戾气与苦涩都消失不见,满满的都是狂喜与感激。 夏枢见到他们的转变,心中非常高兴,手向上托了托:“大家请起吧。” 然后又道:“王爷和本宫既然到了安县,自然会想办法保障大家安心种田,不再饿肚子。只是保障给了,你们自己也要勤劳多干一些,莫要偷懒耍滑,白费了王爷和本宫的一片好心,叫一家老小占着良田还喝西北风。” “自然不会。”百姓们几乎喜极而泣,爬起来连声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好好种田,不负王爷和王妃的好意。” 夏枢玩笑似的道:“既然你们做此保证,本宫就信了。不过秋收的时候本宫可是要检查你们的诚意的哦。” “王妃放心,草民和几位村长一定会好好监督大家,不叫哪一家偷懒的。”赵田忙擦汗保证。 其他三个村长也瞬间压力巨大,忙跟着道:“草民们一定不会叫他们偷懒的。” “那就好。”夏枢的笑容大了些:“本宫和王爷降低田租、免除大家的赋税和徭役,就是为让大家安心种田,填饱肚子,所以希望大家一道努力,争取到来年夏收,都能仓廪顶实。” “另外……”他顿了一下,说道:“到时候若粮食太多,吃不完,家里又存不下,可以拉到候庄来,本宫和王爷会以市价收购大家的粮食,让大家在粮食足够的情况下,手里有余钱,换换行头或者改善改善伙食,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粮食多的吃不完的场景,就算给在场的老百姓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去想,但被贵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一种想法——这个场景一定会实现,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所有人都禁不住一阵热血沸腾,连贵人施加的压力也瞬间转变成了动力,斗志昂扬地大吼道:“草民们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以后什么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好!”夏枢一拍手,大笑道:“那就赶紧排队定契约吧。” …… 这一签契约,就忙到了五月初十。 元州去了安县查案,至今未回,家里四个人忙的是各个脚不沾地、手腕酸疼。 “安县三百二十户,全部签订了租田契约,共租下一万三百二十亩田,租期均为五十年。”红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负责登记村民们统计回来的信息,现在田亩丈量完毕,户籍信息也整理出来,具体的情况可以和两位主子说一说了,便道:“目前,还有十一万亩官田未租出去,不晓得高侍卫那边能租出去多少。” “还有十一万亩?”夏枢放下毛笔,意外道:“不是总共才差不多十万亩吗?” 怎地租出去一万多亩,还有十一万亩? 夏枢道:“可有统计错误?” 候庄这些村民先前不是守陵,就是种田,都没丈量土地的经验,不过他们干活儿利索又勤快,夏枢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完成丈量土地的任务后,就又把给各户划田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们。田划了好多日,前天才正式结束,他们四人昨日也才把最后几户百姓所租田的位置信息给补到契约上。 百姓们拿着契约高高兴兴地回去忙夏收了,可别现在才发现给人家划的田缺三少四。 “没有错误。”红棉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她抿了抿唇,笑道:“丈量官田这活儿是侯魁领头,昨日奴婢发现不对,就找他要了说法。他解释说有些村子已经空了,村民们原先留的自留地无人耕种,全成了无主荒地,他就给全丈量登记下来,交于王爷、王妃处置。” “而且除了官田,林地也是如此。”红棉道:“他们说王爷和王妃掌管的官田、林地多一些,能收更多的田租,老百姓们种着田,内心感激,心里也更安稳些。” 夏枢:“……” 好吧,看来是想给他们送田产,怕他们两个太穷了,忍不住变卦。 “这个侯魁倒是心思不少。”褚源想了想,问道:“他可识字?” “不识。”红棉摇了摇头:“不过,奴婢听他问过学堂的事。” “咱们得尽快培养一些识字的人。”夏枢揉着酸软的手腕,和褚源道:“高景那边两千多灾民,加上安县这三百多户原住村民,若是秋冬季节再从山上下来一批百姓,文书类的事情怕是至少需要十几人。” 现在除了他们夫妻俩、高景、景璟,也就红棉识字,红杏可以当作半个,根本就不够。 这次三百来户的契约定下来,安县各处的信息统计下来,夏枢觉得自己手腕都要断了,褚源、红棉、包括研墨的猫儿恐怕也都一样。 不说以后可能会有更多人来租田或者办事,就说眼下还没定契约的两千多灾民,等他们在县城附近垦完荒,肯定就会被高景安排着分批过来定契约,到时候又是忙的让人窒息。 原本夏枢刚来安县,还计划带着褚源出去巡查一番,然后自己开几亩田种种,但自从降租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就再也没有私人时间,每日起床就是写写写,睡前还是写写写,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地待在四方小宅院里,抬头就是四方天空,低头就是脚下土地,若是以前的夏枢,早就闷炸了,现在的夏枢虽然忍了下来,但还是憋的慌。 他爱的是田间地头呀,不是这一方看得到头的小天地。 他建议道:“学堂还是尽快建的好,可以交给灾民们,他们夏种之后要着手修建宿舍,到时候正好可以一并建了。” “可以。”褚源倒是没有丝毫的心浮气躁之态,他放下笔,拉过他的手,修长柔韧的手指慢慢揉着他的手腕,说道:“建宿舍以及学堂的事就交给高景。” 想了想,又道:“若无意外,顾达那批人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过来,到时学堂那里可以交给他,我们也可以轻松些。” 说起顾达,夏枢想起这人原是褚源给他阿姐挑选的相亲对象,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咕哝道:“也不知阿爹和阿姐在京里怎么样了,阿爹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 到达安县后一直在忙,一日都没闲过,夏枢都快忘了阿爹当日的承诺,也不知阿姐是否已执意嫁给了那二皇子做了妾侍。 山高路远,消息不畅,他和褚源不能离开安县,送出的信件,也不知何时能到京中人的手中。 “岳丈事情办完就会过来看你。”褚源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累了吗?你休息一会儿。” “还好。”刚吃过早饭一会儿,他们其实也就写了几页字。手腕疼是前几日不停写字的后遗症。 夏枢手腕被揉舒服,脸上很快就带上了笑容:“其实阿爹现在没过来也挺好,封地什么都没有,他见了估摸着会担心。等过个一年半载,咱们这里建设好了,他过来也能享享福。” “你说的对。”褚源见他自己想开了,也松了口气,笑道:“想不想听琴乐?” “琴乐?”夏枢眼睛刷地一亮,他好想看美人儿弹琴,享受一下无敌绝色,只是很快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不开心道:“我们还要写契约呀!” 现在不写,等两千人分批过来,就来不及了。不想耽误百姓们分田种田,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等啥时候每一户都分完田,他们才能松一口气。 “无事。”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也不在这一日半晌的。” 说着便吩咐红棉:“今日休息半晌,去把琴取过来,你和猫儿出去玩吧。” 半个月时间,全都在埋头苦干,红棉和猫儿也累坏了,一听褚源吩咐,脸上不禁亮了几分:“好嘞!” 猫儿一个小孩子,脸上的表情藏不住,红棉一个大丫鬟,向来稳重,此时也难掩喜色,看的夏枢忍不住一阵笑:“大家都憋坏了!” 红棉立马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回屋去取琴了。 猫儿也不正襟危坐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夏枢跟前,抓着他的手:“小枢哥哥,我看村里有水塘子,咱们去抓鱼吧?” “水塘子呀!”夏枢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非常心动。 褚源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马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许去。” 夏枢瘪嘴,不开心道:“我想去呀,为啥不许去?” 褚源垂着眼没吭声,接过红棉取来的琴,调试了一下音色,期间任小流氓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去地耍无赖,他都不为所动。 最后等猫儿和红棉手拉手走了,褚源才一把抓住某流氓的手,把人拉坐在身边。 夏枢气呼呼的:“你不讲理,坏蛋,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啦!” 褚源被这流氓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笑了:“明明先答应了听我弹琴,转头就想出去和别人玩……” 夏枢:“!!!我错啦错啦!” 夏枢一发觉不对,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嘿嘿求饶:“我也不是非常想要出去抓鱼啦!这不是见你很久没吃过鱼嘛……嘿嘿!” “真的?”褚源挑了挑眉。 “当然是真的呀。”夏枢连忙伸出三根手指头:“水塘子才没什么好玩的,我从小在惠河里都玩厌了的,你相信我!” 褚源才不信他的鬼话,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玩水的。 不过他道:“玩厌了就好,现在才五月,又是上午,外边的水凉,莫要贪玩。” 顿了一下,又耳尖微红地道:“早些把身子养好,等明年宋大夫过来的时候,再帮你看一看。” 夏枢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捂着脸,半晌不敢抬头。 不过等心中那股羞赧散去,他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着褚源,一阵嚣张大笑:“天啦撸,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染指美人儿啦!” “美人儿,我来啦,哈哈哈哈哈哈……” 褚源:“……” 元州:“???” 夏娘&景璟:“……” 第156章 【VIP】 ………… 元州是回来办事的, 被夏枢那一嗓子嚎的,左脚绊右脚差点儿没摔了,连带着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紧搂他的脖颈, 差点儿没把他搞窒息。 “好了好了!”元州一边转动脖颈,试图让身后的小鬼头放轻松一些,一边赶紧把人往院子里石椅上放。 夏枢调戏褚源被人瞧了个正着, 正有些尴尬呢,眼睛扫到元州背上背了一个戴着幂篱的人, 不由得“咦”了一声, 凑近了道:“这是谁,生病了?” 元州将人放到石椅后,便退了开, 一边揉着脖颈, 一边把位置让给他:“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夏枢瞧了一眼那碍事的幂篱, 正要笑嘻嘻地掀开,白纱却被一双细嫩的手给抓住了, 不让他动。 “小枢哥哥,是我。”景璟那委屈巴巴的声音从幂篱里传了出来。 “景璟?”夏枢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见他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心里登时一咯噔,忙在他身前半跪下来, 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景璟还没开口, 元州就是嘴角一抽:“他没什么事。” 元州昨夜一夜未睡,眼睛通红通红的,布满了血丝, 他也不讲究,拿起石桌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半杯灌下去,才继续和夏枢道:“大早上路过县城附近,见一群人围着这小鬼头,我还道怎么了,原来是被几只爬身上的虫子吓晕过去了。我和高景打了声招呼,就把他带回来了,以后还是跟着你吧。” 夏枢:“……好吧。” 他无语凝噎地看着景璟僵硬的身体,不用想就知道,幂篱下肯定是一张大红脸。 想了想,他转移话题道:“事情进展怎么样?” “这个我一会儿和褚源到书房里谈,你先给我弄些吃的,我一会儿带着路上吃。”元州道:“我半个时辰后出发。” 夏枢惊讶:“这么急?” 不过他也知道再过半个月,禁军们从京城带来的粮草就要见底了。若元州在月底之前还弄不来粮草,恐怕要生变故。 这个事情非常严重,元州现在还瞒着禁军,夏枢知道他心里着急,也不耽误时间,把褚源扶到书房,便要去厨房准备食物。 只是脚步刚要动,就被褚源拉住了手。 褚源今日心情好,就好心了一回,笑道:“你手腕疼,别下厨了。叫景璟把红棉早上蒸的馒头包几个,再让他装一些咸菜,灌上一壶凉白开,就够了。” 元州顿时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不让他尝一尝小弟的手艺! 夏枢抓了一下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元州,询问道:“这样可以吗?” 元州对着褚源的脸色在夏枢看过来时,立马阴转晴,虚伪地笑道:“当然可以,小枢手腕要紧,褚源不想叫我吃顿好的,也是担心你。我随便填一填肚子,好吃不好吃的都不打紧的。” 夏枢:“……” 这话好怪!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元州不识好人心。不过急事要紧,他也没在意元州的阴阳怪气,轻轻拍了拍自家小流氓的手臂,柔声道:“好不容易休息,出去玩吧,一会儿给你弹琴。” “哎,好!”夏枢立马眉开眼笑,也不管两人了,拍拍屁股就离开了书房。 夏枢一离开,书房里氛围就变了。 “那四个盗墓贼的尸体半个多月过去了,至今无人认领,而且查了半个月,把晋县都搜了一遍,没查到像你们说的那两个盗墓贼的可疑之人。”元州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道:“自我到晋县,汤余不管是吩咐衙役听我调令,还是一路大开方便之门,任我搜查审问,一直都很配合,没有任何异常。晚上我多次私下搜查他的宅院,连卧室都没放过,没发现有藏匿财宝的暗格地洞,他的府邸很朴素,连个值钱的摆件都没有。而且,他每日都是早睡早起,没有任何额外消遣,白日也是兢兢业业地办公,可以说安分守己、奉公守法,根本不像是个耽于享受的贪官污吏,更不像是个盗取帝陵的欺世大盗。” 元州其实想问褚源是不是在骗他,想借他的手除掉汤余这一永康帝的棋子,但此时时间紧急,也容不得再做猜忌。 无论汤余是否有罪,他都得尽快查清是谁在意图盗取皇陵,以及从汤余处获得粮草。 褚源倒是没立马回应,他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元州:“李肃他们住在何处?” 李肃是永康帝派来给褚源建王府的工部员外郎,宗室出身,在京城里也是一纨绔,永康帝把给褚源建王府的任务交给这人,京中懂得内幕的大臣没少在等着看笑话。 其实这笑话也确实是达成了,从褚源一行到达安县,二十多天过去了,王府连地基都没打好,李肃等人更是连个影儿都没出现过。 这人完全不把褚源这个安王当回事儿。 元州还以为褚源不在意这些人,没成想他会现在提到这些人。 他道:“原先住在汤余府邸,不过我带人过去晋县后,他们一行便搬去了衙门后院。” 元州在京城收拾过李肃,所以李肃见了他就跑,他也就没觉得有问题。 “怎地?”元州眉头微蹙:“和他们有关?” 褚源道:“咱们到达安县之前,李肃来过候庄一趟,打了李垚后,还曾言这些个远离京城的破地方,也就汤余的府邸可以落一落脚。” 李肃的爷爷是先皇的胞弟,见识、身家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能比得上的,他说能落一落脚的地方,原来模样肯定不是元州所见的那般朴素。 元州没听李垚提起过这事,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褚源的意思:“所以汤余是事先得到消息,把所有财物做了转移,现在就是在我面前做戏?” 其实想一想也非常有可能,盗墓贼第一日上午逃入晋县,他们第二日才出发去晋县,那个时候盗墓贼的背后之人早得到消息,做好完全之策了。 而且汤余这个人还有个特殊之处,他是刚从安县调入晋县,晋县百姓对他的生活以及作风,了解也不会太多,元州就算想从百姓那里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元州在思索,褚源也在沉思。 上一世汤余被发现盗取先皇陵墓是因为他在京城太过狂妄,在府中举办宴会时,把多年收藏的财宝亮出来炫耀,然后被有心人发现那是先皇陪葬之物,直接在朝堂上告发,汤余也最终落了个暴毙大理寺诏狱的下场。 这一世的汤余还只是永康帝安插在皇陵处的一个小棋子,尚未青云直上,更没成为永康帝最信赖的肱股之臣,性子应该还没那么狂,但若李肃等人表现出一副狂傲模样,他未必不会亮出财物或炫耀,或贿赂讨好。 毕竟李肃身份高贵,皇子之下,他这个郡王可以说是最得永康帝喜爱的宗亲后辈。勾搭一下皇帝身边的红人,送上贵重、来历又不为人知的财物,暗地里把所有人都绑在一条船上,未尝不是一条晋升之路。 “书桌上左上角那尺厚的册子,你拿去看看。”褚源突然开口。 元州也没废话,干脆起身把册子抱到身边翻了翻,然后就是一脸震惊:“先皇陵墓陪葬记录,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可是皇室天大的秘密! 若是被外人拿到手,想也知道会引起多少人疯狂盗墓! 元州手有点儿抖! 若不是褚源和他一起来的安县,他都要怀疑,盗墓这一出是不是褚源自己搞的。 “太傅在先皇时期,曾被托付过帝陵的一些相关事宜。”褚源稍微点了一下,便不再多说,而是接着最开始的思路道:“汤余若仅是贪污,没必要把一些财物藏起来。如此大费周章在你面前做戏,必是做贼心虚。” “狡兔三窟,他未必会把财物藏在一处。”褚源手指轻点椅子肘,脑中慢慢思考着,最终神色一定,一锤定音:“莫寻财物了,你直接从李肃处下手。” …… 院子里,夏娘正在给景璟把脉。 半个多月过去,夏娘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在夏枢糊里糊涂诊脉断病,以及红棉、猫儿照顾之下,她已经神奇地除了小腿上当初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未愈合外,别处已无大碍。 她不是个爱说笑、喜欢凑热闹的性格,平时除了见一见来探病的百姓们,都待在卧房里看书、养病,今日许是夏枢太闹腾了,她就扶着门框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冷冷地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儿。 夏枢心虚地把她屋子里的躺椅搬出来,又扶她在躺椅上躺下,这才解释起景璟腿软站不起来的情况,然后她便坐起来,给景璟诊起脉来。 夏枢瞧了一眼她冷淡的神色以及脸上成片扭曲的疤痕,心中有些小怵,赶紧老实地去厨房给元州准备吃的。 此时吃食和水已经准备好,他便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在夏娘身边蹲下,努力放轻声音问道:“景璟没事吧?” “没事,受了惊吓,又有些晒伤,抹几日药膏就好了。”夏娘的嗓子好似塞了东西,声音嘶哑,听她说话像是在听锯木头的声音,刺耳又费劲。 “哦。”夏枢赶紧应道。 顿了一下,又赶紧问道:“用什么药膏?” 夏娘却没吭声,反而上下打量他,眼神带着审视:“你害怕我?” 夏枢:“……” “哪里的话,没有没有!”夏枢赶紧摇手否认。 同时心中又忍不住苦兮兮,他对夏娘确实有些犯怵。 单看夏娘满脸烧伤疤痕的模样以及独居的状态,夏枢就觉得她是一个经历过很多事,吃过无数苦的女人,但这不可怕,夏枢甚至有些佩服她,因为夏娘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金戈杀伐之气,不是她杀过多少人,而是她冷着脸的时候,气场冷厉又强大,有点儿像女将军。 夏枢从未在女性长辈身上见过这种气质,他不由自主地欣赏、敬佩,然后就有些犯怵,总觉得自己要是犯了错被她训一顿,肯定得老实跪下听训,不敢说半句不是。 他从小的经历导致了他不是一个喜欢被长辈管教的,见了夏娘这样的长辈,可不就是有点儿犯怵,生怕栽在她手里,连闹腾都闹腾不得。 夏娘却神色怀疑地看着他:“当真?” “当然当真!”夏枢赶紧伸出三指,砰砰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以皇室的名誉起誓!” 景璟:“……” 夏娘:“……” 夏娘嘴角可疑地抽了一下,不过她脸上全是纠结狰狞的伤疤,旁人也看不出来,最终伸手捏了一下夏枢的脸蛋,一副凶狠的模样:“你最好给我心口一致!” 夏枢:“!!!” 就算被亲昵地捏了脸,夏枢也感觉天要亡他。 景璟赶紧出声打圆场,罔顾事实地为夏枢说话:“小枢哥哥从来不会说谎!” “哦?”夏娘挑了一下眉,倒是没再追问,而是随意地往后一趟,瘫在躺椅上,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问道:“你叫景璟?” “嗯。”景璟赶紧点头,他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谁,但看夏枢没有反感她的模样,赶紧试图为夏枢拉好印象:“小枢哥哥叫夏枢,他的名字可好听啦!” 夏枢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的名字好听,顿时觉得堂弟水平不错,忙解释道:“我堂弟给起的,他是我们村里最厉害的读书人呢。” “现在这个时候,他估摸着刚参加完府试,等下个月参加完院试,他就是秀才了。”夏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虽然已经见识过诸多高官,知道那些人基本都是才富五车的进士,连景璟的阿爹景政都是进士出身,但这不妨碍夏枢这个时候吹嘘他的堂弟夏鸿。 他道:“我和夫君一个多月后就会在候庄建立一所学堂,等秋收过后,大家都填饱肚子了,就开始招学生。谁家有崽子都可以送来,不管男女双儿,只要他们愿意学,都可以学,等以后学成,也可以考秀才、考举人,甚至是……” 夏枢正滔滔不绝地向夏娘展现他的“能干”,可是当他的眼睛对上夏娘的眼神,却一下子愣住了,话也忘了说下去。 夏娘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她眉头紧皱,眼神不住地打量他的眉眼,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神色无比复杂:“你姓夏?” 夏枢心中惴惴,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只好愣愣地点头:“是。” 百姓们和红棉称呼他叫王妃,褚源称呼他小枢,猫儿称呼他为小枢哥哥,安县这边的人确实不知道他姓夏。 “你怎么……”夏娘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她神色中杂糅着不解、迷茫、甚至还有怅然……种种情绪,夏枢看的一头雾水,心中的害怕也散了去,不由得问:“我怎么啦?” 景璟也发现了不对,不过他以为夏娘是奇怪夏枢的姓氏,便道:“李朝姓夏的百姓先前多聚集在北地,北地以外很少见,不过几十年来,北地战火不断,百姓们南迁,慢慢各地都有夏这个姓氏,所以小枢哥哥姓夏也很正常啦!” 夏枢却想的是夏娘的姓氏,虽然夏娘没有名字,大家都简单地称呼她为夏娘,但很明显她本身应该姓夏,就试探着道:“你家里原先也是北地的吗?” 夏娘却没回答,她看着夏枢,神色复杂地问道:“你阿爹、阿娘还在吗?” 夏枢越发肯定她是想起家里人了,虽然夏娘这话问有些无礼越界,但夏枢没生气,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我阿爹在的。” 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我阿娘不晓得。” “不晓得?”夏娘不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说到这里,夏枢才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事情,他阿爹寻找阿娘多年,抱着的想法就是阿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但实际上他阿娘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已经不在世上了,他阿爹永远也找不到阿娘了。 一想到这种情况,夏枢心里突然非常难过,眼眶都有些发红:“我想阿爹,也想阿娘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当着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的面释放情绪,明明夏娘长得一点儿不温柔,他还有些害怕。 夏娘似是没想到他会眼眶通红,愣了一下后,手指动了动,最终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神色怅然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孩子,你阿娘也会想你的。” 她的脸丑陋无比,声音并不好听,安抚的动作也做的僵硬无比,但夏枢回过神来,还是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夏娘突然的温柔也叫夏枢大胆了些,他吸了一下鼻子,重重点了点头,努力笑道:“你说的对,阿娘肯定会想我们的。她肯定是等在某个地方,等阿爹找到她,我们就一家子团聚了。” 夏娘反应过来:“你阿娘走失了?” 夏枢是捡的,还是阿娘离开之后,阿爹在寻她的路上捡的,这个事情肯定不能告诉旁人。夏枢只好含糊道:“我家原是北地的,当年北地饥/荒战乱,便举家迁到了京城附近。只是阿娘意外和阿爹走散,没和我们一起。这些年来阿爹一直在找她,我相信她肯定是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等着和阿爹重逢。” 北地战火不停,饥/荒连年,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一家子幸亏有二婶是蒋家村人,才在蒋家村落了脚,其他百姓若是没找到落脚处,多半成了流民,饿死、冻死在迁徙路上了。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在这样的世道是很平常的事情。 夏娘如今这般独自一人落脚在偏僻的安县,附近村民都没有意外,显然大家都见惯了人世离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不过夏枢对她的经历却非常好奇,他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夏娘对他温柔一些,他便把先前的怵意抛到脑后,伸长脖颈,趴在躺椅肘上,一脸好奇地道:“你的武艺好好哦,家里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夏娘没吭声,只眼睛一斜,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夏枢瞬间警觉,嗖地一下收回脖颈,坐直身体,双手摆在膝盖上,然后一脸无辜地望着人家,仿佛刚刚好奇兮兮打探人家私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夏娘:“……” 景璟:“……” “我去给他制药。”夏娘倒也没说什么,最后冷淡地瞥他一眼,拄着拐杖,扶着躺椅肘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屋里走去。 夏枢老实的一动不动,直到人进屋了,他还双手摆在膝盖上,一脸无辜样。 景璟看看女人的背影,又看看眼睛骨碌碌转、人却一动不敢动的夏枢,忍不住啧啧称奇:“……小枢哥哥,你好怂哦!” “你说什么?”尾光瞄见人影儿消失在门口,夏枢终于不装了,一个饿虎扑食便朝景璟抓了去,一副恶狠狠的恶霸模样:“再说一句,看我不收拾你!” 景璟被他挠了痒痒肉,瞬间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一手扶着幂篱,一手阻挡夏枢的攻击,根本顾不过来,笑的几乎满地打滚:“我错啦,你别挠了!” 夏枢本意也不是欺负他,见他幂篱都扭歪了,便笑哈哈地松开手,给他解下巴上的带子:“我给你取下来吧,在家里还戴着,多不方便!” 熟料景璟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解,嘟哝道:“丑!” 夏枢嘴角一抽:“……我又不嫌弃你!” 但景璟却抓紧幂篱,就是不让解开,一个劲地嘟囔:“先别解,等一会儿再!” 夏枢还以为他是在等夏娘的药,无语的同时,只好放开他:“行吧,你可别捂坏了!” 太阳热了起来,不过他们坐在树荫下,又时不时有小风吹过,整体上还算惬意舒适,带着幂篱把风都挡住了,可不就捂得慌。 “嗯嗯。”景璟小声应是,夏枢便也不再管他,正打算问问他最近半个月的过得怎么样,元州和褚源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小枢,你出来,我有事问你。”元州咕咚咚喝下半杯茶,便拎起吃的,背上包裹,就朝院门外走去。 夏枢愣了一下,看向褚源,褚源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夏枢便跟着元州出去了。 院门外的桂花树下,元州将包裹系到马身上,便转过身来,单刀直入:“你和褚源没圆房?” 夏枢:“……” 他怎么都没想到元州会问出这个问题,登时脸一红。 想来,他调戏褚源的话肯定被听了去。 太尴尬了! 元州也不怎么好意思,不过他们没有娘亲,他这个兄长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自然得问一问。 “为何成婚近一年,至今未圆房?是他不喜双儿,还是……”元州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他真的不行?” 夏枢:“!!!” “不是!”夏枢连忙反驳:“不是他的原因!” “那是谁的原因?”元州不满道:“你千万别说是你的原因!” 夏枢:“……” “……是我身子不太好。”夏枢声音有些艰难,他抠了抠手指头,低着头道:“大夫说我不宜过早行房,不然万一怀了崽崽,有可能会保不住……” 怀孕生子,不管是对女人还是双儿,都是去鬼门关里走一遭,崽子保不住,大人也得丢半条命。夏枢身子本就不好,他承受不起这种意外。 元州看着他低垂的脑袋,突然就非常后悔,当年真不该凭一时之气把褚源扔到河边。 尽管他知道,就算他没有戏弄褚源,旁人也会对褚源下手,甚至有可能旁人早就做好了对付褚源的计划,他在其中只是横插一脚。可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褚源可能就不会在惠河那个地段出现,也不会遇到小弟,让小弟大冬天的跳入冰水中救他,从而毁了身子。 更别说元宵和褚洵的事情,小弟又经历了一次同样的摧残…… 元州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翻腾的愧疚与后悔。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他一定要搞清楚:“那他自己吃的那些药,以及给你吃的那些药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什么药?”夏枢下意识问了一句,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瞬间气成河豚:“废后寿辰那日,我袖袋里的药是不是你摸走的?” 元州:“……” 虽然有些心虚,但元州还是强装硬气道:“你就说那药是不是他弄来给自己,以及让你吃的吧?” 夏枢一听他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这货给摸走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药是废后和冯贵妃赐的,我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你摸走了。而且你都没搞清楚是不是我们吃的,就在朝堂上胡说八道?” “我也只是诈他一诈,他自己都没反驳,怎么能说我胡说八道?”元州强词夺理:“再者,若不说他不举,皇上还不得给他后院塞个百儿八十个美人儿?你以为他口头承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做一些牺牲,就能做到啊?” 夏枢想说那也不用这样牺牲啊! 男人们最在乎举不举的事情,一听到褚源这般情况,哪个背地里不笑话他。 那些从京城过来的禁军们刚开始还表面上给一些尊重,现在估摸着褚源不举的消息在队伍中人尽皆知,他们连表面的尊重都不给褚源了,褚源一个命令,他们干脆装没听见。 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 而且污蔑褚源的是他的兄长,得便宜的还是他,尽管他是后来才猜到身份,但此时再开口,就有些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意味。 夏枢不想再提这个,但还是坚持道:“以后你不要再为我针对、打压褚源了,他没有做过有损我的事情,我也不想做有损他的事情。若是他自愿选择那么做,我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并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付出,但我不能,也不会逼着他做选择,因为事后他心中若有怨言,我心中必会觉得理亏,然后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我希望我们在感情里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维护这份感情,而不是尽自己所能给对方施加压力,逼着对方维护这份感情。我没有那么软弱,也没那么卑微,他也没必要被逼着放低自己,因为无论什么样的他,我都配得上,而什么样的我,都值得他自愿付出。” 他说的眼眶泛红,眼睛也认真地看着元州,只把元州看的忍不住侧开脸,躲开他的目光。 元州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现在看小弟已经没什么可能和褚源分开,两个人深深羁绊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只能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最终拍了拍小弟的肩膀,给予承诺:“我知道了,以后必不会那样了!” 第157章 【VIP】 ………… 两人又聊了几句, 时间紧急,元州没有多说,嘱咐他有事叫禁军送信到晋县, 就上马离开了。 夏枢目送他离开, 回到院子里却吓一跳:“你脸怎么这么严重?” 院子里,褚源不在,景璟已脱掉了幂篱, 昔日白白嫩嫩、肉嘟嘟的脸变得紫红肿胀,跟在紫草染料中泡发过一般, 形容极为可怖。 夏枢走近了, 发现还不止如此,景璟的脸颊、额头上不知脱了几层皮,生出一些星星点点的水泡, 整张脸和京城刚出来时相比, 完全大变样, 若不是他那双水润清澈的大眼睛,夏枢看他第一眼, 估计都认不出来。 人家漂漂亮亮的官家双儿刚跟他们到封地,就毁了容,夏枢越看越心惊, 越看越心疼,不由得怒道:“怎么会这样?高景都不许你们休息的吗?” 景璟本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无意识的就想对他撒娇, 求心疼, 但见他如此生气,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他的手:“不管高侍卫的事, 都是我自个儿没注意……” 他咬了一下唇,小心翼翼地解释:“刚开始没注意,后来肿起来,高侍卫就派人去隔壁县给我买药膏,叫我抹了药膏待在帐篷里休息,只是我看其他人都在忙,各个脚都不沾地地在大太阳下跑,也没谁像我这样不争气地一会儿晒伤,一会儿被虫子吓晕,我不想比别人差太多……” 他越说声音越小,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偷偷打量夏枢的神色。 夏枢都被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给气笑了,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无语道:“小屁孩年纪小,好胜心倒不小。” “我才不小。”景璟立马撅起嘴反驳:“我快十七岁了呢。” “那我还快十八岁了呢。”夏枢嗤他:“不管怎样,你就是比我小。” 景璟:“……” 夏枢看他气的噘着嘴,不由得笑出声来:“嘴上都能挂两壶油啦!” 他拍了一下景璟的脑袋,说道:“脸上晒的火辣辣的疼,眼看都要毁容了,你还和自己较什么劲。高景、红杏她们忙,没法仔细看顾你,你自己得心里有数,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在外边跑来跑去,该休息就休息,该换事情就换事情,也能叫自己少受些罪。” 景璟日常最是精致一双儿,夏枢知道光护肤的瓶瓶罐罐,他都装了满满一箱,从京城千里迢迢一路带过来。 他现在这般不顾忌这张脸,夏枢心里受的冲击不小,问道:“你这样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没有。”景璟下意识摇了下头,等看到夏枢眼神怀疑地看着他,他才缩了一下脖子,泄气一般说出了实话:“只是不想叫旁人看笑话罢了。” “什么笑话?”夏枢在他旁边坐下:“红杏、银星、银月她们看你笑话?” “不是她们……”景璟顿了一下,有些不开心地嘟哝道:“是我继母。” 这下夏枢意外了:“她能看你什么笑话?” 景璟的继母心肠歹毒,又颇能算计,夏枢对她印象非常不好,先前要离京时,他还担心景璟一个人留在京城,会受他继母欺负。后来永康帝任命景璟做王府的尚仪,景政阻拦不得,景璟得以离京和他们走,夏枢才松了一口气。 “她给你来信了?”夏枢问。 按理说他们才到这里二十来日,不会有信件过来才是。 “没有,她不识字。”景璟咬了咬唇,神色难堪地道:“我离京的时候,她笑话我吃不得苦、什么都不会干,到了这里就只有饿死的份儿。还说我是个废物,连乡下的暗娼都不如,暗娼不仅能干农活儿,还能靠身子卖钱,我却连个男人都不愿要,都十七八岁的老双儿了,家里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还说我要不是有阿爹,靠着阿爹做了官双儿,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和她肚子里的儿子比,能给阿爹养老了……我不想成为她嘴里那个到了乡下什么都不会,只会依靠旁人的废物,我想给阿爹养老!” 夏枢万没想到景璟离京前还经历了这么一出,登时大怒:“放她爹的狗屁!” 景璟:“……” 夏枢怒道:“她算那根葱啊,她说是废物就是废物了?那她说话之前咋不照照镜子,看看若不是靠着嫁给你爹,她能成为官夫人?靠着你爹得来的一切,她有什么脸和你这么说话?” 景璟:“……” “可是……”景璟有些难受:“我确实吃不得苦,太阳晒一下就受伤,虫子吓一吓,就腿软晕倒,我原先也不觉得自己会成为她嘴里那样的人,可半个多月下来,我努力了,却发现自己若独自在乡下生活,可能真养活不了自己,更别提给阿爹养老。她骂我嫁不了高门男人,来到这里连鳏夫癞子也没人娶我,我认了,我是个双儿,比不得她二婚也能嫁给我阿爹那样的朝廷官员,我本身就没想过能嫁多好,但我努力适应这些乡下的生活,却比不上她一个寡妇游刃有余地把孩子拉扯大,我就不甘心……” 夏枢:“……” “行了!”夏枢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还真信了她那一套啊!” 今日听景璟这一番话,夏枢就觉得当初还是小看了盛氏,他不由得庆幸,幸好盛氏进门的时候,景璟已经十五六岁,两人接触时间短,景璟也已有了些主见,不然就凭盛氏这种贬低打压,景璟说不得会自卑、畏缩成啥样呢。 同时,也庆幸此次景璟跟了来,不然就凭盛氏的品性,一旦生下儿子,景政再态度发生变化,景璟说不得要受多少委屈。 永康帝没安好心,但在景璟的事情上却算是做了好事。 夏枢教育他道:“她心眼不好,故意贬低你呢,你干啥跟着她的思路走。你才刚来乡下几日,受不了风吹日晒很正常啊,你叫褚源大太阳的出去晒几日,他也得立马从美人儿变成红脸门神。而且别说你了,你叫李朝朝堂上那些大官们,以及李朝一众读书人日日在太阳下风吹日晒,你看他们谁能受得了,难道他们就全是废物吗?” “干不了地里活儿,咱可以干家里活儿呀,咱府里现在急缺会书写的人,这活儿你能干,但她能干吗?你道她不想体体面面地待在家里,可她有那本事吗?她就是没那本事,又见你日日不过是管理管理铺子,算算账,就有银钱到手,心里嫉妒,才故意拿乡下的经历贬踩你。” “至于嫁娶婚事……”夏枢道:“别听她胡说八道,你长得好看,又会读书、识字、算账,有你娘的嫁妆在手,又有五品尚仪官位在身,月月拿着固定俸禄,干着体面活儿,不说六原郡,就说安县和晋县范围内,好看的男人还不是任你挑。她在乡下的时候,有这本事吗?” 景璟被他这一通教育,心里好受了些。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忏悔道:“先前一直抱着偏见,到了乡下,才知道百姓们有多苦,我以前还因为继母的事情,觉得乡下人粗鄙、恶毒、成天连较鸡毛蒜皮的事情的算计来算计去……来了才发现,每个人都很辛苦,为了一口吃的就要拼尽全力,不一粒米一片菜叶的计较,可能都活不了。我若处在他们的位置上,可能直接就饿死了。” 夏枢:“……” 所以矫枉过正,觉得盛氏骂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了? 虽然景璟知错就改很不错,但矫枉过正就不必了!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努力活着的人就算姿态再不好看,我们也要把他们当人看,别不尊重他们。你以前的偏见现在改了就不晚。但是,你继母那样的,以后还是离她远些好。她若是计较些还没什么,毕竟吃过苦头,知道好生活来之不易,想抓住手中的利益也无可厚非,但她对你施加各种手段想要毁了你,心思太过歹毒,已经不能把她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你以后还是和她少来往比较好。” 夏枢作为曾被他偏见对待的一员都没怪他,景璟心里感动,也终是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以后也不可能和她往来了。” “……为何这么肯定?”夏枢问。 景璟撇了一下嘴:“先前发生了冯二那事,阿爹把她骂了一顿。后来她就在我阿爹面前一直装好人,阿爹不在,她便对着我的丫鬟各种‘贱人’‘贱蹄子’的指桑骂槐,意图恶心我,惹恼我。我原是想把阿娘的嫁妆留一部分给阿爹,但看她人品不行,又成天吹阿爹的枕边风,就不想叫她占便宜,于是就在离京前,把阿娘留给我的铺子、田产全卖了换成银钱。离京的时候,她知道了这件事,非常生气,在阿爹面前和我撕破脸皮,一条条细数对我的好意和关心,把我骂了一通,说我不孝顺,吃阿爹的住阿爹的多年,忘恩负义,还说要和我断绝关系,我就说以后会给阿爹养老,然后同意了和她断绝关系!” 夏枢:“……” 他不知道景家还发生了这事儿。 怪不得送行时,只看到了景政,他还道盛氏最爱在景政面前作秀,为何送行的时候没出来表现,原来是和景璟撕破了脸皮。 不过褚源说的不错,景璟表面上看是个好欺负的,但行事上却很有章程。相信他阿爹,但也不优柔寡断,全数依赖他阿爹的感情,觉得未来可能存在变数,直接果断把阿娘留的财产全部换为银钱,银钱握在手中,盛氏就算再跳脚都拿他没办法。 “我和阿爹说,银钱我就先拿过来,在这边置业,等阿爹以后致仕了,就把他接过来,给他养老。”景璟道。 夏枢好奇:“那你阿爹怎么说?” “阿爹同意了呀。”景璟笑了一下:“阿爹说让我好好干。” 景璟也确实非常努力地想好好干,只是……他真的差点儿就因为好胜心,被盛氏拐到沟里去了。 景璟对夏枢非常感激:“谢谢你,小枢哥哥!” “客气啥。”夏枢见他想开了,也松了一口气,心道景政虽然有当“后爹”的潜力,但目前来说对景璟还是过得去的。 他道:“盛氏那些屁话你就当她放屁吧,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干些文书采买的活计,咱们现在人少,一个人得干好多事情,不过等学堂建起来,会识字、算账的人多起来,就好了。” “现在很缺识字、算账的人吗?”景璟意外。 “当然缺啦。”说起这个,夏枢就是手腕酸疼,把从来到这里至现在的事情说了一遍。 “写了这么多契约呀?”景璟惊讶。 “接下来还有那两千多灾民的契约呢。”夏枢道:“若是躲入山中的百姓们出来种田,会更多呢。” 要知道安县原本可是有五千多户,现在留下的才不到一成,若是那些人都回来,或者是有差不多户数的人补进来,他们的任务会非常重。 当然,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想把五千多户补足,没有两三年,基本不可能。 夏枢道:“租田的事情了结,便是盖灾民宿舍、学堂、还有王府,到时候要大批采买,我和褚源不能出安县,各处建设以及监工的事情交给高景,采买的事情就由你带着红棉他们来做。” 他笑了一下:“你先前不是喜欢做生意嘛,以后砍价这方面的都交给你啦。” 景璟先前被打击而产生的阴影立马烟消云散,开心地抓住他的手,仰着发胀的小脸,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放心,你那么穷,我一定会给你省大钱的。” 夏枢:“……” 谢谢你哦! …… 景璟一来,原本租的几间房子就不够住了。 夏枢和夏娘说了一声,想租一间正房,给景璟暂住,夏娘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也没要他再加租金,只道住的人爱惜房子、家具就成。 夏娘这宅院非常干净,平时病人多且回不去的时候,都是充作病房给人住,所以每个屋子里面都有床,且配套家具齐全。 高景下午就派人过来送信,说从明日开始,每日都会有大约两百名灾民过来签订契约,送信的人还把景璟的行李送了来。 也幸好安县各类信息统计任务已经完成,红棉也给整理了出来,从明日开始,红棉就能加入三人的队伍,一同写契约,否则得把三人累出个好歹。 而红棉、景璟加入之后,几人废寝忘食,起早摸黑,最终在五月二十日将灾民们所有的租田事宜给解决掉。 自此,安县共有三万亩田被百姓们租走,还剩八万多亩地暂时荒芜。 第158章 【VIP】 ………… 这一日, 夏种基本接近尾声,景璟带着红棉,由侯村长领路, 去了隔壁晋县看建房材料以及询粮价。 夏收刚结束, 粮价处于最便宜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打算再买一些粮食储存起来。 从京城拉来的粮食,一半赈济了定南郡百姓, 还有一半被他们运过来,一路养着那两千多名灾民。虽然现阶段灾民们已在安县安家种田, 但粮食种下去, 得秋收之后才能收回来,中间的这段时间,他们没有别的收入, 夏枢和褚源还得雇佣着他们, 每日给些粮食, 让他们能活下去。 两千多人一个月就能吃下七百多石粮食,算下去, 等秋收的时候,夏枢和褚源手头的粮食怕是只余五千多石。 五千多石粮食看着是不少,但按照安县还能收容的人口来算, 安县还能容纳差不多七八千人,若是再有流民过来,夏枢和褚源肯定还会收下, 只是若流民数量太多, 接近他们的人口缺口,那五千石粮食就差的远了。 世道不好,无论如何夏枢和褚源手中都得留够足以保障安县现有百姓吃两年的口粮, 所以,买粮的事情就非常迫切。 “四万石粮食,差不多得两万两银子。”夏枢一边翻着账册,一边和褚源念叨:“王府、灾民宿舍、书院、牛舍、禁军宿舍、校场、粮库……全部建下来,不算人工费,光砖瓦木石材料估摸着就得万把两银子。” 他们总共才八万多两银子,这一下就花去差不多三万两,若再加上人工费,小金库怕是要折一半。 和粮食一样,银钱他们手里也得有个底,不然突发个什么事情,他们怕是应对不及。 褚源想了想:“人工费不用出,所有的房屋建设全交给灾民,到时用灾民宿舍的免费入住资格付他们的工钱。” “一直免费吗?”夏枢问。 “一直免费,只要他们没起新房,宿舍就免费给他们住。”褚源道。 夏枢想,灾民们没有银子,什么都没有,若是让他们自己盖房,他们是盖不起的,不说盖不起,就说让他们租村里的土胚房子,他们都租不起。现阶段天热,每晚幕天席地倒是没什么,等入秋天冷下来,再不睡进屋子里,是会冻病的。而砖瓦盖的宿舍,一间房子光材料就得三四两银子,顶上两个劳力干三四个月苦力活,免费给他们住,想住多长时间住多长时间,那和自己家建的房子也没区别。 一个劳力干三四个月就能拥有一间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的砖瓦房,算是非常赚了,估计灾民们到时候都会挤破头了来建房换取住房资格。 这样安排,倒也能为他们省不小一笔开支。 建房的问题暂时没了,夏枢又想起还有八万亩田荒着。 现阶段安县人口太少,不知何时才能补足人口缺口,而一天不补足,他们的部分田就一天荒着。田是越种越肥,越放越荒,就怕荒着荒着,拖得久了,肥力全没了,以后想再种起来就得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夏枢不由得叹气:“要是那两千禁军也能种田就好啦!” 两千青壮劳力,起码能种个两万亩左右,这样也就只剩一半官田未租出去,秋季他们还可以多收一些租子。 可惜那些禁军不听他们的,元州不在,他们每日除了例行训练,就没什么事,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劳力,不是躺在树荫下休息,就是围在一起赌钱。想想还要给他们建免费宿舍,夏枢就一肚子火气,又无可奈何。 夏娘正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药材,闻言嗤笑道:“一群兵痞子,指望他们种田,你还不如指望他们打仗的时候别当逃兵呢。” 经过又半个月的休整,她小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除了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外,已经没什么大碍。 账册已给褚源念完,夏枢看她进进出出的搬药材,便拉上猫儿给她帮忙,笑道:“这不是看田荒了,他们又日日闲着,心里可惜嘛。” “他们也闲不了多长时间了。”夏娘一边将药材铺开,一边随意地道:“入秋之后,山上那些土匪就会下来抢粮食,你们若有心,现在就应该让他们好好训练,到时候护着些附近,叫人员损失小些。” 夏枢一愣:“入秋会有土匪?” 虽然他想过百姓们入山之后可能会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下山抢粮食,但夏娘说的土匪很明显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而是真的杀人如麻的土匪。 褚源也有些惊讶:“每年都有?” 夏娘看他一眼:“你觉得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地方,每年会少得了土匪?” 褚源不觉得她这话没问题,他问道:“可是和官府有关?” 安县不大,人口也少,官府不存在距离太远,管不到的情况,若是年年都让下辖的百姓被土匪抢劫,那就问题很大了。 夏娘冷笑了一声,却没回答,端着簸箕进屋去了。 夏枢和褚源面面相觑,同时心中也震惊无比! 这小地方到底还藏有多少污纳了多少垢! 然而下午景璟等人回来,就送了他们又一个“惊喜”。 “砖瓦的价格比京中还贵上四五倍?”夏枢瞪大了眼睛。 “对。”景璟也没想到会这样,愤愤道:“粮价更是翻到十倍,一砍价,就赶我们走,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做生意的。” 夏枢:“……” 他看了一眼褚源,褚源正垂着眼思考。他便问领队的侯村长:“晋县以及安县的物价先前也是这般吗?” 侯村长今日也有些懵,他忙摇手道:“砖瓦先前不是这个价,先前的价只是现在的二成,不知何时涨起来的。粮价倒是差不太远,先前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也达到今日的七八成。不过夏收刚过,按理粮价会下跌一些。” 夏枢:“……” 京城的粮价已经够高了,没想到这偏远地方能如此离谱,粮价都能和一些遭遇天灾的地方媲美了。 “唉!”侯村长叹一口气:“再这么下去,晋县百姓怕是也要跑光了。” 景璟不懂:“为何粮价高,他们还跑?难道不是留在晋县赚个盆满钵满吗?” 夏枢知道他没接触过底层农人,自己家田产也少,不知其中的九九,便给他解释道:“安县是王爷的封地,王爷来了之后,一切就由王爷做主,他关心民生疾苦,所以免除田税,田租也只收两成,百姓们只要熬过这一季,秋收之后肯定是家家有余粮。但是晋县不同……” 他道:“晋县百姓的一切是由地主和官府把控,粮价高,官府和地主收税和收租的时候,必定只收粮食,不收银钱。而田税通常他们会收二三成,田租有的甚至能收到五成,也就是说,百姓们缴了田税和田租,手中余粮基本不足以养活自家,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卖掉手中粮食,甚至大多还会农忙之外打短工挣钱,像我们一样高价买粮,以求能不饿死。所以粮价过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甚至会因买不起粮,引发饿死人的惨剧。” “王妃说的是。”侯村长没想到他一个贵人也能懂得其中关窍,不由得想,原来这王妃说自家农人出身关心农事,竟不是拉拢人心的虚言,倒是真的懂得民生。 他倒不觉得贵人拉拢人心不好,但真的懂民生艰难,选择为民让利,远比不懂民生、做事只为拉拢人心要真心实意的多。 侯村长心中再一次感谢上苍给他们送来了两位贵人,拯救他们脱离火海! 景璟则是惊住了,他先前还奇怪怎么到处都是流民,有些地方没有受灾或者灾情都过去了,百姓们怎么还跑,还不回原籍。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只要老实种田,日子就没什么难的,没想到百姓头上除了天灾,还有官府这类人祸在。 一时间,景璟看自己小枢哥哥和褚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特别是褚源。 在京城的时候,景璟一直觉得褚源是个特别坏的官员,心狠手辣,坏事做绝,虽然小枢哥哥说他人很好,但景璟觉得自己认识褚源时间更长,比小枢哥哥更了解这个男人。可是现在他了解了一些事情,再对比褚源和其他官员,就发现褚源的本性没有很坏,在小枢哥哥的影响下,甚至变得很好。他一路收容可怜的灾民,免除百姓徭役赋税、降低田租,就是为了百姓们能活下去,活好些。而他作为王爷,为了叫百姓们不错过农时,至今连个王府都没有。这种为底层百姓考虑的品性,景璟还没在别的世家贵胄身上看到过。他先前看到的,可都是高高在上,不把下层人当人的玩意儿。 景璟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前狭隘,京城那地方水那么深,能叫他看到听到的,都必是旁人想让他看到听到的,不一定就代表那些看到听到的是真的。 想明白了之后,景璟心中登时一阵轻松,想到离京之前那人交给他的东西,景璟捏了捏夏枢的手心,小声凑到夏枢耳边道:“小枢哥哥,你跟我来。” 夏枢还在思考粮价、砖价的事情,粮食暂时可以不急,但砖瓦若是价钱高居不下,他们会非常麻烦。此时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由得道:“怎么了?” 说着话的功夫,便随他拉着,走进他现在住的房间。 景璟现在住在正房。他是个精致的双儿,离开京城的时候,带了满满当当一马车东西。此时那些东西错落有致地摆在屋中,把原本空荡的房间填充的颇有些双儿的闺房意趣。 夏枢跟随他绕过雕花小屏风,见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只尺长、手掌宽的木匣,便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第159章 【VIP】 ………… 木匣打开, 里面是三只不同颜色的瓷瓶。 “这是离京前,皇上给我的东西。”景璟指着瓷瓶,一个一个念叨道:“白色的说是要给你用, 蓝色的给王爷用, 红色的给元大人用。” 夏枢:“!!!” 夏枢没料到会在景璟这里看到永康帝的杰作,一瞬间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把匣子远远扔开, 匣子撞上梳妆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先前就怀疑永康帝把景璟任命成王府尚仪是不安好心, 但知道景璟被设为棋子, 夏枢还是头皮子发麻,浑身凉飕飕的。 景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也知道这事儿很诡异, 怕他怀疑自己, 忙解释道:“离京前, 皇上把我召进宫,说他有感于我对你的维护, 知道我们感情好,就给了我这个白瓶,说里面的药丸是太医为长公主研制出来的, 长公主死了丈夫,又不愿养面首,就用这个东西来得趣。他说要是你哪日真的因为褚源不行而郁郁寡欢, 我可以把这个东西私下给你……” 景璟越说脸越红, 最后直接红成了大番茄,声音也低如蚊呐,夏枢凑近了听, 才听清楚他后面几句说的是什么。 然后他就无语了! “……你才十六岁,还未成婚呢?”夏枢觉得永康帝此人有病。 景璟一个未婚的双儿,永康帝都四十多了,再加几岁,可以当景璟爷爷的年纪,把景璟拉过去说这么私密的闺房话题,甚至还爆出长公主的私密之事……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皇帝不正常,脑袋有问题,他都不想说什么了。 景璟当时也窘迫的无以言表。 他阿爹在门外被太监拦住了,只他一个人进的御书房,房内只有永康帝和太监总管六福。永康帝眼神黏腻地打量他半晌,就说出了这些让他整个人都懵了的话。他面红耳赤又浑身不适地听完,手里就被塞了匣子,被六福领着离开。离开皇宫后,阿爹询问他皇上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开口复述出来,只说给了三瓶药,让他看谁需要就给谁。他阿爹就交代,让他谁也别说,就当事情从来没发生过。 景璟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还浑身不舒服。不过永康帝说女子或双儿长大了,成婚了,若是丈夫不行,他们就会特别需要这东西,连长公主都离不开,不用就会郁郁寡欢。景璟才十六岁多,还没成婚,判断不出真假,想着褚源那种情况,夏枢或许真会需要,就没有扔,给一路带了来。 他先前怕夏枢护着褚源,顾忌褚源面子,就没提过永康帝给的这些会让双儿舒服的药,前些时候意外听到夏枢调戏褚源的话,景璟才知道两人怕是没圆房,而褚源的身体可能和元州在朝堂上说的情况不一样。如果褚源没问题,夏枢就不需要这些有些诡异的药,景璟也松了一口气。 今日意外得知了民生的一些事情,知晓褚源是个对百姓很好的王爷,景璟就想起了永康帝叫他纠察褚源言行、及时惩恶扬善的事,然后就想起了这些药。 他道:“皇上说王爷秉性恶劣、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在京城的时候他还可以压制,但出了京,无人管束,他怕王爷会肆无忌惮地实施铁腕强权,践踏封地的百姓,让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他说他本不想给王爷赐封地,就是为了叫百姓们能躲过王爷这个恶人,只是我在朝堂上提了给王爷封地的事,叫他下不来台,不得不当众赐了王爷封地。他说若是以后封地百姓们受苦,受王爷压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都是我引起的,我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为百姓们赎罪,否则就拿我阿爹是问。他说蓝瓶中的药能很快叫王爷睡着,不省人事,若哪一天百姓们民怨沸腾,我就该立刻出手,制止王爷的恶行,平息百姓们的怒火。” 夏枢:“……” 永康帝这是把景璟的心理摸的透透的。景璟关心他,维护他,若褚源真的不举,他闷闷不乐,景璟说不得真会把白瓶的药拿出来让他吃。而在算计褚源时,永康帝不仅给景璟施加心理压力,还把景璟阿爹拿出来威胁,同时还连环计把李肃派来压榨服徭役的百姓,搞得他们刚一来,就面对差点儿爆掉的民怨。要不是他们及时处理安县的官员,平息民怨,同时迅速制定了为民让利的新策,估计刚一来,他们面对的就是拿起挖镢、锄头要反他们的百姓。若是刚一来,褚源就下令平叛杀人,致使百姓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景璟他还真有可能对褚源下手…… 夏枢越想越觉得永康帝这糟心玩意儿玩弄人心真是一把好手。 只是…… 夏枢道:“给元州的药是怎么回事儿?” 景璟脸一红,眼睛瞥向一边,脚却是慌乱地跑向梳妆台,手指抖着,想要把匣子盖上。 夏枢:“???” 他忙一把抓住景璟的手,阻止他把匣子收起来,再次问道:“皇上给元州准备的药是什么效用?” 他一用力摁住景璟的手,景璟就挣不开了。 “你放开我。”景璟手背都被摁红了,有些委屈:“你弄疼我啦!” 夏枢本还没觉异样,他这般抢匣子,还避而不谈,叫夏枢再迟钝都察觉到不对了。 于是他摁着景璟的手倒是松开了,但是下一瞬那匣子就便跑到了他另一手中。 他高高举起匣子,自由的那只手用力摁住景璟的胳膊,阻止他跳将起来抢东西,严肃问道:“元州的药是什么效用?” 景璟却咬着唇不吭声,只眼里泪水滚来滚去,脸色发白地挣扎,一个劲地试图抢匣子。 夏娘的药膏很好用,不过短短十日时间,他脸上的晒伤已基本好全,脸蛋没有变黑,也没有变糙,还是白白嫩嫩、肉嘟嘟,眼中含泪的模样,显得可怜兮兮,让人忍不住心疼。 夏枢也不是想欺负他,但永康帝没安好心,元州又很大可能是他哥哥,他无论如何都得问清楚,就狠了狠心,作势朝屋外走:“你若是不说,我就去叫夏娘辨识一番了!” “不要!”景璟终于开口了,却是出乎夏枢预料地一把死死抱住他,闭着眼,眼泪如决了堤的江河水一般喷涌而出,整个人脸色煞白,一副濒临绝望的模样:“我不会给他用的,求你,求你不要去找夏娘!” 说着话,他就再也承受不住一般,抱着夏枢崩溃大哭起来。 夏枢心惊无比,他怎么都没料到,不过是问一下永康帝想对元州做什么,景璟会哭成这样,忙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拍背安抚道:“莫哭,莫哭,我不找她,不找她哦,乖!” 景璟许是从未这般放肆大哭过,一哭起来,收都收不住,抱着他,脸埋他怀里哭的惊天动地,把他的衣襟都给打湿透了。 夏枢将匣子放到梳妆台上,然后把人带到床边坐下,一边轻拍着怀里人的背,一边轻声哄道:“不哭哦,不哭哦,我不找夏娘,你只要跟我说药效是什么,我就不找她啦,好不好?” 怀里的身子顿了一下,哭声也一下子停了。 夏枢心里有所感,他顿了一下,还是将怀里的脑袋挖了出来。 景璟垂着头,没吭声,眼泪却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下,砸在夏枢手上。 夏枢轻轻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抬起他的下巴,一点点地将他脸颊上的泪珠擦掉,同时也问出了心中的猜测:“你是喜欢元州吗?” 景璟猛地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却脚步不稳,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他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如惊弓之鸟一般地瞪着夏枢。 夏枢看他这般,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的猜测是对的! “七年前废后寿诞那晚,你为救被拐的幼童掉入惠河,被河水冲走,家中人以为你已经出事,谁知最后你却安全无虞地从河中脱险,我猜你那晚其实是碰到他,被他救了,而不是如你后来所说,是救了一个人才从河水中脱险,是吧?”夏枢冷静问道。 夏枢原是没想到的,但景璟对元州如此讳莫如深,夏枢不由得就怀疑起景璟对元州的态度以及两人之间的交集。 若七年前元州把褚源扔在惠河边,回程的时候正好遇到河中的景璟求救,把他救了,那么永康帝元宵宫宴时突然莫名其妙给他俩赐婚,以及将景璟任命为王府尚仪的行为就完全合情合理。 因为将褚源沉尸冰河的那两人有可能是永康帝的人,那俩人处理完褚源回程,见到元州跳进河里救景璟那一幕,永康帝自然也会知道。 而元宵宫宴时,景璟被周良用当年救人及被救这一事逼婚,景璟却一直未说出当年和他有肌肤之帖的人是谁,很明显护着那人,永康帝若是有心,自然能发现景璟对元州的情愫。 利用人性以及痴男怨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搞事情就是永康帝的拿手好戏,他给景璟和元州之间赐婚,让景璟亲耳听着自己被喜欢的人拒绝,又借口景璟和夏枢关系好,把景璟送到夏枢身边做尚仪。而世人眼中,元州和褚源有仇,又对夏枢痴情一片、纠缠不休,永康帝把他们四人凑在一起,又给了最无害、感情藏的最深的景璟三种针对他们三个的药,一旦景璟陷入情孽,心态失衡,他们全部玩完…… 夏枢想通了一切之后,整个都要麻了。 但景璟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别过眼看向角落,然后眼泪很快就氤氲出来,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 夏枢本想弄清楚一切,但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流个不停,心里终究不忍,不想再逼他,于是叹了口气,站起身在他身边半跪下,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无奈道:“好了,不说就不说,莫哭了!” 永康帝想利用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搞事情,复刻当年侯爷褚霖、王夫人、李姨娘之间的惨剧,那也得他们入圈套。 景璟心思坦荡,拿出药丸,向他坦白,就这一条,永康帝的阴谋就直接破灭。 夏枢摸摸他脑袋,说道:“我不问你了,以后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说了,我就听一听,你不说,我就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顿了一下,又道:“喜欢一个人没什么,你不用害怕,你不想叫人知道,我必不会说出去。” 夏枢想给他擦干净眼泪,带他出去洗把脸,谁知刚一动作,就听怀里人抽噎道:“那药是给男子助兴的春/药。” 夏枢手一抖,帕子直接落在地上。 “……春/药?”夏枢觉得自己嗓子有些抖。 “嗯。”景璟抽噎了一声,垂着脑袋低声道:“他说元州要是被你迷了心智,就叫我给他下药,生米煮成熟饭,有了崽子他的心思就会放我身上了。” 夏枢:“!!!” 夏枢目瞪口呆,但回过神来就是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狗皇帝真他爹的不是人!” 人家双儿才多小,就教人家双儿胡搞,这是人该干的事情吗? 景璟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似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大骂皇帝。 夏枢呼啦了一下他的脑袋,站起身,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有什么惊奇的,他不干人事,我骂他不是他活该嘛。” 景璟嘴巴张了张:“……可他是皇上呀?” “我以前还是他的衣食爹娘呢。”夏枢翻了个白眼:“他要是勤政爱民,心存百姓,就是让我每日给他叩几个响头,烧几炷香,大喊几声他是我爹娘,我都愿意,但你看看这一路下来他都干了什么事,啃噬着老百姓的肉,吸食着老百姓的骨髓,还要拿老百姓做筏子来对付褚源,你看他哪点儿配做皇上?” 景璟:“……” 他觉得自己要惊恐了! 夏枢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行了,跟你说着玩的,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相信你,不要胡思乱想,匣子我拿走,事情就翻篇了。” 夏枢给他拍掉衣服上粘着的细灰,把匣子塞进怀里,正要拉他出去,就被拽住了手,脚步不由得一停。 “怎么了?”夏枢回头看他。 景璟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小声道:“我以前没对他抱过任何想法,以后也不会。”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以为景璟不愿跟他聊这个话题的,想了想,他试探着问道:“为什么没想过去试一试呢?” 想到元州在京城里搞出来的追求他的假象,夏枢和他道:“虽然他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对我有意,但实际上他并不是喜欢我,他还没有喜欢的人。” 景璟却摇了摇头:“没可能的。” “哪有那么肯定?”夏枢见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心里也高兴,就道:“你那么可爱,我要是男子,肯定一眼就喜欢上你啦。” 景璟:“……他又和你不一样!” 小枢哥哥真是的,太爱调戏人啦。 不过也叫景璟心里好受了些。 他垂着眼,不开心地踢了下脚下的地砖:“他喜欢的类型不是我这种的,而且……” 他情绪低沉了下去:“以我的身份,根本做不了他的正妻。” 若是做不了唯一的正妻,景璟宁愿不嫁。 他宁愿做普通男人的正妻,都不愿和其他人一起分享喜欢的男人。 这也是他被夏枢发现自己隐秘的感情,忍不住大哭的原因之一。 他喜欢元州,但清醒地知道自己的选择,会让他和元州没一点儿可能,所以这段感情,这段人生遇到的一次心动,他都没打算示人,只想妥帖收在心里,好好珍藏。然而这被他视若珍宝的情愫却不知怎么被皇上窥视到,在御书房中,不仅将他的情愫视若破抹布一阵贬踩侮辱,还用他阿爹威胁,要让他采取一些肮脏手段,来扭曲这份被他珍视的感情。 景璟从来没想过拿这段感情要获取什么,但皇上的行为还是让他觉得无比的屈辱,忍不住想捡起自己那被踩的稀烂的少年情愫,藏得严严的,再不叫任何人知晓。 他怕自己这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埋在心底的感情再次被人踩得稀烂。 很显然,夏枢不是那种不尊重人的双儿。 他将可怜的景璟抱进怀里再次揉了揉脑袋,说道:“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做他的唯一,也要让他做你的唯一,否则那还叫喜欢嘛。” “所以……”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景璟:“你就问他愿不愿意娶你为妻,且只要你一个,若是不愿意,这男人不要也罢,咱再找找别的好看的男人哈。” 景璟自动把他后面的话忽略,惊讶道:“……我问他?” “对啊!”夏枢利索当然地道:“当然得问,不问哪里知道行不行。当年我和褚源的身份和地位比你们俩之间差距大的多,但褚源不还是应了我娶我做正妻嘛。” “那是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啊……”景璟道,他记得褚源在朝堂上说的,对夏枢一见倾心。 “胡说!”夏枢反驳:“他一个瞎子,如何对我一见倾心?” “那是我跟他说,我救他一命,他得以身相许!”夏枢仰着下巴,得意洋洋道:“我这是瞧他长得好看,先下手为强!” 景璟:“…………” 他惊呆了:“你叫他以身相许?” “嗯哼!”夏枢美滋滋道:“他就犹豫了一小会儿就同意了。” 景璟:“……” 他觉得难以置信。 虽然褚源在他心中的形象变化了,但他怎么都无法想象褚源答应以身相许的模样。 “所以元州你也可以试试啦!”夏枢给他传授经验:“反正不行就算了,又没吃亏,行就得偿所愿,还能得一美男在怀。” 景璟:“……” 第160章 【VIP】 …… 景璟当然没有照小枢哥哥教的那般去表白。 一个是元州不在家, 另一个则是他不能脑袋一热就去对元州说我喜欢你。 他得仔细考虑清楚表白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情况,好好做好对策,毕竟没有意外, 他会和元州在安王府共事一辈子, 不像小枢哥哥和褚源先前那般,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也不过是分道扬镳、一辈子不会再相见的陌生人, 他和元州可是会天天见面的,关系不能弄尴尬了。 不过和小枢哥哥一通闲聊, 景璟的情绪也彻底放开, 轻松了起来。 傍晚吃完饭,所有人洗完澡,在院子里乘凉。夏娘叫夏枢、景璟帮忙, 从她卧室里搬了个竹床出来, 放在院子里, 她此时就躺在竹床上,周围围着白蚊帐, 一边乘着凉,一边翻看着医书,别提多惬意了。 夏枢看的眼热, 抓着褚源的手,一个劲的小声念叨:“睡外面!睡外面!睡外面……” 褚源被他念叨的耳朵都要起茧了,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板着脸:“你给我老实些, 没到三伏天,想都不要想。” 夏枢摸着被敲的脑袋,去找景璟咕哝:“褚源太专/制啦!” 景璟眼角瞄到他们相处, 就觉得很好玩,因为他还没见过比小枢哥哥还闹腾的双儿,而且闹腾的对象还是印象里不苟言笑的褚源,以前他总害怕小枢哥哥被家暴,现在看来,褚源虽然管的严些,但并没有对小枢哥哥不耐烦、生气、冷淡,相处的时候有种自然的亲昵温柔。 想到自己爹娘相处时的相敬如宾,知道小枢哥哥和褚源夫妻之间的亲昵怕是世间夫妻少有,景璟不由得就有些羡慕:“他也是为你好呀!” “咦?”夏枢一脸惊奇地斜眼看他,打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景璟以前没少在他面前说褚源坏话,这还是头一次说好话,他知道小枢哥哥在逗他玩,还是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小小声道:“别提过去啦。” 夏枢一直怕他对褚源印象不好,现在见他对褚源慢慢改观,心里高兴,哪里会欺负他,呼啦一下他的脑袋,嘿嘿笑道:“不提就不提,不过你得和我说说今日集市上有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他遗憾地轻叹一声,咕哝道:“咱安县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有集市呢。” 他是个喜欢热闹的,可惜不能出封地,安县现在这般贫穷,想要发展起来,至少也得一年半载之后了。 猫儿今日也没去成晋县,闻言立马凑了上来,好奇道:“小璟哥哥,集市上好吃的好玩的多嘛?” 小孩子最关注的就是这些了。 景璟在京城长大,见惯了宽阔的街道,繁荣的街景以及门类丰富的店铺,倒没觉得晋县拥挤、简陋、一炷香就能逛完的集市有什么特别的,想了想,他道:“吃的玩的倒有一些,不过没甚特别,就是见到如此偏僻的地方竟然还有没本地化的异族人,觉得有些稀奇。” 李朝和异族虽然交战,但京城里也有一些异族人,他们虽然长相和李朝人不同,但生活习惯、宗教信仰以及各方面的待人处世都已经同化,和李朝人没什么分别。景璟见了那些人,顶多是多打量两眼就不再关注,晋县见到的五六个异族人却叫他印象深刻。 他道:“他们总共六个人,由一个身材高壮的红毛络腮胡带领着,大摇大摆地进入县衙,衙役们非但没有拦截,反而各个鞠躬哈腰,一副忌惮模样,感觉好怪异。” 毕竟北地每年还在打仗,不驱赶异族人都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哪里还能让他们进衙门,一副对待座上宾的架势。 景璟有些搞不懂晋县这偏僻小地方的官员是怎么回事儿。 红棉也搞不懂,她生在淮阳侯府,长在淮阳侯府,淮阳候府历代都镇守北地,与异族搏杀,她比景璟对这些异族更敏感、更厌恶,说道:“我怀疑晋县官员和异族有勾结。” 顿了一下,又怀疑道:“元大人此次就在晋县县衙,难道和异族勾结的不是晋县官员,实际上是他,他们不过是借助晋县县衙掩人耳目?”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掩人耳目的话,他们怎么会叫异族大摇大摆的进县衙?” 红棉讨厌姓元的,恨不得立马给燕国公府套上勾结异族的罪名:“若是淮阳侯府的少爷在,早就把那些异族赶出去了,容得了他们在李朝衙门摆架势!他们燕国公府的人这般容忍异族,就是可疑。” 景璟立马反驳:“没有证据别胡说,元大人他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夏枢也觉得可疑,但他怀疑的不是元州和异族勾结,而是元州现在还在不在县衙,元州若是在县衙镇着,衙役们肯定不会对这些异族客气的。 正在他想问问还有没有其他异常,就忽然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那红毛络腮胡可是方脸,四五十岁模样,脸上有一道贯穿左脸的刀疤?” 竹床上的夏娘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景璟被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夏娘一向不苟言笑,他们这些小辈在她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变得乖巧老实,此时景璟虽然抖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对,他不像是百姓,倒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煞气,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 “元州出事了!”褚源紧皱眉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夏娘也从床上跳了下来,她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快声嘱咐:“叫禁军戒严,保护好你们自己和附近的老百姓。” 她这话太过突然,行动也太过迅速,众人皆是一愣,包括褚源都愣住了。等夏枢他们拐头去看她,她已经冲进了屋里,屋里立马响起噼里咣当的翻物声。 然后不过片刻功夫,夏娘就背着一个包裹,拎着一把刀,从屋里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 夏枢赶紧去拦她:“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夏娘脚步一顿,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看他一眼,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记得要孝顺你阿爹、阿娘。” 顿了一下,又看向褚源:“好好活着!” 然后就推开夏枢,头也不回地朝门外冲去。 院内所有人都懵了,只是夏枢被夏娘故意推倒在褚源身上,等他扑腾着站起来,扶起被他带倒的褚源,再追出去,夏娘已经抢了他们的马,驾着马冲进了傍晚的漫天红霞中。 夏枢心脏怦怦乱跳,他茫然地看着院子门口同样追出来的几人:“夏娘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他看向褚源,有些慌乱:“你说元州出事了?” 景璟也同样惊慌失措地看着褚源:“他不是去晋县办差了吗?” 他还不知道元州是去处理粮草以及皇陵被盗两件事,只以为是像他今日这般去采购些什么物事。 “如果我没猜错,那红毛络腮胡就是异族的攻南大将图塔。”褚源眉头紧皱:“二十一年前,他和他大哥图涂与燕国公府的元英阵前对战过,李朝这边死伤惨重。元州若安好,他们必进不得县衙。” 景璟心中一松,看来褚源是相信元州的为人,没有像红棉那样怀疑元州。 不过他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因为这些人能被晋县官员奉为座上宾,那元州在晋县的处境肯定不乐观。 夏枢倒没担心褚源怀疑元州,他一直相信褚源的胸襟气度,只是他担心元州已经凶多吉少,因为景璟不清楚,他可是很清楚元州去晋县是干嘛的。 “是不是汤余、李肃他们和异族勾结,反制了元州等人?”他问褚源。 “很有可能。”褚源果断道:“小枢,你和景璟马上带一千禁军快马加鞭去安县县城。到了县城,你接下高景手头上的事情,景璟协助你,让高景去晋县走一趟。夏娘很可能是去了晋县营救元州,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无人协助,极大可能会陷在那里,必须让高景快些到那里。” 夏枢嘴巴张了张,他想问褚源怎么知道夏娘是去营救元州了,又想问夏娘为什么会营救元州,还想问褚源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会有事,毕竟夏娘说让他们戒严,夏娘在这里十几年,肯定是清楚汤余等人的手段,但他还不及问,褚源就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过来!” 夏枢忙朝他扑了过去。 “候庄以及其他几个村子我会安排禁军守着。”褚源抚摸着他的脸,认真道:“你那里我不能陪着,你得小心,我怀疑今日景璟他们进入晋县已经打草惊蛇,汤余那边今晚很可能就会行动,若是今晚没动静,五日之内也必会有行动,届时,他有极大可能会联动周遭的土匪行事。” 夏枢知道,褚源一让他带禁军接手高景的任务,把高景派出去,他就知道元州未救回来前,形势肯定凶险无比。 “可是……”夏枢担心:“那些禁军根本不听你的,而且我不要带那么多禁军过去,汤余他们的目标是你,你这里得多留些人。” 他这话混乱无比,自相矛盾。 但褚源却没有在意,他笑了一下,把夏枢抱进怀里,紧紧地拥了拥,然后就把他推开:“去吧,要快些,等事情结束,我去接你。” 160-170 第161章 【VIP】 …… 事发突然, 禁军们还在临时校场上吃饭。 夏枢拿着长刀,背着行囊,带着景璟直接找到两个管事的校尉, 开门见山道:“本宫要去县城, 你们两个谁带一千人跟我过去?” 两千人的队伍,永康帝给配置了三个校尉,其中一个叫杨岩的被元州带着去了晋县, 现在估摸着正和元州难兄难弟,剩下的一个叫周康, 一个叫郑郊。周康四十多岁, 性子还算稳重,没有吭声,郑郊三十出头, 稳重不足, 锐气有余, 一听夏枢的话,就面露不满:“天都快黑了, 你这会儿去什么县城,老实待在这里,别给兄弟们捣乱。” 这些禁军们自从摸清了上面的意思, 对夏枢和褚源这两位封地主人没一点儿尊重。 夏枢也不跟他废话,抽出刀,刷地一下架到他脖子上, 凶悍道:“你就说去不去, 敢说不去小爷直接剁了你!” 他神色极为不耐烦:“我数三声,一、二……” “哎,王妃莫恼、莫恼!”旁边的周康见他越喊目光越凶, 赶紧抓住刀柄,打圆场道:“郑校尉只是担心夜晚行路不便,不是故意抹王妃面子,王妃,你看要不这样……” 他道:“一千人的队伍,光点兵也需些时候,就算大家现在都不吃饭,立马集合点兵,要正式出发,也得半夜去了。天黑路不好走,到县城估摸着得明日上午,什么急事最早也得明日下午才能处理。所以要不咱们兄弟今晚早些睡下,明日早早起来,上午护送你过去,下午到那里正好可以处理事情……” “是不是敌人都兵临城下了,你们还要和他们打个商量,让他们等你们吃完、睡完之后再来叩门?”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去不去?去就马上点兵,半个时辰内立刻出发,半个时辰内未内出发就是违抗军令,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便是手腕一转,刀刃划过,郑郊脖颈骤然乍现一道大血口子,惨叫一声,捂着脖颈慌忙后退。 夏枢冷冷地看着他,厉声道:“不尊主上,意图违令,念你是第一次,本宫就饶你一条狗命,以后再敢如此,就别怪本宫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郑郊面露惊恐,现场刚刚还嗡嗡作响、嬉笑打闹的禁军们也安静了下来,放下手中的碗,神情惊疑不定。 周康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把夏枢这个王妃当回事儿,说几句话也只是敷衍,想着拖到明日再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没料到他是真敢动手,一下子全愣住了。 周康见郑郊神色恐惧地跌坐地上,又见夏枢举着刀,目光移向自己,头皮一麻,赶紧硬着头皮主动道:“……王妃莫气,不知下官可否问一句,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吗?” 说完,他又忙解释道:“下官虽说可以暂时掌管千人,但元大人不在,下官怕稀里糊涂的,不能说服所有人,耽误了出发的时间。” 夏枢知道这些人虽然被他的狠辣暂时震慑,但话若不说清楚,有得墨迹,于是长话短说,真真假假道:“元大人一个多月前趁着夏收即将结束,曾向晋县县令索要你们的军饷、粮草,但半个月前他回来过一趟,却说事情并不顺利,同时怀疑晋县县令与周边的土匪有勾结。眼看半个月又过,你们的粮草就要见底,他还无消息,今日景尚仪去晋县采买,就打探了一下,熟料却发现异族与晋县官员有暗中来往,元大人及他带去的人却了无踪迹。我们怀疑元大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小心暴露,被晋县官员和异族抓住,所以才至今未归,消息全无。” 此话一出,全场惊愕! 郑郊愣了一下就出言反驳:“你说谎!” 他虽然心中愤恨,但也非常害怕,毕竟夏枢是他们名义上的主子之一,真找个不尊主上的借口杀他一个校尉,他也只能白死。于是后退到远离夏枢一丈远,才接着道:“元大人是奉皇命和晋县县令商议军饷、粮草之事,那晋县县令怕是疯了才会对他动手。至于晋县官员和土匪、异族勾结更是无稽之谈,皇上把我们的军饷、粮草交给晋县县令筹备,足以证明皇上信任晋县县令,晋县县令不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万一元大人出事,口粮来不及筹措,你叫在场的所有人下个月都喝西北风吗?更甚者……”夏枢冷冷地看着他,高声喝道:“若是元大人怀疑成真,晋县官员勾结土匪、异族,对他下了死手,就剩几天的功夫,晋县会不采取行动,袭击安县,斩杀所有知情者?你相信晋县县令,置元大人性命于不顾,届时出事,你小小一个校尉能有几条命为所有人负责!” “粮草要见底了?”周围的禁军们哗地一下全站了起来,面面相觑,神色茫然地问周康和郑郊:“周校尉、郑校尉,这事儿可是真的?” 周康和郑郊眼睛闪了一下。 底下的兵士们不知道,但他们三个校尉可是一清二楚,禁军的粮草确实要见底了。不过来封地之前,皇上已经下旨叫晋县官员为他们提供军饷、粮草,所以名义上安王和安王妃是他们的主子,实际上晋县县令汤余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爹娘。 现在元大人久去未归,眼看粮草就要见底,周康和郑郊心中也有些着急,但无论怎样着急,晋县官员或者说晋县县令都是不能得罪的。 周康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带笑,一副讨好的模样笑道:“王妃,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夏枢已经把前情讲完,哪里容得他再拖延,刀直接往前一送,架到了他脖子上,沉声道:“故意拖延时间,姓郑的浪费了名额,你想第一个试试头身分离的滋味吗?” 说着话,他刀刃翻转,刹那间便在周康脖颈上划出血线。 周康不料他下手这般果断,汗毛瞬间直竖,浑身发凉,赶紧高声求饶:“王妃莫激动,下官只是害怕有误会。既然王妃今晚就要带人过去,下官这就马上去点兵。” 夏枢知道这人说是点兵,也不定会老实,于是抬头看向周围神色茫然、不知所措的禁军们,言明好处:“粮食马上见底,他们这些校尉还存有私货,你们这些普通兵士可是马上就要无粮可食。但是本宫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听从号令,保护本宫、王爷以及安县的老百姓,在元大人安全回来之前,你们的粮草、军饷本宫和王爷会全数补贴给你们,绝不叫你们饿了肚子,没了收入。” “另外……”他扫了一眼周康和郑郊,再看向周围这些禁军:“此行随本宫去县城是为保护两千多灾民,以应对随时而来的土匪袭击,凡表现积极出色者、立下功劳者,等元大人回来,本宫必会会向他举荐,伍长、什长、百夫长、甚至包括校尉,所有位置不论出身贵贱,有能者居之。” 此话一出,刚刚还茫然无措的禁军们,有不小一部分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从京城远赴偏僻的安县,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的?大部分人被挑选过来都是家境一般,活动不开,才得了这么个名额。这支禁军队伍中,不求上进、得过且过的兵油子很多,但既然来了,想闯一闯的人也不少,夏枢一开口允诺举荐,立马就有不少人心思浮动。 周康不像郑郊出身好,他熬到四十多岁还是个百夫长,此次跟着来安县护卫安王夫妇,才得以提到校尉之职。他心里清楚,三个校尉中,他年纪大又没背景,位置是最不稳的,一旦这位王妃在元大人面前说些什么,让他们三人空出一位置,留给旁人“能者居之”,很大可能是他职位不保。 毕竟元大人极喜欢这位表面平平无奇的王妃,为追求他,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到这偏僻地方的荒唐行为满京城都知道,但凡这位王妃给些甜头,说不得元大人真会照着他的意思办。 再者,粮草马上要没了的事情是事实,若是元大人在月底前赶不回来,他自问比起晋县县令汤余,还是这安县的两位主人这里更容易要到粮草,下个月甚至以后的粮草说不得真还得依赖他们两位。若是能从这两位手中弄到粮草供养手下兵士,不仅能收买收下兵士们的心,还能稳住他的位置。 当然,若是元大人月底前赶回来,说一切都是安县两位主子的骗局,粮草供应正常,他也可以拿脖颈上的伤口做借口。 总之,不宜再拖延下去,不然就算最终积极去了县城也把人得罪了。 想明白之后,周康的态度立马就变了,朝夏枢一拱手,扬声道:“下官先行谢过王妃和王爷的慷慨之举,王妃既然有令,下官这就点齐一千兵马,跟随王妃前去保护县城那里的百姓。” 他话音一落,便朝周围禁军兵士大吼一声:“都给我来!”然后就大步朝校场中间跑了去。 然后片刻功夫,校场上就响起了惊天震地的大鼓声,没一会儿周康手下那一千人全然列队整齐。 周康也没废话,快速地把情况说了一遍,又叫所有人立马回帐篷收拾东西,两刻之内就出发。 夏枢知道夏娘应该不会那么快就动手,她最低也得把情况摸清楚再行行动,只是眼看着前方黑暗的夜色,他还是禁不住着急,担心敌人今晚就会有行动。 “小枢哥哥……”景璟骑着马跟在夏枢身边,嘴巴颤了颤,心慌意乱地问道:“他会没事的吧?” “现在肯定没事,但月底之后就不一定了。”夏枢虽然着急,但头脑很清醒,他道:“现在最关键的是咱们和褚源那里,一旦出什么事,他才算是真的完了。” 他们活着,元州就是在晋县出的事,他们要是死了,元州就是在安县死的。 一切端看活着的那方是怎样的说法。 所以在高景、夏娘把元州救出来之前,他们一定得保护好自己,防止乱起来。 而最主要的两个任务就是应对可能而来的土匪以及预防禁军们被策反。 因为禁军家属都在京城,他们没有任何把柄在夏枢和褚源手里,本身就属于有奶就是娘的那一类势力,更别提,他们这些人中,还有可能隐藏着永康帝的棋子,一旦安县乱起来,这些人没有元州压制,很可能会被策反,对夏枢和褚源倒戈相向。 所以禁军们必须分散开,同时也得被他们组织起来抵抗可能来袭的土匪。 “不知道王爷那边怎么样了?”景璟担心:“那些留下的禁军不像是容易听话的。” 夏枢这边先挑人,利用利诱以及威胁,就基本上把最胆小以及最上进的部分挑走了,留下的不是兵油子,就是刺头,甚至还有可能有永康帝的棋子,他们很难听从褚源这个王爷的号令。 夏枢其实也有些担心,虽然外界对褚源传言纷纷,但在他印象中褚源胸襟宽广、脾气极好,从未生过气不说,还从未凶过人,他也怕褚源号令不动那些不听话的禁军。 不过现在人心惶惶,夏枢不可能露怯,他和景璟道:“褚源做官多年,命令这些人听话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是哦。”景璟突然想起褚源京中的名声,竟然稍稍松了口气。 最近几个月的接触,他都忘了褚源在京中是多么的让人闻风丧胆。 以前最讨厌的名声,现在这个危机时刻,竟然让他松了一口气,可见他这一路变化了多少。 两人一边快马加鞭朝安县县城赶,一边担心褚源这边的情况,丝毫不知留在候庄的禁军们此时已经步入炼狱,肝胆皆颤。 他们宁愿最开始老老实实跟着夏枢等人走,也不愿面对褚源这个煞神! 可惜几个月的相处叫他们误判了褚源的脾气,以为他离了淮阳侯府就是个好欺负的,然后就导致再后悔,也一切都晚了! 第162章 【VIP】 。 事情的起因是夏枢和景璟带着人走后, 郑郊带着五六个亲信,再也忍不住,站在校场上开始骂骂咧咧。 男人们聚在一起, 什么下流话都能说, 那嘴脏起来就如几个月没刷过牙一般,粪味十足。 “娘的,不过是一个乡下贱双, 瞎猫碰上死耗子嫁给安王这个不举男,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啊!”郑郊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亲信包扎, 看着远去的队伍, 想想自己的窝囊,忍不住破口大骂。 郑郊的亲信一副为郑郊抱打不平的模样,义愤填膺道:“对啊, 不过一破烂货, 也不知哪里得了元大人青眼, 就敢狐假虎威,对郑校尉动手, 娘的,要不是看在元大人的面子上,老子早给他颜色看看了!” “还能是哪里, 他那张脸,兄弟们看了就想吐,唯一可取之处, 说不得就床上那点儿功夫, 不然就元大人见多识广,能看上他?”另一亲信在旁边猥琐道。 现场的男人们哄然大笑,连郑郊都呸了一口唾沫, 笑道:“还别说,真可能他床上功夫了得,叫元大人念念不忘。” “哎,这么一说老子都想尝尝这小淫双的滋味了。安王不举,这小淫双寂寞难耐,说不得天天就念想着咱们这些身强力壮、龙/精虎猛的兄弟呢。”有人油腻地舔了下唇,眼神里满是淫邪之气。 “这地方见头母猪都不容易,那小淫双说起来也算是眉清目秀。”有人已经动了心思。 “可惜他是元大人的心头好……”有人遗憾。 “郑校尉,有空的话不如帮兄弟们向元大人美言几句,叫兄弟们也尝尝这小淫双的滋味,这破地方也没个泻火的去处,兄弟们早憋坏了。”有人已经打起了主意。 “哈哈也不是不可以……”郑郊听着众人的话语,心中畅快无比:“等元大人回来,老子就去找他打商量,叫兄弟们也有机会挨个尝一尝这小淫双的滋味,也好爽一爽……啊!” 话还未毕,郑郊就惨叫着捂住嘴巴,片刻功夫手上下巴上便是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靠他最近的亲信也是挨了一砖头,头上破了个大窟窿,鲜血刹那间便流了一脸。 “敢骂小枢哥哥,小爷打死你们!”猫儿愤怒的声音响起,说话间,又是一块接一块的石子砖头兜头朝人群砸去! 刚刚还聚在一起的几人,瞬间抱头鼠窜,惨叫连连。 “娘的,你快给老子住手,回头老子……”男人们暴怒,却在抬头看向周围时,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这五六人说起下流话题,竟是专心投入至极,全然忘了周遭,此时抬头,才发现他们几人竟是被他们口中不举的安王带着人围了起来。 而不停地朝他们砸石子砖块的小东西,就是日常跟在王妃身边的乡下双儿。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众人的惊愣也只是一瞬,对视了一眼后,心中丝毫不惧,一边躲着石头砖块,一边嘴上喝骂:“你个狗玩意儿,快给老子们停下!” 郑郊嘴巴被一块石头砸了个正着,嘴唇稀烂,门牙掉了两颗,疼的他嘶嘶吸气,暴怒道:“□□/崽子,等爷空出手来,看不叫你好看!” 猫儿怒火滔天,根本不怕他,手里最后两颗石子全朝他砸了去:“叫你爷爷好看!” 郑郊闪身躲过,吐出一口血,阴沉着脸:“娘的,老子给你脸了!” 说时迟那时快,竟快跑几步,连安王的脸面都半分不看,伸手便朝他身旁的猫儿抓了去。 第163章 【VIP】 …… 侯村长、侯魁、侯毛等候庄人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想拦吧, 又怕得罪这些禁军,之后吃不了兜着走,不拦吧, 又觉得眼前这些禁军无法无天, 着实可气。 正在他们对视着,犹豫不决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惨叫, 紧接着一股腥臭温热的液体就兜头朝他们滋来,喷了他们站在前面的几人满头满脸。 众人心中一惊, 赶紧朝前看去。 却见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郑校尉, 已经抚着空荡荡的右臂,惨叫连连地滚倒在地。 而他的断臂正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鲜血淋漓, 不自然地抽搐着。 众人赫然惊吓, 猛地看向郑校尉对面的执剑之人——安王。 此时的安王既不像他们印象中认为的那般废人, 也不像平时表现出的那般仁善温和,浑身带着一股地狱般的阴森寒意, 直叫人心惊胆战,汗毛直竖。 郑郊原还不停地惨叫呻/吟着,只是当他对上褚源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就再也惨叫不出来,扭头就想朝亲信的方向爬:“快一起杀了他,救我啊!” 可惜不待他的亲信们动作, 褚源手中第二剑便已落下, 郑郊只感觉下身剧痛,却是惨叫一声过后,捂着腿间, 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众人不由得纳罕,但在眼睛不经意飘过地上那一坨时,再也没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赶紧后退了一步。 红棉捂住猫儿的眼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男人们则是下身一凉,各个心有余悸。 郑郊的亲信们这才惊恐起来,手中举着刀,却不住地发抖,既想解决了褚源,又没那胆子带头。 他们只是抖着唇,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你竟然敢……” 褚源却没有理他们,而是一步步朝郑郊走近。 郑郊被黑影挡住了火把的光线,才发觉褚源已摸索着近到身前,他赶紧回过神来,顾不得疼痛,一个劲地蹭着后退,想要离褚源远一些。 “你们快杀了他,快一起杀了他!”那一瞬间,郑郊预感到了死亡,他涕泗滂沱,浑身战栗,脸上毫无血色,不停地朝昔日的亲信们求助,甚至朝围在周围的禁军兵士们求助:“你们快一起动手,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他要杀了我们……啊!” 郑郊再没能说完整一句话,利落的剑光闪过,留给众人最后一句惨叫,便是身子一抽,人首分离。 血液喷射而出,溅了身旁所立之人一身,但那人却不闪不避,任鲜血染神,一身血衣,煞气冲天。 那人慢慢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犹如恶鬼修罗一般。 郑郊的亲信们不由得呼吸急促,双手紧握着刀,全身戒备。 而普通禁军们也心惊胆战,双腿发软,手中的刀松了紧,紧了松,不停地看向同伴,不知该怎么办。 “不尊王妃,罪该万死!”褚源冷厉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炎热的夏季,众人却禁不住双股战战、冷汗淋漓。 这个时候,近千人的禁军们才回想起来这人原先在京中的名声,几个月的相处叫他们以为这人仁善可欺、人人可欺,所以不听命令,背后嘲笑,甚至发展到郑郊及亲信们当面都敢甩他脸色,不给他脸面,全然忘了这人先前可是能叫京中小儿止啼的煞神,连户部尚书王长安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都宁愿和他鱼死网破,都不愿落入他的手中,可见他的手段有多恐怖。 得罪了他是不可能有好下场的。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么个想法。 只是,现在害怕明显已经晚了! “凡辱骂过王妃、不尊王妃的人,都给本王站出来!”褚源冷冷地扫过这些禁军,尽管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但禁军们还是忍不住身上一寒。 “本王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褚源举起手中的剑,眼睛“掠”过人群,“看”向郑郊的亲信们,厉声喝道:“今日你们一起上,不是你们死,就是本王亡!但没有骂过、没有不尊王妃,还活着的人……” 褚源冷声道:“本王希望你们留在封地一日,就活的像个人样,尊重像王妃那样的双儿,保护封地的弱小,尽力帮助本王和王妃,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吃饱饭的日子。这是你们吃官家粮,被百姓们养,应该做的事。若你们不愿意尽自己的职责,那么今日,你们也可以站出来,跟那些辱骂王妃的人一起上,本王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王爷不可!”候庄人万没想到他会要和那么多人硬拼,顿时大惊失色,赶紧阻拦! 侯村长一向胆小,此时却顾不得什么了,赶紧上前跑了几步,拦在他身前:“王爷,你要保重自己啊!” 他一动,候庄的老老少少们都赶紧跟上,围住褚源不让动,纷纷劝说道:“王爷,那些人不好,我们把他们赶出安县,再不叫有人敢对王妃出言不逊,但你千万不要涉险啊!” 他们先前还害怕褚源,怕他身上的血,怕他这个人,此时却恨那些禁军恨的不行,侯毛更是红了眼眶:“王爷,我们和他们打,今日非把他们这些侮辱你和王妃的人打死不可!” 连最谨慎、主意最多的侯魁都道:“王爷万不可涉险,只有你和王妃都在,我们才有好日子过。今日王妃和王爷受辱,我们理当为你们报仇,这些人就交给我们来处置吧。” 说着话,竟是举起手中的木棒,大喝道:“为王爷和王妃报仇!” 其他人也一呼百应,举起手中木棒:“为王爷和王妃报仇!” 红棉和猫儿脸上的血都还没擦干,此时也跟着愤慨道:“为王爷和王妃报仇!” 众人齐喝,同仇敌忾,声音震天! 禁军中有人动容,有人瑟瑟发抖,但褚源却出声叫停了候庄众人:“尔等维护本王及王妃之心,本王铭记在心。只是今日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封地之主,本王需得亲自和这些自京中同来之人做个了断,以绝后患。尔等后退至三丈之外,免得被混战波及。待得本王和这些人决战之后,需得由你们分人善后以及带人保护其他村庄的百姓,所以莫要参战,留足后备力量。” “王爷……”候庄人还要再劝。 但褚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 候庄人心里顿时害怕不已,不安至极。 只是褚源明显心意已定,他们只能在侯村长等人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娘的,老子真的想杀了他们这些混蛋!”侯毛在人群中愤怒地吐了一口唾沫:“一群不是人的玩意儿,王妃那么好,他们竟然畜生不如地……” 说着,便重重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气的几乎咽不下气,死死地盯着郑郊那些亲信,恨得几乎想把他们撕吃了。 侯魁也握紧了拳头,一边后退,一边仔细盯着人,他打算一会儿若是王爷不支,他会带着候庄人拼死了把他救下来。 虽然他们也才一百来个男人,其中近一半是半大小子和老头子,而对面是近千人、日日训练的禁军队伍,甚至他还怀疑王爷别有用心,但今晚就是拼上候庄所有男人的性命,他们也会保住王爷。 因为王爷死了,他和王妃还没子嗣,封地肯定会被上面收上去,到时候安县的百姓们好日子就到头了。 但若是保住王爷,就算他们这些男人死了,他们的妻儿也能好好活着,免田租、免赋税、免徭役,肚子肯定能填饱,更好一些,说不得还能进学堂读书。他前些时候都打听了,王爷和王妃打算五月底买砖瓦,六月份就开始盖明亮宽阔的砖瓦房学堂,说是光线好,孩子们在里面读书,不伤眼睛。 所以,为了妻儿的将来,无论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会带人保住王爷。 “十六岁以下的小子都后退,把地方让给其他人。”侯魁是侯村长的儿子,日常也是年轻一代人的智囊,他一开口,众候庄人都朝他看了去。 “十六岁以上的,一会儿见机行事。”侯魁却没看候庄人,他盯着王爷以及王爷身前越聚越多的人,神色凝重:“一会儿看我手势,拼了命也要把……呃!” 他惊的竟是打了个嗝儿。 候庄人也不用问发生了什么,他们听到了声音,直接看向前方,然后整个都惊呆了! 侯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一哆嗦,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自语道:“这……发生了什么?” 只见校场上,褚源手执长剑,面无表情地被三四十号敌人围攻,剑光闪烁中,敌人竟是刷刷刷地接连倒下,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有五人连挪腾的机会都没有,就死在了他剑下。 而侯毛喃喃自语,不过是一句话的时间,就立马又有两人倒下。 这下不止候庄人惊呆了,连整个禁军队伍都惊呆了! 禁军们先前不是没看过褚源对战王府的细作,但那些细作不是双儿,就是女人,力量普遍不足,褚源虽然最后制住了四人,但那也纠缠了许久才成功,今日面对着三四十号训练有素的男人,谁知他竟然跟切菜瓜子似的,一剑一个,那些昔日同伴竟是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见了阎王。 如此高的武功,叫原本还蠢蠢欲动、想要凭借人多拿下褚源这个安王的某些禁军们,瞬间胆寒腿软,丢下武器就噗通一声跪地求饶:“王爷饶命啊!” 一旦有人投降,立马就有无数人跟随,平日里对褚源这个王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了这个时候还忍不住想借机反制他的禁军们,呼啦啦跪作一堆:“以后我们什么都听王爷,求王爷饶了我们吧。” 原本没骂过人,心中还有些热血、想要报效百姓和贵人的禁军们一看这个情况,也赶紧跪下来:“属下愿意报效安王,保护百姓!” 褚源看不到人,却能听见声音,他一剑荡开袭向自己后脑勺的长刀,一跃跳出了包围圈:“红棉,带侯魁等人统计欲报效本王之人。” “是,王爷!”红棉不像候庄人,她是有些害怕褚源这个主子,但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抓了猫儿,交代道:“你跟紧我!”然后便招呼侯魁等人,冲着禁军队伍喊道:“想要报效王爷的这边集合列队!” 禁军们一看这情况,哪顾上再跪,哗啦了一群全朝她跑了去,急切道:“红棉姑娘,我们都愿意听王爷的话,报效王爷!” “好!”红棉利落道:“二十五人一队,我面前站十队,侯魁、侯毛、侯村长面前也各站十队。” 禁军们不管先前是啥想法,现在立马听令照做。 郑郊的亲信皆是他选出来的百夫长,而这些百夫长们也有一些什长亲信,还有一些普通兵士为了讨好这些什长、百夫长、甚至郑郊,没少故意展现和上峰相似的品位,连个头发丝的权力都没有,就敢私底下念叨安王夫妇的床笫之事,更甚者,有的还想趁着安王不举,勾搭安王妃,让他吹一吹枕边风。 这些人从前没接触过安王本人,只看他对百姓们和颜悦色,就以为他离了淮阳侯府啥都不是,所以才对百姓们忍气吞声、各种让利,今日对战,才发觉安王武功恐怖如斯,自己的脑袋竟然一直都悬在裤腰带上。 不过,虽然他们胆寒心颤,但知道郑郊一倒,就算他们现在不认曾经做过的事,之后也会被不满郑郊的人或者他们的竞争者给揭露出来,毕竟他们在禁军队伍里,几乎就没怎么遮掩过对安王的嘲弄与鄙视,对安王妃、甚至景尚仪以及那些丫鬟们的奚落与觊觎。所以,就算心底害怕,他们还是站了出来,想要趁着人多,一起解决了褚源这个安王,绝了他的性命,反正元大人痛恨安王,他们为他解决心头之患,他应该也会为他们找好后路。 只是打着打着,眼看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恐怕元大人回来之前,他们就要全没命了,还是有人怕的受不住,开始哭嚎求饶:“王爷,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嘴贱了!” 一有人带头求饶,立马就有人跟上:“王爷,我不喜欢双儿,只是怕被他们排挤,才说对王妃有兴趣,我真的不是说王妃和王爷坏话的啊!” “我也是,都是他们引诱我,逼迫我,我才说了那些话,王爷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死啊!” “都是郑郊的错,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说出这些猪狗不如的话来,求王爷宽宏大量,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将功赎罪吧。” “对啊,我们也可以像那些流民们一样,将功赎罪!求王爷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还活着的七八人痛哭流涕,一边试图躲着剑招,往地下跪,一边哭嚎着求饶。 哭嚎声之大,引着还在排队的禁军以及候庄人全朝他们看了去。 然后众人看到校场上成片的尸体,以及那尸山上一身血衣、面不改色的王爷,不由得纷纷打起了寒颤。 这人简直像是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恶鬼,漫天尸体、冲天血气,似乎都不能让他冰冷的神色略有改变,禁军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人为何会在京中有那样一身名声。 太可怕了! 但也太强大了! 他们这些禁军说好听点是兵,实际上没一个上过战场,今晚上绝对是他们见过尸体最多的一晚,有的人看着这可怖的场面,已经忍不住脸色发白,胃中翻滚。 更多的人则是两股战战,浑身颤抖。 但安王…… 他好像对这些全无感觉。 不,甚至不能说无感觉,因为尸体都是他的剑下亡魂,他的心性之冷酷、之强大,丝毫不像一个温室中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子或者说皇室血脉,他像一柄被褚家磨出来的杀人刀。 强大无匹、所向披靡。 众禁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颤栗!不是惧怕,而是兴奋! 若是跟随这样的王爷…… 众禁军看着血光中的褚源,眼神不由得狂热起来。 但是这样的褚源对于跪着求饶的八人来讲,却是恶鬼修罗,专取他们性命的煞神。 他们纷纷哭嚎着,说上有老下有小,说死了之后就家破人亡了,他们死倒是无所谓,但老娘孩子就完了,还说只是被逼无奈才嘴贱,不是本意上对王妃和王爷不敬。 只听得侯庄人再也忍不住,大怒不已,狂骂他们不安好心,若是真的被逼无奈,就不该对王爷下手。王爷要是出事,整个安县的百姓们怎么办? 没人了解侯庄人的心惊胆战,他们当时都恨不得付出全村男人的性命去护王爷安全。 侯魁更是气的开口道:“若是真在乎老娘孩子,你们怎么不把他们带过来,丢到千里之外,算什么在乎他们?” “王爷,请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谎言!”侯村长也反应过来,忙劝褚源道:“他们刚刚是要杀了你的,留不得。” 那些哭嚎着求饶的人没想到侯庄人竟然如此大胆,竟然要王爷杀了他们,一时间既怒又不敢言。只是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真的逃出升天,得了势,这些百姓,他们要杀个鸡犬不留。 他们也不是傻子,心中虽然愤恨,但嘴上马上就道:“王爷,我们也想把孩子老娘带过来,只是刚出发时,安县这里情况未知,怕他们风餐露宿地跟过来却没个着落,就想着等安定下来,再让他们过来。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当场写信,明日就找人把他们通通接过来。” “真的,我们知道自己错了,求王爷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戴罪立功吧,只要王爷原谅,别说把家人孩子接过来,就是让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都愿意。”八个人跪在地方,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眼中含泪,纷纷求褚源给个机会。 侯魁本意就是让他们把家人孩子接过来,留在安县作为人质,以确保他们不会再对王爷动手。这些人一答应,他就不再开口。他一不说话,侯庄其他人也没了意见,纷纷看向王爷。 褚源却没对这些人接家人过来的保证做什么反应,他慢慢收回剑,神情有些玩味:“你们想戴罪立功?立何功?” 那八人被他步步紧逼,早已伤痕累累,心知若他不给机会,他们百分百会当场丧命,因此已经做好了软磨硬泡的打算,此时不过提起戴罪立功,就听到这似有转机的话,他们立刻欣喜若狂,表起了衷心。 “我们可以去保护王妃,先前王妃让人护送他去县城,是我们不知好歹,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我们可以回京城一趟,把所有禁军兄弟们的家眷接过来,安县地广人稀,正是缺人的时候,家眷们过来,多种些田,多缴些田租,也能叫王爷和王妃少操些劳,多一些进账……” “王妃说土匪可能要下山了,我们可以进山去阻拦他们,为保护王爷、王妃以及百姓们,哪怕付出性命都愿意……” …… 八个人用尽平生才能,绞尽脑汁把自己能为两位贵人做的以及不能做的全都讲了一遍,褚源一直没开口,任他们自由发挥。 最终,当最后一个人讲的口干舌燥、恨不得晕厥过去时,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神情戏谑:“说了这么多,竟是没一人想起元大人还失踪着呢……” 八人当然想起过元州,甚至可以说他们心底最迫切的一件事就是找到元州,把今晚这些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他,让他为他们做主。 可是元州和安王不合谁都知道,他们几人甚至怀疑元州至今未归,是安王和晋县那边的阴谋。 只是他们不敢提,褚源却轻飘飘地提了出来,甚至还怪他们不提,八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王爷,元大人是我等上峰,我等自然记挂元大人,只是戴罪立功之事,还需王爷来做主。我们罪孽深重,元大人的事哪里洗得清,自然是王爷、王妃在乎的事更重要。”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是我们的心里话。” 褚源垂眼笑了笑:“希望当着元大人的面你们也能这般说出‘心里话’。” 说罢,便整了神色,直接下令:“本王命你们今夜出发,月底之前务必从晋县救回元大人!” 八人没料到竟是这么个任务,回过神来便是惊天的欢喜:“属下遵命!” 元大人要回来为他们做主了! 八人对视一眼,心中的欢喜与恨意几乎憋不住了。 只是这些人太高兴,也就没注意到褚源嘴角笑容的意味深长。 第164章 【VIP】 …… 经过一晚上的两次教训, 在场所有人都已知道接下来几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褚源没有多说,让那八人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前往晋县营救元州。 之后, 他便将剩下的九百多禁军分成三队, 其中两队各三百人,由候庄出六名青壮带路,前往安县东边的刘家村和西边的宋家村驻守, 剩下的三百多人则留守候庄,和候庄人一同应对可能而来的敌人。 “本王任人, 不看其他, 只看是否忠心,能力高低。”褚源面对着九百多人的队伍,肃然道:“凡护卫百姓、英勇杀敌者, 本王会为你们提供公平晋升的渠道, 杀敌越多, 护卫百姓越多,功劳越大, 拥有的晋升机会就越多。你们生,功劳可换银钱、官职,你们死, 功劳可换家人衣食无忧。本王向你们承诺,凡为护百姓、在御敌中牺牲者,本王会尽一切可能抚恤你们的家人, 叫你们无身后之忧。” 在场没有参与百夫长及其亲信们叛乱的什长们, 家境可能还有殷实的,但普通禁军士兵,普遍出身农人家庭, 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往现实了说,若是家庭条件不错,早就想办法留在京城了,能被安排到偏僻的封地来驻守,还连个伍长、什长都没混上,本身家里就没什么资产,甚至有的还很穷。 先前没把家人一并带来,一是上峰们无一人带家眷过来,队伍中流传着一些他们可能在这地方待不长的流言;另一个则是不清楚这偏僻地方的情况,不敢贸然带家人过来。 现下世殊时异,郑校尉已死,百夫长们去晋县营救元大人,前途未卜,他们已宣誓效忠安王,明眼就知道他们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既然确定了会留在这里,王爷和王妃又对百姓让利颇足,不少禁军就起了心思。有一什长代替大家开了口,说道:“多谢王爷,属下等早就想写信回京,把家人接来就近照顾。不过初来安县,事务繁忙,没得机会。不知这……” 他顿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不知这田租、赋税……” 褚源道:“既在安县定居,自是安县百姓,一应所享皆与安县百姓一致。” “谢谢王爷!”禁军们皆是大喜:“我等待得此事结束,就立马写信回京,把家人接来。” 禁军们欢喜不已,候庄人也摩拳擦掌,侯毛性子急,率先开口道:“王爷,我等也愿意护佑一方百姓,和土匪们拼死较量,不知我等杀了土匪立了功劳之后,功劳是否也可以换成银钱、官职啊?” 侯毛一开口,立马就有不少候庄青壮也跟着道:“我们银钱不要多的,只要正常的一半,官职也不要求太高,比正常低一半都行,只要给升官发财的机会,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哪怕一个人头一文钱呢,我们都可以上,不知道可不可以啊?” 侯魁:“……” 真是没谁比他们候庄人更会讲价了,侯魁看着整个场面,无语凝噎,啥都不想说了! 而禁军们脸却刷地一下全黑了! 这些人是来砸场子的吧? 不过无论如何,忠心还是要表的,刚刚开口的什长立马说道:“王爷,我们拼死杀敌是为护卫百姓的决心,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属下等向你保证,只要我们活着一日,土匪休想伤害百姓,百姓们也必能安居乐业。属下等愿意誓死保护百姓,保安县一域安宁!” 其他禁军立马气势如虹:“属下等愿意誓死保护百姓,保安县一域安宁!” 侯魁心道这些人脸皮真厚,刚刚还想对安王动手,现在转脸就马屁拍的震天响,真是虚伪至极,不过他知道现在正是喊口号的时候,一定不能落下风,赶紧大声道:“……草民等也愿意保护王爷、王妃,保其他百姓安宁!” 候庄人赶紧跟上:“草民等愿意保护王爷、王妃,保其他百姓安宁!” 褚源:“……” 虽然两边相互竞争,形成钳制是他愿意看到的,但口号喊的再响亮,一切还是要看实际行动。 褚源很快就叫停了他们之间的较量,让侯庄人带着两队禁军出发前往晋县东西两个方向上的村庄驻守。 剩下的三百多禁军,他没有多插手的意思,直接把守护侯庄,与侯庄人磨合,制定巡逻、守夜计划以及应对突发事件战术的任务全权交给他们,然后就由侯村长扶着,带着红棉、猫儿离开了校场。 褚源不习惯丫鬟伺候,现在夏枢在县城,高景也不在,他就叫侯村长找了个半大小子过来,应付几天。 洗完澡,吩咐那半大小子侯宇把染血的衣物拿出去,烧掉埋了,褚源便坐在院子里,交代红棉事情:“今晚发生的事情,若王妃没有问起,你等不要主动和他提起。” 红棉和猫儿两个今晚受足了惊吓,人多的时候还好些,现在院子里就他们三个,天黑夜也静悄悄的,两人面对着褚源,就不由得有些腿软胆寒、瑟瑟发抖。 猫儿更是如此,他先前对褚源印象非常好,还叫他哥哥,此时却恨不得被红棉姐姐挡的严严实实,不在褚源面前漏半分声响。 不过褚源已经开了口吩咐,他自然不能装不存在、没听见,只好跟着红棉姐姐一起道:“是!” 只是一个字,嗓音就颤了好几颤。 呜呜呜呜小枢哥哥的夫君好可怕! 褚源耳朵灵敏,自然听出了他的颤抖,不过他除了夏枢,也不在乎旁人的惧怕,摆了摆手,便让他们休息去了。 夏枢不在,没人嘻哈打闹或者是叭叭说话,整个院子里安静了许多,但也空荡了许多,死气沉沉,褚源静坐了一会儿,便有些不太习惯地站起来,想要回房。 侯宇刚处置完那带血的衣物,从家里抱了被褥回来,就见他拄着木拐摸索着往井边走,吓了一跳,赶紧把被褥扔地上,快跑几步上前扶住他:“王爷,前面是井……” 犹豫了一下,他试探着道:“我带你回房吧?” 褚源顿了一下,没有吭声,却也没有拒绝,随着他的搀扶进了卧房。 侯宇虽然年纪不大,但人很机灵,就这一会儿工夫,冷汗都下来了。 幸亏他回来的及时,要不然…… 现在王爷对他们候庄百姓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万不能出现一丝差池。 村长挑他伺候王爷的时候都说了,若是接下来几日突发意外,叫他一定要守好王爷,哪怕付出性命都要保护好王爷。他阿爹阿娘虽然担心,但也坚定地支持他过来。他年纪不大,胆子却大,今晚发生的一切虽然感觉恐怖,但心中却是热血沸腾,对王爷敬佩无比,觉得再没有比王爷更强大、更厉害、更神气的男人了。 他要好好保护王爷,还要跟着王爷好好混,以后也成为像王爷那般杀敌如麻、强大无匹的男人。 “把柜子最上层的玩偶拿出来,放到床上,你便去书房睡吧。”褚源在床边坐下,神色有些疲惫。 “哎,好的。”侯宇赶紧收回思绪,打开柜子去拿东西,只是却在看到柜子上层那毛绒绒的狗狗玩偶时,他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看眼前很可爱、很柔软的狗狗玩偶,再回头看看那眉眼高贵、神色冷淡的王爷,只觉得一瞬间,心中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崩塌了。 褚源目盲,也看不到十来岁的小子一瞬间变得哭丧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等他把玩偶放在床上,就叫他出去休息了。 自成婚后,这是夏枢第一次离开他身边,褚源坐在空荡荡的卧房中,只觉得浑身不习惯。直到抱着玩偶,闻着夏枢留在上面的气息,他心里的烦躁与空荡才消了下去。 得赶紧把汤余及其势力解决掉,以后再也不和媳妇分开了。 褚源抱着玩偶,“看”着窗外,心中如是想。 侯宇不知道他心中顶天立地、牛气哄哄的王爷只是离不开王妃,哭兮兮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便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他也没去睡书房,五月底的夜晚虽然露水大,但他半大小子火力旺盛,直接将铺盖扑到王爷房门口,打算一有事情,就赶紧冲进房里救王爷。 夜很静,候庄男人们和禁军你来我往确定好守夜、巡逻的事情,整个候庄便逐渐陷入了沉寂。 而此时,夏枢和景璟也带着人到了灾民们驻扎的地点。 时间紧急,夏枢也没和高景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了元州现在的境况以及褚源的安排。高景虽然不喜元州,但褚源的命令他不会违背,同时也知道元州的性命关系重大,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怕最后少主要背锅,于是也不耽误时间,叫红杏等侯府丫鬟婆子和夏枢交接灾民事宜,他则利落收拾了东西,骑上马,快马加鞭朝晋县赶去。 夏枢并没有休息,他让周康调出三百人连夜去最北边赵家村驻扎,又叫景璟、红杏带人去通知灾民们以及附近的原住民王家村人戒严,他则和周康手下的百夫长、什长们讨论起了防守之事。 一直到天露出鱼肚白,所有事情安顿好,这一夜才算过去。 第165章 【VIP】 ………… 一夜未睡, 夏枢的精神倒还好。不过一晚上的安静预示着接下来几日的情势可能会更严峻,于是他也没让那些禁军们立马就操练、巡逻,叫百夫长把命令吩咐下去, 安排部分人巡逻, 剩下的人就叫吃了早饭,赶紧回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休息去了。 他也没硬撑着,洗漱过后, 喝了一碗粥,就也回丫鬟们给准备的帐篷里补眠去了。 一觉睡到下午未时, 夏枢醒来的时候, 外面天阴沉沉的,帐篷里的光线很暗,空气闷热。 “可是要下雨了?”夏枢脑袋有些闷疼, 浑身黏糊糊的, 可能是睡的不太好, 他精神尚有些困顿,嗓子也有些疼, 揉了揉太阳穴,问坐在帐篷门口,借着天光翻看账册的景璟。 “醒啦?”景璟听见声音, 一回头发现他醒了,神情一喜,赶紧放下账册, 冲着帐篷外喊了一声:“王妃醒了, 端些吃的过来。” 夏枢看他神色憔悴,眼下青黑,问道:“你没休息吗?” 景璟没好意思说自己担忧元州, 睡不着,就稍微笑了一下:“不是太困!” 两人说话间,红杏就带着银星、银月端着洗漱用品以及吃的进来了。 一个多月时间未见,三个丫鬟都黑了一圈,不过精神非常好,一见到夏枢就激动地跪下磕了个头。 夏枢笑着和她们寒暄了几句,稍稍洗漱过后,问过景璟,知道景璟已经用过饭,便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 午饭是厨娘做的手擀面,配了几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虽然简单,但已是现阶段驻扎在县城此处的人们能吃的最好的东西了。夏枢早饭就喝了一碗粥,肚子早空空如也,因此一大碗面呼噜噜很快就见了底。 肚子填饱,人就精神了些。 外面天正热,夏枢也没闲着,待帐篷里碗筷桌椅撤下去之后,就让红杏、银星、银月三人说起这边的详细情况。 “田前儿个已经全种完了。”红杏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道:“昨儿个刚绕着县城划定四个居住区,今儿个男人们就开始挖地基,估摸着六月初就可以挖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有些不知该怎么办:“若是盖砖瓦房,砖瓦这块就……” “砖瓦的事不用担心。”夏枢安抚她:“先度过这个月底,下个月就能解决。” “哎,好!”红杏瞬间眉开眼笑。 她是中午才从景璟那里知晓晋县砖瓦价钱高的离谱,正不知接下来是该盖成土胚房,还是该暂时停下建设宿舍的脚步,就从夏枢这里听到了准信,心里顿时有了底。 红杏说完自己负责的事情,银星就跟上,说起自己负责的两千头牛的事:“各村子田种完,已经把牛都还回来了,现在都是些半大孩子赶着在荒田里放。不过,我担心入冬牛草不够,就叫他们没事的时候多割些荒草,晒干了冬日里作草料。正好省的大片荒草结了籽,落入田地,明年不好收拾。” 夏枢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开始考虑入冬的问题,心里非常满意,夸奖道:“这个想法不错。” 这一季农忙的时候,因担心百姓们没钱没粮,家里困难,他们就把两千头牛免费租给了各村百姓以及灾民。租赁期间,牛由百姓们来找草料喂养,但农忙过后,两千头牛就得由他们自己养。夏秋季节倒还好,草木萋萋,牛放到荒田里,它们自己就能吃得饱饱的,但冬季以及初春青黄不接的时候,草木枯落,被大雪覆盖,再想养牛,就得靠田里收的庄稼秸秆。他和褚源没有种田,自然没这些东西,若想养着两千头牛,就需要花费一大笔银钱购买草料。现在若是大量收割荒草,晒干了冬日做草料,倒是能叫他们省不少银钱,减轻他们不少负担。 想了想,他道:“牛也不是所有荒草都爱吃,你从灾民中寻一些养牛经验丰富的老农,让他们带领着寻些牛爱吃的草,叫那些放牛的孩子们认一认,以后就专门割那些。另外,一头牛一日至少也要吃几十斤干草,你算算从入冬到来年三四月份,两千头牛需要吃多少干草,叫他们尽量往多了准备,若是人手不够,等女人们和双儿们忙完田里的事,可以像先前那般给他们发口粮,叫他们一起割牛草。” 说到牛,夏枢就又想起一件事:“牛配种的事也得提上日程了,你的年纪不合适,到时叫让年纪大些的婆子们帮着在灾民中问问有那些人懂这方面的技术,把这个活儿交给他们来办。” 银星脸瞬间有些红:“……好!” 银星之后便是银月,她和银星一样,十来岁就进了淮阳侯府,比红杏进府的时间都长,她们虽不怎么会写字,但算术方面学的还算不错,就被高景安排了分发粮食的活儿。 分粮的事情不难,但就是琐碎繁杂,银月日日几乎是所有人中最忙的。不过银月才不在乎这个,她一直想把红杏比下去,夺了大丫鬟的位置,现今离了淮阳侯府,正是一切归零、重新开始、需要好好表现的时候,她自然越忙越开心,和夏枢说起分粮的事情时,不仅不觉辛苦,还越说越兴奋、滔滔不绝。 夏枢也没打断她,仔细地听她说完之后,还夸赞了几句,等天凉快下来,才叫她们出去忙别的事。 “你对她们可真温柔。”骑着马走在乡间的道上,景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小声咕哝。 明明粮食的花用剩余都在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明明小枢哥哥精神状态一般,小枢哥哥还听着银月在那里巴拉巴拉说了近半个时辰,脸上丝毫没有不耐烦。 小枢哥哥脾气不应该很暴躁吗?昨晚的暴躁易怒、杀伐果断景璟记得清楚,甚至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心悸,但转眼小枢哥哥就换了性子,温柔耐心的不行。 景璟两厢对比,就特别羡慕银月她们。 当然,也不是说小枢哥哥对他不好,就是昨晚那一阵吓住他了!再和小枢哥哥待丫鬟们的态度一对比,景璟就想起自己最开始那段被“暴躁”对待的日子,不由得就有些吃味。 他带着幂篱,夏枢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话里的酸意,夏枢听出来了,不由得哭笑不得。 第166章 【VIP】 ………… 夏枢隔着幂篱, 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然后好笑地轻叹了口气::“她们千里迢迢,一路跟我而来, 幕天席地、风吹日晒, 连个能遮风挡雨的住所都没有,更别说所做事项皆与侯府不同,其中辛苦滋味她们不说, 我自也知晓。今日话多些,不过是求我一丝半点儿肯定, 好坚定了心思, 继续坚持着干下去,我不过是耐心听着,说些好话, 做些表面功夫, 哪里又算得了什么温柔。” 他看着远方广阔、荒芜的田野以及层层叠叠的乌云, 叹道:“若哪日能不负她们待我之心,叫她们得偿所愿, 脱离奴籍,在安县拥有宽阔明亮的房屋,自由择婿的身份, 殷实安稳的生活,那才算是真的温柔。” 景璟有些惊诧:“你先前那些话,竟是当真的, 而不是糊弄她们的?” 先前遭遇流民围攻, 又死了好几个美人儿,一起来的丫鬟婆子们无不心思浮动。当时小枢哥哥说了一番话,给丫鬟婆子们描述了一个自由安宁的未来, 叫一群人安定了心思,一路跟来。景璟一直觉得是小枢哥哥安抚人心的权宜之计…… “你在想什么?”夏枢哭笑不得:“我干甚要糊弄她们?” 景璟:“……那昨晚那些禁军?” “自然也是真的。”夏枢不知道景璟对自己还有这么个误会,好气又好笑地道:“若他们尽职尽责,立下功劳,我自然会想法子叫他们得到应得的奖励,获得应得的职位。” “还有那些百姓。”夏枢干脆解释清楚:“若是他们好好种田,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我和褚源会尽力少收些租子,叫他们能填饱肚子。若是他们想读书习字,我和褚源也尽力少收些束脩,为他们提供向学的机会。若是以后封地不缺人种田了,他们想做生意,我们也会鼓励他们想法子赚钱……” “总之,只要他们想过好日子,只要他们自己知道努力,我和褚源会用尽一切法子为他们提供便利,护他们安宁。” 景璟惊呆了! 他最擅经济,稍稍心算了一番,就觉得付出太多,不太可能成行:“只收两成的田租,就算安县十一万亩官田全部租出去,荒田薄收,一季也不过三万石粮食收入,更别提现在全县才租出去三万亩田,也就是说一季田租收入不过八/九千石粮食,县里现在又免了徭役,若想招人服役,修城墙、修路、修水利……不管干什么,全都得付工钱或粮食,再加上若想保护安县安宁,就得为禁军提供军饷、粮草……” 景璟都有些哆嗦了:“你和王爷恐怕就什么也不剩了!” 别说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了,恐怕也就和普通老百姓一般,将将能填饱肚子。 若是遇上个天灾,他们夫妻俩的日子恐怕连老百姓都不如! “你真的不是糊弄他们的?”景璟瞪大了眼睛,他万不敢相信小枢哥哥竟然来真的。 先前签契约,他也只以为是缓兵之计,暂时稳住老百姓,毕竟小枢哥哥一向聪明会糊弄人,而褚源更不是个会吃亏的主…… “自然是真的。”夏枢道。 景璟顿时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们不能来真的……” “为何不能来真的?”夏枢坦然问他。 景璟嘴巴颤了颤,他想说你没考虑以后的日子吗?你难道要跟着褚源劳心劳力,却粗茶淡饭地过一生吗?他还想问为那些无亲无故的老百姓们做这一切值得吗?但想到最开始连封地都没有的时候,小枢哥哥都已经做好了和褚源来皇陵种田的打算,再想到一路上遇到的饿得皮包骨、满脸麻木的灾民们,他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夏枢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轻夹马腹朝前跑去,一边轻声和景璟说起了过往:“我老夏家原是北地的军户,阿爷为救老淮阳候,也就是褚源的外公,身中毒箭,命在旦夕,老淮阳候为报恩,就允了两个恩典,一个是褚家孙辈和老夏家结亲,另一个是将夏家的军籍转为良籍。” 褚夏两家的婚约先前一直不为人所知,去年突然爆出,市井中多有讨论,但其中细节当事人均讳莫如深,外人自然也知晓的不清楚。景璟是第一次听说其中细节,更是第一次听小枢哥哥讲起自己的家事,不由得抛开疑惑,认真地听了起来。 夏枢继续道:“天灾人祸、战火不歇,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北地混乱的那些年里,别说安心种田了,百姓们连居所都没有,日日都是随便找个墙角、树根窝一窝,生怕下一刻敌人就攻破边境,烧杀抢夺,连命都没了。我阿爹原是军籍,在战场上待过几年,胆子大又会些功夫,转了良籍后,就做了镖师,他平时的活儿多是护送一些富人地主将财物、家人转移到北地之外,而一些普通百姓却没那么好命,他们没有银钱疏通关系,官府的路引自然不可能拿到,若不想成为随时被宰杀的流民,他们只能留在北地眼睁睁看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夏枢道:“在夏家举家迁到蒋家村之前,我一直跟着阿爹跑镖,印象最深的是七八岁那年,北地大旱,异族攻破北地驻军防线,在北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烧杀抢夺。当时阿爹带着我和花花刚把上一个活儿了结,正在东原郡打探消息,顺便等下一个去别的郡县的活儿,然后就见到了一家从北地逃出来的普通百姓。” 景璟惊讶:“他们跑这么远?” “对,一家五口人,说是要投靠亲戚。”夏枢叹道:“可惜他们没有路引,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到了东原郡,亲戚那里的官府不愿接收他们,甚至还将他们原路逐回。” 夏枢道:“男人瘦骨嶙峋的肩上扛着一副扁担,扁担一头担着两三岁的儿子,一头担着破烂的行李,女人牵着一个八九岁、饿得只剩骨头的丫头跟在后面,而他们的身后,十几丈处跟着一个五六岁,饿得走不动路,却锲而不舍跟着爹娘姐弟、一步一跌的双儿……” 景璟听得此处,鼻头发酸,眼眶发烫,已有些难受,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顿了一下,又问道:“那双儿可追上他的家人了?” 夏枢摇了摇头:“阿爹抱起那双儿,追上那家人,并拿了些吃的给他们。只是那对爹娘只喂了孩子,就又把吃的还给阿爹,跪下来求阿爹把那双儿收下,然后就走了。” 景璟愣愣的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道:“那双儿没活下来吗?” “没有。”夏枢垂下眼睫,有些难受地道:“他已饿的吃不进东西,当晚就去了。” 夏枢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日常也是狗见狗烦,人见人嫌的性子,看阿爹把爹俩以及花花捉襟见肘的口粮送给旁人,还抱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双儿回来抢口粮,他心里其实是很不高兴的。只是当那瘦弱的小双儿躺在阿爹怀里,抓着他的手和花花的毛,弯起嘴角,嘴里软软地喊着哥哥,夏枢就心软了。后来见那双儿眼睛里闪着泪花,拼命地想活下来,最终却连极度渴望的食物都吃不下,只能眼睁睁饿死的时候,夏枢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他在跑镖的路途中见惯了拖家带口的流民,也见惯了结队打劫他们的流民,印象一直不好,但那次却是他第一次面对他们的死亡,特别是对方还是个和他差不多大年纪,没有大人的市侩和算计,只会软软的、乖乖的叫“哥哥”“叔叔”的双儿,夏枢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他哭了好久,直到阿爹半夜三更带着他偷偷地把那双儿埋在一个谁也不会猜到的地方,并嘱咐他一定不要让别人知道,他才消了哭声。 也是后来花花去世,他从周围人熟悉的眼神里,才弄明白阿爹为何要在晚上偷偷把那双儿下葬,还叮嘱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花花去世,夏枢已经十岁了,他经历过那么多,基本上什么都懂得了。 七八岁时候的他,虽然不像之后那么清楚明白混乱世道下人的境遇,但听着镖师们对北地局势的分析,听着阿爹在夜晚的唉声叹气,他也懵懂地明白了,若是北地常年这么下去,他和阿爹迟早也会是流民中的一员,说不得哪日就和那双儿一般,饿死在异乡异地。 所幸夏家还有他二婶,二婶娘家在蒋家村,名声在蒋家村也足够凶悍,蒋家村那些老头子夺了她的田,怕她鱼死网破,就允了老夏家在蒋家村落户,他们一家子这才在京城附近扎根稳定下来。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八岁之前的经历,一直牢牢地刻在夏枢心里。 他知道百姓们在战乱天灾之下过得是什么日子。 只是十六岁前,夏枢一直艰难求生,眼界、地位所限,他有仇当场解决,心里不记恨那些为生存而向蒋家村老头子们献媚,进而排挤他们夏家的村里人都不错了,哪里会生出为百姓们做些什么的心思。嫁给褚源之后,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看清楚了百姓疾苦的根源,也知道只要上位者愿意,他们其实能叫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世道也不必那么残酷,只是上位者们看着高贵无比,内心却和蒋家村的老头子们一般的贪婪无度、丑陋无比,为了钱财权势,没有良心,不顾百姓死活。 夏枢长在民间,自小经历民间疾苦,没有资格的时候也就算了,拥有管理一方百姓的资格,他怎么也不会像他讨厌的那些人一般不顾百姓死活。 他对景璟道:“你知道我的出身,对我来说,能填饱肚子、过年穿上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就是很好的生活了。住在雕梁画栋的宫殿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是很好,但是我总有种不劳而获的不安感,觉得抬不起头来……” 景璟瞪大了眼睛,十分不理解:“抬不起头来?” “对啊,可能是我贫贱惯了,连好日子都没福气享受吧。”夏枢无奈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又撇了撇嘴,嘟哝着解释道:“若是我能叫治下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那我自己过得更好些也没什么,这是我劳心劳力之后应得的。但若是治下的人都过得苦兮兮的,我却锦衣玉食,就觉得自己欠了人家的,背后被戳脊梁骨也得认了!” “可我堂堂夏霸王,凭什么要被戳脊梁骨?”夏枢非常不满地挑高了眉。 他拍了拍胸膛,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咱又不是离了享乐活不下去,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非对老百姓敲骨吸髓,让他们饿着肚子供咱享乐。当然,我既然行得正,坐得直,谁也不欠,那谁要是再敢背后叨叨我一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揍的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景璟:“……” 他还以为小枢哥哥变性了呢,原来他还是那个他! 不过听了这么些话,景璟心里是彻底明白小枢哥哥这个人了,然后也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若是以后谁敢说你半句不是,我绝对揍的他满地找牙!”景璟学着小枢哥哥拍了拍胸膛,油然升起一股豪迈之气。 夏枢:“……” 不晓得为啥,他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把人家官家双儿给带歪了! 希望景政或者褚源以后不会找他要说法吧! 呜呜呜呜,好可怕! 第167章 【VIP】 ………… 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 天光也越来越暗淡,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孩童们挥着鞭子, 吆喝着牛, 大人们扛着农具,呼喊着家人同伴,纷纷往临时居所赶去。 广阔的田野上一片忙乱。 尽管知道危机在即, 但种子刚种下,就有一场及时雨要落下, 所有人都忍不住满面笑容, 发自内心的欢喜。 一队巡逻的禁军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听着轰隆而至的雷声,脸上也不由得有一丝放松:“今晚估计可以平安度过了!” 夏枢和景璟骑着马路过, 正好听到带队的什长如此和属下说话, 立马勒停了马, 神色严肃道:“不可掉以轻心!” 十人队的禁军不防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忙转身行礼道:“王妃!”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说话的什长:“雨天声音嘈杂,敌人更容易发动伏击, 你带着队伍万不可松懈!一会儿交班后,你代我转达巡逻值守的诸位,这几日内, 若哪一位率先发现异常, 立下重大功劳,普通兵士提为伍长,伍长提为什长, 什长提为百夫长。一人斩获功劳,一队每人奖赏十两银子。” 不止这什长,也不止这一队,实际上各位巡逻的禁军见昨晚无事,今日白天平安,不免怀疑这位王妃说土匪要来袭击是危言耸听,又看天马上要下雨,心中就跟着松懈,此时一听赏赐,心头一震,瞬间精神了。 什长带着手下一同道:“属下等知错,稍后必会严加巡逻!” “不错。”夏枢点了点头:“若发现异常,必须立马派人报予本宫。” “是!”巡逻队齐声应道,神情兴奋! …… 夏枢和景璟没有在外面多待,骑着马巡视了一圈,见巡逻队们有序巡逻,百姓们已纷纷归家,就回了住处。然后前脚刚回帐篷,雨后脚就哗啦一声落了下来。 “这雨真大。”景璟站在帐篷门口远望,外头如同挂了水幕,视线所及处一片模糊,风吹进来一些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 “今晚土匪应该不会行动吧?”他问夏枢。 “不好说。”夏枢皱着眉,摇了摇头。 安县东以及北皆临晋县,西、南被山峦包围,若是土匪从山上出发,首当其冲的就是候庄和西边的宋家村,若是从晋县进入安县,则北边的赵家村和东边的刘家村危险。 县城位于安县正中,其实最安全。褚源叫夏枢带人过来县城,夏枢就知道这里多半不会遭遇土匪,他需要做的就是稳住两千多灾民,以及在某个方位过来求助时,对其增兵。 不过就算如此,夏枢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汤余勾结的土匪势力如何他们并不清楚,元州的现状也不明,敌方若是来个兵分几路,县城也安全不了。同时,若是敌方集中兵力伏击其他方位,他们不能及时应对,救援不力,也会出大问题。 夏枢最担心的就是候庄。 虽然元州和褚源不和,但实际上他俩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汤余抓了元州后,若不想背上害死元州的名声,下一步绝对是弄死褚源,来个死无对证,所以候庄才是最危险的。 “且看这两日吧。”夏枢道。 他心里很不安。 然而这一不安就不安了好几日,直到五月三十一日下午,县城附近还全无土匪踪迹,别处也无异动。 雨已经连续下了几日,虽然三十日这日已经转小,但到处都是泥泞和水坑,行起路来极其艰难。 巡逻的禁军们连续在雨天巡逻了几日,虽然有换班,各个还披着百姓们用荒草制的简易蓑衣,但还是弄的浑身狼狈,不是泥就是水,连换洗衣物和鞋袜都见了底。 “不会是玩我们的吧?”私下的时候,几个什长、百夫长凑在一起,有人就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谁知道呢。”有人回答:“不过明日就进入六月了,再坚持一晚,若今晚还平安无事,明日老子就不干了!”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好,若是今晚所谓的土匪还不来,明日咱就一起找他撂挑子,他爱怎样怎样,老子以后再也不听他的话了,随他玩去。” “还要找他要说法,兄弟们辛苦这么些日子,就为了能立功,多拿些饷银,他这么玩咱们,总得付出些什么!” “对,必须要说法!” “明日上午,兄弟们集合,三百多人一起上,就他一个小双儿在这儿,谅他也不敢不给说法!” …… 众什长、百夫长们一番商谈,竟很快打定了主意,要明日找夏枢算账,逼他给出好处来。 一个个想想明日,只觉得几日以来的压抑全然不见,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也挂上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仿若白花花的饷银以及更高一阶的职位就在眼前。 只是他们高兴不过一个时辰,帐篷外一个普通禁军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惊恐大叫:“土匪来了!” 此时的夏枢已经得到消息,吩咐景璟、红杏等人敲锣打鼓把灾民们聚集起来,全员拿着农具,跟在巡逻值守的普通禁军们后头,由夏枢领着,和土匪们对峙。 灾民们早先就被通知了土匪可能会来,尽管害怕,但心中早有准备,一听锣鼓声,拎起农具就朝声音处跑,因此,当帐篷里几个禁军头头得到消息赶到现场,现场已聚集了乌压压一片人。 虽然其中大部分是妇人和双儿,但人多势众,沉沉的目光盯着土匪们,还是让己方气势大振,让对面七八百个衣衫破烂、满身戾气的土匪脚步犹疑。 这些土匪中有一半都满身泥巴和血污,似乎已鏖战过一场,狼狈不已。而土匪头子则是一长着八字须、气质猥琐油腻的矮个儿男人,穿着灰扑扑、脏兮兮的短打,身上也挂了彩。 眼看现场人越来越多,百姓们拎着农具四面八方赶来,那土匪头子似乎有些忌惮,后退了一步,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身穿箭袖长袍的男人便被一个一脸络腮胡、身材魁梧高大、手持长刀的土匪押了上来。 “王妃,救救我吧!”一看见夏枢,那箭袖长袍的男人,也就是跟着元州去晋县的杨岩,就挣扎着大声呼救。 众禁军将士皆是一惊,不待夏枢开口,就有一个百夫长急切开口:“杨校尉,你不是和元大人一起去了晋县么?怎么会落在这些人手中?” “元大人出事了,我……”杨岩满脸悲伤与害怕,只是话说半句便被那土匪头子不耐地打断:“想叙旧一会儿说,别耽误老子赚钱。” 那杨岩也不知是不是被土匪吓破了胆,土匪头子不过一句话,他就身子一抖,一脸惊恐的闭上了嘴。 禁军们虽早听说元大人出了事,但一直不敢相信,此时从杨岩口中得知,心中不免还是一惊,正想多问一问情况,土匪头子就逼着杨岩闭嘴,不由得大恼:“元大人是不是你们害的?快放了杨校尉。” “元大人是哪个老子不认识。”那土匪头子嗤笑一声,拍了拍杨岩的脑袋:“若想让老子放了他,不是不可以,拿两千头牛来换!” 两千头牛? 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这不是抢劫吗?”禁军们瞬间大怒! 两千头牛在这偏僻的郡县,至少得两万两银子,还属于有市无价,土匪们可真会挑。 “老子就是来抢劫的啊!”那土匪头子油腻腻一笑,又拍了拍杨岩的脑袋:“你们就说给不给吧?不给呢,老子就杀了这个狗屁校尉,然后就和你们来硬的,叫你不给也得给,不仅叫你们全部搭上性命,还要你们永远也不知道那元大人在哪里,给了呢,老子就大发慈悲放了这狗屁校尉,咱们各取所需!你们看看要选哪一个,老子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王妃救救我呀!” 杨岩好似很害怕,土匪头子话音一停,他便开始大喊救命,听的禁军们各个心浮气躁、着急不已。 有百夫长是杨岩的属下,一看上峰被人挟制,叫的如此凄惨,终忍不住率先开了口:“王妃,这……请你救救杨校尉吧?” “请王妃救救杨校尉吧?”一人开口,其他人为向上峰表衷心,也跟着开口。 更有心思深沉者出言道:“王妃,元大人至今情况不明,需得尽快救下杨校尉问清楚情况……” 那杨岩立马大声嘶吼着道:“王妃,我知道你因为一些私事不喜元大人,但求你看在元大人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救救元大人吧!我出身不好,贱命一条,但元大人却是京城燕国公府的公子,身份高贵,不容有失,再者他还对你和王爷忠心耿耿,护你们良多,求你能摒弃私怨,发发好心,不要见死不救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禁军们心里都说不出的反感。 不是反感杨岩,而是反感夏枢这个王妃。 毕竟他们一群跟着王妃而来,大多都是先看元大人对王妃一往情深的面子,怕元大人回来会生气他们不听王妃的话,后才看王妃向元大人推荐他们升官发财的允诺,一切的基础就是元大人。 若王妃真的对元大人见死不救,他们也没必要再听从他的吩咐。 毕竟最毒双儿心,连对他一往情深的元大人他都不顾,那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还有什么可信的? 更别说他们这些个禁军,出身平凡,不说远不如元大人,就是连杨岩都不如,若某一日他们遭难,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被这无情无义的王妃视若不见,随心抛弃。 禁军们心思浮动,,夏枢仿若不知道一般,他神色淡淡地看着杨岩,听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叫求救。 “王妃,快救救元大人吧,元大人现在凶多吉少了!” “元大人对你情深似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妃,元大人私下里为你做过多少事,一路上护你安危,你不能铁石心肠,对元大人用过即扔啊!” …… “求你行行好,元大人现在真的很危险,他快要不行了……” 一盏茶的时间,杨岩声泪俱下,哭的浑身颤抖,嗓音嘶哑,就在禁军们听的心底发凉、如坐针毡、越来越受不住的时候,夏枢才终于开了口。 他打量了一下那土匪头子,神色莫名地道:“所以,你哭了这么长时间,说了这么多废话,元大人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呢?” 杨岩顿时一噎,所有人也都是一愣,这才从驳杂的情绪中回神,反应出来情况不对,忙道:“对啊,杨校尉,元大人到底在哪里呀?” “你快说出来,咱们去想办法营救啊!” 禁军们顿时急了,心道这杨校尉平常办事也没这般不靠谱啊,怎地磨叽半晌,连个元大人的情况都没给出半个字。 “我……”杨岩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解释些什么,那土匪头子立马喝止了他:“时间到了!” 他转头看向夏枢,神色沉了下来,眼睛阴鹫地盯着夏枢:“你这是不想换了吗?” “换啊。”夏枢奇怪地看着他:“本宫什么时候说不换了?” 他扫了一圈禁军,瞧他们神色惊讶地看着自己,似乎不敢相信,便勾了一下唇角,说道:“尽忠职守,竭尽全力保护我和王爷的人,对本宫来说就是自家人,不说出身显贵的元大人,就是普通禁军,若是能救,别说是两千头牛了,就是两万头牛,本宫也愿意拿来换他安好。” 夏枢这个王妃不愿救人,禁军们反感他,心生反意,但他说愿意拿两千头牛救人,禁军们又不由得觉得代价太大。 “两千头牛太多了,王妃,不能他们要多少咱就给多少啊!”有人立马就开始劝起夏枢来,觉得他年纪轻轻不会和人斡旋,手缝过大,不知民间疾苦,竟然人家要什么,他给什么,不禁肉疼! 更别说牛这玩意儿给出去之后,买都不好买到,没了牛,以后封地的百姓们种田肯定要作难。 连景璟都觉得小枢哥哥此举不妥,忙在他身后小声道:“可以商量着给银票,牛是万万不能给的。” 所有人都没想过和土匪们干一架,只想着拿钱赎人! 夏枢也当作好似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看向土匪头子:“杨校尉一路跟随保护元大人,但最终元大人无影无踪,疑似出事,杨校尉却好端端的出现在本宫面前,被你们拿捏着朝本宫求救,只说元大人出事,却绝口不提元大人出了何事,现在在哪里。本宫不知他是生怕自己命贱,将元大人的消息告知本宫后,本宫只愿救元大人,不愿意救他,还是他被你们拿捏了,元大人实际上是在你们手上或者已经被你们杀害,他不敢也不愿说出实情,生怕他没有价值,本宫不救他。所以本宫要搞清楚,元大人是否在你们手上,是否安好,到底出了何事?” “对啊!”禁军们也反应过来:“杨校尉,你口口声声说元大人出事,他出了何事啊?” “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骗大家呢?” 虽然王妃说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是自己人,他都会拿两千头牛去换,大家听了心里很舒服,但心中还是有底的,普通禁军,哪怕是杨校尉,命都是远不及元大人值钱的。 这杨校尉说了恁多废话,却不提元大人的关键消息,他可能真的是怕王妃只救元大人,不救他,所以任大家都担心元大人担心的不行,他还半句不漏口风。 一时间,所有禁军都不由得对杨校尉怀疑起来。 夏枢本是问那土匪头子,只是土匪头子尚未回答,杨岩就大声道:“王妃,元大人还活得好好的。” 他似乎非常硬气:“我承认不当众说出元大人的消息有一部分是怕王妃不救我,但我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元大人出身燕国公府,他是万不能出事的,否则王爷怕都不好向皇上和燕国公府交代。我不说元大人的消息,是怕王妃对元大人有私怨,一旦知道元大人的消息,就转过头私下里拿着财物叫土匪们对元大人痛下杀手,把元大人之死的所有罪责都推到土匪头上。所以我必须确定王妃连我这个小人物的命都重视,愿意出巨额财物赎回我,并且叫所有土匪远远离开,王妃保证不和他们再接触,我才敢把元大人的消息尽数告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了。 夏枢摸着下巴,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还真是用心良苦、思虑周全啊!” “我也是为了元大人!”杨岩挺胸道。 “所以,你到底换不换?”土匪头子不耐烦了。 “不换!”夏枢没有半分犹豫,冷笑一声:“你们杀了他吧,本宫是不会拿两千头牛换他的。” “当然,若是你们从他嘴里逼出本宫想要的消息,本宫可以立马给你们两千头牛!”夏枢说着,也不管所有人惊愣住的神情,冲银星招了招手:“你带人去把两千头牛准备好!” 银星看了眼主子,和银月对视一眼,姐妹两个低着头退出了人群。 “你怎么能这样?”杨岩大惊失色,拼命朝夏枢这边挣扎:“你不是说普通禁军,你都可以拿两千头牛换,你说话不算话!” “本宫是这么说过,但本宫也说了是尽职尽责、尽心保护本宫和王爷的自家人,本宫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他安好。”夏枢冷哼道:“你不把本宫的财物当财物,拿元大人的消息威胁本宫,你算哪门子的自家人!” 说完他也不理杨岩,直接和土匪头子道:“只要你们能从他嘴里逼出元大人现在在何处,并杀了杨岩,牛就是你们的了!” 众人:“!!!” 夏枢这一方所有人的惊呆了! “王妃,这……”禁军们,包括景璟都嘴巴张了又张,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土匪们那边就更搞笑了,那土匪头子竟下意识看了一眼杨岩那边,手握长刀,后退一步,谨慎地盯着夏枢这边。 双方剑拔弩张的同时又异常沉默。 而这一沉默,夏枢这方的人就回过味来了,难以置信地瞪着杨岩:“你和土匪是一伙儿的?” “元大人呢?”景璟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他是不是被你们杀了?” “王妃,我知错了,我是被他们逼的!”杨岩突然挣动着大哭起来,指着抓着他胳膊,将刀架在他脖颈上的大汉就道:“他才是土匪头子,元大人被他抓进深山里,所有兄弟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他们要我配合他们行事,否则元大人就会凶多吉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说谎的!” “哦,除此之外呢?”夏枢眼睛扫过那络腮胡男人,问他道:“他们还有没有旁的打算?” “有、有……”杨岩似乎不怕死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赶紧道:“他们昨日抢劫候庄,但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员伤亡惨重,今日就又重新纠集了一批人,赶来这边,明面上是要财物,实际上是要在拿我交换财物的时候,趁机抓了你,用你威胁王爷,为死去的兄弟们讨个说法!” “什么!”禁军们顿时大惊,回过神来就刷地一下抽出刀,疾步上前,一把将夏枢挡在身后。 七百人的禁军队伍瞬间紧张起来。 对战和他们人数差不多的穷凶极恶的土匪,他们并没有能力保证一定能护住王妃! 那络腮胡却似没主意他们的戒备,放任杨岩说完话,他嗤笑一声,刀大喇喇地拍了拍杨岩的脸:“早就警告你少说话,不要乱说话,你非要多事,老子这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那狗屁王妃把不把你当回事儿。” 说着,竟是一手捏着杨岩下巴就把他的舌头扯了出来,杨岩顿时大骇,“呜呜呜……”他胳膊顶着络腮胡的刀,死命挣扎:“王、王妃,你救救我吧!” 禁军们顿时眉头紧皱,一脸不忍。 “你放开他。”夏枢开了口,他神色平静地看着络腮胡:“你既然能让杨岩说这些话,想必也只是为了银钱财物,你说说吧,要怎样,你才能放了元大人和杨校尉,带着人离开安县。” 那络腮胡松开杨岩,手指在身上随意擦了擦,才看向夏枢,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元大人对老子毫无用处,日日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你得出至少五万两银子才能赎回他,且得保证等老子带人回山之后,此事两消。” “可以……”夏枢非常好说话:“只要对本宫和王爷皆尽职尽责、尽心尽力,本宫愿意拿出足够的赎金换手下人的安全。两千头牛并不好赶走,目标也太大,本宫给你三万两银票,你先把杨校尉放了,等你等把元大人带过来,本宫再给你五万两银票,此事就此两消,以后你等再不得进入安县。” “你倒是爽快!”络腮胡再次上下打量他一眼,神情也放松了些,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说着,便一手拿刀架在杨岩脖颈上,一手推着杨岩往前走了两步。 所有人都没料到王妃如此财大气粗、谈判进展如此之迅速,都有些呆呆的,还是夏枢拍了拍挡在身前的禁军,众人才回过神来,赶紧让路。 夏枢从怀里掏出一厚摞票子,朝着络腮胡和杨岩的方向走了两步,神情淡然地看着他们。 就在络腮胡和夏枢距离越来越近,只有三四步距离的时候,在一声惊呼中,杨岩突然就被络腮胡一把朝夏枢推了去,然后夏枢手中一松,那一沓厚厚的票子就被抢了去。 “哈哈哈哈哈哈……”络腮胡拿着票子,猖狂大笑。 夏枢也嘴角勾笑,然而下一瞬就是脸色大变。 “王妃!”众人谁都没料到这么个突变,目眦俱裂! 原来尚未站稳的杨岩竟是抓着一把匕首,神色阴冷地扭身就朝夏枢心窝里刺去。 眼看两人距离太近,王妃躲闪不急,所有人都慌了! 然而不过一息时间,众人脸上的惊慌就全变成了惊讶,呆呆地挂在脸上,诡异至极。 只见场上的场景已然翻转,原本以为会遭遇毒手的夏枢神情玩味,姿态闲适,手中一把缀着宝石的匕首,正架在杨岩的喉咙上。 匕首削铁如泥,杨岩稍一动作,脖颈上就有鲜血汩汩流下,疼的杨岩瞬间白了脸。 土匪们那边也没想到是这个发展,脸色都不禁大变,络腮胡和猥琐男对视了一眼,眉头都不由得皱了起来。 “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他!”夏枢挑了挑眉,高声道。 夏枢这一方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当他们看到对面土匪犹疑的脸色,他们才隐隐明白了什么,然后就是勃然大怒:“杨岩,你这个叛徒!” “你们错了,他可不是叛徒!”夏枢冷哼了一声:“他可是这一群土匪的头头!” 众人愕然:“头头?” “所以,赶紧放下武器,否则就别怪我宰了他!”说着,他便将匕首往肉里刺深了两分,杨岩登时惨叫起来。 鲜红的血液也瞬间浸湿了他那干净的衣衫。 杨岩家传渊源,武艺不错,但在京城里也就是个没吃过苦头的公子哥,哪里受得了疼痛,立马大叫道:“你们赶紧放下武器!” 众人一看这架势,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又气又怒。 “杨岩,你对得起元大人吗?”有禁军怒急骂道:“元大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非剁了你不可!” “他不止对不起元大人,他还对不起王爷和王妃,对不起百姓,一个朝廷官员竟然带土匪抢劫百姓,意图刺杀王妃,他罪该万死!” “他还拿元大人挑拨咱们和王妃的关系,叫咱们差一点儿误会王妃,他千刀万剐都不够,妄王妃拿出三万两银票赎他。” 一说起银票,众人忙瞪向络腮胡,手中拿着武器,走近了几步,气势逼人:“把银票还来,否则就杀了他!” 络腮胡原还犹豫不决,此时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银票,再看了眼杨岩,拎着刀,扭头就跑:“兄弟们,快跑!” 说完,便快跑几步,一跃跳上队伍旁边的马,风驰电掣般的冲出了人群。 其他土匪昨日吓破了胆,今日硬着头皮来此,本就战战兢兢,没有丝毫战意,本想凭借计谋智取,谁知道还是失败,顿时啥也不敢再想,络腮胡一动,他们也立马跟着撒腿就跑。抢马的抢马,抢不到马的瞬间就被禁军制服,扔了武器,跪地求饶。 银星和银月抱来绳子,很快就把这些土匪绑了个结实。 杨岩气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跳起来:“你们快回来!” 然而骑着马的络腮胡和猥琐男哪里还理会他,拿着银票,早就只剩身影了。 “王妃,属下派人去拦截,誓把银票追回!”有百夫长请命。 “不用拦截,若他们马不停蹄地逃,你们就缀在他们身后,吓唬一番,待他们出了安县之后,派人小心跟踪,看他们是在哪个山野里落脚。”夏枢把玩着匕首,在被捆了手脚的杨岩身边蹲下,不在意地道:“银票不用追,是假的!” “假的?”不止禁军们,连围观的百姓们都瞪大了眼。 “银票还要用来给大家建宿舍、储冬粮,本就不够用,王妃怎么可能会在这细作身上浪费半分!”景璟道。 细作? 禁军们不由得想起王爷后院那几个美人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再看向杨岩时,眼神都不对了。 他们先前私底下还嘲笑过安王的后院就是细作窝,没想到自个儿身边竟然也有,一时间只觉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些玩意儿也不知道是谁安插的,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踩进坑里,遭了殃。 不过虽然既厌恶又恶心,但细作之事太过复杂,不是禁军们能细究的,他们听过之后,就立马抛到脑后,当做从来没听过,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起元州:“那元大人……” “你们先派一部分人去追踪土匪,剩下的人把投降的土匪们看牢,严加巡逻,以防那些逃走的土匪发现银票不对,回头袭击这里。至于元大人的消息,待本宫详细审问过这细作再做安排。”夏枢道。 百夫长们见识过他的敏锐和大胆,这下是再也不敢说土匪不会来,明日不巡逻了,都老老实实地尊敬应答:“是!” …… “你是怎么发现的?”等周围的人都走后,杨岩半坐在泥浆中,神色阴冷。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夏枢大喇喇扛着刀,上下打量他,一副奇怪的表情:“如果我没猜错你后槽牙那里应该也会有一颗毒/药,你为何不自尽?” 先前的美人们身份暴露,计划失败,就干脆地全部自尽,不留下丝毫线索,今日杨岩这般,倒叫夏枢觉得怪异。 “你……”杨岩的脸瞬间扭曲,瞪着他,一副愤怒不已,自己受到了侮辱的模样。 “啧!”夏枢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想死,不由得好笑道:“你没必要在我面前做这般模样,要做也该是去你那背后之人那里去做。毕竟咱们之间可没什么怜香惜玉可讲,你若是想死,现在就可以死,我不拦你,你若是想活,那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不是害怕……”杨岩不敢相信,只是话到一半,看到夏枢那讽刺的笑容,就讪讪地闭上了嘴。 夏枢心中翻了无数个白眼,他是看不得尸体、看不得流血,但经历这么多事,他多少也得进步了,这细作竟然想利用他的心软,那也得看他有没有活着的资格。 他不再废话,直接将长刀架在杨岩脖子上,沉声问道:“刀太重,我手有些抖,所以元州在哪里?” 元州不在山野里,也不在晋县县衙,更不在汤余府邸,他在晋县县郊一个破烂宅子的地下仓库里。 夏娘和高景找到他时,他正架在刑具上,浑身几乎没一块好肉,短短半个月时间,饿得瘦骨嶙峋。 高景背着他,夏娘开路,两个人摸着黑,在泥泞的土路上一边解决追上来的守卫,一边一路狂奔。 然而一路马不停蹄地,好容易就要踏入安县,他们却在晋县和安县北边的交界处,被汤余带着三四百人拦住了去路。 “元二公子,你若现在回头,一切还来得及!”汤余不像普通的贪官那般脑满肥肠,他长得精瘦,身量中等,一身常服穿在身上,看起来有些书生味道。 只是这人做起事来,却丝毫没有书生的仁善温和,心狠手辣、贪婪阴毒。 元州趴在马背上一路颠簸,肠子胃都快颠出来了,他有气无力地干呕了几声,嗤笑一声:“不必多说!” “既然你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本官没给你活路!”能说的话早就说过了,汤余不再多言,手一摆,身后三四百人瞬间将三人包围,攻击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夏娘和高景骑着的马便被砍断了腿,三人一同从马上跌落,周围无数兵器齐至,三人,不应该说是高景和夏娘两人左支右绌。 “哎,今日是我连累你们了。”元州从未这般狼狈过,他拿着刀,却半分力气都没有,只能待在高景为他筑起的保护圈里,看高景和夏娘没一会儿工夫就浑身血口子。 然而这并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两个原本跟在汤余身边的异族在看到夏娘的刀法后,竟是露出嗜血的笑容,一跃跳入战局。 “你叫老子好找!”那刀疤脸红毛,也就是图塔舔了下唇,露出一个满是恨意的笑容:“原来你竟然在这里,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今日,老子就宰了你,为我大哥报仇!” 说着,长刀刷地一下便朝夏娘砍了去。 夏娘却丝毫不乱,她身姿极为灵活,扭身避过之后,就朝人群中冲去。 异族人力大无穷,大刀耍起来呼呼生风,有不注意的衙役一不小心就遭了殃,赶紧捂着伤口,四散着躲去。 于是异族加入后,本来以为的雪上加霜形势根本没出现,由于夏娘身姿灵活,衙役们都不敢朝她身边聚集,生怕被异族殃及,然后就造成高景半侧几乎无人,压力骤减了一半。 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图塔这个高手在,短暂的平衡过后,高景气力不足,很快又陷入了被动挨打局面。 “你们别管我了,赶紧逃!”元州脸上、身上除了自己的血液,就是高景的血液,整个人几乎成了血人,他看着这越发艰难的局面,苦笑道:“帮我给小枢带个话,就说我有一个小心愿,希望他在祭奠我的时候,能喊我一声哥哥。” 高景面无表情,一边毫不犹豫地替他挡了一刀,一边冷声无情道:“你想得美!” 元州:“……” 这遗言根本没法留! 第168章 【VIP】 ………… 眼看高景身上伤口越来越多, 元州越来越虚弱,夏娘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她挥开图塔的长刀, 一个跳跃便到了高景身侧, 冷静道:“我为你拖上片刻,你抢了马,带他走。” 汤余所站的树下, 绑着三匹马,许是他们来时骑的, 若是斩杀其中两匹, 她再拖些时间,高景就能带着元州突围而去。 元州双腿双手被刑具打断,虽被夏娘简单地做了固定, 但依旧拿不起武器, 移动半步就是满头冷汗, 他坚决反对夏娘的提议:“不行……” 夏娘眉毛一竖,神色变得极为不耐烦, 冷斥道:“你给我少废话!” 元州:“……” 他从高景口中得知这个女人是他们的房东夏娘,最开始他觉得她大晚上跑来救他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她半扛着他, 两人离的近了,他在仓库中火把的光照下,发现她蒙面面巾未遮盖的额头上有一层极严重的烧伤伤疤, 他心中就不免有些隐约怀疑。此时见她拼着命要为他辟条生路, 元州心中的怀疑更甚。 “你是来救我的,我不能抛下你自个儿跑路。”元州一边忍着腿上的剧痛跟着高景挪腾着闪躲,一边咬牙道:“你和高景赶紧走吧, 他们不敢杀我。” 就是和普通女人一同遭遇截杀,他也断不会抛下弱质女流保命,现在夏娘身份有异,又是为救他而来,他更不会留下她殿后,独自逃生了。 然而夏娘根本不理会他,而是皱着眉头,和高景严肃道:“三个人留在这里都活不了。他不能出事,否则你主子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你必须带他回……” 话说一半,图塔长刀又至,她躲闪不及,胳膊上瞬间划拉出一个长口子,血液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裳。 “哈哈哈哈哈,想逃?做梦去吧,今日老子非把你千刀万剐不可!”图塔一见她受伤,神情兴奋,笑容猖狂,刷刷两下,大刀又朝她另一只胳膊砍去。旁边的衙役们见状,瞬间收起武器,四散逃开。 这异族人也忒可恨了,明明很多次这女人都闪躲了开,他的刀势还丝毫不减,差点儿砍到他们身上,若不是他们逃的快,早就断成两截了。 然而再气也没用,这异族人是县令大人的贵客,他们得罪不起。 众衙役心中窝火,但还是不得不在夏娘冲向他们的时候,四散逃开。 夏娘虽然受了伤,但行动极其敏捷,她几个闪躲挪腾,便避开了图塔犹如万钧的攻击,衙役们的包围圈也被她撕开了个口子。 “你们赶紧离开!”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注意衙役们的动向,一边闪躲图塔和图南两个异族人的攻击,很快胳膊上、脊背上就又被划出了两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 元州想说些什么,但高景拖着他,闪躲不利,一下被一个衙役刺中了肩膀,温热的血液瞬间溅了他一脸。 他不由得咬紧了牙。 高景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他一把将那个衙役挑飞,顺着夏娘撕开的口子,拼着肩背上受上几刀,拖着步履踉跄的元州,冲出了包围圈。 “快拦住他们!”汤余一直站在树下观战,隔着几层人,他听不到夏娘的话,但高景带着元州朝他冲来,他立马意识到高景的意图,一边慌忙朝旁边躲,一边大喊:“图塔将军,图南将军,快帮忙拦住他们。只要拦下他们,将他们击杀,本官愿意再多分一成银子给你!” 元州勃然大怒:“你这个卖国贼!” 汤余一边小心翼翼地后退,一边给他一个嘲讽的笑容:“今日你就要死在这里,死人还是闭上嘴的好!” 这是根本不打算叫元州活着的意思了! 元州气的俊脸都歪了。 图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当日他摸到你老巢,老子就说要宰了他,你非要多此一举留他一命,还说要说服他,你瞧瞧,他听你的吗?要是早先果断下了手,还有今日这麻烦?” 他说是说,但汤余给的一成银子足够丰厚,他心里非常满意,于是命令一直跟在身后掠阵的图南:“你困住这女人,等老子宰了那两个,再回来收拾她!” 说完,便大吼一声,提着刀朝高景和元州冲了去。 然后局势顺势一变,夏娘被衙役和图南一同困在包围圈里,高景护着元州又身受重伤,被图塔重若千钧的长刀压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两边瞬间陷入生死攸关的险境。 “你这又是何必呢?”汤余看三人插翅难飞,心里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似讽刺似看笑话的表情,对元州道:“原本只要你听话解决安王那瞎子,莫说军饷粮草,就是李朝几代帝王陵墓中的陪葬,你想要多少,我都会给你弄来。到时你两千禁军牢牢握在手中,安王妃还不是任你拿捏,随你强占。可惜你泯顽不灵,好好的富贵美人不要,非要逆势而行,不识好人心地反过头来对付我。我已经给够你机会了,你今日的处境,都是咎由自取,所以死了后也别怪我不给你留个全尸。” 高景已是强弩之末,元州身上也落了不少刀枪,他连挪腾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冷汗涔涔地趴在泥泞的地上。 “你这等鼠辈,也配叫我与你为伍,呸!”元州狠狠地朝他吐出一口血沫子,而后整个人却胸腔剧痛,嘴角流出一滩血液。 他看看坚定地护持在他身边,身形几度摇晃的高景,又看看陷在包围圈中,身受重伤,动作凝滞的夏娘,不由得苦笑一声:“是我连累你们了。” 许是知道已不可能生还,高景少有地搭理了他:“尽忠职守而已。” 说完,便举起刀,再一次迎头抵挡图塔那重重砍下来的长刀,只是这一次,手中豁口遍布的刀再也坚持不住,一声刺耳的响声过后,断成两截。 夏娘虽然一直想靠近高景、元州,但体力流失加上受伤过重,她几乎挪腾不开,更别说冲出包围圈,眼看图塔举起双刀就要朝高景和他护持的元州身上落下,她赶紧高声喝道:“图塔,你不是想知道你大哥当年为何秘密南下,却被我所杀吗?只要你放过他们两人,我立马告诉你。” 图塔手中的长刀一顿,冷冷的眼神看向夏娘,高景抓着元州一个翻滚,逃离了图塔刀下。 汤余一看这情况,立马道:“图塔将军,快杀了他们,别听这个女人胡言乱语!” 但图塔却根本不搭理他,而是举着长刀,气势汹汹地走向夏娘,衙役们见状,赶紧收了武器,四散逃开。 图南也收了武器,跟在图塔身后,恶狠狠地瞪着夏娘:“你说吧!” 图塔和图南是同胞兄弟,他们还有一个同胞大哥图涂,比他们大了十几岁。三兄弟的爹早年南下掠边死在北地,只剩老娘一人艰难地把他们三人拉扯大。图涂从小就立志为阿爹报仇,所以在两个弟弟七八岁、狗嫌娘烦的年纪,他已经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征南将军。后来图塔和图南长大,靠图涂的关系进入军中,兄弟三个守望相助,在军中风头一时无俩。但图涂接了个秘密任务后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北地,图塔和图南两兄弟也因图涂任务失败,在军中地位一落千丈,被发配到伙房做伙夫,遭受了数年的嘲笑和欺辱。直到图南意外被异族二皇子看重,两兄弟才得到机会重新登上战场。登上战场的两兄弟为立功,无数次带兵劫掠、屠戮北地边境,想要为死在李朝人手中的阿爹和大哥报仇。 他们听当年和大哥一同出任务、拼死逃回族里的人说,大哥是死在一个满脸烧伤疤痕、武功高强的女人手中,那人还描述了女人的刀法,只是他们问起是何任务时,那人却来不及回答,就死了。大哥死的不明不白,传言中又似乎涉及李朝异宝,他们当然想知道这异宝为何物,并从这女人手中夺取异宝。 “你放他们两个走,我就告诉你。”夏娘冷淡的眉眼显示着她根本没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儿。 图塔尚未开口,汤余就心慌骂道:“想得美,抓了你,严刑拷问一番,自是什么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他们两个的命今日必须留在这里。” 夏娘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只冷淡地看着图塔。 图塔一时有些犹疑。 这个女人火烧之痛都经历过,显然不是个怕死的,严刑拷问对她来说不一定有效。 汤余见他犹豫,急道:“姓元那小子一定得死,他知道我太多秘密了,若是叫他活着,别说我了,就是你们也落不着好。” 图塔眼睛一转,却是冷笑:“管老子什么事,不过是你倒下,老子拿了财物离开,再换个合作对象罢了。日后,他就算想报复,难道还能打上老子的族里?别说他就这两千人马,他就是坐上汝南候那老匹夫的位置,还不是得看老子族里眼色行事,任打任骂,半点儿屁不敢放。” 汤余顿时脸色难看,只是却不得不憋着气,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讨好道:“我自是知晓将军神勇,李朝上下迟早都是你族的囊中之物。只是,这姓元的小子出自燕国公府,燕国公若是出手,你族也会有不小的麻烦。再者,他若是活着,再捅出我的事,我不好向皇上交代啊。更别说皇陵的陪葬,我还能给你多分几成,你换个新合作者,不一定有我好说话呢。” 图塔冷哼一声:“原先的基础上,再加两成。” 汤余顿时咬牙。 只是形势比人强,他还是紧咬牙关同意了:“好!” 图塔得了好处,再看向夏娘的时候,神情得意:“老子答应只要你说出来,就会放了姓高的,并给你们两个死去的留个全尸。” 夏娘眼神瞬间鄙夷,嘲讽道:“看来所谓的兄弟之情,也不过如此。” 图塔顿时大怒:“你放狗屁!” 异族人野蛮狠厉,讲究强者为尊,所以为争权夺势,父子兄弟间相残是家常便饭,血脉亲人之间的情感非常稀薄。图塔因为大哥不明不白的死,受尽了苦头,他心中实际上是有恨的。只是他现在投靠的主子收下他是看在大哥和图南的面子上,他不得不掩藏了心思,用为大哥报仇换取看重,并借为大哥寻找仇人的名义,抢下一些南下的任务,探查李朝内部情况,并朝李朝一些想投靠他们的官员敛取钱财。 只是他心里的想法是万不能叫旁人知道,特别是他小弟图南。图南是真心崇拜大哥,并一心想为大哥报仇的,一旦叫他知晓,图塔下一次怕是只能在李朝灭亡的时刻才能再进入李朝国境了。 李朝那么多金银美女,图塔才不想放弃南下的任务呢。 他只期待,主子能早日做下全面攻南的决定。 想了许多,图塔脸色非常不好看:“你若再废话,老子把你们三个全杀了!” 说着,便举起长刀朝夏娘走去。 然而下一瞬,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怒道:“李朝境内,谁给你们的脸,容得你们这些杂毛放肆!” 众人皆是一愣,朝南看去,却见不知何时,两个双儿带着三四百全副武装的兵士已把他们半包围了起来。 火把之下,那两个双儿扛着刀,怒目圆瞪,看着好不凶神恶煞。 第169章 【VIP】 ………… “小枢、景璟!”元州怔然。 夏枢瞥了他一眼, 见他出气还算利索,高景和夏娘还能站立,便微微颔首, 看向围着他们的衙役, 冷声道:“你们哪个是晋县县尉,给小爷滚出来!” 晋县县尉是一个身材强壮的黑脸大汉,日常在晋县最是威风不过, 他拿着刀看了一眼四周,见衙役们也在看着他, 才反应过来没听错, 于是胸中火气腾地一下就蹿了起来,既莫名其妙又异常恼怒地瞪着夏枢:“哪里来的黄毛小双,竟然敢对老子口出恶言……” “好大的威风!”夏枢冷笑:“助纣为虐、勾结异族、通敌叛国, 截杀同胞, 连累几百衙役以及他们的家庭, 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兄弟姐妹、爹娘叔伯跟你一同陷入砍头大罪之险境,你这种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狗东西, 小爷骂你都是轻的,就是今日把你当场斩杀,也是为百姓为你家人除害, 你哪里来的狗胆敢给小爷叫嚣?” 衙役们面面相觑,看了看长着红毛、身材高壮魁梧、一身嗜血蛮横之气的图塔和图南,又看了看被他们包围起来、差点杀死的夏娘、高景、元州三人熟悉的李朝人面孔, 最后看向自己手中武器上淋漓的血迹, 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都干了什么! 一瞬间,凉气直袭天灵盖, 所有人都懵了。 “怎么办啊?”他们看着彼此,忍不住颤抖起来,下一瞬就是如扔烫手山芋一般,把沾血的武器远远扔开,满面慌乱、六神无主地看着县尉。 衙役们中一小部分是县令付工钱雇佣的,但大部分都是免费服徭役的普通百姓,此次跟着县尉,听从县令大人的命令截杀越狱的犯人,所以整整会集了三四百人。 他们大多不知越狱人的身份,看到异族人、听着县令大人某些话,也隐隐觉得不对,但县令的话他们不得不听,毕竟连领头的县尉都没停下,他们普通百姓哪里敢提出异议,所以也没有深想,一心只想完成任务。此时被一个小双儿点破关键,他们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 而县尉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贪婪成性,汤余又富的流油,没少给他好处,所以两个人可以说是在晋县的官场上甫一相遇,就勾搭成奸,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汤余告诉他元州的身份,又说元州想用他们晋县官场立功,到时他们可能要遭殃。于是他和汤余就想了办法,先引得土匪杀了安王夫妇,再秘密处决元州,天高皇帝远,上面就算是问责,也不过是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一结案,他们还是晋县的土皇帝。 只是他没料到汤余竟然盗窃皇陵,还拿金银财宝贿赂异族,意图未来在异族攻下李朝后能在异族把持的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当然,若是没有被安县的这两个双儿带人包围,他说不得也会在元州几人包括安王夫妇死后,既害怕又忍不住兴奋地加入汤余和异族的关系圈中,大肆盗取陵墓敛财,同时搞好和异族的关系,以求未来飞黄腾达。但现在他们被安县的兵士们包围,明显不可能再有机会杀掉元州,他才意识到,他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他的家人会得到怎样的处罚。 “我们只是被汤余蒙蔽了!”县尉一边下意识反驳夏枢,一边强装硬气道:“我们都是听他的话行事。”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衙役们慌忙解释,无措地看向夏枢。 “不知道?”夏枢冷冷道:“不知情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两个多次带兵攻打北地的异族大放厥词,对李朝同胞喊打喊杀,你们是瞎了、聋了,还是根本就没长良心和脑子,竟然与他们为伍,对三个同胞挥刀相向?” “他们屠杀我北地多少男儿,你们知道吗?”夏枢说着,眼眶通红:“你们若是只听从汤余的话,我也只道你们是受人蒙蔽,但眼睁睁瞧着异族如此嚣张地在李朝境内残杀你们的同胞,你们都能无动于衷,与他们为伍,实在是妄为人。” “今日你们助纣为虐,可有想过,哪一日这些拼死抵抗异族的同胞全部倒下,异族铁骑南下,大肆屠杀李朝人的时候,你们逃得了吗?你们的爹娘妻儿能逃得了吗?” 夏枢气的直抖! 而晋县的衙役们回想异族刚刚对他们以及那三人无差别的攻击,这才彻底醒悟过来。对异族来说,他们就算是一个队伍里的,人家也没把他们当自己人,甚至说不得在斩杀那三人的过程中,还想顺手把他们也杀了,所以才在那女人闪躲开之后,刀势不收不减,就朝他们身上砍去…… 可以想到,若是哪日异族攻下李朝,他们绝对南逃屠杀。 衙役们这才知道害怕,纷纷跪下,求饶道:“我们知道错了,求大人原谅我们,我们以后再不会这般不分是非黑白了。” 县尉却不觉得哪里有错,成王败寇而已,成功的一方可以对失败的一方做任何事,只要他永远站在成功的那一方,他就是那个可以做任何事的人。就像现在,小双儿人多势众,他就是小双儿这方的人。 他撒眼瞧了一下汤余,却见这匹夫蹑手蹑脚的正在解马绳,试图要跑,立马大吼一声:“快抓住汤余这贼子,他想逃!” 说着话,便朝汤余冲了去。 衙役们一看,也赶紧冲了上去,想要将功赎罪。 一群人很快就把汤余围住,暴打起来。 夏枢冷淡地看他们一眼,吩咐景璟注意着别让人把汤余给打死了,便从刀鞘中抽出大刀,带着禁军们朝两个异族人攻了去:“跟我一起,把他们两个拿下!” “别硬碰……”夏娘刚提醒了半句,就看到夏枢手中的大刀,然后整个都有些愣住了。 不过她反应极快,很快就收拾好神色,大声提醒夏枢:“他刀法刚劲凶猛,不可硬拼!” 夏枢听到夏娘的话,就赶紧闪躲,只是那大刀落下,他还是不得不抵挡了一下,然后手臂一震,整个都麻了,长刀差点儿脱手。 他神情一肃,意识到这异族人不好对付。 “嘿,不过黄毛小双一个,饭都没吃几口,也敢跟你爷爷叫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图塔眼神不屑,长刀轻松一挥,便带着万钧之势,朝夏枢攻了去。 夏枢挪腾着闪躲而过,扭身便挥刀朝图塔袭去,只是他的刀法承袭自阿爹,大开大合、重力道不重技巧,平时他的劲道对于普通男人是够了,但对于身材高壮犹如铁塔一般的图塔却是如小猫挠痒,图塔轻轻一挡,又是一挑,差点儿没把他挑飞出去。 夏枢踉跄着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到一个人。 他看场上的禁军们连他都不如,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图塔刀下哗啦啦倒下一片,也顾不得去看撞到的是谁,提起刀就要再上。 只是刚一动,手腕便被抓住了。 “放开……”夏枢不耐烦地往后看了一眼,却一下子嘴巴大张,眼睛瞪圆:“褚源?” 来人不是褚源又是谁! 他衣衫湿透,身后跟着同样落汤鸡一般的侯宇、侯毛以及侯魁等十来个候庄人,显然是刚从赵家村北边暴涨的河中游过来的。 他想问褚源怎么来了,但现场混乱,眼看禁军们又倒下一片,他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打算等会儿再问,这会儿先把图塔、图南两个异族拿下。 只是刚一动作,手中的刀便被褚源摸了去,褚源道:“你力道不足,我来吧。” 夏枢:“我……” 他刚想开口,褚源就循着声音跳入了战局。 “你们所有人都退开!”夏枢赶紧招呼禁军们退出战场,把战场清扫干净,留给褚源。他又从旁边一个禁军手中夺过一把刀,朝一直跟在图塔身后补刀的图南攻了去,并试图把他朝一边引。 “啧,你就是大家口中那个废物般的瞎子啊!”图塔发觉这人刀速极快,刀风凌厉,几次险些破开他的防御,从他身上砍下肉来,心中不由得有些惊慌,于是一开口就试图激怒褚源。 褚源手中刀把一片黏腻,很显然夏枢在刚刚的对战中受了伤,他心中怒急,神情越发冷厉,根本不搭理此人,刷刷几刀便朝他头上砍去。 图塔心中一跳,赶紧躲开,神色惊疑不定。 想了想,他瞬间又换了个态度:“你武功高强,才华盖世,原不该龙游浅滩、虎落平阳,只是贵朝永康帝心胸狭隘、凶残成性,处处针对于你,才造成你现在这般困难处境。汤余就是永康帝安插在你封地旁边,专门针对你的官员。此次他急于立功,才弄巧成拙,彻底暴露出来,但更多的人都隐藏在暗处,他们在永康帝的指使下,会想尽办法除掉你,叫你防不胜防。除非永康帝及他的儿孙们去世,否则你及你的后代永远不得安宁。要我说,你本该是翱翔九天之上的天子骄子,何必蜗居封地受这些鸟气,不若和我族合作,等我回去,派兵攻陷京城,助你登上皇位……” “登你爹的皇位!”夏枢大骂:“都是些狗屁话,有本事你倒是攻下你自己的族群,请王爷去做皇帝啊。盯着李朝,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还敢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戴高帽子,一副施舍语气。你爹的,小爷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我等也是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呢。”侯魁等人候庄人立马在旁边大声附和。 “我等也是呢。”禁军们赶紧跟上,同时朝图塔、图南两人唾了一口:“娘的,杂毛就是狼子野心、劣等之族,妄想夺取我李朝,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图塔最恼恨旁人侮辱贬低他,登时憋不住脸皮扭曲,大吼一声,就朝夏枢攻了去:“你找死!” 夏枢知道这人厉害,赶紧朝远处闪躲。然而正是这么个时候,却是异变突起。 那图塔竟是佯攻,抓住身侧的图南就无情地朝褚源扔去,他自己则扭身一跃上马,下一刻马嘶蹄响,他已驾着马朝北逃去。 原来他早就有意把褚源和夏枢两人朝树下引,此时衙役们已揪起汤余远离树下,正是无任何阻拦的时刻,他靠着胞弟身体那一阻,可不就打乱褚源的步伐,趁机夺了马,奔逃出去。 图南虎目圆瞪,死不瞑目。 夏枢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他竟然……” 所有人都惊住了。 异族人超乎他们想象的凶残成性。 高景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由侯毛扶着走近:“王爷,属下……” 褚源摆了摆手:“不必追赶,你受了重伤,好生休养,别的事由他人来处理。” 元州皱着眉头:“那个图塔,必须要马上追击抓捕。” 褚源朝他“瞥”上一眼,却是道:“他武功高强,非是普通人轻易能抓获的。你们身受重伤,不能妄动,本王倒是可以,但你确定?” 元州悻悻地闭上嘴。 褚源无诏不得出封地,就是他想出,元州也不会允许他出去。 “我给附近几个郡县写封信,请他们留意。若是发现踪迹,就安排禁军前去抓捕。”元州道。 但他心里清楚,附近郡县恐怕不少人都被异族收买了,哪怕没被收买,也被上面打了招呼,别给安县这边的人和事提供便宜。 原本元州是可以借力附近郡县的,但现在,他初来,还没来得及经营,就和汤余闹掰了。附近郡县恐怕会对他产生怀疑,谨慎起见,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不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 图塔这头猛兽大概率要顺利逃出去了。 只是图塔武功高强,活着就会是个隐患…… 想到这一趟去晋县,跟着他的人全死在这个图塔手中……不对…… 元州突然反应过来,急道:“杨岩他……” “已经被小枢哥哥抓起来了。”景璟的声音响起,见元州看着他,他忙解释道:“他和当初的红雪和红霜一样,佯做被土匪抓住,要小枢哥哥拿银钱财物赎他,换取你的消息,不过小枢哥哥很聪明,识破了他们的奸计,然后将计就计,骗了土匪头子,又抓了杨岩和许多土匪。” 元州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完,便是剧烈的咳嗽起来,没一会儿嘴角就晕出了红迹。 景璟大惊,忙在他旁边蹲跪下,抓着他的手腕,惊慌失措:“你怎么了?” 夏枢顾不得听高景和褚源细说汤余地下仓库的事,忙跟在夏娘身后,一同围住了元州,等夏娘诊脉。 “他怎么了?”夏枢担心不已。 “手脚俱断、腑脏受损,需赶紧运回候庄救治。”夏娘脸上的面巾已经在对战中掉落,此时她的神色非常严肃。 第170章 【VIP】 …… “褚源……”夏枢下意识找褚源。 褚源由侯宇扶着, 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转头吩咐几个禁军去赵家村弄几个担架过来,然后在夏枢身边蹲下, 一边拿出帕子给他包扎虎口处的伤, 一边问起元州晋县之行。 元州倒没有想象中的虚弱,他简略地说了一下如何落入汤余之手的。 原来五月中旬,元州回到晋县之后, 就暗自探查起暂居晋县县衙的李肃等人,结果他还真有发现, 李肃等人那里确实有汤余送的大堆礼物, 其中不乏有兴隆帝陪葬。他本想就此抓捕汤余,却意外发现他和异族有来往,跟踪了几次, 发现汤余藏宝的私宅好几处。他以为自己的探查行动隐秘, 实际上杨岩这个细作一直在偷偷把他的行踪告知汤余, 汤余故意叫他看到那些财宝,是想用那些财宝把他引诱到同一条船上。只是无论杨岩怎么旁敲侧击, 他的态度都一直强硬不变,汤余怕出事情,就伙同杨岩、异族设计把他和那跟着他的十九个禁军兄弟抓了, 严刑拷打,强逼他们就范。 “李肃等人怕是也没了!”元州轻叹了口气。 褚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与虎谋皮, 反被虎伤, 这是早该有的觉悟。 夏枢却问道:“他们不是和汤余是一条船上的吗?” 对付褚源的时候,他们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但对待异族的问题上, 李肃毕竟皇族出身,祖上长辈尚有些血性,不是永康帝之流,他怎么也不可能朝异族谄媚讨好,以求将来异族占领李朝的时候,飞黄腾达。 归根究底,汤余是个投机者,李肃贪婪又纨绔,但还是与他不同。 元州不想多说这些,汤余一个皇上安插在这里的钉子,几乎就是皇上的亲信,竟然和异族勾结,以期将来李朝灭亡后能在异族的掌控下继续升官发财,真是想想就极其可笑。汤余是个投机者,但他对皇上的态度却也极耐人寻味,让人越想越心底发凉。关键从图塔的话中可以知道,李朝境内像汤余这样的官员怕是不止一个,元州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根基怕是已经不稳当了。 他情绪非常沉重。 不过情绪再低沉,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说完。 他压低声音,快速地把汤余有几处私宅,那些财物都藏在私宅何处说了出来。 元州说多了话,有些累,眼前都有些发黑:“我怕一觉睡下去,再醒来不知何时。”必须要快些把那些财物运回来,否则迟则生变。 毕竟汤余的合作者又何止异族,土匪以及那些盗墓贼若是知道汤余出事,也不会放过那些财物。 “你安心休养,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处理。”褚源听他声音有气无力,见想知道的事情已基本得知,便不再打扰他,站起了身。 汤余挨足了打,躺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晋县的衙役们围在他旁边,却战战兢兢。 褚源问夏枢:“你想如何处置他们?” “我来处置?”夏枢一愣。 褚源点了点头。 夏枢抓了抓脑袋,看看身上挂彩却半声不敢吭、胆战心惊望着他的衙役们,又看看地上躺着的几十具尸体,心到底一软。 这些衙役们大都是普通壮劳力,汤余一念,多少家庭怕是要散了。 他问:“你们知道错了吗?” 衙役们眼眶含泪、满面凄苦:“我等知错了!” 抓着汤余打了一通,出了气,但回过神来看到同伴尸体,想想家中爹娘妻儿,哪个不悔的肠子都青了。 异族对自己的同胞兄弟都能下手,他们脑子为何不清晰,竟连半点儿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以至于和异族为伍,朝李朝人动手。 但是后悔终究是晚了。 大家死的死、伤的伤,前途未卜,不知会不会连累家小,但归根究底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罢了。 “我们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但求大人看在我们爹娘妻儿不知此事的情况下,能饶过他们一命!”有个年长的衙役领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跪下,磕头求饶。 “你们往后行事,也多想想家人,想想自己所居的土地。”夏枢轻轻叹了口气:“今日你们若是为大义、为护持家人、百姓而发生伤亡,我说什么都不会叫你们受委屈,伤亡之人的家眷也会尽力抚恤,不叫你们有后顾之忧。只是你们终究是犯了错,还差点儿犯下弥天大错。” “死亡的衙役,你们把他们抬回去,明言告知他们家人他们今日犯了何事,要他们的家人引以为戒,以后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否则决不轻饶。”夏枢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说道:“还活着的人,念你们是第一次,你们家人也是被你们无故拖累的份上,这次我就当做天黑,没看清你们的脸,你们老实回去,把事情告知家人,让他们监督你们,好好改过自新。” 几百衙役围困夏娘等三人,除了杀心特别浓的,一般人想挤到夏娘等人刀下也不容易,想死更不容易。那些死亡的,基本上就是起了杀心,想在汤余面前好好表现的,所以特别积极,他们死在夏娘等人刀下,半点儿不冤。 晋县衙役们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但反应过来后,立马破涕而笑,有的甚至还爆哭了起来,疯狂朝地上磕头:“谢谢大人,谢谢,我们以后再也不会犯这个错误了!” “我们一定会好好改正!” “大人是心地善良的活菩萨,谢谢大人!” …… “你这把刀看起来不错。”大早上的,夏枢带着景璟、红棉还有猫儿正在院子里唰唰练刀,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自从和高手对战却惨遭完虐,夏枢虎口上的伤好些后,就再也不睡懒觉了,连带着景璟、红棉和猫儿,他也不叫他们睡懒觉,天没亮就叫起来,让他们跟自己一起练武。 景璟有一把景政给他买的刀,虽然景政没多少身家,买的刀比禁军们那些批发式的刀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景璟还是很珍惜,日常都不拿出来用,和红棉、猫儿一样,都是拿着个树枝和夏枢一同比划。 夏枢寻思着等哪日元州身体好些了,就从他那里要些兵器,给几人练习用。 所以夏娘一开口,夏枢就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刀。 此时天已经亮了,夏枢便收了刀,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看向门口依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夏娘,不由得意外:“你怎么出来啦?” 三日前夏娘为救元州,身受重伤,回到候庄之后没多久,就昏睡过去,一睡就是两日,昨日才醒过来。此时她脸色苍白,身体虚弱,连站都需要依靠门框,夏枢用帕子擦了擦手,赶紧和景璟一起,把她扶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石凳冰凉,猫儿从堂屋搬来椅子,三人一起将她扶坐下。 红棉去打了水,猫儿从夏娘两次生病,都在照顾她,主动拿了毛巾、器具,帮夏娘洗漱。 红棉和景璟简单地洗漱过后,就一起去厨房做早饭,夏枢则是洗漱完后,和猫儿陪着夏娘坐在院子里,看夏娘拿着刀,仔细地摸索打量,好像特别喜欢。 若是旁人想摸他的刀,夏枢必是不会同意的,但夏娘武功高强,夏枢发自心底的佩服,夏娘提出要看他的刀,他就同意了。 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夏娘的手走,呼吸也紧紧屏住,看起来非常紧张宝贝这把刀。 夏娘瞥他一眼,心底哭笑不得,脸上却一副冷淡模样:“很宝贝?” “嗯嗯。”夏枢连半丝停顿都没有,赶紧重重点头,手也悄悄托起,一副生怕夏娘动作不便、不小心伤到刀的模样。 猫儿见小枢哥哥这般紧张,也跟着很紧张,忙跟着一起伸手在半空托着,小心翼翼地道:“这是小枢哥哥阿娘送给夏叔的定情信物呢,可宝贝了呢!” 猫儿忽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羡慕! “定情信物?”夏娘一怔。 “对啊!”夏枢赶紧道:“这是阿娘送给阿爹的定情信物,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夏娘神情惊疑不定:“你不是说你阿娘在南下的过程中与阿爹走散了,你阿爹在寻她……”竟没有再娶吗? 夏枢眼睛一直盯着刀,没注意她奇怪的表情,赶紧道:“当年世道乱,阿娘就走失了,阿爹怕她在别处吃苦,就一直在寻她。” 夏枢说着,看夏娘握着刀柄的手指一下收紧,心中一跳,到底忍不住宝贝被人觊觎,赶紧一把夺了过来,紧握在手中,面上却淡定道:“这把刀是我们老夏家的传家宝,阿爹带着它寻找阿娘,一寻就是十几年。它现在虽说是在我手上,但它却是阿爹对阿娘的一个念想,在寻找阿娘的艰苦过程中,阿爹靠着它坚持了十几年。所以等阿姐的终身大事定下,阿爹来看我的时候,我会把刀还给阿爹,他要继续寻找阿娘,比任何人都需要这把刀。” 意思是刀虽好,但谁看上都没用,别多想了! 夏小枢为自己的小心机美滋滋,却没发现一向冷硬的夏娘眼眶通红,低垂的眸中似有泪水滚动。= 170-180 第171章 【VIP】 …… 这日六月六天贶节, 吃过饭之后,褚源由侯宇陪同,去校场附近设置的俘虏营里审问汤余、杨岩等人。 夏娘精神头好了些, 背起药箱子, 要去校场的伤患营中救治伤患。夏枢本来担心她身上的伤,要她再休息几日,但她坚持要去, 猫儿又主动说会帮忙照顾,若有事就跑回来通知, 夏枢就只好同意了, 把元州屋里的轮椅拿出来,叫夏娘坐上,猫儿推着过去。 为此元州大呼自己可怜, 全家所有人, 就他一个躺在床上, 都快闷出病了。 “你们找些禁军过来帮忙,不是省事许多。”一个人躺着无聊, 元州就隔着墙,抬高声音,和大家说话纾解烦闷。 “他们都在训练, 好不容易经过这次事,有了一鼓作气努力做出个人样的苗头,还是不打断他们了。”夏枢哼哧哼哧抱起一摞书, 朝院子里搬:“我们自己来就成。” 这次禁军们表现太差劲了。 夏枢就算事先有心理准备, 还是被他们的散乱无纪给震惊到了。 在县城的时候,他又不是没长眼,那些禁军们巡个逻都态度极为不端, 明明告诉他们土匪可能要来袭击,让他们尽职尽责地巡上五六日,他们都不当回事儿,还让夏枢不得不提出奖励银钱和升职,才勉强坚持下来。后来土匪来了,他们七百人加上几百拿着农具的老百姓,可以说,对战七百多士气低迷的土匪,稍微有点儿精气神,对方估摸着都得唬住、拔腿就跑,但这七百禁军竟然半点儿战斗意志都没有,甚至对他还隐有敌意,最后虽然被他化解了,但看他拿钱解决土匪,这些禁军除了觉得给的多以外,竟没想过武力解决对方。 若不是他发现杨岩自称是土匪的俘虏,却穿着干净讲究的长袍,连头发都没乱,起了疑心,进而将计就计,一把制住杨岩,谁知道这么多禁军会不会当场给他玩个兵溃。 最最让他气愤的是周康,细作杨岩都没他可恨。 “你也别怪褚源。”夏枢将书放到院里石桌上,便又跑到书房抱起一摞书,经过元州房门口的时候,说道:“周康那厮,是我提出一定要削掉他的校尉职位,降职罚俸的!” 他道:“我事先把他安排去北边的赵家村,一是以免土匪从安县北边进入,百姓们遭受屠戮,让他们去那边保护赵家村的百姓;二是不知你在何处,高景和夏娘找到你会带着你从哪里进入安县,怕你们会被拦截,就各个方向都安排有三百禁军,到时若听到动静,他们能就近支援你们。” 然而周康却给他玩了个阳奉阴违,做起了缩头乌龟。 明明听到赵家村北边有隐隐约约的械斗声,周康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仅不安排人游过河去看看,反而禁止巡逻人员靠近河流看看北岸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想的是,桥被河水冲垮了,敌人若想攻入赵家村,就得游河,不说敌人能否打得赢另一伙人,就算打得赢,估计也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们到时候听到动静,再出去守株待兔更为省心省力。至于主动出击,若是有伤亡,他得负责任,说不得会被禁军们骂以及主子们不喜,进而丢掉校尉之职,所以他虽然答应的满满的,根本就没想过带人去干些什么,只想蜗居一个地方,静待事情过去。 若不是杨岩为活命透漏出元州在县郊,夏枢又觉得这些禁军怕是不靠谱,亲自赶去了赵家村北边,元州、高景、夏娘三人早就被戳成筛子,在地底建房安家了,元州又怎会如今日这般躺在床上悠闲养病。 想起周康,夏枢就一肚子气,褚源询问他事情经过时,他就没客气告了此人一状。褚源第二日就当众革掉他的职位,降职罚俸,以待后效。 至此,禁军的三个校尉职位全部空置,百夫长、什长等位置也有不少空缺。 褚源只提拔了几个在候庄之战中表现不错的禁军做什长,兑现了先前夏枢允诺给巡逻队的赏赐以及提拔发现异常那禁军为伍长,就把这次的事情揭过去了。 “你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他们。”夏枢道:“我都不知道花着银钱粮草白白养着他们,除了带出去瞧着威风还有啥用。” 其实最怕的不是没用,而是他们做猪队友,来个望风而逃,那才叫人窒息。 夏枢觉得周康此人,若真有敌人近在眼前,他还真敢这么丢下武器投降或者逃命,给己方士气致命打击。心中没有想守护的人和物,可不就只想着混官职、混军饷,每日能糊弄就糊弄,不能糊弄就想法糊弄吗。 “怎么?”元州挑了挑眉:“褚源不打算趁我病着,想发设法将这一千多人彻底掌握在手中?” 褚源不在身边,元州和自家小弟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夏枢还不待开口,红棉却是抱着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往晾衣杆子上搭,一边嗤笑道:“这么些人,还不值得王爷动心思。” 这话夏枢先前是不信的,毕竟他们急缺人,但经历这一通,又见褚源只提了几个能用的人,就再不管这些禁军,他就明白,褚源怕是看不上这些人。 不过也不知怎地,褚源不管他们,他们却自己管起自己来,也不聚众赌博或者找个阴凉处虚度光阴了,每日开始早起训练,一日结尾,还恭谨地派一个人过来找侯宇帮忙通传,给褚源汇报他们每日的训练情况。 看的夏枢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他一直以为这些禁军没把褚源这个王爷放在眼里,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人之心了。 夏枢哪里知道这些留守候庄的禁军经历了怎样的非人折磨,先是见识了褚源的冷血与残暴,然后就在候庄和土匪之战中被褚源大杀四方的威势所震慑,更是在战后被褚源指着鼻子骂是一群酒囊饭袋、绣花枕头,连候庄百姓组成的几十人的临时队伍都不如。整支留守候庄的三百禁军被候庄百姓衬的像个渣渣,满面羞愧,头都抬不起来。褚源更是给出了最后通牒,若是还想这么混下去,会让他们把吃下去的军饷、粮草全部吐出来,然后把他们逐出安县。 若是褚源是普通王爷,就凭着他不举的名声,禁军们也不会怎么搭理他这些放言,但不管是诛杀反叛的禁军,还是入侵的土匪,褚源都表现出了无可匹敌的实力,再加上高高在上、阴冷嗜血的性子,让人害怕战栗之下,不由自主地臣服。 男人们皆是媚强的性子,一旦臣服,自是臣服的彻底。禁军们见候庄男人们意气风发,竟开始列队训练,甚至暗戳戳的想叫王爷教导他们武艺,禁军们心中顿生危机之感,这才努力奋发起来。 夏枢不知情况,元州就更不知情况了。 自从晋县回来,他就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来看他的禁军们一拨又一拨,各个提起褚源的时候都面色恭谨,尊称安王殿下,先前的嘴碎、不屑的模样全然不见。元州心中就不由得在想,褚源一直想把两千禁军握在手中,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也怪他大意,相信了杨岩,才导致被汤余囚禁,差点儿丧命,给了褚源机会。 不过褚源留着那么多空缺位置不提拔人,同时,还要把禁军队伍再次交回到他手里,也是他没想到的。 他以为褚源会趁机叫高景接管这些禁军的。 “刚到安县就一直往晋县跑,也没时间管他们,等伤好了,我就带他们进山练一练,好好磨练一番他们惫懒的性子。”元州道。 “你做主就好。”夏枢对这个没意见,这些禁军真的需要磨一磨,不然以后迟早出事。 景璟听着他们聊天,也不插话,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书,累了,便停下歇歇,给不能动的元州倒一杯水放他床头。 “景璟太可爱啦!”夏枢扭扭进屋,笑嘻嘻地凑近,捏了捏景璟的脸颊,等他脸红起来,反过手来要揍他,才赶紧哈哈笑着躲开。 景璟气的小脸通红,愤愤道:“小枢哥哥就是个大流氓!” 元州:“……” 确实有那么一些。 不过小弟性子大咧咧的,也很可爱就是了。 想了想,元州包裹成粽子的手艰难地从袖袋里掏了掏,摸出两块红布包着的东西,伸着胳膊递予景璟:“喏,上个月中旬的时候,在晋县集市上看一些妇人在卖石头,说是水中捞的,在天贶节这日,用红布包着送给双儿或者女子,会带来好运。京城六月六这日都是晒书、晒衣裳,没听说过送石头,可能是这边的习俗吧,我瞧着挺有趣的,就挑了挑,石头粗糙,只有这两块还算可以,你和小枢拿去玩吧。” 顿了一下,神色上带了些玩笑,语气如同哄小孩:“他要是再欺负你呢,你就不跟他玩了,石头也不给他了,自个儿抓石子玩。” 景璟虽然知道他是把自己当小鬼头一般哄着,但第一次收到心上人的礼物,他还是忍不住脸上爆红,心中哐哐直跳,最终羞的低下头,声若蚊呐地说了一声:“谢谢元大哥!” 然后不敢再待在屋内,扭头就朝门外逃去,谁知太过慌乱,竟忘了门槛,被绊了一跤,差点儿扑倒在地。 可以说羞愧、丢人之极。 景璟从未这般尴尬过,感觉后背火辣辣的,不敢回头,捂着脸,差点儿没哭出来。 呜呜呜呜呜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172章 【VIP】 。 夏枢从书房里抱着一摞书出来, 正好瞧见他的囧样,顿时无良大笑:“哈哈哈哈……” 景璟:“……” 景璟脸红似血,嗷地一声就朝他背上扑了去, 要捂他的嘴。 夏枢比他高一些, 又常年干农活,力气大,脸一侧躲过他的手, 然后腰一弯便把他半背了起来,一边哈哈大笑, 一边屁股扭来扭去地走路, 拖着人玩。 景璟:“……” 红棉:“……” 两个人实在是没见过比小枢哥哥/王妃还不顾形象、喜欢搞怪的双儿了。 不过相处起来,真的很容易抛开烦心事,跟他一起开心。 红棉本来不喜景璟, 但看着他一个精致的贵双被带的扭来扭去,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景璟原还窘迫不已, 但被小枢哥哥这么搞来搞去,也忍不住破功, 笑弯了眼,扒拉在他肩膀上,笑的身子直抖。 院子里两个双儿、一个女孩子气氛欢乐的不行, 等汗涔涔地晒完书和衣裳、被褥,将屋里全部打扫一遍,大家还是满面笑容, 忍俊不禁。 “喏, 元大哥给的石头,说是你一个我一个,天贶节这边的习俗, 石头会带来好运。”红棉去侯村长家了,院子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景璟才拿出两块石头,凑到夏枢跟前,说悄悄话:“你瞧瞧喜欢哪个。” 只是虽然只有两个人,景璟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石头?”夏枢有些意外,挠了挠脑袋,看着红布包着的、龙眼大的玩意儿,放下手中的书,接过石头,拆开红布。 然后就是眼睛一亮。 “好漂亮!”他忍不住惊呼。 “嗯!”景璟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艳。 只见第一块石头莹亮如白玉,玉上却晕染着一副天然山水之色,水波粼粼,山峦叠嶂、山林枝干分明,树叶红黄相间,更秒的是,粼粼水波中竟然还有山峦树木的倒影,细细看来,简直美不胜收。 而第二块石头也是白底,不过却似蒙了一层厚雾,几支绿色桂花枝条穿过浓雾,现在眼前,金黄稠密的桂花附于其上,开的浓烈,让人忍不住想把石头靠近鼻尖,闻一闻,是否有桂花的香甜气息。 “这也太漂亮了吧!”夏枢把两块石头举到眼前,忍不住一一细看,越看越喜欢。 不过看了一会儿,他便把石头放手心里,递向景璟:“他送的,你都收着吧。” 他可没忘景璟可是喜欢元州的,他当然要助景璟一臂之力,让他得到独一份的东西。 景璟却摇了摇脑袋,坚决地推了推他的手,坚持道:“你挑一个最喜欢的,他说是送给你我的,我不要独占,我要你也有好运。” 他的脸蛋红红的,羞的眼睛都水汪汪的,看着很好欺负,但态度却很坚决,盯着夏枢的眼睛,就是推着他的手,让他选。 “好吧。”夏枢看他坚持,无奈地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既然这样,我要桂花的这个。” 景璟的目光多次落在第一块石头上,夏枢看的分明,知道他喜欢山水之色的那个,自己就选了桂花的。当然,他也喜欢桂花这个就是了,毕竟山水之色虽然漂亮,但桂花饼可是他做的唯一教褚源赞不绝口的食物了。 景璟可不知道他小枢哥哥挑选理由这般清新脱俗,见他挑选了最喜欢的,就欢喜地把山水之色那枚用红布小心翼翼地包了,珍惜地放在怀中,打算晚上独自一人时,就着灯光好好欣赏一番。 两个双儿开心地分享了“好运”,心也更近了,坐在桂花树下,头对头靠在一起,一边翻看着书,一边说悄悄话。 时光温暖,岁月静好。 清闲的日子少有,时间也过得很快,下午凉快些的时候,三人就开始收东西。 经过暴晒的被褥、衣裳、书籍上都暖烘烘的,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红棉依旧负责轻一些的被褥、衣裳,夏枢和景璟则把书都收起来,垒成摞,一摞一摞往堂屋里搬。 过些日子,一些贵重的东西要运过来封存在屋子里,夏娘就提供了堂屋,让他们把书搬到堂屋暂存,书房空出来放那东西。 “以后一定要建几间大书房,否则县城那边的书运过来都没处放。”夏枢擦着汗道。 褚源原就有许多藏书,他们出发来封地之前,在京城又买了好些书,离开京城时,先生又把毕生藏书送了他们一份,光运书籍,他们就用了几十头牛,现在他们晒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大部分都还在县城那里,由高景安排人看守着。 “我觉得我们可以广发帖子,邀请一些附近郡县的读书人过来免费看书。”景璟累的大汗淋漓,抚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到时候,让他们帮着管理这些书,否则光晒书恐怕都是一个巨大的任务。” 夏枢眼睛一亮:“可以啊!” 安县太缺人了,特别是有用之人。 他们现在人太少,各项事务其实都有些混乱,一个人要干许多人的活儿,忙起来简直昏天黑地。 不过夏枢有些怀疑:“他们会过来吗?” “当然会啊。”红棉在旁边听的哭笑不得,同时脸上也带着些骄傲:“京城世家大儒的藏书哪里是这偏远郡县能看到的,若是有机会,不说西原郡,恐怕南边的南原郡,甚至定南郡都会有读书人跋山涉水过来。” “那就好。”夏枢舒了口气,说道:“我还以为都像晋县的生意人那般,避我们远远的,连赚钱的生意都不愿和我们做呢。” 说到晋县,景璟和红棉也很无语。 他们需要大搞建设,也有计划买几万石储备粮,明明是几万两的大生意,对一个县城来说,是少有的好买卖,然而晋县的商户们竟是直接把砖瓦价提高了四五倍,粮食价提高到十倍,连讲价都不让讲,否则就赶他们离开。 想想询价那日的经历,景璟和红棉都觉得晋县人叫他们长见识了。 “小枢哥哥,灾民宿舍的地基马上就要打好了,砖瓦该怎么办?”景璟问道。 夏枢也在为这个事情头疼。 主要是安县南边和西边是山,北边和东边被晋县包围,若想去其他县买砖瓦,就必须穿过晋县。晋县别的不说,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境内的路据元州说,比安县的还差,这么一折腾,运费再加上路上的损耗,褚源算过,从别的县买砖瓦比在晋县买也便宜不了多少。 而且,虽然在灾民里面找到了一些先前有制砖瓦经验的手艺人,但那几个手艺人在绕着安县看过一遍后,却说安县的土质没有适合制砖瓦的,若想建砖瓦房,必须得从别处买。 元州倒是说他可以带人去晋县砖瓦商户那里走一趟,不过这个提议没被通过。 一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元州若想好起来,没个两三个月是不可能的,二则是现在这个时间段不合适搞一些威逼利诱晋县人的事,汤余的事还没结呢,三则是褚源需要一个好名声招揽人才或者是普通百姓过来安县定居,千万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坏了好不容易好转的名声。 “唉,再想想办法吧。”夏枢也很无奈:“实在不行,咱就统一盖土胚房。” 不管怎样,他不可能拿出一半积蓄去建房。房子必须在秋收之前盖好,要是在没办法,就只能土胚房,不然天一冷,不说灾民们,就是现在还在住帐篷的禁军们估计都要有意见。 当然,夏枢一点儿都不在意他们的意见就是了。 夏枢在意的是灾民们的意见,毕竟灾民们才是他们的衣食爹娘。 提到砖瓦,三人情绪难免低沉。 不过谁也没料到,不过半个时辰之后,让他们头疼不已的砖瓦的事情就有了转机。 那个时候夏枢他们刚把书籍、衣裳等东西归拢整理好,侯村长就带着一个老头儿过了来。 那老头儿经侯村长介绍,原是安县原来某个村的村长,名字叫钱富,他岳家在晋县,颇有些身家。当年□□的时候,安县以及附近县的人几乎都跑光了,钱富的岳丈因为小时候经历过前朝末年的战乱饥荒,特别爱积粮食,这一爱好在年成好的时候显得怪异,但在荒年却救了一大家的命。 钱富跟着老婆,投靠了岳家之后,虽然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命,但他不是入赘,难免就要受些寄人篱下之气。钱富原也都习惯了,但最近几个月安县来了个王爷,带着几千人过来开垦官田的消息在晋县流传,他的几个大舅子就开始频繁赶人,让他哪来的回哪里去。因为岳丈年事已高,初春病倒到现在都没好,眼看身子越来越不好,大舅子们怕岳丈临终时会给他分遗产,就生了心思,要赶他们一家子走。 钱富气不过,再加上寄人篱下气短三分,手中积蓄早就贴进了大舅子们腰包,他没钱再在安县置业,就不愿离开岳家。只是大舅子们为赶他们一家走,在县里抽调劳力服徭役的时候,竟托关系把他两个儿子给报了上去。 钱富原还想再扛一扛,但儿子们服徭役遇到的事情却直接吓破了他的胆,再加上大舅子们知道他儿子们跟着汤县令干了什么之后,直接以不想与罪人为伍做借口,将他们一家人扫地出门。 “本是没脸再在贵人们面前出现,但是……”钱富佝偻着腰,哀哀地叹了一声:“孩子们都说王妃仁慈,他们犯了那么大的错,都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我寻思着做人不能知恩不报,就厚着脸皮上门了。” 都说家丑不外扬,老头儿把家丑仔仔细细地抖落出来,夏枢就知道他心中的打算,因此没说话,静等他的下文。 “听说贵人想购买砖瓦,老头子岳家就是做砖瓦买卖的,别的可能还无能为力,但在岳家的时候,岳丈曾把从小散户采买的这一部分买卖交给老头子。”钱富道:“若是贵人需要,老头子这就把散户信息告知贵人,当然若是贵人愿意相信老头子,老头子也可以代贵人从散户中采买砖瓦。” 夏枢心中虽然狂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他没有说不用老头子,问道:“砖瓦什么价?” 钱富一听有门,瞬间激动起来:“砖的成本是四块一文,瓦是五片一文,若是老头子去拿的话,砖是三块一文,瓦是三片一文……” 说着,他发现不对,忙又紧张地补充道:“老头子没、没有吃回扣,是那些砖、砖瓦小户也……” 他太过紧张,以至于说话都结巴了。 夏枢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紧张:“我知道,他们也得养家糊口。” “哎。”钱富紧张的汗都下来了,不过夏枢愿意接话,叫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夏枢问他:“那若是从你手上拿,砖瓦又是什么价?” 钱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慌忙摇手道:“就是出窑价,三块一文。” 夏枢和景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外:“外面砖瓦都两三文一块了,你不趁这个机会赚一些?” 钱富汗颜道:“砖瓦原也没那么贵,普遍都是两块一文,是我那大舅兄们自知道有贵人要在安县落户,便提高了砖瓦的价格,想要利用贵人大兴土木建设王府和安县的机会,从贵人这里大赚一笔。他们一带头,整个砖瓦行业都跟着涨价。” 夏枢心想,怪不得晋县的砖瓦商户们态度那样,连价都不让他们讲,原是吃定了他们。 不过钱富岳家能带动整个砖瓦市场价格往四五倍翻,看来买卖的规模不小,那么从他们的散户手中买砖瓦,倒是不用担心小散户供不上他们的需求了。 “老头子此次冒着和岳家决裂的风险来寻贵人,主要是为感谢贵人对孩子们的恩情……”钱富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咬了咬牙,还是躬着身子,垂着脑袋说出了心头事:“老头子自知厚颜无耻,没有资格请求贵人,但王妃仁慈,还是想请王妃看在老头子有点儿用处的份上,允许老头子请求一件事。” 夏枢自听他说了家里那些林林总总,基本就明白他想求什么了,只是有些不解:“你若是不和我说那么多,我其实也不知道你两个儿子参与了什么。你找我做生意,价格合适,我自会同意,到时你拿了中间人所得,带着家人到一个远离晋县、安县的地方重新置业,岂不是比待在安县更安心?” 不仅不用担心岳家以及晋县整个砖瓦行业的怒火,还不用担心安县这些贵人心血来潮,追究起他两个儿子的责任,远比定居安县要省心的多。 钱富没想到贵人竟然早已知悉他的心思,心里顿时一阵紧张。 不过话已经说了出来,已经没有后路,他硬着头皮道:“孩、孩子们的朋友,他、他们的家人也、也想……” 一句话说的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可见他已紧张到了极点。 侯村长看不下去了,想着和钱富相识多年,王妃又心善,一般不会怪罪,就站了出来,替他说道:“那些和钱家小子们一同服徭役的,甚至还有几个月前因为不想服徭役、逃到晋县的三百户安县人,都找到了他,让他借着砖瓦之事帮忙向王妃求情,准许他们回来安县定居。” 夏枢难以置信:“……逃徭役的那三百户竟是去了晋县?不是说逃进山林了吗?” 侯村长这个倒是不知。 主要是安县人穷,基本上不出安县,晋县那边的人也不会过来,两边消息不通,他也是刚刚才从钱富口中听到那三百户人的消息。 钱富尴尬道:“他们被汤县令的手下骗了,以为逃离安县,去了晋县就是汤县令的‘自己人’,就不用服徭役,谁知去了之后,却全部被变成黑户,拉去做苦役。汤县令失踪后,守卫的人跑了,他们才得以逃出来。老头子在晋县小有些名气,他们就找上门了。” 夏枢:“……” 景璟:“……”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不过他们刚来安县,汤余就算计着送他们一个“痛失三百户”的豪礼,也是让人深深地感受到了永康帝的“厚爱”。 夏枢虽然无语,但看在钱富即将给出的砖瓦帮助上,他也没为难这个老头儿,说道:“既然想回来,就回来吧,和其他村的人一样,两成田租,田种的好,一成半田租,免徭役,免赋税……” 顿了一下,他道:“这一季过去了,契约就从下一季开始签吧。” 钱富没想到贵人这么好说话,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只是听到让他们下一季开始签契约,他一下子懵了,赶忙问道:“不能这一季开始签吗?” 那么多人,都在指望秋收这一季的收成呢。 夏枢比他还懵:“夏种都过去了……” “我们可以日夜不休,在中旬前种下几亩玉米、绿豆、花生,剩下的地全种上萝卜、白菜,到时就拿这些换些粮食,就算换不来粮食,也可以吃着蔬菜,度过冬天。”钱富赶紧道。 夏枢也想让他们早些种田,因为若是下一季再种,这田就又荒了几个月,不提没田租,就是肥力也要下降。他提出下一季签契约,只是担心农时基本已经过了,再过几日,就要进入伏天,天太热会闷死种子,到时候若种子不发芽,他们心血就会白费。 不过既然钱富坚持,他也不会反对,想了想,说道:“县城附近一些田已经被灾民们割过草,锄过地,杂草不多,你们若是想种这一季,明日就直接去那里找高侍卫,他会找人帮你们安排牛以及农具。灾民中有一些老农,会一些提升发芽率的法子,到时候找银月姑娘,叫她帮忙打听一下。” “至于契约……”夏枢道:“已经没时间了,等你们夏种结束,再来一个个签契约吧。” “谢谢王妃!”钱富激动的忍不住发抖,朝夏枢跪下,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王妃好人有好报,草民祝王妃长命百岁,什么事都能得偿所愿!” 夏枢收了祝福很开心,解决了砖瓦的事情后,更是整个人高兴的都要飘起来,晚上躺在床上,疯狂地打了十几个滚之后,晕晕乎乎的忽略了什么,直接把石头拿出来塞褚源手里,嘿嘿笑道:“送给你!” “这是什么?”褚源摸了摸,质感圆润,小小的一颗却很沉重:“石头?” “嗯嗯。”夏枢重重点了点头,美滋滋道:“会带来好运哦,而且是立竿见影!” 他嘿嘿笑着:“今日刚收到它,就解决了砖瓦的事情,省下一大笔钱,不仅如此,还一下子又租出去一万多亩田,叫咱们秋季又能多收些田租了。它真的好灵,所以……” 夏枢郑重其事地握紧褚源的手,让石头牢牢待在他手心里,严肃道:“天贶节,我把它送给你,也把我的好运转给你!” 褚源:“……” 虽然很感动,他的脸却忍不住抽搐,欲言又止:“你……” “我怎么啦?”夏枢眨了眨眼,一边嘿嘿笑,一边凑近了美人儿,调戏道:“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想以身相许?” 褚源:“……” 虽然知道小流氓可能不清楚石头的涵义,但这话总觉得有些怪异。 褚源伸出手掌盖在这个流氓脸上,把他往后推了推,然后微微咬牙:“……你不会不知道这石头的运是什么运吧?” 夏枢意识到了不对,抓了抓脑袋,一脸懵逼:“???什么运,难道不是好运?” 褚源薄唇微启,蹦出三个字:“……求子运!” 夏枢:“!!!” 卧槽,元州竟然对景璟耍流氓! 不、不对! 夏枢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下褚源的肚子。 褚源:“!!!” 然后夏枢就为他大胆的想法付出了惨不忍睹的代价。 第二日起来,嗓子都还是哑的。 第173章 【VIP】 …… 钱富的动作很快, 第二日便带着四百多户、大约两千人轻装简从到了安县县城,把人交给高景之后,他没有留下和其他家人一起开垦农田, 第三日他由高景安排的禁军陪同, 进入安县,开始从散户手中大量购买砖瓦。 夏枢他们这边也开始埋头写起契约来,等到六月中旬夏种的尾巴匆匆结束, 他们才稍微有些空闲。不过空闲也只是相对的,因为他们马上要准备建设王府和学堂了。 “三进的宅子哪够。”元州听说夏枢打算盖座三进宅院, 就率先提出意见:“不管是自己住, 还是待客、办事儿,堂堂王府,万不能局促了, 不然说出去可是要闹笑话的。” 褚源去校场上临时设置的营帐里办公了, 夏娘把自己的小医馆也移到宽阔的校场上, 带着猫儿开始给附近结束农忙、拖家带口赶过来的百姓们以及禁军们免费看诊,院子里照旧只留下四人。 红棉和景璟在整理账册, 计算这段时间的支出以及下一段时间的预计花销,夏枢则拿着新绘制出来的附近的地形图,寻思学堂、王府以及禁军们的校场、宿舍、牛舍、还有存粮的大仓库建哪里。 他们打算在候庄定居, 候庄百姓非常高兴,自发的将自留地献了出来。夏枢手中的地形图就包含了候庄及其周围官田以外的所有空地。褚源叫他看看想怎么建、建哪里,等晚上他回来, 夫妻两个一同确定下来。 夏枢刚来候庄的时候, 觉得一进宅子都差不多了,后来人多起来,事也多起来, 宅子开始捉襟见肘起来,自己人住都不够,每次来办事的人多一点儿,大家都站到门外去了。 现在屋子都住满了,书房也很拥挤,院子里处理事情没有隐蔽性,褚源就去村东边的校场上搭了营帐,在那边办公。夏娘往年病人来了,若是需要长期治疗,她都是让人住在空房子里,直到诊治结束。今年实在没空房间,她就把小医馆也搬去了校场上,若是病人重病,她直接叫禁军们帮忙搭营帐,叫病人住营帐里。 夏枢觉得一进小宅院不够,三进应该差不多了,谁知元州却说三进的也不行。 “盖个五进,再来东西两个跨院,这才勉勉强强过得去。”元州少爷不满意道:“三进院子够谁住,你难道要让我和丫鬟们挤一个院子吗?” 夏枢顿时一阵无语。 不过他尚未开口,就听红棉讽刺道:“丫鬟们的地界是辱没元二少爷这个外人了,奴婢瞧着元二少爷原本该待的校场那处就不错,现在呢,幕天席地、清风朗月,冬日呢,鼾声如雷、满屋体香,和一众男人们待在一起,元二少爷绝对能被伺候的舒舒爽爽。” 夏枢:“……” 景璟:“……” 元州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夏枢见状,赶紧拉住红棉的胳膊,撒娇笑道:“红棉姐姐,我想起来我那长命锁昨晚没点灯,不小心塞错了,塞夫君袖袋里了,你去告诉他一声,可别叫他不注意弄丢啦。” 红棉站起身,盈盈朝夏枢施了个礼,温顺道:“奴婢这就去。” 说完,朝元州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这才离开。 “谁给她的胆子!”元州伸出包成粽子的手指着红棉的背影,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夏枢幽幽看着他:“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景璟适时道:“元大哥,王府是王爷及家眷的住处……” 话虽说了一半,但意思却是那个意思。 元州想说,我是小枢的亲哥哥……但思及小枢和外人都不知道,只好悻悻道:“反正院子要建大一些,到时候若有需要,也可以留宿客人啊!” 景璟没吭声,夏枢却道:“学堂计划建先生宿舍,到时候来了客人可以住宿舍,实在不行,还有多余的禁军宿舍可以住。” 他道:“手里银钱有限,等房子建好,县里的路也要修一修,到时候各村联络起来也方便些,还有赵家庄北那条河上的桥上次下雨河水暴涨,把桥冲塌了,需要再重新建一座桥,否则每次从北边进入安县,都需要绕好大个圈子。” 景璟也道:“上次去救元大哥,正好前些天下了雨,路不好,全是水坑、泥坑,马腿陷进去拔不出来,小枢哥哥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后来怕耽误事,我们就没骑马,一路跑着去赵家村的。所以路是一定要修的,否则出个事情,都怕路上耽误,不能及时赶到。” 元州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问夏枢:“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当时那么紧张,谁记得这个。”夏枢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我还好,倒是小璟,游着过河的时候,差点儿被急流冲走,还被急流带下来的石头划破了腿,流了好多血,他也不和我说,若不是我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逼问了,他估计连我都要瞒过去。” 元州一愣,他没想到景璟竟然为救他受伤了,嘴巴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却在视线瞥到对方脑袋低垂,毛绒绒的头发中露出的耳朵时,一时失声。 那双耳朵红的滴血,却玉润可爱,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跳异动。 元州赶紧撇开眼,半晌,才咳了一下干涩的嗓子,压下心中微微的悸动,别着脸道:“谢谢你!” 院子里的三人陷在奇怪的氛围中,最终以元州的落荒而逃为解围,而校场这边,氛围也异常凝固。 “你这长命锁你哪里来的?”夏娘举着长命锁,眼睛死死地盯着红棉。 红棉瞧着刚刚被她一把夺走的长命锁,心中愕然的同时,也有些生气。 禁军们从赵家村回来后,夏娘以一介女子之身对战凶猛异族的事迹就在候庄私底下流传开了。禁军们对夏娘敬畏不已,但红棉却只有反感。 因为夏娘救的是元州,还是宁愿不要命,也要豁出去单枪匹马去救人。 红棉虽然不知道夏娘对元州是个什么情况,但她如此关心没见过面的元州,甚至为了元州敢拿命去拼,红棉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个女人和京城的燕国公府关系匪浅。 红棉对景璟是不喜欢,但她对燕国公府的人是厌恶和仇恨。 因此,自从知道夏娘可能的身份之后,她就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态度生疏冷淡至极。 刚刚王爷叫她把长命锁带回去给王妃,她拿帕子包了之后,一边走,一边往袖袋里揣,谁知一个刚看完诊的百姓因为病情有些严重,心情不太好,同样低着头没看路,然后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手指一松,长命锁一下子飞出去好远。 红棉顾不得看撞到的是谁,匆匆道了声歉之后,就疾跑十几步,把长命锁捡了起来,又仔细擦过、检查过,发现无事,才松了口气。只是她刚想把长命锁收起来,锁就被人一把夺了去。 这个人就是夏娘。 猫儿正在桌子后磨墨,一看这情况,赶紧跑过来:“红棉姐姐,你没事吧?” 红棉摇了摇头,却冷着脸,没搭理夏娘的话,而是伸手道:“还给我!” 夏娘眉头一皱,猫儿赶紧道:“长命锁是小枢哥哥的,是他刚出生夏叔给他打的,可重要啦。” 说着,便试探性地抓住夏娘的衣摆,轻轻摇了摇,一边打量神色,一边哼唧道:“你还给红棉姐姐好不好?小枢哥哥这个长命锁是好看,但和刀一样,都是不能送人的,你若是想要,等我将来有钱了,我给你打一只!” 歪着脑袋想了想,虽然一脸肉疼,但还是可怜兮兮地道:“包括那把刀,我也给你打一把!” 夏娘冷着的脸有一瞬表情抽搐,最终狠狠地拧了一下猫儿的脸蛋,把长命锁往红棉怀里一扔,也不看她,直接一声不吭地又回到桌子后,诊起脉来。 猫儿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夏娘好像并没有生气,相反,猫儿甚至觉得她心情有些好,因为她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可怕了。 当然,猫儿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毕竟夏娘的表情一直冷冷的。 觉得解决了一件大事,猫儿心中有些自豪,他揉了揉酸软的手腕,拐过头来和红棉道:“红棉姐姐,你走吧,我去忙啦!” …… 快中午的时候,夏枢放下地形图,刚问景璟中午想吃什么,夏娘就带着猫儿回来了。 夏枢看了一下日头,意外道:“今日中午怎么回来这么早?” 往常夏娘几乎他们快吃完饭,她才回来,把碗里给她提前晾凉的饭匆匆吃掉,就又起身去校场给那里依然排着队的百姓们诊病。 夏娘做事利落,心肠很好,但为人冷淡,话非常少,且就算是那极少的话,也常常说的不是什么好听话。但今日她早早回来,却是眼神温柔地看着夏枢,好好地打量了一阵,然后笑了一下:“其他人歇着,中午我掌勺做一桌子菜,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她竟然对我笑了! 夏枢异常惊恐,瞬间捏紧了袖袋里的长命锁。 不会是觊觎了他的刀之后,真如红棉所说,又看上了他的锁吧? 第174章 【VIP】 …… 夏枢一边烧火, 一边胆战心惊地偷瞄夏娘,瞧着夏娘洗菜、切菜、下锅,锅里炒着菜, 手里还在准备着下一个菜, 动作有条不紊、干净利落,没一会儿工夫,六七道素菜就全炒好了。 虽然是简单的素菜, 但味道很香,夏枢想起阿爹做的菜的味道, 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他好久没吃阿爹的手艺, 有些想念了。 “在想什么呢?”夏娘瞧他愣愣出神,笑了一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眉眼凌厉,身材高挑, 想来若是没有脸上的伤疤, 肯定会是个高冷美人儿。只是烧伤到底太重, 整张脸疤痕纠结,面部皮肉坏死, 不笑的时候虽然显得不近人情,但人慑于她的气场,不怎么敢仔细瞧她, 倒也还好,笑起来的时候嘛,虽然眉眼是温和了些, 但脸就有些狰狞、扭曲了, 看起来其实有些恐怖。 夏枢咽了下口水,不由得往后挪了挪屁股,谨慎地捏紧长命锁:“在想阿爹。” 顿了一下, 又道:“我的长命锁是阿爹从小给我带身上的,虽然瞧着普通,实际上它可珍贵了,谁要都不能给。” 夏娘:“……” “对啊对啊!”猫儿原本趴在门框上探头探脑,一看小枢哥哥提起长命锁,赶紧跑了进来,赞同似的点头,然后一脸“你好无理取闹,真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斜眼瞧着夏娘。 夏娘:“……” 她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捏住猫儿的脸蛋,另一只手也迅猛无比地捏住了夏枢的耳朵,咬牙瞪着两人道:“两个小兔崽子,再敢胡思乱想、胡说八道地编排我,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她一瞪眼,猫儿瞬间老实。 夏枢不想老实,但他最怕疼了,没一会儿就泪眼汪汪,不得不服软:“你先放开我,菜都糊了!” 夏娘冷哼一声:“糊什么糊,你以为能糊弄我不成?” 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松开了夏枢,但手指离开前,还顺势捏了一下夏枢的脸颊,夏枢顿时怨念:“好疼!” 夏娘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掀开锅盖,翻了翻红烧肉,空气中瞬间爆发出一股甜香无比的诱人味道。 猫儿咽了口口水,嘟哝:“好香呀,和夏叔过年时做的肉味道一样,绝对好吃。” 夏娘嗤笑:“没吃就知道是一样了?” 虽然语气不怎样,但还是夹了一块肉出来,吹了吹,递给猫儿:“喏,尝尝熟没熟。” 猫儿眼睛刷地一亮,忙手忙脚乱地接过,一边吁吁吹气,一边往嘴里塞:“好、好吃!” 活像一个几日没吃饭的小猪崽子。 夏娘眼中有了笑意,又用筷子夹了一块出来,示意夏枢起身,给他喂到嘴边:“小崽子是个不知道生熟的,你来尝尝看。” 夏枢早被香气勾出了馋虫,忙一口咬住,一边怕烫地吸气,一边往嘴里塞,眼睛弯成了月牙,吐字不清道:“好好次呀!” 夏娘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眼神温柔,笑意氤氲,等把煎黄的鲫鱼下锅,才收敛了身上的柔软,一副不经意的模样道:“你那长命锁以后别叫旁人看到了。” “为啥呀?”猫儿不理解,扒拉在锅边,一边闻着鱼汤鲜味,一边仰头和夏娘叨叨:“我要是有这么一把铃铛特别可爱的长命锁,我天天带出去找朋友玩。” “你和你小枢哥哥能一样?”夏娘扬眉:“你一个小屁孩,又没有成亲,你小枢哥哥可是成亲了的,从小带在身上的私人玩意儿,能叫旁的臭男人们瞧见?” 猫儿抓了抓脑袋,一时有些茫然,拐头看向小枢哥哥。 夏枢同样抓了抓脑袋,懵逼道:“还有这讲究?” “自然有讲究,不过不止这一个原因。”夏娘睁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胡编道:“你这长命锁铃铛都是五毒形状,想来是你阿娘特制为你驱邪保平安的,哪能叫它日日露在外面,沾染秽气。小心妥帖收起来,它才能长长久久地保佑你。” 夏枢茫茫然觉得懂了,但又觉得有些玄乎,不过这是亲生爹娘留给他的唯一东西,他自然慎重,还是重重点了点头:“我晓得了!” 猫儿也跟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眨巴着眼“嗯嗯”了两声。 夏娘笑了笑,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悠悠道:“你瞧瞧你这什么都不懂,有没有想过找个干娘,时不时的提点你一下?” 夏枢&猫儿:“???”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猫儿小孩子,懂察言观色,但心思却浅,他破口而出:“你不是想要刀和长命锁,你是想要小枢哥哥呀?” 夏娘没有否认,而是认真问夏枢:“你觉得我做你干娘怎么样?” 夏枢愣愣地看着夏娘,心里一时间涌起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他一直想要个阿娘,很想要很想要,不止是阿爹缺少一个妻子,家里缺少一个女性长辈,他想要一个属于他的阿娘,是那种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不管他做了什么,甚至是做了错事,会骂他、会打他,但就是不会抛弃他的温暖而又柔软的阿娘。 夏娘…… 说实话夏枢非常触动,他除了阿爹以外,再没一个长辈真心实意地喜欢他,夏娘还是第一个喜欢到愿意给他当干娘的,夏枢心中激动又雀跃,开心的不行,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怕夏娘生气,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夏娘的脸色,小声嘟哝道:“我想要个温柔一点儿的阿娘。” 夏娘一点儿都不温柔,太可惜了! 可惜的让夏枢忍不住抓心挠肺,心中连连感叹夏娘生不逢时,没遇上他年少对阿娘脾性没要求的时候。 “温柔的?”夏娘瞧着他怂怂的眼神,不知想起了什么,不仅没生气,还禁不住笑出声来,似嘲讽似看笑话:“你怕是没那个命。” 夏枢一听她这么说,顿时不乐意,心中刚刚产生的好感也全然溃散,生气道:“别胡说,我阿娘就很温柔!” 怕夏娘不信,他气哼哼地抬出阿爹:“我阿爹说阿娘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虽然我不记得阿娘,但阿娘一定是世上最漂亮、最温柔的阿娘,谁说我没那个命,等阿爹找到阿娘,我就有温柔的阿娘了!” 说完,还气的朝夏娘重重地“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斜眼瞧着夏娘,态度硬气的很。 意思是你就算再胡说八道,也得不到我的人和心。 猫儿瞧着两边,既羡慕夏娘愿意做小枢哥哥的干娘,又忍不住为小枢哥哥说话:“小枢哥哥的阿娘真的很温柔,我可以证明。” 夏娘从听到夏枢的那句“我阿爹说阿娘是世上最温柔的女人”,就神色怔怔的,此时听猫儿说可以证明,她才回神,一边打开锅盖搅了搅鱼汤,一边神色好笑道:“你怎么证明?” “我以后会和小枢哥哥一起给夏叔养老,小枢哥哥阿娘回来,我也要一起养她,我说她温柔,她就温柔!”猫儿非常理直气壮。 “对啊!”夏枢气哼哼道:“我阿娘她不但温柔,她还很漂亮呢。” “对,她还很……”猫儿立马附和,只是话到一半,他发觉不对劲:“不对啊,小枢哥哥,漂亮这个不一定吧?” 夏枢为他的不上道气恼,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他:“你懂什么,阿娘那么温柔,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儿,我就喜欢美人儿!” 猫儿:“???” 夏娘:“……” “真是一样的德性!”夏娘又好气又好笑,想起过往,心中却说不出来的酸涩,但下一刻,她就冷了脸,冷哼道:“你说不认我做干娘就不认吗?吃了我喂的肉,你不认也得认!” 夏枢:“???” 他惊呆了,嗖地一下就从灶前跳了起来,怒道:“你这是强买强卖!” “我就是强买强卖,你能把我怎地?”夏娘挑高了眉,冷笑道:“肉你已经吃进肚子,享受了我的‘温柔’,你自然得给我当干双儿。” 夏枢气的不行,要是面对旁的不讲理的人,他早就一百八十条难听话怼出去了,但夏娘人其实挺好的,就只是想做他的干娘而已…… 就挺不好意思的。 他只能气成鹌鹑样,木呆呆地瞪着夏娘。 夏娘被他的模样逗的心底发笑,但面上却依旧强硬:“你不做我的干双儿,我就算从元州给的医书中找到随心解药的药引子,也不管王爷,只给李留一个人解毒。” 夏枢:“!!!” 他顾不得拍手上摸柴摸到的灰,一把抓住夏娘的手,一改刚刚的拒不接受态度,亲切又热情地喊道:“阿娘,我寻了你好久啊,你就是我的亲娘!” 夏娘:“……” 猫儿:“……” 许久之后,在故人坟头灌了一口烈酒,夏娘拿着酒囊,斜依着墓碑,瞧着碧蓝无云的天空,终于悠悠说出了心里话:“你这个双儿,可真是太像你了,喜好颜色又极不靠谱,还有那脸皮,厚度是我平生仅见,叹为观止。” 第175章 【VIP】 ………… 夏娘不仅收了夏枢做干双儿, 她还大手一挥,把猫儿也收了。 猫儿对此的反应是,嗷呜一声抱住了夏娘的大腿, 感动的涕泗直流, 恨不得叫夏娘在泪水鼻涕里面洗澡。 然而夏娘接下来两个月的操作叫他哭都哭不出来。 “小枢哥哥,好累哦,手腕都要断啦!” “小枢哥哥, 呜呜呜眼睛都要瞎啦!” “小枢哥哥,阿娘好凶哦呜呜呜呜, 屁股好疼!” “小枢哥哥, 不想学啦,阿娘太坏啦,身体好酸好疼呜呜呜!” …… 夏枢听着猫儿日日在他面前的哭嚎, 半句话都不想说, 不是懒得搭理, 是累的! 累的一点儿话都不想说。 自认了干娘,夏娘就对他俩揭开了真面目, 先前那种冷若冰霜的凶根本就不算事儿,夏娘对他俩开展了惨无人道的酷训。用夏娘的话来说就是两人从小懒散惯了,特别是夏枢, 每日练武时间太少,刀法又不适合,根骨都生锈了。 “你阿爹这刀法大开大合, 刚猛无比, 适合身高体壮、力气巨大的人,若是日训不辍,在战场上自是可以以一敌百。”夏娘道:“你和猫儿都是双儿, 身材单薄,力量不足,用这刚猛刀法和人比试,时间若短,倒也挺能唬人,但时间若长些,你们气力不足,便容易被人寻了破绽,将你们击败。” 她道:“我的刀法适合双儿和女子,重巧力,只要是身姿轻盈灵活的女子和双儿都能学,熟练了,不说怎样克敌,至少和武功高强之人斗起来,也能拖延些时候,不至于力气不足而落败。” 猫儿没见过夏娘动手,夏枢可是瞧见过的,他用阿爹的刀法不过几招就被虎背熊腰的图塔给掀翻了,夏娘身受重伤,却可以凭借灵活的身姿和灵巧的刀法,在重重围攻下,闪躲挪腾,坚持好些时间。 所以对于夏娘的刀法,夏枢是极为感兴趣的。 只是没想到夏娘要求那么严格。 从他六月中旬说想学夏娘的刀法开始到八月中秋,他们建王府、建学堂、建各种宿舍、仓库、接收从晋县甚至外县迁过来的百姓、准备秋收、开始秋收,此间种种事情,夏娘一点儿不叫他插手,全部交给景璟和红棉处理。他则被夏娘提溜着,日日晚睡早起,绑着沙袋扎马步、练刀法,和禁军们对战,和褚源对战,夏娘若是得闲了,也要每日和他战上些时候,一旦发现他哪里有不足,第二日就会严加训练,搞的夏枢苦不堪言,每日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被褚源按摩的哇哇大哭。当然,哭是不可能真哭的,夏枢只是干打雷不下雨,叫的声音大些,想博取夏娘的同情,叫他少受些苦,然而夏娘铁石心肠,根本不为所动,第二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把夏枢练的累成了狗。 猫儿年纪小,夏娘训练他的强度倒是没那么大,但也每日得有半天跟着夏枢一起绑沙袋扎马步、练刀法,另半天则得背诵医书。夏娘跟恨不得叫猫儿一日学会书上全部字似的,没教他练字、写字,直接把基础的千字文教他读过一遍,第二日就让他开始背医书。猫儿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懵了,后来还是夏枢这个难兄难弟好心,把夏娘给猫儿安排的任务提前背了,一边扎马步,一边教猫儿背,只把猫儿这个文盲背的是头昏脑涨,晚上夏娘检查时,屁股没少挨巴掌。 俩人吃了两个月的苦,一院子的人迫于夏娘淫威,全当做没看到。为此夏枢晚上没少哼唧着从美人儿身上要补偿。好在美人儿也知道他辛苦,温言软语的,叫夏枢心中好一阵舒坦,这才一直坚持到八月中秋。 中秋这日,阖家团圆,所有人都放了假,夏枢和猫儿才得以休息。两人也不怕嘲笑,前一日晚上商量好了,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因此早上起床后,发现家里除了褚源,竟没旁人,连腿伤还没好的元州都不在,也没惊讶。 吃过锅里留的饭,两人把锅刷了之后,猫儿出去找朋友玩,夏枢把褚源扶到院子里,才问起其他人来。 “夏娘说今晚要做一顿好的,带景璟和红棉去县城买东西了。”褚源照旧摸着他的棋盘,自娱自乐。 “元州今日能拄拐了,由侯宇陪着出去溜达了。” “哦。”夏枢趴在他肩膀上,懒懒地应了一声。 这两个月,陆陆续续从晋县迁回来许多百姓,有县城的,也有村里的。县城里有铺子的,见周边住了那么多百姓,就收拾了一下,从晋县进货,重新又把铺子开了起来。村里的,原房屋没倾圮的,就住自己房子里,租田、整地,打算把秋种搞好;房屋塌了、没地方住的,就和灾民们一起,被安王雇着,每日赚些粮食,到时候给他们分一处灾民宿舍住着。 为此,许多有房的百姓,包括候庄百姓都羡慕的不行,还提议要不他们也给免费干活儿,到时候同样分一处砖瓦宿舍。 褚源忙,没空理会这些,夏枢在被夏娘操练,景璟就出面处理了这些事情,他说现阶段家家仓里还没有粮,应专心种田,等哪日家里粮吃不完,想要住好房子,再询问王府有没有类似换房子的活计也不迟。听景璟说以后还有这种活计,有房的百姓们欢喜无比,看看现状连肚子都填不饱,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了,只要求王府有活计一定要通知所有人,他们一定会积极、努力地把事情干好,不叫贵人们失望。 对于百姓们的积极和热情,景璟自然笑纳,毕竟安县秋种一结束,可是要修路的,到时候自是愿意干活儿的人越多越好。至于有房的人干多少能换一间砖瓦宿舍,这个就得好好计量一下了。 贵人们会怎么计量,百姓们不知道,但从晋县迁回安县的人络绎不绝,甚至晋县的一些雇农们都蜂拥而至,有不少已经在安县租了田,打算秋收之后就退了晋县租的田,以后都在安县定居。晋县的不少商家在看到安县的情况,想抓住机会,干脆地在安县买了铺子,做起了生意。 因此,自从钱富那匹人迁到安县,安县人是来越多,县城里的铺子也越开越多,八月十五这日,已开有十来家铺子,夏娘他们已经不用去晋县,可以直接在安县县城买东西了。 当然,论物资丰富程度,安县自是要差晋县很远,不过对现阶段的安县百姓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们要么是别处过来的灾民,要么是过不下去逃走又迁回来的普通百姓,还有些是想逃走但还没逃走的,家里实际上都没什么银钱,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顶多是摸几个铜板或者拿家里的鸡蛋或者田里的菜,换些急需的东西。 不过一切终归都在变好,特别是今年秋季风调雨顺,地里收成还不错,可以想见,秋冬季节粮食进了仓,换了银钱,百姓们日子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到时候县里的生意也会好起来。 天高云淡、风朗气清,夏枢趴在褚源肩膀上,鼻尖闻着香甜的桂花香味,耳边听着悦耳的鸟鸣虫叫,思绪飘飘然乱飞,眼珠子悠悠然乱转,转着转着目光就转到了美人儿的侧脸上,然后就不动了。 美人儿皮肤真好,又白又细腻,在穿过树叶的稀碎阳光下,白的几乎透亮,光看着就觉得泛着冷香,引人犯罪,夏枢咽了口口水, 他饱暖思□□,眼睛骨碌碌左转转,骨碌碌右转转,见院子里没人,院墙又挺高,直接也不客气,一转头就对着美人儿的脸蛋“吧嗒”亲了一口。 褚源俊脸微红,捏着棋子的手指一顿:“……又想挨收拾了?” 夏枢这才清醒过来,想到他那按摩手法,顿时觉得骨头发疼,嗓子发哑,赶紧嘿嘿笑着离开美人儿的肩膀,搬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捏了捏他的胳膊:“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 褚源想说那你还撩,但寻思着说不过,还是闭了嘴,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就算完事儿。 夫妻两个许久没有这般清闲地待在一起,夏枢坐了一会儿就回屋把褚源的琴取了出来,然后靠着褚源的肩膀,褚源慢慢勾着琴弦,悦耳的琴声在院子里流淌,鼻尖尽是美人身上的冷香,夏枢心里安宁惬意,只觉得这一瞬间可以一直到老。 “要是阿爹也在就好啦!”夏枢享受了一会儿,就想到了阿爹。 自到安县,他便给阿爹写了信,但至今四个月过去,仍未收到阿爹的回信,也不晓得家里怎么样了,阿姐婚事如何,堂弟中没中秀才,阿爹什么时候可以过来看他。 千里之遥,音讯难闻,夏枢只希望家里一切都好,就算是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的阿姐,夏枢也希望她早日看清二皇子李茂的真面目,找个合心人,婚事顺利,一辈子安宁幸福。 褚源一手勾着琴弦,一手轻抚了下他的头发:“县里的驿站前些时候开了,早上景璟出发的时候,我交代他去驿站看看,他正好也惦记着景政的来信,若是最近有信件过来,他会一并取回来的。” 想了想,又道:“信件走的驿站,速度快些,估摸着就这两日了。” 事实上确实如褚源所说,下午景璟回来的时候,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大喊:“小枢哥哥,你娘家给你来信啦!” 那个时候夏枢正爬在树上祸害桂花,猫儿和褚源拿着布袋子站在树下面,一人怀里抱了一捆桂花枝条——夏枢打算晚上制些桂花饼给大家吃,褚源根本拦不住他的盛情,只能接受并决定参与其中。 夏枢听到有信,惊喜不已,赶紧从树上往下跳,得亏褚源在地上接了他一把,不然他毛手毛脚的样子,准得摔个狗啃地。 不过夏枢已经顾不得这个了,从景璟手中夺过信,便急切地打了开。 阿爹这么些年来走南闯北,识得些字,但字却不怎么会写,夏枢手中的字却工整有形,是他堂弟夏鸿的笔迹。 “堂弟中了秀才。”夏枢一目十行快速扫过信的内容,只是越看脸色越难看,先前的欣喜也全散了去:“阿姐也成婚了,不过……” 他握紧了拳头,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又无奈又痛心:“对象是李茂。” 褚源眉头微蹙,但很快就伸展开来,问道:“那岳丈呢?” 夏枢抓着盼了几个月的信,本来还在忍着,但褚源一问,他就忍不住了,鼻子酸的差点儿哭出来,吸了吸鼻子,难过道:“阿爹不放心她,所以暂时不会过来看我啦!” “哎,别难过啦。”景璟见他眼眶通红,赶紧安慰道:“以后有时间他说不定就过来了呢。” 说着,景璟自己都忍不住难过地苦笑了一下:“我阿爹这辈子都不可能过来了呢。” “啊?”夏枢正伤心呢,听闻他这么说,愣了一下,忙坐直了身体:“为何?” 他还记得景璟说景政做官不能随意离京,但以后景政致仕,也会过来,景璟会给他养老。夏枢还想过,景政实打实的进士及第,才学修养在这小地方无出其右,到时候可以把他聘到学堂当先生。 这才刚隔了四个月,怎地那么快就确定了这辈子不会过来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夏枢顾不得自己伤心了,忙问景璟。 他来安县,身边可是有猫儿有褚源,现在还认了个阿娘,景璟可是独身一人,除了他这个朋友,和元州那个暗恋的人,再没熟悉的人。 夏枢万不能叫他独自一人暗暗伤心。 景璟叹了口气,稚嫩的脸蛋上满是无能为力:“我继母盛氏给阿爹生了个儿子。” 夏枢:“……” 许是见他神色太过惊讶,景璟忍不住笑了一下:“算啦,虽然心里空落落的,但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 说完,他便低下头,遮掩住通红的眼眶,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拍了拍夏枢的胳膊,垂着眼道:“小枢哥哥,别伤心了,你阿爹既然说了等你阿姐的事情安稳下来就会来看你,他总会说话算话的,不然没必要给你这个承诺。” “哎。”夏枢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想了想,他一伸手把景璟抱进怀里,呼啦了一下脑袋:“要不,你也认夏娘做干娘得了!” 景璟:“……” 旁边的夏娘:“……” 褚源:“……” 夏枢到底没能叫景璟认娘成功,因为夏娘被他喊了一声,才怔怔回神,眼神扫向他,却突然看到他旁边的猫儿怀里抱着一捆桂花枝条,旁边的石桌上另有一捆桂花枝条,然后一撒眼看自己院里的桂花树被祸害了个遍,顿时气的头顶冒烟,拿着笤帚把子,撵着他们俩人就打。 夏枢和猫儿吓的满院逃窜,叽哇哇惨叫,但最终也没能逃开,被夏娘抓到后,好一顿笤帚把子伺候。 “我只是想给阿娘做桂花饼,孝顺阿娘呀!”夏枢捂着屁股,眼泪汪汪地控诉夏娘的恶行:“你不分好人心,我不要对你好啦。” 猫儿没敢这么说,但也气哼哼的:“我们只是想献孝心,太让人伤心啦!” 褚源试图说情:“他们也是好意……” 夏娘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参与了!” 褚源赶紧老实闭了嘴。 夏娘冷笑着用笤帚把子指着门口:“给我老实站这儿思过,再敢嘴硬一句,晚饭不要吃了。” 说完,便扔了笤帚把子,搬着买的东西,招呼景璟把他们折的桂花枝条全抱到厨房去。 景璟给了站在门口当门神的三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啥也不敢说,赶紧小步跟上夏娘,进了厨房。 “真是无法无天了,桂花树那么高,没个梯子,直接向下蹦,扭到脚、摔伤了怎么办?”夏娘气的胸口疼,一边利落地摘桂花,一边和景璟道:“你可不要跟小枢那个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这附近可没什么好大夫,治不好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景璟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夏娘在教训小枢哥哥什么。 他想说你不就是非常好的大夫吗,但思考到这话有些不太合适,就没开口,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傍晚元州回来后,本来阴沉沉的脸,在看到门前矗立着三个门神,特别是褚源这个门神后,直接笑岔劈了,指着褚源,笑的捂着肚子,眼泪都出来了。 夏枢脸黑黑的:“差不多得了,嘴巴张那么大,你不怕苍蝇飞进去啊!” 元州:“……” 太久没有被小弟怼过,元州都有些忘了。他咳了一声,忍着笑意凑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犯事儿了?你们在这儿站了多久,还要站多久啊!” 猫儿谨记小枢哥哥告诉过他这个人是个坏人,见这人笑的如此得意,不客气道:“你管我们!” 元州下午溜达了一下午,腿有些累,也不站着了,一瘸一拐地搬了把椅子,在猫儿面前,也就是三人中间坐下,翘着二郎腿,扫了一圈三人,得意道:“好累哦!” 三人:“……” 站了半下午,确实是好累。 夏枢怒瞪着他:“不要坐我们面前。” “对啊!”猫儿也道:“不要坐我们面前。” 元州挑了挑眉:“我就坐!” 夏枢觉得他幼稚,但想到他回来的时候,脸阴沉沉的,便问:“谁惹你了还是怎地,你在我们身上出气?” 他不提还好,一提元州就火冒三丈,椅子也不坐了,站起来就指着褚源怒道:“不是他还有谁!” 夏枢:“……” 真是,又来了! 夏枢无语了都:“褚源怎么你了,他日日忙的不着家,全在处理汤余的背后之事,你……” “他练私兵!”元州咬着牙压低声音,怒急而笑:“你知不知道他这样是要把你送上断头台的啊!” 他还道为何褚源没有趁他生病,借机吃下两千禁军,原来人家野心大着呢,盯上私兵了! 元州生病几个月没出院子,今日出去转了一圈,才从禁军下属们的嘴里挖到了候庄青壮,甚至女人和双儿农闲时间,都在早起训练的消息……元州直接被搞蒙了! 他万没想到褚源不抢禁军了,却来了个更狠的。 “他们不是私兵,陵墓被盗,皆因他们战力不足,本领低下,所以本王就允了他们农闲时间训练的请求,让他们好好训练,尽心尽力守护皇陵。”褚源耳朵敏锐,将元州的话都听了去,他道:“不止是他们这些守陵人,还有各个村子,只要有意愿参与训练的青壮,本王皆准许他们农闲时间聚集,日日操练。” 元州不料他竟然坦然承认了,怒道:“你说不是私兵就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多少人,不止是小枢,还有景璟、还有无数百姓……” “本王一没有给他们发军饷,二没有提供粮草,他们不过是自愿要提高些本领,想在下一次危难面前保护家小。”褚源冷声道:“安县周围土匪一日不除,他们一日不可能得到安宁。倘若某一日土匪下山,你难道要他们指望那些没有战斗意志、没有保护百姓信念、很大可能会领头逃跑的禁军们吗?” 元州愤然的情绪一下子被噎到了嗓口眼,吞吞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 晚饭很丰盛,四荤四素两个汤,做了满满一大桌子。 夏娘手艺非常好,猫儿和夏枢站了一下午,早站的肚子空空,因此吃的时候丝毫不顾形象,狼吞虎咽,跟抢饭似的。 往常夏娘可能要训斥他们,但今日或许是过节,或许是觉得下午已经惩罚过了,她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一顿饭大家吃的都很满意,心情慢慢就放松了下来。等众人吃完收拾了桌子,夏娘便在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摆上桂花饼,然后拿出今日买的菊花酒,亲自给在场的几个年轻人各倒了一杯。 清风朗月,桂花飘香,夏娘在漫漫月辉中举杯:“今天大家能聚在一起,是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所以,今天这个中秋节也是我这十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夏娘从来不说感性话,她此时一开口,大家都有点不适应,但更多的是开心,觉得和这个脾气不太好的长辈总算有些共鸣了。 连红棉都举起了酒杯,和她碰了一下,祝福这个长辈节日快乐。 夏娘认真地仔细打量这些后辈,和每人都认真碰过杯之后,才带着笑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下。 她道:“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的,相互多包容,要扶持着一起走下去。” 夏枢本就是个一杯就倒的,菊花酒清凉甜美,他喝下一杯后,觉得味道挺好,就顺手把猫儿跟前应景的那杯也一口闷了下去,然后两杯下去,等夏娘说完话,他就酒意上头,忘乎所以了,直接晕头晕脑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凶凶地瞪着元州,大舌头道:“阿娘所的次,逗挺阿娘的,晓得不!” 元州:“……” 夏娘:“……” 褚源:“……” 景璟&红棉:“……” 猫儿:“???” 夏娘本不想训他,但瞧他这酒量,也忍不住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拉坐下,气恼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怎地这么不顶用。” 夏枢疼的嗷了一声,一把抱住夏娘的胳膊,不让她动自己的耳朵,脑袋还朝夏娘怀里钻,撒娇着哼唧:“疼!” “就会撒娇!”夏娘手点了一下他的脑袋,忍不住笑骂:“也不知是随了谁的狗性子。” 众人瞧着她对夏枢前所未有的亲昵行为,都不由得心中惊讶,猫儿则张大了嘴巴,羡慕的不行。 夏娘一拐头瞧见了他的神色,便朝他招了招手,猫儿赶紧爬下石凳,挤到夏娘和元州中间,夏娘同样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夏娘脾气虽然有些坏,但怀里却软软的暖暖的,猫儿顿时鼻头发酸,感动的想哭。 夏娘抱着新得的两个双儿,心里软软的,觉得人生这样已经够了。 其他人瞧着他们三人的场景,羡慕的同时,也觉得有趣。想想未来的人生,今晚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于是一边看着醉鬼夏枢的笑话,一边相互聊着天,直到月上中天,盘子里的桂花饼吃尽,众人才淡了兴致,起身洗漱,打算好好睡一觉。 院子彻底安静下来时,已经三更了。 夏娘正在整理东西,却听到门吱呀一声,随后便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虽然那人努力放轻脚步,但腿脚不便,叫他再努力,也不可能做到动静全无。 “你要走了吗?”夏娘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第176章 【VIP】 ………… “一些事情还需要办。”夏娘看了一眼来人, 并不意外,随手指了指角落的椅子:“坐吧。”便拐过头,继续收拾东西了。 看着灯光下她单薄的身形, 元州眼眶有些红, 嘴巴张了张,艰难地开口问道:“这么些年,你……” “我很好。”夏娘没有抬头, 她从柜子里掏出几张银票,利落地塞进包裹里, 把挂在墙上的刀取下来, 检查了一下,便也同样塞进了包裹里。 “你阿爹、大哥还好吗?”夏娘低着头将捆好的包裹放在枕头边,然后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浮灰, 这才转过身来, 面对着元州。 “还、还好。”元州想了想,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夏娘:“这是阿爹和大哥的来信, 今日刚到的……你要看一看吗?” 夏娘没有去接,她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的:“好就可以了。” 元州看她这模样, 顿了一下,只好讪讪地收回了信。 他想,若是真的惦念家里人, 夏娘早就回到燕国公府了。她隐姓埋名二十多年, 生活在偏僻的小乡村,燕国公府谁都不知道她还活着,想来她是不想深入了解过往之人现在的生活的。 那日他深陷地牢, 夏娘拼着九死一生过去救他,他还以为夏娘想认他,但后来回到候庄,却发现夏娘并没有那个意思。日常除了给他诊病治病,夏娘从不多说一句话,元州每次想开口说些什么,都被夏娘冷淡处理……他本也不抱希望了,但夏娘却认了小弟做干双儿。 元州想,夏娘对故人还是有深入交往的想法的,可能只是因为和燕国公府昔年存在龃龉,暂时接受不了他们这些长在燕国公府的,原本他也没想再试探着接近夏娘,但今晚上夏娘言笑晏晏,他心里突突跳,总觉得夏娘态度不对劲,过来一看,她果不其然是要走了。 “你若不喜我待在这里,我可以离开。”元州有些难受:“你不用这样……” 夏娘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既惊讶又有些失笑:“不是因为你。” 想了想,她搬了把椅子,在元州对面坐下,一副愿意长谈的模样。 元州虽然欣喜她态度有所改变,但看她神色以及听她话中意味,就知道她还是要走,忍不住道:“那你能不能不走……” 夏娘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感慨似惘然:“我最后一次见你,你才六七岁模样,没想到一转眼就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长得这般高大了。” 云焱若是还活着,想必会非常骄傲有这么一个俊朗的儿子。 夏娘想到故人,难免有些感性,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元州却是一愣,惊讶道:“东宫大火后,你回过燕国公府?” 兴隆三十二年东宫大火,太子妃褚熙及其女官、宫女、侍卫全员葬身火海。元州那个时候才两三岁,他自是不记得元月这个做东宫女官的堂姑姑。他是来封地之前,才被阿爹告知,当年葬身火海的堂姑姑可能还活着。他后来又打听了一下,知道这个堂姑姑“死前”和他阿爹闹了矛盾,不欢而散,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到可能是对他阿爹不满,所以堂姑姑就算从东宫大火里逃生出来,也没通知燕国公府一众人,也没再回燕国公府。 只是没想到,堂姑姑竟然回过燕国公府? 元州算了一下时间,眼睛微微睁大:“我阿娘……” “你阿娘临死前,我见过她最后一面。”几十年过去了,想起当日情景,夏娘冷硬无比的心还是忍不住产生触动,她避开元州目光,站起身来,走向窗前,抬头看向天空明月,才道:“那晚是大年初一,你二叔元英和褚三战死北地的消息还未传至京城,我连夜赶到京城,想最后一次给燕国公府提个醒,谁知进了燕国公府,瞧过你们兄弟俩后,到你阿娘处,却发现她刚生产过,产房外一片混乱。” 那夜燕国公被皇上叫进宫里,君臣两个待在御书房里,一个坐立难安,一个欣喜若狂,都在等着下人来报燕国公夫人生产的消息。 “燕国公府那晚被禁军重重包围,你如何进得燕国公府?”元州那个时候六七岁,他大哥八/九岁,对当时的紧张气氛记忆犹新。因为除夕夜阿娘突然发动,他们兄弟俩就没守岁,一直守在阿娘的小院外,后来天太冷,夜也深了,他们却还是紧张的睡不着,丫鬟们就给他们兄弟俩喂了些安神的东西,还告诉他们第二日起来就能看到小弟和阿娘了,他们才乖乖地去睡了。 他提出异议,只是疑惑,不是怀疑夏娘。 其实他至今都没明白他小弟是怎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人偷走的,问他阿爹,他阿爹却是一副不想提起的模样,他一直以为是阿爹不愿回想伤心事,毕竟阿娘生产、小弟失踪的时候,阿爹都不在身边,但听夏娘这么一说,他怀疑有什么事情是他年少忽略过去了。 “那些禁军都被下了短时间会昏迷过去的药。”夏娘道。 “下药?”元州皱眉:“谁敢在阿娘……” 他话说一半,就突然说不下去了。 瞪着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阿娘?”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对,药是你阿娘下的。”夏娘肯定了他的猜测。 元州难以接受:“……为什么?” 夏娘却收了温情,倚着窗子,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那得问问你阿爹啊!” 元州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夏娘却没有让他开口的意思,转头看向窗外,神情冷漠地道:“你阿娘生产前找了人,想让他们把孩子偷偷运出京城,送到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 只是连赵云焱都没想到,想抢她孩子的又何止永康帝,还有正和北地将士们决战的异族人。 夏娘道:“异族在北地决战前制定了两个策略,一个是策反北地某些将领,一个是派人南下,抢走燕国公府的新生孩子,用来威胁你二叔,挑拨他和褚三的关系,若是不成,则将你小弟作为天赐异宝,逼李倓割地赔款。” 夏娘神情极为讽刺。 元州知道她说的李倓是永康帝,心中觉得无比荒谬,但却知道这可能都是真的。 “那淮阳侯府……”元州听夏娘没提到姓褚的,就提醒道:“褚琼当时是不是也安排了人来抢小弟?” “没有啊!”夏娘意外他怎么会这么问,她道:“你阿娘生下孩子后,本来是等着先前安排的人来取,但那些人没在商量好的时间出现,异族人却突然闯入产房,抢走了孩子。” 赵云焱本就身中剧毒,身子虚弱,难产生下孩子后,若是好生休养,说不得还能吊回一条命,但异族人来抢孩子,她是怎么也要护着自己的孩子。然而她一个产妇,本就有些大出血症状,一番对战后,人是彻底不行了。 夏娘赶到的时候,产房里外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赵云焱躺倒在血泊中,只说出最后一句话,就咽了气。 夏娘想想当时的场景,就觉得一切都好讽刺。 她没有等那个还在皇宫的大堂哥,也没有再回头去看两个堂侄,眼里噙着泪,骑着马就朝北追去。 “他们早有准备,所以撤退的速度非常快。”夏娘快马加鞭一路赶到京城,尚未休息片刻,就又掉头去追异族人,人困马乏之下,很快就把异族人给追丢了。 她已经做好了单枪匹马闯异族大营的准备,谁知道在云河边上,褚琼的亲随褚柏拦住了异族人的脚步。 “褚柏本是要回京处理一些褚三生前交代的事,但路经云河边的客栈时,听到隔壁房间几个腔调怪异的人在商量怎么处理燕国公府的孩子,他发觉不对,悄悄跟在后面,才发觉是几个异族。”夏娘道。 可惜她赶到的时候,褚柏已经不行了,告诉了她孩子在哪艘船上,就去了。 元州神色怔怔地看着她:“所以他断了的那只手抓着小弟的襁褓,不是在抢小弟,是在护着小弟,是吗?” 夏娘这才明白过来他刚刚为何会问褚琼有没有安排人抢孩子,顿时脸色难看,气的破口大骂:“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元州被骂的如此难听,脸色也非常不好看:“褚琼勾结异族,杀害二叔,我就怀……” “你怎么不说是你二叔勾结异族,杀害褚琼呢!”夏娘厉声打断了他。 元州瞠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夏娘气的脸色铁青,怒道:“你当场看到了,还是亲耳听他们说了,你就敢如此给一个赤胆忠魂的英烈冠上叛国的名头?” 元州咬牙:“二叔绝不可能,褚家早有扶持褚源的念头,所以……” “所以就必须是褚琼吗?”夏娘再一次气急打断了他的话。 她看着元州,眼神讽刺:“看来我在你们燕国公府众人的眼中,怕是跟叛国贼无异了……” “我没有……你什么意思……”元州懵了。 夏娘冷笑一声:“什么意思?你问问你阿爹,当年是谁第一个提出要扶持褚源登位的。” 元州:“!!!” “……是你?”半晌,元州才说出一句话,声音抖的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冷厉的女人,觉得一切都难以置信。 “是我。”夏娘嗤笑道:“是不是现在又觉得你家双儿是我抢了,送给异族的?” “我怎么会那么想……”元州被她冷漠、鄙夷的眼神看的心里极度难受,他连忙道:“你追小弟追了一路,又尽心尽力地给他找了个好人家,他才得以平平安安长大,出现在我们一家面前,你现在又收他为干双儿,显然是极喜欢他……”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夏娘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话,神色有些莫名:“小枢不是你家双儿啊!” 元州:“…………………………”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响,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夏娘眼神跟看傻子似的,少有的耐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小枢不是你家双儿啊!” 元州:“!!!” 第177章 【VIP】 ………… 夏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跟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似的,声音里的嘲笑都掩不住:“你在想什么呢,小枢怎么可能是你家双儿?” 元州犹是不愿相信:“不可能, 他明明那么像阿娘……” “你是不是在骗我?”他瞪着夏娘, 突然他想到一种可能,神情一下子变得急切起来,疾走到夏娘身前:“你是不是恨燕国公府, 所以才故意说……” “是啊!”夏娘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我是恨燕国公府!” 不待元州情绪缓和,她就接着冷声道:“所以若是我找到燕国公府的双儿, 别说不叫你们相认了, 我连面都不会叫你们见,会直接把他送到深山大川,叫你们一辈子找不到他在哪儿。” 元州听出了关键, 一下子愣住了:“你没找到小弟?” 夏娘从窗台又走回床尾, 双手抱胸, 在椅子上坐下来,嗤笑了一声:“你当那些异族人是好杀的吗?” 元州突然想起先前的事, 神色怔怔地看着她:“两个月前那些异族找你寻仇,可是因为这?” 还有十几年过去了,异族人至今惦记的“异宝”……元州就算再迟钝, 也反应过来夏娘这十几年来,因为小弟,过得是什么日子。 那一日图塔突然认出夏娘这个仇人, 张牙舞爪地攻击夏娘, 夏娘却连惊讶都没有,还知道异族人至今在求李朝“异宝”,显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类寻仇以及寻“异宝”的行为, 图塔他们这一批人也不是第一批寻仇或者寻异宝的异族人,以前夏娘可能是躲过去了,也可能是把人给悄悄地杀了,但无论如何假定,有一点必是肯定的,夏娘这十几年来必是在时刻警惕,怕是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元州想到侯村长介绍夏娘说她是死了丈夫,才独自一人寡居于候庄。现在看来,她怕是连婚都没有成过,怕被人发现行踪,才在气候不好、不易走动的季节,蜗居此处,暂时安歇些时候。 “对不起!”元州想清楚之后,非常愧疚,眼眶通红地道歉:“我不该那样冤枉你!” 夏娘微怔了一下,嗤笑一声:“你倒是比你阿爹强些,知道认错。” 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语气到底缓和了些。 她看着地面道:“你也不用道歉,我说的是实话,若是真的找到你小弟,我会按照你阿娘的遗愿,把他送到你外公那里。但是你也知道,你外公行踪缥缈,谁都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我能做的也只是把你小弟送入深山,给他找一个好人家,叫他在有生之年都足不出山,谁都别想找到他。” “只是……”她轻叹了一口气:“当年我杀了五个异族人之后,还活着的那个为逃命,就把你小弟的摇篮扔进了水里。我水性一般,加上大战之后力竭,跳入河中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已在千里之外的北原郡。” 元州一惊:“小弟呢?他没有被一同救起吗?” 夏娘摇了摇头:“那地方河流分支,水流湍急,我被冲进流向北原郡那支,路上被过往的行商救起。你小弟则进了朝东北方向那支,进的是镇北郡。” “后来我沿途打听,但因你二叔和褚三战死,镇北郡那段时间正被异族肆虐,到处都是流民,河道中也遍布饿死的幼童尸身,人心惶惶,没谁对一个河流中的摇篮有印象。” 元州听到此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丝希望:“你没寻到,那小枢也不是他养父的亲生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小枢养父路过,救了小弟?” 夏娘的眼神非常同情:“我原是也抱着他被人救了的想法,后续又多方打听,寻了他许多年。永康七年的时候,北地发生饥/荒,许多北地人辗转逃往东原郡,我也去了那里,然后就在那里见到了你小弟。” “不过……”夏娘声音低沉道:“他已经去了,饿死的,瘦瘦小小的,看着比刚出生时也没长大多少,被后来的家人用小时候的襁褓包了起来,埋在地下,只是尸身却被野狗挖了出来,被我路过瞧见了襁褓碎片,才发觉他的身份。” “我把野狗赶走,又重新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之后辗转找到他后来的家人,他那家有一双姐弟,迁徙的时候也后他一步饿死了,阿娘和阿爹倒是还活着,只是两个人都疯疯癫癫的,一个挑着扁担,一个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每日傻笑着不停地哼着摇篮曲,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一问他们孩子的问题,他们就哭,什么话也打听不出来。后来我把他们安置在北原郡一个村子里,请了婆子帮忙看着,只是有一日我出门办事,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婆子看管不力,他们点了火把自己连同房子一起烧了。” 夏娘轻叹一口气:“本来想把你小弟的事情写信告知你阿爹,但考虑到他的为人,我怕他为表忠心把你小弟的骨灰给埋进皇家陵墓里,给李倓那狗东西做陪葬品,那样的话,你阿娘就算是死了,怕也得晚上托梦来骂我。我就压下此事,把你小弟和他后来的家人们合葬在一起了。” 她说的如此详细,元州就算不想相信也得相信。 他愣愣出神了好久,鼻头发酸,眼睛发涩地问道:“那我小弟他一家人埋在哪里?” …… 元州离开后,夏娘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拎起包裹。 只是不待她吹熄油灯,她的门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三下。 夏娘转过身,看着阴影中慢慢摸索着走近的褚源,轻叹一声,将包裹重新放回床上,上前把褚源扶进了屋,在元州刚刚的椅子上坐下。 褚源全程没挣扎,夏娘松开他之后,他才一撩衣摆,在夏娘面前跪下,轻轻叩了个头:“姑姑!” 夏娘没有闪避,等他结结实实行完礼之后,才起身把他扶了起来,两个人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小枢睡了吗?”夏娘闲话家常一般开了口。 “睡了。”褚源也态度自然地回答,仿佛面对的是一个熟悉又亲近的长辈,脸上甚至带了笑意:“他酒量一向一般,姑姑见笑了,还望莫怪。” 夏娘失笑:“瞧你这霸道性子,倒和你阿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喜欢一个人,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恨不得在他身上打上烙印,到哪里都显示你的主权。小枢明明是我的干双儿,轮得到你说让我莫见笑、莫怪罪?” 褚源笑了笑,不说话。 夏娘见他水泼不进,也不揪着,打趣过后就揭开这个话题,说道:“云焱的医书我都翻看过了,你和李留中的随心之毒虽然不同,但也只是解药所用主药和辅药的剂量不同,药引子都是一样的。” 褚源倒是没有意外。 随心之毒的解药若想配出来,难点就是药引子。燕国公夫人家学渊源,天赋绝伦,刚一出娘胎就在接触各类各样的药材,稍微大些,就会利用药性,制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她制这些东西,纯粹是好玩,有兴趣的就把配套解药练出来,没兴趣的就扔在一边不管了。幸运的是,随心之毒她练了解药,并认真记录了下来,不幸的是,她用的药材多是取自游历经过的深山,她不知姓名就会胡乱起名,除了她的师父,也就是她阿爹,谁都不清楚那些陌生的药名是个什么药材。 褚源上一世,宋大夫已经尝试着用现有药材为他配出了解药,只是解药缺少关键一味药材,毒性极大,褚源服用后眼睛倒是有好转,慢慢能感受到光线,但身体却不行了,最终三十岁左右就去了。 这一世褚源与夏枢成婚,心中有所牵念,再加上那解药后遗症太大,他没有再执着于解毒,而是打算尽力寻找解药药方上的药引子,别的走一步是一步。 年初的时候手下人得到消息,说在西平郡西边的山上有村民见过疑似药引子的药材,宋大夫就过去守着了,至今那药材还在生长周期中,估计来年才能确定是否可以用药以及用药之后是否有效。 来到封地,发现李留同样中了随心,褚源原以为是永康帝给的解药,才让李留没有同样变成盲人,但认出夏娘身份之后,褚源就知道先前的猜测可能错了。 现在夏娘提起李留,褚源也没有拐弯抹角,问道:“姑姑先前是如何为李留解毒的?我看他的症状要轻的多。” 夏娘倒是没有隐瞒,她道:“他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但四五岁时就中了毒。我来时,他已经七八岁,没医没药的,日日跟个陶瓷娃娃似的,脆弱的紧,动不动就发病。我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用云焱给的内服祛疤药,混合了一些药材,给他服下,他的情况才稍微好了些,没有那么频繁发病。” 赵云焱最爱美人儿,热衷让人变得更美,所以许多药都是调理妇人或双儿身体的,让人用过会皮肤变好、容光焕发。夏娘虽然不懂她某些奇葩的制药思路,但知道她的爱好,就用她为自己准备的内服祛疤药试了试,还别说,确实有点用。 只是内服祛疤药有限且主人已经去世,夏娘分辨了许久,都未能完全分辨出来用的是哪些药材。知道褚源被李倓下了同样的毒之后,她就根据故友昔年提起的经历,一遍遍沿着故友的脚步,想要把药材分辨清楚,全部凑齐,看看哪个是遏制李留体内毒性的关键药材。 不过她到底差故友太多,这段时间读过故友医书,才晓得先前走了许多弯路。 她道:“看制药记录,随心应该是她尚在闺中时所制,解药药方也是那时就研究透的,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想用随心的毒性激发人体内的毒素,再用解药以毒攻毒。” 褚源从知道夏娘用内服祛疤药给李留治病就有些呆愣,此时听到夏娘的话,他觉得人都有些不好了:“你觉得随心和它的解药是用来给人祛疤或者说是美容的?” 夏娘虽然不想在晚辈面前透漏赵云焱的“不学无术”,但随心之毒确实有些奇葩,而且造成的后果也很严重,就道:“所以你没事别乱吃药,待得按照她的法子制成解药后,你再行解毒。” 夏娘想想就觉得讽刺,日常最是无拘无束、想法大多天马行空、喜好最爱人间美色的赵云焱,生前几乎不沾世间污浊,死了之后,奇思妙想却被人拿去害人,不知道她泉下有知,会不会气的想掀棺材板。 想到故人,夏娘就想到夏枢,看着褚源,眼神警告道:“你和小枢要好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负他,知道吗?” 褚源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神,但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连忙道:“我必不会负他。” 想了想,他到底是把内心的疑问说了出来:“小枢他……可是燕国公府的……” “你既然说不会负他,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夏娘打断了他的话,神色有些严厉。 褚源一愣。 随后摇了摇头:“姑姑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缓声解释道:“自元州认识小枢之后,待小枢的态度就颇为奇怪,先前小枢待元州一直不假辞色,但自元州把燕国公府丢失一个双儿的事情告诉小枢并诉苦之后,小枢待元州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可能小枢自己没发现,但我发觉只要元州和我单独相处,他便有些紧张……我不是怀疑小枢移情别恋,小枢最爱美人儿,我倒不担心他会瞧上旁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褚源尴尬的脸都红了,夏娘也是嘴角一抽,不过两人都是情绪稳定之人,褚源没有停顿,继续道:“我怀疑小枢可能以为自己就是燕国公府丢失的那个双儿,但他又不敢对我坦诚……” “我自是不在意他是与不是,对我来说,他只是夏枢,是我明媒正娶唯一的妻子。但对他来说,是的话,我可能就是他的仇人,不是的话,他就是孤儿,所以我想帮他确认一下,把我们之间这可能存在的隔阂给消除掉。” “你不用帮他确认了。”夏娘神情淡淡地道:“元州会帮他确认的。” 褚源一怔。 “你只要记得今日的话,其他都不重要。”夏娘神色严肃。 褚源看她似乎不打算说,只好道:“好……我记下了。” 顿了一下,褚源嘴唇动了动,还是问起今晚上的另一个来意:“当年,我舅舅的女儿……” “她被我救出火海,带出京城,现在已平安长大,与人成婚。”夏娘似乎知道他的来意,态度非常果断:“但是你若想我问她现在居于何处,身份如何,不必问了,我不会告诉你。” 褚源神情不解:“为何?” 夏娘没回答他,而是问他:“你可知当年你娘是如何安排你舅舅女儿的?” 这个褚源自是不知。 夏娘也没想听他回答,就神情冷漠地道:“她被大火吞噬前,嘱托我把你舅舅的女儿交到你舅舅手里……” 夏娘眼眶有些红,稍微侧了侧脸。 她本该听从褚熙安排,把淮阳侯府的孩子还了,带着褚熙的孩子去逃命,但站在淮阳侯府街角,看着淮阳候府夫妇俩满面情深意浓地携着手,那个时候正是九月十五,天空月辉漫撒,就如今晚一般明亮,但褚熙刚葬身火海半个月,她的二哥、二嫂就不但没有伤痛之意,还满面欢喜地讨论着要去庆贺王长安升职之喜。 夏娘可以不恨间接刽子手王夫人,不恨见死不救的淮阳侯府,但她对王长安恨之入骨。 因为正是这么个人,害死了褚熙和她的丈夫,他们才出生一个月的儿子连娘一面都没见到,就彻底失去了阿娘,从此之后就要跟着她这个面目全非、身份不明的姑姑浪迹天涯,过着九死一生的生活。 夏娘想想自己那温柔的什么都为别人考虑的好友,又想想还了孩子后,褚源的身份被王夫人发现,捅给王长安后,褚源可能要面临的追杀,她直接抱着淮阳侯府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想要把淮阳侯府和皇室更换血脉的事彻底埋葬。 她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褚源会就此在淮阳侯府安稳地活下去,可怎么也没想到王夫人竟察觉到了褚源身份的不对,对他百般冷待,最后恨的竟是想亲自下手除掉他。 夏娘自认心硬,但对待淮阳侯府的孩子,她愿意给出最好的照顾,来弥补自己让孩子不能待在爹娘身边的自私行为,甚至在不得已离开、把孩子交给养父照顾的时候,还把褚熙预感到大难将至、提前给褚源准备的全部财产都给了淮阳侯府的孩子,希望她可以在养父的照顾下做一个富贵闲人,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嫁给了褚源的敌人。 夏娘转过脸看着褚源,此时她的情绪已经整理好,神情冷硬道:“我没有按你娘的安排行事,你就知道我的个人选择。” 顿了一下,又道:“哪一日你彻底平安了,我也还活着,你再来问吧。” 说完便侧着脸,站起身:“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第178章 【VIP】 ………… 褚源却没有走, 他问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夏娘默然。 半晌,见褚源神情关切,态度坚决, 似乎没问清楚打定主意不会离开, 夏娘才不得不开口道:“我带她离开京城后,就给她找了个养父,一起生活了几年……” “后来呢, 为何分开了?”褚源顿了一下,问道:“是姑父待你不好吗?” “不是……”夏娘摇了摇头, 她垂眼掩下眼中湿意, 才深吸一口气,说道:“他很好,性格豪爽, 脾气温和, 心地宽容善良, 我告诉他你舅舅的女儿是我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他就待孩子犹如己出。只是……” 她顿了一下, 待胸中翻腾的情绪缓和下来,才看着褚源道:“之后发生了一些事,我不宜再回北地连累他, 也不宜再带着孩子到处奔波,就写信把你阿娘给你准备的积蓄告知他,托他把孩子好好养大。他虽出身平凡, 但秉性却比世家出身的男人更加磊落重情, 把孩子交给他比交给任何人都可靠。” 褚源没吭声,听着夏娘继续道:“前些时候,那孩子已经嫁了人, 虽对象有些出乎意料,但她若是脾性稍硬些,心性和小枢一般通透,日子应该也不会差了去。” 褚源眉头微蹙:“她嫁入了高门?” 怕夏娘赶他走,褚源紧接着问道:“那姑父呢?这些年他是否已有了新家室?若是没有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把他接过来。” 褚源认真道:“姑姑和姑父为我付出良多,现在我既已有了封地,自当尽力让你们团聚,在你们膝下为你们尽孝养老。外面危险重重,姑姑万不能再出去奔波劳碌。若是姑姑有未完成的心愿,可尽数告知于我,我来接手完成。” “你说的对!”夏娘应和了一声,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而是笑了一下:“你们已经长大,我们这些老骨头是该把事情交到你们手上,安心养老了。” “不过……”她话语一转,说道:“马上就要丑时了,你确定要我今日晚上不睡觉把过往一切跟你说扒拉清楚吗?” 褚源迟疑。 长辈多次提醒他离开,他还待着不动,其实非常失礼。 但是他总觉得夏娘晚上的态度异常,包括现在,都有些不对…… 他想了想,还是没动:“元州先前来过……” “是啊!”夏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那小子年纪大了,看你和小枢琴瑟和谐,就羡慕的睡不着觉,大晚上不让人睡觉,非要我帮他物色漂亮媳妇,扰的我烦的不行,把他给赶走了。” 褚源瞬间尴尬不已:“我只是担心姑姑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夏娘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床铺和手边的包裹,脸却板着,一本正经道:“你担心个什么,虽说先前总是记挂着你这边,但我到底是燕国公府出身,元州是云焱的孩子,又是我的侄子,他既然都把婚事交到我手上,我还能置之不理、抛身离开不成?” 褚源仍是有些怀疑,夏娘却道:“其实他今晚来问我之前,我就有给他考虑过人选,我瞧你那尚仪挺不错的,不知家里可有给他定亲?” 褚源没想到夏娘竟然提起景璟,他摇了摇头:“景璟不成。” “为何?”夏娘意外。 她虽然只是随意找的借口,但景璟她确实是看上了,和夏枢关系好,性格也很好,而且她发现景璟似乎对元州有些情义,不然在夏枢提出要她收景璟为干双儿的时候,她当场就答应了。 毕竟都是些没有阿娘的孩子,若是她能给些慰藉,她自是不会吝啬。 想了想,她道:“世家大族虽有不娶双儿为正妻的陋规,但自你大舅舅那事之后,许多家族已有动摇。我那大堂哥虽有诸多缺点,但在娶云焱的时候,明确向她保证过,以后所生孩子婚事自由,就是想娶双儿,他也不会阻拦……当然,他对云焱食言了,但若是担心正妻的位置,自是不必,我会……” “景璟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轻声道。 夏娘:“!!!” 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他是褚三的孩子?” 她捏着眉心,快速地在屋中走了两圈,待胸中翻腾的情绪落下,才抖着嗓子,再次开口确认:“你确定他是你舅舅的孩子?” 褚源虽不知她情绪为何激动,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养父亲口告诉我的。” 夏娘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捂着嘴,好久才把到嘴边的哽咽声给咽了下去。 永康元年,她追踪云焱的双儿一路北上,遇到了褚三的亲随褚柏。 “你舅舅的亲随为救云焱的孩子,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夏娘别过脸,闭上眼把泪意压下:“他临死前告诉我,周家想撕毁和淮阳侯府的婚约,因为李倓有意想把周小姐纳进后宫。你舅舅临出战前,心神不宁,就没让他跟随,交代他万一出事,让他立刻回京把周青带出京,远离京城一切是非,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去。” 夏娘答应了那亲随,会回京把周小姐带离京城,完成褚琼的遗愿。 只是她和异族对战之后,身受重伤,救孩子的过程中,直接昏迷过去,被河水一路冲至北原郡。 伤情尚未复原,她便匆匆朝京城赶去,只是就这样,到达京城时,也两三个月过去了。 那个时候,褚琼和元英战死的消息京城大街小巷早都传遍了。 “我悄悄潜进周府,却见阁楼空空,听到丫鬟婆子们说她已经出嫁。”夏娘道:“本来还以为是李倓强娶了她,后来打听到她嫁的不是李倓,而是一个寒门进士,那进士待她不错,他们情投意合,所以成婚不过一个月,就有了身孕。我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见她对所怀孩子极为喜爱,想来对那进士也是有了感情,就没有打扰,转身离开了……” 夏娘眼眶通红:“我对不住你舅舅和周小姐!” 褚源轻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前世今生,今日第一遭知道三舅舅生前还有这样一出安排,但是这遗憾却不是夏娘的过错。 褚源虽然不知道她离开北地后的种种,但只听她粗略提起和褚柏的交集,就察觉到里面的凶险。 更别提,异族人还找她寻仇,其中还涉及所谓的“异宝”纠葛……想来,她经历的又何止腥风血雨。 而一切又与她这个燕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夏娘所经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爹娘、为了他们这些小辈而已。 这世上,最不能怪罪夏娘的,就是他们这些小辈,还有他们的长辈。 “景政待周小姐和景璟极好,三舅舅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是安心的。”褚源轻声安慰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把景璟收为干双儿,带在身边好好看顾着。” 夏娘没应这个,她静静地消解情绪,良久,她抬起头,认真问褚源:“不能让他嫁给元州吗?” 她道:“我虽然不知北地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死在对方的刀剑之下,但以我对二哥和你三舅舅的了解,他们忠肝义胆,是为生死之交,是绝不会故意杀害对方的。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也绝不会是血仇关系。” 褚源问道:“褚柏没提过吗?” “只说从尸体上看,确实是他们杀了彼此。”夏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但褚柏认为是阴谋,因为两人出征前,还约好了把异族赶到漠北,平定北地后,就回京喝彼此的喜酒,以后要做儿女亲家。” 二堂哥秉性君子,最为重诺,夏娘是不会怀疑他的,而褚琼的亲信都能为救燕国公府的双儿牺牲,褚琼又怎么会对生死之交下手呢。 夏娘从一开始就觉得是有人背后谋划,想要除去褚元两家两个最有血性的男人,所以一得到北地战场消息,她就留了一封信给爱人,然后疾驰京城,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些什么。 当然,最终什么也没挽回,她也彻底回不去过往几年的安宁生活,但她始终认为褚元两家不存在血海深仇,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夏娘想了想,严肃着脸,警告道:“上一辈的恩怨未明,但就算真的是最不好的结果,也皆与你们无关,你们该喜欢就喜欢,该嫁娶就嫁娶。若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心胸狭窄,借口长辈恩怨,对其他人做出有负之事,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不是我不愿景璟嫁入燕国公府。”褚源赶紧解释:“不说元州的选择,就是景璟,也得他知道身世后,自行决定。” 他道:“景璟和小枢关系好,又是我的表弟,我自是希望他能称心如意,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夏娘捏着眉心,咬牙切齿:“元州那小子真是欠收拾!” 褚源:“……” “他的婚事我再重新给他考虑考虑。”过了良久,夏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景璟也快到年纪了,你们多帮他看看,他那阿爹以前或许不错,但到底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又离的远,对他肯定没以前上心,你和小枢多操点心,若是有不错的男人,就挑出来叫他悄悄过过眼,选个最喜欢的,等过了十八岁,就把婚事定下来。” 褚源听到动静,只好跟着站起来:“好,等他挑个差不多了,就麻烦姑姑帮忙掌掌眼。” “成。”夏娘没拒绝:“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褚源想有元州和景璟的婚事压着,她暂时应该不会离开了,就行了个礼,安心地离开了。 回到房内,夏枢四肢大张,正在呼呼大睡,听到动静,迷迷糊糊道:“回来了呀?” “嗯。”褚源轻轻应了一声,摸索着把薄被盖到他露出来的肚皮上。 八月中旬,晚上凉意有些重。 “阿娘不会走了吧?”夏枢听着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慢慢有些清醒了。 今晚每个人都发觉了夏娘的不对劲,夏枢就算醉了,也能感觉到。 “应该不会。”褚源道:“她对元州和景璟的婚事不放心,估计暂时不会离开了。” “那就好!”夏枢松了一口气,睡意慢慢又上来了,他钻进褚源怀里,咕哝了一声:“暖暖。”就很快陷入了睡眠。 褚源摸摸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也闭上了眼。 两人皆以为夏娘不会离开,但第二日一大早,就被猫儿一声惨叫给从梦中惊醒:“阿娘不见了!” 与此同时,元州的卧房里也爆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叫声:“救命啊!” 第179章 【VIP】 ………… 众人大清早的聚在一起, 看着元州的模样,都不禁陷入了沉默。 连猫儿都忘了哭泣,拿着夏娘告别的信, 手指抓着夏枢的衣摆, 眼睛圆溜溜地瞪着褚源,但身子却恨不得离元州远远的。 “小枢,怎样才能治好呀?”元州顶着浮肿发红的脸, 脸上密密麻麻一片斑块,看着和患了麻风病一般, 吓人的很。 “你怎么得罪阿娘了?她怎么会给你下红颜?”夏枢一边小心给他诊脉, 一边心有余悸地问他。 红颜这药名字听起来好听,但作用就很糟心,让人皮肤和麻风病人一般起疹起斑, 轻则一个月, 长则半年都好不了。 夏枢先前两个月背了不少燕国公夫人的医书, 知道这个药没什么副作用,但就是很膈应人, 至于怎么治,他还没学到…… 夏枢对元州无限同情。 元州则一脸生无可恋,委屈的不行:“我也不知道啊!昨晚她说要走, 我就说若是因为我,我搬走,可她说不是因为我……” “她昨晚和你说要走?”夏枢看了一眼褚源, 难以置信:“那你为何不拦她?” 元州也很心酸, 情绪低落道:“她一说走,我就知道她必是为了褚源或者是旁的人。我一个燕国公府的,哪里能拦得住她, 我是尽量少开些口,省的她听了觉得我碍眼,再不回来……” 褚源沉默,半晌才道:“她说你求她帮你物色漂亮的双儿或女子……” “我没有!”元州立马喊冤:“我没这么说过,我……” 他看了一眼夏枢,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问了小弟的事,最后还被她不耐烦地赶了出来。” 夏枢还不知道夏娘对元州说了啥,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褚源:“阿娘他骗了我们?” 元州这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褚源:“她和你说她要忙我的事,所以不走了?” 褚源垂眼,夏枢忙抓住他的手,着急道:“阿娘不会是要去做危险的事吧?” 元州也意识到了不对,顾不得脸上的惨状,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不用带人去寻了。”褚源开口,元州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皱着眉头:“她可能会有危险……” “她既然决定了走,就不会回来。”褚源眉头紧蹙:“再者现在这个时辰,已经追不上她了。” 元州脚下一顿,还是一咬牙,再次抬起脚朝门外冲了去。 夏枢愣愣的,等元州跑出门他才回神。 “我过去看看。”他到底不放心,和褚源说了一声,就拉着猫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三人。 “我阿爹真的说过我是褚家人吗?”一个低低的声音突然在静默的院子里响起。 红棉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景璟,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 然而,褚源很快就就证明了她不是幻听。 “令尊为求小枢全你名声,曾明言你是三舅舅的双儿。”褚源丝毫不意外他会问起,昨晚进入堂屋,他耳力何等灵敏,自然听到他的某些动静。 褚源道:“你若有疑问,可向令尊写信求证。不过……”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虽不赞成姑姑在你婚事上给出的提议,但你若有意,我也不会反对。你自己要考虑清楚,男人的心胸未必宽广,两家又恩怨未明,所以不是你抱着一腔心意就能在婚事上称心如意的。” 景璟垂着头没说话,良久才低低道:“我知道了。” 夏娘院子里的事情夏枢还不知道,八月十六这日,原定了是要去县城的,但夏娘突然离开,叫他什么都顾不上,和猫儿一直待在校场上等着禁军们传消息回来。 然而直到晚上,最后一波禁军回来,也没有夏娘的丝毫消息。 她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猫儿抓着夏枢的手哭的肝肠寸断,夏枢鼻子酸的不成,却只能忍着,好生安慰他,到只有褚源两人的时候,才忍不住趴在褚源怀里蹭了好久的眼泪。 “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嫌她不温柔。”夏枢抱着褚源的脖颈,难过的心脏都揪到一起了,哽咽道:“我宁愿她多骂我几句,多打我几次,也不想她走。” “我知道。”褚源摸着他的脑袋,轻叹道:“她是个很好的长辈。” “嗯。”夏枢抹掉眼泪,待情绪稳定了些之后,才问起傍晚的事:“你和元州刚刚在书房聊了什么,怎么那么长时间?” 聊的自然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元州倒也不算个孬的,把夏娘告诉他的事情全和褚源说了一遍,还为先前的误解向褚源道了歉,只是元州也讲明了,虽然燕国公府双儿的事情和淮阳侯府无关,但元褚两家还有一笔账未清。 褚源对两家恩怨不甚在意,但他心中对夏娘的离开已有了隐约猜想,只是这猜想现阶段不适合说与夏枢听,因此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明日周康要将功赎罪,带人押送汤余等人进京,我们聊了聊可能出现的情况,决定再多安排一百人护送,到时候押送任务结束,也可以叫他们一并把各禁军留在京城的家眷护送过来,省的再安排人跑一趟。” 夏枢不疑有他,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说道:“那我这两日给阿爹写一封信,叫他们到时候一并带回去,若是几个月后阿姐那边稳定下来,没什么事,阿爹说不定会跟着他们一起过来,到这边住一段时间。” “好。”褚源道:“正好王府已经盖好,咱们把正房留出来,给岳丈来住。” “这倒不用。”夏枢赶紧道:“阿爹住厢房就成,你太客气了,他恐怕会不自在。” 阿爹的性格夏枢了解,到时候说不定王府都不会住。 褚源倒也没坚持,摸摸他的脑袋:“都听你的。” 夏枢谈起阿爹心情好了些,脑袋也有空想别的事情了,问道:“汤余那些财产可都全运到县城了?” 当初元州说汤余带着他瞧了五六处藏在地下仓库的财宝,经褚源审讯过后,汤余才抖落出来,原来狡兔三窟,他的藏宝处又何止五六处,连安县周边都有这人的地下粮仓和地下宝库。 这段时间,褚源专门安排了高景带着候庄十来个青壮以及被他提拔的一些什长、伍长,总共差不多二十人,在处理汤余的财物问题。 “有多少?”夏枢忍不住眼睛发亮。 他可最喜欢钱了。 有了钱,不仅可以修路、修桥,还可以给手下人发俸禄。当初承诺了红棉等一众丫鬟婆子,只要她们好好干,就给她们更换良籍,提她们做宫官,给她们每个月发放俸禄,现在秋收马上就要结束,是该对她们进行一番考核,兑现先前的诺言了。 褚源见他情绪好转,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稍稍卖了个关子:“你明日去瞧瞧就知道了。” 第180章 【VIP】 …… 夏枢虽出身农家, 但整理褚源阿娘嫁妆的时候,也算是长了见识。然而就是这样,当他看着县衙正堂上满满当当一屋子的金银珠宝时, 还是震惊了, 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不说珠宝、玉器,仅是金条银块,就装了十几箱, 粗略算一下,至少有几十万两。还别说汤余的手笔不止于此, 地下仓库里藏了足足有二三十万石粮食, 足够他们安县现四五千人口外加一两千禁军吃上十年。 不止是夏枢,就是元州、景璟见到汤余的这些财物,都忍不住瞪大了眼, 一副惊呆模样。 “这狗官如此盘剥百姓, 真是死一百遍都死不足惜。”元州虽然带着幂篱, 但语气中的咬牙切齿简直要透出薄纱。 近一半的粮食都已发霉,可以想见, 这些粮食绝不是一年半载积存起来的,前些年饥荒,百姓们饿的啃土, 死的死,逃的逃,汤余却囤积了大批粮食, 宁愿看着粮食堆在地下仓库里发霉, 也不愿拿出来救济百姓。 这种偷盗皇陵,通敌叛国,对百姓全无仁慈之心的狗官, 元州恨不得立即剁了他。 夏枢挑了挑眉,心道元州这段日子经历许多,倒是进步不小。 鉴于元州一张俊脸被阿娘变成了麻风脸,连出门都不得不带着幂篱,不敢露脸,夏枢就没有调侃元州,扶着褚源,听高景汇报汤余的财物情况。 除了从先皇陵墓里盗取的宝物,汤余的私宅以及各地下仓库中,共搜出来金条三万余两,银块二十多万两,均是没有徽记的私铸金银,而其他珠宝财物,更是不计其数。另外,在安县和晋县均发现汤余建设的私下粮仓,安县这里的粮仓装的满满当当,有粮食近二十五万石,但其中有八/九万石都是霉的,晋县那里粮仓里的粮食倒是新粮,但粮仓新建,粮食也就两三万石,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截留贪墨的两千禁军的军饷和口粮。 “他一个小小县令,任职安县不过六载,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金银钱财?”元州腿脚伤的很重,先前都是坐轮椅,拄拐行走也才这两日,所以他还并没有参与审讯汤余,今日到安县分钱,才知道汤余的“家底”这般厚。 “你忘了他和土匪们是什么关系。”夏枢道:“不止安县百姓,估计过往的商旅行人都被打劫盘剥了个遍。” 安县所在的六原郡位于李朝的中间位置,若想在郡之间跑商又不想绕远路,大多都要穿过六原郡,土匪们利用六原郡山多的地势,还不是想怎么打劫就怎么打劫,汤余有这么多金银财宝倒是不稀奇。 夏枢好奇的是土匪窝里是否也这般有钱。他先前安排人跟踪那一波土匪进了山,发觉土匪们也有好几个窝,人数还不少,就是后来一直忙,元州受了伤,禁军们在训练,就给暂时放到了一边。 此时元州问起,夏枢就道:“马上秋收就要结束了,得防着土匪们了。” 秋季风调雨顺,尽管官田荒了两三年,但百姓们的收成还是挺不错的,一亩田基本上都能有一石半的粮食收入,夏枢算了一下,交了税之后,只要没有意外,封地的百姓们几乎家家都能吃饱饭,甚至家里还能有余粮。 这个时候防土匪的任务是重中之重。 其实不用夏枢提醒,元州都不会忘了那些土匪。他还记得和褚源的分账,汤余的财产是一九分账,他一褚源九,但土匪们的财产可是五五分账。看到汤余家底这么厚,元州几乎都能想到收拾了土匪之后,他的库房得扩充多少倍。 所以土匪一定要除,且必须是尽快。 他道:“放心吧,土匪全交给我,保证封地安安宁宁的!” …… 看过金银财物之后,褚源安排高景代他和元州分账,他则由夏枢陪着,巡视坐落在县城四周的灾民宿舍以及秋收情况。 宿舍是整齐的砖瓦排房,有的户人多,在夏季的大建设中出力不少,就分的房多;有的户人少,比如鳏寡老人或者失了亲人的孤儿,不能干重体力活,日常帮着养牛放牛或者干些其他杂事,就分的房少,但总体上都保证了每一户都至少有一间房,每个人都有房住。 现阶段秋收农忙,家家户户在自家四周垒了三尺高的土墙,弄出简易小院子,院中晾晒着玉米、高粱,或搭建了简易的土灶,年纪小的孩子一边照看着得之不易的粮食,一边揽下一家人三餐饮食,年纪大些的孩子则全跟着爹娘爷奶进了田里,奋力抢收。 秋收辛苦,但就是钻进玉米、高粱田里,蹭的一脸黑灰、划的满身细小伤口的孩子们都不见疲累,更别提经历了人世离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大人们,各个都脸上笑开了花。夏枢赶着牛车经过时,时不时就能看到挎着筐子、各块田里叽叽喳喳乱窜的孩子们,也能听到田里或粗噶或柔细的笑谈声。秋季收成好,每个人都很欢喜。 当然,若是乡间的路再好些,夏枢的心情会更好。 巡视完灾民们这边,他就带着褚源把其他村庄全巡视了一遍,一连好几日下来,辛苦倒是小事,看着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心情足以抵挡这微末的疲累,但唯一不足的就是,夏枢感觉自己屁股都要被颠烂了。 “哎,我真是好日子过惯了。”夏枢想想自己年幼时跟着阿爹跑镖,稍大些后在蒋家村种田,别说屁股颠开花了,就是想坐牛车都没得资格,要么得求人,要么得掏铜板,哪像现在,坐个牛车都娇气的嫌难受。 “这哪里算得上好日子。”景璟学着他的样子,在长满荒草的野地里躺下,手枕着胳膊,仰面看着湛蓝的天空。旁边是两匹悠闲吃着草的汗血宝马。 褚源在看账,其他人在忙着处理汤余的财物,夏枢难得空闲半下午,就被景璟拉到了这没有人的旷野上。 夏枢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暖风,见景璟还不说话,就转身侧躺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找我过来,是想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景璟没有说话。 良久,就在夏枢想再开口问问的时候,景璟终于开口了。 他没看夏枢,但语气里的委屈和难受藏都藏不住,他道:“你先前待我好,是不是因为知道我是褚家人的缘故?” 夏枢一愣,猛地从草地上坐了起来,惊讶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景璟没有回答,但身子却一侧,胳膊搭在脸上,背对着夏枢蜷缩了起来。 没一会儿,细细的抽噎声便从胳膊底下传了出来。 夏枢怔了一下,赶紧爬到他身边,想去拉他的胳膊,但景璟却死拧着,不叫他碰。 夏枢顿时无措起来。 他抓了抓脑袋,神情着急不已。 怎么会把人家双儿弄哭了啊! “哎,你别哭啦!”他手脚无措了一会儿,便跪坐起来,试图靠近景璟,从话语上安慰他:“虽然这事儿是有点儿离奇,可能还有点儿让你不好接受,但红棉和褚洵、褚源都说过,你亲生阿爹不是京城传言的那样,他是个很好的人,秉性正直忠孝,性格炽热如火,待你阿娘也是一腔情深,虽然因战场意外不能照顾你长大,但他……” “我没说他,我说的是你。”景璟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眼睫湿哒哒地瞪着夏枢,神情气愤又难过:“你先前待我好,是不是只是因为我的身世,不是真心的?” 夏枢这才反应过来景璟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是讨厌褚家人的身份啊?” “既已这样,何必生些多余情绪。”景璟最开始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他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褚家三爷通敌叛国,因此对淮阳侯府印象就不怎么好,后来褚源又被传奸佞小人、冷血酷吏,他就更讨厌淮阳侯府了。他讨厌姓褚的十来年,尽管和夏枢认识之后,印象在慢慢改变,但心底里还是有根结在。哪曾想到,自己到最后竟然是褚三爷的亲生双儿,也是姓褚的,其中心绪之复杂简直让景璟几日都睡不好觉。 不过景璟也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既然事实已定,他就算再难以接受,也会学着立刻接受,至于情绪转变,他其实已经基本上自行解决完了。 他难受的是和夏枢之间的感情。 因此,见夏枢还不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有些气恼:“你不要转移话题。” 夏枢没想到景璟的关注点竟然在他身上,立马松了一口气,不顾景璟气恼的小表情、闪躲的肢体,嘿嘿笑着用手固定住他的脑袋,拿衣袖给他擦眼泪:“我虽然是知道你身世之后,念在你是褚源表弟的份上,才和你多交往,当然,亲近你,也有气你阿爹的部分原因在,毕竟他求了我帮忙,还要想方设法让你继续讨厌褚家人……” “你……”景璟没想到他心中竟然这么想,登时气的瞪圆了眼,眼泪瞬间集聚到眼眶,挣扎着要推开夏枢:“你混蛋!” 夏枢不料他反应这般大,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听我说完嘛!” “有什么好听的!”景璟瞪着他,眼泪刷地一下就掉了吓来,愤怒又委屈道:“你待我一点儿都不真心。” “我哪里不真心啦!”夏枢不顾他挣扎,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然后也有些小生气:“我刚嫁入侯府,就被你骂出身不好;好心救了你,还被你阿爹借着我身世不好、不得褚源喜爱,要求褚源和他一起算计我,为你这个褚家三房的独苗双儿解除困境,我就不能有情绪嘛?” 景璟一下子愣住了。 “你们这些人当时各个都高高在上,仿佛我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若不是褚源没同意,你阿爹没成功,谁知道我之后在京城会是个什么名声,在褚家丫鬟婆子那里是个什么待遇呢。”夏枢气哼哼的。 他脾气硬,加上褚源维护,才全须全尾地度过嫁入高门的初始阶段,叫谁都不敢惹他。要是他是个脾气软、心思细腻的,谁知道被褚洵、景璟、景政、王夫人、包括一路遇上的汝阳侯家眷、长公主、皇后等人言语挤兑以及平白算计后,日子会难受成什么样。 夏枢不在意,不代表最开始那段日子好过。他就算最开始亲近、照顾景璟没有付出真心,目的不那么纯良,那也是非常正常的。 “对不起……”景璟并不知道阿爹的所作所为,他愧疚地看着夏枢:“我不晓得我那个时候……” “行了。”夏枢不在乎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捏着他的脸,继续给他抹眼泪。 “真心都是相处出来的。”他自然道:“刚开始是对你印象不好,也没怎么想深入接触,后来知道你身世,见你真心道歉又长得可爱,加上你阿爹算计我,我就有些恼,同时知道你处境不好,想替褚源照顾他的家人,就觉得和你接触接触也可以。后来我生病,你待我情深意切的,日日到你最讨厌的淮阳侯府看我,守着我,我虽然昏迷,但也模模糊糊有印象,怎么会不感动?” “然后你就要把皮毛铺子留给我?”景璟愣愣的。 “嗯。”夏枢给他擦干净眼泪,便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褚洵有淮阳侯府,你却什么都没有。你阿爹不想叫你和淮阳侯府相认,褚源也怕会连累你,不打算叫你回淮阳侯府。我怕你一个人留在京城,越长越好看,你阿爹护不住你,你继母继续针对你,就想着把我名下的铺子给你一个,若是有事,你也可以卖了铺子周转,拖延些时候,等我们来救你。” 顿了一下,他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把名下剩余的一个粮食铺子和宅子分别给了阿姐和阿爹,和待你是同样的理由。” 夏枢道:“你和他们对我来说,都是最亲的家人朋友。只是永康帝坏事做尽,唯有在你身上做了件好事,把你封作王府尚仪跟我们走,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莫说我不是真心的,我要是不真心,哪里会舍得把名下财产留给你,你知道我最穷一个双儿了!再者……”夏枢捏了捏景璟的脸颊,义正言辞地道:“若不是真心喜欢你,我就算再流氓,都不会捏你的脸颊。” 景璟:“……” 他想愤愤,但考虑到刚刚哭过一场,且现阶段也没法硬气起来,只好叫夏枢又捏了好几次,才松手。 景璟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半晌,他问出了犹豫好几日都不敢问的问题:“小枢哥哥,你先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你和阿爹在东原郡的时候,曾救过一个双儿,不过那双儿很快就去世了,你们就趁夜里把他埋葬了。我想知道……” 他脊背紧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你们给那小双儿下葬的时候,可有用衣衫包裹?” 180-190 第181章 【VIP】 …… 夏枢不疑有他, 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的。” 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年了,下葬那双儿的细节也已经模糊。不过景璟问起, 夏枢想了想, 还真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记得那双儿身材瘦小、衣不蔽体,阿爹是有把他一件幼时包被拿出来,给那双儿裹上, 没叫那双儿裸着下葬。 夏枢之所以对包被有记忆,是因为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在用的, 虽然洗的没个型, 脱色严重,但夏季当薄被,冬季裹在身上当披风, 他小小的个头儿用起来倒是很方便, 而且那包被质量很好, 不知洗了多少水了,都没有破洞, 夏枢一用七八年,都用出感情了。 不过阿爹说那双儿已经大了,不能让他没有体面的走, 再者阿爹也承诺冬季的时候会给他买身新衣,加上夏枢也心疼那双儿,就同意把包被贡献出来。 夏枢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等把能回忆起来的细节说完, 他才问景璟:“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璟眼神闪了一下,说道:“再过一个半月不是要寒衣节了吗,我就看了一些关于丧葬祭祀方面的书籍, 不过书里大都是讲的成人的丧葬祭祀,幼童方面的丧葬祭祀事宜有些模糊不清。我想到你之前经历过,就问一问……” 如果夏枢仔细点,就会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故作镇定,但夏枢听到寒衣节就想到了褚源的阿爹和阿娘,想着寒衣节得好好准备一番,就没怎么注意景璟的表情。 他道:“条件所限,普通百姓家在丧葬祭祀方面没那么多讲究,幼童没成人,更是大多连棺材都不打,用个席子一卷就埋了,至于日后祭祀,连活人都没有口粮,这些死去的小人哪里能享用到呢。你若是想了解上层圈子里的丧葬祭祀,就问问褚源,褚源什么书都读,什么都懂,问他他肯定能给你说清楚。” 说到褚源,夏枢突然想起来景璟的身世在这里只有他和褚源知道,褚源应该不会告诉景璟,他不由得狐疑:“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你阿爹写信告诉你的吗?” “不是……”景璟有些尴尬:“中秋那日晚上,看夏娘少有的温柔,我就想起阿娘和阿爹了,就没有睡着……” 夏枢懂了:“你听到元州、褚源去找阿娘了。” 想了想,他抓着景璟的手,凑近了,小声问道:“阿娘有没有说她和元州是什么关系,还有元州有没有提到他家里人的情况?” 虽然他对阿娘的身份以及他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也只是通过元州的态度来猜测。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燕国公府的双儿,以及怎么会被丢到远离京城的河里,被花花拖上岸,被阿爹所救。 怕景璟觉得不体面,夏枢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就悄悄告诉我,我谁都不说。” 然后抓着景璟的手,勾着他的小手指,摇了摇,笑嘻嘻地道:“咱们拉勾勾!” 景璟:“……” 面对小枢哥哥,他哭过笑过下跪过,各种体面都没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他判断不出来夏娘是在故意说谎,还是真的以为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 若是真的以为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倒也没什么,若是夏娘在故意说谎,景璟肯定也是会把某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虽然燕国公府和他有“血海深仇”,虽然他很喜欢元州,知道元州在寻他的小弟,但在知道燕国公夫人和夏娘为救那双儿付出的代价,以及寻得那双儿后,燕国公说不得会把那双儿嫁给永康帝,景璟没法无动于衷,他宁愿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 他把手指从夏枢的手里抽出来,抿了抿唇,认真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不过我不要和你拉勾勾,太幼稚了。” 夏枢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犹带稚气的脸蛋:“你竟然说我幼稚?” 然后嗷地一声就朝他扑了过去,抓着他就开始挠他身上的痒痒肉:“说我幼稚,那我就幼稚给你看!” “哈哈哈哈哈……”景璟登时就受不住了,笑的浑身打颤,没一会儿就在地上滚了起来,连带着夏枢也倒在草地上,一通打滚。 等两个人闹完,不仅衣服上沾满了草渣子,连发髻都散了,浑身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两个小疯子。 不过这一通玩闹,叫景璟这么些日子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起来。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夕阳西下后的漫天红霞,景璟把夏娘发现燕国公府双儿去世的过程略去,别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夏枢,包括他阿娘和亲生阿爹的事情。 景璟以前一点儿都不懂阿娘的心思,觉得她有些傻,被阿奶欺负了,不仅自己不向阿爹告状,还叮嘱他不要和阿爹说;被阿奶逼着给阿爹纳妾生儿子,阿娘就自请下堂,要让阿爹另娶,阿爹不同意,阿娘还要拿嫁妆给阿爹纳妾,虽然阿爹最终没同意,但景璟印象里阿娘不止提过一次…… 景璟还奇怪过阿娘的想法,明明阿爹愿意顶着阿奶的压力,待他们娘俩好,但阿娘却日日吃斋念佛,不仅拒绝阿爹的好意,还私底下教育他,不要相信世间男子的花言巧语,要自立自强,好好学会经营,要自个儿也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景璟以前不懂的事情,奇怪的事情,自知道身世之后,全清楚明白了。 也懂了阿娘平静淡漠的面容下,那一腔情深被负后的心如止水、郁郁寡欢。 景璟虽然为亲生阿爹和阿娘遗憾,但他不恨夏枢,也不恨夏娘,因为夏枢那个时候只是个婴儿,他不是有意成为争端的中心,叫所有人都为他奔波拼命,进而叫阿娘错过阿爹的消息,夏娘也不是故意错过时机,等阿娘成婚后才赶到京城,她自己也受了重伤,被人追杀逃亡…… 景璟不恨任何人,他只是觉得天意弄人,叫阿娘郁郁而终,他不愿夏枢以后也经历这般。 所以燕国公府的双儿就如夏娘所说,永康七年就去世了吧。 第182章 【VIP】 。 两人回到家后, 一晚上夏枢都没敢抬眼瞧人,吃饭的时候都鸟悄的,只吃自己身前那盘菜。 晚上, 躺在床上, 夏枢翻来覆去的,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 脚趾都已经尴尬的蜷缩了起来,连褚源的脸都不敢看。 哎, 太丢人了! 夏枢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正不知道第几次欲言又止时,褚源看不下去了,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无语凝噎道:“到底怎么了?吃饭时候就心不在焉差点打翻碗碟, 晚上这是要睡不着觉吗?” 感觉到怀里人浑身僵硬, 褚源想了想就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软了语气:“是景璟和你说了什么吗?” 夏枢被抱在怀里, 怀抱暖暖的,美人儿也香香的,让人很心动, 但今日他却没心思心猿意马,心里也虚的不行。 他偷偷扫了一眼褚源的脸色,然后垂着脑袋, 小声咕哝着道歉:“对不起, 我先前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根据元州的态度猜测出自己可能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夏枢就又高兴又犯怂,高兴自己有了爹娘兄长, 犯怂是害怕褚源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本安宁的生活出现变故……所以就总想阻拦他和元州单独相处。谁知道褚源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而他自己也最终确定不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就真的很尴尬! 自作多情、自认身份是一个,对褚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发现又是一个…… 枉褚源待他一直很好! “我就是小人之心,担心你接受不了,然后得在家人和你之间做选择……”夏枢小声咕哝,为自己的贪婪、软弱以及欺瞒感到羞愧,同时也为心中向褚源的仇人求认家人身份而感到尴尬愧疚。 褚源轻叹了一声,低头在他耳边、额间、发心留了几个吻之后,将人紧紧抱进怀里,这才无奈道:“我怎么会叫你做选择?” 他道:“别说你不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就算你是,我也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和家人团聚。至于若是你家人对我不满意,我也会尽全力让他们接受我,而不是让你两难,在其中做选择。” “我虽对长辈们之死有疑虑,但不至于连包容你身世的胸襟都没有。”褚源摸摸他的脑袋:“以后莫要再担心这些了。你换个角度想,其实该担心的是我,若是你选择了家人抛弃我,我就彻底孤家寡人一个了。” 夏枢心里一紧,赶紧抓住他的手表衷心:“我不会……” “那以后不可再瞒我事情了,知道吗?”褚源无奈道:“虽然我自信你不会瞧上旁人,但你突然对元州变了态度,也叫我心里好一阵担心,生怕你被旁人拐走了。” 夏枢没想到褚源竟然有过这种担心,一时间觉得既新奇无比。 “你竟然会担心这个呀?”他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着褚源,心里莫名生出些高兴情绪。 褚源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被窝里他兴奋的蹬了蹬双腿褚源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既有些窘迫又有些怨念:“我怎么会不担心这个。” 某小流氓就是个看脸的,褚源只记得自己十四岁的模样,现在是个什么相貌,他是不清楚的,再者虽然小流氓夸他样貌,但样貌毕竟是皮相,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只看个人审美,谁知道小流氓会不会看惯了后,再瞧见其他好看的人,就改了审美呢。 夏枢可不知道褚源的心理活动,得知美人儿竟然也有吃醋心理他开心极了,一把抱住褚源的腰背,忍不住嘿嘿直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褚源被他搞的哭笑不得:“你现在才知道么?” 夏枢当然不是现在才知道,只是到了安县之后,夫妻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都很少,日常都是白天忙一天,晚上累的倒头就睡,很久没有倾诉衷肠、细细谈心了。所以今晚听到褚源说情话,夏枢就很开心,心里也很熨帖,连带着晚上的不安尴尬都消失了。 他道:“那我以后就离元州远远的,不叫你担心了。” 褚源没想到他说风就是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这样。” 他自然道:“我虽然有些微吃味和担忧,但你本不是端坐后院、不喜与人打交道的性子,不必为了我这偶尔产生的情绪束手束脚。” “而且……”褚源道:“之后和元州再相处,你也不必觉得尴尬。本来就是他先找的你,误导你错认亲人,才导致此乌龙事件,该尴尬的不是你,是他。” 当然,以元州的厚脸皮,也不会觉得尴尬就是了。 夏枢却有些担心别的事情:“他不会对你翻脸吧?” 虽然乌龙是元州起的头,但事实上,夏枢在此起乌龙事件中也占了不少便宜,他能感觉到,因为元州认错人,把他当做家人,所以每次在针锋相对之时,都会妥协,进而“容忍”褚源…… 夏枢不怕别的,就怕元州觉得他不是家人,对褚源“零容忍”。 “不会……”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你以为姑姑临走之前,为何要给元州下红颜?” 夏枢张大了嘴巴:“……为了让元州求我帮他看脸?” 这样就算元州觉得先前白白付出了,恼羞成怒想找他麻烦,或者是想找褚源麻烦,也得掂量一番。 夏枢想明白了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阿娘干的好,还是该同情元州。 当然,夏枢这是刚“确定”身份,没仔细想,若他再过几日,就会发觉,元州根本没有戳穿这个乌龙的意思,待他还如先前一般。 褚源倒是发觉了元州打算继续“错认”下去,不过他没打算在夏枢面前戳破元州的想法。他不希望夏枢在情感上对元州进一步亲近,无关仇恨,也无关争风吃醋,皆因他心中有所猜测且燕国公府有卖双儿求荣的前科。 褚源只希望夏枢身世之事到此结束,以后谁也不再提起,以免节外生枝。 夫妻两个因为把事情说开了,又倾诉了衷肠,情义自是更深一层,之后几日心情都非常愉快,相处起来也更自然甜蜜。 夏枢刚开始还怕元州会有什么异常表现,等过了半个月,等到他们都搬进王府了,这人还既没有挑明他的身世乌龙,也没改变行事态度。想了想,夏枢干脆也不挑明了,就当做之前的事没发生过,然后把心放进肚子里,开始一边练武,一边专心翻看医书,他要先学着把红颜制作出来,然后再试着制它的解药。 毕竟他真的只喜欢美人儿啊! 元州日日脱了幂篱在他眼前晃,实在太伤眼睛了! 然后夏枢这一忙就忙到了十月初一寒衣节。 寒衣节对李朝上至皇帝和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或三教九流来说,都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 夏枢先前在乡下,寒衣节这一日清早就要起来和一大家子一起,给去世的祖先上香,然后开始烧事先准备好的冥衣、冥帽、冥靴等事物,祭祀祖先,保佑祖先在地下也能穿的暖暖的过冬。 王府和乡下普通百姓的寒衣节不同,不仅包括祭祀祖先,给祖先烧衣,还包括给外官授衣。不过王府正式外官就元州一个,褚源就决定给安县辖区内所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授衣。毕竟今年许多人才定居安县,秋季收成不错,食物是足够过冬,但衣物上就不一定了。 所以一大早夏枢和褚源进山祭祀完褚源的爹娘和先帝们,就开始安排红棉、红杏、银星、银月等丫鬟们带着留守候庄的禁军,拉着牛车,满载棉衣,分头向各个村庄派送棉衣。 侯庄距离王府最近,侯村长是第一批收到授衣的老头儿之一,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一拿到棉衣,就穿到身上,带着儿子和侄子过来王府谢恩了。 秋季收成不错,再加上只缴两成田租,家里仓库里粮食堆的满满的,所以老头子一改往日满面愁苦、蔫了吧唧的模样,成日弯着的腰板都挺直了,容光焕发,满身喜气。 褚源和高景在谈事情,夏枢和景璟接见的三人。 一通感谢话说完,老头儿就问起了目前最关心的问题:“王妃,不知这学堂何时开啊?” 侯毛也道:“我家双儿都念叨了好几回了呢。” “你家双儿才四五岁,就懂念叨着上学啦?”夏枢笑着打趣他。 虽是玩笑话,但夏枢知道自从王府从丫鬟婆子们中选了宫官,并公布了以后每年都会从封地识字懂账目的女子或双儿中采选宫官之后,安县有女儿或者双儿的人家都激动不已,各个都在盼着学堂早些开,好把女儿或双儿送进去识字,毕竟未来万一有机会被采选上,有品级还有俸禄拿,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安县人口少,培养一个做宫官的女儿或者双儿比培养一个儿子走仕途之路要容易的多。当然,家里女儿或双儿都识字了,适龄的儿子肯定也会送进学堂,看一看未来造化。 因此,除了期盼学堂早些开,百姓们最关心的就是束脩问题了。 侯魁开口道:“秋季托王爷和王妃的福,几乎家家都有余粮。先前王爷说让大家把粮食留着卖给王府,所以粮食我们一直为王爷和王妃留着没有卖。这不看学堂估摸着要开了,大家就商量着问一下,不知王府何时开始收粮?以及,不知学堂束脩如何,若是卖粮银钱不够,咱就寻摸着王府不是准备修路么,争取努力一把被王府选上,攒够银钱或者功劳,把家里适龄的孩子都送进学堂识识字。” 侯魁这人二十岁左右,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但夏枢倒是不反感他,毕竟只是为了家人和村里人,也没有作奸犯科,夏枢若是处在他的位置上,心眼也不会比他少。 收粮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因着田租收的少,三万亩官田租出去,这一季他们也才收了一万五千石左右的租子,远远不够更换汤余那二十多万石陈粮,所以粮食还是要继续购买,而且越多越好。汤余那些发霉的陈粮就全作饲料喂牛,未发霉的陈粮则用购买的新粮替换出来,要么自己人吃,要么卖出去。 虽然夏枢不懂褚源为何要储存那么多粮食,但从京城到安县,褚源说要把粮铺的粮食全部拉过来,事实上褚源的做法很正确,夏枢也就不去细究了。 他道:“早些时候大家都在秋种,为了不耽误大家农忙,就没提收粮的事,之后等大家闲了,王府又开始收租,人忙的转不过来趟儿,也腾不开人手去收粮。这租子的事一直忙到昨日傍晚才告一段落,今日又赶上寒衣节给各村老人授衣。所以也别急,等今日授衣结束,明日就开始收粮,保证只要你们想卖,王府就收,五文钱一斤,地点在校场上,若想卖粮,就早些准备好了,全拉过去。” “至于学堂……”夏枢道:“今年大家才第一次能粮仓满满当当地过年,为减轻你们的负担,叫你们日子过得舒心些,束脩也不照着晋县县学那般五两一人,安县的学堂一人半年只收五百文,若是在学堂住宿,住宿费半年五百文,食物可以自带,也可以在食堂吃……具体的三日后会贴通告出来,到时候你们视情况给孩子报名,报名日期结束,便开学,年前尽量叫孩子学上一两个月,先适应适应。” “修路的事,现在农闲时间,各村只要有意愿干活儿的三日后都可以到红棉处报名,人数、性别不限,但身体必须强壮,干活儿必须麻利,一日二十文钱,不管吃,工具自带。报名结束后,会给每个村划定修路范围,哪个村子夯路夯的好,夯的快会有集体奖励,具体是奖励银钱还是肉食,到时候看你们自己选。” 夏枢思路非常清晰,三五下便把几件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侯村长三人一听,立马大喜。 侯魁也满脸笑容,躬身谢道:“王爷和王妃处处为草民们着想,草民们感激不尽,一定会把王爷和王妃安排的事情都做好,不负你们的期待。” …… 等三人走了之后,景璟忍不住吐槽道:“这人嘴上可真会说。” “你信不信他还很会做?”夏枢挑了挑眉:“得了消息后,他一会儿肯定会离开候庄,去往各村子里通知大家收粮、招生以及招工的事,而且是各个村都会通知到。” 景璟瞪圆了眼:“不会吧?” 夏枢心道怎么不会,这人可是差点儿就出谋划策让李留带着其他人一起造反的,可见他是个脑袋很聪明、很会聚拢人心、且能获得人信任的人物。 率先知道消息,尽心尽力地通知到每个村子,不仅能在原来熟悉的人那里落得人情,还能在占据安县大半人数的外来人口那里,落个好印象,侯魁若是无事,肯定会去做的。 “他若是识字,考上进士,做起官来不会比朝堂上那些人差。”夏枢道。 连褚源都想把侯魁带在身边培养,只是问过之后,得知侯魁不识字,才把用人的心思放下。 景璟对于小枢哥哥的话不做评价,只是听到考进士,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先前被王爷委派带着流民去赈灾的那个顾什么来者,他到现在都没个音信,会不会说话不算话,眛下粮食私逃了?” 夏枢也在思考这人是不是私逃了。 毕竟半年过去了,秋收都结束了,定南郡怎么也该完成赈灾和灾后重建了吧。 可是当他晚上问起褚源时,褚源却告诉他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消息。 “今日收到的消息,定南郡爆发瘟疫了!” 第183章 【VIP】 …… 他们是一个月后, 在候庄南边的群山中发现来自疫区百姓踪迹的。 那个时候汤余半道上被人劫走的消息刚传来,褚源正在书房里写折子,夏枢刚叫人把苍术从田里的野草里收割出来, 景璟从隔壁晋县购买的大量药材也才刚进仓库, 两人带着红棉、红杏等一群新晋女官暂时得了闲,正一边在院子里扎马步、练武,一边聊着学堂里先生的问题, 然后守门的禁军就领着侯村长就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侯毛他们今日早上交班时, 在皇陵附近发现了几个浑身发烧、几乎要晕死过去的人。” 自夏枢和褚源把这几年汤余昧下的守陵银钱全数补给候庄人, 规定了一个守陵人守陵一旬一百八十个铜板之后,村里每家都挤破了头的想去守陵,侯村长借以扩大了一个班次的守陵人数, 一次差不多十个人。十日前是侯毛等十个村里壮劳力去守的陵, 按时间算, 今日他们确实该换班了。 夏枢只当做是平常,收了和景璟对战的架势, 一边吩咐红棉帮忙拿药箱,一边和侯村长交代道:“我这就过去,你再叫人去县里寻个大夫过来。” 秋收有了足够粮食后, 有灾民先前是做大夫的,就联合起来在安县租了铺子,开了医馆, 在馆内坐诊。夏枢虽然看了燕国公夫人不少医书, 但知道的毕竟只是理论知识,给人诊病断病,他尚需经验, 因此虽有意像阿娘那般免费给百姓们看诊,却还是要侯村长把县里的老大夫请来一起看。 谁知道侯村长脸色一变,慌忙阻止道:“王妃莫要过去。” 这老头儿胆子一向小,但还算识礼,今日却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连朝夏枢行个礼都离的远远的,夏枢觉得不对,神情一肃:“发生了何事?” 等夏枢从侯村长那里了解到情况,和褚源换了衣裳,包的严严实实的到达校场时,校场上已人山人海,有留守的禁军、也有候庄村民,还有本该在学堂里读书、教书、做饭的学生、先生以及厨娘,甚至连本该在工地上修路的侯魁等候庄壮劳力都跑了回来,和家人紧密地站在一起。所有人壁垒分明地远离着校场中央,面色惊惧、神色戒备。 而校场的正中央站着的就是衣衫单薄、不停地打着摆子的侯毛等十数个守陵的壮劳力,旁边不远处是他们神色哀凄、哭的几乎站不稳的家人,身前是三个躺在担架上衣不蔽体、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陌生人。 一见夏枢和褚源过来,人群发出混乱的嘈杂声。 “这该怎么办啊?” “我们会不会被传染?” “好日子刚过了没几日,怎么又遭上瘟疫,老天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烧死?” …… 人群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六神慌乱。 侯村长更是面色愁苦、老泪纵横,侯毛是他堂侄,他堂兄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他想救他,可毫无办法,候庄住了那么多人,一旦瘟疫蔓延开来,对安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若是王爷和王妃想要像以前的官员一样烧死得瘟疫的人,他们也得接受。 只是他心里到底是不想让侯毛等人以及这些接触了他们的家人被烧死,因此整个人都颤抖的有些摇摇欲坠。 “怎么都围在这里?”夏枢一看这人山人海的场景,眉头就是一皱。 他低头看向躺在担架上的三人,开口道:“定南郡距离此处近千里,中间又隔着南原郡重重山峦,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侯村长已经说了几人的身份,是从定南郡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赶过来的灾民,路上生了病,一路躲躲藏藏,昨日晚上到了皇陵,晕死过去,早上被不知情况的侯毛等人发现,趁着换班抬下山来。 侯毛等人和家人吃过早饭后就面色发白、浑身虚汗直冒,觉得身体不舒服,加上家人怀疑,就又抬了人找到侯村长,一是想报告有三个来自定南郡的陌生人出现在皇陵,另一个则是想请个假今日不去修路了,然后给这三人找个大夫,同时也给他们自己看看。等侯村长了解到情况之后,整个人都吓傻了,侯毛等人在山上一待就是十日,不清楚情况,整个安县可是在王妃购买了大量药材之后,就已经传遍了,定南郡爆发了瘟疫。侯村长详细问过这三人的情况,又把这三人很大可能得了瘟疫的事情告知侯毛等人,叫他们把人抬到空旷的地方,都离远点儿,然后就连扑带爬地跑到王府报告情况。 夏枢在王府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来路,因此开门见山,非常不客气地道:“可是有人安排你们过来的?” 侯毛等人一愣,低头愕然地看着担架上的三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现场的嗡嗡响也霎时停止,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神色戒备地瞪着担架上的三人。 百姓们记得清楚,前县令汤余为了盗取皇陵,可没少安排人来对付他们,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由得怀疑起担架上的人来。 不会是有人想用瘟疫,把他们全灭了吧? 所有人都忍不住胆战心惊、紧张起来。 胡子拉碴、发如乱草的三个年轻人原本是闭着眼的,夏枢和褚源一到,他们便睁开了眼,慌忙想从担架上坐起来行礼,然而手脚疲软,浑身无力,几次努力都没成功,最终只能狼狈地滚趴在地:“定南郡竹山学院韩治、宋元、李秀见过王爷、王妃……” “学生们此来并无任何人安排,是想求王爷和王妃帮忙救助定南郡百姓……”名叫韩治的年轻男人中气极为虚弱,说过一句话之后,便忍不住气喘吁吁,捂着嘴咳嗽起来。 夏枢神色微松,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未吭声的褚源,想了想,问三人道:“你们认识顾达?” 不是他乱想,而是他们和定南郡的交集就是顾达和他带领的灾民们,现在顾达半年多了没个音信,这同是读书人的定南郡人又来求助,情形太过相似,夏枢不得不怀疑。 “韩举人是我们的同乡,他因告发定南郡郡守、到京城求助,被定南郡郡守杀了家人,派官兵追杀,至今生死不知。”韩治正咳嗽着没能应声,他身旁的宋元开了口,一脸苦笑:“他曾被先生们藏于竹山书院,躲避官兵,后担心连累书院,就只身离开,留信告诉我们,若是定南郡哪一日走投无路,可以来这里找安王和安王妃求助。” 李秀接着道:“我等厚着脸皮过来,皆因定南郡郡守和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不思救人赈灾,还为防定南郡瘟疫爆发的消息泄露,大肆烧杀患病之人,追捕意图反抗之人,现定南郡已成人间炼狱,先有水灾,后有瘟疫,百姓尸横遍地……” “你们定南郡有多难那也是定南郡的事,你们知不知道这样跑过来把瘟疫传染给安县百姓,安县百姓会有什么下场?安王和安王妃因为处置患病之人多有为难?”围观人群中顿时有人大声怒骂:“枉你们出身竹山书院,读过圣贤书,有问题就报给朝廷,你们跑安县干什么,若是安县、晋县甚至是六原郡因你们传染瘟疫给其他人,进而爆发了疫情,导致百姓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拿什么来还?” 百姓们本就害怕,此人话一出,全场瞬间炸了开,百姓们、包括禁军们皆是一脸愤怒地瞪着三人:“就是,你们要求助找朝廷啊,跑安县干什么!” “必须立马将他们都烧死,不然整个安县都要完了!” “对,必须烧死所有患病的人,不然瘟疫传的非常快,我们明天就活不下去了!” 一旦有人开了口,立马就有人跟上,心中的惧怕越积越多,愤怒值越升越高,恶意也越放越大,吓的侯毛那没见过这种阵仗、才四五岁的双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扑到侯毛腿上就朝众人大吼道:“我不要阿爹被烧死!” “我们也不要阿爹死!”所有守陵劳力们的孩子都朝自家阿爹腿上扑了去,一阵大哭,最终连带着大人们都忍不住哭起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求王爷和王妃放过侯毛他们吧!” 现场呜呜咽咽、凄惨无比,百姓们瞧着几十年的邻居如此悲惨,心里到底生了恻隐,原本还在骂骂咧咧,此时却不由得尴尬不已,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再开口就变成了说情:“王爷、王妃,侯毛他们不一定被传染了,还是……” “王爷,请当机立断!”人群里立马有人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夏枢看过去,发现是最开始引发大家情绪爆炸的人,是学堂里的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一开口,其他三个先生也神色担忧地催促道:“王爷,请当机立断!” 安县的读书人几乎都跑光了,留下的都是普通百姓,因此学堂招的先生没有安县本地人,都是从隔壁晋县招聘过来的。因为才试教了半个月,这些先生都没把家人带过来,平时只在学堂的先生宿舍住着,休沐的时候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们一催促,侯村长心惊肉跳之下,再也忍不住,扑到地上就苦苦哀求道:“请王爷看在他们老实本分、尽心守陵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侯魁也眼眶通红,紧握拳头单膝跪在地上:“草民可以带人把他们赶进山里,叫他们再不敢踏入安县半步,求王爷和王妃给个机会,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候庄人见侯村长和侯魁都跪下了,忙也跟着跪下,到底不是真的心狠,纷纷求情:“求王爷和王妃给他们个机会吧!” …… 夏枢看向褚源,他想去给侯毛等人看一下诊。这两日温度大降,天阴沉沉的感觉要下大雪,不说侯毛等人觉得浑身发冷、全身无力,他就是穿着厚棉袄,也觉得浑身拔凉,一动不想动。不过他要锻炼身体,又要练习阿娘教授的刀法,自然不会窝着不动就是了。但侯毛几人……夏枢怀疑他们只是冻病了。 不过他刚想开口,褚源就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们为何未向大理寺卿韩大人求助?”褚源开了口,却是没应百姓们的求情,也没应学堂先生们的催促,“看”向韩治等人:“顾达求救无门,铤而走险找上本王。但竹山书院却是南地韩家创办,现大理寺卿韩延韩大人出身韩家,深受隆恩,竹山书院所出学子遍布李朝庙堂,关系盘根错节,你们为何舍近求远,找上本王?” 夏枢一愣。 怪不得一直觉得韩治这名字有些耳熟,听褚源提起大理寺卿,夏枢才想到,这个瘦的脱形、难辨真面目的韩治,不就是褚源给他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之一么! 夏枢:“……” 他眼神怀疑地看向褚源,总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 这些人明明是褚源精挑细选的,还说是极有才气,未来会前途无限,满足阿姐做官夫人的愿望,但这些人目前不说前途在哪里,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惨! 第184章 【VIP】 …… 褚源专注于询问韩治, 还不知道被自家小流氓给怀疑了。 他没有因知道韩治是大理寺卿韩延的族侄就当众接受他的贸然求助,也没有把韩治暂留安县,抬进避风的房内, 寻大夫治疗的意思。他态度冷淡:“本王不过一个小县藩王, 虽有心帮助你等,但李朝藩王不得插手朝堂之事,更不得干涉别郡公务政事, 你等久读圣贤书,想必自是明白。所以, 若是无别的事, 还是请回吧。” 他转头吩咐红棉:“去准备些热食来,待得三人用完,稍歇片刻, 就送他们离开安县。” 红棉一愣, 她看了眼地上的三人, 又看了眼褚源,最终行了一礼, 转身就去准备食物了。 夏枢也是愣住了,其实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禁军和百姓们都愣住了。 “安王……”韩治等人急了,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跪坐起来说些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口, 褚源就转头面向学堂里的先生。 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冷:“你等四人试用期到此结束。” 聘请过来的四个先生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都愣住了,但回过神来就立马慌了:“王爷, 我等均是秀才功名,半个月来在学堂尽心尽力……” “学堂不需要视人命如草芥的先生。”褚源冷冷打断了他们的话,话不多说,便又转向侯毛等人:“你们皆是本王治下子民,无论是否感染役症,本王都不会擅取你们性命,待得人群散去,你等带着家人各自回家,尽快储存好过冬粮食、衣物,本王会寻大夫尽心为你们救治,但治愈之前,你等及家人不可迈出家门半步,否则立斩无赦。另外,你等身为守陵之人,处事本该谨慎小心,擅自带回身份不明之人,差点儿造成祸患,引起百姓恐慌,此事过后,若你等病症得以痊愈,需得各领五十军杖,以儆效尤。” “谢谢王爷。”侯毛等人都以为自己要性命不保了,万没想到王爷如此仁慈好心,不仅没听旁人的意思烧死他们以绝后患,还要请大夫给他们看病,登时喜极而泣,趴在地上大呼:“谢谢王爷,谢谢王爷!” 侯村长和侯魁也大喜,眼眶通红:“谢谢王爷!” 候庄以及禁军中那些被学堂先生带了节奏的人顿时有些尴尬,慌忙也跟着道:“王爷仁慈!” “他哪里仁慈,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道:“我等不过是听到有人得了役症,心慌意乱之下说错了话,他就要赶我等出书院,让我等断了养家糊口的经济。还有这三位同仁……” 学堂的先生孟宏指着韩治三人,怒道:“他们千里迢迢带着一身重病过来求助,安王却对他们的难处和病痛熟视无睹,对定南郡几十万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不仅不帮忙,还连话都不听他们讲,就赶他们走,这算哪门子的仁慈?” 学堂里的其他三位先生没想到他那么勇,连安王都敢硬杠,都有些瞠目结舌。不过孟宏说的也不错,这安王口口声声说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但明明他自己才更凶残才是。想到今后也不可能再来安县,这安王身为藩王,手也插不到晋县,他们干脆也不忍了,跟着孟宏道:“假仁假义,只会作秀,这安县的先生我们也不屑去做,就看我们走了之后,有谁会过来做这安县的先生。” 安县读书人都跑完了,王府花重金从晋县读书人中聘的先生候庄百姓几乎都知道,一看这情况,哪里不知这些读书人要回去和人说道说道了。 候庄百姓不禁有些生气,又有些害怕。 生气这些读书人和长舌妇一般胡乱嚼舌根子,害怕他们到处乱说,毁坏安王和学堂名声,安县这个刚成立的学堂真招不来先生了。 侯村长急怒道:“你们别胡说八道,王爷早在一个月前听到定南郡疫情的时候,就已写了折子并捐了万两银子给朝廷。景尚仪怕折子在安县驿站耽误,专门找了老头子陪同,去北边晋县驿站把银票和折子一同送出的。王爷若不关心定南郡百姓,他何必既捐银子又写折子,拼着和朝堂上某些人结仇,说他僭越,也要做这些事?” 侯村长在一个偏僻村庄待了半辈子,他是不懂朝堂上贵人大官之间的关系,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葛他是懂的——王爷此举必会得罪既得利益者。 而能做到一郡之守,能在灾情泛滥、赈灾不力的情况下不受苛责,甚至和朝廷下派的钦差勾结起来,遮掩罪行,继续无法无天地作践百姓,进而导致瘟疫横行……定南郡郡守的背后关系怕是不会简单。 侯村长在去晋县的路上听景尚仪一番分析,又想起王爷到安县之后遇到的种种事情,哪里猜测不到王爷在朝堂上的处境艰难。猜测到王爷的处境,又见王爷作为,哪里不产生触动,哪里不在感慨定南郡百姓可怜的同时为安县得了这么个贵人而庆幸上天怜悯。 他一介平民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反击旁人对王爷的污蔑和恶意,维护王爷之事却是可以做的,他怒瞪着四人:“你们赶紧滚,若是让老头子在外面听到什么不好传言,以后我候庄人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他转头看向候庄人:“王爷仁慈爱民,免徭役、免赋税、开学堂,若不是王爷来到安县,你我今日早就饿死了,哪里能过上今日这般吃饱穿暖、还能把孩子送进学堂读书的日子,做人不该忘本,也不该忘恩,王爷待我等恩重如山,若有谁敢出言不逊,你们就给老头子上,见一次打一次,看谁还敢不老实,瞎嚼嘴巴子。” 候庄人有些人先前还说要烧死三人,但也只是恐惧之下被带了节奏,他们对王爷待定南郡三人的冷淡态度其实挺疑惑的,现在听侯村长这么一说,心中立马就起了别的心思——王爷待在安县,他们才有好日子过,万不能叫王爷被定南郡三人给拐去做了朝廷或者其他大官不喜之事,万一王爷被人针对,被上面苛责,出个问题,他们这些百姓怎么办? 于是候庄人也顾不得先前的尴尬了,同仇敌忾,对着四个晋县书生就是一顿威胁:“敢嚼舌根子,以后走路小心点儿!” “赶紧跟老子滚,现在马上滚,没有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我安县有钱还招不来先生?真是天大的笑话!” “若敢乱说话,你们爹娘老子都不会放过,不信可以胆肥试一试。” …… 候庄人发泄一通怒气就很快就散开了,禁军们继续训练,侯魁等人带着劳力们继续去修路,而侯毛等人则回家收拾东西,等着大夫上门,其他人没有事的则抓着四位先生就朝先生宿舍奔去,要他们收拾东西立马滚蛋。 韩治三人见校场上很快空荡下来,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苦笑。 “学生们厚颜至此,给王爷添麻烦了。”韩治三人面色潮红、身体无力地爬伏在地上。 他们三人穿着单薄的麻制夏衣,已脏的看不出颜色,胸膛上破了大洞,袖子裤腿破破烂烂的也都只剩半截,因此大片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人不经意扫过去,看到的却是嶙峋可怕的骨架子,薄薄的一层皮肉附于其上,冻得一片青紫,让人在寒风中忍不住和他们一起瑟瑟发抖。 “王爷…”夏枢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住褚源的袖子,求道:“他们这模样,若是直接送他们回去,怕是定南郡都到不了。” 他虽然不知道褚源为何对他瞒下写折子以及捐银子的事,也不知道褚源为何待定南郡这三个读书人态度冷淡,明明先前待顾达态度还不错的,但这三人实在太惨了,真的不能就这么赶他们走。 夏枢想开口求个情,他道:“他们三人也不一定是得了瘟疫,可不可以让他们先在这里住下,阿娘那房子正好空着,等他们在里面治好病,就送他们离开?” 想了想,他又道:“我们这不算僭越,是他们晕倒在安县境内,被百姓们发现带下山来,而不是我们离了安县,擅管其他郡县之事。” 褚源却低头“看”向他,叹了口气:“你可知竹山书院学子遍布天下,韩家就算不出仕,也有韩大人坐镇朝堂。他们不去寻这些关系,却来寻我,就算我是有心救他们,让他们留在候庄治病,但……” 褚源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虽然他话未尽,但夏枢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韩治这些竹山书院的聪明人也一下子明了褚源的意思。 然而就是明了,他们才忍不住苦笑出声:“我们给韩大人写了信,但却石沉入海,也向其他人求助过,都毫无回音。因着书院上下学子联名讨伐郡守和钦差,私藏顾举人的事又被人揭发,书院已经在两个多月前被郡守的爪牙们以院里爆发瘟疫给封了。” “被封了?”夏枢瞪大了眼,然后眉头倏地皱了起来:“还是以爆发瘟疫的名头封的?” “对!”说到这个,韩治三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们是被先生及同窗们挖了地道,送出来的。现在竹山书院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第185章 【VIP】 ………… 夜晚躺在床上, 夏枢翻来覆去睡不着。 韩治三人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晕死过去,夏枢看褚源没反对,就叫人蒙的严严实实, 把三人抬到夏娘的房子里安置了, 并且在大夫过来诊断过后,安排了人每日燃烧苍术,对夏娘以及侯毛等人的房子进行熏染消毒。 侯毛等人只是天气降温, 保暖不好,得了感冒。韩治三人却是伤寒, 此病具有传染性, 也不晓得他们是一路上风餐露宿、饮食不当才不小心得的,还是在定南郡就已经被传染上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可以想象, 定南郡百姓经过一年两季的大灾, 身体终日饥饿, 本就虚弱,若是和患了病的人接触, 很容易就会被传染上疾病,而一旦得了病,不说官府下手, 他们自己怕是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而实际上,距离定南郡瘟疫爆发,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 夏枢就算没经历, 也能猜到那里怕是已变成了人间炼狱。 “你为何对我瞒下上奏定南郡疫情之事?”夏枢知道褚源没睡着,因为自上床之后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褚源却还一动不动, 往常褚源睡前可是会把他抱进怀里的。 夏枢想,就算褚源告诉他,他也不会反对他捐款以及上奏之事,但褚源指使景璟借口买药材、偷偷从府库中支取万两银子,夏枢这就很难接受了。 “我又不会阻止你。”夏枢心中有些难受:“你这是认回了表弟,就要把我当做外人吗?” 说着,他便有些鼻子发酸,一转身背着褚源蜷缩了起来。 往常他要是稍有些难受、露出鼻音,褚源很快就会贴过来哄他,亲亲抱抱一通安慰,夏枢得了美人儿亲近,自也不会计较,但今日过了好一会儿,夏枢等了又等,背后都没有胸膛贴过来,也没有温声软语一通好哄。 夏枢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也不等褚源主动安慰了,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褚源的衣衫,黑暗中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他神色惊疑不定:“你是不是在悄悄计划什么危险的事情?” 两人成婚一年多,虽然没有圆房,但褚源的性子夏枢是了解的,说些有的没的的酸言酸语,也只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他不会真觉得褚源有了亲人就把他当外人,但褚源如此沉默,夏枢心中就咯噔作响——这人不是忘了,也不是觉得无所谓,是确实存了瞒他的心思,只是不小心被侯村长给说破了。 他皱着眉头,把今日之事仔细想了想,但左想右想,都没想出来把定南郡疫情上奏朝廷以及捐出万两银子有什么好瞒他的,他又不会不同意。 夏枢想来想去想不通,也没耐心废话,一掀被子坐起来:“你不坦白,我找景璟去逼问细节了!” 褚源:“……不用去了!” 褚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满脸的烦躁与无奈:“我真是小看他了!” 这表弟虽然有血缘关系在,但有跟没有也差不到那里去了。 褚源真是气的不想说话。 夏枢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听他语气就知道有多咬牙切齿,一时无语凝噎:“你还真下令让他瞒着我啊?” 褚源:“……” 令是下了,还专门叮嘱不能告诉夏枢,谁知道景璟听了令是没和夏枢说,但竟然转头就告诉了侯村长。 褚源为防万一,也为了安夏枢的心,把王府全部银钱都放在夏枢手中,景璟作为王府品级最高的宫官,又善理账目,专管采买,手里就握有一定数目可自由支配的银钱。褚源需要银钱又不能叫夏枢知道,就只能去找景璟,谁知道景璟竟然那么多心眼。 褚源今日听侯村长说出那事的时候,那心情简直没法形容。他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双儿给算计了,还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夏枢也猜到了褚源现在的心情,虽然有些不满褚源故意瞒他事情,但心中却忍不住为褚源现在的吃瘪觉得好笑。 他也不起床去找景璟了,被子一拉就又躺了回去。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有些凉,他也不客气,拉开褚源的胳膊,就朝他怀里钻,声音带着看笑话的笑意:“给我暖暖,下次我交代景璟不用那么麻烦,还得想办法借别人之口告诉我,直接叫他私底下悄咪咪告诉我,我在你面前装作不知道就成了。” 褚源:“……” 虽然气的肝疼,但褚源碰到他凉哇哇的手,还是轻叹了口气,将他的手塞进怀里取暖,然后一展臂,便把人严丝合缝地抱进怀里。 低头在怀中人额上落下一个珍惜的吻,褚源无奈又忧心道:“你身子寒成这般模样,我怕过些日子我不在了,你不好过。明日叫景璟去晋县看看有没有好炭,多采买些回来,白日里不要停止锻炼,晚上多烧几个炭盆。另外,补血养身的药不能停,叫景璟多储存些药,省的大雪下来,晋县医馆关门,药半路断了。好好养上半年,待得明年春宋大夫回来……” 夏枢耳朵嗡嗡响,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但褚源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还在他耳边温柔地、事无巨细地交代,他知道根本不是他幻听,是褚源真的说出了他听到的那些话。 “明年夏种的时候,我估计就能……” “不要说了!”夏枢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瞪着他,冷冷道。 第186章 【VIP】 ………… 怪不得褚源瞒着他, 原来是想去定南郡,并且不打算带他一起去。 定南郡瘟疫横行,不说褚源写了折子, 他就是不写折子, 永康帝说不定都有心思安排他去治役治灾。褚源自动请缨,永康帝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他下了旨要褚源去定南郡主持大局, 夏枢又事先不知是褚源自己上的请缨折子,肯定会把锅全扣永康帝头上。 到时候, 褚源再寻个借口, 比如说怕永康帝处心积虑安排他去定南郡,是要在他走后对安县下手,夏枢为了安县大局着想, 以防永康帝还有后手, 他肯定会选择留守安县, 叫褚源无后顾之忧。 夏枢想想褚源的计划,若没有景璟来这一出, 他说不定真被褚源瞒过去,如了他的意。 夏枢都给气笑了:“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 褚源也知道这事儿确实该夏枢生气,但回想上一世, 他并不后悔先前的计划。 他道:“旨意最快下来也得一个月过后,若是耽搁些,就得等过了年, 到时定南郡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能保证, 我不能叫你……” “那我就能叫你一个瞎子独自过去吗!”夏枢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 褚源沉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 夏枢从来没有提过褚源目盲这一缺陷,更别说拿这一缺陷去攻击他。让褚源难堪这还是第一次。话说出口,夏枢就有些后悔, 但也很委屈。 “对不起……”他低头道歉,眼眶发热,眼里泪花滚来滚去:“……但你就没想过我吗?” 褚源沉默半晌,最终轻叹一口气,还是神色破冰,伸出手臂,一把将夏枢紧紧搂在了怀里。 良久,褚源下巴支在夏枢头顶,“望”着床顶,神色带着说不出的迷茫,他问夏枢:“你觉得人有上一世吗?” 他语气少有的软弱,夏枢一愣,整个都给搞迷糊了,忙离开他的胸膛,爬着去点床头的灯,烛火摇曳中,褚源的神色看的分明后,夏枢才又回到被窝,紧盯着他的脸,重复问道:“上一世?” 褚源这一次没再抱回他,而是神色有些疲惫,继续道:“去年六月初,我从睡梦中一觉醒来,脑中却是多了些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夏枢原还想看看褚源要编什么故事来说服他,但回想了一下,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去年六月初可不正好是永康帝给褚夏两家赐婚,把他这个乡下双儿赐给褚源做正妻,而褚源更是奇怪,把半个淮阳侯府都当做彩礼送给了老夏家。 夏枢一激灵瞪圆了眼睛:“你梦中认识我?” 不然褚源冷冷淡淡的性子,怎么会连他都不认识,就一出手送半个淮阳侯府。元州先前整天缠着他,热情似火的把他当燕国公府的亲生双儿,也没说送他半个燕国公府啊。 褚源送彩礼之事本就诡异,若是真梦中熟识,这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不只有你……”褚源艰难地开口,神色里带着道不尽的悲哀。 上一世他被永康帝派人追杀,和手下走散,乱世中的一个瞎子,最终被夏枢一个骨瘦如柴却胆大勇敢的小双儿所救。夏枢性子侠义洒脱,带着他一个累赘东躲西藏,也没半点儿怨言。两人结伴,几经生死,几乎成了过命的朋友。但手下之人找到他后,夏枢得知他的身份,却要和他一刀两断。那个时候,褚源才知道褚夏两家之间竟有婚约,而那个婚约不知怎地被二皇子一派知晓,因他对盐铁案紧抓不放,二皇子一派朝堂受气,便暗地里对无辜的夏家进行了发泄式的无情屠戮,夏家除了夏枢和一个下落不明的夏眉,全部落难。夏家家破人亡。 人世荒乱,仇恨难消,但也没那个时间去消。夏枢要随着南逃的人群去南方找阿姐,褚源服了宋大夫制的解药后,身体虚弱,但眼睛却能感受到光了,他要带人去京城营救诏狱中的褚洵,保下淮阳侯府的最后一根独苗,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组织起一队反抗异族的队伍。叮嘱夏枢若找不到阿姐,就在定南郡燕国公家的元帅府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等北方稳定下来,他会去找他。 但当他赶到京城,京城已破,褚洵战死,永康帝南逃,北地全线溃败,到处血流成河。 一个患有目疾之人在太平时候都不被当做完整的人对待,在乱世中就更是累赘,都在逃命,就算他是皇族,也没谁愿意跟着他一个瞎子行事。他只能带着手下一边和散落的异族搏杀,一边去往定南郡接夏枢,只是再见时,却只看到城头上两具被暴晒的双儿尸体。 听人说,夏枢是为救一个被异族抓住的双儿,被残忍杀害的。 褚源为他们收了尸,带到皇陵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把他们埋下,希望他们下一世能获得安宁。 只是一睁眼,褚源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他想既然重活一世,那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到夏枢,把他和他家人送到安宁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吧。 然而赐婚以及少年夏枢改变了一切,包括他褚源的命运。 褚源也想改变夏枢的命运。 上一世那般惨烈,这一世不说夏枢了,就是被夏枢救的猫儿,褚源也不会让他去定南郡。 哪怕夏枢会怪他不守诺——明明当初两人说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绝不分开。 褚源不愿冒一点儿风险。 因为他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从夏枢被永康帝赐婚嫁给他开始,这一世和上一世就慢慢发生了错位,而定南郡之行怕就是这一世扭转所有人命运、甚至是李朝命运的转折点。 实际上,现实中定南郡的惨状也确实叫他看到了两世的错位,以及无形之力还在拼尽全力让两世重合。 褚源道:“上一世,顾达通过会试把定南郡的灾情报予主考官礼部侍郎元定,元定朝堂上奏之后便被命为钦差,带着顾达到定南郡赈济灾民。灾情过后,定南郡很快就恢复生产,一年过后,差不多就完全从灾情中恢复了。” 根本没有疫情这事。 “……可顾达明明是被逐出京城,半路上铤而走险找上咱们,你给舅公写了信,舅公上奏的啊!”夏枢愣愣地看着褚源,觉得跟听天书似的,他死的那么惨,但他还活着,家人和猫儿也都还好好活着……他不想去相信褚源的话,毕竟太玄了,褚源有编故事忽悠他的嫌疑,但想想那莫名其妙的彩礼,还有褚源给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一个比一个惨,再看着褚源通红的眼眶,夏枢潜意识就觉得褚源恐怕没忽悠他。 “上一世我一直是淮阳侯府的嫡长子,直到淮阳侯府覆灭之时,舅公才在朝堂上公布我的身世之谜,只是那个时候淮阳侯府被王长安诬陷成功,我的身世非但没能救成淮阳侯府,反而成了淮阳侯府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证据。之后淮阳侯府被斩满门,我被高景他们救出法场,到处流亡,逃避追杀。半路上又被你救下。”褚源既然打算说开,就一点儿都不隐瞒:“上一世没有封地,自然也没有御赐的细作,红霜和红雪姐弟俩一直待在二皇子府后院,不用在红香楼和二皇子府之间走过场,自然认识不了到处求助的顾达,也不会帮他说话,二皇子也不会吃起飞醋把顾达逐出京城,顾达好好的参加了会试,并成功把定南郡灾情报给了主考官元定。” 夏枢:“……” 这一世褚源将计就计,解决王长安和冯二,让他们出口的所有供词全部变成诬告,舅公再出面公布褚源身份,永康帝不得不承认褚源身份,然后元宵宫宴被逼着给了褚源封地。然后褚源就得了红霜和红雪这两个已经认识了顾达的美人儿,在半路上被算计,得知定南郡灾情。 只是他们离了京,鞭长莫及,而汝南候又因冯二陷害褚源不成反遭流放而回京,他留在京城助力,朝堂博弈后京城委派的钦差也由上一世的元定变成了这一世大皇子一派之人。定南郡郡守本就是大皇子的人,钦差和地方官狼狈为奸,不仅不赈灾,还继续作践百姓,最终灾情失控后演变成疫情…… “定南郡天灾与我无关,但人祸却皆起因于我之重生。”褚源“看”着夏枢,认真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否则我心难安。” 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担忧,定南郡若不尽快解决瘟疫之事,百姓们怕是会被逼上梁山。而竹山书院也是一个隐患,若书院因定南郡郡守和钦差而毁于一旦,不说天下读书人,就是定南郡的读书人怕是都要反了李朝的。 现在北地异族虎视眈眈,南地是万不能出事的,否则李朝还是逃不开灭亡的命运。 他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无论是将才、粮草还是银两…… “可……”夏枢眉头一蹙,只是嘴里仅蹦出一个字,褚源就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若被派往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此去一路凶险无比。为彰显他的重视,他绝对会下旨让我带至少一千禁军过去。” 夏枢知道他说的“他”是指永康帝,不由得皱起眉头。 “元州多次失利,又让他损失汤余这颗棋子,他知道元州不可用,必不会再留元州在安县了。”褚源道:“若我猜的不错,他会把元州调回京城,重新再安排武相给我,随我一路去定南郡。” 夏枢一愣:“他要把元州调走?”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褚源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神空茫,神色却很严肃:“元州一走,新任武相短时间怕是不好磨合,为免耽误事,我需要把高景带过去,帮我管理那一千禁军。” 夏枢懂他的意思了:“你是让我坐镇安县,管理剩下的禁军,守着安县?” “对!”褚源点了点头,强调道:“这个非常重要。” 他道:“定南郡之行,危险重重,他要是坚持下旨命我处理定南郡之事,舅公必会为你争取一块封地。” 夏枢有些懵:“为我争取一块封地?”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了,然后鼻子就是一酸,一把抱住褚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褚源眼眶也有些发热,若是别处,他一定会带夏枢一起,但定南郡不行。 这是夏枢前世的死地,褚源怕万一定南郡疫情、灾情没解决好,引发大动乱,李朝国运进一步下降,两世重合,李朝难逃灭亡的命运,夏枢会像上一世一般在定南郡出事。 他摸摸怀里人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道:“晋县到现在都没县令,他很大可能会把晋县给你争取来。晋县的那些乡绅地主先前和汤余勾结,哄抬粮价,压榨普通百姓,大多是作恶多端之人,你看看情况,若是百姓们过得不好,你就带人把地主乡绅的田收为官田,其他徭役、赋税、田租一概照着安县行事。” 褚源道:“我们急需要大量的粮食,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守卫李朝之战。” 夏枢刚刚听他简略提了一下,现在听他仔细讲,赶紧抬起头来,问道:“上一世异族是何时攻打我们的?” 褚源却摇了摇头:“不能用这个来判断。” 他道:“上一世是七年后,但这一世很多事情已发生了变化,异族有可能随时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当然……”褚源道:“进攻的时间节点最好是在李朝内乱的时候,可能是定南郡疫情、灾情彻底崩盘的时候,也可能是李茂和李旭不想做皇子的时候,最近就明年春,最晚也不过几年后,专看他们什么时候坐不住。” 夏枢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其实把元州调到京城守着也挺好的。” 褚源也是这么想的,燕国公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元州人还是可以的。若哪一日京城乱起来,元州留在京城,只要手上有点儿兵,还是能帮着稳住局势的。 不过…… 褚源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估计他不会这么想。” 第187章 【VIP】 ………… 元州当然不会这么想。元州快气炸了。 秋收之后元州就没闲下来, 日日不辞辛苦地带着禁军进山操练,扫荡各路土匪窝,几乎把远近山里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全给掏光了。元州练了兵又赚得盆满钵满, 富的流油, 心里无数次合计过未来几年要怎么花这些钱,怎么才能把手里这两千人的战力再提几个档次,打造出一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悍铁军出来, 然而他合计的很好,不等他实现心中愿望, 上面就“噗”地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要他回京。 而更让他生气的是,接替他的竟然是淮阳侯府,哦, 应该说是勇武侯那干啥啥不行的褚洵…… 若不是涵养好, 元州当场就要骂街了。 “恭喜怀化将军了!”肥胖结实的六福丝毫没有千里赶路的疲惫之色, 皮肤红润,精神饱满, 装作没瞧见元州黑沉沉的脸,笑眯眯地把手中圣旨塞元州手上。然后转过头来,神情就是一肃:“安王和安王妃接旨!” …… 等宫官把六福这老太监及仪仗队带走安顿, 看热闹的百姓散去,王府院落中还是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脸色难看,包括夏枢和褚源。 “大哥、大嫂, 我催……”褚洵皱着眉头走近两步, 似是想说些什么,夏枢开口阻止了他:“东厢那边空着,叫红棉带你去休整一番, 晚上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明日就出发去定南郡。”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王府里张灯结彩,候庄也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笼。夏枢事先叫宫官们准备了简单的灯谜和好多小礼物,比如铜板、糖果、香包、兔儿灯等等,打算今日开放了王府前院和候庄,叫在学堂读书的孩子们、还有安县各村年轻的少男少女双儿们过来玩乐一番。 谁知道下午半晌的时候,六福带着皇家仪仗卫,敲锣打鼓、护送着圣旨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候庄。 随行的还有褚洵。 褚源写折子上奏定南郡瘟疫之事,已是去年十月初的事,按照急事特办的预想,朝廷十一月中下旬就该有回音过来委派褚源或者是安排旁人去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 然而十一月过去,十二月过去,夏枢和褚源等的心焦不已,眼看要过年,还以为永康帝是不是改性了,已安排了其他人去定南郡,没想到过了年,都正月十五了,距离褚源上奏请缨也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月,朝廷的委派圣旨才姗姗来迟。 而且,看六福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卫,就知道其中多有故意。 更让人恶心的是,不仅没有安排御医随行,还送了才十七岁、没有任何带兵经验、压不住任何人的褚洵过来,代替元州给褚源做武相,要他全程护送褚源去定南郡。还要让景璟随行照顾褚源起居,以免褚源出现意外,感染瘟疫。 若是平常时刻,褚洵过来,自是皆大欢喜,但现今定南郡因朝廷拖延,内部局势恐怕已危若累卵……而安排景璟随行照顾褚源,就让夏枢想到了永康帝送景璟的那些药丸,这是要让景璟看情况对褚源下手的意思了! 而更让人寒心的是,拖了几个月,没有拨付赈灾款项、没有运来粮食药材,没有安排御医大夫,什么都没有,皇帝就派了个仪仗卫空手过来,告诉他们从安县和晋县筹措资金和粮食药材后,再赴定南郡解决封地瘟疫,并表明,若是封地管理不当,出现暴乱,则要治褚源的罪——没错,永康帝确实如所料的那般,把晋县封给了夏枢。但同时,也出人意料地把定南郡这个烂摊子彻底扔给了褚源,现下定南郡的事不再是朝廷的锅,而是褚源自己的锅了。 “圣旨说你主动请缨去定南郡?”褚洵走了,元州顾不得自己被调走之事,难以置信地怒瞪这褚源:“你想没想过,你要是出事,小枢该多伤心!” “我无事。”夏枢心里憋着火苗,不想再纠结这些浪费时间,他看向元州道:“一会儿你若无事,带褚洵去和禁军们熟悉一番,多传授他一些经验,让大家都相处和睦些。” 原以为永康帝会安排个脾气强硬又经验丰富的武相过来,明着保护褚源,实则不听使唤搅局。这样的武相看着难对付,实际上很好收服,只要比他强大,他屁话不敢说,所以可能最开始让人烦心,但最终会很好用。褚洵的话,就很麻烦了。他虽然听褚源的话,但他的武艺不一定有禁军们高,一来就空降武相之职,统领全部禁军,过程绝对会很难搞。前路危险重重,永康帝这个时候让褚洵过来,根本是想让他送死的。 夏枢对永康帝简直恶心透了。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再想这些不过是浪费情绪,夏枢瞥了眼垂着脑袋的景璟,说道:“你那边的话,圣旨催的急,六福他们又盯着,不能耽搁,我晚些叫景璟带人去帮你收拾。能早出发还是早出发的好,不然月底雪化了,路会很难走。” 元州见他神色平淡,似是早已知晓褚源请缨之事,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不管了,当然现在就算想管也只是徒劳,什么都已成定局,包括他被调回京城这件事。 “不用景璟过去,我东西少,晚些自己收拾就成。”元州道:“他明早就得跟队出发,自己的东西没收拾,王府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估计今晚上想睡觉都难。你让他忙王府里的事情吧,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想了想,他又道:“禁军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边话说完,就过去整理队伍,把最优秀的一千人挑出来,好好训导一番,到时候护送王爷去定南郡,也好叫你少些担心。至于褚洵,他一会儿休整完,你就叫人带他过去,我会做好交接的。” …… 虽然众人脸色都不怎么好,但已经这样了,再说其他也只是耽误时间,元州说完想说的话,就去校场上点人了。夏枢叫景璟带着红杏等人,找了侯村长,把村里壮劳力都叫出来,帮着把粮食、药材、还有先前准备的冬衣核对装车。 夏枢则回到卧室,给褚源准备出行的衣裳。 其实褚源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东西都是年前十一月中旬就准备好的,考虑到可能要在定南郡过冬,东西大都是冬季用的。现在已经正月中旬,过了正月,天就要暖和起来,冬衣就不必准备太多套,有两件可换洗的就成,倒是春衣、夏衣需要多准备些。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定南郡的疫情和灾情什么时候结束,秋季能不能见到褚源回来。 “六原郡很少有人家种水稻,加上先前以为朝廷会运些稻谷过来,或者是从定南郡附近郡县抽调些稻谷,让定南郡恢复生产,所以购买的稻谷不多,只有不到一千石。”夏枢一边给褚源整理东西,一边道:“定南郡种水稻,要稳住局势,二三月份的春种不能错过。府里现存的稻谷你这趟全拉过去,稍后我再从晋县和南原郡购一些,安排人运过去,要至少确保定南郡有一半的农人不错过二三月份的春种,否则肯定会大乱。” “其他小麦、高粱、玉米之类的,咱府库里存的多,我叫景璟把药材装车后,再装上一万石粮食,你先拉过去赈济百姓,五日之后,我再安排人送两万石过去。” 定南郡是南北狭长地形,从北到南纵深至少得七八百里,从安县出发穿过南原郡群山到定南郡北,也得五六百里,再加上安县以南、定南郡以北的郡县多山地丘陵,若想从安县运送大宗粮食到定南郡,就只能绕道西原郡或者东原郡,不绕道穿越山地,所耗人力物力,难以估算。 “粮食一万石足够,后续不用再运粮食过去。”褚源坐在床尾,听他窸窸窣窣地忙碌,说道:“你给我准备两万两银票,我明日带着高景和十人小队,从南边山林穿越南原郡进入定南郡,然后直取定南郡府城。” 夏枢手一顿,抬起头来,惊讶道:“你要和他们正面交锋?” “没有时间了!”褚源神色有些凝重,手指捏了捏眉心:“最快的方法就是抓住郡守和钦差,开仓放粮,救治百姓,安抚民心。” “但以防万一,景璟和褚洵不管是绕路,还是背着粮食穿越山林,都必须在一个月内把药材和一万石粮食运至定南郡府城外。”褚源道:“若是府城之行不顺利,我们会转入县城,攻下一个县城作为根据地,开仓放粮,一城一城的救人治灾。” “定南郡各郡县粮仓都没打开过,粮食暂时是不缺的,缺的是药材。但药材不同于粮食,基本上只有商人手中有,商人重利轻义,很大可能会哄抬药价,大发国难财。景璟那里我会叫他到定南郡附近郡县购买药材,但他不一定能买到足量的……” “我这里也会安排人到处收购药材。”夏枢立马道:“每收购一批,就会安排人运送过去。” 尽管知道褚源行事风险极大,但都这个时候了,夏枢也只能压下担心,尽全力支持。 第188章 【VIP】 ………… 夫妻两个情绪都有些沉重, 加上东西都没准备好,夏枢就没和褚源单独相处太久。把行李重新打包好,夏枢把褚源交给高景, 两人进入书房商量事情, 夏枢则找到库房门口的景璟,让景璟回屋收拾行李,他来看着药材、粮食装车。 两个人正说着话, 就有库房门口守卫的禁军带了一个人过来。 “王妃、景尚仪!”来人个子瘦高,面容清俊, 虽一脸病容又身穿一件厚实笨重的粗布长袄, 但也难掩浑身的松竹气质,正是前两日才见过的韩治。 年前韩治、宋元、李秀三个定南郡竹山书院的读书人来安县求助,褚源因事先上了折子想“多管闲事”, 为防节外生枝, 原是要赶他三人走的。只是三人路上感染伤寒, 突然晕死过去,加上夏枢开口, 褚源才把三人留下治病。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宋元和李秀伤寒病好,就告辞返回定南郡, 打算另想他法营救同窗和先生,再不济与竹山书院共存亡也比待在外头强。韩治的病则断断续续,直到前两日才完全好转。 前两日他过来辞行, 夏枢让他再等等, 他心中着急想离开,但因夏枢两个月不辞辛劳的救治他,救命大恩在, 他只能按捺着急,又停留了两日。 今日原想再次提出离开,熟料却意外围观了威风凛凛的仪仗卫,听到了皇上对安王的委派圣旨。 他一脸愧色地朝夏枢行礼:“学生不知定南郡之事王爷不止是写了折子,竟是自动请缨……” 夏枢知道他的意思,他摆了摆手没让韩治说下去,大方道:“定南郡之事,王爷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又清楚症结在哪里,自是会用尽全力寻求最快的办法来解救百姓。” “只是……”夏枢道:“王爷虽有心,但却由不得他做主。先前事情未定下,王爷为防变数,不能明面上与你等竹山书院的学子交往,也不能随意告知你等他的决定,所以你等不要怨王爷态度冷淡,让你等干着急,他也是为防叫你等空欢喜一场。” “我等哪里会怨王爷。”韩治慌忙道:“我等对王爷甚为感激,诚挚之心天地可表。” 夏枢心道三人拼了命的逃出来,抱着一腔希望,以为能在安县求得帮助,但褚源却态度冷淡,一直没有任何表现,三人肯定会失望,甚至是绝望,有所怨是正常的。他也没在意,笑了笑:“你病情已康复,身子养的也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了。我晓得你心急回定南郡,也不再留你,晚上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就和王爷他们一同出发去定南郡吧。” 其实夏枢这次猜错了,韩治三人对褚源还真没什么怨,若说怨,可能也就是怨褚源不是定南郡的主人。 当初韩治三人在竹山书院庇护顾达的事情中也参与了不少,听顾达夸安王心胸豁达、仁义无双,知道安王急百姓之所急,为了灾民们,把全部家当分出一半不说,甚至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不顾自身安危,与庞大的黑暗势力(元州:?)做斗争,就为了那些与安王无亲无故、甚至还有仇怨的百姓们能活下去。文人的嘴,骂人的时候跟刀子一般毒,但夸人的时候,那是什么花都能夸出来,只夸的安王头戴鲜花,身披锦绣,跟一个圣人、神/人也没什么分别了。顾达曾向竹山书院众人明言,若是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安王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治三人在师长、同窗的帮助下逃离竹山书院,一路经历无数次危险,好多次都差点儿被郡守的爪牙们抓住,就地格杀。三人抱着竹山书院最后的希望,吃尽苦头,穿越重重封锁,好不容易到了安县,却发现安王根本不是顾达口中描述的模样。安王虽然写了折子,捐了银子,但他似乎并不想参与其中,也无意为定南郡出头。三人也知这是人之常情,安王能写折子、捐银子已经比旁人仁义的多了,但这对现在的定南郡已没有任何意义。先前顾达进京揭发定南郡郡守,安王同样帮忙写了折子,可是他们得到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和郡守狼狈为奸的钦差罢了。他们需要的不是朝廷知晓这件事,而是一个深知民间疾苦,性格强硬无匹,愿意顶着压力,为百姓们出头的救星。 先前抱的希望太大,之后的落差难以接受,昏迷中醒来后,三人抱头痛哭,哭竹山书院不知生死的师长同窗们,也哭这吃人的世道,把人逼上绝路。 但无论怎么哭,看着安王待安县生病百姓的态度,他们知道安王还是心存百姓的,只是存的是封地治下的百姓,与他们没多大关系。他们也许怨过安王太过理智,待治下百姓和旁的郡县百姓是两个态度,但更恨的是朝廷,恨朝堂黑暗,上面完全不把百姓们当人看。同时在某一刻,他们心里未必没有遗憾过,为什么安王不是定南郡的主人。但二十多岁的年纪,读了那么多书,经历了那么多人情,都知道心里的念头也只能想想,是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因此,病好之后,宋元和李秀也没再强求,主动提出了告辞。 韩治损耗太大,身体虚弱,伤寒之症拖了两个月才好,他原也不想留太久,但考虑到伤寒的传染性,为了不连累他人,他只能留下治病,待得痊愈之后再行离开。 然而正是晚离开这些时候,叫他知道了安王还是顾达口中的安王,值得当做圣人、神/人一般尊重敬仰,是他们先前都误会了。 韩治羞愧的真心实意,感激也是真心实意,同夏枢表达完对安王的羞愧之后,又向夏枢这个王妃表达了感谢之情,并认真的道了别。 “王妃放心,学生这一趟回去,一定会紧紧跟随王爷,和禁军们一同保护他的安全。只要学生好好活着,必会保证王爷安全无恙地回来。”韩治认真道。 夏枢也没笑话他一个文人不会武艺,能做什么保护。有时候一个人只要有心,他还是能做很多事的。夏枢就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样认真道:“那王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 几十车的药材、草料、冬衣以及万石粮食一装就装了六七个时辰,第二日早上寅时才全部装好车。 夏枢带着王府的宫官们在府库里忙了一夜,让银星去牛舍里通知饲养员把牛喂了,拉过来套车,吩咐候庄劳力们回去吃个饭,好好睡一觉,他才带着红棉等人回了王府。 天还雾蒙蒙的没亮,景璟和褚洵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练武,看他回来便收了武器。 “小枢哥哥。” “大嫂。” 两人同时打招呼。 夏枢点了点头:“红杏去看看饭好了就端到饭厅里,你们两个洗漱一下就先吃饭。我去看看你们大哥!” 昨日晚上家宴结束,夏枢便私下把景璟的身份和褚洵说了,让他在外记得保护好景璟,和景璟多配合,圆满完成任务。 褚洵当时虽惊诧无比,但到底不再是往日那个没经历风雨、天真幼稚的褚洵了,他稍微思考了片刻,便接受了景璟的身份,并向夏枢做了承诺。 夏枢见他稳重了许多,其实想问问他这一年的经历,再打听一下京城的情况,特别是二皇子府的情况,但时间太短,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褚源他们这些人也还要商议明日的安排以及未来的计划,夏枢就没细问,只交代褚洵要小心,行事多和褚源、景璟商议,保证自己的安全。 褚洵似是对他的不信任很无奈,但也没说什么,认认真真地给了保证,夏枢才稍稍安下心来。 交代了这两人去吃饭,夏枢便不再停留,穿过垂花门进了他和褚源的小院子。 卧室中灯火通明,褚源身上衣衫还是昨日那套,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听见动静,褚源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然后从梳妆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夏枢一怔:“你昨晚没睡?” 褚源的眼底有些青黑,他没有回答,微微笑了一下,便展开胳膊:“过来!” 夏枢鼻子一酸,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便朝褚源冲了过去,一把撞进他的怀里。 褚源被他撞得后退好几步,直至后腰抵上桌沿才停下来。 “不想分开!”夏枢趴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难过的不行。 虽然待在一个王府里,两人大多时候都在忙自己的事,也就是吃饭的时候以及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有交集,但人在附近,知道他是安全的、好好的,只要想看就能看到,而去了定南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而更可怕的一种情况是,一旦出现意外,以后恐怕连再见都没机会了。 谁都不知道夏枢心中有多恐慌,但他却得压着心中的不安、害怕,努力保持镇定,好让旁人跟着镇定下来。 褚源轻叹了口气,也知这次怕是要让夏枢担心了,只好紧紧抱着他,温声向他保证:“此事之后,不会再分开。” 夏枢静静地靠在他胸前没有说话,良久,才吸了吸鼻子,略带些气愤地小声咕哝:“昨晚就应该把你的清白给取了,叫你脚软腿软,三日都下不了床。看你还敢到处跑!” 褚源:“…………” 直到坐到饭桌上,褚源耳根子还是一片通红。 夏枢这个小流氓过足了嘴瘾,又欺负了一下美人儿,心里才算舒坦了些,一边热情给景璟、褚洵夹菜,一边再次叮嘱他们要小心谨慎。 两人知道他心情不太晴朗,不敢多说话,只敢老实喏喏应是。 待吃过饭,银月那边传来话,说牛都喂饱,套上车了。红棉也来报,说快到卯时了,人基本到齐,都在校场那边等着,夏枢才停了话头。 “小枢哥哥,我好舍不得你。”待得褚源把褚洵叫到一边叮嘱事情,景璟便再也忍不住扑到夏枢怀里。 夏枢也舍不得他,景璟脾性有些娇气,日常大多时候都是软软的、娇娇的,带着一些富养出来的小任性。夏枢都难以想象他这样一个脾性,日常来往的大都是双儿和女孩子,如何能镇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禁军,穿过南地重重迷障,押送粮食到定南郡。同行的若是元州也还好,偏偏是比景璟还要小上三四个月的褚洵,夏枢咋会不担心。 而更让夏枢担心的还有一个,他们这一行过去没有大夫随行。 原指望着京城会派御医,再不济征调些大夫下来,谁知道永康帝竟是完全撒手,除了圣旨,什么都没给,还把褚源当初捐的万两银子给眛下了。 夏枢想一想永康帝,就忍不住一肚子火气。 “早知道就该让你和猫儿一起学些医术了。”虽然褚源说到了当地再行征调大夫,但夏枢还是忍不住担心,定南郡那个情况,大夫哪里是好征调的,再者,景璟、褚洵包括那些禁军都是京城人,南地那气候他们又哪里适应得了,一旦路上病了,不说任务了,人都有可能会没。 夏枢愁这个愁的要死,可惜安县刚稳定不久,县里五千多人也就两三个大夫,日常都忙的不落脚,且这几个大夫都是定南郡的灾民,经历那一场大灾,惊魂甫定,根本没法开口征调。 想了想,夏枢到底不放心,拉着景璟就到了他和褚源的卧房。 “喏,这几瓶药你收着。”夏枢把永康帝给景璟的药又放回到他手里。 景璟红通通的眼睛瞪大,神情微愣:“这?” “阿娘检查过……”夏枢看景璟神色微变,忙补充道:“她不晓得是永康帝给你的,我骗她说是元州给我的燕国公夫人珍藏。” 景璟:“……” 怪不得夏娘离开前会那般作弄元大哥! 估摸着是觉得元大哥太过分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给小枢哥哥。 而且,小枢哥哥这是在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元大哥扣了多少个黑锅呀! 景璟禁不住给元大哥鞠了一把同情泪,抿了抿唇,心情好了许多。 夏枢见他神情好看了些,便捏了一下他的脸蛋,指着白色的那瓶道:“这是致幻的,会让人看到想见的人,效用大概一夜。” 夏枢没有明说,但景璟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这瓶药本就是永康帝为夏枢准备的,还说寡居的长公主也在用,想也知道是和闺房之乐有关的。 景璟脸颊有些红,绷着脸没有吭声,夏枢继续道:“蓝色的这瓶可以让人陷入沉眠,一粒三日,最多可以用五粒,也就是管半个月。超过五粒,人就会出现中毒症状,暴毙而亡。” 景璟脸色有点儿白,夏枢捏了捏他的手指,知道是吓住他了,毕竟这瓶药永康帝可是让他见机用给褚源的。 “红色的这瓶是春/药。”夏枢神情古怪地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给人用。而且,一定要保存好,别叫熟悉的人误用了。” 景璟也知道春/药这玩意儿不能乱用,但夏枢的神色却叫他忍不住好奇:“为何?” “这药对女子和双儿倒是一般药性,但对于男子,药性太烈……”夏枢咳嗽了一下,心中第一万次为元州感到庆幸:“之后怕是要不举了!” 景璟:“……” 把三瓶药丸交给景璟后,夏枢又拿出两个婴儿手心大的小盒子:“这里面是红颜的药粉和解药。” 他道:“我暂时也就会制这一种药和解药,你离了安县,就把药粉撒在脸上,稍稍一指甲盖,就能管两三个月。你出行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脸上的痕迹要退了,就继续撒,待得定南郡稳定,处境安全了,再涂抹上解药,大约六七日脸上的痕迹就能退了。” 褚源要委派景璟到处购买药材,南地混乱,景璟又长得漂亮,夏枢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以免有些人趁乱动歪心思,叫景璟吃亏。 景璟也知道夏枢是为他好,眼眶通红,鼻子也酸溜溜的,看着夏枢更不舍了。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仔细想了想,看还有没有什么疏忽遗漏。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昨晚吃过饭,和元州私下道别了吗?” 昨晚家宴,元州也参加了。夏枢为给景璟机会,饭后就没找他交代事情,和褚洵交代完事情后再回饭厅,就没见景璟和元州的人了。之后一夜他都待在库房里,也不知道景璟和元州有没有私下见面。 景璟神色瞬间黯淡,他微垂着脑袋,抿唇道:“没有。他说还有事要忙,叫我晚上早些休息!”然后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景璟的眼中有泪水闪烁,不过很快,他便把泪意压了下去,摇了摇脑袋:“他对我无半丝……” “王妃,卯时到了!”红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景璟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他抿了抿唇,擦掉眼角的泪花,赶紧站了起来:“小枢哥哥,咱们出去吧。”清醒过来,他是半分不想再提丢脸的事了。 夏枢却忍不住奇怪,心道元州不该啊! 按理说共事这么久,就算没有男女之情,按元州的教养,也该好好做个别,祝福一番前路顺利才是。毕竟景璟一去前途未卜、危险重重,而两人分别,若是无意,此生怕都不会再见,元州平时看着好好的,怎么行事这般不成样子,惹得景璟黯然伤心。 不过瞧着景璟尴尬又黯然的模样,夏枢到底心疼,没有再揪着这个,站起身来把药给景璟塞怀里,稍微抱了抱,然后就拉着人出了卧房。 …… 校场上已人山人海,而顺着校场往北看去,却见新修的村道以及田间大路旁,挤满了年老的、年幼的、青壮年的各个年龄段的百姓,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头。 清晨的风凛冽冰冷,吹得他们鼻尖通红,浑身打着寒噤,但他们依旧天没亮就从外村赶了来,站在路旁的雪堆里,为这一县之主送行。 “王爷好生威风!”六福用他不阴不阳的声音,怪里怪气道:“洒家除了早些年陪皇上南行,还从未见过这般场景呢。” 夏枢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会来送行。 昨晚本该热热闹闹办一场花灯会,叫这些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百姓们放松一番,瞧一瞧太平生活该有的模样。只是后来王府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包括候庄人都被他调来帮忙装车,花灯会就不了了之。夏枢忙的都没注意昨晚有没有外村人过来,更没想到大早上会见到这么多人。 他没搭理阴阳怪气的六福,把场景和褚源描述了一番,褚源怔了一下,神色微有触动。 不过褚源是一个心智坚定之人,很快便整理好了神色,他朝四周遥遥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哎,这怀化将军呢,怎么大清早的不见人影?”六福四周看了看,似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神色意味深长地道:“王妃,怎么不派人去把他叫过来,王爷都要出发了,他这样也太不像话了,你私下里可要好好说一说他。” 这话委实恶心。 夏枢抬眼,见人群外红杏远远地跑过来,冲他摇了摇头,不由得咬了咬牙,冲着这老阉货不客气地道:“你这碎嘴的模样,可真配了你这幅尊容。” 说完,也不管六福这老阉货瞬间铁青的脸,朝褚源道:“已经卯时一刻,该出发了。” 元州那货,等他回来,看不好好收拾他!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平息他的怒气,“看”向六福道:“安县小地方,财政吃紧,招待不周,总管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这是下逐客令了! 六福万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不客气,脸都气歪了。 他身为大内总管,李朝上下的官员、妃嫔哪个敢对他不客气,在旁人处他都是被好好供养着,连吃带拿,作威作福,但安王处…… “你……”他怒不可遏,想说你放肆,但眼睛却在对上褚源那冷冷的目光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下来。 旁人待他客气,那是对他有所求,想让他在皇帝面前美言或者是怕他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并不是他身份真的就很高,很受人尊重。安王一个亲王,又是永康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几乎都是放明面上的事,无论怎样,安王都不可能求到他头上,而他上再多眼药,也不过是让皇帝多恨安王一层,和现在也没什么分别……安王夫妇对他确实没什么好忌惮的。 “安王一路顺风!”咬着牙,六福僵着脸笑了笑。 褚源没说话,冲着四周微微点了点头,便在夏枢的搀扶下,一转身进了马车里。 其他人看着这场争端半句话不敢说,都老老实实地赶紧归位。待夏枢把褚源安置好,下了马车,高景一声令下,队伍便开动起来,一路朝北行去。 第189章 【VIP】 ………… 元州回来已是下午了。 骑着他那匹乌云踏雪, 一脸风霜疲惫之色。 “小枢哥哥!”猫儿坐在元州身前,一被提溜着衣领放到地上,便欢快地迈着短腿朝夏枢跑来。 夏枢有些意外, 扫了一眼他斜跨在肩上的药箱, 一把接住他冲过来的身体,抱着掂了掂,笑道:“重了些。” 然后瞥了一眼正在拴马的元州, 想了想,低头问猫儿:“这是去干什么了, 你俩怎么会一起?” 阿娘离开之后, 猫儿哭的伤心欲绝,说肯定是没好好学习,惹得阿娘生气才离开的, 所以要努力学医再不偷懒, 不叫阿娘生气了。夏枢自是知道阿娘离开的原因不简单, 一阵劝导,不过猫儿人小, 心眼却实,哭过之后人就当真成熟起来,不仅不再找村里的同龄孩子们玩了, 连屋都不怎么出,抱着阿娘的医书一顿狂啃。然而他连字都没认全,夏枢又是个半瓶子的, 平时事情多, 没法带着他学习,想了想,就找了县里的医馆, 把他送了进去。 学医不是简简单单背几本医书,最重要的是能把病例和医书相互印证,然后融会贯通,学会对症下药,待在医馆,和各种病例打交道,最是合适不过。正常医馆收孩子一般不是做学徒就是做药童,做够七八年,师傅才有所保留地教授些知识。夏枢出面,医馆自然不会把猫儿当药童使唤,白白蹉跎岁月。夏枢看医馆上道,也投桃报李,拿出阿娘自己记载的医书,借给医馆誊抄研究,所以猫儿在医馆里非常受欢迎,甚至医馆里年纪最大、医术最好的郑大夫还收了猫儿做徒弟,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医馆一旬放一日假,昨日虽是元宵,但按理猫儿也不到回来的日子,所以见他和元州一起回来,夏枢才觉得意外。 而猫儿一听他的问题,原本欢快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神色失落地嘟哝道:“去送师傅啦。” 这是夏枢没想到的回答,他来不及细想,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刚听下人说元大人回来了,洒家就猜元大人一回来肯定会来找王妃,果不其然,一过来就见到了人。” 夏枢带着红棉、红杏刚出府就遇到了元州猫儿,因此这会儿几人正站在王府门口。 夏枢脸一沉,回过头,看向这个阴阳怪气的老阉货。 果不其然,这人的眼珠子正在他和元州之间扫来扫去,脸上挂着笑,表情要多意味深长有多意味深长。 夏枢一看他那油腻腻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当众暗示什么,当真是气笑了。 他摇了摇头:“本宫手上至今还未见过血,但你既然老王八上吊活腻歪了,本宫也不吝送你一程。” 说罢,便是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顷刻之间已抽出腰中长刀,刷地一声直朝六福眼睛劈去。 谁都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反应,都惊呆了。 “小枢哥哥!” “王妃!” 猫儿、红棉、红杏惊声尖叫! “小枢停手!”元州反应过来,冷汗都下来了,赶紧一把抓向他的手腕,但是夏枢新学了夏娘的招式,反应灵敏迅捷,哪是元州一抓就能成功的。 不过一个眨眼,夏枢便躲过了他的手,浑身杀意凛然,再一次持刀朝六福劈去:“别拦我,这老阉货两颗眼珠子既臭又脏,平白恶心人,本宫这就给他剜了,叫他长长记性,看看自己算什么狗东西。” 六福没料到他如此凶残,吓的当场就腿软了,一边屁滚尿流地躲避,一边哭嚎着求救:“元大人,救命啊!你们几个快救我啊!” 他说的是身后跟着的六位仪卫,都是人高马大之人。 然而这六人看着场中场景,整个都懵了,手扶着腰间佩刀,看看地上连滚带爬的六福总管,又看看杀意冲天、刀法凌厉的安王妃,以及虽然腰中有刀,但只用空手去阻拦安王妃的新任怀化将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六人急的绕圈圈,犹豫来犹豫去,却怎么不敢拿出武器去阻拦安王妃,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又想靠上去解救六福,嘴上不停地劝解:“王妃息怒!” 元州也劝道:“小枢莫生气,六福总管今日状态可能不太对,念在是第一次犯错,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屁话!”一提起这个,夏枢就想到好好的送别被这人搞破坏,怒不可遏:“早上王爷临要出发,这老阉货就已经给本宫找过事,故意当众说些恶心之语,想破坏本宫和王爷之间的感情,影响王爷远行的心情。若不是王爷爱重本宫,对本宫深信不疑,当众赶他走,还不知这老阉货把本宫名声害成什么样子。这老阉货就是故意针对本宫,今日本宫必饶不了他。” 元州不知有早上的事,心道怪不得小枢发飙。他有意帮夏枢演戏,阻拦的动作放缓,神情一瞬变得一言难尽:“六福总管,你这事可真是……” 六福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真是又怕又怒:“洒家是皇上的人,是正四品的大内总管……” 他话还未说完,夏枢就冷嗤一声:“一个老阉货不过是被皇上安排个活儿,都敢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藐视皇族、对本宫和王爷不敬,只这两条,本宫就算是把你剐了,谁敢说什么!” 说着,刀风便更加凌厉地朝六福劈去,看着根本不怕弄出人命。 众人皆是一惊,六福更是心脏都差点跳出来,惊慌失措道:“你不能杀我!” 夏枢呸了一声,再次欺身而上,刷刷两下,刀便又砍了去:“那就看看本宫能不能!”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六福的头冠便被夏枢砍断,整齐束着的头发批头散开,掉落一地 六福悚然而惊! 仪卫们也是吓的腿都软了。 “王妃,你饶了奴才吧!”六福不愧为永康帝身边的能人,能屈能伸,而且膝盖特别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奴才老眼昏花、脑袋混乱、胡言乱语,奴才知道错了,请王妃饶了奴才吧!” 不管皇上态度如何,安王实打实的皇族,安王妃也名正言顺上的皇室玉牒,对他们不敬,确实是对皇室不敬,追究起来,砍头都是小的。 当然,平常的话,若是不受帝宠,就是皇帝的亲生子女都得受着这些老阉人们的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而且还不敢反抗。 六福看不起安王这个瞎子,更看不起安王妃这个乡下人出身的双儿,加上皇上明里暗里的态度,他也是不管是内里还是表面上,都把安王和安王妃视作蝼蚁一般,态度比待不受帝宠的龙子凤孙更为不堪。他不敬的光明正大、毫无遮掩,以为安王和安王妃不仅不敢把他怎么样,还得好好巴结他,但没想到,安王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开口就是赶他离开,而安王妃在安王离开后,非但没有变得谨小慎微、软弱可欺,反而态度比先前还凶悍,觉得受辱之后,竟是抽出刀便对他喊打喊杀起来。 而且这打杀竟不是做样子,他感觉自己头皮都被削掉了,若不是腿软的及时,他整个脑袋怕是已经劈成两半了。 六福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疯狂磕头讨饶:“王妃饶了奴才吧,奴才脑子被狗啃了,思路混乱,脑子不清,才会控制不住嘴巴,说了错话,王妃饶命啊!” 这阉货是个极懂情势及求饶精髓的,求起饶来,不仅涕泪俱下,脑袋还专门往旁边的砖头上磕,磕的砰砰响,没一会儿脑袋上便血肉模糊,看着都让人忍不住移开目光,心中不忍。 “先前作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现在的模样。”夏枢脸色冷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见红棉、红杏和猫儿都移开目光,到底收了手中长刀,没再让这阉货磕下去:“停下吧。” 六福动作一顿,慌忙抬起头来,满脸感激地朝着夏枢的方向又磕了个头,喜极而泣道:“谢谢王妃不杀之恩!” 仪卫们也松了口气,忙跟着道:“谢谢王妃仁慈!” 夏枢却冷笑一声:“谢什么谢,得罪了本宫,你们以为事情可以轻易了结吗?” 说着,便不管六福瞬间惨白的脸,朝红杏和红棉道:“把他给我抓起来,捆了扔到书房里。” “小枢!” “王妃!” 元州和仪卫们大惊失色,慌忙开口。 “怕什么,既已让他停下,本宫就不会再要他性命,但是……”夏枢神情阴测测的:“本宫受的侮辱,自会让他百倍千倍地偿还回来!” 仪卫们登时浑身发冷,不敢再说话。 元州看夏枢朝他悄悄地眨了眨眼,还要再劝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口,顿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而六福吓的尿都快出来了,只是不待他嚎啕一句,红棉和红杏就上前一把抓了他,一块手绢也跟着塞进他嘴里,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几个大夫?”等仪卫们离开,红棉和红杏把六福绑走,王府外只剩三人,夏枢才得空开了口。 他已经猜到元州去干什么了,加上刚刚收拾了六福,心情整体上非常好。 “十个。”元州眼底一片青黑,神情也很疲惫,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休息。 夏枢惊喜:“这么多?” 他还以为最多就安县医馆里的三个大夫呢。 “晋县九个,安县一个。”元州倒也没瞒他:“郑大夫是自愿去定南郡的,晋县的九个都是半威胁半花钱搞定的。” 想了想,元州又补充了一句:“晋县是你的封地,所以用的你的名义。” 夏枢:“……” 第190章 【VIP】 …… 许多年以后, 安王府旧邸的人都难以相信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元大人竟然能发出那样余音绕耳的惨叫声,如同上了杀猪台的猪一般,叫的要多凄厉有多凄厉。 不止八尺高的壮汉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深感同情, 就连被捆了扔在书房里、自身难保的六福总管都忍不住洒下两滴同情之泪, 离开安县之后对元大人多有照拂亲近,生怕元大人留下什么阴影。 当然,私下里安王妃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有说他就是个会在安王面前装仁慈、大度的,安王一走, 他就原形毕露;也有说他和安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夫妻两个都极度凶残的,但不管是哪一种传言,安王旧邸众人以及六福等人再见安王妃时, 那是一个比一个老实, 别说胡言乱语了, 就是开口说话都要小心瞧着他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瞬就变脸。 夏枢没想到收拾个元州能搞出那么大动静, 更没想到其后的效果。他收拾完了元州之后,把他扔给猫儿上药就拍拍手去了书房。 六福正被反手捆了,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见他进来,顿时眼中含泪,瑟瑟发抖, 呜呜挣扎个不停。 夏枢挥了挥手, 示意红棉取下他嘴里塞的东西。六福嘴上一得自由,立马哭嚎着求饶:“求王妃饶命啊!奴才真的知道错了!” “行了!”夏枢不耐烦听他那尖细刺耳的声音:“再哭嚎就把你剁了!” 六福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 双眼含泪,惊恐地看着夏枢。 “本宫不想麻烦,你若是老实些本宫问什么你回答什么,王爷新打的那套仿大理寺诏狱的逼供刑具,本宫也就不搬过来了。但是……”夏枢眉毛一竖,冷声狠厉道:“你若是不老实,那就别怪本宫把王爷传授的逼供之法在你身上试验一番。” 六福吓的肥胖的身子抖如筛糠,赶紧哆嗦着保证道:“王妃想问什么,奴才绝对知无不言。” 夏枢不置可否,眼神示意红棉把他身上的绳子都解开。 六福顿时大喜。 不过他也不敢挑战夏枢的耐心,待绳子解开,稍稍揉了揉手腕上的绑痕,便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王妃想知道些什么?” 夏枢倒是毫无心机的模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一翘,便大咧咧地开口问道:“汝南候去岁回北地了吗?” 六福还以为他要打探永康帝的消息,愣了一下,瞥见他眼神冷冷地看过来,赶紧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慌里慌张地道:“尚未。” 顿了一下,他偷偷抬眼打量夏枢的神色,又详细补充道:“汝南候为李朝鞠躬尽瘁,多年不辞辛苦带兵打仗,身子暗伤无数、积劳成疾。去岁王爷和王妃离开京城后,汝南候旧疾复发,皇上念他为北地付出良多,就加封他为太师,留他在京城养病。本来奴才来之前,他身子已养的差不多了,还向皇上上了回北地的折子,但没两日定南郡瘟疫爆发的消息传到京城,他就又一下子病倒了。直至奴才离京,他都一直待在家里养病,皇上的意思是他什么时候养好病,什么时候再提回北地的事情……” 说着,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夏枢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不知王妃为何会问到汝南候之事?” 同时心里又不免怀疑,安王妃是真的不知这些事吗? 他是个心眼极多的,想了想,便继续问道:“太傅和侯爷与王爷书信往来的时候,没提过这些事吗?” 夏枢冷冷地哼了一声:“本宫问什么你答什么,再多嘴,小心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六福登时不敢再耍心眼子,吓的赶紧低头道歉,拿手扇自己的嘴巴子:“奴才多嘴了!” “若太傅和侯爷有心,本宫还用得上你?”夏枢却有些不依不挠:“若不是他们不在乎王爷,王爷哪里就去了定南郡,让本宫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你最好给本宫老实点,否则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六福听过元州的惨叫,知道他是个能下狠手的,因此不敢再说什么,只喏喏应是。 夏枢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王爷一出生就没了爹娘,虽说长在淮阳侯府,但侯府平白失了个小姐,哪里又没有心结。王爷倒是血脉作祟,自小亲近皇上,一听皇上赐婚,就算不喜本宫,也拿出高价聘礼将本宫娶进门;一听到定南郡出事,就赶紧上奏、捐款,把我们仅剩的家当全捐了出去,最后还不放心,甚至自动请缨,想要为皇上分忧。但这偌大的朝廷,有谁在乎过王爷!” 夏枢满脸愤怒之色:“大皇子和二皇子由着岳家造谣诬陷甚至刺杀王爷,恨不得把王爷逼死;好不容易离了京城,得了安县封地,却发现安县百姓因为饥/荒跑的只剩两百户,别说缴税了,百姓们只差易子而食了,而户部所拨建造王府的款项却被不知哪个奸人挪用了去,至今都没给个说法。本宫和王爷睡了半年帐篷,所幸王爷秉性仁慈,百姓们相信他,纷纷回到安县,帮着盖了王府,又叫我们收了些田租,日子才好了些,没有幕天席地、吃糠咽菜。然而这日子刚稳定,王府还没住热乎,又遇到定南郡之事,哪个天杀的虐待百姓,叫王爷看不过眼,捐出万两银钱,本宫前后送出两万石粮食和几十车的药材,把家底都掏了个空。王爷怕定南郡百姓们继续遭罪,更是自动请缨、身先士卒到定南郡救助百姓。可李朝上下呢?京城里那些大官世家呢?害得定南郡百姓的罪魁祸首呢?” 夏枢越说越气,火冒三丈:“竟无一人捐款、捐药、出人不说,偏生你们这些老阉人看本宫和王爷过得不如意,还想借势欺辱本宫和王爷……本宫今日就在这里放话了!” 夏枢怒火汹汹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虽然王爷急匆匆去了定南郡,没时间计较这些,但本宫既然在,这事儿没完!” 六福心中一跳,心里都快哭死了,深悔惹了这个没教养、脾气火爆、性子无法无天的乡下双儿,赶紧拖着肥胖的身子噗通跪下:“王妃,奴才真的知错了,求饶恕奴才吧!” 若论平常,回京后他自是不怕这狗屁安王妃,甚至心里都做了打算,等回京之后,一定会给皇上多上几次眼药,或者做些其他事报复回来,以雪今日之屈辱。但若这安王妃真的发疯搞出什么事来,拿他祭天,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毕竟皇上不是仁慈之辈,其他世家大族们也不是好相与的! “王妃!”六福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耳朵,哭道:“奴才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你若想出气,就打奴才吧,千万别气坏身子!” 夏枢却是意外地“咦”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不过是瞧着本宫和王爷不得圣眷,可以随意践踏与欺辱,趁王爷出发的时候,故意扰乱他的心神,不想让他安心救助定南郡百姓;之后又趁着王爷不在,故意欺辱本宫,惹本宫生气之下,理智全无,誓向皇上以及朝廷为不辞辛苦、不图回报的王爷讨回公道,为受苦受难的定南郡百姓讨个说法,逼所有人都出一出血,为定南郡百姓们捐钱、捐物、捐人,多开辟几条生路。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你没安好心,但若定南郡百姓们大部分得救,你怕都能成佛的,哪里做错了呢?” 六福一听前面的话就知道他要拿自己祭天,再一听后面的话,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他果然是要拿他祭天! “王妃!”六福思来想去,干脆一咬牙:“你想做什么,奴才都配合,但求你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夏枢却没说话,看着他许久,才嗤笑一声:“你倒也算个识时务的。” 六福紧绷的脊背瞬时松了下来,垂着眼没吭声。 他就知道,这狗屁王妃和他说这么多,肯定不是简单让他当引火柴。不过,只要不是把他当众放在火上烤,他就还有机会…… 然而下一瞬,他整个都懵了! 他的下巴突然被人捏住,嘴巴被迫张开,然后一粒黄豆大的药丸就趁着他愣神之际,滑进了他喉咙里。 六福眼睛嗖地瞪大,紧扣着脖子想把那药丸吐出来,然而那药丸入口即化,不过片刻便滑进了他的胃里,留下火辣辣一片灼烧的疼痛。 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那辛辣无比的药丸刺激的眼眶通红,舌根红肿,掐着脖颈,半天说不出来话。 “本宫根据燕国公夫人的医书新制的药丸,不知是个什么名字,入口滑溜好消化,却对肠胃伤害极大。今日你会肚子腹痛难忍,明日会好些,但药性会在明日彻底融入你的血液,毁坏你的身体,直到半年后,你会药石无医,肠穿肚烂而死!当然,你若半年内能服下解药拔毒,之后隔半年再服一次解药拔毒,以此类推,直至服下三次解药,拔上三次毒,体内毒性自然会全消,身体也会全无障碍。”夏枢神色悠悠,笑容吟吟。 六福赫然惊恐,身子抖的不成样,腿脚软着朝夏枢爬去,手指试图扒住夏枢的脚,急切道:“……解、解药!” 夏枢却躲开他的手,双手抱臂,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解药是有,但就看你是不是说话算话,本宫做什么,你都配合了!” 190-200 第191章 【VIP】 …… 六福腿软脚软地被拖出去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屋里暗下来, 红棉掌灯,红杏询问晚饭吃什么、一会儿在哪吃。 现在王府里只剩夏枢和猫儿两人,为避嫌, 元州也不会再过来蹭饭, 夏枢想了想,说道:“叫厨娘多备些菜,把银星、银月她们几个宫官都叫过来, 说为弥补昨晚的遗憾,今晚大家一起吃古董羹, 好好放松一番。” 他笑道:“虽然这古董羹不如元宵花灯会那般能给你们寻摸个如意郎君, 但单纯享受口腹之欲也是极美之事。问问大家想吃什么菜,叫厨娘都备上,酉时三刻在饭厅开饭。” 红杏被打趣的脸一红, 不好意思地赶紧低头应是, 然后小跑着去通知其他人了。 红杏走后, 夏枢便拿出昨晚褚源一夜未睡写出来的几张纸,边看边琢磨, 时不时还拿起笔在旁边的空白纸上记些什么东西。 红棉低着头帮忙研磨。 一时之间,房间里除了研磨声,便是纸张抖动声以及毛笔刷刷的写字声。 许久之后, 那几张纸看到了尽头,夏枢放下笔,拿起自己记的东西,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王妃!”红棉咬了咬唇, 说出了犹豫一下午的话:“我不懂!” 夏枢没有意外,红棉自红杏出去之后,便开始欲言又止。夏枢刚刚是在忙, 现在暂时有时间,也不介意为她解惑:“有何处不懂?” 红棉抬眼看了一下门窗,见门窗关闭的严实紧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为何要骗他?” 那药丸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夏娘从山中带回来的一株不知名植物果实的提取物,味道辛辣,食用之后肠胃会难受些时候,但对人体是无害的。 红棉不懂他为何要大张旗鼓和六福撕破脸,她想说这人是个小人,得罪不起,王爷不在,王府更应该保持低调,做事也该尽量谨小慎微,而不是到处和人结仇,更别说自大到要远隔千里和京城那么多世家大族、甚至是皇上叫板,要求人家出粮、出银钱、出人。一旦收势不住,整个安王府恐怕都要遭殃。 不过她到底顾忌身份,没有明说出来。 当然,虽然她没明说,夏枢也懂她的意思。 夏枢没有生气,也没有回答她,反而是问她:“你觉得安县过去半年的收成可以支撑起整个定南郡的抗疫救灾吗?” 永康帝说是把晋县封给他,把定南郡封给褚源,但现在不是收获的季节,不说能收多少,他们想收税或者收租,最早也得三四个月之后了。 也就是说,他们明面上能靠的只有安县过去半年的收成。 而安县过去半年也才收了一万五千石的租子,合银钱不过七八千两,不说定南郡了,恐怕连定南郡一个县都支撑不了。但定南郡可是有四五十个县…… 当然,他们靠着从汤余那里以及土匪们那里抄来的银钱和粮食,是可以支撑起整个定南郡,但定南郡危机解除之刻,就是他们被掏空之时。不说被掏空后他们的计划被打乱,也不说以一县支撑整个郡会引起怎样的后续,就说他们截留汤余财物的事情恐怕就要暴露出来,而这最轻也是个欺君之罪。 毕竟汤余被抓时不是安县县令,他是晋县县令,隶属于六原郡,他就算是贪的是安县的财,盗的是安县的墓,他的财产也不该是安县新封的藩王查抄截留,而是由皇帝或郡守下令,把他的财产充公。 永康帝那么贪婪、抠搜的一个人,这次都没安排人过来细究汤余财产,还大方地把先前富庶的定南郡封给褚源,夏枢光是一想,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他不过是想让褚源放松警惕,全心全力地解决定南郡的瘟疫、水灾问题,待事情了结后,反手利用赈灾抗疫之事上的银钱问题,把褚源给除掉。 所以无论如何,夏枢都得闹一闹,哭一哭穷,想办法从旁人那里抠点儿东西出来。不然就彻底正中永康帝下怀。 而六福狗眼看人低,正好撞他枪口上,让他可以借题发挥一番。 红棉也是聪慧之人,一听他反问,基本上就把他的意思猜了出来。不过红棉仍有疑虑,她道:“安县距京城千里之遥,我们若想做些什么,只能依靠淮阳侯府……” “不靠淮阳侯府。”夏枢摇了摇头,说道:“王爷有交代,凡事都不要去找淮阳侯府。” 红棉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句话,惊愕无比:“为何?” 夏枢其实也不太理解褚源的想法,太生分了。 若说褚源恨王夫人设计他、待他不好,气侯爷待他冷淡,对淮阳侯府没什么感情也就罢了,可褚源上一世不顾危险也要返京救褚洵,要为淮阳侯府留下一颗火种,而这一世未分家前,褚源想的也是尽全力保下淮阳侯府,说明淮阳侯府养大褚源,褚源对侯府也是有感情的。但褚源却交代夏枢,除了逢年过节惯例节礼外,不要有任何往来。 夏枢先前想着把嫁妆给褚洵,弥补他的损失,省的叫侯爷、褚洵与褚源离心。然而没想到,最终不是那两人选择离心,而是褚源选择率先生分…… 夏枢整个就挺懵的。 不过褚源不想多说,夏枢也就没细问,对他来说,侯府的一切都死气沉沉,他其实没有多大兴趣去探究。 他找了个差不多的理由道:“侯府势弱,上面一直在盯着,王府这边的事儿能不麻烦侯府就不麻烦侯府了。” 如果夏枢能预知到这句随意的回答未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他一定会谨言慎行。可惜现在这个时段,他也预料不到后面,因此在红棉问出那要找谁帮忙时,他没有犹豫地就道:“元州。” 如果他这会儿正在看着红棉的眼睛,他就会发现红棉眼神不对劲。但他目光刚从手上的纸张移向红棉,门外便有人敲门,红杏在外头道:“王妃,菜都准备好啦,人也到齐啦!” 夏枢目光一顿,移向书房里的漏刻,一看时间,果不其然已经酉时三刻了。 他放下自己写的东西,踢开椅子,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就招呼旁边的红棉:“走,吃饭去!” 忙了一下午,天又冷,晚上吃一顿美美的古董羹,最是舒服不过了。 第192章 【VIP】 。 自来到安县, 夏枢忙,手下人也忙,因此他许久都没有仔细看过这些一路跟随而来的女孩子们了。 此时坐在饭厅正位上, 目光一一打量过去, 瞧着年纪最小的银星和银月都行止稳重,身上带了些气势,不由得满意, 点头笑道:“不错,都可以独当一面了!” 女孩子们一听他夸奖, 心里都高兴不已, 欢快着齐声道:“都是王妃教导有方!” 王妃不仅给了她们自由身,提她们做七品宫官,拿俸禄, 还给她们提供识字的机会, 亲自教她们武艺, 让她们外出和人高马大的男人们打交道的时候,一点儿不怵, 处理事情起来特别有底气。 而且,王妃也信任她们,虽然名义上她们是宫官, 只管理府里内务,但实际上府里对外的事也没少交她们手上,给她们提供锻炼的机会。现在外面的人一见到她们, 哪个不尊敬有加。 可以说, 现在过的生活,是这些曾经出身底下的女孩子们可以想像的最好的生活了。 因此,大家对王妃都是打心眼里感激。 夏枢也自是能看到她们脸上的感激, 他鼓励道:“只要你们好好干,从今日开始到王爷平安回来,把我交于你们的事情完满完成,到时候我会向王爷提议擢升你等为六品宫官。” “六品?”众人惊呼,连见多识广的红棉都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宫官最高等级也才五品,也就是景璟的品级,而她们不管是出身、学识、修养,还是办事稳重牢靠程度,都差景璟太多,且任宫官也才不到不到半年…… “王妃,是任务非常艰巨吗?”惊喜过后,大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对视了一眼后,银星率先开口提问。 她过了年才虚岁十六,但此时问起话来,非但不忐忑害怕,眼神里甚至还充满了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其他人也是如此。 大家原被提为宫官时,还尚有些不自信,但几个月来,府里府外的事情都没少干,和人打交道时也没出过纰漏,慢慢就有了自信,因此对于未知的任务,她们更多的是想尝试,而不是害怕拒绝。 毕竟六品和七品宫官的俸银和禄米可差太多了,有机会,她们自然想牢牢抓住。 夏枢就爱她们这般积极上进的模样。 他道:“是有些艰巨,不过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算难题,毕竟先前修路、开荒、搞大建设,你们都能把各种任务承接下来并圆满完成,想来之后类似的事情你们应该也能完成。”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先前由高景或者景璟带着,现在是你们独立解决问题。”夏枢道。 “是要继续修路、建房、开荒么?”银月疑惑:“可安县的路和房不是都修好了么?” 安县现在各村之间的村道以及村到县之间的主道都修好了,纯一色的熟土路,平整宽阔,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自路修好之后,只用半个时辰,甚至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目的地,可以说非常便捷了。 夏枢道:“皇上既已把晋县封给我,我打算按照安县的模式打造晋县,同时打通晋安两县的道路,让晋县的百姓们也能过上安县百姓们的生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家倏地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 安县百姓们之所以能过上现在吃饱穿暖的生活,那是因为安县所有的田都是官田,留多少粮给百姓都是王爷王妃两人说了算。但晋县不一样,晋县可是有地主豪强的,留多少粮给百姓,不是王妃这个主子说了算,是那些地主豪强们说了算。 还有修路……田都在地主豪强手里,路也被他们把持着,怎么修? 所有人登时都有些傻眼了。 夏枢一看她们模样,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淡定道:“我有办法,这些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只要把后续事情办好即可。” 众人对视一眼,银月开口道:“不知我们如何分工?” 夏枢看锅里的汤已经已经“咕嘟”“咕嘟”冒泡,便招手大家下菜:“不急,咱们边吃边说。” 冬日天寒,厨娘古董羹的汤用的是精心熬煮的羊汤,汤色发白,热乎暖胃。素菜、肉菜往里一下,没一会儿便烫好了,配上厨娘独家秘制的调料,热乎乎的吃到嘴里,别提多舒服了。 人一旦接触美食,身心就容易放松下来。 红杏一边半站着帮夏枢夹锅里煮好的羊肉,一边下意识开口道:“王妃,不知王爷这一去何时归来?” 虽然大家都有点心里没底,觉得王妃有些拿大了,但红杏一开口,其他人就都是一静,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谁都知道王妃很少发火,但今日不但殴打了元大人,还把大内总管六福给收拾了,可见王妃的真实脾气绝对很暴。 而红杏也是在话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随口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吓的脸色发白,慌忙想要道歉:“王妃对不起,我……” “行啦!”夏枢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原是不觉得有什么,但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叫他立马就猜到这些宫官们的心思,不过他就当做不知道,只态度随意地道:“王爷何时归来,要看定南郡那边的情况如何。” 若只是简单的天灾,只要郡县仓库里有粮,可能几个月就可以赈灾完毕,但涉及到疫情和天灾双重打击,整个郡若想恢复,起码得个一年半载。若再严重一些,一些地方出现暴/乱,若想让整个定南郡稳定下来,数年都有可能。 夏枢也不知道褚源何时能归来,但他会尽最大努力为定南郡那边提供援助,叫褚源早些归来。而且,在褚源不在的日子里,他也要继续他们的计划,多存银粮、多修路,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大的危机。 褚源说上一世汝南候勾结异族意图谋反,结果与虎谋皮反被虎伤,最终导致李朝灭亡。按理说这一世永康帝将汝南候禁锢在京城,试图慢慢卸掉他的兵权,应该是一件极好的事,但夏枢不知怎地,今日听六福说起汝南候的事,心里非但没有松快,反而紧紧地提了起来,隐隐约约的他有一种紧张到胃痛的不安之感。 这很不正常。 所以,褚源不在的日子,他们这边一定不能松懈,而且非但不能松懈,还要加快步伐。 他扫了一圈小心翼翼的众人,又看了眼碗筷几乎没动、一直在照顾他吃饭的红杏,点了点桌子:“大家都赶紧吃,这锅吃完继续下菜。” 然后又看向红杏,态度温和道:“别总顾着我了,你也坐下赶紧吃。” 想了想,他玩笑道:“你这般贤惠,我都不舍得叫你嫁人了!” 红杏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坐在位置上,其他人见他非但没有生气,还开起了玩笑,不由得松了口气,也跟着打趣起红杏来:“红杏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喝你和侯魁的喜酒呀?” 红杏和侯魁过年的时候已经找夏枢过了明路,所以府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知道,连正在埋头苦吃的猫儿都知道,现在听大家提起这桩喜事儿,连菜都顾不得吃了,放下碗筷,眼含兴奋之光地道:“红杏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喜糖呀!” 他一开口,红杏脸红的都快滴血了,小声愤愤道:“这又不是我说了算的啊!” 全场轰然大笑。 连夏枢都忍俊不禁:“好啦,别气,我明日把他叫来,好好训他一番,叫他动作不快点把我们红杏娶走!” “哎,王妃别……”红杏顿时羞囧,其他人登时笑的肚子疼。 侯魁为人精明,但婚事上却如毛头小子,莽里莽撞又傻里傻气。过年的时候红杏带着他向夏枢过明路,夏枢刚同意,他便激动的跳起来,开口就问能不能第二日就把红杏娶回家,直叫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后忍不住笑弯了腰。 事后侯村长收拾了一通侯魁,又带着他向红杏道歉,还跑来王府向夏枢保证,一定会好好准备婚事,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都不会少,绝不叫红杏委屈了,此事才算是揭过去。 不过大家闲来无事,总忍不住调侃这一对急于成亲的小情侣。 此时提起,不免又是一通玩笑,不过提起喜事,大家的心自然就开心起来,气氛也比先前热闹了许多。 夏枢道:“红杏的婚事是定下了,你们其他人呢,也多操操自己的心,觉得有不错的对象,就把人带来,我给掌掌眼。若是合适,就早些把婚事定下,把家成了。特别是你,红棉……” 夏枢看向红棉,笑道:“你比红杏还大些,什么时候能把人带过来给我看看呢?” 红棉脾性沉稳,一向是除景璟之外,办事能力最强的宫官,夏枢待她其实很亲近,见她自上桌之后就没说话,似乎在怔怔出神,便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 红棉似是没想到会问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微微垂头:“奴婢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哦?”夏枢意外,“为何?” 他并不是觉得女孩子必须成婚,只是当初这些女孩子追随他的时候,他承诺过给她们提供安宁的生活,若是她们想要成家,他也会庇护她们在家中的地位,叫她们少受些苦。其实宫官按例一般只从单身女子或者寡妇中选聘,但夏枢觉得不能拘着她们不叫她们成婚,而成婚的她们若想在家中有地位,宫官的身份就不能丢,所以才决定破例,只要她们有能力做宫官,成家与否都无所谓。 而红棉和猫儿的相处上,夏枢能感觉到她是个喜欢孩子的女孩子,所以对她的回答他有些惊讶。 红棉垂眼道:“奴婢自小就向阿娘发了誓,许了心愿,现在心愿未达成,暂时不考虑婚姻的事情。” 夏枢没想到红棉小时候还有这一出,他想了想,没有直接当众问红棉发的什么誓,许的什么心愿,而是道:“需要我出手帮忙吗?” 红棉似乎怔了一下,她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夏枢的神色,然后很快就又垂了头:“多谢王妃,暂时不需要。” 夏枢对这些女孩子都很有好感,点了点头:“那好,不过以后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红棉顿了一下,脑袋垂的更低了:“多谢王妃!” 这一打岔,锅里的菜就满了,夏枢看大家都只顾着听他们说话,也不动筷,赶紧招呼大家吃。 之后为免这些女孩子拘谨,夏枢便不再说闲话,让大家放开肚皮、大口吃肉。 这一吃就吃了一个多时辰。 第193章 【VIP】 …… 饭后, 夏枢就把现在的情况以及要做的事分工给大家。 他道:“王爷那边急需药材,定南郡周边不一定能筹集齐,需要我们这里继续采购, 定时运过去。” “红棉!”他看向红棉:“你年前曾跟随景尚仪采购, 所以我把药材采购之事交于你手上,并安排二十名禁军配合你。晋县药材年前已被我们购买一空,你可安排人去晋县以北或者安县以南寻找货源, 要保证每个月至少采购五十车药材,直至定南郡疫情结束为止。” 红棉应道:“奴婢遵命!” “红杏!”夏枢安排道:“修路之事就交于你手上。从明日开始, 我安排二十名禁军于你, 你带人先在安县、晋县各村子统计农闲时候愿意在晋县修路的百姓,正月底前做好准备工作,二月初一开始施工。有什么不懂的, 可找侯魁商量, 先前候庄往北的路就是他带人修的, 有这方面的经验。另外,我需要人帮着丈量、统计晋县的土地田亩。你问问侯魁是否愿意接下这个活儿, 若是他愿意接下,你告诉他把人找够,二月初一就开始。” 夏枢笑道:“你让他好好干, 待你们成亲那日,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女孩子们一听他提起侯魁,就看着红杏发出善意的笑声, 红杏脸有些红, 忙道:“奴婢遵命!” 夏枢目光看向银月:“后日我带人去晋县,你跟着我一道去吧。” 银月和银星对视一眼,知晓王妃怕是要去解决晋县田亩与道路的事, 心中一秉,忙道:“是!” 剩下的女孩子们夏枢暂时没别的重要安排,就对银星道:“你带着其他人守好王府,我会让禁军配合你们,若是有事,就派人送信到晋县。” “小枢哥哥,那我呢?”猫儿赶紧问道。 猫儿师傅去了定南郡,县医馆里只剩两个大夫,忙的紧,也没空教他。另外,夏枢要去晋县办事,此行不安全,让猫儿跟着或者单留在医馆里都不安全。 夏枢想了想,说道:“你留在王府好好学习,上午背医书,下午我叫王校尉带着你和其他姐姐们与禁军们一起训练。没事不许出候庄,有事出去必须得带人,还得提前告知王校尉和府里的姐姐们。我未回来前,一定要老实听话,知道么?” “好吧。”猫儿一副小大人模样地叹了口气:“师傅不带我去定南郡,小枢哥哥也嫌弃我,我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吧。” 夏枢还奇怪他下午怎么会背着药箱被元州带回来,原来竟是要去定南郡,不由得有些意外,还有些想笑,冲他招了招手,待人走到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上下看了看,既好气又好笑道:“你才多大,就想去定南郡?” 最关键的是:“竟然都没跟我商量,就敢莽着出去?” 猫儿顿时心虚,眼睛骨碌碌乱转:“事出紧急嘛,我有叫那坏人帮我带话给你……” 说着,又忍不住小声咕哝着愤愤道:“可惜师傅不肯带我,那坏人又紧抓了我,不准我去,我没打得过他……”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坏人是元州,登时给气笑了:“敢情你还和元州打了一架?” 怪不得元州一脸的疲惫加不耐烦,刚见了他就把猫儿提溜着扔下马,原来两人还干过一场。 “他不是说定南郡没有大夫,哥哥一行人此去非常危险嘛。”猫儿还觉得自己挺有理:“他说哥哥心怀百姓和天下,先是倾尽所有救助灾民,后又为封地百姓免除徭役、赋税,自己却过着两袖清风的日子,是位仁心仁德之王。现今定南郡遭难,哥哥又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安危进入定南郡,只为救助受苦受难的百姓。天下有心之人、有识之士,此时就不该袖手旁观……” “他当真这么说?”夏枢整个人都愣住了。 “当真啊!”猫儿点了点头,愤愤道:“哥哥那么好,定南郡又那么危险,就应该让我也去呀,我别的不会,烧苍术却是一把好手,一定会在哥哥周围多烧些苍术,把他保护的好好的,叫小枢哥哥在家里也能安心些。” 夏枢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猫儿称呼褚源为“哥哥”,他记得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是救回元州、抓住汤余之后,猫儿就再也没叫过褚源为“哥哥”,要么称呼王爷,要么见了就躲,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夏枢还问过怎么了,猫儿脸色发白却闭口不谈,没想到今日猫儿又换回了最开始的称呼。 他既感动又想笑,伸手敲了一下猫儿的脑袋:“医术不到家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明日开始就给我好好背医书,月底前把书房里左手边第一排书架上的五本医书给我背完,我有空会抽查,若是背的吭吭哧哧,小心我收拾你。” 猫儿原还遗憾去不了定南郡,小枢哥哥也不带他一起办事,现下却是一脸惨兮兮,恨不得离小枢哥哥远远的,哇哇大叫道:“太多了吧?我不要啊啊啊啊……” “哪里多了?”夏枢却视而不见他苦兮兮的模样,交代银星:“我不在家的话,你们就好好盯着他,若是不老实学习,待我回来就报给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猫儿:“……” 这世界简直一点儿爱都没了! 夏枢收拾了猫儿后,心情畅快,看时间不早了,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便随意交代了几句,叫大家回去休息,他则回到书房,打算再看一会儿书。 原想着时间已经很晚了,不会再有什么事了,可夏枢刚在书房坐下,就有下人来报:“元大人来了!” 夏枢一愣。 元州这个时候过来? 他稍稍想了想,便对红棉道:“把他带过来吧。” 红棉一顿,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开口,低头应了是,然后很快就出去把元州带了进来,她则把门关了,守在门外。 书房里灯光摇曳,元州鼻青脸肿的面容在明暗交替的光线下更显得严重,夏枢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心虚转开,忙请人坐下。 “我明日就要离开了!”元州声音沉沉地开了口。 夏枢其实已经猜到元州的来意了。下午他对六福出手,六福绝对不会久留,六福要走,元州肯定也得跟着一起走,他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不免还是有些不舍。 “今日下午……”他不好意思地开口。揍了元州,他有些歉意。 元州却摆了摆手:“不过对外人做戏罢了。”夏枢的想法他都理解,既是和他撇清那种关系,也是为他解围,毕竟六福是一个真小人,若他好端端的,六福却遭受侮辱,事后这小人必定也会记恨他。 若是还有时间,他自是乐意拿着脸上的伤和夏枢讨价还价,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他也少有的正经了起来。 “我刚刚去同王衍和卢均交代过了,他们两人会听从你的一切命令,带着留守的禁军全力保护你的安全。”元州道:“他们两人皆是可信之人,你可放心任用。” 王衍和卢均是元州在剿匪过程中,从普通兵士中提的校尉,能力出众,又对他忠心耿耿,若非这个意外,元州是有心把两人培养起来的,只是现在他被调回京城,就只能放下先前的计划,专心为夏枢谋划。 他道:“皇上原先的旨意是让晋县提供这两千禁军的军饷和粮草,现在晋县已成你的封地,也就是说这两千人实际上将由你供养。晋县情况复杂,你不一定能供养得起他们。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所得,原是打算把它们用于培养这批禁军,只是计划到底不能成行,现在我把这些所得交给你。” 元州从怀中掏出一册账本以及一把钥匙,放于夏枢面前的桌子上:“王爷此行凶多吉少,若是他最终无事也倒罢了,若是他在定南郡出事,安县必会被收上去。届时我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这些禁军,是调走还是让他们继续留守,不过我会尽力请他留下些人保你安全。你拿着这些钱财以及王爷的积蓄,低调些,再有数百禁军保护,此生足以安全无虞。” 夏枢眉头微皱:“你觉得他此行会出事?” 元州没有正面回答,他道:“你好好照顾自己,以后有事就给我写信。” 元州最开始对皇上把他调走,安排褚洵代替他的位置的事情非常愤怒,但后来冷静下来想了想,他就忍不住心底一阵发凉——皇上安排褚洵过来,根本是想置褚家最后两个血脉于死地。 在他看来,褚源一个瞎子去往瘟疫横行、混乱无比的定南郡,此行若想生还,几率几乎等于零。而褚源明知皇上想置他于死地,还自动请缨跳火坑,无异于自寻死路。 元州觉得褚源的行为非常不明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褚源确实是个心怀百姓的仁德之主,有他在,确实是百姓之福。若是褚源眼睛完好,元州可能就禁不住生出别的心思了,但褚源却是一个瞎子。瞎子是没有任何可能的。 元州生于世家,心里就算不齿于权术争斗,但位置在那里,他从小就习惯了权衡利弊,而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头脑一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虽对褚源生了些敬佩,把夏枢当做小弟,有心为两人提供帮助,但他绝不会为一个瞎子改变政治立场,因为没有一点儿必要。他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下给褚源那边找些大夫,给夏枢提供后路,别的再多的却是做不了。 他道:“你也别想那么多,好好养身体。你还年轻,有封地,手里又有钱财,以后什么都有可能。” 夏枢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褚源死了,我还可以再嫁吗?” “突然就理解阿娘了。”夏枢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然后握起拳头兜头就朝元州打了去,张口就是怒骂:“你个不会讲话就闭嘴的狗蛋,小爷下午揍你还真是揍轻了。” 元州:“!!!” 元州不料他突然动手,脸上的伤还疼着呢,吓的赶紧抱头鼠窜,一边躲一边道:“你快住手,再打明日就见不了人了。” “就是让你见不了人。”夏枢要气死了,本来就担心褚源担心的不行,元州还一副给褚源办后事的模样,连他二婚的事都帮他想了,夏枢气的何止想打人,他简直想撬开元州的脑子:“枉我把你当做半个哥哥,有你这样的兄长吗?阿娘不在,我来替她收拾你,今日非打的你变身猪头,让你半个月都别想出门。” 元州本还到处乱窜着,一听他说把自己当兄长,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就是一软,连带着脚步也不想动了,然后就站在那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 夏枢直到拳头打到人脸上才回过神来,他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眼眶通红的元州,有些傻了:“你怎么不动了?” 他是想收拾元州,但人高马大却眼眶通红、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元州就……真的有点可怕了呀! 夏枢犹豫着,最终还是放下了拳头,讪讪道:“我不是那种强欺民男的人,你别哭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元州:“……” 现场顿时就很尴尬。 元州心里那点儿莫名而起的柔软也全然不见。 小弟真的太煞风景了! 第194章 【VIP】 …… 良久的沉默过后, 元州整理了情绪,他侧过身看着夏枢,眼眶还有些红:“其实我也把你当做弟弟的。” 虽然阿爹和大哥已经根据堂姑姑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小弟一家的坟墓, 确认了小弟的死亡, 但元州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看着夏枢,听夏枢说出“哥哥”这两个字, 都能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若是哪一日能听夏枢喊上一句哥哥, 他觉得自己绝对会失态地哭出来。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为何夏枢和他没血缘关系他还觉得夏枢亲近,但既然堂姑姑已认了夏枢做干双儿,那就不必在意血缘关系, 夏枢就是他板上钉钉的弟弟。 虽然不是亲弟弟, 他就不能像过去那般肆无忌惮的行事, 觉得自家的双儿,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 想怎么包揽就怎么包揽,外人的意见看法通通不重要,但起码夏枢是他名义上的干堂弟, 他有正当理由给他提议以及为他提供保护。 他道:“我知道你真心喜欢褚源,不愿听我说他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但这些事你就算不愿接受, 心里也该有所准备。我一回京城, 褚源又不一定能回来,没人能就近为你提供庇护。你独自生活在这里,平日里应尽量低调处事, 莫要与这里的官员或者乡绅地主结怨,否则税银你可能都收不上来。而京城形势复杂,你的封地说到底是上面迫于太傅压力给你封的,不到万不得已,你最好不要惹了上面的眼,像今日六福这事,你就应该睁只眼闭只眼……” “你是让我以后就这样过着坐以待毙、任人践踏侮辱的日子吗?”夏枢问他。 “我是让你学会自保,凡事不要冲动。”元州不同意他的用词,皱眉道:“六福常伴君侧,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得罪其他人都比得罪他强一万倍……” “我知道了。”夏枢神色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倘若想活着却只能用这种屈辱的方式,他宁愿拼着死,也不愿苟着活。 他原是想上奏朝廷索要钱财,让元州帮着打配合,使些法子在京城广泛筹措财物运往定南郡,但现在看元州这个模样,他只好打消了找元州帮忙的念头。 以前他以为元州对褚源重重误会,所以才总是不满褚源的行事,动辄横加指责。这段日子,他发现元州对褚源态度发生了转变,今日又听猫儿说元州当众称赞褚源仁德,他以为元州认可褚源的行事,觉得褚源是对的,就会支持褚源,想办法帮助定南郡百姓,但现在看来,是他不了解元州他们这类人。 对错在立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元州他们的立场就是永远拥护永康帝的行事。 夏枢好像明白了阿娘对燕国公府的失望,也更深一层的明白了燕国公夫人当时的绝望——她怀胎十月拼命生下的双儿在丈夫和两个儿子心中,竟远不及对永康帝的政治投诚重要。 而定南郡,甚至李朝的百姓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夏枢先前搞不懂为何褚源梦中的上一世李朝会灭亡的那么迅速,连个像样的抵抗过程都没有,现在,他想,他大约是明白了。 夏枢站起身来,看着元州,神色平静道:“你那些银钱我替禁军们收下了,也替他们谢谢你。今日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收拾。一会儿我还要写些东西,可能会熬到很晚,明早可能送不了你,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 元州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好站起身道:“有事尽管给我写信,你是堂姑姑的干双儿,燕国公府所有人都是你的亲人。堂姑姑不在,我和阿爹、大哥一定会尽力照顾好你,绝不叫你受委屈。” “那就谢谢你和堂伯伯、大堂哥了。”夏枢礼貌笑道:“以后可能不会再见,那我就预祝燕国公府未来蒸蒸日上,也预祝二堂哥你前程似锦、步步青云。” …… 正月十七,元州随着六福带领的皇室仪卫队回了京城。夏枢一夜未睡,却并没有出面为他送行。他抓着头发,坐在寒冷的书房,苦思冥想了一夜,却最终也没想出来能找谁帮忙。 淮阳侯府第一个被排除,太傅那里也不行,老人家若是能为褚源争取,必会不遗余力,但结果却只为他争取了块远水解不了近渴的封地,想来这已是永康帝的最大让步,为免逼迫太紧,惹得永康帝发怒,此次绝不能再让太傅出面。 夏枢捏了捏眉心,询问红棉:“你觉得长公主怎么样?” 夏枢嫁入侯府半年就随褚源来了封地,他在京中认识的人不多,但不多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和他们站在对立面。为数几个没有恶意的,夏枢也搞不清他们的意图,不知他们为人怎么样…… “长公主日常住在邻近燕国公府的公主府,深居简出,除了春秋两季的赏花会外,她甚少和京城其他女眷来往。”红棉想了想,说道:“奴婢最后一次见她,是前年冬,王妃当时卧病在床,她一怒之下打断了元宵的腿,然后带着他上门道歉。” 夏枢想起来是元宵和褚洵打架,导致褚洵掉入湖中,然后他为救褚洵差点儿嗝屁那次。不过他怎么记得外面好像传的是褚源打断了元宵的腿? 夏枢:“……” 褚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声到底是哪里来的! “王妃……”红棉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夏枢道。 红棉道:“长公主对燕国公府的元二爷元英一往情深,曾请先皇为她与元英赐婚。只是元英以北地未定为借口,拒了赐婚。后来元英去世,长公主从元家远支收养了元宵,终身未嫁,甚至还请求今上为她与元英结了冥婚……她虽是王爷亲姑姑,但待燕国公府却是极为亲近,在她心里,未必没恨过淮阳侯府。” 夏枢惊愕:“竟然是结了冥婚?” 他想问燕国公府怎会同意,但想一想,又觉得这问题没意思,燕国公府为何会不同意,他们连双儿都可以卖给皇家换取功名利禄,又何况一个死人。 只是长公主…… 夏枢叹了口气。 算了,再想想其他人吧。 第195章 【VIP】 ………… 夏枢到底没有想出可以找谁帮忙。 正月二十一, 红棉来报,晋县以北的唐县、辉县、泾县、梁县、洪县均拒售药材给他们。那个时候夏枢正带着银月埋首晋县浩如烟海的公文里,听到这个消息还愣了一下。 “高价购买也不行吗?”他问。 红棉摇了摇头。 “可有说原因?”夏枢问。 红棉的脸色非常不好:“说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 “王妃……”红棉犹豫了一下, 说道:“奴婢觉得景尚仪到了定南郡之后, 估摸着也会是这种情况。” “无人售卖药材给他们,是吗?”夏枢尽管紧紧握住了拳头,神色还是很平静。 红棉低下了头:“可能会比这个更不乐观。还有……” 红棉欲言又止。 夏枢脸色已经有些不好了:“……还有事?” “学堂新聘的四位先生昨日已请辞。还有……”红棉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刚刚钱富岳家来人, 说是冬日天冷,家人身体不适, 不宜明日赴宴。” 银月愣了一下:“连个管事的都没有?” 只是话说出来, 她才发觉说错了话,忙闭上了嘴。 晋县最大的地主,座下良田四五万亩, 名下商铺无数, 怎么可能没个管事。钱富岳家这是根本不把夏枢当回事儿, 连应付都懒得应付。 夏枢为联络晋县乡绅地主以及各有功名的读书人,几日前就根据钱富提供的名单, 向晋县下了五十余贴,邀请晋县有些名头的人明日在晋县的翠云楼一聚。几日来,没一家回应, 而今日钱富岳家,也就是晋县最大地主王家率先给了回应,只是这回应…… 夏枢本来心里沉甸甸的, 当下却是气极而笑。 从晋县聘的先生们集体请辞, 邀约也无一家应邀,这晋县可真是团结的紧。看来夏种之时的税银他也不用想了。 “晋县官田有几何?”夏枢问同他一起查公文案底记录的银月。 官田是官府名下的田产,一般情况下, 官田不会卖,只会出租。若是遇上大灾,百姓们逃离此处,又不回返,地全变成无主之地,就会被官府收上去,变成官田,那个时候才会重新卖田。几年前,晋县和安县一样,都遭遇了大旱,不过晋县面积比安县大几倍,境内还有一条大河流过,留下来的人比安县多,后来灾难过去,晋县不少百姓回返,安县也有不少百姓回返后直接在晋县定了居。但就是如此,也远未补足晋县原来的人口户数,按理说晋县也会有许多官田才是。 但是银月翻了翻手中的记录,却道:“晋县无官田。” 她的神情有些迷茫:“奴婢核对了好几次,账都对不上。按理说没有官田,意味着所有的田都卖了出去,就算是贱卖,晋县二三十万亩田,至少也该有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进账,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多,只有二三万两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银月见识少,红棉却是脸色一变:“这哪里是贱卖了,这分明是被人蓄谋强占了。” 银月脸色也跟着一变,只是看向夏枢时,却变成了不知所措:“王妃,这该怎么办?” 夏枢也在考虑。 晋县有安县的三倍大,人口是安县的七倍有余,安县那种大小事务由褚源统一调度安排的模式在这个县根本行不通,一是他不是褚源,他不擅此道,二是他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这般规模的县,如果不靠官员管辖,就只能靠地主乡绅。这也是夏枢一到晋县,就率先向当地有头有脸之人示好的原因之一——他手下没人能帮他管理晋县,能依靠的只有地主乡绅。 然而现在看来,晋县的地主乡绅确实如褚源走之前告诉他的那般靠不住,而且人家也根本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让他依靠,人家只想把他赶走,让他别肖想晋县半分。 他倒是手下有禁军,可以一怒之下把这些地主乡绅全收拾了,但收拾了不代表事情就解决了,若是没有合适的人管理晋县,晋县怕是会陷入混乱。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所以现在是只能忍了吗? 夏枢皱起眉头。 实际上忍了倒也无妨,毕竟夏收还有三四个月,只要三四个月内解决晋县的地主乡绅,就还不晚。现在最让他焦心的不是晋县的地主乡绅之事,而是药材之事。 “红棉,这几日你别回去了。”夏枢立时做了决定:“从今晚开始,你随我和银月一起,给除了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以外、京城四品以上的所有官员都写上一封求助信……” 这种不卖药材给他们的套路,夏枢一猜就知道是皇室那父子三人的手笔,不知道是谁出的手,但确实是有效用。夏枢没想到自己还没从他们身上要钱,他们倒先下起手来了。若是夏枢在京城,他就算拼着面子不要,也要搅得满城风雨,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给他评评理,再借机抠点东西出来。但现在京中无人,他只能先试试看有没有官员愿意回应他的求助,在朝堂上提出此事。 “王妃……”红棉又开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可是还有事?”夏枢一看她脸色就有些头皮发麻,利索下令道:“你还是一下子全讲了罢。” 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他夏枢就看看还有多少棘手的事情。 “就一件……”见他没生气,红棉也没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愁的不行:“候庄那边有信传来,守陵人发现了来自定南郡的近千人流民队伍,尽管把他们都拦在了山里,但那些人病的病,伤的伤,情绪非常激动,若不及时处置,恐会发生暴/乱和瘟疫,届时可能会扰的整个安县都不安。” …… 夏枢带人快马加鞭赶回候庄,已是正月二十二下午了。 一到候庄,侯村长就带着侯毛连扑带爬地奔了过来:“王妃,那群流民的头说来自定南郡,认识你和王爷,想见见你。” 侯毛也是个倒霉蛋,上次遇到定南郡的流民是他在守陵,这次还是。不过吃一暂长一智,这次他学聪明了,叫同伴们把人死死拦在山上,自己赶紧下山通知山下的侯村长。侯村长不敢耽搁,又赶紧通知了远在晋县的夏枢,现在夏枢一回来,两人同时都松了一口气。 夏枢也不废话,问道:“总共多少人?” 侯村长赶紧道:“共计七百八十五人,五十岁以上老人六十五人,十五岁至五十岁之间的青壮三百二十人,五岁至十五岁之间的孩子四百人。” 夏枢意外:“孩子数量这么多?” 正常流民队伍中,孩子数量和老人数量都是最少的,因为这两者体力不足、抵抗力又差,最是容易夭折或者被放弃。略一思索,他问道:“那带头的可有说他叫什么?” “顾达!”侯毛不等侯村长说,赶紧插话道:“他说他叫顾达。” 顾达? 夏枢猛地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恍惚。 回过神来,他转头快速吩咐跟在身后的校尉卢均:“通知禁军们把校场腾出来,把禁军仓库中的帐篷都搬到校场上,把校场栅起来,除了流民和裹得严严实实的相关人员,其他人不得进入。” 众人皆是一愣,红棉开口问道:“王妃是想收留他们?” “都是人命。”夏枢平静道。 “可是……”红棉急了:“我们没有药材了,也买不来药材!” 其他人还都不知道这个情况,侯村长愣道:“怎么会买不来药材?” 夏枢摆了摆手,示意他别问了,他看着红棉,神色有些严厉:“王爷此去也有可能买不到药材,人难道就不救了吗?” 红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低下了头,没再吭声。 夏枢训过她之后,就吩咐银月:“叫五十名禁军把府里仓库中所存的苍术、棉被、棉衣、柴炭都搬到校场上。再在校场上架二十口大锅,十口烧水煮粥,十口烧水清洗伤口和身体。棉衣、棉被先紧着老人和孩子,生病之人和其他人隔离开,这个可能就要麻烦两位大夫了。” 他看向被他顺路从县城医馆带来的裹得极严实的两位大夫。 两位大夫都是定南郡人,一听流民们是定南郡人,赶紧应是。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侯村长:“府里还有些棉花,估摸着能做三四百套棉衣,村里……” “这个交给老头子。”侯村长赶紧道:“两日之内完成任务。” 夏枢想了想,好像除了药材,别的也没什么不足了,便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点了点头:“带我进山吧。” 棉花和棉衣是十一月份大量采购的,把晋县和安县的铺子都掏空了,本来是想冬季运到定南郡赈济灾民的,但圣旨来的太晚了,褚源他们到那里估计天都暖和了,因此就只少运了些过去,大量都留存在王府仓库中。 也幸好先前有所准备,不然今日必会手忙脚乱。 现在最急缺的其实是药材,夏枢心中也是火急火燎,他暂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收留了这些人后,会不会因药材不足引起什么大麻烦——比如役病传播,但如果让他什么都不做,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现在,他只能尽心尽力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然后让流民们和其他人隔离开,以□□民中患病之人把疫情传给无辜的安县人。 …… 之后的人生中经历再多次善意被人辜负之事,夏枢都无比感激他此时此刻的善心与坚持。 因为他在挤成一团的流民人群中不仅看到了瘦成排骨架子的顾达和红雪,他还看到了被两个浑身是伤的青年人抬着、本该在帮褚源寻找药引子,但却出现在这里,还病的晕死过去的宋大夫。 第196章 【VIP】 ………… 夏枢是见过韩治等人大冬天的穿越山林的惨状的, 但见了这批流民之后,他还是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来话。 一群头发蓬乱、瘦骨嶙峋的老年人和孩童在铺了树叶的冰凉雪地上或坐或躺乌压压挤做一堆, 穿着黑乎乎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麻布破片, 裸露的皮肤上绑着不知哪里弄的芦苇花和叶,赤着的脚布满红肿疮口,露出的脸黢黑肿胀, 长满了冻疮。 夏枢他们到的时候刚过午时,他们许是尚未吃午饭, 正中间是一堆已经熄了火的灰烬, 灰烬上吊着一大锅清澈见底,看不见几个米粒的粥汤,尽管如此, 还能坐起来、睁开眼的人, 都一眼不眨地盯着那锅粥, 一边昏昏沉沉地打着寒噤,一边狂咽口水。 “我们这班次明早就结束了, 来时带的粮食所剩不多,所以只给他们捐了两斤米。从昨日到今日,他们吃了两顿, 大约只耗了半斤米。”侯毛悄悄和夏枢解释为什么这些人锅里有米粒。 “其他人呢?”夏枢扫了一下四周。皇陵前这些围着火堆的人只有上百个,并不见顾达。 “他们这些是路都走不动……”侯毛正待细说,前面突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叫声:“王妃?” “王妃!”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顾达和肤色黢黑、满面冻疮的红雪抱着干柴, 满脸惊喜地从皇陵后面一瘸一拐地冲了出来, 身后哗啦啦跟了一群同样伤痕累累抱着干柴之人。而原本挤在火堆旁或闭眼休息,或盯着粥锅的人这才注意到有陌生人到来,赶紧努力想坐起与身旁人凑近, 戒备地看着夏枢等人。 而夏枢的眼睛却不由得盯住了跟在顾达身后的两个青年。 虽然这两人胳膊上、脸上有刀伤,衣服上也凝着黑色血迹,嘴唇血色尽失,看着有些狼狈,但相比其他人,他们衣衫完整,脸颊也仅仅只是消瘦,并未到皮包骨的程度,而且看他们行止和精神状态,夏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王妃!”顾达和红雪并没有靠近夏枢,他们在距离夏枢一丈左右的地方停下,然后对视一眼,双双跪下,朝夏枢磕了个头。顾达眼眶通红地开口道:“学生和红雪身后这些人,皆是竹山书院先生、学子以及一路上所救孩子,他们此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皆是这混乱世道下的受害者。学生和红雪不自量力救下他们,是希望能给他们一线生的希望,为李朝和王爷保下李朝绵延的脊梁与未来。只是学生未能完成对王爷的承诺,无颜面对王爷。请王妃帮忙在王爷面前美言,收留他们。学生欠王爷和王妃的,此生还之不尽,来世必定结草衔环……” “红霜呢?”夏枢突然开口。 顾达和红雪磕头的动作一顿,站在红雪身后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眼眶通红,替两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红霜哥哥为救我们,被郡守的爪牙杀了!”少年话音刚落,身旁就有几个人同时红了眼眶,哽咽着转过了头。 红雪一把捂住嘴,眼泪大颗砸下,却只把哽咽声咽进了肚子里。 夏枢轻叹了口气:“节哀。” 虽然他和红雪、红霜姐弟俩经历皆不同,但自知道他们的经历,他就对他们俩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皆是因为他知道若不是阿爹,他们姐弟俩的经历可能就是他要经历的。 世道混乱,谁能说自己就一定是那个幸运儿呢。 红雪哽咽的近乎失声,顾达情绪沉重地替她回应道:“谢谢王妃!” 顿了一下,他又再次提出道:“学生恳请王妃帮忙……” 夏枢扫了一眼他握着红雪手腕的手,视线转开,没让他说下去:“王爷不在。” “什么?”顾达愕然。 红雪原本泪水盈睫的双眼也倏地瞪大,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整个皇陵瞬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无论是地上躺坐的,还是站在红雪和顾达身后的,所有人都满面空白,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茫然不知所措。 “那王爷他……”顾达喃喃道。 “他自动请缨去了定南郡。”夏枢叹道:“七日前出发的。” 他扫了眼越来越黑的天,说道:“你们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赶紧收拾一番,叫上还在林子里找食物和干柴的人,一同随我下山吧。傍晚估计要下雪,再晚就被拦在山里了。” 顾达等人还以为此行要无功而返了,万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个转折,登时狂喜:“谢谢王妃!” 但又有人有些犹疑,小声询问顾达:“王妃说了算吗?万一王爷不同意,咱们岂不是会惹怒了王爷?” 夏枢本来心里挺沉重的,但听到这话却忍不住想笑。 他心道你一个都快活不了的人了,还要在意会不会触怒王爷? 不过读书人的想法到底和普通人不同,他也没说这人什么,只道:“都是人命,能救一条是一条,否则王爷也不会好好的封地王爷不做,在知道定南郡爆发瘟疫之时,就自动请缨去定南郡赈灾抗疫。” 说着他叹了口气:“本宫说是收留你们,但实际上自王爷出发去了定南郡,四周郡县的药商就不卖药材给本宫了。现今府库中的药材全随王爷运去了定南郡,除了苍术再无其他。你等进了安县,待大夫为你等诊断过后,切莫要随意走动,也莫要与重病之人再多接触。本宫这里已安排了人去安县以南的南原郡采购药材,但能否采购到药材本宫也不知晓,你等心里也要有个数。” “不卖药材了?”顾达身后那人愕然惊呼,和同伴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不理解道:“这附近未发生瘟疫啊!” 顾达却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问了。 不懂的读书人自是一脸茫然,懂得的读书人都脸色铁青,满脸愤怒。 夏枢不知道顾达这一程经历了什么,但很显然他已经懂得了许多。 之后顾达便开始安排人进林子里唤回其他人,年轻些的则自觉两个人一组,抬起火堆旁那些重病者或者是饿的已经走不动路的孩子们,慢慢在侯毛等人的带领下往山下移。 夏枢本来也要跟着下山,抬脚前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年青人,然后这一看,他脚下就是一顿,一脸的难以置信。 “宋大夫?”他看着被这两个年青人抬起来,明显昏迷过去,已人事不知的老头儿,整个都愣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两个年青人好几眼,眉头微蹙:“你们不是在西平郡吗?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第197章 【VIP】 ………… 两个年轻人几年前在人群中见过夏枢一面, 自然认得他,但他们惊讶的却是:“王妃认识我等?” 他们记得王妃和他们根本没照过面吧? 夏枢倒是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过……”他笑了一下:“你们的气质与高景、高行相似。王爷说他手下有六位得力干将,其中有两位跟随在宋大夫身边保护, 现今宋大夫在这里, 你们两个的身份自然也就清楚了。” 两位年轻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没想到王爷竟然把他们和宋大夫的存在告知了王妃。本来还想混在流民队伍中,借机休养一段时间, 待身体好了之后再行联系王爷,现在看王妃已知道他们, 他们也不再隐藏。 将宋大夫的担架放于地上, 两年轻人单膝跪地朝夏枢行了一礼:“属下高晨、高溪参见王妃。” “哎,赶紧起来。”夏枢赶紧托起两人。 虽说这两人状态比灾民们好,但也浑身是伤, 想来是有过恶战。夏枢没得在这个时候在意礼节, 说道:“你们两个伤的不轻, 一会儿我叫人把你们在王府旁边安置了,拿些伤药给你们。” “至于宋大夫……”夏枢话语微顿, 有些犹豫。 这老头儿满面通红、昏迷不醒,也不知…… “宋大夫不是染了役病。”高晨赶紧道。 似是见夏枢疑惑,高溪在旁边解释道:“宋大夫是中了水莲的花粉, 昏睡过去了。” 夏枢身子一顿,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相信道:“水莲?” “是。”高溪和高晨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光彩, 低声压抑着兴奋道:“药引子找到了。” …… 待得傍晚一切安顿好, 夏枢才从高溪和高晨两人口中得知了三人此行的惊险之旅。 原来去年,高溪和高晨保护着宋大夫在西平郡的山上一待就是六七个月。三人请猎户帮着搭了棚屋,轮流在池塘边守着一株疑似水莲的植物, 日日观察,小心守护,只待入冬植物开花,便可确定是否是燕国公夫人所著毒经上记载的药引子水莲。 山中贫苦,药材资源却是极丰富,宋大夫得空的时候就会进山采药,或者从采药师那里买些便宜药材,炮制后,给附近的普通百姓们免费看诊施药。 宋大夫医术高超又医者仁心,因此很快便在那一块的山窝窝里有了名气。百姓们看病,基本都是亲自上门,有一家却是非要请了宋大夫上门,关键是那家还特别远。 高晨道:“光爬山就得爬两三日,宋大夫腿脚不便,上下山都是我们兄弟背着的,因此最开始就拒了那家的邀请,让他们若想看病,就把人送过来。” 只是那家只有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家贫无力又因药材闹出了事,被叔婶捆了生病的哥哥做人质,叫妹妹去外边寻医。妹妹跪在棚屋外苦苦哀求,宋大夫心软就应了。 “然后就在他们家中发现了水莲?”夏枢问。 “确实如此。”高晨对此事特别庆幸:“那兄妹两个的爹娘年轻时是采药人,在山中采到了一株不认识的药材,被一个游方借宿的大夫称呼是水莲。游方大夫好心赠予他们夫妻俩一张用水莲制药的药方,说是制出来的药可以美容养颜。只是水莲在西平郡极为稀少,夫妻俩并没有用到药方。去岁冬,夫妻俩去世,留下兄妹两个相依为命,冬日里也不得不爬山采药,谁知竟叫他们机缘巧合之下采到五六株水莲。兄妹俩本想试着制药赚钱,却不想谈话被叔婶家的堂弟偷听去,把他们的药材偷了。” “水莲的花粉能让人浑身发红发肿,昏迷不醒。”高晨道:“然后那兄妹俩的堂弟就一睡不醒,叔婶性恶,就绑了哥哥,给哥哥身上撒了花粉,叫哥哥同样昏迷过去,逼迫妹妹外出求医。” 夏枢忍不住道:“这兄妹俩的叔婶也太可恶了!” 高晨笑的得意:“属下也这么觉得,所以在得到水莲,付了银钱给兄妹俩后,拐头就把他们的叔婶给送官了,省的以后再出幺蛾子。” 夏枢:“……” 这高晨……夏枢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们为何会出现在南原郡?”夏枢疑惑。 西平郡在西原郡西北,若想回六原郡,直接走西原郡大平原远比绕路南原郡方便。 说到这个,高晨其实有些无语,他道:“先前属下等一直以为水莲是长在水中,根茎或花叶入药……” “难道不是吗?”夏枢有些懵。 “不是……”高溪在旁边也满脸的一言难尽,他道:“那水莲根本不是长在水中的,而且入药的部位不是旁的,是它的花粉。” 而他们买的水莲,花粉早被兄妹俩的叔婶全祸害到哥哥身上去了。 不过他们也没有气馁,立马找了大量的采药人进山采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翻,最终翻了两个月,却一株都没发现。 本来以为峰回路转,几年夙愿将要达成,谁知道临门一脚,给了这么个让人吐血的结果。 “那后来呢?”夏枢问。 后来当然是他们三人不甘就这么错过水莲,想到兄妹俩说有利用水莲制药的药方,联想到那十几年前经过此地的游方大夫可能更了解水莲或者知道哪里水莲多,就开始四处打听游方大夫的消息。然后就听说不久前也有人打听过那游方大夫的消息。 夏枢一愣:“也有人打听过?是何人?” “这个属下们不晓得。”高晨道:“说是一身材高挑、带着幂篱、嗓音嘶哑的女人。不过据属下推测,那女人应该是单纯为寻找游方大夫的踪迹,因为打听到那游方大夫莫名失踪之后,她便离开了,并没有打听其他。” 高溪道:“我们从那游方大夫曾经的落脚处打听到,那游方大夫喝醉之时,曾说过家在南原郡泗源镇,家里女儿已经出嫁几年,给他生了两个小外孙,当时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他打算寻些稀奇药材给那孩子做见面礼。因为他相貌堂堂,出手大方阔绰、行事潇洒肆意,所以十几年过去了,一些人还有些印象。” 夏枢心里不免吐槽,这得有多好看、多大方,竟然十几年过去了,有人还记得这么个仅有一面之缘之人。 不过也是这人给人印象深刻,叫褚源最后得了救。 他问道:“你们可有打听到他是为何失踪的?” “听说是被几个蒙面之人绑了。”高溪道:“世道乱,他一个游方之人行事不拘,又大手大脚,被人盯上也是正常的。” 夏枢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他问道:“那你们这一身伤是哪里来的?” 高晨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忙先高溪一步开口道:“属下三人到达泗源镇之后,本想雇些采药人继续翻遍各大山头寻找水莲,但却意外发现了异族人。” “异族人?”夏枢惊愕,然后下一瞬眉头就皱的死紧:“他们到南原郡是要干什么?” “属下们也颇为好奇,因此没有立刻打草惊蛇,只在后面悄悄跟着。”高晨道:“然后就看到他们拿着路线图,进入一座人迹罕至的大山,找到山中一处安有机关的石洞。石洞后别有洞天,盖有屋舍,还有一个大药园子,只是荒芜了许久,只有些许药材还活着。本来属下们听到他们似乎在找东西,还想看看他们找什么,但他们中的一人却随手扔了一把火到药院子里,说要把草都烧了,把地掀一遍。那药院子里正好有几十株活着的水莲,属下们怕错过之后不好再寻,就赶紧去灭火,抢药草,然后就暴露了。” 夏枢:“……” 高溪道:“属下们虽受了伤,但那些异族人也没得了便宜。除了一个逃了去,属下等为救火,来不及去追,剩下的四个全被属下们留在了石洞里。就是宋大夫为抢收水莲花粉,吸了些进去,晕了过去。” “不过……”他道:“这花粉最多也就晕半个月,宋大夫最迟明日就可以醒来了。” 第198章 【VIP】 ………… 宋大夫果然在第二日醒了来。 手下通报时, 夏枢正在给红棉和卢校尉交代事情。 “除先前那二十人以外,本宫这次要你二人带领三百禁军,乔装打扮之后, 进入南原郡采购药材。” 他道:“先前那二十人就继续在府城或者县城中采购药材, 剩余这三百人则全部进入大山,从采药人或者山窝窝中的小镇上采购药材。” “对啊,还有采药人那里。”红棉募地反应过来。还以为采购不到药材了, 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个突破口,红棉神情惊喜无比, 立马应道:“是, 王妃。” 夏枢也是听高晨和高溪提到采药人,才突然想起来,药铺的药材都是从采药人那里收购的, 既然县城里的药铺不卖给他们药材, 他们可以直接到山中和采药人对接买药材。县城、府城中可能会被某些人打了招呼, 但消息闭塞的小镇或者山村里,有些人的手还伸不到那里去。 虽然会花费些时间, 但现阶段这已是最快的办法了。 他道:“南原郡境内皆为山地,再者以南即是定南郡,所以南原郡境内购得的药材不必再运回来, 可就地存储,定时运往定南郡。卢校尉……” 夏枢看向面前这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男人:“每月押送药材到定南郡府城的重要任务本宫就交于你了,希望你能不负重托, 圆满完成任务。” 卢均是剿匪过程中被元州破格提拔起来的校尉之一, 出身一般,但能力与担当在禁军中均是旁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心性自然也非同一般。他没有半丝质疑夏枢命令的意思, 干脆利落地接了任务,并单膝跪地立下军令状:“属下遵命,保证完成任务,若不能完成任务,属下愿意提头来见。” 红棉也道:“奴婢保证完成任务,否则愿受责罚!” 夏枢就喜欢这样利索听令的,心情大悦:“好,有胆色,那本宫就祝你二位马到成功!” …… 交代完两人之后,夏枢让卢校尉去准备,他则把红棉留下,让人把宋大夫、高晨、高溪三人带了进来。 一年未见,宋大夫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头不错,给夏枢行完礼之后,他便拿出一只小瓷瓶,躬身道:“王妃,这就是水莲的花粉。” 红棉先前在侯府中帮忙准备过药材,看过随心解药的药方,闻言一愣:“水莲?”继而大喜:“王妃,解药药引子这是寻到了?” “对。”夏枢从宋大夫手中接过那个婴儿拳头大的瓷瓶,没有揭开盖子,花粉细小,水莲也仅有几十株,所得花粉也不过只有小半瓶,可得小心别再浪费了。他只稍稍掂了掂,估摸了一下量,便又把瓷瓶还给了宋大夫,笑容满面:“宋大夫此行一路辛苦了,身体可还有不适?” “多谢王妃关心,属下先前只是昏睡了些时候,身体并无大碍。”宋大夫一脸激动:“属下想从明日开始,就为王爷炼制解药,不知这药材方面……” 夏枢遗憾地摇了摇头:“府中除了人参、灵芝几种名贵草药以及我调养身子的药材还有些存货,其他药材均随王爷运往定南郡治役,库存已空。县医馆中估摸着还有些药材库存,但种类上却是凑不齐解药的主配药材。” 宋大夫来之前就听高晨和高溪说了王府的现状,但听到此话,还是不免有些遗憾失落。他跟随王爷十来年,自王爷中毒患上眼疾,他就一直在琢磨解药的事,想要尽快炼制解药让王爷重见天日,哪成想最困难的药引子找到了,其他药材竟是不足了。 “宋大夫不必气馁。”夏枢留下红棉就是为此事,他道:“我已安排人进入南原郡,从采药人手中购买药材。随心解药所需的主配药材种类不少,但除了主药药材稀少名贵,其他药材皆是寻常。最迟两个月后,应该就可以凑齐。” “红棉……”夏枢取出袖袋中的药方,交于她:“这个事情就交予你了。” 红棉从惊喜中回神,满脸激动地应下。 宋大夫为解药之事过来,此时得知解药暂时配不成,他便提出另一个请求:“王妃,属下想进入校场,给那些灾民们看病。” 夏枢没有反对。经过县医馆两位大夫的连夜诊治,现灾民队伍中已有两三百人确定了病情,根据病情轻重,在校场上划分的重症、轻症区域相对应地住了下来,等待后续治疗。目前还有一半人尚在等待诊治,两位大夫以及自请帮忙的猫儿都已体力透支,宋大夫医术精湛,若有他加入,后续的诊治和治疗进度也会加快不少。 他道:“那就劳烦宋大夫了。” 时间紧迫,宋大夫和红棉也没有多留,很快就离去各自忙碌了。 “你们两个不是在养伤吗?所来何事?”夏枢看向高晨和高溪。两人经过一晚上休息,精神头已经基本恢复,看起来气质与干练的高景更相似了。 “王妃,宋大夫既已安全到达安县,属下二人任务完成,是该接受下一个任务了。”高晨开口:“属下二人打算明日就出发去定南郡协助王爷。” 夏枢愣了一下,他想着两人一路辛苦,身上还有伤,还考虑着让他们休息两日再安排活计呢。 他想了想,问道:“你们身上的伤可无碍?” 高晨和高溪对视了一眼,心道这王妃倒是心善仁慈。 “伤是小伤,路上将养一下即可。”高溪道:“听顾举人等人说,定南郡已有小范围的叛乱,郡守为镇压叛乱,安排郡尉层层封锁各郡县,烧杀郡中百姓。现定南郡形势极为严峻,属下二人担心王爷安危。” 夏枢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定南郡已有百姓叛乱,还是心里一咯噔。 他捏了捏眉心,寻思着该怎么办。 高晨和高溪是褚源的暗卫,本事和忠诚度自是一等一的。褚源离开之前,担心他的安危,交代他若是高晨和高溪护送宋大夫归来,就让他把两人留在身边,护他安危。 禁军留守的还有五百余人,夏枢自己又有功夫,倒是不担心自己安危,他担心的是褚源和景璟那里。褚源带着高景和十人小队直取定南郡府城,可能存在生命危险,景璟那里可能会因为采购不到药材,导致整个南下治役救灾行动功亏一篑。 现在他想到了从采药人那里采购药材运往定南郡,但夏秋季节才是药材盛产的季节,这个时节,采药人经过一冬,手里还留有多少药材,谁都不能保证……而且,京城那里也暗藏着危机,需得尽快解决。 是褚源,还是…… 高晨和高溪见他紧皱着眉头、神色犹豫,对视了一眼,高晨开口:“王妃可有别的安排?” 他道:“王爷曾交代过,若王妃有需要,我等当优先完成王妃安排的任务,其他事情可押后处置。所以王妃若是有别的安排,尽可说出来,我等会优先听从王妃的安排。” 夏枢一怔。 世间人待他之心,再没有比褚源更真的了。 可是…… “王妃,顾举人和红雪求见。”银星在书房外道。 夏枢闭了闭眼,良久,才道:“请他们进来吧。” 他看向高晨和高溪:“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二人。” 第199章 【VIP】 ………… 顾达和红雪如夏枢所料, 是来告辞的。 “学生和红雪打算返回定南郡。”顾达恭敬躬身:“定南郡形势严峻,百姓们深处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想尽些绵薄之力。” 夏枢没有问他们为何不养好身体, 也没问他们为何这么急, 只问他:“你们是想协助王爷,还是想要独自行动?” 顾达一愣,脸上露出似惊喜、似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二人还可以为王爷效力?” 红雪也有些发愣, 喃喃道:“我等未能把那八百人带回来……” “只要有为民之心,王爷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效力。只是……”夏枢要搞清楚一件事:“那些粮食你们赈济百姓了吗?” 当初褚源同意了顾达的请求, 让红雪、红霜以及那八百多流民们戴罪立功。顾达承诺褚源, 会把他们捐出来的万石粮食赈济定南郡百姓,待赈济任务完成后,便会带着家人和这些罪人回到安县, 消除罪责, 效力褚源。 夏枢知道褚源把赈灾任务交给顾达, 根本没想过他把人都带回来。那八百流民中有恶人,也有自私自利之人, 更多的则是混乱世道下惶惶不可终日、心思浮动之人。不说乱世之下,就是太平世道,平白获得万石粮食, 心思不正之人都会起歹心,更别说经历大灾,饿了几个月肚子, 粮食又那么昂贵, 犹如一块大肥肉,谁人不想撕咬一大块下来,强行据为所有。顾达书生心思, 怀为民之心,却对人性太过轻信,觉得所有人都是可怜人,会真心认错,认真改正,张口就向褚源许下了不可能完成的承诺,但褚源却并不会真的就以他能否完成承诺来考察他这个人。 褚源在意的是,顾达能否在有救民之心的情况下,完成他最初的目标——赈灾,救济定南郡百姓。 夏枢也只在意这个。 原本以为顾达任务失败,不会再回来了,但他既然带着红雪以及这么多人回来,夏枢自然要问清楚情况,他疑惑道:“你们一路上发生了何事?为何会和竹山书院的先生、学子们在一起?” 韩治三人不是说竹山书院被官府封了吗? 若是让一年前的顾达来叙说过去一年的经历,他必定会痛心疾首、一脸惊讶伤痛之色,但经历了过去一年的人情冷暖,见惯了乱世之下的人性,他已经能平静地说出过往了。 他垂眼道:“粮食运到定南郡之后,我与红雪、红霜本是要将粮食分成三份,各带一队人去一县赈灾。只是有些人起了歹心,想要霸占全部粮食,鼓动其余人,要私下瓜分了粮食。我与红雪、红霜险些遇难,为免意外,也为免百姓们错过夏种农时,就没有分开,也没有往南走,在定南郡北部的平县、祁县、源县、河县、广县开展了赈济。年前经过这五县,发现百姓们的生活已慢慢恢复,仓库中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们度过寒冬,熬到今年夏收。今年夏收之后,估计他们就可以像往年那样可以添一两件衣裳了。其实我们能一路顺利地度过南原郡,也多谢这五县百姓们的捐赠,否则这一路上怕是会冻死、饿死更多人。” “至于竹山书院这些人……”顾达眼眶有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钦差到达定南郡后,我进京之事被揭发,位置又被同行之人告发,不得已与红雪、红霜分开,四处躲避抓捕。竹山书院为我提供庇护,却被连累,被官府查封。后我离开竹山书院,官府却并没有解封竹山书院,因不满书院联名上书,为百姓们请命,又以书院爆发瘟疫为借口,火烧书院……我当时被官兵全郡通缉,与红雪、红霜汇合后返回竹山书院,却只能在书院覆灭之际,将年轻一辈救出。山长和许多先生为护着年轻一辈,让大家先走,他们却被官兵们拦下,葬身火海,红霜也为了大家,死在官兵乱刀之下……” 红雪在旁边忍不住捂着嘴,哽咽出声。 “那些孩子都是一路遇上的流民们的孩子……”顾达眼睛酸涩:“因我进京求助之事被朝廷安排的钦差揭发,全郡严查读书人,在各郡县边界处设置闸口,拦截来往书信和读书人。一旦发现有请求外援的书信,就地烧毁,有试图外出求助的读书人也会被打上几十板子,没收路引,原路遣返。后来灾情失控,引发瘟疫,官兵们要封城烧死百姓,百姓们惊慌失措,有不少人与邻里乡亲结伴,一同冲破封锁,逃离了县城。只是逃离之后,却也未得到安宁,他们成为流民,被官兵们视为叛乱和瘟疫源头,四处追杀。我们一行人在被追杀的路上,遇上了一只流民队伍,得知我们要离开定南郡,向外界求助,流民们便请求我们帮忙带走孩子,他们留下帮我们断后……” “真是岂有此理!”高溪是个直性子暴脾气,话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气的一拳头打在椅子肘上:“如此草菅人命,这些人还是人吗,上面人都是瞎子吗?竟派了那样一个钦差过去。” “不要侮辱瞎子。”高晨也听的一肚子气:“瞎子可不会视而不见百姓疾苦,也不会任用那样一群畜生糟践百姓。” 夏枢想过瘟疫爆发之后,定南郡百姓们日子会难过,但想的都是他们没粮吃,没钱看病,哪里想得到定南郡的官员们如此丧心病狂,胸中也不由得涌起一股怒火。 “此事与上面无关。”红雪情绪平静之后开了口,观点却是与旁人不同,她道:“钦差去了之后,与郡守狼狈为奸,向上面隐瞒定南郡灾情。只是后来灾情引发疫情,瘟疫爆发,一切失控,他们就想把所有有心反抗的知情人都扼杀在定南郡。他们若是不怕上面知道自己在定南郡犯下的罪行,就不必对揭发他们的人如此惧怕,围追堵截,说到底定南郡之事是他们这些狗官官官相护、视百姓如草芥,和上面却是没多大关系的。” “哪里没关系?”高溪怒道:“若不是上面之人打了招呼,王府又怎么会买不来药材?” 他气道:“在那些人眼中,根本就没有黎民百姓,若是有,世道何至于会乱成这般模样?” “那是因为定南郡所有求助信件都被烧了,上面并未收到百姓们的求助。”红雪皱眉反驳:“若是从安县发出求助信,上面必会采取行动。” 高溪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天真,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采取行动?到底是个头发长见识短……” “高溪!”夏枢皱着眉头,高声喝止了他:“就事论事,莫要攻击别人性别。” 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知道顾达完成了赈灾任务,又有把事情闹大的本事,夏枢也不浪费时间了,他直接道:“既然红雪都提出来了,那我就说说对你们的安排吧。” 高晨和高溪均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王妃要我等向上面求助?” “不……”夏枢扫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看向顾达和红雪,严肃道:“我是让你们四人合作,向上面求助。” 高溪怔了怔,似是想说些什么,高晨一把拦住了他,躬身询问夏枢:“不知王妃要我等做什么?” 顾达和红雪也没想到夏枢竟然有意为他们安排任务,但他们不像高溪那般似有疑虑,对视了一眼后,他们立马就应了下来:“王妃有何安排,我二人自当从命。” 夏枢先前一直不知该把京城之事交于谁手,顾达和红雪的出现让他松了一口气,特别是知道他二人的经历之后,夏枢就对他们的为民之心与品性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觉得他们完全可以担负起京城那边的事情。 他道:“去年十月初一王爷得知定南郡瘟疫之事后,就立即向定南郡捐赠万两银子,并自动请缨前去处理定南郡之事。几天前,皇上不远万里赐下圣旨,命王爷全权处理定南郡之事,同时把晋县封给本宫,定南郡封给王爷,让我们从晋县、安县以及定南郡筹措财物,全力救助定南郡百姓。” 高溪忍不住皱眉:“去年十月初一一知道消息就上报,圣旨怎地过了年才下,还让从王爷和王妃的封地筹措资金?” 他气道:“不说王爷到安县不到一年,安县才几千人口,能收得多少税,就说晋县,几日前封给王妃,要想收税,最早也得四个月之后,王爷和王妃从哪里筹钱?上面是存心的,还是故意的?定南郡百姓们都快饿死、病死了,哪里能再等几个月?难道是想让百姓们全死了之后,在地底下全把黑锅扣王爷身上?” “你别那么激动。”高晨摁住他手臂:“让王妃把话说完。” 高晨也有些无奈,朝夏枢歉意道:“高溪是个直性子,还请王妃见谅。” “看出来了。”夏枢笑了笑,倒是没在意。之后便敛了神色,继续道:“如高溪所说,仅靠晋县和安县救助定南郡暂时还是有困难的。再加上圣旨下来之后,四周郡县均被人打了招呼,不再卖药材给本宫,本宫很担心定南郡现在的实际情况,以及王爷他们是否能在定南郡及周边郡县采购到药材。” “虽然本宫已安排人进入大山,试图从采药人手中购买药材运往定南郡。但山路难走,加上经过一冬,采药人手中还留有多少药材,谁都不能保证。本宫打算安排你等进京,把定南郡和王爷的难处上达天听,在京城筹措财物,为定南郡谋取一线生机。”夏枢看向顾达与红雪。 “那我二人……”高晨开口。 “本宫会安排两百禁军听从你与高溪调令,一路保护顾达和红雪去京城。同时也会把银星安排给你们,若是你们在京城筹措到了财物或者可以从京城购买药材,你二人留一人保护顾达和红雪,剩下一人与银星一同,带着禁军把财物运往定南郡,交于王爷或他手下的景璟。” “人命关天之事……”高溪咬牙:“若是叫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在后面搞鬼,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行了!”高晨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差不多行了,看向夏枢:“王妃,不知我等何时出发?” 夏枢看向顾达和红雪:“你二人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顾达和红雪对视一眼,双双拱手道:“我二人可以随时出发。”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他四人:“好,那今明两日准备,后日卯时出发。” …… 高晨、高溪得了令很快就离开了。 夏枢把顾达和红雪留下。 “王爷先前为大理寺少卿之时,办事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因此得罪了不少纨绔宵小,在京中的名声就不太好。”夏枢道:“你二人在京中多时,想也听到过许多谣言风语。” “确实如此。”顾达和红雪对视了一眼,不知王妃为何会说起这个。 京中年轻一代的官员中,王爷的名声最响,因为他身份未揭开之前,是淮阳侯府嫡长子,身份高贵,虽然眼盲,但年纪轻轻就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实权在握,据说他还深受皇上喜爱,被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了三年,在京中可谓是风头无两。但同时,他的名声也最臭。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他是个残暴不仁、冷酷嗜血之人,不尊帝王,不孝父母,殴打妻子,恐吓同僚,吓哭幼童……一个男人所能有的恶臭名声,他都有。 顾达进京求助时,有打听过京中官员的名声,第一个便把王爷给排除了,哪能想到,兜兜转转,旁人要么袖手旁观要么冷言讽语,最后是这个名声最不好的男人出手相助。 所以顾达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他拿不准夏枢的意思:“王妃这是……” “筹措财物,无外乎国库拨款和朝堂、民间捐赠。”夏枢道:“王爷先前虽自动请缨救助定南郡百姓,但藩王身份尴尬,不得插手封地以外郡县之事。所以,他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皇上同意他的请缨,那收到圣旨之后,就立即出发去定南郡。若皇上不同意,他就率先捐上万两银子为定南郡救急。只是王爷名声那么恶,这万两银子捐赠之后,都再没声息。六福总管来宣旨时,带着声势浩大的皇家仪卫,但王爷先前捐赠的银子却没个影子。” 红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银子被人截留了?” 哪有不管定南郡死活,还截留王爷给定南郡捐赠的银钱的道理?王爷和王妃明明那么穷,那万两银子说不得是他们怎么从牙缝中省出来的…… 这也太过分了! 夏枢点了点头,说道:“本来我以为王爷凶名在外,应该没人敢下手,哪想到定南郡情况危急,还会出现此种情况。现在王爷在定南郡处境艰难、生死未卜,想来也没人会怕他,恶名不但没用,说不得有人还敢借着王爷的恶名,阻挠你们筹措财物。再者,别说你们受阻挠筹不到财物,就算你们能克服重重困难筹措到财物,无论是国库拨款还是民间、朝堂捐赠,雁过拔毛,到你们手里还能有多少?” 顾达和红雪听的心里一咯噔,他们还未想到这个。 顾达沉思了一下,说道:“定南郡已封给王爷,若想筹措财物救助定南郡,恶名是万不能再存在的。” 夏枢道:“本宫正是这个意思。” 京城里褚源的名声乱七八糟的,根本不利于他们收拢人心,现在定南郡之事,正好可以用来洗刷先前的名声,同时利用名声筹措财物,解定南郡之困。 夏枢想让顾达找人散播一些有利于褚源名声的消息,同时把相关事情闹大,引导市井舆论,倒逼朝堂,但顾达却道:“王妃,学生想推迟半个月再行出发。” 夏枢倒也没有反对,想了想,问道:“你有旁的想法?” 顾达没有隐瞒,认真道:“学生想带三十名竹山书院的学子们同行。” 夏枢一愣,然后眼睛就是一亮。 自古以来,说死说活都是文人那杆笔,再没有比他们更能掌控舆论和风向的了。 “好,就按你的意思来,待得他们身子休养好那日,你们再行出发。”夏枢直接拍板。 说完,他便回到书桌旁,抽出笔架上的笔,刷刷几下在纸上写出一个地址。待墨迹干了之后,从袖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并五千两银票一同交于顾达:“你们一行到了京城,就在此处住下吧。” 顾达利落收下,朝夏枢一拱手:“学生一定会不负王妃重托。” 夏枢点了点头:“本宫相信你。” 他看了一眼漏刻,说道:“已经快巳时了,你去忙吧,红雪留下。” 顾达一愣,看了看红雪,又看向夏枢:“王妃,这……” 夏枢扫了一眼他下意识握向红雪手腕的手,又打量他瘦削的面庞,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虽然褚源眼盲,但他给阿姐寻的相亲对象就目前见过的两人来说,骨相都是不错的,韩治如竹,顾达如松,都是气质清正的类型,看起来就有一种傲雪凌霜的风骨在。而事实也证明了,这两人选的确实不错,远比在端坐京城的二皇子李茂强上不知几百倍。 夏枢又扫了一眼顾达身边垂着头、但并没有躲避顾达肢体上亲近的红雪,心中不由得再次叹了口气。 阿姐她…… 夏枢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为阿姐遗憾,又觉得这遗憾在阿姐看来估摸着也是假仁假义。 想了想,到底把心头那复杂情绪压了下去。 他笑了笑:“本宫又不会吃了红雪,只是有些话要和她单独聊一聊。你若是担心她,就在王府门口等着,待聊完了,本宫亲自把她送你手上,好叫你这一会儿不见,就心眼里一通记挂。” 顾达顿时窘迫,红雪也脸染红霞,赶紧推了推他,小声让他离开。 顾达咳了一声,只好红着脸,躬身告了辞。 待书房们再次关上,夏枢敛了脸上笑意,静静地看着红雪。 半晌,他轻轻开口:“王爷放你们姐弟离开,其实是不希望你们再回来的。” 红雪一惊,看着书桌之后的人,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红雪和红霜姐弟俩天生一副艳丽长相,只是红霜艳丽至极则成火般热烈凌厉,红雪则艳丽中混合了柔情,既艳又媚,是极为吸引人的长相,搭配顾达清俊的模样,其实挺养眼的。 仅从外貌上来看,她与顾达也算是一对璧人。 “王爷何时知道我们身份的?”红雪咬了咬唇,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有些惊慌失措。 夏枢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怕是没和顾达说过自己的身份。 其实想一想,这种身份也不好讲。 一个被家人卖进青楼、后又被连番转手卖进权贵后院的弱女子,与一个从小就被严格训练、抱着目的进入权贵后院,干着伤天害理之事的细作……怎么对比,也是前者更让人同情,更能让人怜爱。后者……说实话,夏枢面对着,都会觉得头皮发麻。因为作为一个普通人,他真的很难分辨一个被严格训练过的细作的真实想法。 不过褚源既然说红雪姐弟俩品性可以,那夏枢就信了。 他道:“自你们进入王府后院,王爷就已知道。” 红雪眼睛猛地瞪大,难以置信道:“那他还让我们押送赈灾粮食,不怕……” 夏枢瞧着她的神态,虽不知这惊讶是否是演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说到底红雪和他阿姐差不多大,长得又不错,夏枢对她没有恶感。 他道:“你以为王爷是后来发现你身份的?”他没等红雪回答,便摇了摇头:“他早就知晓你们是汝南候培养的细作,只是怜你们身世,又遗憾你们身怀大义,却只能做贼,想要借此放你们一条生路罢了。” 红雪脸上表情慢慢消失,她低垂着眉眼,让人看不清楚神色。 半晌,她抬眼看着夏枢,神色平静:“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枢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顾达是我与王爷都看重的人才,只要你保证不对他下手,不阻挠他行事即可。” 顿了一下,夏枢又温声道:“顾达对你心生情愫,我与王爷无意棒打鸳鸯,你若有意,且愿意与过往切割,我和王爷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为你们指婚。” 红雪愣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我不会对他不利,但是……”她神色慢慢起了些茫然:“我也配不上他。” “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夏枢见她对顾达也有情义且给了准话,便不再留她,一边随意说了,一边站起身来,携着她的手往门口走:“走吧,我送你一程,顾举人呆头呆脑的,我真怕他会大冷天的待在王府外面等人。” 红雪却站着没动。 夏枢不解,回过头:“你……” “我明日就离开。”红雪低着头,夏枢看不到她脸上的神色。 夏枢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他不理解红雪这类人,胸中同时也涌起了一股火气:“汝南候就那么有魅力,不过是几年养恩,就能让你宁愿舍弃大义、唯一的阿弟、有情郎……” “我没有舍弃……”红雪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夏枢的话。 “你什么意思?”她是个聪慧之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一脸震惊:“你说阿弟……” 夏枢比她还惊讶:“你不知定南郡郡守以及钦差皆是大皇子一派之人?” 红雪震惊之下,却不愿相信,目光不住地打量他的神色,似乎想判定他是否在说谎:“……你在骗我?” 夏枢见她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知道她怕是早先就有了怀疑,现在已经信了部分,也没生气她的言语质疑,只正色道:“你在定南郡之时,应该有汝南候手下的暗线联系过你吧,你难道没发现他们与郡守、钦差有关,你没去怀疑过,查过?” 红雪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惨白地后退了一步。 夏枢见她面无人色,整个人摇摇欲坠,想到了一种可能,皱起眉头:“……你们不会一路上都在为追杀你们的人提供情报吧?” 红雪用她一下子软瘫了下去的肢体语言,解答了夏枢的疑问。 夏枢:“!!!” 许久之后,夏枢弯腰将面色煞白、瘫软在地的红雪扶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你若还有疑问,也别独自离开了,半个月后随顾达一同进京吧。”夏枢用他最温柔的声音道:“他此行必会受到大皇子一派的针对,你若有心,自会比旁人更容易发现端倪,无论是解开心底谜题或是护他周全,随他进京都是一个两全之策。” “至于你和他之间……”夏枢顿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道:“人生来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睛,只要两情相悦,也没什么配不配之说。你若有意,与过往切割之后,向他坦诚,想来他待你之心,应是不会变的。” 送走红雪之后,夏枢稍稍收拾了下情绪,便着人把银星叫了来,一通嘱咐,然后拿出两万两银票交于她,叫她掌管北上采购药材之事。 银星与银月姐妹俩都是竞争之心极强的小丫头,知道自己像红棉姐姐那般被寄予厚望,立马干劲十足地应下了这个任务,并向夏枢保证会努力完成任务。 夏枢自然是满意她的态度,夸奖了两句之后,就让她去找高晨、高溪磨合了。 …… 永康十八年二月初六,一队两百三十多人的队伍从安县出发,穿越六原郡与西原郡之间的大山,一路北上,朝京城而去。 至此,无论是南下采购药材,还是北上采购、筹措财物之事,都已安排妥当,夏枢终于可以稍稍地松了口气。 只待接下来专心解决晋县之事,把晋县和安县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而还未等夏枢行动,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第200章 【VIP】 …… 二月初七一大早, 夏枢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去书房写些东西,银月就苍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 出事了!” 王府这些女官经历过几次大事, 按理说不会再这般沉不住气,银月跑的脸上都起了汗,夏枢扫了一眼她身后, 见并没有禁军或者小丫头跟着,不由得心里一沉:“发生了何事?” “刚刚侯宇来报, 说是禁军的家眷们昨日已经到了晋县以北, 只是晋县人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过路。还有,侯魁他们今日早上起来, 发现昨日修的路被晋县出动大批人给毁了, 侯魁他们就叫了赵家村的村民一起, 和晋县那些人打起来了。”银月快速说道:“晋县人放言,若是王妃不给个说法, 此事没完。” 夏枢没想到自己还没动手,对方就坐不住了,一边披了披风往外走, 一边道:“领头的是哪家的?问我要说法,想要什么说法?” “是王家的家奴。”银月赶紧跟上:“说是王妃故意容留灾民,散播瘟疫, 为的就是让晋县乱起来, 百姓们都被迫离乡,好强收他们的土地。他们要王妃把在安县收容的灾民都赶走,同时为免安县的百姓身上带病传染给晋县人, 他们要王妃下令安县的所有人包括禁军的家眷们都不得进入晋县,若想去北边或者进入安县,就从山林里穿过。否则……”银月顿了一下。 “否则就别怪他们不听话、不缴税、不服徭役?”夏枢替她说了。 “对。”银月咬了咬唇,说道:“他们说王妃心里既然没有晋县百姓,那晋县人自然也不会把王妃当主子。” 夏枢都气笑了:“那他们要奉谁做主子?王家?” “他王家敢!”银月登时大怒:“他王家不过是看王爷不在,禁军又近乎全数抽调出去办事,想趁机欺辱王妃罢了。上面下圣旨明言把晋县封给王妃,晋县就得奉王妃为主,不信他王家敢以下犯上、违抗圣旨。” “若他们就是敢呢?”夏枢问。 “他们不敢。”银月想都不想就说道:“王妃只要写一份折子上报朝廷,他们就得全部玩完。不管上面怎么想,圣旨已下,他们就得遵守,否则就是违抗圣旨,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那可说不准呢。”夏枢竟然有心情笑了一下:“万一上面觉得我无力管理封地,进而把封地收回呢?” 银月震惊:“……不会吧?”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顿时整个人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夏枢没有回答她,因为说话的功夫,校场到了。 校场设置在候庄最东边,占地极大,四周分布着禁军们的宿舍、粮仓、武器库、伙房等,往常日日都会有禁军在校场上训练,但自从竹山书院学子以及灾民孩子们在此住下,校场上便用栅栏划分了好几个区域,搭建了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帐篷,每日里用苍术熏染消毒,所以整个校场都弥漫着一股刺鼻辛辣的苍术味道。特别是重病区,几乎每日都是烟雾弥漫,味道极其呛人。 夏枢用布巾子蒙在口鼻上,在脑后绑了,然后带着银月走进校场边上禁军们的武器库。 此时武器库门口禁军们已列队完毕,一见夏枢过来,身材精瘦、神情严肃的王校尉便上前一步,躬身道:“王妃,除去值守者,三百名禁军已点兵完毕。” 夏枢对他的行动力非常满意,点了点头,看向他身边的侯村长以及许久不见的李垚父子,意外地挑了挑眉:“这是……” 侯村长赶紧道:“老头子听说那晋县人欺负我安县无人,就让侯宇通知了各家各户,一会儿随王妃北上去晋县,驴子和他爹……” “我们父子虽力薄,但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李垚和李留忙道。 自夏枢他们到了候庄,李留父子除了干活儿就几乎不出门,日常也基本上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夏枢不知他们今日怎么会突然出门说要为他尽一番力,扫了一眼他们父子单薄的身条,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身后有人高声喊道:“我们也想为王妃尽一番力!” 夏枢一愣,往身后看去,却发现是或少或幼一群人,打头的是几十个头戴方巾的学子,后面跟着的却是一群本该在学堂读书的孩童们,所有人都扛着不知从哪里弄的木棍、竹竿,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似乎去要干群架的模样。 夏枢:“……” “王妃,王妃,我们也来啦!”夏枢还未从后面那群人身上回神,前头侯宇就带着一群老头儿老太太们拎着挖镢、锄头也跑了来。 “留了几个人在村里看着不会跑的娃娃们,剩下的人全叫来了。”侯宇一到跟前,就一边气喘吁吁地擦汗,一边跟侯村长和夏枢汇报:“目前咱们村里共出人一百一十一人,加上侯魁哥他们那边,共两百五十二人,对了,还有十三条狗、五只大鹅。保证全巢出动,只要会跑的、能打的全都过来了。” 夏枢&银月:“……” 王校尉嘴角抽了一下,原本严肃紧张的事情被这群百姓搞成了乐子,他就算脾气太好,也不由得头疼黑脸:“王妃,他们这是胡闹!” 晋县人都骑到王妃头上了,这群百姓和灾民还不知轻重,吵吵嚷嚷聚作一群,跟耍猴戏似的,王校尉生气道:“你们都老实待在村里,别给我添乱。” “我们哪里在添乱。”侯宇立马不满反驳:“晋县人诬陷王妃收留生病之人是为传播瘟疫,抢占他们的田,要王妃把所有灾民赶走,否则就不给王妃缴税。他们拦住路,不许禁军大哥们的家人过来,还不许我们修路,把我们先前修的路全毁了,让大家白做了功。侯魁大哥与他们理论,他们蛮横霸道、气焰嚣张至极,没说两句话就动手。他们敢如此,不过是仗着晋县人多,安县人少,表面上欺负我们,实际想欺负王妃罢了。他们还脸大质问王妃,问王妃要说法,王妃是他们的主子,想收留人就收留人,想修路就修路,由得他们置喙,反正这事儿不能算了,各村我们都通知了,就是全县人都上,也不能让他们骑到头上欺负王妃。” 学子中领头的俊朗青年先前一直在沉思着什么,但眼睛悠悠扫过身前一群人后,却是笑了一下,朝夏枢拱手道:“王妃好心救我定南郡一行人,我等不能叫人拿着做筏子欺到王妃头上,所以今日我等读书人,不管是学堂里刚进学的,还是有了功名的,只要身体康健,就必须为王妃出头。” 王校尉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怒道:“你们能……” “王校尉!”夏枢高声开口,示意他先别急。 他打量了一下领头的青年,这个身材修长、长着狐狸眼的学子不像其他学子那般修身持重,头发随意披散着,姿态懒散,嘴角也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但身上却有一股旁人均没有的自在从容。 最关键的是,夏枢觉得他眼熟。 想了想,夏枢问他:“你不是北原郡人士吗?怎么会在竹山书院?” 竹山书院的年轻学子们君子六艺皆是好手,身体素质也都不错,因此有许多人身体能扛,一路行来也只是冻伤,感染伤寒的也大都只是轻症,只有少数人现在还待在重症区,大部分人休养治疗之后都已康复。 康复了的人,除了跟着顾达去了京城的,剩下的均由银月出面,给安排到学堂,管理他们的藏书、教务以及教孩子们读书。夏枢自己身子都不甚康健,特别是冬季天寒的情况下,他隔三差五就会生个小病,今日冻到了,明日发热了,其实没多少抵抗力,因此就没怎么和这些人接触过,也不认得他们。 其实换句说来说,这徐寿除了第一日在山上见过他之外,旁的时候也没和他接触过。因此当夏枢问出那样一句话之后,徐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人都有些愣住了:“王妃认识我?” 夏枢不好说你是褚源给我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之一,只好咳了一声,随意编了个说法:“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听王爷说起过上届会试有几个举子是可造之才,你是其一,如今见了真人,也确实一表人才,当得起王爷的夸奖。” 徐寿做梦都没想到安王竟然会私下里夸他。 他们这些从竹山书院中逃出来的读书人深受顾达影响,虽未见过安王真人,但一直对安王心向往之,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安王更适合效忠的主上了,因此听到王妃的话,徐寿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回过神来后,更是欣喜若狂。 他忙解释道:“学生虽是北原郡户籍,但阿娘却是出身定南郡。去岁名落孙山之后,学生打算游学至定南郡,探望在竹山书院做先生的外公。只是却发现定南郡竟成了炼狱,而外公……” 徐寿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敛了去,眼眶有些红:“外公与其他先生为了拖时间让我们逃出来,重伤之下,抱着那些官兵们跳入火海,我们……多谢王妃收留,我……” 徐寿话说一半便再也忍不住,别过头,捂着眼睛哽咽出声。他身后其他学子们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哽咽不止。 夏枢轻叹了口气:“节哀!” 侯村长他们也赶紧劝道:“节哀!”连对徐寿这些学子不满意的王校尉都叹了一口气,劝慰道:“都过去了,先生们也是希望你们平安,要好好振作,莫再伤心了。” 学子们到底经历过生死,失态也只是暂时的,很快他们便有些不好意思,红着眼整理好了情绪。 徐寿勉强笑了一下:“王妃,学生们斗胆,想请你把此次事情交于我们来解决。” 王校尉眉头一皱,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摆了摆手,让他先别说话。 “你们打算如何做?”夏枢倒是没有直接反对。 200-210 第201章 【VIP】 …… 徐寿等人已经知道晋县发生了什么, 虽然从学堂里一路过来比较匆忙,但心里早就有了粗略的计划,回答起来倒也流利。 “王家占据良田四五万亩, 手下佃户无数, 此次借着王妃收留我等,故意诬陷王妃意图使计夺取他人土地,挑唆晋县百姓们不满王妃, 引导百姓们闹事,一是试探王妃底线, 二则是在向王妃展示实力, 用意归根究底是为反制王妃,掌握话语权,在晋县未来的事务上独揽大权。王家既用意如此, 此事绝不能简单揭过, 否则王妃以后恐难在晋县立足, 更难以号令晋县之众。若要杀鸡儆猴,安县目前人口不足晋县十一, 留守的禁军加上滞留在晋县以北的一百禁军,也不过四百余人,仅勉强与王家势力持平, 远不足以与晋县之众抗衡。既如此,我等就只能联合外部势力。王家行事霸道豪横,在晋县必树敌无数, 我等可以在晋县游说其他地主豪绅, 许以好处,争取联合起来,一举将王家扳倒。” “你等对晋县局势以及王家意图看的分明, 联合外部势力也确实是目前的唯一手段。”夏枢赞赏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扫了一眼这些学子们:“你们有一点儿却是误会了。” 徐寿等人对视一眼,疑惑道:“何误会?” 夏枢笑了一下,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晋县的地主豪绅们趁着前些年饥/荒混乱,瓜分强占官田,本宫确实有意将他们名下的田强制收回。” 从几日前的邀约无一人应约,夏枢就知道晋县的这些地主豪绅们姿态非常高,不仅不打算与他合作共同治理晋县,甚至也不打算让他入主晋县,掌管晋县事务。嚣张地瓜分强占了官田后,还想毫无遮掩地欺他身单力薄,给他玩下马威的游戏,夏枢也不是软柿子。合作就别想了,所有田他都要收为官田,掌握在自己手里。 先前夏枢还想着手下无人管理晋县,暂时忍了,但既然他还没出手,这些人就坐不住,夏枢也不打算再耗下去了。总归现在他们安县最不缺的就是未来的官员,眼前的这些读书人一个个的不是举人就是秀才,真不至于连一个县都管不起来。当然,若这些读书人真的连一个县城都管理不好,夏枢也只能感叹天要亡李朝,连竹山书院培养出来的读书人都没什么用了。 徐寿等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是大惊失色:“王妃不可,王家势大,其他地主豪绅也不弱,若是强收他们手中土地,必会逼的他们联合起来对付王妃,那个时候,整个晋县都会与王妃为敌……” 夏枢却摇了摇头,他扫了一眼候庄的百姓们:“其他人或许会与本宫为敌,但百姓们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他们想过的更好,都绝不会是本宫的敌人。” 徐寿等人没想到他如此自大与单纯,急道:“他们身家性命都在地主豪绅手里握着,怕佃不了田或者涨田租,绝对会听从地主豪绅的命令对付王妃……” 这些读书人不懂,但候庄的百姓们却是一下子懂了王妃的意思。 侯村长激动道:“王妃是要在晋县推行安县的模式吗?” “什么模式?”学子们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大多都没了解过安县的政务。 “就是一个县的田全收到王妃手中充作官田,田租只收两成,若是田种的好,亩产能达到三石以上,则只收一成半田租,免徭役、免赋税。县里原本的徭役全变成招工,每一日都会给至少二十文的工钱,而且不区性别,只要身体条件合适,做工一样,就是双儿和女人也能拿到同样的工钱。”候庄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高兴地给解释道:“我家女儿、双儿生的多,本还以为要赔上不少嫁妆,但自从王府招工以来,他们日日和儿子一同去上工,一家子合起来一日能赚差不多两百文呢。” 学子们中有家庭阔绰的,也有出身一般的,自是懂些经济,知道一家子种田一年很少有结余,不由得惊讶:“那夏收之前若是一直有活儿的话,岂不是短短三个月就能收入差不多十两银子?” “可不是嘛。”老太太骄傲道:“田租收的少,家家只要不偷懒就都能填饱肚子,家里有余粮,再加上做工,一年下来有不少结余呢。我家生的女儿和双儿多,就是大旱饥荒也舍不得扔,先前还被人嘲笑愚蠢,但现在谁不羡慕我家,都说以后要多生些孩子,有女儿和双儿也不送人或丢弃了,要好好养大,送进学堂识字,将来竞聘王府的宫官或者为王府做工,好好赚些银钱呢。” 学子们没想到安县竟是这样的模式,都有些愣住了。 侯村长瞧他们神色怔愣,以为他们还在顾虑晋县之事,出言安慰并解释道:“先生们别担心晋县的百姓会对付王妃,先前王家的女婿钱富钱村长知道安县的情况后,就带着家人、朋友从晋县移居到安县,晋县的许多百姓在晋县地主豪绅以及官员们的盘剥下,日子艰难,过不下去,也跟着他们过来定居了。只是后来晋县的地主豪绅们见人口流失,地无人佃租,就和晋县官员们打了招呼,不再给百姓们办理户籍迁出手续,晋县百姓们才停了过来。若把王妃即将掌管晋县,且晋县也会走安县模式的消息公布给百姓们知道,他们自然会双手支持。说到底王家诬陷王妃、糊弄佃户,不过是怕王妃得了人心,他们强占的田保不住罢了。” 谁知道他们王妃心更大,被惹毛了之后,不止让那些地主豪绅吐出强占的官田,还要把他们手中的田也强制收了来。 侯村长有些拿不准这个,他问道:“王妃,把他们手中原有的田强收下来,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他道:“晋县人多,除了地主豪绅,还有许多普通百姓家庭甚至是小商户,手里有田产,就怕他们会多想。” 夏枢对侯村长的问题很满意,他其实也在顾虑这个。官府里的记录乱七八糟,现在也摸不清哪些人强占了官田,他也无法确定强制收哪些人的田,标准如何定。他先前也想了一些法子,但总觉得还不够。他看向眼前的学子们:“你们有何想法?” 他道:“本宫打算一户人均十亩田以下的人家就不必强收其田产了,但人均超过十亩的,按人头来算,一家每人十亩田,多出来的部分就没收,然后给出减免几年田租的补偿。” 学子们计算了一下一个县城的田租收入以及招工投入,越计算越发现好处都让百姓们得了,这王府其实没什么赚头。怪不得王府如此简陋,精致度连竹山书院的一个小院子都不如。 然而就是这样的窘境,王爷和王妃也没犹豫,全力帮助定南郡。他们虽然听顾达夸王爷厚爱底层百姓,但没想到王妃也是如此。而更没想到王妃竟然如此大胆,敢拿整个晋县磨刀。但既然王妃决定如此,他们这些受恩惠的也只会支持,毕竟他们就是王妃厚待百姓的受益者。 至于如何定标准,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复杂了,更别提还要提防有田产的小商户和富农们心思浮动、还要解决晋县那些必定会联合起来的地主豪绅们,更是难上加难。 众学子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徐寿开的口,他似乎已想出了办法,躬身朝夏枢请命道:“王妃,学生请求接下晋县任务。” 夏枢也想知道他的能耐,打量了几眼,见他一派坦荡从容、胸有成竹的模样,略微想了想,便直接拍板,朝王衍道:“王校尉,从今日起至晋县之事结束,禁军全权听从徐举人调令。” 第202章 【VIP】 。 徐寿带着同伴们以及学堂学生们走了, 一同跟他去晋县的还有满脸兴奋的候庄村民们以及极不情愿的王校尉。 王校尉临行前留了五十禁军保护夏枢,夏枢吩咐这些禁军待在王府前院里训练,就带着银月回了后院。 银月见夏枢一回后院就拿出长刀, 也不去书房了, 而是神色平静地练起武来,不由得忧心忡忡:“王妃,此事交于他们, 你难道就不怕……” “怕啊!”夏枢嘴上说着怕,神色却极为淡定, 刀也耍的舞舞生风, 丝毫没有凝滞、沉重之象,看的银月一噎,登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夏枢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微抬下巴示意银月:“把刀拿出来, 咱俩好好练一练。” 银月想说自己水平差, 但考虑到现下景尚仪、红棉、红杏都外出办事,连银星也不在, 能陪王妃练刀的就只有她一个,只好硬着头皮,把腰上绑的刀取了下来——自她们这些宫官开始独立办事, 王府就给她们都配了刀——和王妃对练起来。 夏枢倒是极为潇洒,一边和银月对练,一边接着刚刚的话题道:“他们既有心做事, 我自然会给机会锻炼。他们若有意踏上仕途, 以后也都是要做官的,不管是一方大员或是偏僻角落的一介小吏,都是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解决百姓们的各种难题。晋县的情况相对来说还比较简单,它名义上属于我的封地,汤余被抓之后,剩下的都是本地豪强,只要我全力支持,其他各方都插手不得。他们但凡有些本事,且存为民之心,事情要解决也并不是难事。” “难的其实是王爷那边。”夏枢挪腾跳跃间,微微叹了口气,“定南郡遭灾之前历来都是李朝最富的郡之一,文气极盛,朝堂上多少官员皆是出自定南郡地主豪强之家,可以说整个郡的豪强与朝堂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定南郡遭灾之后,百姓们却多方求助无门,不止如此,连培养学子以及未来官员的竹山书院都陷入绝境,想来也知道定南郡豪强们在灾役之事上扮演的角色,不然朝堂上为何一片沉寂,除了王爷再无一人为定南郡谋划?王爷想为定南郡百姓们做主,怕是会拔出萝卜带出无数个坑,引起朝堂震荡的。” 夏枢说起褚源,神色才有了些凝重。 银月先前并不是贴身跟随王妃的,这是第一次听王妃说起定南郡局势,不由得一愣,然后就是这么一愣神的片刻,差点儿被王妃一刀砍到胳膊上。 夏枢吓了一跳,得亏他把阿娘的刀法练的炉火纯青,身法上也极为敏捷,才叫手腕、身姿翻转及时,刀刃只是擦着银月的袖子掠过,并没有伤到她的人。 “王妃!”还不待夏枢训斥,银月就顾不得后怕,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那王爷该怎么办?他不怕那些人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夏枢顿了一下,说道:“怕啊。” 银月不懂,喃喃道:“那为何还要去定南郡……”还有,王妃……既然怕,为何要坚持与晋县那些势力为敌? “怕就不做了吗?”夏枢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他担心褚源担心到晚上几乎夜不能寐。 “总要去试试的。”夏枢刷地一下挽了个刀花,示意银月继续:“成功了皆大欢喜,不成功也无妨。” 其他人不知会怎样,但他总归是会与褚源同生共死的,他们两个谁都不孤单。 银月想问怎么会无妨,但对方的刀已迎面而来,她赶紧打起精神,举起刀,勉强对战起来,只是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就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刀也被夏枢震的脱手而去。 夏枢停了下来,无奈地摇头:“你这体力太差了。” 银月顿时有些讪讪的,刚刚想问的问题也瞬间抛到了脑后,赶紧面色窘迫地跟夏枢解释:“奴婢不是太喜欢舞刀弄枪……” “不喜欢也要多锻炼。”夏枢不赞同地道:“练武之事一定不要放下。” 想了想,他道:“你明日起,早晨就与我一起同禁军们训练。” 银月苦着脸:“不用了吧?” “哪里不用。”夏枢沉下脸,严厉道:“先前你不在我跟前,事情多也就罢了,现在灾民们那边有宋大夫带着康复的人救治其他病患,逐渐稳定下来,你事情少了许多。自明日开始,你与猫儿都得早起练武,练完武后再去办事,若谁偷懒,看我不收拾你们。” 银月顿时一脸生无可恋。 夏枢对待红棉、红杏如姐姐,看待银星和银月却是如妹妹,看她神情如此,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板着脸道:“最近几个月不会太平,每个人都不能偷懒,禁军那里你一会儿也去通知一番,卯时就必须出操训练。” 银月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为了茫然与紧张:“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夏枢收起轻松的神色,微微冷笑:“这边还没出手呢,他们就敢安排人对着安县喊打喊杀,意图武力震慑威胁本宫,你觉得本宫要强制收走他们土地的消息发出去,他们不会胆大包天地朝本宫动手么?” 银月脸一下子全白了,紧张害怕不已。 夏枢却笑的意味深长:“本宫就等着他们来呢。” 结果证明夏枢料事如神,晋县那些地主豪绅们确实坐不住对他动了手。 二月十五,王府遇到了第一波袭击。袭击人数只有五人,轻身功夫倒是不赖,从院墙进入王府后,没有直接朝夏枢下杀手,而是放了迷烟想把夏枢撂倒,只是夏枢早有准备,非但没被撂倒,反而一个大网从天而降,把这五人一网打尽。 夏枢一番审问,这五人供出是王家雇佣让他们来请王妃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夏枢也没做啥血腥之事,直接叫人绑了送给徐寿,叫他拿着人与王家对峙。王校尉那边知道王府遇袭,忙亲自带着一百人回来,严守夏枢身边。 夏枢了解到徐寿那边仅各村修路的青壮男人、女人、双儿就聚了三千多人,想了想徐寿汇报的计划,倒也没有拒绝。 然后没过三日,二月十八,王府又遭遇了第二波袭击。此次人数足有两百人,从候庄南边的山上奔袭下来,直取王府。不过正是人多腿杂声音大,刚到王府院墙外,便被村民们贡献出来、养在倒座房的四条狗给发现了踪迹,然后王府犬吠声四起。 禁军们经过剿匪以及几个月不停歇的训练,早已不是当初的战力和精气神,虽只有一百五十人,但在王校尉的带领下,连王府大门都没让这些贼人进,直接当场把带头几人格杀,剩下的人全部俘虏,一番严刑拷打。结果这些人倒是一下子供出晋县十几个地主豪绅,但统一说法却都是请王妃去晋县坐坐。 夏枢没吭声,银月都给气笑了:“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请王妃去坐坐,用这种方式?这是真的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啊!” 王校尉脸色也是一片漆黑:“如此欺辱王妃,晋县那些老匹夫们绝不能放过一个。” 夏枢倒是神色非常平静,这些袭击,都在预料之内,那些人的态度,早先也领教过了。只是想到徐寿的计划,夏枢有点头大。 这些读书人胃口比他还大,了解过安县之后,不仅盯上了地主豪强们的田,还盯上了他们的财。 夏枢已经把任务全权交予他们,不能再出尔反尔,中间插手。只是……凡事都该讲个名正言顺。 那些地主豪强们强占了官田,还欺辱他,夏枢一怒之下强收他们那些登记不明的田倒也说的过去。 但人家的财…… 这个还真没办法名正言顺抄人家的家。毕竟欺辱和刺杀还是有区别的。 而且这些人家大都是做生意的…… 夏枢略思索了一下,叫王校尉挑几个人绑了送到徐寿那里,剩下的人则全部关押起来,然后吩咐银月:“明日叫钱富过来一趟。” 第203章 【VIP】 …… 钱富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岳家闹的事太大了, 不仅全县都传遍了,还引起了全县公愤。村里人对他一家熟悉,顶多是不再搭理他一家, 见了就远远避开, 其他村人不熟悉他一家,见了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指指点点,更有脾气暴躁的, 甚至想上手打他一家,砸了他经营的砖瓦铺。虽然最后被围观的人制止了, 但家里的铺子却是不能再开了, 老妻和孩子们也是提心吊胆,再也不敢出门了。 一家子原本以为定居安县,没有岳家欺负, 日子会好过许多。当然, 岳家闹事之前, 他们一家子的日子也确实蒸蒸日上,过得不错。他带着儿子们开了县里唯一一家砖瓦铺, 有王府这个大客户在,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老妻和儿媳们操持着家里和田里, 照顾着年纪小些的孙子孙女,而年纪大些的孙子、孙女们则全进了学堂,学习成绩还不错。一大家子都不是脾气尖锐之人, 与人为善, 邻里相处和谐,所以日子过得极为舒心,谁都不会想到岳家能闹出这么大的事, 将他们也牵连进去。 眼看着周围的人看他一家的眼神越来越不对,钱富真是坐卧不安,急的头发都白了。 他和老妻年纪大了,是不想离开这钱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再次过上流落在外的生活。当年逃荒时他都没舍得远离,如今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折腾了。可惜岳家越来越过分,竟然敢派人袭击王妃,叫钱富好不容易集起寻王府帮忙的勇气,就直接全散了去。 钱富不过几日时间就急得口舌生疮,几乎食不下咽,家里孩子孝顺就冒着风险外出为他寻医,谁知最后不仅没请到大夫,还被人私下套了麻袋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回来,吓的钱富严令他们不许再出门。一家人日日窝在屋里,相对无言、唉声叹气,可以说凄惨至极。 钱富想,到月底再看看,要是实在没办法他就以死谢罪,让大家放过他的儿孙们吧。 谁知道,这还没到月底,王妃就派人来寻他了。 钱富心中又惊又怕,拿不准王妃寻他是不是要问罪,也不知这岳家犯的罪责及不及他的儿孙,若是及他的儿孙,他该怎么说话,才能求得王妃放他儿孙们一马。 一路上,他越想越害怕,吓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腿软的几乎都迈不动路。最终还是来寻他的宫官让两个禁军架起他,才叫他一路拖着进入了王府书房。 书房里烧了炭,暖暖和和,但钱富却满头冷汗,连头都不敢抬。一进屋里,他也没看屋里有几人,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王妃,老头儿自知岳家罪大恶极,罪不可恕,也自知逃不了牵连,但求王妃看在老头儿先前主动投靠王爷,且一家均是老实本分之人的份上,允老头儿一人顶下罪责,给其他家人一个在安县继续生活的机会。老头儿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都会报答王妃!”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夏枢沉默了一下,看向银月,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但银月的表情却是一片茫然,似乎比他还惊讶,便不由得嘴角一抽,赶紧道:“老丈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银月,扶钱村长起来,上杯热茶。” 钱富这才稍稍心安,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小心抬眼打量书房,却整个人都是一愣。 原来这书房里满满当当的坐着的竟是各村的村长…… 钱富看着这些“熟人”,一下子就懵了,忙看向夏枢:“王妃这是……”不是问责的吗? 其实这一会儿工夫,夏枢已经反应过来这老头儿先前是在作何了,再扫向各村村长隐晦的神色,他就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心中不由得一叹,这老头儿也是不容易。 想了想,待老头儿惊魂甫定地在椅子上坐下,他便神色微微一换,温声道:“老丈先前是哪里的话,王家事是晋县事,你家却是安县人,哪里有什么干系。再者,不说你钱家对安县贡献良多,就算你钱家只是普通百姓,只要在安县定居,自然可以世世代代在安县生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会有这些担心?” 钱富现在也明白过来了,王妃怕是根本没有问罪他的意思。他扫了一圈众村长,不可能说他们一家子被全县人排斥,甚至被人套了麻袋揍,只呐呐道:“王家恶事做绝,罪孽深重,老头子就……” 他似有些为岳家感到难堪,只说了半句,夏枢也没让他为难,笑了笑:“是本宫疏忽了。” 说着,他扫了一圈各村村长,交代道:“你等回去之后,可以告诉村里与晋县有姻亲关系的人家,不管晋县的姻亲们犯了什么罪,只要村里人没参与,就和村里人没关系,不必担心会被牵连驱逐出安县。” “至于没有姻亲在晋县的百姓们……”夏枢神色略微有些严厉:“一定要叮嘱好,莫要对旁人带有异样目光,更莫要行那排挤之事。” 他道:“大家都是最早追随王爷的,在王爷与本宫心中都是一样的亲近,安县少了谁,对本宫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所以能包容尽量包容,包容不了,可以到本宫这里,本宫为大家说和,叫大家都和谐相处,莫要产生了心结去。” 钱富没想到王妃竟然会这么说,登时感激涕零,从椅子上滑下,当场就是磕了一个响头:“谢谢王妃。” 其他村长虽然被暗暗敲打了一番,但钱村长一没提起他们,二又被王妃一通述说他们的重要性,心里产生的那点儿疙瘩也瞬间被激动驱散,纷纷起身拱手道:“王妃厚爱,草民们省得了。” 夏枢点了点头,等大家都重新坐定、气氛缓和之后,便开口说出了今日召集所有人过来的目的。 “你们可了解晋县各地主豪绅家里的人员情况?” …… 二月十九日,一串名单由王府快速送到了安县以北的徐寿手中。 之后夏枢便留在王府,等待徐寿那边的消息。 二月二十日,王家佃户们在徐寿等人连续近半个月的游说以及证明身体康健之下,全员溃散,王家家奴夹着尾巴逃回了王家。 二月二十一日,滞留在晋县以北的禁军家属们以及一路护送的禁军们穿过晋县,进入安县,由银月安排着在候庄以东的禁军宿舍中暂时落脚。同一时间,徐寿带着几十名竹山书院读书人,由两百名禁军保护,进入晋县县城,代表王妃与代表晋县各地主豪绅的管家们谈判。 二月二十三日,经过三天努力,谈判依旧失败。管家们要求见王妃,被徐寿断然拒绝。 二月二十六日,晋县地主豪强们企图开启第二次谈判,提出由他们亲自与王妃商谈,被徐寿第二次断然拒绝。 二月二十九日,徐寿等人遭遇刺杀,徐寿受伤,夏枢震怒,安排王校尉带着留在候庄的两百名禁军进入晋县保护。 三月初一,银月带着禁军们进入晋县采购祭祀用品。 三月初五清明节,夏枢为和褚源阿娘说说私房话,把五十名保护的禁军留在山脚,单独带着银月进山拜祭褚源爹娘,下山时却遭遇五百余人埋伏,差点儿身首异处,得亏守陵人发现异常,敲响大鼓,叫来了原本该在晋县、不知何时返回的王校尉等人以及候庄青壮,三百名禁军加上近一百候庄青壮全力搏杀,除留下几个活口以作证人外,剩下人全部就地格杀。 刺杀王妃,罪该当诛! 三月初七,经过两日一夜的严刑审讯,活□□代出了六十余家晋县地主豪绅联合起来意图暗杀王妃,彻底引发安县众怒。 三月初九,三千多名愤怒的安县青壮冲入晋县,在反水的晋县佃户们帮助下,一起将那买凶暗杀王妃的六十余户地主乡绅们抓了起来,拖进晋县官衙。 三月十一日,徐寿接夏枢手令,暂代晋县县令,审理晋县地主乡绅暗杀王妃之事。 三月十六日,一连串事件发生之后,夏枢第一次进入晋县。 同一日,在褚源离开安县两个月后,夏枢收到了他的来信。 第204章 【VIP】 …… 褚源的信是四十多日前、到达定南郡边界处写的。信上说定南郡已经被郡尉派人封锁起来, 人员只准进不准出,进入人员的物品也会详细检查,以免身份不明人员混入, 而且为免有人联系外面, 天上一旦发现鸟类,也会一律射杀,所以可能在定南郡事情解决之前, 他都不会有信过来。不过褚源也保证,一定会注意安全, 叫他不要担心。褚源信中在仔细嘱咐夏枢好好将养身体过后, 却提起了一件异常之事,叫夏枢心中一阵不安。 “王爷可有说定南郡现在的情况?”夏枢刚一放下信纸,徐寿等人就不顾礼数、满脸急切地询问想知道的事情。 夏枢知道他们着急定南郡, 没有在意他们的失礼, 说道:“全郡封锁, 信是王爷进入定南郡之前写的。” 学子们顿时一脸失望。 其实想也知道,王爷他们出发至今才两个月, 一来一回的,信最晚也是一个月前写的,定南郡现在的情况信里又怎么会有。 不过按时间来算, 信既然一个多月前就写了,想来王爷他们进入定南郡也一个多月了,不知道现在…… “王妃……”学子们对视一眼, 徐寿代替大家开了口:“我等想要返回定南郡, 协助王爷,为定南郡出一份力。” 夏枢其实不意外,若这些学子心系定南郡, 身体养好之后,他们不可能就地停留。倘若上面不知定南郡之事,他们说不得就会和顾达一般进京告御状,但现在既然上面已知定南郡情况,褚源又请缨带人去了定南郡,他这边也在帮忙采购药材物资,他们身子无碍,自然会选择返回定南郡。 不过夏枢却没有立即点头同意。 他道:“王爷在定南郡边界处发现了异族的踪迹。” 学子们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大怒:“那些杂毛虫豸们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怎么会出现在定南郡!” “似在打探消息、探测地形。”夏枢神色略有些沉重,微微摇了摇头:“其实不止定南郡,先前六原郡就出现过一小队异族,与晋县前县令勾结起来,对付王爷。只是王爷封地所限,加上手下人受伤,只杀了一个进入安县的异族,其余异族均一路往北逃出六原郡。还有南原郡也曾出现过一队异族人,高晨和高溪就是在杀了异族人之后,才与你们相遇的。” 学子们这些时日审讯地主豪绅们,有听到过晋县前县令与异族来往的星点消息,但高晨和高溪两人嘴紧,宋大夫又昏迷着,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三人的经历,只以为他们也是从定南郡逃出来,所以才浑身是伤,其中一个疑似患了役病。 当然,后来他们才知道高晨、高溪以及宋大夫是王妃的旧识,但初遇的时候,他们确实不知这三人已与异族打过一场。 学子们也是聪明人,一听相邻的六原郡、南原郡、定南郡各都出现一队异族人,就猜到其他郡怕也不会落空。 “王妃!”徐寿眉头紧皱,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们这是……” 夏枢肯定了他的猜测:“他们在探查李朝消息,探测地形,同时寻找潜在的合作伙伴。” 话音一落,全场瞬间落针可闻,每个学子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谁都知道这些行为是个什么意思。 异族狼子野心,竟是在图谋李朝。 夏枢给了他们一些消化的时间,等他们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才继续开口道:“王爷已写信上报朝廷,只是朝堂上若要有反应,估摸着还需些时候。定南郡必须要稳住,你们要回定南郡,本宫很支持。不过……” 他扫了一眼把屋子坐的满满当当的学子们,看向徐寿,说道:“你们中要留二十人下来,徐寿,人选由你来决定。”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异族图谋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他们就急着返回定南郡,除了定南郡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朋友以外,还有定南郡一定不能乱,乱起来不用异族铁骑南下,李朝内部都有可能不攻自破。再者,异族掺和,定南郡那边形势复杂,王爷那边必会更加危险,若是有本地人人手相助,情况会好很多,定南郡也能尽快稳定下来,他们想不通王妃为何要留人。 明明晋县的事都解决了…… 徐寿也想不通。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听说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恩爱非常……徐寿见人都在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站了起来:“谨遵王妃令!” …… 等人都走了,夏枢带着徐寿从县衙大厅转移到书房。 还不待夏枢吭声,徐寿就不解地开了口:“王妃,为何要留人?” 这些学子们,除了他是外地人且定南郡的亲人已经去了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定南郡本地人。先前不顾家人、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是为整个定南郡百姓们求助,想着人员一路折损,最后能活着逃出定南郡,再求得帮助的估计十不存一,为防都折在路上,所以才出动了所有活着的学子,共计三百多人。一路上他们被杀、被冻死的就近乎一半人,最终活着到达安县的只有一百零几人,这其中还多亏了半路救助的孩子们以及老人们的亲人帮他们一路抵挡追杀,否则活着的人怕是还要折损一半。 现如今得知安王已到达定南郡,且他们已帮着王妃处理了晋县之事,身子也已养好,可以长途跋涉,每个人都心急如焚想回家,或帮助王爷安抚乡邻朋友,或进入深山帮助其他百姓人家……每个人都想回定南郡。所以听到王妃留人的命令,都兜头挨了一盆凉水,浑身拔凉,心急如火。 当然,王妃救命之恩,就算他们不情愿也会遵从,只是徐寿考虑事情周全,想要知道王妃的意图,看看如何安抚众人以及确定留下人员。 夏枢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人帮我私下采购粮草。” 徐寿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惊骇的差点儿心跳停止。 回过神来,他就赶紧去看门外。 “无事。”夏枢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定地道:“书房外有人守着,不会有外人听到。” 徐寿:“……” 他微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借着轻抿茶水的空荡,暗自打量面前这个双儿。年岁不到二十,所以面庞还有些少年稚气,肤色不算白皙,放在书桌上的手也没什么保养,指肚上还有些未消去的茧子,确实如晋县那些地主豪绅口中所说那样,像是出身一般…… 徐寿一个读书人,不愿评价一个出身低微的双儿的眼界与做事分寸,当然,他的身份也不配贬低亲王王妃,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免生了些不满,觉得这王妃不知分寸,就是在瞎胡闹。 他一边暗自打量着,一边快速思考,要怎么才能不伤颜面地提醒这位王妃不要瞎胡闹连累了王爷。 只是,还不待他想出怎么说话,眼睛就一下子对上了王妃那直泠泠看过来的目光,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嘴里的水就呛喷出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夏枢目光嘲讽,冷笑一声:“怎么,本宫是长了两只鼻子三只眼睛还是你眼神不好,要去看看眼疾?” 徐寿虽然没说话,但他那遮掩的并不好的眼神,夏枢可看的清楚,其中鄙夷与不满他从小都经历惯了,哪里又会看不出来。因此,他也不客气:“一会儿就叫个大夫过来,若是大夫都看不好,本宫就亲自动手,帮你把那一对眼珠子挖出来。” 徐寿:“!!!”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边抚着胸口止咳,一边捂住嘴,羞惭道歉:“学生失礼了!” 他心道这王妃日常说话都温温柔柔的、性格温和仁善,连刚刚被判了刑、对他出言不逊的晋县地主豪绅们都轻轻放过,只是逐出晋县,而没有砍人人头,怎地现在突然如此凶残。 当然,如此的粗暴简单也确实合了先前从地主豪绅们嘴里听到的消息——王妃是农家出身。 徐寿想,估摸着说的委婉他不一定能听懂,但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胡闹,于是脑中一转,便道:“王妃留的人数不少,学生猜测王妃计划采购粮食数量不少。只是粮草之事有些敏感,担心会给王爷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或者是……”他心思电转间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心中微沉,一边仔细打量这王妃的神色,一边低声道:“粮草是王爷要采购的?” “王爷仅带了十人随行,哪里有时间关注后勤之事。”夏枢皱眉道:“本宫既掌管王府内务,自然要帮王爷把后勤之事办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受了恩,但褚源眼盲,他们根本不可能对褚源生出追随支持之心。在晋县、安县以及定南郡,他们会奉褚源为主,支持褚源的政令,因为这些地方是皇帝封给他们夫妻俩的。但其他僭越越矩的事,比如筹备抗击异族的粮草或者别的,没有永康帝下旨,他们却是不会支持的,说不得还会生出疑心,怀疑他们夫妻俩抱着什么心思。 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徐寿便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夏枢看的心中一叹,但无力中也更心疼褚源。 只希望红棉能尽快购买到炼制随心解药的药材,宋大夫能早些制出解药来。 握了握拳头,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微敛了情绪,继续沉着脸道:“定南郡最早全郡恢复农时也得明年夏收了。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利,后年夏收能不能全恢复都是个问题。定南郡面积虽不算大,但郡中人口多,足有四五十万,所以咱们这边需要大量采购粮草,补上郡中粮草的缺口,以帮他们度过此段时日。” 徐寿本来觉得他出身一般,心思应该没那么深,都信了他的话,但听他细说后,却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定南郡按照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来,一两季足以补足粮食缺口。” “你也知道是按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才能快速恢复。”夏枢没再一脸严肃,而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定南郡虽是王爷封地,但和朝堂牵涉过多。你觉得王爷若是收了那些地主豪绅的田,他们能不闹起来?” 徐寿登时一愣。 晋县这些地主豪绅们闹不起来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只在晋县内,佃户们不支持,他们就闹腾不起来。但定南郡不一样,整个郡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是闹腾起来,王爷在定南郡地位不稳不说,在朝堂上怕都是要吃挂落。从京中无半分帮助、只下了个圣旨以及王妃采购不到药材来看,王爷尽管出身高贵,但在朝堂上怕也只是单打独斗,并无任何势力支持。 如此,若想在定南郡推行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怕是不可能。那若想全郡恢复,没个一两年是不可能的,若是情况更差一些,比如部分地方百姓们实在忍不住,揭竿而起或者是逃进深山成匪,整个郡怕是没个三五年都是恢复不过来的。 徐寿想明白后,顿时惭愧不已:“是学生想岔了。” 同时不由得想,王爷夫妇如此仁厚爱民,不若以后好好读书,入了朝堂之后,好为王爷添一些助力。 就是不知自己何年能考上进士,考上进士之后又何时能进入朝堂,成为议政朝臣之一了。 “无事。”夏枢不知道他心中的慨叹,一副大度模样,说道:“正如你所说,粮草之事实为敏感,所以本宫才打算把相关事宜托付到你等身上。” 他道:“安县大旱之后,良田荒芜,重新开荒后,粮食亩产不过一石多一点,加上人口不足,一季税收不过一万五千石,如今禁军家属们过来,人口多了些,但一季田租也不过三万石。晋县情况好些,亩产两三石多,一季田租可收到十五万石。晋县、安县两县田租一年收入差不多三十六万石。三十六万石只够四五十万人吃两个月,考虑到定南郡的人口数以及不定情况,我们至少得储存两百万石粮食。” 徐寿眼睛猛地瞪大,狐狸眼都变成了圆眼:“这么多?” 但这次他纠结的不是夏枢买这么多粮的用心,而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晋县地主豪绅那里抄出粮食十八万石、银钱三十万两……但远远不足以购买两百万石粮食啊。” 两百万石粮食,起码得一百万两白银…… 徐寿向来从容自若,但现在他完全懵了。 但夏枢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他笑道:“先前不是给了你一份名单吗,都是晋县地主乡绅家里有能耐又不受重用、饱受欺凌、一心想要脱离家族的人。三十万两银子以及十八万石粮食算那些地主豪绅家族的买命钱,田产算是本宫对他们行刺本宫的惩罚。那些铺子你就看情况返给那些人,让他们经营。你们懂得经营生意的,就看看他们的那些行当,哪些能赚钱,就投些银子进去,本宫给你拨付五万两银子让你做生意,剩下二十五万两银子你们着人先去买粮食。” 徐寿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怪不得需要二十个学子留下,人少了根本不够用啊。 而另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王妃让学生早早私下联系名单上的人,与他们合作扳倒他们的家族,然后在判刑时以他们已将功赎罪为由,宣他们无罪……就是为了今日?” 这王妃怎么有点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夏枢仿佛没看到他那有些尴尬的眼神,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道:“其实不止如此呢。” 徐寿身子一抖,一瞬间不止胳膊腿,连心都老实了。 第205章 【VIP】 ………… 夏枢说的不止如此, 其实是修路之事。 但徐寿一听就惊住了:“修建山路?” “先前王家拦路,不让安县人以及禁军家属们过路晋县,也给本宫敲了个警钟。”夏枢神色严肃道:“晋县以北的泾县、唐县、辉县等均拒售药材给本宫, 不论他们是受六原郡郡守命令还是私下另有依附, 这对被困在在六原郡角落里的晋县和安县均大为不利。” 徐寿虽然没出过晋县,但因急着回定南郡,他们这些读书人是打听过出六原郡的道路的, 除了踩着陡峭无路的山壁穿越山林之外,唯二的通道就是从晋县一路往北穿过七八个县城, 进入泾县, 泾县以西的山势平缓,修有可过马车、牛车的山道,直通西原郡, 他们从西原郡往南, 可以回定南郡, 或者是从晋县往东行十几个县,那边也有一段平缓的山林修有山道, 可通过山道进入东原郡,只是东原郡进入定南郡就得穿越南原郡山林,并不方便。 王妃的意思, 徐寿都懂,但考虑到修建山道,工程巨大, 耗资也可想而知……最关键的是, 晋县以西山多且高险,并不适合修建山道。 这位王妃不是高阶层出身,想来也不惯听些拐弯抹角的话, 徐寿怎么想就怎么说,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夏枢对他的疑虑满意地点头:“本宫先前也这么以为,只是与钱村长聊过之后,得知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困难。” 原来那日夏枢询问各位村长晋县地主豪绅家庭成员的情况时,钱村长为表感激,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最熟悉的王家的情况给说了。 王家作为晋县最大的地主,名下田产与佃户基本可以与褚源这个安县之主媲美,且不管这些田产中有多少是强占的官田,但足以让他们看不起夏枢这个安县的王妃。除了田产外,王家的商铺也遍布晋县,各行当都有涉猎,生意几乎占了晋县商户的一半。如此大的家业,王家不可能不想着往晋县以外扩张,但别县的势力也不会平白看着他们抢生意,因此把持着晋县以北的商路,狮子大开口强收王家商队巨额过路费,否则就不让王家商队通过。 王家人一算账,发现根本不划算,就只能关了别县的铺子,折戟窝在晋县,别县也才放他们一马。但王家人历来霸道,他们受此打压,也不可能心中不另想办法。这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想在晋县以西修山道,直接跳过晋县以北的几个县城从外面进货,然后再去抢占北边几个县城的市场。 王家寻了些修山路经验丰富的工匠,多方探查晋县以西的山势地形,还别说,还真叫他们摸索出了可行之计。修山道可是大工程,修好之后必是晋县之福,王家可不愿意只有自家掏钱,因此就寻了汤余之前的晋县县令。那个县令也是个贪的,想着工程巨大,肯定能从里面捞到大油水,就立马拍板同意了,然后兴冲冲地邀请晋县各地主豪绅协商,要求他们出资。各家听说王家打算修山道的时候还是非常高兴的,但一听让自家掏钱,特别是数额巨大超出心理底线,立马全找借口推拒了去,私下里还大骂王家贪婪无度。 外界传王家一看被骂,气的头顶冒烟,干脆也不做烂好人了,修山路之事就此搁置。但钱富住在岳家,知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修山路之事搁置,皆因王家内讧,人人都想抢这个油水大的肥差,打的是头破血流。最终钱富岳丈,也就是王家老爷子一看家都要散了,才叫停了修山路之事。 而钱富的妻弟王旦,也就是王家老爷子的妾生子,是最先主动从王家老爷子手中接下修山道任务的王家人。最开始王家人不认为晋县以西能修山路,因此谁都不愿接任务,也不愿花心思吃那苦头去进山中探路,只有王旦因为想好好表现,提升阿姐和阿娘在家中的地位,才接下这个任务。王家其他人对王旦的行为冷嘲热讽、幸灾乐祸,谁料王旦此人走了狗屎运,带着工匠们攀岩绝壁,在山中待了大半年时间,最终还真叫他们找到了可行之道。王家家里瞬间闹翻了天,人人都想抢下修山道的任务。王旦因着是妾生子且王老爷子妾多,他阿娘年老色衰并不得喜爱,直接就被踢出了这个任务,甚至阿娘也因他表现的太好,得了几句王老爷子的赞赏而命丧阴私手段。 家里打的太厉害,都闹出人命了,王老爷子怕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就拿钱富一家施压王旦,叫王旦不要闹事报官,同时决定暂停修路计划,才平息了其他家族成员的家庭战争。 而经此一事,王旦对王家恨之入骨,才在徐寿等人找上他的时候,没半丝犹豫的,就同意了合作,一起扳倒王家。 现如今王家等地主豪绅家族已成过眼云烟,夏枢既然已知王旦手中有探查的合适线路,自然要把修山路之事继续下去。 毕竟北边几个县针对他们针对的太明显了,谁都没法保证异族来临时,这些县不使坏。夏枢希望若真到了危机时刻,他们准备的粮草能以最快速度运出六原郡,支援北地。 褚源说国库一年只能收两三百万石粮食,发了官员们的俸禄,再被人贪一些,就剩下不了什么。朝廷完全不能指望,夏枢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力而为。 徐寿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所焦之事,但听了许多,倒是没再纠结路没法修,只是他还是不免叫苦:“修山路耗资巨大,轻则十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这既要购粮,又要修山路,银钱上……” 徐寿欲言又止,压力山大。 夏枢却摆了摆手:“要不了那么多,三万两足以。” 徐寿眉头猛地紧皱,怀疑道:“王妃要招百姓们服徭役?” 原本招人服徭役也没什么,李朝除了安县,也没哪个地方的百姓不用服徭役。但徐寿能带人那么快拿下晋县,这和他宣称王妃会给百姓们免徭役有莫大的关系。若是出尔反尔,徐寿怕晋县会产生动荡,引发一系列麻烦。他们这个时候还是求稳的好。 “哪里用得到去抠刮百姓身上那点儿油水。”夏枢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说道:“历来大工程的款项都是刚出国库就被层层盘剥,到最后落到工程上的银钱不足十一,当地官府为掩盖贪污罪行,就使劲劳作百姓,大量招募免费役工,拖长工时,使得农田无人耕种,田地荒芜,百姓们不得不卖儿鬻女,以求得口粮。但实际上,若没有上面层层搜刮油水,修个山道的最大支出也就是材料费和百姓们的工钱。材料上石头可以从山上采,黏土、石灰和细砂可以找名单上的人,铺子返给他们,开山道又极利他们生意,他们自己会识趣的。” 徐寿:“……”这安排的倒真好!这么一算,差不多也就只付百姓们工钱就可以了。 只是想到工钱也要上万两,他犹豫了一下:“那这银钱……” 夏枢也没让他为难,说道:“本宫知道采购粮食的银钱交由你们设法赚取已是压力巨大,此次修建山道的费用就由本宫来解决。你与其他人若是有空,可寻王旦等人一谈,接下来农忙前的一个月好好准备,农忙之后就开始忙吧。” 徐寿想着安王夫妇家底单薄,又买药又采粮,为了定南郡恐怕把家底都掏空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等会尽快赚取银钱,若王妃那里银钱不足,到时候就由我等这里补上。” 夏枢除了给褚源、景璟、红棉、银星、顾达几人总计二十多万两银子以外,手里还剩大约四十万两银子,皆是从汤余家里以及土匪窝里抄出来的,原本元州占有一定分成,元州走之前又把所有财物留给他,所以他手里银钱是足足的。 这些银钱里起码有三十五万两夏枢另有安排,不能动,所以他没有拒绝徐寿,说道:“那到时候就烦你们辛苦了。” 三月份的白天越来越长,徐寿聊完事情离开,太阳还稳稳地挂在西天之上。 夏枢在书房里又待了一会儿,对着一摞账本写写算算,待得银月敲门说晚饭已备好,天才暗了下来。 夏枢扭了扭僵硬的脖颈,一脸难受:“好累!” 他可最不爱看账、算账了,但现在那些学子们他还不能像信任红棉、红杏、银星、银月那般信任,好多账上的事,只能亲力亲为。 银月掌上灯,便过来给他按摩肩颈,同时也把手里的一只首饰匣子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周记银铺的掌柜刚刚过来了。” “哦,这么快?”夏枢瞬间来了精神,一下午的疲惫都全然消散,忙一把拿起,迫不及待地打开。 只见雕漆盒子里是一对雕工精致的长命锁,一把金质,一把银质,铺在金黄的丝绸之上,童趣中又带着些富贵。 若是红棉和夏娘在这里,必会觉得这铃铛打成五毒形状的长命锁眼熟。 实际上,这两把长命锁也确实是夏枢叫银铺对着他那把猫儿看了都流口水的长命锁打制的。 银月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到哪家新生了孩子,便问道:“王妃打这两把长命锁是给小世子准备的吗?” 夏枢盯着长命锁,脑海中是小崽子挥舞着肉嘟嘟的胳膊,脖颈挂上长命锁的模样,不由得眉开眼笑,嘿嘿个不停,等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银月说的小世子是谁。 “不是。”他笑着收起匣子,珍惜地摸了摸,眉眼间都是不自知的羡慕和高兴:“先前禁军们带信过来,阿爹说我阿姐年前生了个崽子。” 第206章 【VIP】 ………… 夏枢手里虽然掌着几十万两银子, 但他们的财政实际上处于急缺钱状态,加上晋县、安县地处偏僻,没什么稀罕玩意儿, 褚源府库里的那些稀罕玩意儿在京城时又都被他给卖了换成银钱, 因此他也就没想着要怎么寻些稀罕物做贺礼。 他的长命锁猫儿很喜欢,他自己也很喜欢,想来小崽子也会喜欢, 再者,阿娘说这长命锁的铃铛打成五毒形状, 能为孩子辟邪, 他就让人参照着打一对金银的,银的平常时候带,金的可以在隆重的场合里带, 可以说非常合适了。 当然, 夏枢在为阿姐高兴的同时, 心里又不免有些疑惑。 按理说,就算二皇子和褚源不和, 也是堂兄弟关系,他和阿姐更是一个阿爹,怎么着, 阿姐成婚、生子这么大的事,二皇子府都该给他们下帖,通知他们消息, 他们准备贺礼去恭贺。但奇怪的是, 二皇子府非但没半点儿消息过来,连阿爹都在信中略去了好多细节。阿姐什么时候成的婚,什么时候生的子, 这些信息统统都没有,让夏枢给崽子准备礼物的时候,都因不知该贺百日还是周岁而无从下手。 夏枢不知道是不是阿姐还在生气他不让她嫁给二皇子,但现在阿姐既然孩子都生了,且阿爹也没说阿姐那里过得不好,想来阿姐是得偿所愿了。夏枢也不再瞎担心,想着不知道消息也就罢了,既然知道阿姐生了孩子,他就用心准备一份给阿姐及孩子的礼物送过去,就当祝贺小侄子新生之喜了。 毕竟阿姐有了孩子后,在皇子府的后院里会比先前更好过,而且小侄子也是他们夏家下一代目前唯一的小宝宝呢。 夏枢喜欢崽子,想一想,就觉得心里软软的,也为阿姐高兴。 夏枢摸着长命锁,又暗自高兴了一会儿,才合上盖子,叫银月把匣子收起来。 “王妃,还有一个事。”银月收好匣子后,见王妃脸上还挂着笑容,想到周掌柜苦苦相托之事,咬了咬牙,只好不情愿说道:“周掌柜的小舅子的同乡们托他打听修路招工之事。” 夏枢挑了挑眉:“怎地?” “还能咋地。”银月不屑地撇了撇嘴:“说是先前有事情没赶上第一次招工,现在闲下来了,想问问王妃还招不招人修路。” 正月的时候,王妃命红杏在安县、晋县发布招工讯息,打算在农忙前把晋县通往各村以及安县的主道给修好,安县百姓们响应者众,各家青壮几乎全巢出动,而晋县竟无一人应聘。原本无人应聘也无所谓,但前些时候晋县百姓们竟然在晋县设路障,阻止安县百姓进入晋县,毁坏安县百姓修的路,以致先前的路都白修了,工期延长,叫安县百姓以及王府一众人都好一阵窝火。红杏私下里跟他们气道以后再也不从晋县招人了,银月虽然和红杏不太和睦,但也同仇敌忾,觉得晋县百姓野蛮愚昧、不知好歹,心里恨的厉害。 若非周掌柜提前完成王妃所托长命锁之事,且两把长命锁打的也甚得王妃喜欢,银月才不理他的相求,多这一嘴话。 夏枢倒是不甚在意,他琢磨了一下时间,说道:“时间上不合适,还有半个月就要准备夏收,他们这是打算农忙过后找活儿干?” 银月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顿时有些不高兴:“王妃,他们晋县这些人没一个好的,先前招工没一个人来,好不容易咱们的人把路修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又把路给毁了,要不是他们,晋县的路夏收之前就可以修好,哪里会到现在才修了三分之一……” “行了,行了!”夏枢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话,一边带着她朝饭厅走,一边道:“先前的事情哪里由得他们。他们是地主豪绅家的佃农,若想有口饭吃,事事都得听地主豪绅的,让他们往东他们就不能往西,否则家里人就没法活了。” 银月却并不觉得他们都是被逼无奈,气道:“那毁路可是他们使的力吧?明明可以力气小些糊弄过去,他们却把路都给砸的稀烂,完全不能复原,只能从头再来!” “王妃!”银月越想越生气:“不该就这么轻轻放过他们。” 她道:“王爷说为上者要做到赏罚分明,才能使下面人敬畏信服。王妃太好心,奴婢担心他们会仗着王妃好心,放纵行为,以后继续为非作歹呢。” 而且还一个更让银月生气的事情她没说。王妃好心,懂得感恩的人自然会对王妃万分感激,但王妃出身底层,就是小县城里的乡绅地主家庭都能嘲笑王妃出身。先前地主豪绅们觉得王妃出身差,不能自己在晋县立足,只能依靠他们,因此对王妃就极尽羞辱欺负,觉得王妃就算知道自己被欺负,也得忍了。当然,最终他们看走了眼。 实际上,地主豪绅们这般想,他们之下的佃户们又何尝没有如此心思呢?自王妃受封晋县,王妃的出身就传遍了晋县每个角落。王家的佃户们能毫不留情地砸毁王妃命安县百姓们所修的道路,不过是抱着王妃这个出身低下的双儿就算空有身份,也无力追讨他们责任的想法,发泄心中被上位者欺压的怨气罢了。 银月讨厌这些欺负王妃的坏人。 夏枢没想到银月嘴里会说出这样一通话,不由得有些惊奇:“王爷和你们说的?” 褚源日常忙碌的紧,他不是个会和小丫头们闲聊,更别提聊什么为上之法的…… 果不其然,银月有些脸红地道:“是红雪……她和顾举人一起回来,大家就私下抓……就找了她询问以前的情况,她说这是王爷教导顾举人的。” 夏枢嘴角不禁抽了一下,一听这话,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些丫头私下里肯定找红雪出了气,同时,红雪估摸着也不好意思,就略过不能说之事,剩下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求得大家宽容。 不过褚源的话叫这些小丫头们听了进去,倒是叫夏枢觉得意外又惊奇。 其实想一想银月、银星姐妹俩的性格,倒也不觉得稀奇了。两个丫头年岁不大,但朝气蓬勃、一心往上爬,是个会抓住学习机会的。 他想了想,倒也没反对银月的提议。 对底层穷困受压迫的百姓,夏枢确实很宽容,主要是他自己就出身底层,知道被地主、乡绅欺负的滋味,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不愿做就可以不做的,所以他先前根本没打算计较王家佃户们毁路之事。但银月说的也没错,过度的宽容并不见得是好事,晋县的百姓们还是需要教化一番,明确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毕竟顾达和红雪的前车之鉴才刚刚过去。 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夏枢一挥手,一锤定音:“那这件事就交于你来处理吧。” 银月张大了的嘴巴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奴婢来处理?” 夏枢想着红棉、红杏以及银星都被他安排了跳出王府舒适圈的任务,先前是他缺人且事多,就把银月带在身边打下手,现在既然有机会,银月又有心思,也该放出去历练一番了。 他提醒道:“虽然有些人确实心存恶念,但大部分的百姓都只在乎能活下去,只要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会心存感激,老实本分地说话做事,所以一定要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感觉到为上者的仁慈。而需要受惩罚的,则要告诉他们为何受罚以及量刑尺度,让他们心服口服之下,以后不敢再犯。” 银月简直不敢相信王妃竟然把此事交给自己,但她也不是个孬的,等回过神来,立马高兴道:“奴婢保证完成好任务。” 夏枢点了点头:“明日找个小丫头过来跟着我,你就留在衙门里想想怎么做,若是有问题,可以去寻徐寿他们探讨和帮忙,要尽快想个合理的处置之法,叫未作恶的百姓安心,叫作过恶的百姓在农忙前就接受及结束惩罚,不要耽搁农忙。待得农忙过后,就一笔勾销前事,晋县百姓之后就和安县百姓一样,享受同样的待遇和政策。” “另外还有一事,明日要提醒徐寿,夏种开始前要把晋县的田重新丈量和划拨了。至于签订租田契约……”夏枢道:“叫各村以村为单位,村长过来和我签。空白契约叫徐寿安排人事先都准备好。” 银月下午的时候帮王妃守着书房门,是有听到王妃对徐举人的安排的,知道徐举人要操持修山道之事,还要赚取粮草采购的银钱,如今一听王妃刷刷两下,又是两个任务下去,不禁头皮子一麻:“徐举人他能完成这些任务吗?” 夏枢想到徐寿用“愿意上缴田产的百姓就给免徭役、免赋税,不愿上缴田产的,就按照晋县先前的规定来收赋税以及征调徭役”的法子让晋县的富户们都自愿交出田产充作官田,他点了点头:“此人才能不俗,可以多加历练。” 其实学子们这会儿也在讨论任务能否完成这个问题。 “除去一年三十六万石田租,以及二十五万两银子能买五十万石粮食,剩下还要赚五六十万两银子才能完成任务,五万两银子的本金翻十倍,这得猴年马月了吧?” “修山路需得熟练工带着干,熟练工上哪里找?会不会像先前买不来药材那般,外县人根本没人会应招?而且名单上的人会好好配合吗?三万两银子就想拿下那么大的工程,真是闻所未闻。” …… 徐寿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所以他才找了熟悉信任的二三十个学子们过来商讨这些事,并试图把他们都留下。 他道:“现阶段是定南郡最艰难的时候,也是王爷和王妃最艰难的时候,无论任务有多难,都必须完成,否则王爷和王妃情何以堪,而定南郡的百姓们又该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有些神色讪讪。 说到底,人家王爷王妃所作所为皆是为定南郡考虑,包括徐寿这个不算定南郡人的同伴,也都为定南郡操碎了心,他们哪有脸去指责任务太难。 只是…… 有人忍不住担心道:“我等离家太久,实在担心家人……” “是啊!”其他人跟着道,都是一脸伤感之色:“不知道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有些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们到达安县之后,虽然缺乏药材,但衣食充足,就这样,患了伤寒重症的人都没在条件好了些之后坚持下去,死了近一半。而他们留在定南郡的家人,在衣食不足、疫情肆虐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再加上像他们这些逃离定南郡外出求助的人,家人在官府那里又怎么会有好下场?顾达的爹娘阿弟就是先例,但他们都不敢深想,只是不断暗示自己,一定会没事,家里人一定在定南郡等着他们。 热血冷却下来后,所有人想的都是尽快回家,不想再停留片刻。 徐寿见所有人都眼眶通红地轻别脸庞,心里一叹,到底不忍再劝人留下。 想了想,他道:“你等回去之后,若是得闲,还请多宣扬王爷王妃美名,帮助王爷安抚人心,早日安定定南郡。” 其他人一听这话,知道他估计是不会再从这一波人中选择留下来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等义不容辞。” …… 第二日一大早,夏枢看着徐寿身后的二十个学子,再看看徐寿通红的眼睛、青黑的眼周,点了点头,冲大家说了些勉励的话,就让他们去忙了。 晚上的时候,他也没在晋县的酒楼里订席,而是叫县衙的厨娘做了十来桌菜,给要走的七十多名学子们送行。 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忙碌,每日都是看不完的账本,处理不完的两县调度,极度缺人状态下,夏枢是除了早晨天没亮起来练刀的时候,别的时间没一点儿空闲,每日晚上也是倒头就睡,梦里不是褚源那边的百姓们没有药材,哀嚎漫天,就是北地一片狼烟烽火,百姓们拖儿带女地逃亡,路上鲜血淋漓,不知是兵士们的血还是百姓们的血,触目惊心。 就这么个状态,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夏枢整个人就快速消瘦下去。 而其他人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都是精神紧绷,每日超负荷运转。直到四月下旬,红棉那里来信,说是第一批药材,共计五十车已于三月二十那日运往定南郡,预估四月初就能到达定南郡边界,并说之后每过一个月都会运送一批药材过去,至此所有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与红棉信件同来的,还有一大包制作随心解药的药材。 第207章 【VIP】 ………… 夏枢从侯村长家出来的时候, 已是傍晚申时。 今日六月初六天贶节,也是红杏与侯魁成婚的日子。 红杏嫁人,夏枢为表重视, 给王府里所有人都放上一天假, 让他们去侯村长家帮忙,而且他还封上一笔丰厚的压箱银,让红杏从王府出嫁, 同时亲自出面,担任婚礼的主婚人, 以及因着红杏没有家里人在此, 夏枢就以红杏娘家人的身份对侯魁一番敲打,叫他以后好好对待红杏。侯魁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连声答应, 红杏则感动的抱着他嚎啕大哭, 不舍得离开, 只叫从十里八乡过来看热闹、蹭喜气的百姓们笑的不成。 侯村长没想到自家小子成个婚王妃竟如此给面子,亲自到场且主婚, 一整天都红光满面、乐得合不拢嘴,连番向夏枢保证,一定会把红杏视同女儿, 绝不叫她在侯家委屈了。 对于红杏的婚事,夏枢非常满意。一是侯村长夫妇俩都是脾性和善的,他们只有侯魁一个孩子, 家庭关系很简单, 红杏在这样的家里不会受窝囊气,二是侯魁是个有能力且能服人的,如果不出意外, 侯村长之后接替成为村长的会是他。虽然小乡村的村长也赚不了什么大钱,但在村子里,村长就是最大的,再加上红杏是王府的宫官,月月拿俸禄,只要王府不倒,红杏在候庄甚至安县都是个受人尊敬的存在。 红杏从小被亲生爹娘虐待,追随夏枢时,说自己的心愿就是能在一个太平安宁的地方,有一块田,嫁一个好男人,生几个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如今红杏嫁给侯魁,只要两人勤劳用心些,日子就会是红杏期盼的那样。红杏得偿所愿,夏枢真的很为她高兴。 因为太高兴,夏枢就忍不住喝了新人敬的半杯酒,因此出了侯村长家的院子,走路还有些歪歪斜斜。 “王妃。”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枢顿了一下,由银月扶着转过身,看向李垚父子俩。 李留是侯魁的好朋友,今日侯魁大喜的日子,李垚便扶着李留过来祝贺了。 夏枢头脑还没迷糊,扫了一眼李留空洞的眼神,眉头微蹙:“他这是看不见了吗?” “唉!”李垚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愁苦:“自你阿娘给的药服完,驴子就三天两头犯病,浑身疼的直打哆嗦,视力也越来越差,现在眼前白茫茫一片,若再不服药,怕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说着,他便开始一脸的欲言又止:“王妃,不知你阿娘临走之前,可有给王爷留解药?” 他似乎有些担心夏枢多想,又忙补充道:“或者是其他人制的解药也成。老头子不是想打解药的主意,就是想为驴子求一颗。他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体断续的疼痛也一直没停过,老头子真的很心疼。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他的生日,老头子请求王妃能好心赐予一颗解药,让他视力恢复些,能在生日的时候,最后看一次这世界的花草树木、亲朋好友……” 夏枢其实很想给他一颗解药,但实际情况却是他无能为力:“阿娘说药都给李留用光了,王爷这里也没有旁的解药。” 宋大夫拿到药引子和药材之后,还没制出解药来。夏枢手里倒是有宋大夫先前试着给褚源制的解药,但这解药毒性大,阿娘也不让褚源乱吃药,褚源就连最开始在侯府中吃的明目的补药药丸子都停了。那毒性大的解药,夏枢为了李留好,自然也不能随意给出去。 其实夏枢还有些疑惑:“他的病情相对于王爷要轻的多,为何会三天两头发病?” 褚源若不是过度劳累或者是情绪剧烈变化,一般是不会发病的。但李留……夏枢打量他的身形,和褚源差不多,都是精瘦修长的类型,不存在说身子骨瘦弱的情况。 然而李垚却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眼神有些怀疑,再次确认似的询问:“王妃那里确实没有解药吗?” 夏枢还没说话,银月就不耐烦道:“王妃岂会骗你等草民?再者,就算有解药凭什么就要给你家?” “银月,不得无礼!”夏枢高声喝止她,然后看向李垚,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等李垚父子走后,银月撇了撇嘴:“张口就要解药,他以为解药好制啊。而且凭什么要给他,二十多年前他对宣和太子做的事情,大家都记得清楚呢。” 然后又小声咕哝:“驴子驴子,哪有给孩子起这个名的,难听死了。” 夏枢:“……” 不好说自己小时候还被阿爹起名狗蛋儿,也没比驴子好到哪里去,他只道:“世道不好,有些地方的百姓怕生了孩子养不活,就起了贱名叫着,等孩子平安长大了,才叫回本名。他这个可能是怕李留半路夭折,所以才一直叫着贱名。说到底也是一腔拳拳爱子之心。” 想了想,他又道:“他倒底是先皇四子,虽贬为庶民,但心性上绝不会如平民百姓那般,你平日里莫要说些不敬之语,以免招惹麻烦。” 虽然李垚说宣和太子之死与他无关,都是永康帝的锅,但夏枢和褚源也并没有完全信了他的话。在真相揭开之前,现在这般戒备又远离的相处方式就很好,别的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天贶节之后,农忙差不多暂时结束,银月开始带着禁军们晋县、安县两边收租。红杏和侯魁夫妻俩休息了两日后,就开始准备修路。 只是这次红杏依旧是掌管着晋县的修路事宜,而侯魁则与她分开另起一队,掌管着晋县以西的山道修建事宜。 五月初,由徐寿牵头、王旦寻找的老工匠们冲破各县阻挠,带着家人在晋县安家落户。五月下旬,农忙结束,老工匠们便进入深山,再次核查路线。六月十五,路线核查完毕,各段分工,侯魁带着从晋县、安县招募的百姓,运送各种修路材料以及工具进入深山,在山中一呆就是一两个月,直至七月底、八月初秋收开始才从山中出来。 而八月十五这日,夏枢收到了褚源自离开后的第二封信,同时也收到了京城顾达等人的回音。 第208章 【VIP】 ………… 八月十六, 夏枢把手下人都召集在书房,当众宣布了众人期盼已久的消息。 “王爷也太厉害了吧?”夏枢话音刚落,银月就不由得惊叹出声:“才不到半年时间哎, 定南郡的疫情就稳住了, 百姓们也安定下来了?” 其他人也是不敢相信,徐寿等人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待得瞧见屋中所有人的神色, 才知王妃所说皆是事实,当即感动的喜极而泣, 对视一眼后, 便起身冲着大开的房门跪下,高声拜谢:“谢谢王爷,老天佑我定南!” 拜谢过后, 二十个学子便抱头, 哽咽恸哭, 屋中其他人也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眶。 等学子们整理好情绪重新归位后,所有人都是心里一轻, 满面笑容。 而这会儿功夫大家才回过神来,不禁好奇:“王妃,王爷是如何解决定南郡之事的?”这也太迅速了吧? 尽管知道事情是真的, 但大家犹是觉得恍惚,不敢相信。 “这就是我今日叫大家过来的第二个原因。”夏枢扫了一圈众人,神色严肃起来。 众人这才发觉自进屋以来, 王妃似乎都没笑过。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对视了一眼后,是王衍开的口:“王妃,可是王爷那里有意外发生?” 他是禁军校尉, 理应保护安王夫妇安全,所以众人之中是他先开的口。 “王爷信中只说定南郡已稳,未细说情况。但是……”夏枢心中担忧无比,却只能压抑着情绪,一边细细打量众人神色,一边沉声稳重道:“顾举人来信,说定南郡一些官员以及地主豪绅进京诬告王爷暴虐、滥杀、强占他们的田产财物。整个京城哗然,朝堂上乱作一团,日日对是否要把王爷招进京城问罪争论不休。” 众人瞠目结舌,万没想到伴随着定南郡稳定下来,后面竟有如此一个发展。 其实刚刚只顾着高兴没有细想,现在略一思考就发现了异常之处。定南郡下辖四十多个县,正常把每个县都走一遍,也得大半年时间。而定南郡不是单一一个瘟疫肆虐问题,它还有大灾之下百姓们流离失所,没有粮食、没有住处、活不下去的问题。旁人不知道情况,但徐寿他们这些从定南郡过来的读书人却清楚地知道定南郡的情况有多严重。在他们逃离定南郡时,定南郡就已经乱了,东南方向水灾、疫情最严重的十来个县,已经爆发了大大小小十几起起义。这还是去年他们离开定南郡时的情况,经过一个寒冬,定南郡能乱成什么情况,他们根本不敢深想。而就是这么个情况,王爷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平息了民愤,稳住了民心,结束一切乱象……想也知道,他肯定是用了非常之法。 徐寿等人先前无比希望王爷能采用安县、晋县的模式,尽快稳住民心,惩治恶人,以最快的速度解除定南郡困境,使定南郡恢复生产和秩序。但他们也知道定南郡的情况和安县、晋县不同。定南郡牵涉朝堂,若是王爷那样做,定南郡和百姓们是能得益,但朝堂上的利益受损者必不会放过王爷,甚至整个士人团体都要视王爷为仇敌。 他们知道王爷的难处,所以一切也只是想一想,以为定南郡之事要一步步稳定各方,拖上很久才能解决。没想到王爷竟不畏强权致斯,果断选择了让他在朝堂上众矢之的的那条路,却也让定南郡以最快速度被拯救。 徐寿等人眼眶通红,情绪激动的难以自控:“王爷他……” 夏枢轻叹一口气,没有回应,而是看向王衍:“王校尉,禁军的盔甲需要制起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感动非常的徐寿等人却是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既震惊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枢,拳头紧握,浑身戒备。 王衍也是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敞开的书房大门,明明已经入秋,天也凉了下来,可他却是一瞬间满头冷汗,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现场顿时很安静,包括红杏和银月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你们在乱想什么。”夏枢扫了一圈人,目光移向王衍,皱着眉头道:“禁军都快两年没换过武器装备了。你们留在家里的,装备消耗自是几近于无,但那些外出运粮、运药材的,跟着王爷在定南郡办事的,辛辛苦苦在外大半年,你要他们回来也成天穿着破破烂烂的盔甲操练吗?外人不知道也罢了,若是知道,岂不骂本宫占着晋县,却压缩你们的军费开支?” “还有元州……”夏枢说到元州,就是一副咬牙切齿模样:“他日常和王爷最不对付了,若是王爷真的被招进京,叫他看见禁军们都穿的不像模样,岂不会在朝堂上参王爷一本,把本宫占用你们军费的罪名扣到王爷头上?” “王妃没有、没有的事……”王衍顿时脸上大汗,赶紧道:“多谢王妃心系我等,属下这就去安排。” 夏枢点了点头:“你先预估一下银钱数目,确定之后,寻本宫处拿钱。” 王校尉历来稳重之人,但走的时候却有些落荒而逃,徐寿等人相比于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银月看着门外担忧道:“他们真的不会乱想吗?” 若王爷无事,王妃提出给禁军们更换装备自然无碍,因为禁军的军费、军饷、粮草都是王妃的封地来出,王妃若是不提,禁军们说不得私下还会有什么想法,但现在上面对王爷的态度不明,王妃提出制作盔甲……就难免让人多想。 夏枢却抬眼看着书房门外的天空,没有说话。 晚上夏枢半躺在床上看书看到半夜,即将入睡时,下人来报:“徐举人求见。” 银月正在帮夏枢把被子上的书收起来,闻言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 “行了。”夏枢掀开被子,穿上衣裳:“他今日不来,过几日也会来,去书房里罢。” 八月十六的晚上,月辉如光箭,亮的惊人,刺的人心底发寒。 徐寿半坐在书房的靠背椅上,目光望着摇曳的灯光,心却犹如一泉寒潭。沉默良久,他看着灯光,冷冷地开了口:“王妃叫我等采购粮食,不是为了定南郡罢。” “不是。”夏枢坦然承认了。 徐寿一下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握紧拳头:“是王爷?” 夏枢懂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是我的意思。” 徐寿一愣,难以置信地把目光移向他:“你的意思?” “制盔甲也是我的意思。”夏枢继续为他解惑:“王爷临走之前除了交代拿下晋县以及修路外,没交代其他事。采购大宗粮食、制盔甲均是我的意思。” 徐寿一向行止优雅、姿态从容,但此时他却眉头紧的几乎能夹死苍蝇,愤怒道:“你在瞎折腾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有……之嫌,会连累死王爷啊!” “造反”两个字太过可怕,叫他本能地略了过去,但话说出来,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银月虽然被王妃的“大胆妄为”惊的几乎忘了说话,但徐寿一大小声,她就立马回神,怒斥道:“放肆,不得对王妃无礼!” 她才十六七岁,不止长相稚气,声音也脆生生的,没甚气势,但徐寿却是一噎,气的脸红通通的,却别开脸,没再说什么。 夏枢扫了他一眼,若是以前,他自会打趣一番,但自褚源离开,他就总是噩梦连连,心里日常火烧火燎的,急迫不已,因此也没甚心情,直接道:“王爷的为人,你等心里清楚,本宫就不再赘聊。本宫与王爷曾互许同生共死,因此你大可不必担心本宫会做出不利王爷的事。” “可是大量准备武器装备和粮草,你说你没别的心思?”徐寿不相信一个双儿能有什么野心,也不认为他真的有心害王爷,但他就怕夏枢这个没什么眼界和做事分寸的双儿为王爷不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他道:“京城那边你不用为王爷担心,若王爷真的被招至京城治罪,我等必会想法营救。王爷是为定南郡,整个定南郡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王爷蒙难。” “不是为王爷。”夏枢却摇了摇头,捏了捏紧皱的眉心:“是为异族。” 徐寿惊愕的看着他:“异族?” 银月也懵了:“王妃是为对付异族才……可是……” 她想说异族攻南之事太过遥远,而且异族距离这里路程也远,快马加鞭就得跑两三个月,还想说异族关王妃什么事,就算真攻过来了,还有北方那么多郡挡着,还有朝廷……但看着王妃憔悴又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徐寿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嘴唇动了动:“有朝廷在……” 只是话说了半句,他却再说不出口。 定南郡之事,还让他们这些读书人看不清朝廷吗? “定南郡都稳住了,异族虽然狼子野心,但这个时候他们必不会……”徐寿试图找借口来反对夏枢大肆采购粮食和制武器,但话说一半就感觉很苍白。 最终,他只能闭上嘴,眉头紧锁,心里天人交战。 夏枢没有让他为难的意思,说道:“本宫也不希望那一日到来,因为李朝已经经不起大动荡了。各郡每年天灾人祸不断,国库中一年收入也才两三百万石粮食,发发俸禄,再给人贪污些去,哪里养得起兵将,筑得起护国的长城。到时候异族真若南下,也不过是李朝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本宫只希望那一日晚一些来。晚一些到来,本宫和王爷倒是可以借着恢复过来的定南郡和安县、晋县的力量支撑李朝多苟延残喘些时候。当然,这一切打算都是在定南郡之事结束后,王爷安好的基础之上。若王爷不安好,定南郡被朝廷收回,本宫也只能和王爷走一步算一步。最差不过拼尽全力之后,与百姓们同生共死,倒也没什么遗憾的。” “算了!”徐寿还是放弃了坚持,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神情决绝又坚定:“禁军们之外的武器之事就交给学生……之后一切都由学生来负责吧。” 中秋三天假期过后,侯魁带着重新集合起来的部分百姓再次进入大山修建山路,而霜降过后,红杏带着忙完秋种的百姓,在晋县道路修完之后,同样进入了大山。夫妻两个虽然都在忙碌,但脾性相合,日子又有奔头,过得是十里八乡都羡慕的和美。 银月小丫头虽然因徐寿待王妃态度不好而讨厌他,但秋季田租收完、王妃身边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她依旧跟着徐寿到处办事情,每日都在忙着观察徐寿的处事,疯狂学习,根本不曾注意两人之间有什么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永康十八年的秋天,六原郡的整个西南角都处在一片生机勃勃、热火朝天的氛围之中,除了个别人,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了希望、和乐与安宁。 永康十八年的寒衣节,这种充满希望与和乐的氛围达到了顶峰。 因为离开了八个半月、外出赈灾治役的王爷平安回来了。 第209章 【VIP】 ………… 褚源回来的时候, 整个村庄都静悄悄的,外头的天也黑洞洞的,只有王府里灯火通明。 因着王妃今日要进山祭祀, 又要给治下的晋县、安县百姓、官员们授衣, 因此不过才丑时,王府里所有人都已起来,正在脚不沾地地忙碌。 “王、王妃!”夏枢已穿好衣服, 正在给头发绑上发带,银月就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王、王爷他、他……” 小丫头激动的人都结巴了, 喘了好几口气, 话都没个完整,夏枢被她搞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王爷怎么……” “小枢。”话音未落,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就穿过屏风透进了来。 褚源绕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夏枢眼睛一下子瞪大, 等回过神来, 他就跟疯了似的,一把冲了过去, 扑抱住褚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回来啦!” “褚源!褚源!褚源……”夏枢抱着褚源激动的狂嚎,把褚源的耳朵都震出了重声,嗡嗡直响。但他却没有半丝不耐烦, 脸上紧绷冷硬的神情柔和下来,一手禁箍着怀里人的腰,一手松开手杖, 任它啪嗒一声落地, 然后抚上怀中人的脑袋,将人牢牢地抱进怀里。 夫妻两个抱了许久,久到夏枢激动的嚎叫声慢慢变成了低喃声, 褚源才胳膊稍微放松了些,身子后退一步,低头“看”向怀中人。 而温暖离开,凉风吹向脸颊,夏枢才清醒过来,知道丢人,赶紧转头去看银月。 “人早走了。”褚源虽然看不见,但似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脸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 夏枢脸一红,咬着牙,气鼓鼓地瞪着他,想说还不怪你。只是这一瞪,却叫他看见褚源现在的形象,一下子把肚子里的话全堵了回去,眼眶一红,人抱着褚源,摸着他的脖子,却是再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哽咽出声。 褚源眼窝深陷,颧骨凸起,身上的贵公子美人儿气质全然不见,整个人显得冷硬阴沉,甚至隐隐的还带着一种让人腿抖的血腥戾气,叫夏枢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后退,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的脸颊上和脖颈上竟有两条三寸长的粉红色伤疤,特别是脖颈上那条,虽然已经痊愈,但位置就在喉咙口,让人一看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夏枢差一点儿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莫哭。”褚源一下子慌了,赶紧去摸他的脸,想要安慰他。只是摸着摸着,他的脸色就忍不住沉了下来:“你瘦了许多?银……”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他一转头,似乎是要找银月的麻烦,赶紧吸了一下鼻子,收起难过的情绪,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往椅子上带:“我没事,我叫人给你准备水,你洗漱一番,换身衣服,马上丑时三刻,要进山了!” 褚源紧皱着眉头,手腕一转却是把他的手攥进了手里,非但没有动的意思,反而手指一寸寸触摸着他手心里比先前还厚的茧子,越触摸脸色也越难看,直叫夏枢不敢再说话,心也提了起来。 他可是记得清楚,当初他受伤,跟着他的红棉和红杏就被以护主不力的名头挨了板子,他怕褚源会叫王府里的宫官们去挨板子。 只是褚源握着他的手触摸了良久,等松开时,却眉眼俱是黯淡,深叹一口气,将他重新抱进了怀里。 这次抱的比先前那次还紧,夏枢被他勒的骨头都有些疼。 夏枢被抱了一会儿便有些放松下来,忍不住想说话,眼睛左转转右转转,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生气了吧?” 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嘟哝:“我还没生你的气呢,我差点儿就看不到你啦!” 说着话,鼻子就又忍不住酸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脑袋蹭了蹭褚源的胸膛,抿唇将眼角的湿意蹭掉。 往常褚源肯定会把这小坏蛋的脸推开,省得衣裳上尽是他的眼泪鼻涕,但今日他却任胸膛的衣裳殷湿,待得小坏蛋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松开手来。 “王爷,热水准备好了。”红棉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但人却没进来,很显然是某人事先交代过了。 夏枢一愣,才反应过来景璟、褚洵等人的情况,赶紧问道:“其他人也都回来了吗?” 褚源没回复,而是冲外面道:“你们两个进来吧,说几句话就回去准备。”然后摸摸他的脑袋:“我去洗澡换衣服,你和他们聊。” 夏枢捡起手杖递给他,刚想问是谁,景璟和褚洵便一前一后跨过屏风跑了进来。 “小……”景璟张口就喊,只是刚喊了一半,眉开眼笑、兴致冲冲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瞬间紧贴屏风,老实站直身子,和褚洵一样紧绷着身子,低眉垂眼,恭恭敬敬道:“王爷!” 夏枢:“???”景璟也就算了,褚洵怎会叫的如此生疏? 而且这两人先前也没这么怵褚源吧?景璟先前可是日常都想怼一怼褚源,褚洵更是耍赖抱大腿都用过…… 他下意识回头看褚源,但褚源却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便拍拍夏枢的脑袋:“去吧。”然后拄着手杖朝隔壁的小隔间摸索走去。 夏枢本来想帮他引路,但见他迈脚毫不迟疑,不过几步路就摸索到了隔间的小门,显然没忘了屋里的布局,又见景璟和褚洵老实站着,一动不敢动,想了想,对褚源道:“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然后等褚源应了之后,便抬脚往外间走去,同时招手两人:“咱们出去聊。” “小枢哥哥!”一出门,景璟便一把抱住夏枢,高兴地蹦了蹦。 夏枢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精神还这么好,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高兴,回抱住他之后,使劲拍了拍:“不错,长高了!”而且不止长高了,婴儿肥褪去,脸也更精致了。 景璟显然对此很骄傲,放开他之后,拿手在头顶和他额头之间比了比,笑的眯了眼:“快赶上小枢哥哥了呢。” 只是,高兴着,景璟脸上便起了疑惑:“小枢哥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刚刚只顾着高兴,现在离近了,目光又停在小枢哥哥脸上,景璟才发现他的脸比自己离开时瘦了一大圈。 “大嫂,是封地发生什么事了吗?”褚洵连忙问道。 “无事。”夏枢摇了摇头,他不好说自己是内心不安,噩梦连连,才导致状态不好。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会有一种异族马上就会攻南的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甚至让他冒着天下大不韪自作主张购买大宗粮食武器。但实际上,褚源回来后,他的危机感就消失了,心里烧了大半年的火急火燎也一下子熄灭了。 夏枢不清楚是自己感情用事离不开褚源,还是咋地,明明他也不是粘人的双儿,更不是胆小怕事多思忧虑的性子……就总觉得过去大半年那些感觉有些诡异。 不过这些他就不能和面前的两个家伙说了。他可是威严稳重的大嫂! 于是他就就扫了一眼两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两个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吧,怎地见了大哥跟个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这般怂过啊。” 熟料他不过是一句玩笑,景璟和褚洵就同时神色一变,脸皮子隐隐有些发白。 夏枢吓了一跳,目光瞬间狐疑起来:“不会真发生了什么事吧?” 第210章 【VIP】 …… 然而任夏枢怎么追问, 两人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啥都不说。 最后见他还紧追不放,两人便打了个哈哈, 说要去洗漱一番, 然后就不顾他的拦截,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夏枢都给搞无语了,看着他们的背影, 气的想锤人。 不过直到进山祭祀他都没找到机会。 十月份山间的早晨浓雾弥漫,湿冷湿冷的。夏枢把事先准备好的冥衣、冥帽、冥靴一件件拿出来, 和褚源、景璟、褚洵四人一同把这些物事烧给褚家的姑姑和她的丈夫。 景璟和褚洵是第一次祭拜褚熙, 都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头、上了香。 褚源全程没说话,对着爹娘的陵墓站了许久, 才转身由夏枢扶着, 离开皇陵, 返回候庄。 回到候庄后,百姓们已经在王府门口排起了见不到头的长队, 而徐寿等人也都在王府门口等着了。 看到褚源出现,所有人都是一愣,但紧接着就是欣喜若狂, 纷纷高声欢语:“王爷回来啦!” “是刚回来的嘛?”有百姓们离着王府门口近,探着脑袋,热情询问。 “早上回来的。”夏枢扶着褚源下车, 看百姓们交头接耳、笑灼颜开, 脸上也起了笑意,招呼银月:“早上天冷,再起几个大锅, 煮上粥,让大家排队的时候喝口暖粥、热乎热乎身子。” 上一年寒衣节时,封地只有安县,且安县人口极少,百姓们家贫,恐不好过冬,王府授衣时就给封地内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全都授了衣,且为防冬日天冷,衣物都是直接由王府安排人送到百姓家中的。 今年夏枢得封晋县,晋、安两县人口加起来足有十来万。晋县大多百姓家里不像安县当初那般穷的没衣穿,夏枢为节省开支,就给规定了,除了王府校尉之职以上的属下外,两县都选择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给授衣。 不过就算如此,光招候庄百姓们帮忙准备棉衣,也花了半个月时间。 因着人实在太多,范围也太广,王府人手有限,夏枢就让人提前发了通知,寒衣节在王府门口授衣,家中有七十岁老人的人家可安排人过来取衣。也得亏晋县、安县的路全都打通了,两县之间最远牛车路程两个时辰,最近牛车路程不到半个时辰,因此才寅时左右,大门口就排满了人。 百姓们听闻有热粥喝,立马欢呼起来:“谢谢王妃!” 今年所有人家秋季收成都不错,再加上修路有工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百姓们你聊聊我家的收成,我聊聊你家的收成,再一起聊聊平安归来的王爷以及厚实保暖的棉衣,连大冷天的排着队,都不觉得冷了,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满是喜悦和希望,因此气氛是相当的欢快。 夏枢见银月带着小丫头们以及禁军们忙的有条不紊,就朝百姓们点点头,扶着褚源,带着已经见过礼的徐寿等人进了王府。 早饭祭祀前已简单地吃了些,夏枢见景璟、褚洵眼周一圈青黑,精神头也有些蔫蔫的,进了院子之后,就道:“昨晚没休息,又连续赶了一个多月路,你们都回屋休息吧,午饭的时候我叫人唤你们。” 景璟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小枢哥哥说,不过想着既已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因此也没拒绝安排,行了个礼就去休息了。 褚洵倒是有些犹豫,看着褚源,眼神恳求:“大哥……” “你陪你大嫂说一会儿话。”褚源满足了他的心愿。 褚洵一改没精神头的模样,立马眉开眼笑,大声道:“谢谢大哥!” 夏枢本想叫褚源休息的,但还未说话,褚源就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他代我陪你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侧后方的徐寿等人:“你们来书房一趟。” 徐寿等人一愣,夏枢也是一愣。不过徐寿等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立马眼神热切、神情激动道:“是,王爷!” 夏枢把褚源扶进书房后,想着红棉也是一夜没睡,就叫她回去休息,然后找了个小丫头过来待在书房里,帮着端茶倒水。 他则关上书房门,披着披风、抱着手炉在书房正对面的亭子里坐下了。一边打量着书房门,一边寻思着褚源怎么对徐寿等人的存在丝毫不惊讶。 “大嫂,你身子好些了吗?”褚洵抿了抿唇,在夏枢腿脚边半蹲下,抬眼关心地看着他。 再过几日褚洵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不过一年多没细看,他已经长得高了夏枢一个多头,身材也强壮了许多,有些魁梧的模样了,仅蹲下来就是一大坨,颇具存在感。 夏枢想着两年多以前,这货的身板还和自己差不多,顶多是高了几个指节,一副谁都能欺负他的弱鸡模样,哪成想他这么能长,现在光块头都看着有些不好惹。想到自己来到安县之后就没怎么长过个儿,心里有些眼热,又不由得有些嫉妒,踢了他一脚:“好着呢,别蹲跟前了,怪挡视线的,坐这里。”他伸手拍了拍旁边。 褚洵倒是没有生气,听他说没事儿便松了一口气,然后哈哈一笑,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下:“我怕坐这儿,一会儿遮挡旁人视线,侧面看你都被我遮没影儿了。” 夏枢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咬牙道:“……你是不是找打啊!” 有什么好得意的,块头大可不代表能打,夏枢揍他十个还是可以的。 褚洵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的得意与自信却是明晃晃的。 在京城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夏枢印象中褚洵总是情绪低沉、神情郁郁,包括几个月前短暂的碰头,褚洵也是一脸老成、没什么精神头。哪想到他不过随褚源去了定南郡八/九个月,再回来人的气质就变了个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回来了,自信心提升,心胸也明显开阔了。 他身上已经初现战场上少年将军该有的气质了。 夏枢心里很为他开心,因为很明显,褚洵已经得偿所愿。 夏枢其实很想问问他王夫人以及侯爷怎么会同意皇上安排他跟随褚源,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怎么想,都觉得那对褚洵来说不会是一个愉快的经历,看褚洵现在如此开心,夏枢想想还是算了,打算私下里问问褚源。 之后他便问起了褚洵这次去定南郡的经历。 果不其然,这对褚洵来说才是最令人激动、最值得铭记的经历。 他滔滔不绝跟夏枢讲述他的经历。比如和景璟押送粮食的一路上遇到了几波打劫的,他们是怎么快刀斩乱麻解决的,又是怎么冲破封锁进入定南郡,然后夜以继日把粮食运到府城,才在最关键的时刻和大哥打了个好配合,一举拿下府城。再比如占据府城之后,如何快速出兵,接二连三拿下附近大大小小十几个县城,又是如何兵分几路,深入疫情、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惩治恶人,为百姓们做主…… 褚洵说的是眉飞色舞,面容熠熠发光,好似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才是他人生中最光彩的时刻。 夏枢没有打断他,因为他也喜欢这些惊心动魄、勇武拼搏的经历。 拯救万民于水火,谁还没个英雄梦呢不是! 因此,他听的也是津津有味,沉迷非常。直到褚源出来,站在他们两个身旁,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他们两个都没发觉异常。 直到褚洵唾沫横飞地说出那句:“我与姓韩的那个大头鬼大战三百回合……” 旁边冷冷地传来一句:“然后你一头栽进了粪坑里,是吗?” 两人才回过神来。 然后,褚洵:“……” 夏枢:“……” 210-220 第211章 【VIP】 …… 褚洵最后是哭着跑走的。 夏枢想着他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他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自家夫君的手,既想笑又有些同情:“你干嘛揭穿他啊!” 褚源没有回答, 反手把他的手握进手心里, 捏了捏:“外边冷,怎么不在屋里坐着?” “这里正对着书房,你一出来就可以看到嘛。”夏枢嘿嘿笑。 他看褚源身后只有一个小丫头跟着, 便道:“事情都谈完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伸手摸索到他脸颊, 狠狠地捏了一下, 这才开口道:“他们领了衣都回去了。” 夏枢还没发现哪里不对,随意点了点头,见他眼下一片青黑, 显然昨晚也是没睡, 就扶着他往亭外走:“白日里除了他们, 也没什么事。你去睡一觉,养养精神, 待得饭时我唤你。” 褚源经不得疲惫,夏枢怕他眼疾复发。 褚源却摇了摇头:“不急,我叫人寻了宋大夫过来, 他先给你仔细看看。” 夏枢顿了一下,心里不过半日的快乐刹那间就没了。他抿了抿唇,停下脚步, 一把抱住褚源不动了。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 却并没有出声安慰,待得怀里人的情绪平静下来,他才拉了人朝书房走去。 夫妻两个坐在书房里, 各自沉默着。直到宋大夫以及他的小尾巴猫儿一同过来,书房里的沉默才得以打破。 “师傅,小枢哥哥生病了吗?”宋大夫诊脉的手刚移开,猫儿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宋大夫先前一直在禁军宿舍旁边给他设置的药房里待着,专心研制解药,并不知道王爷回来的事。被丫鬟叫到书房,他才晓得王爷回来了。本以为王爷叫他来是为询问解药之事,没想到王爷一开口便是叫他为王妃诊治。 宋大夫想了想,朝猫儿招手:“去师傅房里把药柜第二层的绿盒子拿过来。” 先前宋大夫在校场上设帐救治患了瘟疫的灾民,猫儿自动请缨给他打下手,夏枢经不住央求就同意了。猫儿动作麻利又能吃苦,还心地仁善,宋大夫就提出收他为徒弟。学医不同有些行当,只能拜一个师傅,学医需要包容百家、兼收并蓄,可以拜许多个师傅。郑大夫去了定南郡不知何时归来,猫儿当然愿意有另一个师傅在身边教导,因此就拜了宋大夫为师,日常跟着给打下手,学东西。 师傅药柜上的东西都是他整理的,猫儿知道在哪儿。想着小枢哥哥也不知得了什么病,猫儿心里着急,忙道:“好,我马上过来。” 看宋大夫把猫儿打发出去,褚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甚至夏枢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的身体他知道,除了失眠,也没什么大毛病啊。 宋大夫见他两人一脸紧张,心道小夫妻俩就是心急。 他一大把年纪,胡子都白了,自觉经历的多,看的明白,知道王爷年纪轻轻的和王妃分离几个月,回来之后,小别盛新婚状态下,可不就惦记这那个事嘛,因此没多想就道:“王妃的身子经过一年多的调理,已强健了许多。王爷若想与王妃圆房,甚至多几次也无妨。王妃肝火有些旺盛,可能会出现多梦或难眠的情况。王爷行房时多加宽慰体恤,水到渠成的水乳交融,说不得可以转移王妃的思绪,帮王妃缓解睡眠不好的症状。” 褚源:“……” 夏枢:“……” 等宋大夫拉着猫儿离开许久之后,夏枢和褚源都是一脸通红,浑身僵硬的状态。 半晌,褚源咳了一声,脸颊微侧,耳尖血红,试图解释:“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没有那个……” 他本意想说自己不是那种孟浪轻佻之人,谁料话还没说完,夏枢就不知什么时候已到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仰起红的滴血的脸,凶叽叽道:“你敢说对我没那个意思!” 褚源:“……” “你要敢说,就别怪我摁着你硬亲了啊!”夏枢一副凶狠的表情。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听着他打着颤的声音就知道他在紧张,心想这小流氓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长进,就会虚张声势。 他嘴角一抽,握住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想要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转移过去:“你……唔!” 褚源猛地睁大眼睛,眼前一片黑暗,但唇上温热的感觉却前所未有的明晰。 夏枢闭着眼睛,忍着脚趾蜷缩的羞意,对着美人儿的唇就是一顿猛啃。没办法,谁叫美人儿太害羞了,他夏小枢就只能勉为其难地主动了。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美人儿和害羞两字根本没半点儿关系。夏小枢很快就被反客为主,摁在怀里里里外外欺负了个够,直亲到他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才停止。 许久之后,书房里的温度恢复正常,夏小枢的脸却还是烫的惊人。趴在某人胸膛上,他羞的眼都不敢抬,声若蚊呐:“你该去补觉了!” 褚源抱着人,离别几个月后再见,此时此刻,他才有一种心脏平安落地的感觉。他低头在怀中人的发心上落下一个轻吻,却摇了摇头:“我想再多陪你一会儿。” 夏枢沉默。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空间被一种难言的死寂充斥。 “什么时候走?”最终,还是夏枢开的口,声音已从刚刚的迷情软柔变成了理智冷静。 褚源顿了一下,松开胳膊,手指不住地轻抚他的脸颊,空茫的眼睛也努力地想要仔细扫视着他的脸颊,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还在尽力想要记住什么,似乎想在离开前,把面前人的模样印在心底。半晌,就在夏枢忍不住想挽留些什么的时候,他开口道:“明日早上。”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就知道。 从褚源回来只带了景璟、褚洵以及红棉三人,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果不其然。 “定南郡之行出了些意外,京城下旨召我进京。”褚源言简意赅:“下旨之人是韩大人,他准我离队一日,回来看看。” 第212章 【VIP】 。 夏枢不意外, 自在顾达信里知道朝堂上因褚源在定南郡的杀伐决断乱成一团,他就知道朝堂上的那些人不会放过褚源,事情肯定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只是他心里一直隐隐有所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危机越来越近。 “我陪你一起进京吧?”他抓着褚源的手, 担心道:“我怕你会出事。” “我不会有事的。”褚源其实也生出了些莫名的危机之感。这感觉在定南郡之时极为强烈,但他回到安县、见到小流氓之后却是安心了不少。 重生过一次,褚源自不会忽略这突然出现的异常感受。他猜想, 或许下意识中,安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然, 若不是前两日从韩延那里知道了一些消息, 褚源也愿意把小流氓带在身边,一起进京。毕竟他们互许了生死之约,他已经食言过一次, 还承诺过定南郡之事结束后就再不会和自家小流氓分开, 他不愿再对夏枢食言。 只是韩延告诉他, 八月初陈兵北地边境、磨刀霍霍的异族突然在汝南候部下的牵头下提出和谈,条件也不算苛刻, 没让李朝割地赔款,只要李朝给出一件异宝即可。异族说只要李朝给出异宝,他们就立马从北地边境撤军, 并和李朝签订三十年互不侵犯协定。 此件事在朝堂上引起空前的热议。对于除了汝南候外,已没有干将的李朝来说,不止是皇帝, 朝臣们也惧怕异族。再加上汝南候的敌对势力二皇子一派以及中立保皇派们都希望汝南候彻底卸去北地兵权, 自己取而代之,而汝南候自己一派牵头的,自然是希望议和能进行下去, 因此意见空前的一致,都想促成和异族的和谈。 韩延说自异族说出条件之后,几乎所有朝臣都纷纷献言献策,想在李朝范围内搜寻奇异宝贝,以从异族那里换取几十年的和平。 但褚源听到韩延转述的异族条件之后,却是心中酝酿着一股噬人的暴虐之气。 他虽然眼瞎,但记忆却是不差,异族多年以来在李朝秘密寻找的异宝根本不是什么物件,而是燕国公府那个自出生就被各方抢夺的双儿。 异族狼子野心,绝不会因一个双儿就放弃谋夺李朝。但李朝的那些“能臣干将”们可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早就失了血性,惯会靠着女人和双儿来安社稷、谋权位。既然有过用女人和双儿换取利益的经历,他们必不会轻易放过此次机会。毕竟成功了,牺牲的不过是女人和双儿,他们青史留名、高官厚禄加身,失败了,他们也不过是失去女人和双儿罢了。对这些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无论如何,褚源都不能冒着风险让夏枢跟他去京城。 他手指轻拂过夏枢的下眼睑,说道:“定南郡之事虽说暂时告一段落,但时间有限,瘟疫尚未全部清除,百姓们也只是暂时稳定下来。若想恢复过来,至少得一年半载的恢复期。我把高景以及那一千禁军留在定南郡镇守,又从当地选了一些读书人派官,让他们暂代管理定南郡。只是他们中大多都是新手,事务管理水平未知,以防出现意外,我需要你在安县这里就近帮我看顾着些。” “而且……”他道:“汝南候在南地的根基近乎全部被我拔除,定南郡郡守、钦差、郡尉等主要犯人也被我一一活捉。此行只要安全抵达京城,以韩大人的能力,汝南候必会伏法受诛。只是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汝南候部下突然牵头异族议和……” “议和?”夏枢惊的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突然议和?他明明有感觉到来自异族的危机感,还做了八/九个月血淋淋的梦……不会真是他多思多想了吧? “不、不对!”夏枢突然发现一事异常,赶紧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急道:“他们绝不可能会真的议和。汝南候既然明知你们回京,他没有好果子吃,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和异族之间绝对有阴谋。” 褚源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不愿小流氓跟他回京的原因之二。 汝南候野心昭昭,此举明摆着是要用异族来威胁朝廷,让朝廷无法拿他认罪。甚至,褚源怀疑汝南候可能会借机造反,一举把大皇子推上位。上一世,淮阳侯府覆灭,舅公冤死狱中,他被人追杀,流亡民间,并未听说过异族议和之事。但李朝沦陷后,却有传言是汝南候勾结异族,引狼入室。 汝南候为何要引狼入室?想也知道和永康帝屁股之下的那个位置有关。上一世皇后未被废,二皇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外祖王长安掌管户部,对汝南候掌管的北地军多有掣肘。大皇子自刺杀褚源嫁祸二皇子、引发朝臣众怒之后,就被永康帝软禁,言明他无德无才,绝无继位可能。可以说,大皇子在皇位争夺战中无半点儿优势,若想登位,只能利用歪门邪道。 这一世情况虽然发生了变化,大皇子占据绝对优势,但定南郡之事过后,他的外祖汝南候若是被问罪,他也会被连累,优势也将消磨殆尽。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会采取和上一世类似的手段,也不足为奇了。 立于太和殿上的朝臣们都是聪明人,永康帝也极擅权术,不可能在褚源已经上折子报告过定南郡官场污浊可能牵涉汝南候、大皇子的情况下,不对汝南候牵头异族议和的意图产生怀疑。只是议和之事极大,再加上拥护永康帝的重臣们觉得异族虽然可怕,但能被汝南候部下说动议和,说到底也是看重利益。而身为李朝皇帝,谁又能比永康帝能给的更多呢。只要他们给的利益够多,满足异族提出的要求,多给些奇异宝贝,就算汝南候和异族私下有协议,他们也能把异族争取到自己的阵营里。到那个时候,汝南候的威胁就是跳梁小丑之行,可以完全不当回事儿。 醉心权术的人结党营私、斗来斗去,想的都是眼前那点利益划分,觉得只要给出利益,就可以借力异族,打击异己,把敌人那边的利益抢夺过来,根本没想过与虎谋皮,也有可能会被虎伤。 异族的力是那么好借的吗? 褚源活了两世都不明白,为何在他上奏异族窥视李朝的异常行为之后,永康帝和他的朝廷还做着美梦,觉得给一点儿利益,异族就可以成为他们的手中刀,让他们尽情排除异己。根本没想过那把刀时刻都会转过头来刺向他们自己。 当然,也不是朝堂上所有人都陷入党争、权斗之中,浑浑噩噩脑子不清楚,但少数几人的清醒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褚源觉得可能只有当异族兵临城下的那一日,所有人才能清醒过来。当然,以朝廷那般没有脊梁的模样,清醒过来也不会选择反抗,很大可能是不管黎民死活,拖着大量的金银财宝,能逃就逃,不能逃就投降。 经历过上一世,褚源对李朝皇室及京城中那些高官世家们的品行再清楚不过。但既然已经决定去改变李朝的命运,给小流氓一个他想看到的太平世道,他就不能看着局势朝上一世的方向发展。 他摸了摸自家小流氓的脑袋,才接着话题道:“你说的对,他们确实是有阴谋。只是……” 他轻叹了口气:“就算知道他们有阴谋,但李朝没有一战之力,现在也只能暂时妥协,拖延时间。” 夏枢一愣:“妥协?” 他很快明白过来,眉头微皱:“你要在定南郡一事上放过汝南候?”夏枢也不是不理解褚源。李朝没有一战之力,就不能不在意汝南候的威胁。因为很明显异族提出议和与汝南候有关,万一他们把汝南候逼入绝境,异族借口李朝议和之心不诚,对李朝发动攻击,整个局面都会失控。他们现在最安稳的选择就是放过汝南候,不给异族发动攻击的借口,表面上积极推进议和拖延时间,私下里加紧备战。只是……夏枢担心褚源放过汝南候,汝南候却不会放过他。 朝堂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褚源把定南郡整肃一清,把汝南候一派得罪的死死的,若褚源对那些罪人轻拿轻放,他自己则很可能会被扣上诬告以及其他更重的罪名。 褚源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我与韩大人已商议过此事,李朝国力有限,仗能避免还是要避免,所以他会安排大理寺拖延审问定南郡之事牵涉的人员,晚些时候给这些人定罪。同时,他也会尽力周旋,推进与异族议和的进程,给李朝争取个一两年时间。” “他也觉得和异族之间的仗已迫在眉睫吗?”夏枢喃喃问道。他其实还想问,韩大人拖延审问定南郡犯事之人,用晚些定罪来试图稳住汝南候一派。那先前到京城状告褚源的那些人呢?这些犯事之人不定罪,褚源岂不是就要被那些人诬告了? 只是看褚源神色平静,夏枢就知道他主意已定。想了想,还是不问了。但精神到底有些蔫蔫的,不太高兴了。 褚源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似的道:“韩大人虽是永康帝的纯臣,但不像周良、王长安之流追名逐利、贪图高官厚禄。他一心公务,铁面无私,不受功名利禄所诱,脑袋在朝堂百官之中最为清醒。异族的狼子野心,他慧眼如炬,自然看的清楚。你不必担心,当年他受外公提携之恩,答应外公会护我周全,我不会在大理寺手里吃亏的。” 夏枢不知道韩延和褚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个暗线关系,惊讶不已:“当年他从永康帝手里把你要到大理寺,也是为此吗?” “对。”褚源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好笑地道:“他虽不知道我身世,但见永康帝把目盲的我带在身边养了三年,且打算继续养下去,就发觉了不对。担心我出事,又怕我被养废了,他就找到永康帝,明言答应过外公会护我周全,要把我要走跟在他身边,把永康帝给气了个半死。” 夏枢目瞪口呆:“永康帝竟然答应了?” 最关键的是,“永康帝还极信任他?” “他脾性固执,永康帝怕他坚持要人会把事情闹大,我身世暴露,所以就允了他。”褚源想起十几岁时的事,有些感慨:“永康帝是怀疑过他是不是外公给我留的后手。不过他行事坦荡,处事铁面无私,在朝堂上不掺和党争,不争名夺利,一心公务,谁犯事就揪着谁怼,不论出身、不论党派,非把人的皮子壳子全揭了,不然绝不罢手。因着他行事不讲情面,又惯会寻根究底、抽丝剥茧,扯出一大串人,所以朝堂上能得罪的人他全都得罪过,直接变成了孤臣。永康帝有时候是会被他的行事气的牙痒痒,但他坦坦荡荡,毫无把柄,再加上他不讲私情,用他来对付看不惯的人时,效果也比用旁人更好,所以逐渐的就对他多有重用,也算是另类的信任吧。” 夏枢:“……” 做官能做到这种程度,也是厉害,夏枢佩服。 夏枢想了想,问道:“那他是主战派吗?” “是的。”褚源脸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 上一世,韩大人是少数几个没随圣驾南逃的官员之一了。死的很惨烈,褚源给褚洵收完尸之后,想为他收尸,都凑不齐一具完整的尸身。 褚源目光移开,待得情绪平静些许之后,才又移回目光,摸摸自家小流氓的脑袋,夸奖道:“你安排的几手很有先见之明,连韩大人都夸你有胆识、有魄力呢。” “啊?”夏枢不敢相信,立马眉开眼笑:“他还夸我了呀?” “对。”褚源笑道:“他这是只知你在京城和南原郡的安排,若是知道你在安县的安排,估计会更为称赞呢。” 褚源今日从徐寿等人口中得知小流氓这几个月安排时,也惊了一下。太大胆了,但胆识、魄力也很令人欣赏和佩服。 粮食、武器、药材都是战时急缺物资,半年小范围的准备虽撑不起全力一战,但小规模的战事还是可以的,这将为他们之后在京城的压力减轻不少。先前和韩大人商议时,两人还觉得需要和异族周旋个一两年,但小流氓直接把时间给缩短了,再准备个一年半载,他们足以应对任何来犯。 夏枢却是脸一红,趴在褚源的怀里,不好意思地小声咕哝:“其实人家最在意的是你的称赞呢。” 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有担心过褚源回来会不会说他胡闹,同时也担心会不会连累褚源,但日日噩梦,加上极强的危机感,他考虑再三,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怕没人帮忙,他还忽悠徐寿他们说是为定南郡准备的…… 念到定南郡,夏枢突然想起一件事:“红棉回来了,那卢校尉、银星、高晨、高溪他们呢?”这几人可都被他安排了采购运送物资的任务,怎么就回来了一个人。 “红棉说不适应南原郡气候,向我申请回来。我便留了卢校尉在南边,继续采购药材。”褚源道。 “定南郡的药材还需多少缺口?”夏枢问。他记得给红棉和卢校尉这一组的银钱只有六万两,若是定南郡药材缺口大,他得安排人送银钱给卢校尉。 褚源却道:“定南郡除了刚开始,其他时候不缺药材。” 夏枢惊讶:“不缺药材?” “定南郡缺的从来不是物资。”褚源似乎不愿多说定南郡的事,他捏了捏小流氓的耳朵,话头一转,便转移到最开始的话题:“卢校尉那里采购的药材之后会运回安县。银星、高溪他们运送物资到定南郡之后,我安排了任务给他们,估摸着他们月底能带着五百禁军返回安县,之后便和其他禁军一起,留在安县保护你。至于高晨,我让他返回京城,继续帮顾达看守筹措采购的物资。” 夏枢知道这是褚源根据实际需要对众人略做了任务调整。他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想想褚源之后可能面对的困难,他忙道:“不用那么多人守着我。我留在安县平安的紧,你一路北上,汝南侯肯定会采取行动拦截。之后还可能要面对各种阴谋……” 他想了想,说道:“现在留守禁军共四百多人,你明日离开,全带过去吧。” 第213章 【VIP】 …… 褚源却摇了摇头:“他们都留下保护你。” 虽说姑姑已把燕国公府小双儿的身世之谜埋葬在坟墓里, 绝了燕国公府卖双儿的路,但世事难料,谁都不能保证没有意外。褚源不能冒这个险。他不能陪在小流氓身边, 就必须保证他身边有足够的人保护。 “可是你那里……”夏枢想说些什么, 但褚源却低头在鼻尖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向下,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圣旨只让我带着褚洵回去。” 夏枢被他突然的亲吻搞得一愣, 但还未来得及脸红,就听到永康帝的骚操作, 登时大怒:“他个狗东西!” 褚源忍俊不禁, 摸着他的后脑勺,脸带笑意地在他脸颊、额头上落下几个轻吻,之后才满足地长叹一口气, 把人抱进怀里:“他什么想法我心里清楚, 不过是担心这些禁军已变成我的人, 带去京城对他造成威胁罢了。” “那你们一路上的安全怎么办?”夏枢还是担心。 若是褚源是个正常人,他也不会太担心, 但褚源的眼睛……夏枢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颊、脖颈的两条伤疤上,眼含心疼:“疼不疼?” 他想伸手摸一摸, 但刚碰触到,手就被一把抓住了。 褚源身子有些僵硬。小流氓可最喜欢美人儿了,先前日日挂在嘴上的就是他长得好看, 好喜欢美人儿, 但现在他脸上有了瑕疵…… 褚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把小流氓的注意力给转移掉,但喉结上下滑动了几次, 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会不会觉得有些丑?”然后悄悄屏住呼吸,等待答案。 夏枢愣了一下,等看到他脸上不自觉的紧张表情后,才反应过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赶紧摇头:“不丑的,一点儿都不丑,褚源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看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声音就哽咽了起来。然后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进褚源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不想让你走。” 脖颈上的那道伤疤太险了,就在喉咙旁边,相差不到半寸距离,夏枢不敢问,更不敢去深想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要一想,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冷汗淋漓。 真的只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他就要和褚源死生不再相见了。 夏枢不想再分开,一点儿都不想。 褚源哪里听过他这样不带遮掩的哭声,顿时慌了,赶紧后退了些,把他的脑袋从怀里挖出来,小心安慰道:“莫哭,我不会有事的。” 他摸索着给他擦掉脸上的眼泪,认真承诺道:“等京城之事告一段落,我们一定不会再分开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待在哪里,我们都好好的。你不是想要个双儿吗?到时候我们多生几个,好好带在身边养着,让他们叫你小爹,日日逗你开心,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可是……”夏枢情绪平静了些,但还忍不住哗哗流泪,他抽噎了一声,委屈地在他胸膛上蹭掉眼泪,瞪着大泪眼道:“我一想到你要离开,就很不安,比阿爹不要我了还不安。我怕你会出事。” 褚源眼眶也有些红。他心想要不把小流氓带在身边吧,但又一想他的身份…… 褚源不能冒这个险,一点儿都不能冒。 永康帝自小流氓还在娘胎里就觊觎着他。异族也在争夺他,这次甚至拿三十年的和平协议来换取他,虽然明知协议不过是一张废纸,异族根本不会去遵守,但从异族劳师动众的举动上看,他们争夺小流氓的心异常坚决。而燕国公府又惯会卖双儿求荣,褚源根本不考虑他们为人阿爹为人兄长存在的意义。虽然姑姑告诉元州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元家人也貌似信了,甚至姑姑还独自离开安县,引导着或明或暗的视线追着她跑,想要更进一步隐藏小流氓的身份。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姑姑对元家人撒的谎,只要试探一下不知小流氓身世的夏家人,就能发觉漏洞。 在这个节骨眼上,小流氓的身份是万不能暴露的,就算要暴露,褚源也得尽力把暴露的时间拖到一年半载之后。那个时候他们准备好了,就什么也不怕了。 但现在……小流氓是一定不能去京城的。 褚源没说自己对小流氓的担心,摸着他的脸颊,一边给他温柔擦眼泪,一边轻声解释道:“路上不会出事的。韩大人南下时,永康帝安排了两千禁军一路护送他与圣旨,返程时只要没遇到战事突发,有这两千人在,我们必会安全无虞。” “两千禁军?”夏枢惊呼出声,惊的眼泪都忘了掉,但回过神来,却是大皱其眉,忍不住骂人:“他爹怎么把他生成这般模样!” 永康帝这是怕褚源不尊圣旨回京,所以不过一个召回的圣旨,就安排两千人护送。说是护送,其实是威胁是吧? 这胸襟能有绿豆大吗? 褚源见他能骂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心里也稍松了一口气。他温声道:“不管他怎样,到了京城之后,他顶多是将我禁足,旁的却是不会的。” 夏枢知道褚源的意思。身为宣和太子的儿子,褚源身上又有免死金牌,永康帝就算再想弄死他,也只能咬牙忍着,顶多禁锢他的自由,性命却是不会取的。而褚源在朝堂上虽说除了沈太傅之外没有一个支持者,但此次和汝南候一派对上,得益最大的其实是二皇子一派。二皇子一派若想彻底除掉大皇子一派,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看着褚源出事,汝南候一派逃脱罪责。 “要是宋大夫明日之前能成功制出可以吃的解药就好了。”夏枢吸了一下鼻子,看着褚源的眼睛,遗憾无比。 虽说可以靠制衡以及周旋来保得性命和获取利益,但终归太过被动。若是褚源眼睛完好,他的处境必不会如现在这般孤立无援。毕竟连老鼠屎一般的两位皇子都能有一批追随者,褚源身为名正言顺的皇族,若是眼睛完好,有资格问鼎皇位,又怎么会少得了追随者为他卖命。 现在这般孤立无援,不过是因为在朝臣们心里,褚源眼盲,和皇位无缘罢了。 “解药的事不急。”褚源经历过上一世,对眼睛的事倒是看的很开。不过,他还是安慰道:“宋大夫说炼制手法以及药材比例已有了新的思路,估计下一批解药也快了。” 燕国公夫人的制药手法以及用药比例都没详细记录,宋大夫只能慢慢摸索,先前已试着练出好几批解药,但毒性都很大,就给弃了。今日他汇报了一下制解药的进度,说是又有了新的想法,估摸着下一批解药能在月中出来。 夏枢也知道解药的事急不得,怕褚源觉得自己提解药就是在嫌弃他眼盲,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住褚源的手,热情地表白道:“嗯,不急的,你怎么都好,反正我最喜欢你啦。” 褚源知道他是在隐晦地解释,只觉得好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说道:“喜欢我我就放心了。不过,你这里也要好好的,要安心吃饭睡觉……” 说到这里,他想起宋大夫的诊断,抬起小流氓的下巴,仔细摸索他的脸颊,眉头微蹙,笑容敛起:“我瞧不见你的模样,不过脸颊确实瘦了许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会连觉都睡不好?” 他记得就刚成婚时小流氓认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但后来让他抱着玩偶或者抓着自己的手,他就能一觉睡到天亮,大多时候自己起床上朝或者办事,他都无知无觉,睡得极香。 怎地不过八九个月时间,睡眠就这么糟了,脸颊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也没了。 他手指常年握笔,指节上留有薄茧,指肚却温润细腻。夏枢被他拥在怀里,温柔地摸索着脸颊,又听他提起宋大夫,立马就想起宋大夫交代的话,脸嘭地一下就红了,脑袋也一阵眩晕,连他后面询问的话都没听进耳朵里。 两人谈话到现在,基本上该说的事情都说了。 “你昨晚没休息,真的不睡一会儿吗?”夏小枢咬着唇,眼睛骨碌碌打量他的神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脸越来越红,不过悄悄抓着褚源衣袖的爪子却越收越紧。 褚源眼睛看不见,自然没发现他脸越来越红,眼神也越来越好奇。他不想浪费时间在睡觉上,只想多陪陪他,摇了摇头:“白日里不困,晚上再睡。”说着话,他又提起刚刚的话题:“睡不好是怎么回事儿?银月没有给你燃助眠的香吗?” 夏枢打量他好看的眉眼,目光往下,扫过他脸上的那道疤痕。虽然疤痕破坏了褚源俊美绝伦的模样,削弱了他身上如坐云端的贵公子气质,但瘦削的脸颊配上那道疤痕,却凸显出一种夏枢从未在褚源身上见过的野性气质,有一种落拓之美。夏枢虽然爱皮相完美无缺的美人儿,但他也爱经历世事、沾染烟火气儿的美人儿。两者都让他很心动。 他目光继续往下移,最终落在褚源绯色的唇上,想着刚刚亲吻时浑身犹如过电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燃了,不过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褚源依旧没发觉他的异常,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一会儿找宋大夫开些助眠的……” “助眠的药也没用。”夏枢红着脸低声打断了他的话,眼睛羞的水雾弥漫,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手中刚刚紧攥着的东西塞到他手中,然后慢慢抱住他的脖颈,不敢看人,只敢把头埋进对方胸膛里,瓮声瓮气地道:“褚源,你来帮我助眠吧!” 声音非常小,若不是褚源听力好,两个人又离得近,根本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褚源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手指触摸到盒子的表面,他才明白过来小流氓是个什么意思。然后脸上瞬间红霞层染,颜色更盛以往。 那盒子上雕着百年好合四个字,很明显就是宋大夫叫猫儿取过来的“百年好合膏”,是给他们…… 圆房用的。 褚源有些犹豫,他想说些什么,比如之后要分开很久,再比如白日那啥似乎不太合适,然而一切都在小流氓毫不嫌弃地吻上他脖颈上那条丑陋的疤痕时溃散。 褚源丢盔卸甲! 他咬着牙根,一把将在他脖颈上作威作福的小流氓抱了起来。 这一抱也成功的叫夏枢惊呼出声,但之后却是脸红滴血。 他半遮着眼,羞囧地给瞎子指路,两个人磕磕绊绊的,连卧房都没回,直接进了书房隔间的小卧室。 之后的事,夏枢没脸再回想。 直到第二日早上,丫鬟们来叫门提醒要出发了,他们才分开。 永康十八年十月初二,褚源与夏枢分别,带着褚洵返回京城,谁都没有料到这一分别竟差点儿成了永别。 第214章 【VIP】 …… 寒衣节之后, 天气慢慢地冷了下来。 竹山书院的学子们乔装打扮之后从四周各郡县采购的粮食也源源不断地运回到晋县,因此王府整个都处于繁忙的状态。 夏枢叫红棉以及怀孕后从山上退下来的红杏留守王府,他则带着景璟、银月进入晋县, 与运粮回来的人对接, 并把粮食存入晋县县衙的巨大仓库中。 “目前两县已存粮一百三十二万石,盔甲及配套兵器一万套,马匹两千匹, 普通药材五万斤……”景璟手中执笔,身前放着账本, 神色却有些不太乐观:“待得十二月山路修完, 付足百姓们工钱后,账上就只余十万两银子了。” 夏枢想过武备耗钱,但没想到这么耗, 不过一万套盔甲兵器以及两千匹马, 就把他们几十万两的积蓄耗费一空。 夏枢手指轻敲桌子, 想了想,说道:“粮食采购就暂停吧。” 三月份的时候, 他给徐寿五万两银子叫他们做生意,生意之后是赚了些,甚至相对普通商户来说, 已经算收益不错了,但受制于晋县、安县的体量,半年下来也就赚了五六万两银子, 采购粮食也不过十几万石, 相对目标量只是杯水车薪。 夏枢想在今年结束之前储够两百万石粮食的计划怕是不行了。 “以你所见,定南郡明年夏收时是否可以收租,可以收多少田租?”夏枢问景璟。 晋县、安县两县的体量若想供养北地五六十万大军的粮草, 基本不可能,但若是定南郡明年夏收时能恢复一些,秋收时估计就可以勉强撑起北地军的粮草需求了。 至于武器、马匹、药材这些……夏枢终于懂上一世为何李朝会覆灭了。这根本不是一县一郡可以撑起来的。而上一世,异族攻南,皇室及官员们弃城南逃,相当于整个李朝都放弃抵抗了。北地军没有良将,没有粮草,武备不足,很快就全军溃败,血流如河。在涉及两国的战争里,个别人、个别郡县就算有心,又哪里能撑得起来。 景璟神色有些沉重:“定南郡的情况非常不好。” 自他回来,夏枢问过许多次他们在定南郡的经历,景璟都避而不谈,现在见他没有直接避开,夏枢想了想,问道:“情况如何不好?需不需要我这里安排人再运些粮食过去?” 景璟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了一下,但很快摇了摇头:“……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顿了一下,见夏枢还在看着他,似乎在等解释,他垂下头,避过夏枢的视线,合上桌上的账本后,才又抬起头看着夏枢,勉强笑了笑:“红杏怀孕想吃些酸的腌梅子,我答应了明日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些,这会儿集市快关门了,我请个小假……” 他逃避的态度太明显了,夏枢没有放他离开:“李记的腌梅子不错,我也喜欢,银月常去买。你陪我说说话,晚点儿我叫她去买,老板和她熟悉,不用担心集市关门。” 说着话的功夫,他走近景璟,眉头微蹙:“定南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你也讳莫如深?” 景璟以前什么事都告诉他,包括褚源让景璟隐瞒的,景璟都会想办法告诉他……夏枢搞不明白。 他想到刚回来时景璟面对褚源时的惧怕模样,想了想,摸摸景璟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问道:“是王爷做了什么事吗?” 景璟沉默,但最终紧抿着唇,垂着眼摇了摇头。 他脸色煞白,身子还有些微微发抖,夏枢知道,若是自己逼问下去,他肯定会告诉自己。 只是……夏枢到底不能欺负景璟对他心软。 褚洵不回答他都没逼问,褚源转移话题,他也放过了,又何必追着景璟寻根究底呢。只要褚源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叫景璟心里有所芥蒂就行了。 想通了之后,夏枢也不坚持了,他抬起手揉揉景璟的脑袋,笑了笑:“没有就好,省的我又担心他吓到你了。” “你不是想买梅子吗?”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十月上旬的傍晚温度虽低,但余晖犹在,在书房里窝了一天,眼睛都有些生疼了,他也想出去转一转。 他拉起景璟的手腕,抬脚朝门口走去:“不用等晚上了,咱们一起去集市上……” “活着的人十不余二,大部分村子十室九空,无一存活……”景璟却没有动,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手指却紧紧握成了拳头,身子也抖的更厉害了:“我们……去的太晚了,若是年前过去……”他抽噎了一声,终是绷不住,一把捂住嘴,眼泪大颗砸下,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夏枢愣愣地站在原地。怪不得褚源说定南郡不缺物资,原来是需要物资的人都没了。也怪不得褚家的三个人回来之后,都不愿深谈定南郡的情况。人间炼狱若想恢复过来,又何止需要一年两年,死去的亲人、朋友、师长……能怎么恢复? 许久之后,他转过身,一把将景璟抱进了怀里。 …… 景璟哭过之后,夏枢跟着抑郁了两日。不过日子总是往前的,王府始终处于缺人状态,他们有做不完的事,难受两日后,就把定南郡压在心底,继续忙碌起来。 十月十三这日,夏枢正在晋县县衙书房里与徐寿、景璟、银月商讨下一年的赚钱计划,猫儿就满面欢喜地冲了进来:“小枢哥哥,师傅说这批药可以试着多做些啦。” 往常宋大夫制成药丸也都是让猫儿来通知一声,猫儿从来没这么喜形于色过,夏枢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些希望:“是不是有了些效果?” “是。”猫儿笑的露出小米牙,别提多开心了:“我仔仔细细、眼睛都不眨地观察了三日呢,兔儿吃了解药后,立马活蹦乱跳的,身体也正常啦。” 制备随心解药需要一遍遍的试药材比例与炼制方法,宋大夫为了解比例对不对,炼制方法合适与否,就养了几窝兔子喂上随心,解药制出来的时候,再给兔子喂解药,看有没有效果。中了随心后的兔子只是精神蔫蔫的,但前面制的几批解药喂给兔子之后,兔子总是挺不过一刻就蹬腿,而且是明显的中毒症状,很显然解药不能用。今日这批药,是第一次没叫兔子一吃就蹬腿。兔子若吃了解药之后活得好好的,那人呢? 夏枢、景璟、银月,包括徐寿想到这里,都不禁眼睛一亮。 “那你师傅有没有说下一批药什么时候能制出来?”夏枢激动问道。 随心解药的药引子数量极少,为节省,宋大夫就一次只练三粒药丸。其中一粒留存,以备后续研究,剩下两粒则喂给中了随心的兔子。所以一批下去,药丸就没有剩余。若想给褚源用,就必须再练一批。 不过若是炼制的够快,他们安排个人快马加鞭去追褚源一行,说不定能在褚源到达京城之前把解药给他。 “师傅说知道比例,又有经验,两日就能把药材炮制好,第三日就能炼制出来。”猫儿道。 “好。”夏枢大喜。他立马站起身来,吩咐徐寿:“徐举人,晋县生意的事就暂时聊到这里,本宫要回安县一趟,待得四日后,本宫再与你等深入商议。至于其他的晋县事务,就由你继续办理,银月协助。” 徐寿和银月知道解药的事极为重要,忙应道:“是,王妃放心。” …… 等夏枢带着猫儿、景璟骑着快马回到候庄时,已是傍晚时分。 他先去校场旁边的药房里和宋大夫打了个招呼,问了问情况,看宋大夫眼下一片青黑,便不叫猫儿再打扰宋大夫,带着他回了王府。 王府坐落在候庄西南角,东边是夏娘的房子,再东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再东边是一座土胚房的小宅院。 夏枢带着猫儿、景璟骑着马从校场往南走,走到尽头再往西边的自家方向走,路上经过那座宅院时,却发现平常紧闭的门敞开着,门上挂着红绸,院子里也铺着红绸,一派喜庆模样,觉得有些怪异。 “这是要办喜事了?”他问坐在他身前的猫儿。 “嗯。”猫儿点了点头,大眼睛眨了眨:“红棉姐姐说李留哥哥要结婚啦。” “结婚?”夏枢惊讶。不待他再仔细问上两句,那座宅院里就奔出一个人来,追在他们身后喊道:“王妃请留步!” 是李垚。 老头儿又干又瘦,驼背跛足,气质上看着非常阴沉,不太受人喜欢,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喜事的原因,他脸上的阴郁之色全然不见,满面红光,看着倒和蔼了不少。 夏枢勒停马,掉了个头,冲他点了点头:“老丈有何事?” “是这样的。”李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避了下,半侧着脸道:“老头子一家没什么亲戚,待在村里几十年受村里人照顾,王妃来了之后,又受王妃诸多恩惠,禁军兄弟们日夜守护,日子安心了许多,也好过了许多,一直想报答一番。正好三日后驴子成婚,老头子就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想在那日请王妃、禁军小兄弟们以及村民们吃顿饭。不知王妃那日可有空?” 整个侯庄加上禁军,估摸着得七八百人,仅办桌席就得一百来桌,这手笔可不小。 夏枢笑了笑:“不知结的是哪家的姑娘?” “是南原郡泗源镇孙记银铺的双儿。”李垚道:“驴子身子不太好,娶个姑娘不好照顾他,双儿力气大些,好照顾他。” 在场的夏枢、猫儿、景璟都是双儿,李垚话说完之后似乎才发现不对,赶紧讪笑着解释:“老头子对外这么说,其实是驴子不喜欢姑娘,只喜欢双儿……老头子担心旁人闲言碎语的。” 夏枢不搭他的腔,猫儿则睁着大眼睛,童言无忌道:“那可以不娶呀,那双儿嫁给李留哥哥怕是要被笑话惨了。” 李垚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景璟被这老头儿恶心的够呛,根本懒得和他废话,冷冷道:“王妃事务繁忙,没空吃你的饭。禁军们日日操练值守,也没有那个空档。” 说完便不耐烦再待在这里,踢了一下马肚子:“小枢哥哥,咱们走吧,事情多着呢,别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夏枢冲李垚点了点头,便一踢马肚,离了这小宅院的门口,朝前方跑去。 “小枢哥哥,你干嘛对他客气!”到家后,景璟忍不住开口道:“不过是个被圈禁的庶民,还真当自己还是皇家子嗣啊!” 他们就算是双儿,那也是身份地位普通人高攀不上的双儿,由得那老头子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一顿贬低。 “我只是觉得他家这婚结的有些奇怪。”夏枢倒是不在意李垚的瞧不起,他摸着下巴,琢磨着李垚的行为,总觉得不对劲。 安县和泗源镇隔的可是茫茫大山,李垚一家平常又不怎么出门和人打交道,怎么能结亲到泗源镇? “那双儿是真实存在的吗?泗源镇确定有个孙记银铺?”吃过饭坐在客厅里,夏枢问曾在南原郡采购过药材的红棉。 第215章 【VIP】 ………… “泗源镇四面环山, 药材资源丰富,镇上百姓家家户户都以采药为生。据说几十年前那里曾有一对医术非常厉害的父女定居,求医者无数, 所以镇上慢慢发展起来, 逐渐变成南原郡主要的药材商镇之一。”红棉介绍完泗源镇之后,说道:“奴婢采购药材的时候去过泗源镇,那里确实有一家孙记银铺。” 猫儿抱着小手炉, 腿上还摊着一本医书,闻言立马瞪大了眼睛:“那医术非常厉害的父女是有多厉害呀?” “据说比太医院的太医都厉害, 什么病都药到病除, 据说那女儿还会做各种效果奇奇怪怪的药丸,给女子和双儿调养身体,所以求医问药下至三教九流, 上至达官显贵, 闺阁贵人, 应有尽有。”红棉见他瞬间一脸向往,笑了一下, 看了一眼夏枢,说道:“不过那对神医父女自女儿出嫁到外地生子之后,父亲就到处游历, 不怎么留在泗源镇。父亲最后一次出现在泗源镇,据说是要给即将出生的小外孙准备礼物,但这也是十八/九年前了, 之后他便消失了, 父女俩再也没回过泗源镇。” “好吧。”猫儿顿时遗憾。他现在正是对医术感兴趣的时候,听到厉害的人物就忍不住想见识一番。 景璟对这些不感兴趣,他道:“那孙记银铺是缺银钱周转, 还是怎地,怎么会把双儿嫁给李留?” 红棉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情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这是,李留得罪你了?” “不是他,是他阿爹。”猫儿别看小,特别会察言观色,自然知道李垚对他们暗戳戳的贬低与辱骂,气哼哼的:“他阿爹骂我、小枢哥哥还有小璟哥哥呢,讨厌死了。我们就很生气,逮着他的痛处骂回去了。” “他骂你们?”红棉眉头皱了起来,表情一时有些阴沉,不过她恨快就把神色掩了过去,气道:“他这也太不像话了,一会儿奴婢去找他算账。” “他不过是阴阳怪气了几句,你若去找他,倒叫人说咱们小题大做了。”夏枢不在意这些,说道:“按你所说,那泗源镇确实是有孙记银铺,那那家有双儿吗?” 红棉这是反应过来了:“王妃怀疑李垚家这场婚事在作假?” “觉得有些不对。”夏枢没有否认。他捏了捏眉心:“自在他家门口经过后,我就心里七上八下的,隐隐有些不安。” 红棉抓着手绢的手猛地一紧,她微垂了一下头,笑了笑:“孙记银铺确实有个双儿,那双儿长得人高马大,模样硬朗,二十七八岁了都未成婚。我初见时还以为是个男人,聊了聊才知道他是个心灵手巧、脾气温良的双儿。如果李留媳妇说的是他,那应该是真的。因为奴婢每个月都会去泗源镇一趟,在孙记银铺旁边的药材铺采购药材时,确实有听说那双儿的家人正在给他说亲,对象在六原郡。” 想了想,她说道:“王妃若是不安,奴婢明日就去私下打听一番,左右还有三日时间,也足够查清楚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夏枢心里仍旧是不安,没有拒绝红棉的提议,说道:“左右这几日我们都在,你把手里的活儿给景璟、红杏分一下,专心打听他家的事,若有异常要立马报给我。” “是。”红棉躬身领命。 红棉很快就出去忙了。 景璟凑到夏枢跟前,抓着他的手:“小枢哥哥,你莫担心,左右他一家才三人,就算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再者,那李留中了和王爷一样的毒,正求着咱们呢,解药给他们之前,谅他们一家就算再有心,也不敢折腾。” 猫儿也凑到跟前:“小璟哥哥说的对呀,师傅可捏着李留哥哥的命呢。”顿了一下,猫儿又小大人模样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地道:“其实李留哥哥人也还不错,他算是阿娘的半个徒弟,我不该那么说他,就是他阿爹太讨厌啦。” 夏枢对李留的印象停留在初到安县时,他带着一百多劳力们,暗戳戳想造反……之后李留就病了,基本不怎么出门,夏枢见他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只记得他病恹恹的,瘦的可怜。 “你怎么知道他是阿娘的半个徒弟,阿娘说的?”夏枢没听阿娘提过李留,不过阿娘在校场上设帐给人看病时,猫儿一直跟在阿娘身边打下手,想来是听阿娘提过。 猫儿却摇了摇头:“李留哥哥说的。我帮师傅晒药的时候,他身体好些了就拄着拐杖到校场上晒太阳,和我聊天,说以前阿娘在山中采的药材都是他帮忙晒的,阿娘的院子他也日日打扫着,就算阿娘不在家,他也会三日一打扫,保证屋子干干净净的。他说阿娘对他有救命之恩。” 夏枢一愣,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那你有没有和他说过你师傅制解药的进度?” 猫儿虽然被他突然变化的脸色吓了一跳,但却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师傅交代过,不能和他说。” 夏枢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想给李留解药,只是他拿不准李垚是什么人,而且那解药能不能对症解毒还不能确定,给了之后万一李留一命呜呼,该怎么解释。毕竟李留、李垚流着的可是李朝皇室的血,就算是庶民,那也是永康帝的弟弟和侄子。现在这个时间里,到处都很乱,夏枢不想自己这边再起乱子,给褚源添麻烦。 他交代猫儿:“以后他再找你聊天,你就说有事情要忙,忙完了再同他聊。”夏枢觉得李留存心不良。 猫儿点点头:“好。” 景璟道:“其实就算他们知道进度也不用怕,那解药又不确定能给人用,不信他们会没头没脑的上手抢夺。” 夏枢摇了摇头:“那是我们的想法,有的人就是能为个不确定的东西铤而走险。” 夏枢这个时候也只是随意一说,哪能想到那么快会一语成谶。 他们三个又聊了些时候,见时间不早了,就散了开,各自洗漱,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红棉就出去了。夏枢带着景璟、猫儿早起练武,直练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三人吃过早饭,红杏从家里过来王府,景璟同他一起处理事务。夏枢则随同猫儿去了校场上的药房。 宋大夫已经在了,夏枢同他寒暄了两句,便把猫儿交给他,给他打下手。他则从药房挑选了些药材,找个角落开始捣鼓起来。 夏枢本以为这一日应该会安宁度过,但下午刚吃过饭,红棉就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她身后跟着侯村长。 “王妃,守陵人在山上发现异族人的踪迹。” “多少人?”夏枢脸色一肃,放下手中的药粉,猛地站起来,朝药房外走去,同时对惊住的宋大夫和猫儿道:“你们两个安心制药,我会让人守着药房。” 宋大夫一个年纪大的老头子,并不会武艺,心中的忐忑不少,不过他到底不是小年轻,很快就稳定住了:“王妃放心,老头子会保护好药材和解药。” 夏枢点了点头,就沉着脸朝校场上大步走去。 红棉和侯村长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快速把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仅守陵人看到的人数大约三四十个,在皇陵外晃了一下,就跑进山里去了。实际人数,奴婢猜测会更多。” 夏枢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怎么会这么多人?” 异族人高眉深目,发色、眸色均与李朝人不同,按理说想要掩人耳目,他们就不会那么多人一起行动。先前在晋县、南原郡、定南郡探查的异族队伍也都是五六人一队,最多十来人。这次这么多人,有些不同寻常。 “王妃,可需要人叫猴子他们回来?”侯村长一边小跑,一边询问。 猴子是侯魁的贱名,村里人一般都这么称呼他。现在候庄包括晋县、安县各村子的大部分青壮都还在山里修路,所以整个晋县、安县留下的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儿。 夏枢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还未到申时。 此时带着禁军们训练的王校尉见他们一脸凝重地大步过来,也赶紧跑着迎上来:“王妃!” 夏枢没有废话地把情况说了一下,雷厉风行地下令道:“立马安排一百禁军进山与守陵人一同守陵;再安排人去山里通知工事暂停,所有青壮都回家守着村子;待得候庄青壮回来,你立马带两百禁军进山搜查异族踪迹。剩下的人留守候庄,守住药房。” …… 王校尉很快便领命办事去了。 夏枢叫红棉、侯村长分头行动,一个去通知晋县县衙的徐寿,一个去通知安县各村,叫两个县的村民都做好防范,一旦发现异族踪迹,立马上报。 之后,夏枢又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这一大队异族人突然出现的目的何在。 盗墓?那为何会选择白日里在守陵人面前晃荡,且只是晃荡一圈就走了。正常不该是隐藏身份,晚上行动吗?这根本不合理。 看异族这行为,好像就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 难道是要玩一招调虎离山?叫他把禁军都安排出去? 但有什么好调虎离山的,现在安县这边除了褚源的解药,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异族人又没中随心,要解药这玩意儿也没用。 夏枢想了又想,实在想不通,就又回了药房,一边制药,一边等着消息。 很快的,当天晚上子时左右,侯魁便领着候庄青壮们扛着工具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然后第二日天一亮,王校尉便带着两百禁军进了山,开始搜查起异族的踪迹。 第216章 【VIP】 ………… 之后两日, 晋县、安县全县戒备。 而时间也很快就到了十月十六,李留娶亲、宋大夫制成随心解药那一日。 一大早吃过饭,夏枢便交代红棉:“李留今日成婚, 李垚要邀村里所有人吃饭, 但现在王校尉还带着人在山里,异族人又不知踪迹,村里人要防着异族突袭, 不宜放怀畅饮,你上午去找侯村长交代一下, 让村里人莫要贪杯。” “李垚也邀了我, 不过解药马上就要出来,我没有空,你找个理由, 傍晚的时候代我出席一下婚宴。”说着话, 夏枢把一个小匣子并一小瓶药粉交给红棉:“匣子里的是贺礼, 瓷瓶里的‘香香’,一指甲盖的量便能叫人睡上一天。你参加婚宴, 我不好叫禁军们随你去,但席间若有意外,你可将此物洒出救急。我会叫王府值守的禁军时刻注意李垚家那边的动静, 若有异常,这边会有人立刻过去救援,将李垚一家拿下。” 红棉袖子底下捏着药瓶的手一紧:“王妃还是很不安?” 夏枢点了点头, 同时捏了捏眉心:“眼皮子一直跳, 总觉得今日会出事。”他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儿,早上一起来便是心惊肉跳,吃饭的时候, 胃也是一阵抽痛,他差点儿没吐出来。 红棉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奴婢仔细查过李留的婚礼流程,一切正常。还问过村里人以及晋县为李留保媒的刘媒婆,李留这亲事说的是南原郡泗源镇的双儿……” 紧接着她便有些担心道:“王妃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夏枢摇了摇头,他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近日坐立难安的情况确实太过频繁,容不得夏枢不多想。 他认真交代道:“你小心些,到时候我安排两个小丫头随你去,一旦有问题,就立马叫出来。一定要注意安全。” 他们没来候庄之前,候庄的青壮们唯李留与侯魁马首是瞻,很显然,李留在候庄青壮年一代中是有些威望的。他们来了之后,李留发病,李垚一家开始闭门不出,和村里人的来往就淡了。但他们没来的前几十年,李垚一家与村里人的来往想来是不会少的,毕竟偏僻的小乡村最是排外,李留能得到村里年轻一代的拥戴,没有长时间频繁相处,哪会那么容易被接纳成为村里的一员,特别李垚还是那样一个身份。 因着候庄青壮和李留的关系,夏枢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安排禁军围着李垚一家的宅院进行监视。他只能叫红棉多注意一些,有意外就立马示警。 红棉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不过她很快便低头掩了去:“是,王妃。” 待红棉走后,景璟见夏枢脸都有些白了,赶紧安慰道:“小枢哥哥莫担心,红棉那里我先前给了她一些药丸防身,她不会有事的。” 夏枢没给过景璟药丸,只给过易容的红颜,他问道:“是永康帝给的那些吗?”那些药丸景璟交给过夏枢,夏枢后来担心定南郡太乱,在景璟出发去定南郡的时候,又把药丸给了他,叫他防身。 没想到景璟竟然分了一些给红棉,夏枢不由得笑道:“你们两个讲和了?” 红棉一直不喜景璟,景璟就也不太喜欢她,两人平时虽说共事,但实际上却不怎么对付。夏枢知道红棉对景璟的身世有心结,没想到这两人私下竟然好了。 “她知道你的身世了?”夏枢问。景璟的身世除了几个亲人,旁人都是不晓的。褚源的意思是就当不知道,只要永康帝及其儿孙一日不放过褚源,景璟都只会是景家的双儿。 景璟点了点头:“先前她押送药材到定南郡,我和她对接的。她找了我朝我道歉,说这么些年来误会我了。我知道她阿爹是我阿爹的亲随,与我阿爹从小一块长大,是极为可信之人。她说她最崇拜我阿爹了,这么些年来,她一直想为我阿爹与他阿爹报仇,可惜没有机会。我想着,若是阿爹们不出事,我与她也会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肯定会很亲密。正好定南郡当时挺乱的,她又在两郡之间不停往返,我怕不安全,就把三种药丸各分了一半与她防身。” 红棉去了定南郡是夏枢没想到的,他眉头微蹙:“我原是安排卢校尉带人押送药材的,怎会是红棉去的?”所以他也就没给红棉备药。 这个景璟倒是不知道,他有些懵。想了想红棉与他说的话,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她说担心我的安危……不会吧?” 夏枢顿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红棉也太…… 景璟不过是换个身份,她就立马态度大变,真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说。气她不听命令,贸然进入混乱的定南郡以身犯险,但又不禁有些感动。 “行了,你们两个好了我就放心了。”夏枢终是无奈地一笑,揉了揉景璟的脑袋。 他从袖袋里摸了摸,摸出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盒子,交于景璟:“上次给你的红颜用完了吧?这是这两日制‘香香’的时候顺手制的,家里就你长得最好看,你留着吧。” “哎,好。”景璟没想到还有自己的药,立马眉开眼笑收下。 红颜的效用平常时候显得很讨厌,因为弄到脸上后,脸就会变成麻风病人那疙疙瘩瘩一般的模样。但出门办事,特别是去比较乱的地方办事,对他们双儿和女孩子来说却是极好用的。稍微往脸颊上抹那么一点儿,脸上就会起一片疙瘩,遮盖容貌最是管用。景璟在定南郡采购药材的时候,没少遇到冲他那一双眼睛就想对他下手的恶人,他一揭下遮在口鼻上的面巾,说自己有麻风病,那些人立马屁滚尿流,省了他不少事。 景璟收了药之后,红杏就被侯魁送到了。 红杏九月份带着人刚到山里,就又吐又吃不进去东西,回来大夫一检查,发现她怀孕三个多月了。这可把侯魁和侯村长高兴坏了,立马向夏枢请求把红杏调回来。侯魁保证说不用王府再出宫官,他一力承担起修山路的监工任务。 夏枢对他放心,也担心红杏,就应了他们的请求,把红杏调回到王府,日常管些小事。 侯魁、红杏夫妻俩感情极好,日常蜜里调油。 往常侯魁不在也就罢了,自他从山里出来,就天天早晨送红杏过来,中午亲自做好了饭之后再来接走红杏,吃过饭后再送来,晚饭也是同样,一天三顿,顿顿不落,直把王府里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私下里逮着红杏笑了好多次。 不过笑归笑,大家其实还挺为红杏高兴的。侯魁虽然家资一般,不是秀才也不是举人,以后最高了也就是帮王府管理个事务,成不了徐寿那样管理一方的人才,但他待红杏之心,却是比世间绝大部分男子都好,这对红杏来说已是足够,对王府其他宫官们来说,也未必没有羡慕。 见侯魁今日又送红杏过来,夏枢想着红杏现在怀孕四个多月,正是需要谨慎的时候,就道:“今日李留成婚,村里人来人往有些乱,你一会儿还要去李留家帮忙,估摸着也没空闲。中午、晚上就别过来了,红杏在王府留两顿饭,待晚上婚宴结束,你再过来接她。” 侯魁来之前还交代了他阿娘中午、晚上过来接送,不过王妃既然开口,他也没有拒绝:“谢谢王妃体恤。” 夏枢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去忙吧。不过忙的时候也要注意着看看四周是否有异常,最近异族了无踪迹,本宫担心他们会趁乱出现。” 侯魁来之前红棉刚到他家交代过通知村里人不能贪杯,他阿爹现在正家家户户交代着呢,他知道轻重,干脆应诺。 侯魁走了之后,夏枢便叫景璟、红杏去忙事情,他则骑着马去药房里等解药。 第217章 【VIP】 ………… 药房外禁军们层层把守。药房内, 猫儿正坐在一窝兔子旁边,一只一只地从笼子里拎出来,检查状态。 “怎么样?”夏枢脱了披风挂在衣架上, 在房中的炭盆上烤了烤冻得通红的手, 才走到他跟前,低头看他腿上的记录册。 猫儿把手中最后一只兔子放进笼子里,抬头见是他, 露出一个大笑脸:“都很正常。” 夏枢扫了一眼笼子,兔子确实都活蹦乱跳的, 被猫儿检查过一遍后, 就开始啃食干草,没有精神萎靡的情况。 “你师傅呢?”夏枢看了看药房,只有猫儿一个人, 不见宋大夫的踪迹。 “师傅他……”猫儿眼眶一下子红了, 瘪了瘪嘴:“他在内室里。” “怎么……”夏枢想说大白天的正是制解药的关键时候, 怎么待在内室里,但出口的话在看向内室时, 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内室门口宋大夫,惊的几乎失声:“你这是……” 白发苍苍的宋大夫拄着拐杖,浑身颤抖, 眼睛血红,一步一试探地走了出来。猫儿赶紧合上记录册,跑上前去扶他, 鼻音浓重, 泫然欲泣:“师傅。” 宋大夫抖的几乎站不稳,摸索了好一会儿,手才落到猫儿脑袋上, 轻轻拍了拍,这才把视线移向夏枢的方向,只是眼神却是一片空茫:“老头子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模样,夏枢想到一种可能,震惊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你服了随心?” “解药昨夜就制出来了。老夫想早些知道对人的效用,就没经王妃同意,擅自用了一粒。”宋大夫声音慈和包容,和他疼到不自觉扭曲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颤抖着朝夏枢行了一礼:“还请王妃不要见怪。” 夏枢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别过脸,眼中湿意好一会儿才散去,然后才红着眼眶,同猫儿一起,扶着宋大夫在药房的炭盆前坐下。 “此次制了四粒解药,老夫服了一粒,这是剩余的三粒解药。”宋大夫颤抖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只指长的小瓷瓶交于夏枢:“药引子只够再制一粒药,为防万一,老头子未能痊愈前,将不再制药。” 夏枢知道这三粒药可能就是褚源最后的希望了。 宋大夫为给褚源做那最后一道防线,以身试药。若是他痊愈的话,这三粒药就是褚源的救命药。若他未能痊愈的话,剩下的药引子采用新法子制出的那一粒解药,也没了意义。 夏枢心里沉甸甸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来报答,只好蹲在这个老人脚边,询问道:“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他认真道:“若是有,就交给我来办吧。” 这话跟让人交代遗愿似的,不过夏枢情绪不高,也没发现嘴里说出的话有问题。 宋大夫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大把年纪,啥都经历过,心胸宽广,虚怀若谷,自是清楚面前这个小王妃只是因为太过感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导致失言。 他笑着捋了捋胡子,说道:“王妃好好调养身子,哪日给王爷生几个小崽子,叫老头子能亲眼看一看,瞧一瞧,就心满意足了。” 夏枢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一下子就红了,尴尬地挠了挠脸:“这个……我身子……好像有些难度。” “不难的。”宋大夫跟个寻常长辈似的,跟夏枢聊天:“老头子给王妃开的调养药方都是仔细打磨出来的。老头子那双儿身子比王妃的还弱,但服了药之后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 夏枢从未听说过宋大夫有双儿。宋大夫跟随褚源许多年,从褚源患了眼疾之后,就一直在为褚源到处奔波找药材,夏枢还以为他没有家室呢,不由得有些惊讶:“你家双儿现在在京城吗?” “他已经去世了。”宋大夫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也有一瞬黯然。 “抱歉。”夏枢赶紧道歉。宋大夫虽然头须皆白,一副老态龙钟之相,但实际上才六十刚出头,他那双儿往大了算,现今最多四十四五岁,往小了算,十几岁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年岁……夏枢忍不住问道:“他是怎么去世的?孩子现在应该和我或者猫儿差不多大吧?你若是想念,我可以安排人把他们接过来。” 宋大夫却摇了摇头:“他是怀着孩子,被异族虐杀的。” “所以……”这个老人眼眶血红地抬起眼直视夏枢,一向平和的脸上迸发出让夏枢心惊的恨意,咬牙道:“若有朝一日,王爷能够复明,带领李朝臣民斩尽异族,老头子死也瞑目。” …… 从药房里出来,已是中午时分。 “小枢哥哥,师傅他会没事吧?”夏枢和宋大夫聊天的时候,猫儿就坐在旁边不敢吭声,但一出药房,他便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所以回到王府后,鼻头、眼睛都是红通通的,脸颊都有些皴了。 “会没事的。”夏枢一手拿着膏脂盒子,一手给他抹脸,神情是说不出来的沉重。 “怎么了,这是?”红棉、红杏和景璟端着饭菜进入饭厅,景璟担心道:“是解药出了问题吗?” “解药已经制出来了。”猫儿仰着脸,眼泪差点儿又要落下:“可是师傅他以身试药,眼睛现在看不见东西啦。” 景璟、红棉以及红杏都是一惊:“以身试药?” “嗯。”猫儿点了点头,难受道:“师傅说只要王爷能带人斩尽异族,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我还是好担心他。” “莫担心了。”红棉走过来,摸摸他的脑袋:“为了报仇,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话对猫儿这个年纪来说还有点儿不能理解,他顿时一脸懵,看向夏枢:“小枢哥哥,是这样的吗?” “对宋大夫来说是的。”夏枢洗完手,正拿布巾子擦着,看了一眼红棉,问道:“村里可有交代过?” “都交代了,今日稍稍沾杯即可,所有人都不能喝醉。禁军那里我也交代了,要仔细注意着李垚一家。”红棉接过他手中的布巾子,殷勤地帮着桌上的三人布菜。 “小枢哥哥,今天的汤好好喝哦。”猫儿喝了一口热汤,立马心情好了许多,眉眼带笑地向夏枢强烈推荐。 “红棉的手艺不错哟。”景璟试着喝了一口之后,跟着捧场。 两人都想把气氛活跃起来。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夏枢笑着道。 他看两人都动起来了,红棉还在布菜,红杏也站在旁边照顾着,就道:“我们自己来,你和红杏像往常一般也坐下吃吧。” 红棉见他们碟碗里都是满的,就没有拒绝,和红杏一起在对面坐了。见他三人拿起筷子,两人才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饭。 夏枢心里到底还是不平静,边吃饭,边道:“吃过饭之后休息一会儿,待得未时三刻,你带着贺礼过去,再仔细悄悄看。” 红棉没有应声,见他碗中汤见底,才起身走至他身旁,要为他再盛一碗:“王妃还觉得不安吗?” 夏枢不知是不是回来的时候被冷风吹了头,突然感觉头有点儿蒙蒙的,他捏了捏眉心,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回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红棉扫了一眼桌上四人跟前见底的汤碗以及他们已经有些迷瞪的神情,手中的汤勺漫不经心地扔回桌上,悠悠笑了一下:“那王妃的感觉可真敏锐。” 第218章 【VIP】 ………… 夏枢醒来时, 四周黑洞洞的,不辨时辰。 他下意识挣动了一下,想发出一些声音, 却发现自己嘴巴被封, 手脚被绳子牢牢捆绑着,蜷缩在一只三尺长、一尺多宽的箱子里。 此时的箱子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晃动着,像是正被人抬着走, 耳朵里也传来散乱的脚步声以及嘻嘻哈哈的笑闹声、霹雳乓啷的锣鼓碰撞声,显然他是正离李家越来越近。 夏枢摸不清楚情况, 他记得昏迷前他们正在饭桌上吃饭, 想到李留的婚事,他还是隐隐不安,正和红棉聊着, 红棉就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夏枢心觉异常, 想要问她什么意思, 却见旁边的景璟、猫儿、红杏咕咚一声全朝地上趟去,才反应过来遭了暗算。他猛地瞪向红棉, 正想抓了她质问为何这么做,就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此时醒来, 他当真是既惊又怒。 红棉竟然是个隐藏在他们中间的叛徒! 想着昏迷前景璟、猫儿以及红杏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模样,夏枢就一阵心慌。 “呜呜!”他想大叫,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箱体逼仄狭窄, 身体紧塞其中一动不能动,夏枢只能脖颈一缩,头使劲撞向箱体。 “咦,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抬箱子的是两个守卫王府的禁军,其中一人耳朵灵敏,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人来人往,依然发现手中箱子貌似发出了什么声响,问旁边的红棉:“尚服大人,这箱子里是不是有什么活物啊?” “哎,你们两个小心些。”红棉赶紧上手扶住箱子,低头看向箱子的神色一瞬凝重,不过抬头看向两名禁军时,神色却变的温柔和煦:“王妃准备的贺礼,我也不甚清楚。不过你们小心些抬,莫要损坏了。” 眼看破落的宅院越来越近,人越来越多,嘈杂声也越来越大,她小声提醒道:“待会儿贺礼登记之后,你们帮我瞧瞧院子里有没有异常,瞧过之后再回去值守。”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王妃担心异族今日作梗,从昨晚开始就坐卧不安,甚至一夜未睡。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担心的不行,食不下咽,午饭过后将他劝睡了,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一会儿没事的话,看着些别让人进王府打扰王妃。让他多休息一会儿。王爷不在,王妃是万不能出半点儿差池的。还有李家这边,你们也要多注意,今日一定要打起精神,知道么?” 本来还有些在意箱子里制造出“砰砰”闷响的东西,两名禁军闻言赶紧道:“放心吧尚服大人,不止我们,所有兄弟们都在盯着李家呢,大家都晓得,只要发现一丝异常,立刻就把李垚一家拿下。” 夏枢:“……” 他撞的头昏眼花、脑壳肿疼都没哭,此时真的要被这三人的对话给气哭。 红棉笑道:“那就好。其实也就紧绷这一下午,待得傍晚婚宴结束,送亲队伍离开,没有异族来趁乱闹事,大家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两名禁军忙应是。 说着话的功夫,李家也就到了。 夏枢撞的眼冒金星,却只能眼睁睁听着一片嘈杂中,红棉不疾不徐地做了登记,然后命两名禁军将箱子帮主家抬进内间。两名禁军听令行事,听着砰砰的响声,却只是嘀咕了一声:“到底什么贺礼啊,怎么还会动的。”然后箱子被重新抬起,又重新落地,落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再然后,就是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连他狠狠地撞了一下箱子,在安静环境中造成一声巨响,那两人都没有回头,直接关了门出去。 夏枢:“……” 真想吐血,但实际上他也快吐血了。因为撞的太用力,脑袋都撞破了,一股股黏糊糊的热流淌过额头,流入眼睛、耳朵,他的眼前一片热烫模糊,耳朵、脑袋嗡嗡作响,意识都有些迷糊了,连正间里拜完堂,新人送入洞房的嬉闹声都远远近近的,听的不分明。 不过当房门开关的声音响起,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在箱子旁边停下时,他还是咬牙打起了精神。 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那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好。” 夏枢刚想动作,就听房门再次被打开,一串或轻或重杂乱的脚步声跟随她走了进来…… “只有一个?”说话的是李垚,声音阴恻恻的。 “你还想要几个?”红棉冷冷的声音道:“姓元的一个就足够了!” 姓元的? 夏枢一愣,神情有一瞬空白。红棉什么意思? “那个姓景的,还有那个叫做畜生的,你给老子把他们也带过来。”李垚怒道:“他们两个贱双诅咒驴子,不尊老子,老子离开前非要杀了他们不可。” 红棉嗤笑一声:“有能耐就自己去,王府几步路的功夫,谁也不会拦你。但是没能耐你就给我闭嘴,你算哪根葱,敢命令我。” 李垚登时大怒:“你个贱婢……” “你不想要解药了?”红棉冷声威胁。 “行了行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话,但夏枢把这声音和记忆中的人对号入座,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谁时,整个人一瞬间心沉到底,汗毛都立了起来。图塔粗噶难听、带着异族人特有腔调的声音不耐道:“吵什么吵,老子记得这村里有几个长得漂亮的双儿和女人,是不是有一个就是姓景的,还有一个叫那个什么红啥的,都给老子带过来,一会儿一并带走。” “是。”李垚似是觉得图塔在给他撑腰,声音都洪亮了许多,赶紧应是,声音非常讨好,就是夏枢看不到,也能想象出来他谄媚的模样:“就是那个叫景璟的,听说是京里官宦家的双儿,养的是细皮嫩肉,一张脸净往好看了长。还有一个叫猫儿的,虽然年纪小,但拾掇拾掇也能看。他们都在王府里,还有那个姓红的应该说的是红杏,她也长得不赖……” “阿爹!”李留虚弱地打断了他爹的话,声音带着一种无可奈何又极端羞愧的哀求意味:“你出去招待客人吧,我怕你离开的时间长了,客人们怀疑。” “哎,好。”李垚对于宝贝儿子的话,除了极个别的,都是言听计从。他也怕行事半道被人发觉异常,功败垂成,见图塔对景璟这些双儿女人起了心思,便放了心,也不在屋里待了,交代李留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就出屋去了。 图塔却是身材魁梧地穿着新娘喜服,黑乎乎的大脚大咧咧地踩在盖头上,眼神邪佞、狂傲地打量着红棉,等着她回话。 红棉双手抱胸,冷冷地瞥过眼:“当初答应了拿燕国公府亲生的双儿与你们合作,那就只有这一个,多了没有。” 图塔登时眉毛倒竖,怒火汹汹,三两步跨到红棉身前,举起拳头就要朝她是问。红棉却是不为所动,面对着铁锤一般的拳头,眼都不带眨的:“你最好动静弄大些,不然外边都不知道屋里竟藏着你这么个异族。” 李留也被图塔这种粗鲁野蛮、半句话不合他意就要动手的性子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图将军莫要生气。现在外面宾客众多,王府又被禁军层层包围,你虽然武力高强,但若想不引起怀疑地把他们几个撸出来基本不可能。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的大队伍还在晋县以北的唐县等着,没到唐县之前,是万不能出差错的。” 图塔举着拳头冷冷地看着红棉,最终一咬牙收回了拳头,但眼神中的记恨却也明确地展现了出来,他拎着红棉的衣领,手指指着她的鼻子,咬牙道:“你给老子等着。”然后一甩手把她扔到一边,哐当一声撞到箱子,把箱子里的夏枢给吓的一激灵从怔愣出神中清醒了过来。 夏枢回过神来,想着红棉的话,心里也没有好过多少。 不过知道屋里只有三人,他也没有再无望地发出动静求救。他听着院子里村里人一无所觉、欢声笑语地朝李垚祝贺着李留新婚之喜,中间夹杂着讨论今年收入以及来年计划的轻松闲聊,还有侯魁高声要请李留以及李留媳妇出来喝一个的咋呼声,其他人的附和声……最终李垚以李留身体不适拒绝了,还打趣侯魁媳妇什么时候生了,想让李留认他的儿子做干儿子,话题立马就又转向了侯魁,村里人纷纷打趣,气氛一潮高过一潮…… 夏枢忍着浑身僵硬冰冷、血液流失的眩晕感,慢慢思考着自己脱困的可能性。 他已经醒来,但从婚宴开始到现在即将接近尾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外面都无任何动静,很显然景璟、猫儿、红杏这三人不像他那么耐药,还在昏迷着。王府外面守卫的禁军们受红棉嘱咐,也没进入王府看看,至今没发现异常。若要依靠他们脱困,基本不可能。 王府那边不可能,那能寄希望的就只有侯魁。侯魁与李留感情深厚,不会怀疑,但婚宴结束,他就会去王府接红杏…… 不对! 夏枢突然反应过来,红棉是知道侯魁会在婚宴结束去接红杏的。 “呜呜!”他努力撞了一下箱子,但很显然,已经晚了。因为他听到刚刚还在言笑晏晏的婚宴刹那间变得异常安静。 “哟,这是醒了?”图塔发现了他的动静,有些惊讶,走过来想打开箱子。 红棉一把拦住他,神色肃然:“莫要耽搁了,快些行动,我怕王府里那三人也要醒来了。” 说着话,她半掀开箱盖,拿出那瓶夏枢早上赠予她防身的“香香”,对着夏枢就撒了过去。 夏枢没防备吸了个正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瞬间在鼻腔里炸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箱外的情况,就神识一沉,再一次昏迷过去。 昏迷前唯有一个念头:药真他娘的好用,以后再也不随便送人了! 第219章 【VIP】 ………… 夏枢再次醒来是被喊打喊杀的声音吵醒的。 几日没吃饭, 他饿得奄奄一息,精神都有些恍惚。 为行路方便,囚禁他的器具从箱子变成了粗糙破烂的麻袋, 一路被红棉横放在马前, 没日没夜地往北疾驰。 路上他有几次清醒的迹象都被紧挨着他的红棉发现,然后就□□脆地撒了药,继续昏睡过去, 所以此次醒来,他虽然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被扔到了地上, 红棉也不在旁边, 但还是佯装昏迷着,没有动作,耳朵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只是听着听着, 他发现了不对。 “你这个叛徒!”熟悉的声音听得出极为愤怒, 刀鸣声也铿锵有力:“小枢哥哥呢, 快放了他。” “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我劝你们识相的赶紧逃, 否则你们怕是自身难保。”红棉的刀风虽弱,但声音却从容自信,一副成竹在胸模样。 是景璟! 夏枢一愣, 赶紧打起精神使出吃奶的劲,用力翻滚了几下,找到麻袋上的一个破洞, 蹭到眼睛处往外看。 茫茫的雪地中分了好几伙人, 站在边上围观的是李垚、李留以及十来个不认识的李朝人,现场参与打斗的是景璟、侯魁带领的一百多禁军与图塔、红棉带领的二十多个异族人。 虽然景璟他们那边人数是敌方的数倍,但红棉有一句话却是说的不错, 景璟他们根本不是异族人的对手。 因为不过眨眼的功夫,图塔便挥开侯魁的刀,一把将他旁边的四个禁军砍下了马。受惊的马一脚踩在落地的禁军身上,那禁军惨叫一声,便再没了声音。 “李留,你竟然绑架王妃,叛国投敌。”比景璟更惊怒的侯魁,一边勉力抵挡图塔的攻击,一边失望透顶地痛骂李留:“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 “谁是你的兄弟!”李留低着头没吭声,李垚则骂了起来,一脸鄙夷:“不过一个农人之子,你也配!” 李垚先前在候庄的时候也算是个和蔼的长辈,侯魁日常也是李叔李叔的叫着,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然而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图塔一刀在他肩上戳了个洞。侯魁惨叫一声,被挑下了马。图塔带着异族人挥着刀,狂笑着在禁军队伍中穿梭,没一会儿,禁军队伍便空了一片。 禁军们顿时大惊失色,御着马警惕后退,而图塔扛着刀,眼珠子一转,便在地上的侯魁以及和红棉对打的景璟身上游移,似乎在思考着先拿哪个开刀。 “呜呜!”夏枢嘴巴被封,急的不行。 红杏和侯魁新婚不到一年,红杏还怀了孕,侯魁万不能折在这里。而景璟是褚家三舅舅唯一的双儿,是褚源的表弟,他是万不能出事的。 景璟不能再打了,得赶紧让他们走! 夏枢顾不得许多,一边用他没有指甲的手指用力去抠反绑着手腕的粗麻绳,一边拿脸蹭粗麻袋,想要把嘴里的封口布蹭下来。 然而正当他心急如焚,蹭的脸上鲜血淋漓,差一点点儿就把封口布蹭掉时,麻袋口却一把被人扯了过去。 晃荡中,几日没吃饭的夏枢眼冒金星,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李垚冷笑着打开麻袋,出现在他眼前,眼神阴沉地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布。 “景……”夏枢赶紧大叫,想要让景璟他们赶紧跑,但话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李垚一把捏住了下巴,朝他嘴里塞了个苦涩的东西。 夏枢惊了一下,张大嘴巴想把东西吐出去,但李垚却卡着他的下巴,捏着他的后脖颈,迫使他仰着脸,那东西怎么吐都吐不出去。 “你给他喂了什么?”景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登时大怒,想要冲过来,但红棉却刀一挥拦住了他的路:“你这会儿走,我不拦你!” “呸!”景璟少有的失了教养,冲她吐了口唾沫,举着刀一边砍她,一边要朝夏枢这边冲。 “什么东西?”李垚单手打开水囊,水流对着夏枢的嘴就冲了进去,冷笑道:“他阿娘那个贱人制的好玩意儿,给她自家双儿也好好尝尝这随心的滋味。” 水流太急,夏枢几日没吃饭,根本没有力气,最终那苦涩的药丸还是随着水流冲入他的嗓口眼,一路进入了肚子里。 “咳!”他一手捏着喉咙,一手紧扣着地上的雪,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 景璟顿时气红了眼,大骂李垚:“你不得好死!” “他阿娘确实不得好死了,你外公一辈子坏事做尽,在他阿娘身上倒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李垚阴森森地笑了一下:“所以别在老子这里装什么深情厚谊……啊!”李垚突然双手捂眼,发出惊天惨叫。 众人骇然,全都停了下来。 却见夏枢不知何时已挣开了绳子,脸上鲜血一股股流下,衬着他金纸一般的面色犹如恶鬼修罗,手上鲜血淋漓,而他的脚边雪地上滚落的,不是李垚的一颗眼珠子又是什么! “快跑!”夏枢看着景璟,嘴唇抖了抖,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却眼前一黑,再次晕倒了过去。 …… 夏枢这辈子想了近二十年的阿娘,但怎么也没想到阿娘竟是燕国公夫人。 而且为了他,在他刚出生那一日就去了。 “小枢哥哥……”景璟手中端着一个破碗,手里捏着半块饼,怯怯地看着他,想要靠近他,却不敢靠近。 现在他们一队人暂时在镇北郡一个已经空了的村子里落脚。 红棉为防夏枢逃跑,一路上不停地给他撒药粉,除了一口干饼吊着他的命,旁的什么也不给他吃,所以夏枢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此时景璟给他喂了些热水,又把自己的口粮喂给他,他才有了些精神,清醒过来。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景璟就再也不是先前精致的模样。他那保暖的披风被异族人抢了去,他身上的外袍为了方便骑马赶路,选的是一件极薄的小袄,厚度连夏枢身上那件脏的看不出原色、散发着异味的袄子都不如。他们一路往北,越走雪越大,天也越冷,景璟的手上、脸上都起了冻疮。 第220章 【VIP】 …… “你把剩下的饼吃了, 把水喝了。”夏枢咳了一声。不知是随心的作用,还是他昏迷之后被人打了,他的背部、腹部、腿部、胸口、甚至包括内脏都在针扎似的疼。 他的脸和手更疼, 因为伤口上扎满了粗麻袋上的倒刺, 他稍微动一下,便能感觉绵绵不断的刺疼,叫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说话都有些上不来气。 景璟却摇了摇头:“你吃……” 他伸着胳膊,想继续喂夏枢水和饼, 只是身子却离的远远的, 一副不敢靠近模样。 夏枢歪了下头,躲了过去:“你吃。” 他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歪头的功夫, 眼前就是一片金星, 闭眼等了一会儿, 脑中的恶心眩晕之感才散去,视线清晰了些。 “你们不吃, 拿来给驴子吃。”旁边传来李垚恶狠狠的声音,夏枢抬眼,才发现屋中还有两人。一个是一只眼睛包着白布、神情狰狞的李垚, 一个是状态没比他好多少的李留,面如金纸,闭目坐在墙角, 不知是睡着了, 还是昏迷了过去。 李垚面色阴狠,一只眼睛紧盯着景璟手中的小半块饼,眼神犹如贪婪的饿狼:“少装那些虚情假意, 推来推去恶心谁呢。” “管你屁事。”景璟恨死了他,骂道:“再虚情假意也比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狗强,不,说你是狗都侮辱了狗。” 李垚大怒,腾地一下站起来,就朝景璟扑来:“你说谁是狗!” 他除了鼻青脸肿、一瘸一拐之外,人是自由的。但景璟却是手、脚都上了尺长的镣铐,一根铁链子绑着他的脚腕,另一头却是拴在夏枢身后的木桩子上,让他比夏枢这个捆在木桩子上的多了三四尺的活动范围,但也多不到那里去,对李垚根本避无可避。 夏枢被捆的紧紧的,根本没法帮忙,忍着动一下就头晕眼花的难受感,怒道:“你一个几十岁的老头子和一个小双儿计较什么!” 他不说话,李垚抢了那半块饼之后或许就忍了,但他一说话,李垚登时就爆炸了,拳头一瞬变爪,毫不留情地就朝他眼睛袭了去,神情扭曲愤恨:“你敢弄瞎老子,老子就算拼着命不要,也要把你的眼睛抠出来!” 说着话,手指就猛地朝夏枢眼窝抠去。 “小枢哥哥!”景璟大惊,飞身就朝李垚扑去,嗷呜一口便咬上了他的手。 李垚疼的手指一缩,再加上夏枢及时闪躲,眼睛得以幸免,只是李垚许久未曾剪过指甲,依旧在夏枢眼角和脸侧抠出几条血印子。 “你个贱人!”李垚疼痛不已,抬脚就朝景璟腿上踢去,景璟一个趔趄松了口。只是李垚是铁了心要挖下夏枢的眼睛,一转头,另一只手是竟又是蓄势待发,猛地朝夏枢眼睛袭去。 “小枢哥哥!”景璟目眦俱裂。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李垚手指即将碰上夏枢眼睛之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脚,一脚将李垚踹了出去。力道之大,只听得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李垚惨叫一声,撞到了墙上。 “老子说过,再敢擅自对安王妃动手,就剁了你的手下酒,你是不是不把老子的话当回事儿,嗯?”图塔将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扔进屋里,身后跟着红棉,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将军饶命!”李留像是刚醒,一听这话,赶紧跪地为从墙上滑落到地上后就再无声息的李垚求情。 “啧!”图塔似是今日心情好,打量了一下夏枢的眼睛,发现没什么大碍后,竟是没有揪着,只恶狠狠地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一次,你告诉李垚,老子不砍他手了,直接把你们父子俩全剁了当下酒菜。不过两只狗,没有利用价值,跟着一路也是浪费老子粮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便是不理脸色煞白、恨不得晕过去的李留,回头看着红棉,指着地上的人:“这个你给老子收拾好了,晚上老子要爽一爽。”同时眼睛又打量了一下景璟,伸手便朝他抓去:“一脸疙瘩,留着也没甚用,老子也该把你剁了,省的浪费粮食。” 夏枢大惊失色:“不可!” 景璟也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躲去。只是他的脚镣太短,不待他迈开脚,便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一下被图塔擒了个正着。 红棉捏紧拳头,死死地盯着图塔抓着景璟衣领的手,悄悄咬了牙:“他虽然长得丑,但一身细皮嫩肉却是比谁都好,若是剁了,才是真的浪费。” “唔!”图塔似乎没想到,他打量了一下景璟愤恨的眼神,神情玩味一笑,蒲扇大的手一把扯开景璟的衣领,然后就是眼睛一亮,伸手就朝景璟锁骨上白嫩的皮肤上揉捏而去。 “你放开我!”景璟羞怒,伸手踢脚阻挡他的猥亵。 夏枢气的恨不得把眼前的两个人给宰了,却只能忍着气,假装镇定:“我劝你还是放手的好,他一路上风餐露宿,身体抵抗力变差,得了麻风病。你若不怕被传染上,就尽管动手动脚吧,保证你半个月内四肢俱残,变成废人。” “麻风病?”图塔手猛地一停,仔细打量景璟的脸,这才发觉这张脸确实是麻风病的症状,然后便是怒火滔天,一把将他甩了出去,怒瞪着红棉:“你敢骗老子?” 夏枢冷笑一声:“她可不就是骗你的,她一个李朝人向异族投诚,你觉得她没有别的目的?想兵不血刃地解决掉你,让你不知不觉地染上麻风病是最有效简便的方法。” 红棉却镇定的很,被图塔拎着衣领,拳头眼见就要落在身上也不怕:“安王妃会医术,麻风病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直视图塔的眼睛:“异族里怕是找不到长着这么一身细皮嫩肉的双儿了,只要把他治好,脸蛋恢复,我敢说他会是咱们这一屋里最漂亮的,甚至整个异族里最漂亮的。” 图塔皱着眉头,眼神怀疑地打量她半晌,最终他也不知信了没信,一把将她甩在一边:“那你就三日内让安王妃把他看好!” “最毒妇人心,我相信以你的手段,就算安王妃不愿意,也会把他治好的。”图塔语带威胁:“若是治不好,你就和他们住一个房间吧!” 红棉终于变了脸色,皱眉道:“麻风病没有一两年是绝对治不好的,三日怎么可能?” “老子说可能就是可能,完不成任务你知道结果。”图塔狠狠地威胁了她一句,便踢开脚边那个自被扔进来、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大步朝门外走去。 直到他脚步一转,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夏枢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浑身湿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闭了闭眼睛,抬眼示意景璟:“把地上的饼捡起来,擦一擦,就着水吃了。” 图塔说要把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剁了省粮食,夏枢看他的表情和眼神,不像是说假的。李垚和李留就算再废人,也是李朝皇族之后,图塔连他们都不想忍了,想来是真的粮食不够了。 其实仔细一想,这种情况也正常。 异族人抓了他之后,一路飞驰着往北,几乎没在半路停留过。到达北地之后,北地几乎十室九空,像现在他们暂留的这个村子,村里就一个人都没有,粮食都被逃避战乱和饥/荒的百姓们给吃净了,这二三十个异族人再加上二十多个李朝人,总共四五十人,一日所耗口粮也不是少数,仅马身上带的那些,又怎么够呢。 “你吃……”景璟却红着眼眶,把饼抵在夏枢唇角。他刚刚都快吓死了,但此时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顾着夏枢,担心的不行:“你已经晕了好多日了,再不多吃点儿东西,会饿死的。” 夏枢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看着他:“你吃吧。他们抓了我是不会叫我饿死的。我猜粮食不多了,你能多吃些就多吃些,多积攒些力气。” 现在景璟才是最危险的,若有机会,夏枢还是希望他能逃出去。 “我不饿……”景璟坚持着要让他吃:“你再吃几口。” 夏枢无法,只能小小地咬了一口,冲他笑道:“我好了。” 迷/药和饥饿的轮番折磨下,他已经没什么吞咽力气,吃干饼对他就是一种折磨,景璟也知道他的情况,赶紧端起破碗中的水,眼中含泪地喂给他:“小枢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 水已经凉了,喝进肚子里扎的人从喉咙一路疼到胃,夏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浑身痉挛起来。 “快把小枢哥哥松开,他不行了!”景璟吓的碗都掉了,赶紧去抓红棉,恨道:“你这么折磨小枢哥哥,他死了,你也不会好过!” 红棉有些惊疑不定,这位王妃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跟着他之后,他的手段她也见识了不少。 她打量了一下脚边那个披头散发的人,抽出腰间匕首,横在她后脖颈上,然后小心蹲到夏枢跟前,一手给他解绳子:“我劝你不要耍花招,不然……”她冷笑一声,扯开了那人遮挡着脸的头发:“就别怪我不客气。” 夏枢悄悄蓄力的手一顿,愕然看向红棉匕首之下的女孩子,惊的几乎失声:“阿姐?” 220-230 第221章 【VIP】 …… “你不是在京城吗, 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夏枢一把抓住一副万念俱灰模样的夏眉。许久未见,阿姐身穿缎面袄、绮罗裙,脸蛋也比闺中时丰腴白皙, 光鲜了许多。 她这模样, 显然刚被抓住不久,但无论怎么想,她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啊! 夏枢不理解。但任他怎么询问, 阿姐都是一脸麻木、心如死灰的模样,垂着眼皮不说话, 夏枢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自从被抓之后, 他就对红棉沉默以对,但此时,他却恨极了她, 怒道:“你若恨我, 命你直接拿去, 干什么要抓了阿姐,让她受异族折辱。你觉得燕国公府害了三舅舅, 和淮阳侯府有仇,恨燕国公府、恨我,我都认了, 但你现在和异族勾结、残害无辜人士的行为,又高尚到哪里去。” “原来你还知道燕国公府和淮阳侯府有仇呢,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俩都忘光了呢。”红棉见他无碍, 便一手匕首一手药粉, 警惕地离远了些。 景璟瞠目,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勾结异族,与李垚、李留他们合伙绑架小枢哥哥, 竟是为了这个?”他气道:“阿爹之死和燕国公府无关!” “无关?”红棉冷笑了一声:“那燕国公府也认为元英之死与你阿爹无关?” 景璟登时一噎。 很显然,燕国公府并不这么认为,元州至今还认为阿爹杀了燕国公府的元英,因此对淮阳侯府喊打喊杀,对褚源动辄开骂呢。 “你们两个猪油蒙了心、抛家弃族,妄想站在血海深仇上与仇家相亲相爱、白头偕老,褚源这个没有脊梁、自私自利的为了皇权地位对着仇人摇尾乞怜,被人骑到头上骂都不敢吭声,却对百姓冷血残酷至极。但是……”红棉咬牙切齿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们一般无耻忘祖,没有脊梁!” “你所谓的没有忘祖、拥有脊梁是什么?”夏枢怒道:“抓几个李朝的双儿和女人,让双儿和女人为异族之祸付出代价,来获取心理上的安慰?” “还有!”夏枢愤怒地反驳道:“褚源没有对谁摇尾乞怜,他也没有对百姓冷血残酷,他只是为了大局不去计较……” “大局?”红棉跟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李朝皇室里还有人在乎大局?” “高坐皇位的那个权术耍的厉害,为了打压淮阳侯府,勾结异族,陷害忠良,致使三爷血洒疆场,北地自此再无猛将;生的两个畜生上梁不正下梁歪,为了皇位,私联异族,最近还打算在京城斗上一场呢,你猜他们和狗皇帝三方都依靠异族,最后哪个胜?还有这两个……” 红棉手指指向不知何时醒来的李垚以及李留父子,笑的几乎眼泪流出来:“怂到了极致,也坏到了极致,竟把你想象成他们自己,以为你会拿着解药威胁他们,觉得被身世低贱的双儿威胁是侮辱,就和异族合作,妄图绑架你之后,从你这个大善人手上夺取随心的解药,然后再从你这个身世低贱的双儿身上出一出这么些年被狗皇帝及走狗欺压的气。你说是不是很可笑?等抓了你之后,才发现你在异族这里远比他们重要,受不了,就借机抓着你喂了随心,一是想让你试一试药,二是想出气,没想到被异族打的哭爹喊娘,跪地求饶,那场面别提多诙谐有趣了。” “最最恶心的是你的夫君,我曾经以为的褚家人!”红棉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收敛了笑容,厌恶道:“表面上仁义道德,其实最为薄情寡义的就是他。淮阳侯府养大他,他却嫌弃淮阳侯府没落,娶了你、发现你身份之后,转而就巴结燕国公府,任打任骂,活得毫无尊严。枉我先前还对他抱有希望,错以为他与软弱无能、妇人之仁的侯爷不同,谁知他比之侯爷更为不堪。侯爷再不济,手上也没有染上普通人的血,他却为了拿下定南郡,号令一方,屠杀百姓,令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愧是李氏皇族的种,够狠,够毒,也够顾‘大局’。” 夏枢不评价她对其他人的看法,但关于褚源,他不信:“褚源不是那种……” “你又了解他多少?”红棉鄙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过是他养的一只宠物,他所做的一切血腥之事,都交代了人要瞒着你,省的吓到你这个可怜、可爱、单纯的小玩意儿。我与猫儿就被私下警告了几次。定南郡之行,他杀了那么多人,到处血流成河,你问问你的景尚仪,他对你一向无话不说,但定南郡里发生的事,你能从他嘴里问到什么细节吗?” 夏枢一愣,看向景璟。 景璟下意识抖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挺直了脊梁,红着眼眶瞪着红棉,怒道:“那是他们该死!” 红棉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该死?” 她要气疯了,一把抓住景璟的衣领,手在抖,嗓音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一个褚家人,竟然觉得普通百姓……” “他们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是一群刽子手!”景璟眼眶都红了,眼泪在眼中滚来滚去,却咬着牙道:“你根本不知道情况,你不知道我们到定南郡之后,真正的老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景璟嘴唇颤了颤,别过脸:“你到定南郡的时候,我们已打开了府城及附近县城的粮仓,强制征收了大商户的药铺和大夫。你只看到压迫者的下场,却没看到朱门酒肉臭,朱门之外尸体遍地、十室九空的场景。百姓们……他们饿的只能吃死去同伴的……” 景璟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尽管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字,但在场的都明白了,脸色都有些发白。 红棉显然也惊住了,她深情怔然,但回过神来后,却冷脸摇了摇头:“就算那些人再罪大恶极,他也不该连十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 “是他们咎由自取。”景璟收了软弱,冷冷道:“王爷本来只打算问罪十四岁以上的男人,但他们却欺王爷眼盲心善,多次谋划利用家里脱罪的小孩子刺杀王爷,暗杀救民的兵士。” “你知道光死在十岁以下孩子手中的兵士们有多少人吗?你知道王爷脖颈上那道差点儿危机性命的伤是怎么来的?”景璟稚嫩的脸隐隐显出冷酷表情:“谁不是爹娘生,爹娘养的,他们享用了百姓们血肉积起来的泼天富贵,就该付出代价。更别提,死在他们手中的兵士,谁家里没个十岁小儿在等着。王爷家里更是有小枢哥哥在等着,凭什么就该冲着年纪放过他们?那死去的人,不管是定南郡饿死、病死的百姓,还是跟随王爷前去救助的禁军,谁曾放过他们?” 红棉垂着眼没说话。 景璟也没等她回应的意思,说完之后,胳膊在眼睛上一抹,便小心翼翼地在夏枢身边蹲下,瘪了瘪嘴:“我不是不愿意告诉你。” 夏枢终于知道他们为何会讳莫如深了。 他手心摸了摸景璟的脑袋,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没事的,都过去了。” “嗯。”景璟吸了下鼻子,点了点头。 “你倒真是个大善人。”红棉讽刺道:“他外公为了让他阿娘嫁给狗皇帝做皇后,给你阿娘下毒,想要在你还是个胎儿的时候就除掉你,最终没除掉你,除掉了你阿娘,你倒也能毫无芥蒂。我可真佩服你这个‘有情有义’的双儿!” 她是见褚源没法讽刺了,就把矛头对准夏枢。 夏枢还没吭声,景璟就是身子一僵,趴在夏枢怀里,一动不敢动。 夏枢醒来的时候,他就是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夏枢知道,景璟是听进去了李垚的话并记在了心里,怕自己怪罪。但现在这个情况,怪罪与否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让景璟和状态不对的阿姐逃出去。 他拍了拍景璟僵硬的脊背:“不说你外公下毒毒害我阿娘这事儿只是李垚的一面之词,就算是真的,你为我深陷如此境地,一心一意待我,我还能为不是你做的事而怪罪你吗?” “再者……”他苦笑一声:“若我要为这个怪你,你是否要怪我导致你阿娘没收到你阿爹的最后消息,含憾离世?” “不……”景璟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摇了摇头:“不怪你,你那个时候才一两个月大,你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异族人的错,若不是他们要抢你,也不会有后面的事。” “那你外公对我阿娘下手的时候,你还没出现在你阿娘肚子里呢?”夏枢给他擦掉眼角的泪水,虚弱地笑了一下:“你只要好好的,我这辈子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这话的意味太过不详,景璟愣了一下,急道:“你也要……” “好了!”夏枢拍了拍他的背,目光移向红棉,神色淡了下来:“我相信你身为女人,不是那种只会拿女人和双儿出气的人。” 红棉冷嗤了一声,没有吭声。 夏枢继续道:“你的目标是我,他们是无辜的,包括褚源都是被你误会的。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听从你的任何安排,只希望你放过他们两个,给三舅舅留下最后的骨血,也给养我长大的阿爹留一个赡养的人。若是你对李朝百姓还有一点儿仁慈,我希望你能拿出一颗随心的解药,让他们带回去。” 第222章 【VIP】 。 “说的好像我有多可恶似的。”红棉嗤笑道:“他们两个, 一个是非要自己作死追来的,一个是被男人拿来换了权力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想走, 我都不会拦着, 我自始至终的要抓的就只有你。” 被男人拿来换了权力? 夏枢一愣,这不会是景璟,那就只可能是…… 他低头看向阿姐。自她被图塔扔进来, 便是一副枯槁模样,一动不动, 被夏枢抓着肩膀, 也全无反应,但听到红棉的话,她却身子一僵, 呼吸粗重起来。 “阿姐!”夏枢眉头皱的死紧, 一把把她扯了起来。他气的不行, 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过成现在这般模样, 却在看到她闭着眼眼泪犹如雨下的模样时,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无奈叹气。最终一个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话也变成了轻语安慰道:“没事了, 我在这里呢。” 他们姐弟俩小的时候因为争夺阿爹的喜爱龃龉不断,但随着年龄增长、阿爹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们相依为命, 却是比谁都亲密。阿姐心思细腻, 包揽了他的衣食住行,他大大咧咧、脾气强硬,为她阻挡外界的风风雨雨。十来年的感情,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虽然相处磕磕绊绊不全是美好的回忆,但他们依旧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弟之一。 只是后来,一场赐婚和一场意外,两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最后近乎决裂。但此时,人生最黑暗的时候相遇,也许是人生最后一次相见,前尘过往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夏枢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许是夏枢的拥抱给了夏眉依靠和勇气,她从无声哭泣慢慢的变成抽噎出声,最终嚎啕一声,紧抱着夏枢大哭出来。 这一哭就是许久。夏眉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哭声里满是委屈和怨愤:“我好后悔啊,我对不起阿爹,对不起你,我真的好想杀了他啊!” 夏眉一直没开口,但混合着绝望和不甘的哭声,甫一开口却叫夏枢心惊肉跳,忙后退了一下,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不敢相信地道:“阿爹出事了?” 他隐隐明白夏眉口中的“他”是谁,惊的脸都白了:“他对阿爹怎么了?” 阿爹不是写信告诉他一切都好吗? 阿爹一向喜欢报喜不报忧,但他都因担心阿姐而不去封地看夏枢,夏枢怎么也不会相信京城的一切都是安宁美好。他预想的都是阿姐嫁入二皇子府就像他初嫁入侯府时那般,事情不断,但都是些让人心烦意乱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怎么也没料到,阿姐、阿爹的处境能差到现在这个情况。 “你们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枢见她垂下头不吭声,气道:“现在不说,是还要瞒着我吗?” “没有故意瞒着你。”夏眉一把捂着脸,眼泪刷刷流下,抽噎哭道:“是我没脸……” 夏枢担心阿爹,心中又急又怒,却最终化为一声无奈叹息:“我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季都不好说,过往的一切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夏眉愕然地抬起了脸。 夏枢难过地给她擦掉腮边的眼泪,靠着木桩子,无力地笑了一下:“我总要在死之前知道阿爹的情况。在活着的时候,为你最后一次谋划,让你逃出去。” 夏眉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摇了摇头:“不会的……”说着,眼泪便跟决堤的河水似的涌了出来,一把抱住夏枢,痛哭失声:“不会的,你不会死!” 夏枢眼眶湿润:“你刚刚也听到了,我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夏枢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摸摸夏眉的脑袋,神色坦然平静地道:“说说吧。” 夏眉自与李茂相识,就一直处于一个极不正常的状态,先前她或不敢承认或不愿承认,但此次李茂把事情说开,拿家里人威胁她,把她送给异族人换取支持,她才知道从一开始她就进入了李茂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 “这枚玉佩是安王送予你的吧?”夏眉从怀里掏出一件夏枢怎么都没想到的物件。 夏枢接过那枚与褚源初遇时被褚源拿在手中把玩,后来掩埋在花花墓旁又被他无意中挖出来的圆形、中间雕了一只小狗的玉佩,整个都有些懵:“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难怪他找来找去,一直都未找到。 夏眉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苦笑一声:“我打扫屋子的时候,在柜子底下捡到的。” 那年入冬,她回家拿厚衣裳,然后就在两个柜子的夹缝底下看到了这枚玉佩。她猜是夏枢的,因为玉佩莹润光泽、白璧无瑕,除了是她那个嫁入侯府的阿弟带回来的,家里旁人也买不起这么个昂贵的物件。 她那个时候已经在京城住了一段时间,知道高门勋贵与普通百姓家之间的差距。她本是个敏感的性子,褚源私下里通过二叔警告了她一番,叫她彻底打消了某个念头,但不免的就变得更加自卑,觉得被蒋家两兄弟欺辱后的自己连个双儿都不如。虽然想去侯府找夏枢,把玉佩还给他,但总觉得自惭形秽,生怕在侯府行止不合时宜闹出笑话,更叫人看不起。因此,玉佩一直留在她手里,直到她听丫鬟们说小弟在宫宴上落水,貌似生病了。 她学着京中见到的小姐们的妆容拾掇了一下,鼓足勇气,压着怯意,拿着玉佩去探望小弟。 “人果然是不能贪心,也不能起一丝恶念。”夏眉朝夏枢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夏眉在昏迷过去的小弟床头坐下,不过询问了两句小弟的病情,就被侯府两个丫鬟奚落嘲笑她痴心妄想,又被侯夫人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当众极尽羞辱了一番。她狼狈地逃出侯府,在大街上失魂落魄地走着,差点儿被马车撞到,然后手中的玉佩掉落,她落入了李茂的眼中。 夏枢可以想象阿姐当时的状态,愧疚地道:“是我没管好丫鬟们。”他如今被红棉挟持,又何尝不是管理下人不善的一个恶果呢。 夏眉却摇了摇头:“都是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自作自受。” 若不是她嫉妒小弟,突地起了一雪前耻、把侯府踩在脚下的心思,又怎么会在听到李茂手下失言叫出二皇子后,接受了李茂的殷勤对待,并在李茂貌似和善地询问玉佩是否是她的时,干脆地认了呢。 她太过不知深浅,以为嫁了李茂,李茂深爱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但李茂那样有野心,若没有旁的意图,又怎么会娶一个流民家庭出身的女子呢? “他成婚许多年,后院姬妾无数,却一直未有子女出生。”夏眉垂着眉眼道:“他说怀疑后院被人施了手段,担心我进了他的后院,也会遭遇暗算,就提出让我先给他做外室,待得生下孩子,再将我纳进府。” “……外室?”这是没名没姓,连个婚礼都没有了?夏枢不敢相信:“阿爹怎么会同意?” “阿爹没同意。”夏眉羞愧地低下头:“我未婚先孕了!” 夏枢:“……” 夏眉前半生所遇男人皆垂涎她的美色,手段低劣又肮脏,令人极度厌恶。李茂出身皇族,身份高贵,相貌堂堂,后院佳丽堪比永康帝后宫。他万花丛中过,拥有的风流手段又哪里是普通男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夏眉被哄骗的以为李茂深爱她,非她不可,他们会长长久久一辈子,所以宁愿不要名分,顶着未婚先孕的骂名,为李茂诞下子嗣。但哪里又知道地位高的男人因着近乎无限的权力,行起事来更加的露骨无耻、不择手段、没有底线,比普通男人更为不堪。 “孩子生下后,他接我进了府。但是没过多久,他就以我身份低下,不配抚养他的长子为由,把宝宝夺走,送到王妃膝下抚养。”夏眉捏紧了帕子,当时对她来说可以算是天塌地陷、五雷轰顶。她恨道:“他不让我见孩子,说不想让孩子沾染低贱的生母,影响孩子的前程……他对我极尽羞辱!” 夏眉想起过往,手都是抖的:“我怎么求他都无用,他不让我见孩子,也不让孩子乳娘收我给孩子准备的礼物。直到十月中旬宝宝周岁宴,宫中为庆祝和异族即将和谈,就借着宝宝周岁这一喜事,办了一场盛大的抓周宴,朝臣命妇包括异族都要参加。他觉得宝宝让他大出风头,心情好,才允我给孩子准备两样抓周的礼物……” “我不能参加宫宴,体己又有限,就亲手绣了一只布老虎,又从你给宝宝的礼物中选了一副金质的长命锁……”夏眉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吸了下鼻子:“我在皇子府的处境一直瞒着阿爹和二婶,宝宝周岁,他们一早就在盼着,准备了好些礼物。我不想让阿爹和二婶发现我过得不好,就在宫中的抓周宴结束之后,想去求他,让我和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让阿爹和二婶见见宝宝。” 谁知却叫夏眉在书房门外听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谈话。 “他勾结了异族,想在新年那一日借异族的兵力攻占京城,取皇上而代之。”当然,若是只有这一件事情的话,夏眉或许会装作没听到。她见识有限,也不关心皇权争夺这些,像二叔二婶当初说的,跟着二皇子李茂,胜了她就荣华富贵,败了她再差不过回到最开始的生活,做农人种田养家。而且,若是李茂过得不好,变成庶民,她未尝没有机会把孩子夺回来。所以,她原是不在意李茂布局的。 但是,她却在听李茂得意地和那异族人说他找到了异族人想要的异宝,就是安王妃,证据就是她曾和李茂说过小弟不是阿爹亲生的以及她早上拿出来给宝宝抓周的金质长命锁时,她直接懵了。她在皇子府后院,消息极为灵通,自然知道异族和李朝和谈的条件就是李朝要给异族提供一件异宝。所有人都以为那件异宝是一个物件,朝堂上也找疯了,但夏眉怎么也没想到那异宝竟是一个人,还是她小弟。李茂为表合作的诚意,还提醒异族安王正在进京的路上,安县无人,可以趁着各方没注意派人去抓安王妃。 极度震惊之下,再听到异族人夸她美貌,向李茂讨要她,李茂毫不犹豫地送出时,夏眉已经不惊讶了。 “我趁他们不注意,赶紧出府去找暂留在京城等着看宝宝的阿爹和二叔二婶。”夏眉抽噎了一声:“阿爹听了之后,要立即带我去安县寻你,他担心你的安全。只是……” 夏眉顿了一下,低下头:“我不舍得宝宝,就想把宝宝也带过去。” “你被发现了?”夏枢问。没有计划,从戒备森严的皇子府毫无声息地带走李茂唯一的子嗣谈何容易,想带出京更不容易。 夏眉愧疚道:“我和阿爹带着宝宝刚出京,他们便追了上来。后来,阿爹看甩不开他们,就让我抱着宝宝下马车,躲在草丛中,他驾着马车一路往北,把人都引过去。他说让我一路步行往南去寻进京的褚源,把情况告诉他,说天下有可能会乱起来,让他别进京了,赶紧回去守着安县、保护你。他则引着人一路往北,待得通知北地军注意异族动向后,就会南下与我们汇合。” “那你遇到王爷了吗?”景璟赶紧问道。 夏眉摇了摇头,眼泪聚集了起来:“我刚进固原郡,他们就拦住了我,拿二叔二婶还有鸿弟的命威胁我,让我放下孩子,老实跟异族人走。还说阿爹已经被他们追上,车翻了,阿爹掉入云河,已基本不可能生还,让我珍惜剩下的家人。” 说完,夏眉的眼泪便涌了出来:“这都怪我当初起了坏心思,孩子没了,阿爹没了,你又陷入现今的境地,这都是我的报应!” 夏枢怔怔的,伤心阿爹性命岌岌可危,但听到她的话,却是心中一震,怕她钻牛角尖,赶紧安慰她:“这与你没关系,都是……” “就和我有关系。”夏眉大哭着打断了他的话,后悔莫及道:“若不是我为一时嫉妒和愤恨,冒认了那枚玉佩,他也不会把我误认为褚源娶不了的心上人,为羞辱褚源,对我极尽勾引之能事,得手后又用尽手段践踏,甚至要把我送给异族人做军妓。我若没有那一时歪念,阿爹、你、孩子、还有我自己,何至于此!” 最后一句,夏眉说的是撕心裂肺。夏枢则是愕然,惊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你说什么?” 第223章 【VIP】 …… 景璟也惊到了:“他怎么会认为你是王爷的心上人?” “很简单啊, 她符合李茂对王爷心上人的所有猜想。”红棉在旁边听足了笑话,一边抠着手指头,一边闲闲地开口道:“一, 她长得像红杏;二, 她手中拿着王爷亲自雕刻出来、据说要送给心上人的玉佩。” 景璟更懵了:“为何长得像红杏,就认为她是王爷的心上人,二皇子不是有病吧?” “他可不是有病, 他鸡贼着呢。”红棉跟看笑话似的,说道:“他外祖是王长安, 王夫人是他姨, 淮阳侯府在他那里几乎就是透明的。王爷多年来都在北地寻找一名貌美女子,为此还从北地带回了据说面容相似的红杏,这事儿外界少有人知, 但他有王夫人在, 估摸着红杏的模样已在他心里转了不知多少回。正巧皇上赐婚时, 府里又流传出一则消息,说王爷有个暂无音讯、一直在寻找的心上人, 不愿接受赐婚一个双儿。两厢结合起来,看到夏小姐与红杏容貌肖似,手中又拿着王爷亲手雕的玉佩, 若再一打听,知道夏家与褚家有婚约,王爷却只能娶夏家的双儿, 可不就认为夏小姐是那个王爷想娶又娶不得的心上人嘛。” 景璟:“……”他都给搞无语了。 而夏枢听完红棉的话, 则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记得褚源告诉他,上一世的他曾向褚源愤恨过褚夏两家的婚约,因为将阿姐掳走, 将他们夏家灭门的人说过谁让他们与淮阳侯府有婚约,这是他们该死。 褚源说褚夏两家的婚约除了侯爷褚霖,旁人都是不知的。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因婚约牵涉褚洵、褚源的婚事,侯爷在合适的时候私下里和王夫人提起过,叫李茂知道了。李茂紧盯着褚源,他这辈子会设法勾搭阿姐意图让褚源难堪,难保上辈子没因婚约去观察过阿姐。若他发现阿姐模样与红杏相似,夏家又是北地迁过来的,会不会误以为阿姐既是褚源的婚约人选,又是褚源的心上人,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灭门无足轻重的夏家,强掳走阿姐,意图让阿姐恨透了褚夏两家的婚约,恨透了淮阳侯府或者是褚源…… 夏枢正在想上一世的事情,又听红棉对夏眉道:“虽然有人替我背锅,我是挺乐意的,但既然你都这么惨了,我就发发好心让你好受一些。” 夏枢、景璟、夏眉三人都是眉头微蹙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棉没在意他们的眼神,老神在在地道:“异族不是从李茂那里知道的安王妃的身份,今年四月份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了安王妃是燕国公府的亲生双儿,也就是他们寻找了十几年的异宝。” 夏枢心里一沉,夏眉一脸茫然,景璟却是不敢置信:“你怎么确定小枢哥哥就是燕国公府的双儿,你就没想过自己会搞错吗?”他猜测小枢哥哥是燕国公府的双儿是因为他知道夏娘对元州撒了慌,似乎是想掩藏什么,实际上关于小枢哥哥的身份他也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夏枢看着红棉,想到一种可能:“你也是根据长命锁……” “但是长命锁这玩意儿很常见啊,又怎么能确认身份?”景璟不解。 关于李茂怎么发现小弟的身份,夏眉到现在也是懵的,她同意景璟的话:“小弟的长命锁形制虽然少见,但寻个银铺里的老师傅就可以照着打,宝宝都有两副,怎能作为身份的证明?” “我原也认为长命锁不能证明什么。”红棉扫了夏枢一眼,讥笑道:“你也算是个奇葩了。自出生就引起血雨腥风一片,连你阿娘都受你连累而死。夏娘一个好好的侯门嫡女不做,非要为你这个不是她亲生的双儿落个有家不能归、到处流亡逃窜的下场。其实说来也感谢她,若不是她关心则乱、多此一举地去泗源镇的孙记银铺交代人家隐瞒长命锁原始设计人的身份,我还不能确定你就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呢。” 景璟还想再挽救一下:“你怎么知道是夏娘去交代的,万一是别人呢,你又没亲眼见过与孙记银铺接触的人。” 红棉跟看傻子似的:“身材高挑、一脸烧伤伤疤、背着一把长刀、眉眼冷厉、行动干练……若是一两个特点倒也罢了,所有特点集中在一起,你觉得除了她还会有谁?” 夏枢想起阿娘先前忽悠他把长命锁收起来不要让旁人看到的事,心里已基本确定红棉说的话是真的。他嘴唇抖了抖:“你先前说泗源镇有一对神医父女……” “那就是你的外公和阿娘。”红棉神色里竟稍稍有些遗憾:“你阿娘嫁入燕国公府之后就再没回过泗源镇。你外公为你亲自设计、打制了一副长命锁之后,说要去外面寻些珍贵药材给你做生辰礼,之后就失去了踪迹。说来若是他还在,王爷的眼疾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也不至于现在事事都要做缩头乌龟、看你燕国公府的脸色。” 景璟不高兴听她某些话:“你不要故意让小枢哥哥难受。一切要怪就怪皇上和异族,没有他们,小枢哥哥的阿娘就不会去世,夏娘也不用躲躲藏藏,王爷的眼睛也会好好的,小枢哥哥也不用从小远离爹娘、受了那么多苦。若是没有他们,甚至没有你,我们现在正待在安县,努力赚钱筹措粮食,未来不管是发生战争、灾难还是别的,都可以救更多普通百姓……” “还真以为自己是救星啊。”红棉嘲讽:“不过是一个被秃驴批了命、被各方争来抢去的祸国殃民玩意儿罢了。” 景璟受不了她这么贬低夏枢,怒道:“你放屁!”他一向文雅,几次失了教养都是对着红棉,显然是厌恶透了她。 红棉却笑了一下:“你又有什么高尚的呢,你敢说你抛家舍业、不要性命地追着他一路过来,不是为了一个男人?” 景璟没反应过来:“谁?”看到红棉揶揄的笑,他才反应过来,登时涨红了脸,气道:“你别胡说,我……”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红棉故意不听他把话说完,又笑了一下:“你毕竟是三爷的双儿,放心,之后用这个所谓的异宝与李朝的君臣做交易时,我会顺手帮你圆梦的。” “你……”景璟登时气了个仰倒。 “还有你……”红棉把目光移向夏枢,神情挖苦:“别搞得我绑了你就是要害你性命,就是耽误你去做大救星似的。异族人抢夺你,不过是要拿你换取想要的东西,想来不过是李朝的财富与臣服。燕国公府位高权重,永康帝又一心想让你做他的皇后,王爷目前看来也是一副情深义重、愿意付出的模样,想来他们都是愿意拿出一些东西来换你以及李朝太平的。没有我,你只是个蜗居偏僻小县的王妃,有了我,你将会风风光光、声势浩大地从偏僻一隅走向李朝朝堂,想来未来最低也会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为你元家光宗耀祖。你大可放一万条心,毕竟各方争抢捧在手心,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太过恶心,气的景璟又想不顾教养骂些什么,夏枢却神色未变,也没有应她的挖苦。 他一把摁住景璟的胳膊,示意他别冲动,然后定定地看着红棉半晌,冷静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 红棉却突兀地静了一下。 她别过眼,没有吭声,只收敛了表情,从怀里摸出一红一白两瓷瓶,从中倒出两颗药丸扔到夏眉脚边:“用处你问他们两个,选哪颗也看你自己。他们两个一个是自己找死,一个是出生就带着罪孽,你是无辜的,但能帮你的也就这两颗药丸了。” 说完便一垂眼眸,将瓷瓶收进怀里,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谈话结束的突兀,让景璟憋了一肚子气。 “什么人啊!”景璟一想到自己曾好心担心她的安危,把药丸给她一半,就有些怄气。不过想到小枢哥哥暂时没有性命安危,他又松了一口气。见夏眉一脸茫然地把两颗药丸捡起来,他便凑近了低声告诉她:“颜色淡些的那颗是让人产生那种鱼水之欢幻觉的,颜色深一些的那颗是效用极强的春/药,若是哪个男的太过恶心,可以给他用直接废了他。” 定南郡之行,景璟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对这些药丸的运用极为娴熟,他也没有以往的害羞扭捏,认认真真、大大方方地交代道:“药丸入酒即化,辛辣味掩藏在酒味中,一般是发现不了的。产生幻觉的药丸进肚后大约半刻钟起效,效用是一夜。春/药也是大约半刻钟起效,至于效用持续多长时间,这个倒是不太清楚。” 夏眉听的一愣一愣的,拿着药丸的手都有些抖。 夏枢想着她没经历过这些,有些担心。他问景璟:“还有红颜吗?” 景璟没有回答,他手上带着镣铐不方便,举着胳膊示意夏眉靠近些:“你用脸蹭蹭我胸口这里,应该有些用。”这才和夏枢解释:“发现你被红棉勾结外人给掳走,我便与侯魁带着一百禁军随着马蹄脚印来追你,王校尉去追王爷,红杏、银月、猫儿他们三个则和剩余的禁军留守安县、晋县。不过担心情况乱,出什么意外,我就把红颜又匀出来三份,给了他们这些女孩子和双儿各一份。分了之后,留下的就不多,异族人搜身的时候,没抓好盒子,全撒我衣裳上了。” 夏枢沉默了一下:“那侯魁……” “不清楚。”景璟也沉默了一瞬,情绪低沉道:“他们怕有人装死,骑着马挨个去踩死去的尸体,我……”他鼻子有些酸,哽咽了一下,没能说下去。 “景璟,你说我是不是真如她所说就是个祸端?”夏枢苦笑了一声,靠着木柱子,神情里都是茫然。 “当然不是!”景璟赶紧收拾好情绪,安慰他道:“你从一出生就颠沛流离,饿肚子、被欺辱,就算嫁给褚源,日子过得也是劳心劳力、提心吊胆,鲜有真正安宁的时候。你又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就算出身燕国公府,也从未因这个身份得到过什么便利,红棉那一套理论在你这里根本行不通。你没有享受过燕国公府带来的荣耀福利,凭什么要在她这里承受她对燕国公府的怒火。她不过是欺你心软、欺你好欺负罢了。你别理会她。” 夏眉虽然不知前情,但景璟的话她却是同意的,她蹭过景璟的胸膛之后,就又依偎到夏枢跟前,说道:“你别理她,左右这事儿也不会太久,说不得过年前你就回去了。” 她对朝堂上的事都是过耳不过心,想着红棉说小弟身份高贵,皇上会同意拿东西与异族换人就放了心。 然后这会儿才有心神打量夏枢,只是这一打量,她就是一惊:“你脸上怎地血淋淋的,扎了恁多粗麻的倒刺?” 景璟顿时愧疚:“都是为了我!”他忙半蹲在夏枢跟前,凑近了道:“他手上也有,姐姐指甲长,能不能帮他把刺都拔/出来?” 夏眉看向他的手指,然后吓了一跳,忙抓住他的手腕:“怎地手上也是血肉模糊的?” 夏枢的拇指、食指、中指上不止扎满了粗麻倒刺,连指甲都是裂的,露出红红白白的皮肉,看的人头皮发麻。 时隔经年,谁都没想到,姐弟俩再一次亲昵地依偎在一起,是夏眉给夏枢挑脸上和手指上的刺。 “你以前最怕疼了,但也最调皮,成天不穿鞋,不是这里扎了就是那里扎了,然后就会眼泪汪汪地找我,硬憋着泪说不疼,让我帮你挑刺。”夏眉知道他怕疼,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把刺掐出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转移他的注意力:“都说宝宝肖舅,不知宝宝会不会随了你,以后也是个怕疼的小泪包。” 夏枢想起过往阿姐帮她挑刺的时候,心里也是一阵感慨。他故作不满地瞪眼反驳:“你才是个泪包。阿爹亲口说的。” “但阿爹也和我说过你是个泪包。”夏眉不让他,瞪着他,反唇相讥。 姐弟俩相互瞪了一会儿,便“噗嗤”一声破了功,忍不住笑起来。 景璟指甲剪的干净,帮不了忙,蹲在旁边看着姐弟俩相处,羡慕的不行:“我要是也有个兄弟姐妹就好啦。” “你也有啊!”夏枢接过他的话头,挑了挑眉。 景璟没意识到他的陷阱,一脸懵:“哪有……” “褚源啊!”夏枢笑了起来。 景璟瞬间面无表情:“……”谢谢你哦! 有这么一个表兄,他真的只想有多远滚多远。 夏枢见他一脸怨念,笑的更开心了。最后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一下:“以后,要帮我看着褚源,知道吗?” 第224章 【VIP】 …… 景璟心里一咯噔, 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夏眉道:“夏娘是谁啊?她是你们在安县认识的人吗?” 夏眉神色犹疑地看了一眼夏枢和景璟,有些拿不准:“我怎么听着她有些像阿娘呢。” 景璟对夏家了解不多, 但夏枢却是一愣, 猛地坐直了身体:“阿娘?”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不顾手上的伤,一把抓住夏眉的手, 急道:“阿娘不是很漂亮吗?她怎么会像阿娘?” “阿娘……”夏眉顿时有些不知该怎么说,她下意识看了一圈, 想着阿爹不在这里, 就吭吭哧哧道:“阿娘她脸上都是烧伤,疤痕纠结的……模样其实也、也就……一般吧。” 夏枢一时间人都傻了,不敢相信:“……你和二婶不是说阿娘长得很漂亮、很温柔吗?” 他不说也就罢了, 一说夏眉就很郁闷:“还不是你!阿爹和二叔二婶商量着要继续出去找阿娘, 我哭着不要他去, 你反而在阿爹面前大方的不得了,说去吧去吧, 阿爹一定要早些把漂亮温柔的阿娘带回家,你想要阿娘了,把阿爹哄的笑开了花。我要哄阿爹喜欢, 当然也要跟着你夸阿娘啊。二婶一个妯娌,明知道阿爹心里眼里都是阿娘,总不能背后当着阿爹孩子的面嚼阿娘容貌的舌根子, 当然是你想要什么样的阿娘, 她就夸阿娘是什么样的。” 夏枢:“……” 那是因为他小时候见旁的小孩都有阿娘就特别想要阿娘,阿爹说阿娘走失了,正在找。他就好奇问阿爹阿娘漂亮吗, 阿爹说天下最漂亮,没人比得过。他问阿娘温柔吗,阿爹也说阿娘是天下第一温柔,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阿娘天下第一漂亮温柔。等阿爹带着他在蒋家村落户,他从陌生的二婶阿姐口中确认阿娘确实是他心目中的阿娘,就迫不及待想让阿娘早些还家。 他一个小屁孩,哪里想得到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信就信了近二十年。 “阿娘她……”夏枢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夏眉原也只是觉得形象相似,随口那么一说,但发现他神色不对,人一下子就懵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当时太小,不清楚。”夏眉茫然地打量夏枢的神色,想要确定些什么:“阿爹和二婶称呼她叫月娘,她不会真是阿娘吧?” 月娘……夏娘闺名叫元月……还有一张被东宫大火摧毁的脸……以及阿姐与褚源相近的生辰…… 夏枢看着茫然不知的阿姐,只觉得五雷轰顶,人都木了。 景璟从这姐弟两人的对话中也明白过来,夏娘东宫大火之后为保褚源,抱着淮阳侯府的嫡出小姐远去北地,嫁的人可能就是小枢哥哥和夏眉两人的养父,只是他不是曲中人,脑袋还算冷静。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夏眉的长相,提出了疑问:“姐姐和我、褚洵以及王爷,甚至王夫人……都没甚相似之处啊!” 淮阳侯府相关人员唯一和夏眉长相相似的也就红杏,但红杏很明确只是北地一家农户的女儿……和淮阳侯府没什么血缘关系。 褚源肖母,褚洵肖父,景璟虽然不知道长得像谁,但他美人胚子一个,眉眼细看有些褚洵、褚源的影子,又有景政亲口明证是褚家人,不会弄错。王夫人日常虽精妆打扮,脸上五官被胭脂水粉覆盖,但夏枢偶然也见过她素颜一两次。夏眉确实与这四人长相无相似之处。 夏眉不明景璟之意。她对只是进侯府探病小弟就挨骂的经历耿耿于怀,对没碰过面就骂她的王夫人深恶痛绝。若是没有王夫人那些对她的羞辱,她或许不会头脑一热就冒认玉佩,上了李茂的车,之后这些或许都不会发生,阿爹不会因为她出事,宝宝不会见不到亲娘。她心里厌恶,语气就有些不好:“我为何要与你们长得相似?” 景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看向夏枢,试图弄清情况再和她解释。他问夏枢道:“王爷为何要寻和红杏长相相似之人?” “不知道。”夏枢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 他其实比景璟还疑惑。因为褚源对他几乎没有秘密,把上一世的事情都跟他说了,却从来没提过在北地寻人的事。后院丫鬟们排挤红杏的时候,有提过她是褚源从北地带回来的,一进府没多久就和红棉同级。当时夏枢没在意,只以为是褚源心善,看红杏被家人欺负的可怜,就把她带回来了。不过看红棉提起褚源寻人的模样,她估计也不知道褚源为何寻人。 所以……阿姐到底是不是王夫人的女儿?夏娘到底是不是阿爹一直寻找的阿娘。 “其实还有个疑点……”景璟想起那晚上夏娘与褚源的谈话,犹豫了一下,开了口。 “何疑点儿?”夏枢赶紧问。 夏娘的身份牵涉太多,不管是阿爹近二十年的寻找,还是王夫人与侯爷之间二十多年的怨结,还是褚源与淮阳侯府的恩怨……若是夏娘是阿爹要找的人,那阿姐就必定是王夫人的女儿。夏枢无论如何,就是拼了性命,都要想办法让阿姐逃走,返回京城,回到亲生爹娘的怀中。 这是他们元家欠阿姐的,也是褚源欠淮阳侯府的。 而且,若是阿爹还活着,阿姐也可以告诉他夏娘就是他寻找了十几年的妻子,阿爹只要等在安县,他们夫妻两个因夏枢而起的十几年分离就可以结束,就可以全家团聚…… “你说吧。”想明白之后,夏枢悄悄握紧了拳头,认真道:“阿娘那天晚上和褚源还说了什么?” 夏娘和褚源的谈话,景璟能告诉夏枢的基本都说了,只是涉及夏娘想要掩藏的两个秘密,景璟都没说。一个是夏枢的身份,一个就是夏娘所抱淮阳侯府嫡女的归处。 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隐瞒的时候,景璟就实话实说了:“疑点就是夏娘说她被迫不能归家,也不能亲自照顾那个孩子,就写信把褚熙姑姑给王爷预作后路的积蓄的存放处告知了孩子的养父,她说那些积蓄足够孩子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 夏娘一个国公府嫡女,东宫女官,所见钱财无数,她口中的富贵闲人绝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富贵闲人。而且,那些积蓄毕竟是褚熙这个拥有半个淮阳侯府嫁妆的侯府嫡女为自己和宣和太子的儿子准备的,说不得其中也有宣和太子的手笔,绝不会是寻常数目。 但夏家人别说显贵口中的富贵闲人了,他们连普通人眼中的富贵都没有达到。夏枢嫁入高门之前,夏家就是贫农家庭,处处被普通乡民欺压的。肚子都难填饱,哪来的富贵。 这下,夏枢是真的懵了。 他自小跟着阿爹到处跑镖,一路寻找阿娘,后来北地实在过不下去,二叔二婶带着阿姐鸿弟迁到蒋家村,他才跟着阿爹与夏家人在蒋家村碰面。先前在北地的事,他是一概不知的。 “阿姐,家里以前在北地的时候有钱吗?”夏枢问低头抓着他一只手仔细挑刺的夏眉。 其实听了这一会儿,夏眉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这两人在聊什么了,毕竟京里关于褚源身世的流言不少,她在后院无事,可不就成天就打听这些街头巷尾的闲言打发时间。 不过听到夏枢询问过往,她却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小的时候阿爹在北地跑镖,二叔也在北地和京城之间跑商,家里有田,甚至还买了两个婆子照顾着,日子比在蒋家村的前十几年要好很多。不过后来北地乱起来,阿娘失踪,阿爹去外地跑镖寻找阿娘,二叔生意慢慢不好做,就回家种田,再后来又连年饥/荒,种田填不饱肚子,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逐渐的就过不下去了。” 一言以蔽之,有过安宁小富的生活,但从来没有大富大贵过,且阿娘离开后,战乱饥/荒频发,越来越穷。不存在突然有了一批财宝暴富的情况。 “也许阿娘只是和夏娘一样被意外毁了容呢。哪有那么多巧合叫阿爹找了十几年阿娘都没找到,你一到安县就碰到了呢。”夏眉知道夏娘的一些经历后倒是一点儿都不挂心,也无所谓夏枢的纠结:“别想了,把另一只手给我。” 夏枢赶紧微侧了身,把另一只手交给她。 冬季里天黑的早,屋里光线已经有些暗了,夏眉看的不太清晰,就凑近了些,眼睛几乎贴在了夏枢的手指上。 夏枢小心翼翼地打量她认真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道:“你是不喜欢阿娘吗?”夏枢总觉得阿姐对阿爹寻找阿娘这事儿态度很冷淡。 夏眉捧着夏枢手指的手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她没抬头,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眉眼冷淡了许多,坦然承认道:“是!” 许多年来,她是第一次当着小弟的面,真实表达了她对那位曾经阿娘的态度。 她也没让夏枢回应,也没看夏枢反应,一边仔细挑着刺,一边仿若随意地道:“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阿爹也从来没提过。” 夏枢意外,问她:“什么事?” “你以为我是和你一样被阿爹捡回家的,其实我不是……”夏眉看着夏枢的手指头,慢慢道:“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孩子,但我却是她与前夫的亲生孩子……” “所以……”夏眉抬眼看向夏枢,冷淡道:“她既然能抛下我和阿爹,那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第225章 【VIP】 …… 四周很安静, 天很快黑了下来。 没一会儿,屋门外便传来异族人怪腔怪调的吆喝声,间或夹杂着下流话语与调笑声, 他们要去喝酒吃饭了。 但屋内三人却不由得心里紧了起来。 景璟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闭了嘴。 正在三人相对沉默时, 房门砰地一声打开,冷风冲进屋内, 红棉冷淡地走了进来。她没看夏枢, 也没看景璟,只站在门口离的远远的,背后的雪光映照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看着地上蹲着的夏眉, 冷声命令道:“把头发梳好, 跟我走。” 此话一出,夏枢、景璟、夏眉三人皆惊, 夏眉更是吓的惊叫一声,松开夏枢的手,就慌忙往他身后躲。 夏枢忙伸开胳膊挡在她身前, 抬头看着红棉,努力说好话:“她身子不适,今晚就算了。”红颜的效果若想显现出来, 至少得过一两个时辰后, 夏枢想拖延时间。 但红棉却懒得理他,只干脆利索地抽出腰间匕首,对夏眉喝道:“出来!” 景璟看她助纣为虐, 气的不行:“都是女人,你为何要作践……” “能帮的已经帮了,别得寸进尺!”红棉不耐烦地道:“她是李茂送来做军妓的,这还只是在路上,等到了异族军中等待她的会比这恐怖千倍万倍,你们以为她逃过了今日能逃过以后吗?都醒醒吧!特别是你……” 红棉怒瞪着景璟:“早些把你的天真愚蠢收回去,她之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你。没甚用处,只会添麻烦的蠢货,还以为自己是贵双呢,都这个地步了,再不老实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话的功夫,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 夏枢一看到那熟悉的瓷瓶,就想到一路被迷晕的经历,受迷/药的影响,他腿脚到现在都是软的,顿时一阵头皮发麻,赶紧把景璟往后拉了拉,绷紧身子,手稍稍往下按,示意红棉自己无害:“你别激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恐慌万状、瑟瑟发抖的阿姐,微垂着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红棉,神色平静地道:“你把我的脚镣打开,我替她去!” 图塔叫红棉带阿姐过去,想也知道是要干什么。阿姐这般模样,就算拿着药丸,夏枢也不放心。从小到大,他虽没过过几天真正舒心的日子,但他毕竟姓元,阿娘这个元家人为了褚源叫阿姐离开真正的爹娘,阿娘也因为救他被迫抛下阿姐,让阿姐跟着二叔二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夏枢总要替阿娘和褚源把债还了的。 他虽然被迷/药和饥饿弄的浑身乏力、状态极差,但他到底是双儿,会些武艺,若是把那两粒药丸用上,未尝不能把图塔制住…… 景璟却是一惊:“不要!” 夏眉更是脸色发白,眼泪都流出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不要……” 红棉嗤笑一声,视线扫过景璟、夏眉,再回到夏枢身上时,却是满面嘲讽:“大善人不愧是大善人!” 夏枢对她的讥嘲不以为意,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是恨我吗?不是想拿我出气吗?这正好是一个机会……” “嗤!”红棉不屑地笑了一下:“就你这样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啊!除了瞎子,谁看的上?再者……”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 说着,便是毫不犹豫地打开药瓶,一小指甲盖的药粉说风就是雨地就冲着夏枢撒了去! 夏枢对她早有防备,但耐不住她突然变脸,再加上脚上紧紧绑着绳子,身子又被麻绳七缠八缠地捆在柱子上,除了暂时自由的手捂住唇鼻外,他连躲都没法躲。 然而那迷药效用到底是太厉害,夏枢捂着唇鼻没一会儿就憋得眼冒金星,他忍不住想换一下气,只是刚吸了一小口,连一个呼吸时间都没过,就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 再次醒来,屋中又黑又冷。夏枢迷迷糊糊中听到断断续续的压抑哭声,还以为是阿姐遭了难,心中一慌,一激灵便醒了来:“阿姐!” 他猛地挣了一下,只是这一挣除了差点儿把他胸腔给勒断以及带起哗啦啦一阵铁链碰撞的声响外,丝毫没有用处——红棉趁他昏迷,不仅把麻绳换成了铁链,还把他层层捆到木柱子上,叫他连动都不能动。 夏枢都给气无语了。 “小枢哥哥?”景璟动了动蜷缩的身体,带着困意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挣扎着半坐了起来,在地上一个翻滚,滚到了夏枢身边。 夏枢这会儿眼睛适应了光线,发觉屋中除了缩在角落里的李垚、李留父子外,并没有其他人,阿姐还没回来。 景璟头依着木柱,屁股一拱一拱,好一会儿才依着夏枢坐了起来。 夏枢的手无意碰到他的手,一片冰凉:“你怎么睡地上去了?”不知是不是景璟弄的,他的屁股下面垫着一层不薄的麦秸秆,虽然还是冷,但比先前直接坐在地上,凉意透过屁股传遍全身,人几乎冻僵的感觉好受了许多。 “本来是靠着你的,睡着就滚跑了!”景璟有些小窘迫。 夏枢:“……” 他动不了,胳膊被镣铐捆着,也没法抱着景璟,只好道:“你趴我腿上睡吧。” 景璟实在又冷又困,没有拒绝:“我只睡一会儿,累了你和我说。” “嗯。”夏枢轻轻地应了一声,等他趴好之后,叫他把手放在自己袍子之下暖着。 不知是不是睡意断了,景璟本来还很困,但换了个舒服的睡姿,手也暖和起来之后,他反倒睡不着了。 “小枢哥哥,其实……”景璟想到夏眉现在的处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夏娘说她给那孩子找了个养父,并告诉那个养父,孩子是她和前夫所生的。还有……” 顿了一下,景璟继续道:“夏娘说那孩子已经成婚,但她拒绝告诉王爷那孩子的消息,说哪一日王爷彻底安全了,她若还活着,才会把那孩子的消息告诉王爷。” “那孩子嫁的是高门,且和王爷是敌对状态。”夏枢把景璟的言外之意说了出来:“阿娘担心淮阳侯府会转头支持她所嫁之人,背叛王爷,所以选择了对王爷,或者说对淮阳侯府隐瞒。” “所以姐姐她……”景璟欲言又止。 虽然他与夏眉也才认识了几个时辰,但毕竟同出一门,他并不想看到她被人欺辱。 当年北地战乱,夏娘托人送信,很有可能那封信并未送到夏家人手中,所以夏家是否是富贵人家,根本不能拿来证明夏娘不是月娘。 夏枢闭了一下眼:“这里是望京镇,到处都空荡荡的,往北是靖远镇,靖远镇多年前有屯兵,可能会有粮食。异族想要穿越靖远镇以北的雪原回到王都,必会在离开靖远镇之前准备足够的口粮。所以到达靖远镇之后,他们外出寻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你们两个必须得逃出去。”再往后拖下去,后果绝对会不堪设想。 景璟一愣,忙从他腿上爬起来,急道:“你也得和我们一起。” 夏枢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还没看出来吗?红棉不会让我逃掉的。”他不过是起了个挟制图塔的念头,就被红棉撒药,她是不想给他半点儿机会。 甚至夏枢有种感觉,相比于图塔,红棉更不想让他逃跑。红棉是想把他一路带到王都的。 景璟想起红棉滴水不漏的提防,顿时一阵无力,气道:“这个叛徒!” “其实不说红棉。”夏枢淡淡地道:“就算没有她,我也逃不掉的。” 从听到阿姐说异族要拿和谈换取他,他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景璟忙安慰他:“你别怕,我们想办法,实在逃不掉,王爷肯定会想办法从异族手里换你,燕国公府现在估摸着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们也会想办法,还有……” 夏枢摇了摇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他背靠着木柱轻轻叹了一口气:“异族四月份从红棉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份,但一直悄悄潜伏,按兵不动。七八月份陈兵北地边境后却突然提出议和,条件是让李朝拿异宝来换。除了与异族达成逼宫合作的李茂,朝堂上竟无一人知道异宝是个人,还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异族人冷眼看着朝堂上寻宝求和谈的人,私下里却绑了我一路急奔王都……” 夏枢看向景璟,神情淡然地笑了一下:“大皇子李旭一派的官员压榨百姓,党同伐异、官官相护,造成定南郡惨剧,差点儿引起暴乱。为逃脱惩罚,威胁朝堂,他们突然牵头与异族和谈。你觉得异族是会在朝臣们的期许下在新年与李朝签订三十年的和平协议,还是会在新年那日借兵给李茂逼宫造反……亦或是在李茂、李旭兄弟两人的各怀心思、引狼入室之下,直接攻下京城,发动攻南之战?” 景璟一下子愣住了。 夏枢没等他的回答,继续道:“分别的时候,褚源说会与韩大人一起尽量拖延和谈时间,给李朝争取一年半载的和平时间,你觉得可能吗?” 景璟嘴唇颤了颤,一把抓住夏枢的手,却眼眶通红,哽咽的说不出来话。 “我在这些事情中其实无足轻重。”夏枢眼睛也有些发红:“但既然做了明面上的筹码,我就不能让人有机会攻讦褚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因为自己的原因,百姓们被异族踩在铁蹄之下。我总要去做些什么。” 第226章 【VIP】 ………… 隆冬的夜还很长, 但聊过之后的景璟却再也睡不着了。夏枢担心着阿姐那边,也无心睡眠,两个人沉默着依偎在一起, 睁着眼睛, 听着门外呜呜刮过的西北风,静静地等着黑夜过去。 正是在这么个沉寂环境中,刚刚出现在夏枢迷迷糊糊睡梦中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压抑、酸楚、痛苦、亦还有其他情绪,夏枢懒得去分辨了。 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听那声音呜呜咽咽没个停止的意思, 便开口道:“你若还有力气,就把他抱过来。” 那声音突地一停,似乎没想到他还醒着。景璟也是一愣, 抓着他的衣袍, 坐了起来:“小枢哥哥?” 夏枢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说话。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衣料摩擦、腿脚踉跄的声音响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沉重不稳的脚步声响起,从角落里, 慢慢朝房中移动。 眼尾一暗,李留抱着李留脚步不稳,在夏枢身侧噗通一声摔下。景璟吓了一跳, 瞬间跳了起来, 警惕地瞪着两人。 尽管已适应了黑暗,但黑布隆冬的,根本无法分辨人脸上的表情, 夏枢只能看到李留脸上隐隐的泪光。 双手被绑,没法像往常一般灵活地给人诊脉,夏枢神色淡淡地指挥着李留把李垚稍移动位置,胳膊摆好,手腕放在他手指下,这才捏着李垚那毫无温度的手腕诊脉。 预料之中的,诊了片刻,他便移开了手,摇了摇头:“早做打算!” 虽然没给李垚摸骨,但图塔那一脚将李垚踢到墙上造成的骨头断裂声却是听的分明。平常时候,若是刚受了伤就施药正骨,可能还有救,但此时此刻,骨头刺进肺脏里,流血过多又没药没粮,李留那么大的动作,李垚都全程没有反应,很明显他身体虽然还没硬,人也没咽气,但已经不行了。 “呜——”李留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无知无觉的李垚失声痛哭:“阿爹!” 哭声酸楚又悲恸,景璟就算防备着他,也不由得有些动容,轻叹了一口气:“待在候庄不好吗,非要来这一出。异族人畜生不如,又怎么会把李朝人当人看,你们怎么会想到与他们合作,真是……”他想说自作自受,但听着那哭声,到底把难听话咽回到了肚里。 李留抱着李垚呜呜咽咽地哭着,没有回应。 许久之后,李留似乎哭够了,才擦了一把眼泪,低声道:“你外公周良作为皇上的走狗,功名富贵、权势荣华应有尽有,你自然无法体会我们这些被皇权玩弄之人的苟且偷生。再者……”他语气嘲讽:“当年你外公和异族合作,可不是你这样说的,他可是相当自豪呢。” 景璟阿娘自嫁人后就和娘家人断了来往,外边人传是阿娘嫁给阿爹的时候未婚先孕,有辱门风,被外公拒之门外,但景璟却知道是阿娘主动和娘家断的关系,因为他懂事的时候,阿娘亲口/交代过遇见周家人就当作不认识。阿娘自己也多年不和娘家联系,景璟记忆中,也就阿娘死前几日与外公见了一面。景璟阿爹在朝堂上做官,他要外出和同龄人交际打听官场及后院消息,表面上自然不会如阿娘要求的那般同周家人关系生硬,不过他也没主动和周家人交际过,都是态度温和地应付过去。他外公高居吏部主事,日理万机,要找也是找他阿爹,找不到他头上,所以两人实际上就没怎么说过话。景璟印象中,上一次说话还是外公在元宵宫宴上逼他嫁给褚源,否则就叫他去死的时候。 景璟受阿娘影响,对自己外公其实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李留的话还是叫他生了气:“你别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他自己心里清楚。”李留神情平静地道:“他要是没有把柄抓在我们手里,受我们胁迫,你以为他为何要屡次在皇上动杀心的时候,劝谏皇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夏枢嫁进侯府后留在京城的时间短,不知道周良在朝堂上做过什么,但他有自己的疑问:“李倓不杀你们,难道不是因为他和你阿爹是谋害宣和太子的同伙,他需要你阿爹帮他顶下全部罪名?” “不是……”李留想反驳。 夏枢却摇了摇头:“我不信。若你阿爹没做过对宣和太子不利的事情,你也没必要在我们定居安县之后,日日忧惧,以致于眼疾恶化,后又担心我们不给解药,选择铤而走险,陷入今日境地。” 他道:“你从我与王爷待普通百姓的态度上就应该知道,若是没有大错,我们通常都是轻轻揭过,给机会让大家重新来过。你们如此,不过是心中有鬼罢了。” 李留沉默。他旁边却突然传来一个虚弱又充满了愤恨的声音:“我当年是被逼的。”李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阿爹?”李留没想到他还能醒来,差点儿喜极而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阿爹,你感觉怎么样?” “我无事!”李垚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对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努力提起一口气:“等阿爹与他说完话……” “哎,好!”这个时候李留哪里敢拒绝,眼中含着泪,赶紧应了。 李垚胸中剧痛,血沫子不断从口中涌出,但他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不敢浪费一点儿时间:“当年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无意皇位争夺,只想在成年后获封一块封地,带着阿娘出宫安享晚年。李倓野心勃勃,意与宣和太子争夺皇位,就拿我阿娘的命要挟我,让我在朝堂上参奏太子皇兄谋反。但我真的不知晓李倓已事先着人在太子东宫里埋了巫蛊娃娃。我想着太子皇兄清清白白,应该无事,迫于无奈才写了奏折……” “驴子手里有李倓当年胁迫我以及诬陷太子皇兄的证据。”李垚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夏枢:“你只要想法救了驴子,给他一颗解药,他就会把证据交到朝堂上,你们可以把李倓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把安王推上去,到时候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皇……” 汹涌的血流从李垚口中、鼻中涌出,他瞪着夏枢,用力抬起头,想要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但脸都扭曲了,都没能再吐出一个字,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夏枢,抽搐了两下,彻底软瘫了下去。 李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垚话没说完就一命呜呼了,登时扑到李垚身上,放声大哭:“阿爹!” 哭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凄凉无比,也让人同情无比。 但夏枢对这个老者前面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 褚源曾说过,李垚阿娘出身官婢,外家均是重罪流放,他在朝堂上被百官鄙夷,在先皇那里被极度厌恶。先皇子嗣不丰,只有三个皇子。东宫案之前,宣和太子居太子之位十五六年,李倓被封亲王七八年,李垚年岁与他两人差不多,却连个王的封号都没有,先皇把他给无视了个彻底。按正常情况,他一个及冠皇子,先皇不封他,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封号,更别提封地了。他口中所谓带着阿娘到封地颐养天年,根本不可能做到,除非他自己夺位或者坐拥从龙之功,从新皇帝那里获得。很明显,宣和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追随宣和太子就无从立功。而与李倓合作,把李倓推到那个最高位置上,才是他获得封地的捷径。所以他说只写了奏折参奏,别的没参与,且参奏宣和太子也是被迫的,夏枢一个字都不信。 夏枢自认受足了偏见的苦,所以对人尽量抱持着宽容之心,也尽量别用一件事定义了一个人的品行。 但就算反复提醒自己该客观,他也难以掩饰内心里对李垚的厌恶。 他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一个人。 只说绑架他这件事。若只是单纯想要解药,才剑走偏锋绑架他,说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求活,一副慈父之心,夏枢可以给予谅解。因为夏枢知道,若他的孩子面临危险,他也会拼却一切为孩子谋划,这是天性。但李垚对自己儿子好,对别人却无半点儿慈悲之心。景璟和猫儿口头上和李垚有过龃龉,他想报复两人也算能理解,毕竟触到了李垚的逆鳞。但红杏却从未对李垚、李留有过半丝不敬,甚至因为侯魁和李留兄弟相称,红杏待李垚也与自家长辈也无异了。李垚竟然为巴结图塔,积极把怀孕的红杏推出来……宋大夫说他的双儿是怀着孕被异族人虐杀的,夏枢都可以想象,若不是当时王府被禁军层层包围,这些人进不了王府,红杏会有什么下场。 人性复杂,夏枢愿意去包容苦难下的迫不得已,但他包容不了李垚这样的人。 这还是李垚无权无势之下有心无力做的恶。若是永康帝稍微做个人,没让李垚为他顶罪,李垚真的坐拥从龙之功,位高权重……夏枢都不敢想象他这般没人性,能做出多少恶事来。 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李倓这个恶人压制了李垚,倒叫旁人少受些苦难。 不过李垚虽恶,他说李留那里有永康帝诬陷宣和太子的证据,夏枢是信的。 李垚都能拿周良的把柄威胁周良为他办事,夏枢不信他如此一个恶人,会不对同是恶人的永康帝抱着戒心,留下一手。 有时候,恶人才最了解恶人。 夏枢想明白了之后,最后又瞥了一眼父子俩,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节哀!” 第227章 【VIP】 ………… 后半夜屋中的三人都没睡觉, 睁着眼睛等待着天亮。 天快亮的时候,外边雪地上传来了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没一会儿,房门砰地一声踹开, 鬓发散乱的夏眉被猛地推了进来。 “阿姐!”夏枢一惊, 扫了一眼她的状态,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阿弟!”夏眉一见他犹如见了救星,脸色苍白地赶紧朝他身边爬去。 推夏眉进来的异族人满脸胡子, 眼睛打量了一下屋内,又扫了一眼景璟的脸, 没有进屋, 扔了一块看不出是什么肉的烤肉块到夏枢脚边,笑容带着说不出的古怪:“昨晚伺候的不错,将军心情好, 这是赏你们的, 快点儿吃, 一会儿就要出发,再往北可就没有这好日子了。” “肉?”夏眉被揪着胳膊走了一路, 没想到这人拿的肉竟是给他们的,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得害怕了, 忙从地上捡了起来,仔细抹掉上面的灰,放到夏枢嘴边:“阿弟先吃。” 夏枢自被绑架就日日饿肚子, 红棉为防他逃跑, 不是迷晕他就是饿着他,整个人瘦的脸颊肉都没了,颧骨突出, 眼窝深陷,肚子饿的成日里火烧火燎,恨不得一口吞下一只牛。听到肉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响,但不知怎地,当阿姐把那块肉放在他嘴边,鼻尖就闻到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味道,让他一瞬间胃中翻滚:“呕!” 他赶紧别过脸,对着无人处呕起来。 夏眉和景璟同时一愣,忙凑近了他,担心道:“怎么了?” “没事!”夏枢肚子里没东西,就是呕也呕不出什么,但他闻着那肉味,就是止不住的犯呕,一边歪着头尽力离远些,一边示意两人不用管他:“你们吃吧,我没什么胃口。” 景璟和夏眉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想着一会儿就要出发,肚子也实在饿的紧,得赶紧填一填肚子,省的一会儿没力气,路上受苦。特别是景璟,见夏眉只是头发有些乱,脸色有些白,并无别处伤痕,想来是安全度过了昨晚,心里高兴,脸上的表情就轻松了许多。 他对夏眉道:“没有刀没法分,你先吃吧,吃完我给小枢哥哥留一份。” 夏眉还没回答,角落里突然响起李留有些虚弱的声音:“可、可不可以分我一些?” “咦?”站在门口那异族人似乎才发现光线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个人,眼睛往里扫了一眼,脸上瞬间起了一丝兴奋:“这里有人死了吗?” 说着话,便抽出腰中刀,冲景璟嫌恶道:“你有病,给老子离远些!” 夏枢这才明白这人为何一直站在门外不进屋,心中不由得闪过一些念头,叫景璟往离门口远些的地方移一移。 景璟听话地蹦到一边,那人才警惕地瞪了他一眼,靠着墙进了屋,去拖角落里李垚的尸体。 李留没想到这人如此无礼,上来一句话不说就要拖着他阿爹尸体的头往外拖,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阻拦:“你干什么,放下我阿爹!” “嘿嘿!”那异族人非但不生气,反而看着李留,舔唇笑了一下:“刚刚藏角落里没发现,这么站起来一看,你比这老头儿嫩多了,估摸着更肥。” 这话莫名让人汗毛直竖,只是不待夏枢这边三人细想,门口就传来一声厉喝:“把手里那块肉扔了,赶紧的!”红棉拎着水囊和两块面饼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瞪着夏眉。 夏眉正注意角落里的事,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紧抓着肉藏到身后,咽了咽口水,坚定摇头:“不扔!” 昨晚红棉在门口守了她一晚,时不时的和她搭一两句话,才让她有了胆子,度过此生以来最难熬最诡异的一夜。她对红棉是感激的,但对她突然变脸强人所难是不能理解的,再一次摇头:“不扔!阿弟瘦成这般模样,他得好好补一补,不然都没得力气往前走了。” “哼!”红棉嗤笑一声,竟也没坚持,手一扬,两块手掌大小的饼并着水囊便扔到了景璟脚下:“好言难劝好死鬼。既然这么想补那就补吧,毕竟对元家人来说,别说人肉了,他们什么吃不得。” 说完,竟是连看都不再看屋里人一眼,扭头就走。 屋里几人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她的话中寓意之后,胃中瞬间翻滚,捂着嘴就犯呕起来。夏眉更是吓的尖叫一声,扔了肉,腿脚软瘫着就朝夏枢身后爬:“阿弟!”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怂包。”似是觉得他们的动作可笑,那异族人仰着脖子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马鞭勒住李垚尸体的脖颈一边外拖,一边笑着朝李留交代:“那块肉他们一群女人双儿胆子小不敢吃,就算你的了。小子可要好好养一养,年轻人的肉嚼着还是比老的香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震,这才明白过来他为何一见李垚的尸体就一脸兴奋,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李留更是疯了,顾不得害怕,赶紧扑上去想掰开李垚脖颈上套着的马鞭,抢夺尸体:“别动我阿爹!” 那异族人本就是个蛮人,脾气古怪暴戾,一看有人抢夺尸体,登时变了脸色,马鞭刷刷便劈头盖脸朝李留身上抽去:“蝼蚁滚开!” 李留死抱着李垚的尸体不放,但他身体病弱,哪里又能抵得住狂风暴雨的鞭打,很快便承受不住,开始哭着求饶:“求你放过我阿爹吧,我给你们做牛做马都可以!” “你们李朝人惯会给自己抬价,他一个老的,不过是连畜生都不如的一坨肉,给老子们打打牙祭算他三生有幸,哭嚎个鬼啊!”那异族见他哭得鼻涕眼泪往下流,丝毫没有尊严,哈哈狂笑着:“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你们李朝人不管是老的少的,就都是老子们养的畜生,想吃就吃,想杀就杀,哪个哭嚎的,老子就直接生吃,所以别急,你很快就能见你爹去了。给老子滚开!” 那异族一脚踹开李留,李留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想要继续往尸体处爬,那异族也不用马鞭了,一手抓着李垚的头发就把尸体往外拖,一手刷刷朝李留身上抽鞭子。 夏枢、景璟、夏眉看着如此场景,直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脸色煞白煞白的。 虽然极厌恶李垚,但人都死了,还是李朝人,哪能让异族人如此祸害。 “李垚是先皇的四皇子。”夏枢忍着恶心及害怕,在李留对异族的苦苦哀求以及惨叫声中开了口,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他们兄弟为皇位阋于墙,李垚曾被李朝现在的皇帝迫害,身中剧毒,他的尸体是不能吃的。” 那异族人拖着尸体往外走的脚步一顿,转头死死地盯着夏枢,似乎他只要说谎,就要把他刮了:“当真?” “自然是真的。”夏枢握紧拳头,微微挺直了脖颈,努力使自己显得镇定从容:“我们这一屋里不是患病的就是身中剧毒的。李垚先前给我喂毒、我抠了他眼珠的事,你想必也看到了,我与他有仇,没必要为他及他儿子说话,反而是图塔将军对我有恩,在李垚要报复挖了我眼睛时,救了我一命,我只是一报还一报提醒你们罢了。其他人的情况,你不信可以问问把我们抓来的红棉,她手里捏着解药,我们的命全在她手上。” 异族人冷笑一声:“你们李朝人最是阴毒不过了,就会些宵小计俩,那日真叫老子们看了一场好戏,长足了见识。” 说着,眼睛扫过屋中其他几人,视线特别在景璟及夏眉脸上打了个来回,也不知信了没信,最终冷冷一哼,一脚将李垚踢开,拎着马鞭就出去了。 “吓死我了。”等人走了许久,景璟捂着胸口,才后怕地松了一口气。就这一会儿工夫,他身上起了一脊梁冷汗,松懈下来后,全身拔凉拔凉的。 夏眉虽然没吭声,但抓着夏枢肩膀的手却颤抖个不停,显然她也是吓坏了。 夏枢脸沉着没吭声,他打量阿姐的脸,神情非常凝重:“红颜没效果。” 景璟一愣,看向夏眉,这才发现一夜过去,夏眉脸上干干净净,皮肤嫩的几乎能掐出水…… “可能是一路上被风吹没了,昨晚没蹭上。”景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昨晚光线暗看不清楚,现在太阳初升,他正对着打开的门看的清楚,黑色的衣裳上沾染的红颜粉末已经没了。 “你脸上的顶多也只够撑两个月。”夏枢道:“需得尽快打算,还有你……” 夏枢看向李留,神色冷冷道:“我不知你们父子当初为何跟着异族北上,对李朝抱着何样的心思,但有一点儿我希望你明白,李朝没了,不止李朝普通百姓会沦为异族人圈养的畜生,你也会。今日就是一个教训,无论你是皇室血脉还是普通人,对异族人来说都一样,落在他们的手里,你就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希望你早些想清楚,尽早离开。” “刚刚谢谢你帮我保下阿爹的尸体。”李留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将阿爹的尸体摆放好,把阿爹刚刚被异族人扯乱的头发拾掇好。捂着胸口咳了一声,露出一个苦笑:“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 “自离开安县进入唐县,看着跟随异族人的有那么多晋县豪绅地主,我就知道一路北上不会简单。都是些小县城里的人物,无权无势,家财又被抄,异族人费心费力带着他们去异族王都,能安什么好心。”李留无力道:“但已经跳入火坑,哪里是容易逃出去的。” 夏枢没见过晋县的地主豪绅们,刚开始邀约,这些人没一个应,后来晋县事务全盘交到徐寿手里,是徐寿和他们交锋的,夏枢并没有见过人,所以那日见到十几个李朝人,他也没认出来是谁。 李留说跟随异族的那些李朝人是晋县地主豪绅,那夏枢就明白为何李留的婚事办的全无破绽了——晋县那边配合的人不少。 不过夏枢现在也没心思再去计较这个了。 他道:“现在他们想来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你若有意,可私下联络他们,尽早打算。否则过了靖远镇,进入以北的雪原,你们怕是要成为异族人的储备粮、盘中餐。到时候再想脱离苦海,就为时已晚了。” 第228章 【VIP】 ………… 李留那边夏枢给过忠告之后就没再注意, 他把全部心神用在景璟和夏眉身上。 永康十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大雪纷飞中,他们一行人到达靖远镇郊偏僻处的一个小院子。 这次李留没和他们关一个屋子里, 刚到小院就被抓去了草棚子里, 同来的地主豪绅们关押在一起,所以小屋中只有景璟、夏眉、夏枢三人。 而正是只有他们三人,才叫他们瞧见了红棉极其诡异的一面。 晚饭时, 红棉拿来几张饼,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扔给他们。而是跪在墙角, 把饼子整齐摞起来, 摆在身前,神情极为虔诚地对着屋子西北角拜了好几拜。 只看的夏枢三人目瞪口呆,一头雾水, 不知道她是在搞哪出。 红棉却是神情冷酷地警告他们:“若是敢乱嚼舌根子, 小心你们的舌头。” 说完才冷哼一声, 把刚刚做祭品的饼子又扔给了他们。 夏枢三人对视一眼,没吭声, 老实吃饭。 直到晚饭结束,夏枢才叫住红棉。 他没有问她那古怪行为是个什么意思,而是把刚刚的事情当作没发生过, 问起了他最在意的事情:“你说过不会阻拦他们两人逃跑,那景璟身上的镣铐你能不能帮他打开?” 红棉瞥了他一眼,这次情绪很平和, 没有嘲讽, 也没有说举报他们,扫了一下景璟后,摇了摇头:“我手里只有你的钥匙。景璟的在图塔那里。” 景璟顿时一喜, 夏枢根本来不及阻拦,他便眼神急切地道:“那你能不能帮小枢哥哥把铁链打开?” 果不其然,红棉原本好好的表情瞬间变了脸,嘴角扯着,露出嘲讽的笑容:“还做美梦呢。” 说着便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夏枢极眼熟的瓶子。 夏枢一看她这样,头皮子都要炸了,赶紧往后缩了缩脑袋以示自己投降:“你别冲动!” 被全身捆绑,虽然不得自由,但他能看到身边和外界的情况。被撒了药粉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感觉太恐怖,虽然他也就晕倒一两个时辰,但夏枢真的不想在这样严酷又危险的环境里对外界一无所知,被人随意摆弄。 景璟也吓了一跳,不过为防他把麻风病传给夏枢,离开望京镇之后,异族人便不允他再和夏枢同处一室,是夏枢求了许久,说捂住脸就能隔断传染性,且要治好麻风病,他得日日观察,病人不能离远了,红棉又说好话,说保证会把景璟绑的远一些,不会传染给夏枢,异族人才允他和夏枢待在屋里。景璟不敢得罪红棉,只能好言相劝:“你别撒小枢哥哥药,那药效果那么好,越用越少,怎么能浪费。小枢哥哥没那个意思,都是我想多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相当泄气。 许是见他眉头紧皱,想来布遮住的脸上也是一脸愁绪,红棉哼了一声,少有的软了态度,收起了那瓶药。嘴角似讥似嘲:“你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他是香饽饽,多的是人愿意花大价钱换他,你可没这福气。还有你……” 她转头看向依偎着夏枢的夏眉:“把脸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去主屋。” 主屋住的是图塔,夏枢三人瞬间明白了红棉的意思,夏眉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夏枢也是心脏一提,整个紧张起来。 虽说阿姐手里还有一颗药丸,但那颗药丸若是用出来,绝对会被发现问题。而且,阿姐毕竟身单力弱,她去和图塔单独相处,夏枢又怎么会不担心。只是他知道不能对红棉的话做出任何否定,否则她绝对会撒他药粉,让他两眼一闭人事不知。 想了想,他打量着红棉,试探着开口道:“你那里可还有产生幻觉的药丸?” “只剩最后一颗了。”红棉倒也没有为难,把那个装药丸的白色瓷瓶扔到夏眉脚边:“收拾好了,一会儿我来接你。” 说完,便抬脚离开了屋子。 经历过这几日,夏眉也知道若是不赶紧逃走,他们要么会被异族糟蹋,要么就是成为异族的盘中餐,因此虽然害怕,但还是把药丸捡起来,凑到夏枢跟前,小声道:“一会儿我会想办法把景璟的钥匙偷来。” “只是……”她顿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你的钥匙该怎么办?” 她打不过红棉,红棉只要一撒药,谁都抵挡不住。而且红棉每次送饭说话,都离的远远的,并不让他们近身。给阿弟松绑的时候,也是拿刀架在她脖颈上或者拿药防着,他们根本没办法制住她,从她身上拿到钥匙。 “我的你不用管。”夏枢头一次见她这么勇敢,既欣慰又担心,不过这样的环境里,担心也无甚用处,最重要的是未来两日的谋划。 他道:“路上你也看到了,异族人待我还算重视。他们想从我身上换取利益,就不会伤害我。褚源、燕国公府包括永康帝若是知道我被异族人绑架,肯定会倾尽全力来赎我。我顶多是受些惊吓,逃不走也不会有性命之危。” “但是你和景璟不一样。”夏枢谆谆善诱道:“你们两个得赶紧逃走。从靖远镇到异族王都快马加鞭需要半个月时间,所以在靖远镇他们应该会停留两日准备食物。这两日是你们最后逃走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景璟被绑在角落里听不到他两人小声谈话的内容,但听着隐隐绰绰的声音,大致也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急道:“你必须跟我们一起,不管是到哪里。” 现下天已半黑,院子里虽然没有脚步声,但保不准谁出来办个事听到他们的谈话,夏枢被景璟搞的心中一跳,忙道:“我自是永远和你们在一起的,你小些声,省的那些人又记起你的病,把你拖出去了。” 景璟话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了嘴,只是心却沉了下去。 夏枢提醒了景璟之后,就接着刚刚的话,继续对阿姐小声说道:“你们两个若想单独逃走并不容易,可以趁着李留他们明晚逃跑引起的乱子,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得异族离开后,再行朝南逃去。” 主要是北地地广人稀,一眼望去是茫茫原野,大冬天的万物凋零,地上都是白雪,根本没法隐藏。阿姐不会骑马,景璟带着她的话,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异族人发现,骑马追上。 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是阿姐在靖远镇长大,虽然离开这里已经十来年,但这么些年来,北地战乱频发,北地除了人越来越少以及越来越破败外,旁的倒没多少变化。阿姐和景璟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远比直接往南逃合适。 夏枢道:“待得你们成功逃离此处后,不要回京了,直接去安县。” 夏眉一愣:“为何?宝宝在京里,还有你的踪迹我得通知……” 夏枢摇了摇头:“我这里你不用挂心,景璟早就安排人快马去京城追褚源,这个时候,褚源那里估计已经知道我被抓了。反倒是你这里,你现今的情况,若是被李茂或者异族人发现你逃回去了,会很危险。而且京城很快就会乱起来,宝宝是李茂唯一的孩子,跟着他会被保护的好好的,但你身单影只,待在兵荒马乱的地方会很不安全。安县在六原郡边角处,被山包围着,那里又有一千禁军及十几万百姓守着,若是安排得当,就算李朝沦陷,也可以坚持许多年,比别处都要安全。” “可……”夏眉嘴唇颤了颤,还是有些犹豫。她不是个会说话的,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但若就此和小弟分开,她可以想象小弟一人面临的困境。她和景璟虽然也做不了什么,但三人相互陪伴着,就算是害怕,也可以相互说话,相互安慰、支撑。她和景璟走了,小弟就变成一个人,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异族人以及对他心怀恶念的红棉,夏眉想象一下,就知道他的日子会很难捱。 “不用担心。”夏枢一脸轻松地笑了笑,开玩笑道:“你们回去是用走的,走出北地至少就得两个月,我回去有马接送,说不定咱们谁先出北地呢。” 他双手捆着,没法像以前那样摸阿姐的脑袋显示亲近,就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你和景璟平平安安地到达安县,让我少操些心,我才能专心应对那些人。若你们也在他们手上,我就会投鼠忌器,褚源他们那边行事也会受人掣肘,不利于谈判。” 这话一说,夏眉心思敏感,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她也知道自己很弱,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个拖后腿的存在,只好打消了犹豫念头,心想着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逃出去,别再给人添麻烦了。 姐弟俩因着快要分别,也没因这一两句话闹僵气氛,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聊起小时候的事情。夏眉在靖远镇生活到十一二岁,家里才迁去京郊的蒋家村。 她小的时候,靖远镇西北的镇关镇常打仗,异族人一来,阿爹没外出跑镖的话,会跟随在此屯田的兵士们一起支援镇关镇或者守着靖远镇。她则会被二叔二婶带着找地方藏起来,所以她知道很多藏人的地洞,包括不远处她先前的家里就有一个。 “那地洞就在阿爹卧室的床底下,虽然地方小,但位置隐秘,阿爹和二叔加固过许多次,坚固的紧,估摸着这么些年过去,应该没有坍塌。” 夏枢还不知道阿姐与阿爹先前生活的地方距离此处如此近。他不免心生好奇,不过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去看,只得压下心中遗憾,问道:“家中可有粮食?” 阿姐他们这一行若想逃回去,最重要的就是粮食。若是没有粮食,就算没有异族,他们也走不出北地。 夏眉摇了摇头,有些发愁:“当年镇关镇失守,二婶二叔带着我与鸿弟离开家的时候,虽然匆匆忙忙,没来得及把所有东西带走,但异族人把镇关镇夷为平地之后,靖远镇也没幸免于难,想来粮食什么的都被刮完了。” 如今的靖远镇因着屯兵皆战死,战线后移,变成战事缓冲区,百姓们跑的跑,死的死,同南边不远处的望京镇一般,除了少数跑不动、无处可去、只能破罐子破摔之人还留在这里听天由命外,它几乎是一座死镇。 夏枢想了想,抬头示意她:“你把我袖袋里的玉佩拿出来。” 在夏眉的愣神中,他交代道:“南逃路上,到了人多的城镇,用玉佩换匹马和一些粮食。” 第229章 【VIP】 ………… 望京镇以南的那一线城镇虽没有重兵驻扎, 但因直面前线,都有屯兵驻守。屯兵驻守,百姓们就会安心, 所以那些城镇虽然破败, 但真实人口却不少,物资也比靖远镇和望京镇丰富。只要阿姐和景璟能在躲开异族之后坚持两三日,悄悄进入那些城镇, 买上一匹马快马加鞭往南赶,就可以安全无虞了。 夏枢在进入望京镇之前, 一路基本都处于昏迷状态, 不清楚异族人是如何通过边关驻军把守,把他们带出来的。景璟说那个时候他也被红棉撒了药粉,一睡一整日, 再次醒来他们就到了望京镇。夏枢拿不准这些驻守的北地军对异族人的态度, 但现今京城正在设法与异族人和谈, 再加上汝南候是北地军最高统帅,想来北地军对这些异族人也多有通融。 北地军的态度模糊不清, 夏枢就不敢让景璟和阿姐两人冒险,对景璟道:“待你们远远地离了这里之后,再写一封信托人送给驻守这里的偏将, 告诉他们做好准备,异族人随时有可能攻南。之后就什么也别管,也别回头, 一路去安县。”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夏眉和夏枢说了一会儿话, 红棉便来把人领走了。景璟求了红棉,红棉才把他换了位置,绑到夏枢身边, 因此这会儿屋里只有两人,也能小声地讨论未来几天的事。 “我与你待在一处。”景璟却坚定地摇了摇:“我不走。” 夏枢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为他的不听话生气,压低声音怒道:“你不走,是想被异族人拉去打牙祭吗?” 其实更让夏枢忧心的是景璟的脸。一旦红颜失效,景璟的下场绝对难以设想。夏枢记得褚源说过景璟上一世是如何死的。他们这些人上一世没一个有好下场,但他是为救猫儿被乱刀砍死,虽然死的时候疼,但心中的火焰未灭,想来也是心甘情愿、没什么遗憾的。景璟不是。若是再让景璟经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夏枢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手被绑着,没法收拾景璟,眼睛却几乎喷火:“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景璟一向听他的话,此时却少有地倔强,梗着脖颈怒瞪回去:“听你的话,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吗!” 他瘪了瘪嘴,眼眶通红地别过脸:“不管你说什么,反正这次我不会听你的。” 夏枢登时给气了个仰倒,怒急而笑:“那你翅膀可真长硬了。” 景璟别着头不吭声,脸上也收了表情,直直看着门口,一副随便夏枢怎么说,就是不动摇的模样。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夏枢气的心窝疼。心想若是以后生个双儿是这般模样,绝对扫帚把子伺候。 只是,这事情是他拖不起。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软了声音,试图从感情方面说动景璟:“你知道我一直以来就非常想要个阿娘,对吧?” 夏枢轻叹了一口气,仿若不经心地说起往事:“小时候,阿爹要外出跑镖,一边养家一边寻找阿娘,放在寻常孩子身上是绝对不会同意阿爹离家的,但我却是极力支持,因为希望阿爹得偿所愿的同时,我自己也想要个阿娘,特别希望她能被阿爹找到带回家。阿姐与我不同,她就是那个不同意的,她极不愿阿爹外出离开她。为此,我们姐弟俩之间矛盾重重。她觉得我一个被捡的双儿就会拍马屁说好话抢阿爹的喜欢,我觉得她同样被捡的,不过是比我早了几年,和阿爹二叔二婶混熟了,就高高在上叽叽歪歪忒烦人,相处的并不怎么好。” “后来阿爹还是出去了,我们也慢慢长大。她越长颜色越出众,阿爹不在,村里的男人就总在家门口晃荡,找机会调戏她。她性子软弱,被人欺负了都不会回嘴,只会偷偷地哭。刚开始我是非常烦她的,觉得她一点儿本事都没有,就会哭,虽然也帮她骂过流氓,但心里却是不耐烦的。但有一次一个地痞直接越过院闯进了家里,想要对她动手动脚,我就和那地痞打了起来。我那个时候又瘦又小,虽然和阿爹学了武,但体格跟个小鸡崽子似的,哪里打得过一个成年男人,被一棒子开了瓢。那地痞见我脸上都是血,吓的屁滚尿流地跑了,她也吓的抱着我哇哇大哭。然后从那以后我们关系慢慢缓和,她问我为啥总拍阿爹的马屁,阿爹说要出去我竟然还同意。我跟她说二婶好凶,想要赶我走,我就想要个温柔漂亮、不会赶我走的阿娘。她一听我的话,立马找到二婶询问当娘要做什么,二婶被她弄的一头雾水,还以为她开窍想嫁人了,还真和她细说了一番。” 夏枢说起往事,脸上带着笑容。景璟不由得被他的笑容感染,也被他没经历过的姐弟相处吸引,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夏枢笑了一下:“其实她也就比我大了四岁,因为没有阿娘亲自教养,她有些时候就不是太着调,竟真的跟养崽子那般待我。日常里嘘寒问暖,平日里衣食住行都会为我考虑,其实后来我们关系融洽之后,她除了没有拿着扫帚把子追着我打外,待我的行为与阿娘也没什么分别了。” 夏枢叹了一口气,神色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无奈:“她本出生侯门,前二十年原该锦衣玉食、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后几十年合该同心意相许、门当户对的俊才成婚,生几个孩子,和和美美地过完平顺舒心的一生。只是因为褚源的缘故,她被阿娘带走离开亲生爹娘,因为我的缘故,阿娘不能亲自照顾她,阿爹也不能亲自陪着她长大,她一步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不……”景璟赶紧握住他的胳膊,愧疚道:“不怪你,都怪我外公,若不是他,你亲生阿娘不会去世,你会好好的长大,夏娘也不用四处逃亡,之后一连串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景璟。”夏枢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认真地看着他:“我说这些不是纠结过往,而是我欠她许多,又深陷困境无法补偿,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懂吗?” 景璟一愣,怔怔地对上他的视线,明白了过来:“你要我代你保护她?” “对。”夏枢点了点头:“她不会武艺又个性软弱,我担心她一个人不能逃出去,逃出去之后面对着惨淡又混乱的世道,无法生存。你帮我把她平安带到安县,若是届时京城尚未混乱,你就给褚源、侯爷各写一封信讲清阿姐身世,留在安县等他们后续安排。若是届时京城陷入混乱,你就和阿姐好好生活在安县,保护好自己。这个是我最挂心的事情,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230章 【VIP】 …… 寒冷黑暗的夜里, 夏枢和景璟两个人都没闭眼。夏枢是挂心阿姐那边,阿姐没回来,他心里提着, 根本没法入睡。景璟是担心着明日分开后, 小枢哥哥的命运,心中不安,也睡不着。 两个人依偎而坐, 各自想着事情,都没有说话。 本来以为这样的安静会持续到明早, 但子时刚过, 门外就响起两串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夏枢和景璟本就是耳清目明之辈,加上心绪不平,脑袋清醒着, 人一来他们自然很快就发现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不知道大晚上的谁鬼鬼祟祟过来想干什么, 就没吭声,静静地等着门外之人动作。但好一会儿, 门外都没动静。只是门缝里透过的雪光却被遮住了,很显然那两人正透过门缝在观察他们。 实际上,晚饭过后大雪才停, 雪光映衬着,天倒没全黑,但门缝不大, 又是从外朝里看, 黑洞洞的,也看不到什么。 夏枢想了想,闭上眼睛, 脑袋一动不动,嘴中却发出了一声呓语:“阿姐,好饿~”然后挣了挣身上的链子,呼吸一错,咕哝:“难受,呼~”打起了小呼噜。 “冷~”景璟似乎被他声音扰了一下,也跟着呓语,往他身上蹭了蹭,腿脚还配合地抽搐了一下,嘟哝道:“好冷……”然后声音缓缓落下去,“呼~”也打起了呼噜。 两个人把熟睡表演的是惟妙惟肖。 “睡着了!”片刻之后,夏枢与景璟终于听到了动静,是一句压的极低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不是夏枢想象中异族人的怪声怪调,而是带着晋县口音。 夏枢和景璟都是一愣。 被关押的晋县地主豪绅们怎么跑出来了?而且跑出来之后怎么不赶紧逃命,到他们门外干什么? 两个人都没说话,嘴里继续打着呼,耳朵却直挺挺地竖着,仔细听着门外人的动静。 “娘的,要不是这个贱人,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我老婆孩子也不会被那些异族人吃了,想想只是放一把火烧死他就觉得便宜了他。”另一个人开了口,声音里是毫不掩藏的恨意。 “嘘,你小声点,别把他们吵醒了。”最开始说话的人吓了一跳,赶紧提醒身边人。不过许是心情好,提醒过后,自己都忘了压低声音,嘿嘿一笑:“其实他也得不了便宜,活着被咱们烧死,死后他那尸体估摸着……啧啧……”那人笑嘻嘻的,话语中满是幸灾乐祸:“得碎成渣,骨头渣都不会被放过!” 那满是恨意的人似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冷笑了一声:“那也是他咎有应得!” 两人抒发了一番大仇得报的畅快感情之后,就不在说话,专心在门口捣鼓。然后没过一会儿,夏枢和景璟就隐约闻到了一股从门缝里飘进屋的烟味。 夏枢和景璟都是心中大骇。 今日他们落脚的宅子是一座三进宅子。似乎很久没人住过,大部分厢房都倾圮了。主屋厢房异族人自己要住,自不会用来关押他们,于是他们就被关押到后院,有两个异族人在旁边看守着,另有两个异族人守着宅子大门,一起防着他们逃跑。 两个李朝人能自由地过来放火烧他们,显然异族人已被他们解决了。而且听他们的意思,今晚就要逃走。不说他们提前逃跑打乱了夏枢的计划,就说他们放火烧人,夏枢和景璟两人被铁链牢牢地绑着锁在屋子里,逃无可逃,火势若大些,烟再浓厚些,他们连求救声都不一定能喊的出,更别提叫前院熟睡的异族人听到。 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们怕是要葬身火海。 意识到情况危机,夏枢故作被烟呛醒:“咳!”大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味道,快叫红棉那厮来看看!” 景璟也跟着大声道:“是不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外边的动静突然一顿,最开始开口那人惊慌道:“快跑,他们要醒了。” “火苗还没烧大,怕会被扑灭……” “快跑!”那人顿时大急:“你不要命了,他们一叫出来,我们就完了。”然后干脆不管身边人,也顾不得遮掩声音,拔腿就跑。 那点火的人一看他跑了,踩的院子里松软的雪“咔嚓”“咔嚓”巨响,心都提了起来,赶紧扔了火折子,跟着他朝前院冲去。 而前院原本合力打晕了看守的,抢了几匹马,正在悄悄往外移动的人,一看到他们两个从后院冲出来,还以为异族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吓的尖叫一声,顿时不管不顾,开始争夺马匹,然后抢到手的人则翻上马,一脚踢开挡路的,蒙头朝外冲去。 一时间,马嘶蹄鸣,被马踩了或者没抢到马的则哀嚎叫骂,院子一下子乱了起来。 而屋子中的夏枢和景璟听着院子里的混乱,看着片刻间就被火舌包围的木门,整个都懵了。 夏枢是想让景璟和阿姐趁着混乱、异族人没注意的时候逃走,但若是不及时救火,他们怕是连命都没了。 正在他想要开口大叫救命的时候,木门突然被猛地撞开,发出一声巨响,“咣当”落地。黑着脸的红棉和满脸惶急的夏眉、李留冲了进来。 “你们两个必须现在就走,再晚就没机会了。经此一晚,异族人必会严加防备,之后想逃也逃不了。”红棉扔了一个小瓷瓶到到景璟脚边,看着夏眉拿着一串钥匙慌乱地给景璟打开桎梏,却立在夏枢身边一动不动,一边拿着匕首放在他脖颈上,一边嘴里快速道:“瓶里两颗随心的解药,若他能护你们出北地,你们分他一颗。”她说的他是指李留。 李留一脸着急,不停地往外看,闻言赶紧道:“我抢了两匹马藏在后院墙外,一会儿直接翻后院墙,我一定会把他们安全护送到安县的。” 景璟顾不得听这个,他眼看房子都要烧起来,红棉还不给小枢哥哥解开铁链,急道:“你快点打开小枢哥哥身上的链子啊!” “别说废话,你们走了我再给他打开。”红棉虽然满头冷汗,但声音无比冰冷,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解开链子你们四个对我一个,你当我是傻子吗!” 230-240 第231章 【VIP】 …… 夏枢已经听到前院里传来异族人的暴喝声, 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过来,容不得耽误,赶紧催促道:“不要管我, 快点儿走!” 景璟脚上的链子已经打开, 他紧抿着唇,握着拳头,死死地盯着红棉, 几次欲朝红棉移步,都被红棉手中的匕首逼退。 红棉冷笑一声, 手中的匕首朝着夏枢的脖颈更移近了几寸, 一下抵住喉咙管,威胁道:“别逼我动手。你不想活,他也活不了!” 李留看了眼越烧越大、都快烧到房梁的火, 急得不行, 顾不得礼仪, 赶紧去拉景璟:“你不走,她就不打开链子, 再晚就来不及了!” 夏眉也道:“咱们赶紧走,不要拖小弟的后腿!” 她用胳膊擦了一把眼泪,看着夏枢, 又难过又无措地道:“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在安县等你回家。”然后手一把抓住景璟胳膊,使劲往外拽, 李留也赶紧去帮他。 景璟被两人大力拖拽着不得不往前走, 他回头看红棉依旧戒备地盯着他,拿着钥匙却一动不动,似乎在等他离开, 又看了眼被捆绑的结结实实、一动不能动,只能朝他狂使眼色的夏枢,嘴唇抖了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眼眶红着,一转头与李留、夏眉一起,蒙头冲出了已经烧塌的门框。 屋中房顶噼里啪啦地烧着,烟雾弥漫开来,没一会儿夏枢眼睛就被熏的狂掉眼泪,呼吸急促,憋不住咳嗽起来:“咳!你什么时候放开我!” 红棉没吭声,只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待得“砰!”“砰!”“砰!”三声从高处落地的声音传来,门口也传来异族人的脚步声与“救火”的高喊声,她才转头看向夏枢,眼神戒备地从怀中掏出了夏枢熟悉的小瓷瓶。 夏枢顿时一惊,想要后退:“你不能……” “谁知道解开了桎梏,你会不会反制我。”红棉冷嗤一声:“所以你还是受着吧。” 说罢,便一拉瓶塞,一小撮药粉冲着夏枢脸上就撒了去。 夏枢顿时眼前一黑。 临昏迷视线扫过越来越大的火以及红棉冷漠的脸,他不由得悲观地想,会不会一觉下去,他就变成了骨灰呢。 事实上,夏枢没有变成骨灰。 待他醒来时,反倒是红棉差点儿变成了骨灰。 …… 景璟、夏眉他们这边也不顺利。 刚跳下院墙,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眼泪,就看到小巷尽头几个异族人骑着马飞驰而过,吓的三人瞬间屏住呼吸,紧靠墙壁,藏在阴影中。 然后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巷头不远处传来混乱的马蹄声以及异族人的哈哈狂笑声。 “娘的,敢逃跑,看老子不把你们剁成肉酱哈哈哈哈哈哈哈……” 异族人笑声未落,便是一声马儿受惊的嘶鸣,再接着就是李朝人的痛哭、哀求与惨叫。惨叫声与狂笑声混合在一起,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无限延长,只听得躲在暗处的人心中发寒,浑身战栗。 很快,惨叫声就熄了下来。异族人的狂笑声却并未停止:“哈哈痛快!” “走!去南边过过瘾,那里两脚羊多!”有人哈哈大笑着嘲讽:“一群脓包蠢的不知道论骑术,你老子最厉害,还敢跟老子们耍心眼,今日就叫他们看看耍老子们的下场!” “哈哈哈哈……走!”马蹄声隆隆,凶神恶煞的异族人很快调转马头,一路狂笑着朝南冲去。 景璟三人紧贴墙壁,全身汗湿,只觉得浑身冷得跟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直到异族人马蹄声远去了许久,他们才微微喘了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来。 夏眉的脸在黑夜中一片惨白,身体抖的几乎站不稳,声音也抖的不行:“先、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景璟也觉得心惊肉跳,他强压制着害怕,回头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院落。浓烟滚滚中火越烧越旺,一片火光把天都映出了红色。他回首的这会儿功夫,院中的异族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粗噶的大叫:“出来了,这个异宝出来了,还活着!” 然后一瞬间的,院墙内外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景璟终于稍稍放下心来,看了眼夏眉,点了点头:“好。” 没人在意墙根空空如也,李留说的两匹马是被人抢了还是自己受惊跑了,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马,而是一个让异族人找不到的容身之所。 于是三人不再原地停留,相携着,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跟着夏眉悄悄朝空无一人的夏家老宅潜去。 …… 夏枢醒来时天已大亮。 这回绑他的不是铁链子,而是麻绳,没有五花大绑,只绑了双手。 他被半吊在大厅的木梁上。 而红棉则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地摔在地上。 夏枢睁开眼时,她正被图塔扯着衣裳骂骂咧咧地“啪”“啪”甩耳光。 “那个贱人呢?” “药是不是你给的?” “你们竟然敢合起伙来耍老子!” 男人手掌的劲道本就不小,图塔脸色阴沉,眼睛血红,整个处于暴怒之中,手掌的劲道更是用了十足十。不过两三个回合下去,红棉嘴角便殷出了大股的血,两颊肿若猪头。 “你以为捏了他的解药,老子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嗯?”图塔咬牙切齿地把红棉提起来,眼中的狠意恨不得把红棉给撕吃了。 红棉撇过眼,身份上处于劣势地位,脸上也伤痕累累,但她的姿态却高高在上,一副根本不把图塔当回事儿的模样。 图塔从小到大最恨这种瞧不起他的眼神。 被女人耍让他毫无颜面,但被女人耍却丑态毕现地叫同族人看到、暗地里嘲笑,却是图塔那可怜的自尊绝不容许的事情。 他顿时怒不可遏,脸皮子一阵扭曲:“好,好,好!” 他大喊三个好字,然后就是一声冷笑,一把将红棉掼到地上,刺啦一声便撕裂了红棉的棉裤:“你们李朝女人不是最在乎贞洁,老子就叫你目中无人去!” 夏枢意识到他要干什么,顿时一惊:“不要!” “呵!自身都难保了,还敢跟老子叫,你真以为老子不会动你吗?”图塔头一抬,瞬间便转移了目标,站起身,一把抓住夏枢的衣领,脸色阴狠地瞪向他。 夏枢瞄了一眼被撕了衣裳都神色冷漠、表情未变一毫的红棉,眉头不由得快速皱了一下。目光转向图塔时,他却神色淡然,态度温顺略带着讨好:“我自然知道将军可以随便处置我。不仅现在,就是到了王都,我也不过是个被养肥之后,随时可以被拉去宰杀的药人。我还知道你们不会拿我与李朝做任何交易,我基本上就是一条死路。所以……” 夏枢略顿了一下,脸上挂起一抹苦笑:“惜命怕疼如我,明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死路一条,又怎么会在半路上与将军叫板,自讨苦吃呢。” “我只想在这一路上吃饱饭,好好养好身体,到了王都之后做个称职的药人。然后各位老爷看在我配合的份上,让我死的痛快些,别那么痛苦。” 红棉原本正无悲无喜地躺在地上,一脸的满不在乎。只是当她听到夏枢的话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猛地抬起头,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瞪向图塔:“药人,什么药人?你们不是要拿他换李朝的土地和岁贡吗?” “装什么装。”夏枢一瞬变了脸,冲她呸了一口唾沫,厌恶道:“你抓我来不就为了这个吗?没本事找燕国公府报仇,却把仇恨发泄在一个双儿身上,窝囊无用,装什么品德高尚,我呸!” “我……”红棉看图塔嘴角勾起笑,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再看夏枢厌恶地瞪着她,刷地一下,脸一下子就白了。 似是被她一瞬的惊慌无措给取悦了,图塔的怒气竟意外的消了。他扔了夏枢的衣领,哈哈狂笑起来,然后一脚踹向红棉,红棉“咣当”一声撞到厅中的椅子上,“噗”吐出一口血沫子。 “原来是怕这个。”图塔脸带扭曲的恶意笑容,缓步在她身边蹲下,捏着她的脸使劲掐着,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神情却犹如打了胜仗一般得意,咬着后槽牙缓缓开口,露出一嘴臭不可闻的大黄牙:“给老子等着,一会儿抓到那两个贱人,老子当着你们的面吃了他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猛地捏住红棉的脸将她再次摔了出去,肮脏的指甲在她脸上划出两道殷红的血痕,砸碎了一堆腐朽家具,让红棉再次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沫子。 图塔却是连看都不看,脚下一转,大踏步就朝门口走去,“咣当”一声打开屋门,朝门外高喝一声,大笑道:“走,抓贱人去!” “是!”院子里五六个异族人立时高声应和,满脸激动兴奋,哗地一声就跃上马,一窝蜂地冲出院门,朝镇中疾驰而去。 而身后屋中,夏枢和红棉的脸色,一瞬间变的极为难看。 沉默许久之后,大厅里,红棉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她嘴唇颤了颤:“我事先不知他们要抓你做药人……我以为就是拿你做交易,才……”她没能说下去。 夏枢没吭声,过了好久,才垂下眼,神色淡淡地道:“我知道。” 第232章 【VIP】 。 “你既然知道, 为何不告诉我。”红棉有些生气。 “告诉你,你就不会设计对付我吗?”夏枢连个表情都没有,眼睛也不看她, 自然地掠过门外不远处守着的两个异族人, 嘴唇微动,声音淡淡地道:“你有心结,迟早要动手。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也没甚差别。” “我……”红棉顿时噎住了。 当年前往安县的路上,夏枢给跟随他的侯府旧人机会让他们重新选择去留, 就是为了排除一些心有疑虑之人, 以免他们不是真心效忠,心思浮动,未来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蛊惑, 给歹人可乘之机, 反过来给他与褚源挖坑。 当时有些人因为害怕跟着他们会身陷险境, 确实选择了半道离开。红棉是少数从一开始就坚定跟着他们的丫鬟,所以夏枢从未怀疑过她对他们夫妻俩有什么心结或者疑虑, 对她也最为信重。哪里想得到最后竟然栽到了她手上。 其实到了现在,夏枢再回想过往,隐约是能发现红棉心结的。 比如红棉虽然极力维护淮阳侯府及褚三舅舅, 但她对侯府的其他主人却极为冷漠。他把嫁妆留给褚洵,以免褚洵、褚源兄弟阋墙,红棉却有意劝阻。夏枢当时以为红棉是为他着想, 现在看来, 未必不是讨厌侯爷、褚洵、王夫人那三口,不愿他们占一点儿便宜。还有往更前了说,红棉因褚三舅舅刚战死, 周小姐就立马嫁人,对周小姐生的双儿景璟非常不喜欢。虽然她也因景璟救被拐的孩子差点儿丧命之事觉得景璟品性不错,但还是难掩不喜,与景璟共事也没好脸色。 还有一些事情,夏枢也是越想越觉得有疑点。比如当时景璟被冯二欺辱,衣服被撕烂,他要红棉悄悄去找件衣裳给景璟遮羞,红棉却一去就再没回来,等事情完结后才出来,和他解释是没找到衣服。夏枢当时刚进侯府没多久,对高门不了解,习惯性就以为和普通百姓一样,衣裳一年也不舍得扯一件,哪里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呢。同样的情况还有废后寿辰的时候,夏枢叫她去跟着受了王夫人委屈的褚洵,以免褚洵情绪失控下在后宫出事,还叫她遇到事情随时来报,但她去了就没音信了。等夏枢因救褚洵差点儿丧命,熬了三天三夜醒来,她才说自己半道被皇后宫的宫女拦住了,跟丢了褚洵。 林林总总的细节汇在一起,再想想景璟是褚三舅舅亲生双儿的身世刚一揭露,红棉就改了态度,对他极尽友好起来…… 夏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红棉是对那个以褚三舅舅为代表、尚存血性的淮阳侯府忠诚,但对于背离了她心目中淮阳侯府的人,就算是淮阳侯府的主人,比如选择窝囊苟活的侯爷一房,她也不认同。甚至,还会因爱生恨,待他们连普通人都不如。夏枢这个燕国公府的双儿,在红棉眼里更是跟个仇人也没差了,所以夏枢相信若是她下手的时候知道他会因此丧命,她肯定会犹豫,但夏枢也更相信,丧不丧命不过是让她犹豫的时间长短不同罢了。 夏枢现在唯一庆幸的是红棉不知道阿姐是侯爷与夫人的女儿,不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同情,帮了阿姐许多,让阿姐顺利逃脱了这座宅子。 当然,夏枢也很疑惑一件事。那就是她为何要在定南郡危急关头与异族人合作,背叛褚源。按照她的性格来说,不该视百姓生死于不顾,且生啖异族血肉才能以解她的仇恨才是。 瞧着门外守着的两个异族人正在接头接耳,没有注意他们这边,夏枢便放轻声音问了出来。 他道:“王爷自在京城就有冷血酷吏的名声,我不信你在明知定南郡恶人横行的情况下,对他在定南郡的行事没有心理准备。你爱恨分明,若不喜王爷行事,当初应该不会跟我们夫妻去安县。你跟着我们走,显然是认可他行事的。但为何嘴里说出效忠的话之后,早不背叛晚不背叛,却在定南郡生死关头因为他与先前没多少分别的行事,选择背叛他,与异族人合作?” 在红棉开口前,夏枢事先声明:“别说是因为我身份暴露。我的存在应该没那么重要,否则你在不知道我身世的时候,早该因元州的无礼蹦跶背叛褚源了。” 红棉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只是垂下眼,当作没听到。 因着图塔揍红棉也是为震慑夏枢,她刚刚摔倒的地方就在夏枢脚边,砸飞的椅子腿还打到了夏枢的腿,两个人距离非常近,夏枢一垂头就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 夏枢也不着急,一边抬眼打量着破败的院子,以及警惕地走远了些、凑到一起说小话的两个异族人,一边压低声音随意道:“我大致可以猜到你此行的目的,但说句实话,以你现在阶下囚的身份,没有我的帮助,你行不了任何事。” 红棉一惊,猛地抬起了头,瞪向他。 夏枢装作没看到。瞧着两个异族人越说越激动,脸上甚至挂起了猥琐又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还眼神凶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对视了一眼,有些戒备,又相携着走了好远,确定他听不到任何话之后,才继续兴奋地咬耳朵。 夏枢自然地收回目光,继续道:“但我不会随便帮你。你因个人好恶说背叛就背叛,非常不可信。如若你不明说自己是怎么想的,背叛的理由说服不了我,我是不会冒着惨死的风险帮你。” “另外……”夏枢顿了一下,眉头微蹙道:“这样的环境中,你受制于人,最好还是收敛一下脾气。不然今早的事再发生,届时受苦的只会是你自己。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在你旁边帮你转移注意力。” “不会再发生了。”红棉沉默许久,突然开口。 夏枢没想到她会回应这个话题,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凌晨事发突然,为防他半路醒来破坏大家的逃跑计划,我与你阿姐趁着他正深陷幻觉,给他灌下了另一种药丸。”红棉抬眼看着夏枢,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讽笑:“他废了!” 夏枢:“……” 怪不得图塔被他一喊就说转移注意力就转移注意力,原来是……不行了! 但这又出现了另一个问题:被发现了怎么办? 那事儿关乎男人面子,图塔若是知道自己被红棉的药丸弄得不行了,岂不是要暴怒!会不会让手下人干出什么恶心之事?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红棉不甚在意地撇过眼,仿若自言自语道:“一路劳累,半个月一个月的没兴致也正常,他应该暂时发现不了异常。至于其他异族人,他们这二十多人虽然以他为首,但私下里就分了三四个团体相互监督。他最爱面子,不可能会在早上被人耻笑吃药之事发生之后,看着别人行,他不行,所以直到王都都不用担心此事。至于到了王都之后……” 红棉顿了一下,目光对向夏枢的视线,神色淡淡的:“不一定还有几日好活,也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说完,便移开目光垂下眼:“我是想借奉上异宝的机会进宫觐见,然后做些什么。” 她这是承认了是想行刺杀之实。 其实夏枢一路过来就有怀疑她的意图,昨晚看她对着墙角磕头,夏枢初时觉得诡异,后来把脑中的地图与她磕头的方向对上,发觉靖远镇西北角二十多里处是褚家战死英魂们的埋骨地,夏枢就基本确认了她的意图。 “为何突然决定这么做?”夏枢皱着眉头,不理解。 红棉先前一直听从安排做事,脾性温和,根本不是脑子一热,就冲动行事的性子。夏枢想了想,问道:“是和王爷有关系吗?”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坦白,红棉也没有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意思:“是。” 红棉瞧着地面,嘴角冷笑了一下:“我原先以为他就算手段狠辣,也是个心中有热血的为民之官,体内不愧流着淮阳侯府的血,是淮阳侯府的种。所以尽管不适,我愿意追随他。但我错了!” 红棉脸上染上怒意,压低声音道:“自到安县,他为巴结元州,丝毫没有褚家人的傲气,奴颜婢膝至极,甚至还为了巴结燕国公府,断了与淮阳侯府的关系,实为一个寡恩薄情之辈。原我也不喜侯爷那一房,断了就断了,勉强可以接受。但他在明知异族图谋李朝的情况下,竟还想着用和谈来苟延残喘……呵!” 红棉都气笑了:“褚家人代代都有热血男儿死在异族人手里。侯爷虽然懦弱没上过战场,但多少还有些是非荣辱观。唯有他,身上流着褚家人的血,却选择朝异族人卑躬屈膝地求和谈。他根本没考虑过和谈之后的岁贡压在百姓们身上有多重,送出去的城池里来不及逃跑的百姓们会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当然了!”红棉眼眶通红地愤恨道:“他一个亲王,背后有封地,怀里有重臣家的双儿,身在李朝腹地,他自然不用担心自己成为异族人的第一个开刀对象……” “所以你就与异族合作,让我代他尝一尝这被第一个开刀的滋味?”夏枢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红棉一下子噎住了。 半晌,她撇过眼:“我想着他既然要求和,要贡献岁贡、城池,异族人也想拿你换这些,你正好也能借此试探一个男人的真心,左右你们都能达成所愿,苦的只是艰难挣扎的普通百姓。那你们得了巨大的便宜,总该让我也占些便宜,杀了祸害,报了仇,达成所愿。所以你们一个燕国公府只会祸国殃民的种,一个李朝皇室软弱无能只会割地赔款的种,天生一对,那就一起遗臭万年吧。” 夏枢:“……” 第233章 【VIP】 …… 夏枢都给气笑了:“那我们是不是该感谢你啊。我们这还没死呢, 史书上的位置你都帮我们预订好了。” 红棉没有看他,只道:“若是知道他们是要你的命,我会换个法子的。” 夏枢冷笑:“换个法子叫我们遗臭万年?” 这回红棉没有吭声了。 只是脸上的表情倔强又冰冷, 显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夏枢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想揍她的欲/望,缓和了语气,说道:“王爷没有求和。仗都没有开打, 又没有输,哪来的求和。纳岁贡、割城池皆是你的臆想, 王爷从来没有过那个念头。” 红棉却觉得他在狡辩, 本来还有些愧疚,现下全变成了不耐烦:“仗虽然没打,但是迟早都要打。他自己也和韩延说觉得异族人提出议和是居心叵测, 战事恐怕将近。但他根本没考虑怎么应对战事, 反而第一时间考虑的是向大皇子一派妥协, 不再追究他们在定南郡犯下的罪行,然后向异族人投诚, 倾尽全力促进议和。这跟打输了求和有什么分别?哦,不对!” 红棉停顿了一下,看向夏枢, 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这比打输了求和更为可耻,更为不堪。这是天生软骨头。” “你偷听他们谈话?”夏枢眉头一皱。 红棉顿时一副“瞧,被我发现了吧”的表情, 嗤笑道:“我若没有碰巧听到他们的谈话, 还不知道他骨子底下是这种烂人,真是不愧为李朝皇室的种,和李倓那一窝烂的如出一辙。” 夏枢不想听她贬低褚源, 也不想打这些没意义的口水仗,只严肃道:“你有没有和旁人提起过这件事?”他怀疑红棉偷听谈话只听了一半,但还是担心话被传出去。 红棉对淮阳侯府有一种偏执的感情,当局者迷,对他的身世不满,不理解褚源为何宽宥元州,认为褚源为了权势投靠燕国公府,背离淮阳侯府。加之在定南郡所见所闻,听话又只听了一半,层层加码之下,觉得他们夫妻俩是天生一对的道德败坏,活该遗臭万年,所以搞了这么一出与异族人合作、绑架他的戏码。但夏枢知道,若是旁人,比如李倓父子三人,甚至李垚父子两人,都不可能相信褚源会真心向永康帝或者他的儿子们妥协。既然不是真心的妥协,那促进大皇子一派牵头的与异族的和谈,就非常可疑。 产生怀疑之后,以这些人的品性,夏枢判断不出来他们会干什么,但夏枢不希望节外生枝,加重褚源那边的负担。 红棉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她坦然道:“李垚父子深恨李倓,想要报仇,与我部分目的一致。合作之初,为取得彼此信任,我有向他们提过此事。不过为了不暴露最重要的那个目的,就只说了王爷与李倓父子是一丘之貉,眼睛都只会盯着那一亩三分地的权势,连杀父之仇、杀亲之仇都能抛到一边,与燕国公府的双儿成婚,讨好仇敌燕国公府,甚至讨好大皇子一派,没有丝毫脊梁。” 夏枢不由得一哽。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李留这人是什么心性?” 景璟这边也在问夏眉这个问题。 原因是他们在夏家老宅里刚待了不过两三个时辰,还没高兴多久竟然在老宅里发现两匹马,把马蹄踩的雪坑埋掉,就听到夏家隔壁邻居的一对老年夫妻外加小孙女凄厉惊恐的尖叫声——异族人已经把那些骑马逃跑的人全抓了,杀的杀,剁的剁,一数数目,发现还有三个人两匹马没落网,怀疑是藏起来了,就把靖远镇的百姓们聚在一起,挨个审问他们有没有看到漏网之鱼。 景璟他们三人把马栓在屋里,人待在地洞口,不知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听着不远处时不时响起的恐吓声与哭叫声,他们心里七上八下,坐立难安。 而在听到异族人大喊,若是他们不出来,就把镇上所有人都杀了,然后放火烧镇之后,景璟冷汗都下来了。当机立断叫李留去院子里听着情况,他问夏眉一些事情。 景璟从不怀疑异族人的残忍暴虐,他不敢耽搁,问夏眉道:“凌晨那会儿,李留怎么会与你、红棉同时出现?” 夏眉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但她也提心吊胆的,怕镇上的人真的被异族人杀了。她从小在靖远镇长大,这些没逃走的邻里大都是些死了儿女的老年人,她小的时候,靖远镇人还很多,日子过得不错,邻里间相处和睦,他们还抱过她。尽管十来年未见,经过岁月磋磨,他们之间可能面对面站着都认不出来彼此,但从小的情分,这些人又经历乱世丧夫丧妻丧子丧女,夏眉怎么忍心叫艰难活着的他们因为自己丧命。 “红棉在正屋门口守着我,李留找到红棉说他们一伙人合伙解决了守卫的异族人,决定凌晨逃走,只是有两个人似乎在密谋要放火,他担心引起什么乱子,就来和我们说一声,叫我们别等了,趁着乱子和他们一起逃,他抢了两匹马,可以带我们一起走。”夏眉没有丝毫隐瞒,快速说道:“红棉问他是不是为了解药。他没否认,说若想护着人一路逃出北地,没有好的眼睛绝对是做不到的。”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景璟问道。 自他们到安县,李留此人就整日窝在家里不出门,景璟和他总共也没碰过几次面,了解并不多。但从心里讲,景璟不喜欢李留。一是绑架夏枢,一是侯魁惨死,两件事均与李留有关,景璟怎么也不可能对李留有好印象。 但现在,李留与他们在一起,景璟要保住夏眉的时候,就必须把他也给考虑进来。 “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话,你觉得他会不会把你举报出去,借以从异族人那里换取性命与自由?”景璟问。 夏眉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抓住他:“什么意思?怎么叫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别急!”景璟赶紧安抚她。只是他并不打算事情没弄清时解释,就再次问道:“他会不会扭头又选择与异族人合作,出卖我们?” 夏眉其实隐隐约约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嘴唇抖了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憋了下去,眼眶有些湿润地道:“应该不会。咱们困在屋里不知道外面情况。红棉和我说,那日他抢回李垚尸体后,想要挖个雪坑埋进去,红棉见他可怜,就给他帮了忙。只是两人前脚刚把李垚尸体埋了,后脚就被异族人给刨了出来,说要练习五马分尸……然后他就疯了一般和那些异族人打了起来,不过最终被收拾了一顿,李垚尸体也碎成了块。他脸上看不出来,但身上都是伤,红棉还给了他一些金疮药。她说他与异族人有仇,暂时可以合作。” 景璟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个情况。 若是李留确定不会再次出卖他们,他倒是可以稍稍松一口气。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异族人的大叫声:“老子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再不出来,就别怪老子们杀人了!” 话音刚落,一声惊恐的尖叫便刺破了天际,声音虽刺耳却也稚嫩。 是个年幼的孩子! 然后紧接着便是一个苍老的求饶声:“求你放过孩子吧,要杀杀我吧,求求你们!” “等着,要是那两个贱人不出来,迟早轮到你。现在给老子滚一边去!”异族人粗噶的暴喝声响起,然后紧接着便是一声老年人的惨叫,之后便再没了声息,也不知人怎么样了。 屋内的两人心脏狂跳,更坐卧不安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景璟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做出了决定。 他一把抓住夏眉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然后郑重地盯着她的眼睛,严肃道:“现在,把你的棉袄脱了。然后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心里。” 第234章 【VIP】 …… 夏眉不知他要干什么, 眼睛扫了一下门口,见李留没进来,就脸微红地侧身解开衣带, 把身上套的棉袄脱了下来, 交给他,然后穿着重衣抱着肩膀打了个冷噤:“你要穿吗?” 景璟摇了摇头,让她下到地洞里, 站在洞口的梯子上,只露个脑袋, 避一避风。他则蹲在地上, 一边比照着棉袄的大小,用房间里随意堆着的麦秸秆扎草人,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扔给她, 快速道:“你逃出去之后, 一路不要停, 快马加鞭去京城。” 夏眉接过飞来的瓷瓶,愣了一下, 不解地道:“阿弟不是说叫我们去安县吗?” “那是因为安县暂时比旁处安全,且预想的,我能一路护送你过去。”景璟没有否认。 夏眉想问现在和预想的有什么不同, 是不是起了什么新变故,不过她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没开口, 就听景璟继续道:“你到京城之后, 找到安王,把随心的解药给他,然后叫他不要耽搁, 立即想办法不管是安排人也好,还是亲自也好,到异族王都把小枢哥哥救出来。” 景璟抬起眉,认真地看着她,再一次强调:“千万不要耽搁,我怕来不及。” 夏眉觉得好像懂他的意思,但又些迷糊:“为何要叫他去王都营救?异族人不是很快就会拿小弟和朝廷交易,到时候直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就成了吗?” 景璟问她:“小枢哥哥和你说的?” “嗯。”夏眉点头道:“他说他出身高贵,皇上、国公府还有王爷都会倾尽全力拿财物或者其他东西换他,他说不得会比咱们还先回家呢……”这也是夏眉安心把小弟独自留下的原因之一。她与景璟皆不是出身高门,家里人就算有心也没能力换取他两个,留在这里,只会给所有人拖后腿。 景璟却摇了摇头,眼眶通红地道:“他骗你的。” 夏眉愕然,不敢相信:“骗我的?” “异族人盯上他近二十年,打他刚出娘胎就掳走他,幸亏夏娘出手,他才没落在异族人手里,不过也就此流落民间,被你阿爹捡回家。”景璟解释道:“就算如此,异族人也没放过他,私底下四处打探他的消息,追杀夏娘……如此处心积虑、十八年如一日的紧追不舍,我是不知道异族人想干什么,但你觉得是为了李朝的城池、纳贡吗?他这一去很可能是要他的命。” 若想叫李朝拱手称臣,纳贡割地,直接出兵就行,李朝又不是坚不可摧。二十年来小规模的战役,战线都后移了许多,之前的望京镇、靖远镇、镇关镇等沿线城镇从重兵之镇全变成了战事缓冲区,可想而知,一旦异族人全力攻南,还不是想掠多少土地多少财宝是多少,李朝北地根本无力抵抗。 而实际上,从抓他们的那些异族人话语中也能听出来,异族人确实已有了攻南的心思,且估摸着不久之后就会行动。 景璟知道的越多,就越担心小枢哥哥的处境。 永康帝不是个有血性的明君,异族人一旦攻南,他估计立马就会弃城而逃。燕国公府……自景璟知道夏枢阿娘的死法,他就不对国公府救小枢哥哥抱任何希望了。因为就算是救了,也有很大可能是把他从一个火坑拉出来,投向另一个火坑。唯一能抱希望的是安王。但景璟也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安王愿意或者有能力做到何种地步。 他道:“你一定要告诉他小枢哥哥命在旦夕,生死皆寄托在他身上。” “那你呢?”夏眉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不和我一起去京城吗?” “我去把异族人引开。”景璟没有看她,把棉袄套到草人身上,用衣带仔细扎紧,掂了掂,发现没怎么漏草渣子,才抬眼看向她:“瓷瓶里的解药有两颗,李留若一路安分守己地送你去京城,到京城之后,你分他一颗。若他敢半路耍心眼,你就是毁了解药,再次把异族人招来,都不能给他。知道吗?” 夏眉这才知道他要干啥,吓了一跳,忙从地洞里爬出来,抓住他,眼睛聚起眼泪:“你别……” 她其实先前已经听出景璟不打算和她一起走了,还以为景璟是嫌弃她累赘,哪里会想到景璟是要去引走异族人。 怪不得景璟扎草人,又把她的衣裳给草人套上。 景璟不像夏枢那般一见到女孩子哭就心软,他只认真地看着夏眉:“小枢哥哥叫我保护你,我就一定要尽全力让你能逃出此地。原本我是想让李留去把人引开,只是他到底不可信,我怕他会坏事,把我们两个都供出来。还是我来做吧。你进了京城之后……” 景璟顿了一下,鼻子有些酸涩:“若是遇到我阿爹,就说我在安县有些积蓄,若是将来他致仕,可以去安县找红杏要那些银子。” “还有……”景璟想起她过往的经历,提醒道:“你自个儿要坚强些,遇事多思考多衡量,莫再像先前一样被人忽悠了。世道很难,人们艰难求生,心思难免诡谲,所以没有长久相处,没有了解过某些人的品性,切莫产生依赖,轻信了他们的话语。” 想想淮阳侯府和皇室、燕国公府之间的那一摊子事以及小枢哥哥的交代,景璟怕这一别,北地往南就再也无人知道夏眉的身世了。 小枢哥哥想弥补夏眉,让她回到爹娘的怀抱,景璟就一定会帮他达成心愿。 他道:“还有一件事是有关你的身世。目前只是短短几日内的猜想,没有验证过,并不一定做的准。原本小枢哥哥是叫我到了安县后给淮阳侯府写信,把你的身世告知他们,看他们那边的反应。现在我既然不能同你一起,就提前告诉你,你可能是淮阳候及侯夫人的亲生女儿。至于如何验证以及与他们相不相认,就看你自己了。” 夏眉硕大的眼泪挂在眼睫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 夏枢和红棉尚不知景璟的决定。 异族人第一次开喉用全镇人的命以及火烧镇子来逼迫藏着的人出来时,他们就听到了。 然后就是怒不可遏。 只是夏枢压着火气,怎么求那两个看守他们的异族人带他见图塔,让图塔放弃烧镇杀人的念头,那两人都不为所动。在用污言秽语将他羞辱了一通之后,就继续躲在墙角处咬耳朵,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红棉见他求见失败,还尝试过用美人计。但那两个肥头大耳的异族人也只是稍起了些兴趣,对视一眼后,就立马清醒过来,对着红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说别以为老子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然后就远远地离开了。 可能是对红棉经常给夏枢撒药的事记忆深刻,他们还把红棉身上的药和匕首给搜走了,威胁红棉老实些,别妄图搞一些手段。 所以两人现在一个吊在大梁上,离不开方寸之地,一个五花大绑,除了能蹦几步,同样啥都干不了。面对着外面未知又危险的局面,均是束手无策。 “怎么办?”红棉从地上艰难地爬站了起来,着急地盯着门外,喃喃道:“他可千万别出事……” 夏枢闭了闭眼,压下火气,努力稳住心神冷静下来,低声道:“一会儿你想法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来给我。” 红棉却是瞬间警惕,猛地跳远了些,神色戒备地瞪着他,冷声道:“你想干什么?” 夏枢自被绑架后,知道在劫难逃,就不想再去纠结什么要是你不绑我,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也因着褚柏为救他而殒命,让红棉自小失怙,夏枢心中有愧,出于补偿心理,也不想再计较什么。但都到了此时此地,红棉还如此防他如防贼,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模样,夏枢真的是赫然而怒。 他紧绷着唇,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压低声音吼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最高尚、最无私,其他所有人都活该为你的行为埋单,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啊?” “我没有……”红棉立马否认。 “你没有……呵!”夏枢气极而笑,咬牙怒道:“你知道你来这么一出,有多少人可能会陪葬吗?景璟、阿姐、靖远镇全镇人……今日若是他们出事,全是因你而起。” “是因你……” “因我?”夏枢嘴角扯了扯,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冰冷又厌恶地看着她:“若你说你阿爹是因我而死,我认了。他为救我,被异族人杀害,我确实欠他一条人命。但今日这些人……” “你说什么?”红棉一下子愣住了。 她怀疑自己幻听了或者是听错了,下意识想抬脚靠近些,不防腿被捆着,一下子失去平衡,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只是不待再次站起来,她就急切地仰起脖颈,直愣愣地看着夏枢:“你说我阿爹他……怎么可能!” 第235章 【VIP】 ………… 红棉的话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有故意压着,因此很快就引来两个异族人的侧目,朝他们这边走了两步, 皱眉道:“耍什么花招呢。” 夏枢脸色黑沉, 心中一肚子火,不想应声,直接转过眼。 红棉挨过一顿打, 知道这两人虽然看着蠢,但对他们的提防之心不浅, 赶紧道:“没什么, 不过是些口角。” 两个异族人扫了一眼夏枢犹带怒气的脸,对着红棉冷哼一声:“他可是王上要的人,劝你收起报仇的心思, 小心对待。他若是一毫的损伤, 老子们拿你是问。” “不过一个双儿罢了……”红棉故作不满地咕哝:“若是真在意他, 又何必吊着他。我可只是给他撒药,把他捆起来, 你们这样,才会损伤他的身体,过不了多久他的两只胳膊就会坏死……” 见两个异族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红棉只好消了音,一副敷衍模样地道:“知道了。” 两个异族人虽然态度不好,但听她这么一说, 倒也觉得有些道理。对视了一眼后, 进入大厅,一人拿着刀防备着,一人把绑在柱子上的粗麻绳解开, 把夏枢放了下来。 酸酸麻麻一阵难言的疼痛过后,夏枢腿脚落地,被异族人扯着绳子绑到了大厅中的椅子上。 “都给老子们老实些。”两个异族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就又出去了。这次倒没叽叽咕咕的咬耳朵,而是一个站在垂花门口,一个站在倾圮的厢房处,竖着耳朵,神情兴奋又激动地听着异族人放出的最后通牒以及镇上百姓们的惊恐尖叫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哈哈再等一炷香时间,一个不留!” “房子也全烧了,看他们藏哪里!” 红棉听到再过一炷香时间异族人就要开始杀人,心中登时一紧。 也顾不得再防着夏枢,她往地上一坐,然后一个翻滚,滚到夏枢脚边,压低声音急道:“你有什么法子?” 红棉主动妥协,夏枢也没再揪着刚刚的争执。他同样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得面见图塔,以及把你头上的簪子给我。” 红棉一愣,下意识皱眉道:“你要刺杀他?” “放一万条心,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的心肝宝贝死的。”夏枢语气嘲讽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抬起下巴朝她示意:“头靠近一点儿。” 红棉脸上顿时五彩纷呈。她也知道一路上好几次阻止夏枢图谋挟制图塔,难免让人多想。但真听到夏枢阴阳怪气地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反胃以及愤怒。 “我是为了防止浪费时间,让他尽快带我去王都……”红棉气的涨红了脸。 夏枢若是挟制图塔后借以脱身逃回李朝,图塔这队人必会返程再次进入李朝,追捕到底。红棉知道异族人很快可能会攻南,她根本没有时间再等着他们你追我赶。她需要尽快进入王都,觐见异族王上,获取刺杀的机会。 夏枢没吭声。他双手被捆着,并不好去取簪子,低声道:“头低一些,凑近些。” 红棉赶紧把头往他身前移了移,还微歪着头,眼尾余光注意着那两个异族人的动静。 待得夏枢艰难地把簪子拿到手,藏进袖袋里,才垂着眼开口道:“我知道。” 红棉一愣,就听夏枢接着道:“我也希望路上能少费些时间。” …… 景璟这边,能交代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了。 眼看着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他不再耽搁,抱起那只草人就冲出了屋。夏眉顾不得只着重衣,冷得发抖,赶紧从地洞里爬出来,跟上:“景璟……” 李留听见屋中动静,从院中回到屋里,然后就见景璟正把一个着夏眉棉袄的草人固定到马背上,不由得一愣:“你这是干什么?” 景璟对他没有废话,草人略微固定之后,他便把马牵出了屋,然后一个翻身坐在草人后面,又用腰带把草人捆在他腰上,确定极速奔跑草人不会掉落被人发现不对。才开口道:“我去把异族人引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留:“侯魁待你如兄弟,你欠他一条命,欠红杏一个丈夫,我本该杀了你为他们报仇。但如此境地下,同为李朝人,被异族人践踏,我不愿同室操戈,也不想让异族人得逞,就放你一马。你若良知未泯,一会儿待我把异族人引向东南方向之后,你就带着夏眉姐姐一路往西南方向行进。若你能一路护送她逃离北地、抵达到京城,夏眉姐姐就会给你一颗解药,解除你身上的随心之毒。自此所有恩怨一笔勾销,我们也不再追究你们父子先前的罪行。但是,若你敢狼心狗肺做下不利夏眉姐姐的事,独自逃跑,天涯海角,我不追杀你到底誓不为人。” 李留赶紧低眉,温顺道:“我一定会护送夏小姐到京城的。” “你最好如此。”景璟冷冷道。 然后看向夏眉,点了点头:“保重!”接着便干脆果断地一纵缰绳,马转身穿过两进院子之间的穿堂,进入后院。然后紧接着就是加速,一跃便跳过了夏家倾圮的后院院墙。 急促响亮的马蹄声瞬间便在空荡的边远小镇中回荡开来。 “听,是马蹄声!”异族人瞬间炸开了锅。 “应该是那两个贱人,马蹄声往东南方向,快抓住他们。”异族人激动起来,纷纷跃上马。 红棉一听异族人粗噶难听的嚎叫声,瞬间从难过的情绪中回神,赶紧从后院往前院跑。同时,景璟清脆略带稚气的叫骂声也响了起来,一路朝东南方向,越来越远:“小爷和姐姐就在这里,有门就来追啊。被女人和双儿耍的团团转,却只会拿无辜之人来出气,全都是孬货、废物东西!” 异族人登时大怒,放开嗓子,各种往下三路走的脏话飙了出来。 景璟装作没听到,驾着马,听着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嘴上依旧大骂道:“废话那么多,追不上小爷和姐姐,你们就是龟孙子!” “娘的!”图塔本来想留几个人下来一个个剁杀了这些镇上人,烧了镇子,当下却是怒火冲天,一跃上马,“啪”地狠狠一抽马鞭,马儿登时便飞了出去:“都跟老子过来,今日非抓住这两个贱人,将他们扒皮抽筋不可。” “是!”留下的七八个异族人高声应和。然后瞬间的,又是一阵急促的隆隆马蹄声,这队人一路往东边的云河方向行进,打算对景璟实行包抄之术。 而夏家老宅里,夏眉听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一脸惨白。 不过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伤心,她要抓住景璟拿命给她换来的机会,赶紧逃出去。到京城求助。 屋中的麦秸秆堆了半屋子,都没有腐朽,显然不是他们一家离开之前留下的。夏眉猜测可能是哪个邻居看他家没人,房子又没漏雨,就把柴火堆了进来。屋中还有几个落满了灰的破箱子,夏眉本也没抱希望,但打开之后,竟叫他发现了几件破衣裳。她赶紧拿出来,塞了一些麦秸秆,裹到身上。 收拾停当后,她便出了屋,对正房里拿着马鞭拳头微攥、似乎在等着她的李留道:“咱们走吧!” 李留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仿若随意地道:“你和红杏长得挺像的。她是安王从北地一个农户家买的丫鬟,你不会也是吧?不过安王妃怎么会称呼你为姐姐,他原来没有在燕国公府长大,似乎是被一个农户收养了,你难道是那个农户的女儿?” 夏眉知道红杏是谁,先前她去淮阳侯府时对她一通讽刺的丫鬟之一。经过红棉之前一通阴阳怪气的讲述,她才知道褚源一直在北地寻与她们长相相似的女孩子。而她也许就是因为相似的相貌,才被李茂当做褚源的心上人给勾引了去,然后一通作践。 不过他们当时说话的时候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李留应该没听到才是。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李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垂下眼道:“侯魁跟我说起过红杏的身世。” 夏眉不理解他为何这个时候说这些一连串废话,纯粹在浪费时间,不由得皱起眉头:“时间紧急,我们赶紧走吧。” “是要走!”李留点了点头,眼睛一转看向她,表情却是笑的意味深长至极:“不过我得事先判断一下你的价值,值不值得我帮助……” 若是以前夏眉可能还会迷糊,但景璟临走前说的话,叫夏眉心中对李留此人早就抱了一层警惕之心。 她心头一跳,忙后退一步,冷着脸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李留嘴角勾笑,抬起脚,朝她走近了一步:“景尚仪走了,你不会骑马,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依靠我。但是你却给我带不来任何好处。” 夏眉忙握紧手中瓷瓶,咬牙道:“我有解药……你别再靠近,再靠近我就喊人了!” 熟料她话刚落,李留就跟忍不住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叫啊!你大声叫,看看吼破嗓子有没有人过来。”眼神斜看着夏眉,神情狂妄至极。 景璟已经把异族人都引走了,就算再喊叫,此时也不会有人过来。 夏眉一看这人神态,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心中不无悲观地想,他们还是小看了此人的隐忍与无耻。 离开靖远镇十年,邻里又刚经历过生死大劫,夏眉知道自己只有很小可能才能招来人过来看看,吓退李留。 她嘴唇紧抿,一把打开了手中的瓷瓶,将药丸倒在手上,呼吸都有些抖,却厉声大喊道:“你赶紧离开,要不我就毁了这两颗解药。” 李留却不以为意,嘴角勾了勾,伸开胳膊,露出紧攥的拳头,笑了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们吗?” “什么?”夏眉皱眉,再次戒备地后退一步。 “夏娘是我的半个师傅啊!你们怎么都这么不上心。”李留挑了挑眉,慢悠悠地道。然后笑吟吟地打开手指,一小撮药粉出现在他手里。 这种类似情景夏眉看红棉对小弟进行了多次,头皮子一炸,赶紧想逃。只是她不是夏枢、景璟这些行动敏捷又会武艺的,她日常就不是个动作伶俐的,加上又在皇子府生活了一年时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人都养的惰性了,哪里躲得过,刚移动了一步,那药粉就蒙头朝她脸上撒了来。 夏眉眼前一黑,惦记着景璟交代她的话,想要用力把手中的两颗药丸扔进雪地里化掉,却手脚俱软,一瞬都没坚持住,噗通一声倒了下去,彻底陷入黑暗。 “啧!”李留弯腰捡起落在地上、滚了一层灰的两颗解药,珍惜地捧在手心里,细细的打量:“就是这么颗玩意儿,服下之后我就正常了?” 他的自言自语自然无人回应。 旁人不知晓,时刻盯着红棉口袋中解药的他自是清楚。红棉虽然对安王妃态度恶劣,但那日阿爹给安王妃灌下随心之后,红棉就趁着人不注意给安王妃服下了解药。一路上安王妃大多时间昏迷,叫人不清楚他的症状,但这几日他醒着,李留仔细留心,自然发现了他的眼睛似乎完全无碍。那就说明这解药确实有用。 而现在最让李留高兴的是,他获得了解药,且解药只剩两颗了,全在他手里。 李留父子为了解药忍气吞声十几年,如今解药在手,马上就能获得正常的视力且不会再发病,而另一个同样中随心的人却只能永陷黑暗,李留想一想,就恨不得仰天长啸,大笑三声。 而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太过珍视这来之不易的解药,李留干脆连灰都没擦,两颗黄豆大的药丸没用水冲服,直接一口全吞进了肚子,不给旁人留一丝机会。 知道异族人随时有可能追上景璟,掉头回来,李留没停在这里等药效发挥的想法。 他吞下两颗解药后,扫了一眼躺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夏眉,从怀中掏出一颗颜色深棕的药丸,冷笑了一下,捏开她的嘴巴,打算送她这个无利用价值的废物一程。 只是脚下刚一动,就碰到一个东西,地上传来了“咕噜噜”的声音,一只眼熟至极的小瓷瓶滚向了略有些低洼的门槛处。 李留捏着夏眉下巴的手一顿,看向那只先前装着解药、让他无数次想要得到的瓷瓶,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颜色与随心解药相近,药性却完全相反的自制毒/药,心思微微一动,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将那颗深棕色的药丸放进瓷瓶里,瓷瓶盖上盖子,塞进夏眉怀里,李留站起身把她拖进隔壁房间,一把扔进了地洞里。 然后用大箱子挡住洞口,从院中他早看好的水井旁搬来一块近两百斤重的大石头,压到箱子上。 “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或者你们都死,哈哈哈哈……我最喜欢这种刺激游戏了!” 对着被封死的地洞口得意洋洋地放完话,收起扭曲的笑容,李留跃上马,沿着景璟刚刚的路线离开夏家老宅。然后快马加鞭,无半丝阻碍地一路朝西南方向而去。 第236章 【VIP】 ………… 夏枢和红棉在屋中, 隐隐约约听到景璟大骂异族人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当他们听到异族人勃然大怒之下,放弃了拿镇上百姓开刀, 隆隆的马蹄声全力追着景璟向东南飞驰而去时, 心就沉了下去。而不久之后,一匹轻骑马蹄哒哒地掠过小镇,急促朝西南方向逃去, 则彻底搅碎了他们的侥幸心理,让两个人同时心中一绞, 脸色难看了下去。 “他……”红棉嘴唇颤了颤, 双眼通红又无神地看着夏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夏枢心情比她还难受。他要景璟护送阿姐逃出去,留在安县保护阿姐, 是因为他知道景璟不管是出于这几年的情义还是愧疚心理都不会抛下他, 一定会留下陪着他同生共死。给景璟安排一个长线任务, 当作是临终嘱托,景璟为了不辜负他, 就会尽心完成他的遗愿,就不会再有与他同死的想法……夏枢以为这样,景璟就可以努力逃出去、活下去。但怎么也没想到景璟会如此…… 他握紧拳头, 咬牙忍下冲向鼻子的酸涩,咽下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哽咽声,努力平静汹涌而来的情绪。 过了好久, 气息不再发抖, 眼泪也压了回去,他看向门外的两个异族人:“得赶紧与图塔他们汇合。” 两个异族人也发现了不对。他们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不知到底是谁, 该不该追,此时夏枢说话,他们则对视了一眼,把视线转到夏枢身上,神色惊疑不定地问道:“怎么还有一匹马?是谁逃走了?” “李留。”夏枢镇定地看着他们,认真道:“他一路往西南逃去,肯定会通知驻扎在西南方向的凌云镇守关将士。你们得赶紧通知图塔,否则他很快就会带着兵马回来,届时你们谁都跑不了。” 夏枢原以为听到此话,两个异族人会大惊失色,赶紧行动,要么亲自去追图塔等人,要么把他们捆了一起带过去,但没想到的是,两个异族人对视一眼后,竟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似乎觉得他的说法极其可笑,还露出了嗤之以鼻的表情。 “你太高看你们李朝人了,趁早熄了有人会来救你的心思。那个窝囊废要是敢带人过来,老子把脑袋割了给你当球踢。” “出卖自己的国家,与老子们签订合作协议,想要在老子们铁骑踏破李朝后,扶持他们父子俩做傀儡皇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对被你们那狗先帝废为庶民的废棋,没钱没财没权没势,号令不动半个人,眼睛还是半瞎的,有空扶持他们父子两个窝囊废,老子们不会安排自己人占据一方,烧杀抢夺啊。” “协议就在老子们手里,白纸黑字他们父子俩亲手签的。别说他带人过来与老子们对峙了,他要敢和北地军说一句这里有异族人老子们都立马刮目相看。就冲他那孬货样,他恐怕只想离老子们远远的,省的老子们叫他当众身败名裂、混不下去。” …… 听着两个异族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夏枢心里越来越沉。 他自然不指望李留能带人过来救他们,他只希望李留带着阿姐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要回头。 他提李留,担心的是图塔他们追上景璟后,景璟出事。他希望这两个异族人能尽快把他带过去阻止图塔那些人的行为。 他咬着牙,脸上堆起了笑容,看着门口两个说的口沫横飞的异族人:“话虽这么说,但有一件事你们怕是不知道。” 两个异族人骂完人,心情舒畅,没有捂他嘴的意思,抬了抬下巴:“你说。” “景璟外公,也就是我李朝吏部尚书周良周大人。周大人深受先皇及今上器重,是为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位高权重,本不是个易相与之人,私下里却多次与被贬为庶民的李留父子过从甚密。”夏枢一副谆谆善诱的模样:“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这两个异族人也不算小人物,在异族军中的级别只比图塔低一级,进入李朝前有了解过李朝的朝廷,虽然只是皮毛,但也听说过周良这人。加上先前李垚提起周良的名字,爆出周良几十年前给眼前这位安王妃阿娘下药的事,叫他们看了一出好戏,他们自然知道李垚与周良是相识的,甚至可以说是熟识,彼此知道对方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个异族人长得人高马大,但性子却是喜欢探听小道消息、爱嚼舌根子的那类。一听有故事,立马好奇心就上来了:“为什么?” “一切要从今上李倓被大师批命是李朝的亡国之君说起。”夏枢嘴上慢悠悠,脑中却在急速运转,一边七凑八拼,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李倓自知道命数,就大骂上天不公,想要逆天改命。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弑父杀兄,最终朝臣们被蒙蔽,见皇室子嗣凋零,无人能继承大统,就退而求其次,拥立他登位。先皇被他虐待致死前,预料到自己会被李倓杀死,李朝也会灭亡,就秘密安排周良周大人藏匿了一大批宝藏,意图在李朝陷入绝境时挽救于万一。李垚是先皇除李倓外唯一活着的儿子,先皇将他贬为庶民,一是保护他,二则是想让他在将来李朝不行时站出来代替李倓,挽救国家。所以周良此人明面上只会对李倓言听计从、阿谀拍马,背地里却多次在李垚父子的事情上违逆李倓,想办法为两人开脱。只是李垚父子俩忒不争气了些,唉!” 夏枢幽幽叹了口气。 两个异族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几乎化为实质的贪婪之光。 能挽救一个国家的宝藏,那该有多少啊! 他们立即看向夏枢,目光紧紧地盯着他:“李留知道宝藏在哪里?” “这个倒不确定。”夏枢诚实地摇摇头,诚心诚意地推测道:“我觉得他是不知道宝藏的事的,不然他也不会沦落到差点儿被你们吃了。” “周大人肯定是知道宝藏在哪里的。不过……”夏枢再次叹了口气:“他高居庙堂,寻常你们也绑不了他。倒是可以通过景璟那边另想法子。他是周大人唯一的外孙双儿,周大人待他如珠如宝,若拿他来换宝藏的藏匿地点也未尝不可。只是……” 夏枢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两个异族人赶紧凑近了问道。 “只是图塔他们若是追上景璟,景璟怕是要没命了的。”夏枢一脸难过,无奈至极。 两个异族人也不是傻子,他都引到这种地步了,哪里不清楚他的意图。 不过宝藏的事情最为重要。 若安王妃的话是假的,那就让图塔这个杂毛来承担责任,毕竟他才是领队做决定的那个人,他们没有任何损失。但安王妃说的万一是真的,他们就是阻止图塔杀害重要人物、获取宝藏信息的有功之臣。之后必会加官进爵发大财! 想明白了之后,两个异族人满脸喜悦,也不管图塔让他们留守的命令了,直接一人一个,将屋中的两个犯人捆严实,然后拖着便出了屋,一跃上马,快速朝东南方向追去。 第237章 【VIP】 ………… 景璟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抱着草人跨上马, 他就知道自己这回要没命了。 不过景璟没什么遗憾。 阿爹与继母盛氏有了亲生孩子,一家子相亲相爱,少了他一个, 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夏眉可以逃出去, 靖远镇的百姓们可以免遭屠戮,他对得起小枢哥哥的信任与嘱托,也对得起身上的淮阳侯府血脉, 更不堕亲生阿爹的过往威名。 当然,若硬要说一个遗憾的话, 景璟也确实有一个遗憾。他前十六年循规蹈矩, 厌恶自己双儿的身份,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以至于什么心思都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和小枢哥哥认识以后, 他改变了, 但却没来得及像小枢哥哥那般潇洒、恣意过一次。 他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这遗憾在当下的环境中也只是微不足道罢了。回首过往一生, 景璟觉得自己热血过、勇敢过、努力过,实际上就算此时死在异族人手里, 也算得上圆满、不枉此生了。 只是当背后紧追不舍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而前方不远处却横亘着一条由西南方向往东北方向流淌、正好拦住他去路的宽阔长河时,景璟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他忽略了北地的地理状况。 他该往东北方向跑的。那样虽然调虎离山的意图会暴露出来, 但只要他骂的难听,还是可以把异族人引的全跟着他跑,他就可以把时间拖的更长些, 给够夏眉逃跑的时间。 “哈哈哈哈, 看你们还往哪里逃!”身后异族人嗷嗷甩着马鞭,马蹄声越来越近,狂笑声在西风烈烈的雪原上如一把锋利铁爪, 在景璟的心脏上越抓越紧。 “下马投降,老子给你们留一条全尸。”北边雪原尽头,马蹄声滚滚,图塔也带着人一脸兴奋激动地沿着云河包抄了过来。 景璟看了一眼眼前的河流,宽阔无边,大冬日的竟没有完全上冻,除了靠岸的地方结了层不薄不厚的冰,中间部分并未被冰层完全覆盖。 他想,要不干脆驾着马冲入河中,以免落入异族人手中被践踏羞辱、折磨致死。但一低头看到胸前只有半身的草人,担心这一跳一了百了,异族人发现草人不对,就会立马返程去追夏眉…… 异族人马背上长大,极擅骑术,他一直苦练骑术,都没能和异族人拉开距离。夏眉和李留一匹马要坐两个人,李留又是个骑马的新手,怎么可能跑得过异族人。 一定要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只犹豫了一瞬,景璟就一咬牙,忍着铺天盖地涌来的惧怕,控马转向沿着河朝西南方向冲去。 “哈哈自寻死路!”异族人打着响亮的呼哨声,立马兵分三路,一路七八人朝南,一路五六人朝东南,一路沿着河朝西南,打算从三个方向上将景璟包抄在云河边上。 景璟不停地控马转换方向,在异族人三个方向的逼近中,挪腾闪躲,左冲右撞,意图抓住异族人速度太快来不及转向的漏洞来突围。但他孤身作战,敌方又是二十多个精于骑术的壮年男人,除非他突生双翅,从空中突围,否则在一面是河流,三面是追兵的情况下,他怎么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在他又一次冲破了某一方向的拦堵,打算再一次尝试突围时,背后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人一马。 图塔带着人到了。 长长的马刀从图塔手中砍出,一马刀下去,他身下的马后腿断裂,鲜血迸溅,哀啼了一声后,抽搐着栽倒在地。景璟闪躲不及,跟着一同倒栽葱栽在血泊中,被围上来的异族人拿着刀架在脖颈上,一动不能动。而他身前的草人也因异族人刀锋划过,布料破裂,麦秸秆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其他人在近距离与他交锋时,就发现了他怀里的东西不是人。但图塔带着自己人一路追在身后,距离也一直是最远的,并不知道。此时发现坐在他身前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一个套着那女人棉袄的草人,登时明白过来这是又被耍了。 然后就是勃然大怒! “来人,给老子立刻回靖远镇,把那贱人拿下,千刀万剐!”图塔说着话,便是脚下一转,怒气冲冲地朝自己的马大步走去,吩咐其他人:“把他绑到马后,不让他脱层皮,老子不姓图。等回到靖远镇,就把他抽筋扒皮炖了。” 景璟心中一跳,赶紧开口大声道:“你们现在回去已经晚了,她早趁着凌晨混乱的时候跑了!” 异族人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了还敢开口说话,嗤笑道:“你都落到老子们手里了,抓她一个弱鸡似的女人不是轻而易举。等爷们们收拾完你,她也跑不掉。” 二十多个异族人,其中有一大半都想看图塔笑话,所以有先发现假人的都没吭声,等着图塔自己发现被耍,但这不代表他们一路过来没被骗。 他们之所以要追这个有麻风病的双儿,就是因为他身前的女人。图塔尝过味道,他们可还都没尝过,因此就抢着过来抓人,想要享受一番。若是能在图塔面前让那女人□□,借此羞辱一番图塔,那就更爽了。 所有人过来都是抱着别样的目的,可以说眼前的这个双儿叫他们所有人都希望落了空。于是不等图塔再次下令,立马就有异族人一脚踹向景璟:“贱人,你和那个女人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故意耍老子们的?” 景璟被揣的侧飞出去,一脸撞上了马蹄子,马蹄铁立马在他脸上割出一条伤口,渗出血来。疼的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去摸脸。 有人像是发现了趣事一般,从夏眉那件棉袄上割了一块布下来,垫着手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哈哈笑道:“女人和双儿不是最重视自己那张脸吗。他又丑又有病,吃也吃不得,操也操不得,不如划伤了他这张脸,再给他身上来个几刀,然后一路拖行,让他一路流干净血。等抓了那个贱人之后,就当着她的面烧死他,看她还敢不敢逃跑!” “那哪够!”另一人开口,眼中都是丑陋肮脏的嗜血欲望:“他手指长得不赖,老子要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煮了塞那女人嘴里,他们李朝人不是最害怕这个吗。老子真想看看到时候她脸上的表情。” …… 死,景璟不怕,一刀下去,痛那么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异族人恶毒,竟是要折磨死他,他不由得就恐惧起来。但随着异族人一个接一个的开口,各种阴损至极的手段从口中一一说出来,景璟就越听越憋不住愤怒。 直到有个异族人开口说道:“等攻占了李朝,漂亮的女人、双儿服的全部充作军妓,不服的就全部剥皮。丑的那些就剁了喂狗或者让挑一些好看的部位割下来,咱们自己品尝……”景璟就登时憋不住了。 他躺在地上,脸上都是血,头发散乱,满身稻草,看着可怜狼狈之极,但抬眼看向异族人时,却眼睛血红,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恨意,一副誓要把异族人撕烂的气势,咬牙怒骂:“你们这般没有人性,我祝你们不得好死!” “死后全部下地狱。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我李朝将士迟早要把你们全部杀了,灭你们的族,亡你们的种。你们这类□□根本不配存在于世上。” “你们尽管剁老子的手指,毁老子的容,谁要是干站着不动手,谁就是孬种。老子若是叫出来一声,你们明天就灭种!” …… 此后的无数年中,夏枢都无比庆幸。 庆幸阿娘给了他过目不忘的能力,也庆幸自嫁给褚源后,褚源送他去舅公那里读书,让他从浩如烟海的书籍中记下了李朝的舆图。 两个异族人带着他们离开靖远镇时已经晚了图塔等人近两刻钟。若是轻骑去追,夏枢也不会太着急。但他们却是两人一骑,速度慢了许多不说,前方除了两串通往不同方向的马蹄印,早就没有图塔等人的身影,根本不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去追。 异族人凶残暴虐,一旦发现被耍,很大可能就会立即对景璟下手,时间上非常紧急。 “这该怎么办?”红棉急的连声音都注意控制,听着尖利刺耳,更加重了人的焦虑。 两个异族人也是一脸懵:“正东方向,东南方向,走哪一条道?” 三个人都是非常着急,但不知该怎么走。不知怎地,竟下意识全看向了夏枢,等着夏枢开口。 “往这个方向。”夏枢心中虽急疯了,但面上还算冷静,他手一指,指向了东南方向与南方的夹角之间。 没有给三人询问的时间,他快速道:“云河在镇北郡有分支,是西南到东北的流向。从这里直着往东五十多里处就是。两串马蹄印应该是东南方向的这一串去追景璟,正东的这一串打算从北边沿着河包抄他。景璟若是要逃,只会沿着河流方向往西南跑。所以他们相遇的地方,很大可能就是这里过去的云河岸边。”夏枢再一次指向了东南偏南的方向。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两个异族人知道他担心那双儿的安危,也不怕他耍心眼。马鞭一甩,蒙头便朝着夏枢指的方向冲了去。 于是,当他们全速飞驰,远远地看到一群异族人把景璟摁在地上拳打脚踢时,正好听到景璟最后一句怒骂,而图塔已拽住了他的手指,在他面前举起了长刀。 第238章 【VIP】 ………… “不要!”夏枢目眦俱裂!但根本不管用, 景璟的惨叫声下一瞬便划破了长空。 两个异族人同时一惊,眼看着图塔掰开那小双儿的其他手指,下一刀就要砍下去, 赶紧大吼一声:“住手!”然后掏出腰间匕首嗖地一下便朝图塔猛掷了去。 图塔自然听到了夏枢阻止的叫声, 他只当作没听到,甚至两个同族人的喊声,他也只做没听清。但同族人朝他投掷匕首, 这个可忍不了。 不得已松开贱人的手,他一个翻身躲开了袭来的匕首, 但抬眼看向疾驰到跟前的四人时, 他的脸刷地一下黑了。 “谁让你们过来的?”他脸色阴沉地质问两个同族人。 两个异族人因他刚刚无视劝阻的行为,脸色非常不好看。但图塔是他们此行的上峰,就算隶属不同派别, 他们对此人早有不满, 也只能忍了火气, 垂头回答道:“刚刚得到一条重要消息,这个双儿有重要价值!” “重要价值?”图塔尚未开口, 与这两个异族人同属一派别的其他异族人便是一愣,赶紧问道:“是何价值?谁告诉你们的?” 异族人讲求现实利益,若这双儿真的有用, 他们阻止图塔杀人,可是大功一件啊。 “是他告诉我们的。”两个异族人指着夏枢,然后快速把夏枢说给他们听的话巴拉巴拉告诉了在场所有异族人。 夏枢没有在意那些听到有宝藏就凑到一起、满脸兴奋激动的异族人, 他扑到景璟跟前, 后怕的全身都在抖:“景璟。” 景璟浑身是伤地躺在雪地上,身侧一滩鲜血,融了地上的雪, 化成一片血水,一根断指落在其上,更显触目惊心。夏枢光是看了一眼他血肉模糊的右手,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赶紧膝行几步,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伸出被捆着的手,与红棉一起,努力把他扶坐起来,靠在两人身前。 “我没事。”景璟疼的满脸冷汗,唇色煞白,却还是忍了疼痛,轻声安慰:“不过是流了几滴血罢了,别担心。” 夏枢别过头,咽下到嘴边的哽咽声,深吸了口气,才转过头眼看向带他们过来的两个异族人,伸出被捆的双手,说道:“把绳子解了,还有刚刚从红棉这里搜走的金疮药拿出来,我给他包扎伤口。” 两个异族人已经说完了话,其他异族人还在思考,闻言就上前一步,想要给他解开绳子。只是手还没落到绳结上,图塔就高声喝止了他们:“慢着!他在说谎!” 两个异族人一愣,同时一愣的还有其他异族人,猛地瞪向夏枢,怒道:“你敢说谎骗老子们!” “我说没说谎图塔将军怎么会知道。”夏枢冷冷道:“难道是和周良周大人私下合作,想要独吞了宝藏不成!” “休得胡言狡辩,朝老子身上泼脏水。”图塔登时大怒,嗤笑道:“你但凡换个人,说不得老子就叫你这个贱人糊弄过去了。但周良那小人,十八年前就与王长安一起代你们的狗皇帝与我朝三王子商谈合作,意图利用两国之战,设计除掉北地军中姓元和姓褚的两个领兵大将。这事王上和三王子皆知,商谈过程还是老子亲自带人护卫的。你编谁忠心护国、力挽狂澜不好,偏要编他,真当老子们是好脾气,容你们这些贱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弄。看来老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说着话,图塔便一把推开挡路的两个异族人,气势汹汹地抓着刀,冲到夏枢、景璟、红棉跟前,一把将景璟拽了过去。 景璟正在愣神,被他抓住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就挣扎起来,红棉赶紧上去撞图塔,想要帮忙。但她身材纤细,身上绑的比夏枢还结实,双手被反捆在身后,哪里能撞的过图塔,一把被图塔抓住脖颈,拎起刀就要朝她脑袋上砍。 “住手!你要敢动他们两个一下,小爷就死在这里!”寒风萧瑟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夏枢死死地盯着图塔,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他双手紧握一只簪子,抵在自己喉咙口,眼睛血红,扫视一圈瞬间紧张起来的异族人,咬牙威胁道:“你敢再动他们一下试试看。” 图塔即将落在红棉脑袋上的长刀一顿,抬起头,脸上是冲天的怒焰,整张脸都叫怒火给烧扭曲了,抓着红棉脖颈的手指逐渐收紧,黑着脸不敢相信道:“你敢威胁老子?” 夏枢仰起下巴,眼睛中是毫不遮掩的傲气与恨意,咬牙针锋相对:“小爷就是威胁你,你能怎样!”说着话,金属簪子的尖头便往前一送,脖颈上立马流出一股鲜红的血液。 异族人顿时一惊,忙急走两步,夏枢却先他们一步退了开,喝道:“都别动!” 然后直盯着图塔,眼中都是鄙夷与仇视:“死算得了什么。你当我李朝的双儿怕你半分?” “小枢哥哥!”景璟眼中含泪,拳头紧握,然后一个翻身,刚刚被两个异族人掷到地上的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中,手腕翻转,匕首便横在脖颈处。他看向夏枢,眼眶通红:“要死我们一起死!” 夏枢点了点头,眼中同样含泪,嘴上却是大笑一声,豪迈地一扫天地,只觉心中异常开阔,潇洒道:“同生共死于茫茫雪地间,干净畅快!” 然后与景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无视周围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待得心中郁闷一扫而净之后,再次看向面皮已经青黑的图塔,夏枢脸上肆意的表情微敛,眼神却傲然冷酷:“小爷原也不在乎生死,为了不连累旁人,被抓之后,就没想过要逃。你但凡让小爷好过一点儿,小爷都不会让你为难。但你不让小爷好过,那就别怪小爷今日跟你鱼死网破。” 他冷笑道:“你们王上十八年前就处心积虑安排人绑走我外公,之后不久又从京城绑走刚出生的我。十八年过去了,却初心不变,依旧盯着我,想来这么些年他的日子不好过,怕是已病入膏肓了吧。此次抓我过去,是想要我的心,肝,还是肾?或者是想把我整一个活吞了?不管他需要从我身上要什么脏器,都需要我到达王都之前身体康健、活的好好的吧?你猜我现在死了,他会怎么样?你们这些绑了我一路护送的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图塔神色一变,面皮黑成了锅底,扔开红棉,拎着刀逼近了他:“你真以为能威胁住老子?” “你自然不会被我威胁住。”夏枢丝毫不惧他越来越近的脚步,眼睛扫过众异族人,满脸鄙夷地嗤笑一声:“这么些人里,你怕是唯一希望我与景璟早早地死去,最好现在就立马被你乱刀砍死,永远也别出现在王都的。” 第239章 【VIP】 ………… 这话内涵太多, 异族人都是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立马就有三人出现一把拦住图塔, 脸色黑沉地询问夏枢:“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枢眼睫微垂扫了一眼图塔握着长刀、青筋暴露的双手, 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直直对上他的眼睛,眼神冷酷直白地威胁道:“因为我与景璟亲眼见证了图塔将军的丧弟之痛啊!” “图南?他不是死在了你们李朝人的手中吗?”异族人听不懂他的哑谜, 下意识反问了一句,然而正是这么一句反问, 仿佛撩动了图塔的神经, 他瞬间暴怒,撞开拦路的三个异族人,长刀一挥便要朝夏枢脑袋上砍去。 夏枢却悍然不惧, 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图南是……” “你给老子住嘴!”图塔猛然喝断了他的话,眼睛凶狠地瞪着他, 但胸脯剧烈起伏了好多次,长刀都没敢朝他头上落去。 景璟也发现了他的不对,赶紧开口道:“众位都看清楚, 他就是有把柄在我们手里,才想各种办法作践我们,逼着我们早点儿死。他因私事, 视你们的任务、你们的王上如无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你给老子住嘴!”图塔暴喝, 脚下一转,立马气势汹汹地朝他走去,咬牙怒道:“你找死!” “你尽管对他公报私仇。他但凡有一毫毛受损, 小爷都不会活着。”夏枢冷冷地斜眼看着图塔,高声道:“小爷不信在场的人当中皆是你这种鼠辈,没一个在乎你们王上的。” 这话扫射范围太大,异族人都是脸色一变。与图塔同属一个派别的五六个异族人以及真心忠于王上的五六个异族人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赶紧去阻拦他:“你住手!” 而忠于其他王子的异族人一看呼啦十几个人都上去了,想着不能落后,也赶紧凑上去,去抓图塔:“你冷静点儿,咱不是傻子,哪里会把他们的话当真,他们明显是在挑拨离间。不必纠结太多,咱就把他们的话当个乐子听听,看看他们李朝人有多奸诈,还能编出多少花招出来。” 表面上是劝,暗地里却是希望夏枢多爆一些东西,看热闹不嫌事大。 夏枢虽然真的是在耍花招,但听到他们这么一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叹:哪里的朝堂都一样。 不过,这也给了他们求生的机会。 他见图塔被众人拦住拖远了些,又见异族人都停下来,眼神或兴奋或不善地盯着他,坦然对视过去,态度强硬道:“话我今日就放在这里了。他们两个落在你们手里,为保他们平安无虞,我会努力养好身体,老实承担自己即将到来的药人命运,安然受死。但他们当中但凡有一个受到伤害,我必会想尽办法在到达王都之前死去或者被你们王上使用前服下毒/药,叫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叫你们王上尝尝多年夙愿一朝成空的滋味,看看你们到时候能不能承受得起他的怒火。当然……” 夏枢话音一转,面带嘲讽:“我相信你们当中的大多数都不像图塔那般,是真心忠于你们的王上,自然也不会像他一样,表面上打着出气的名头故意作践他们两人,实际上是为了逼死我,意图把某些秘密埋葬在地底下,同时为他效忠的派系扫除王上这座拦路大山。” 这话说的让所有异族人都脸冒黑烟,但又不敢真对他做些什么。包括图塔都咬着牙,忍下了这口气。因为自己一旦动手,立马就会变成其他派系手中的把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传到王上耳中,给自身以及自身所属派系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事关王上的命,王上也惦记了十八年,务必要小心谨慎,万不能在这件事上落下把柄,招来灭顶之灾。 不过异族人也不是好惹的。 带夏枢、红棉过来的两个异族人是保王一派,顾虑比旁人少,率先开口,怒道:“别以为你是王上要的药人,我们就必须忍气吞声。你骗我们说有宝藏,把我们耍的团团转,就得付出代价。” “还有……”他们顿了一下,扫眼四周,这才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询问前两批人:“你们不是来追那个女人了吗,那个女人呢?” 他们不提其他异族人也忍不了,他们一提,其他异族人立马火冒三丈,指着景璟骂道:“这个小贱人与那个女人玩老子们,害得老子们追着一团破草追了一路。” 两个异族人扫了一眼地上乱糟糟的一堆麦秸杆,再看看麦秸杆上破碎衣裳的颜色,立马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质问夏枢:“后来朝西南方向跑的那匹马上载着的不是李留,是那个女人,是不是?” 其他异族人还不知道他们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赶紧问道:“什么朝西南方向跑的马?” 那两个异族人还没说话,图塔便慢慢悠悠地开了口:“他们合伙逃出去之后,就一直藏在靖远镇没有动。担心我们烧镇逼他们出来,就使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这个小贱人把我们全引过来,那个贱人骑着马朝西南跑了!” “什么!”异族人反应过来后,全体怒火滔天,杀气腾腾,怒瞪着景璟和红棉:“你们找死!” 图塔倒是老神在在地抱着胸,点明被耍了之后,他不仅少有的没有生气,心情甚至还算得上很好,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讽笑:“你们刚刚若是没拦,老子早把这个小贱人折磨死了让大家出一通气,说不得快马加鞭还能追上那个小贱人,把她拖回来让你们好好享用一番。现在嘛……”他啧了一声:“时间都过去了,这个贱人有人护着动不得,那个贱人嘛,再追怕是要追到凌云镇去了。” 此话一出,异族人立马把眼神死死钉在景璟身上,脸上燃烧着腾腾的怒意,竟抬起脚朝景璟的方向逼近。不过打头的人不是保王一派,到底顾忌有些多,虽见人都跟着自己,但不想自己带头,脚步就有些犹豫。他一犹豫,其他人被挡了一下,脑袋稍有些清醒,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 只是眼神中的怒火却不降反增,越烧越炽。 “唉!”图塔轻轻一叹:“你看看,老子们……” “图塔将军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是要借刀杀人吗?”夏枢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这图塔不愧为从前的攻南大将,操纵人心的本事不小。一路上他动辄发怒,夏枢被误导了,还以为他是个头脑简单、控制不住情绪的莽夫。现在看来,他哪里是控制不住情绪,分明是想借着控制不住情绪的表象,通过出气,把他们给自自然然地解决了。 夏枢想起来,早上图塔将他吊到大梁上,还把门紧闭,未必没有想借机除掉他们的想法。只是他能屈能伸,没有给图塔机会。 想到这里,夏枢一阵后怕。 不过他心中虽然警惕起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漫不经心地扫了已经围住景璟的众异族人一眼:“你们真该与图塔将军学一学,不然说不得哪一日被他卖了,都没发觉,还兴高采烈地帮他数钱呢。” 众异族人回头,这才发现图塔嘴上叭叭,但却抱着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他们差点儿拳头都怼那双儿脸上了。 登时一惊,赶紧后退。 夏枢没有给图塔开口的机会,继续道:“还有宝藏的事情,图塔将军故意误导你们,说我在说谎,你们还真信了他啊!” “难道你没说谎?”带他们过来的其中一个异族人惊讶地开口。 其他异族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也顾不上找景璟出气了,赶紧问道:“你说的宝藏确有其事?” “自然是真的。”夏枢扫了一眼图塔,一副害怕的表情道:“但我担心有人不让我说。” 图塔火气呲地一下就涌到了头顶,怒道:“你少编排老子。” 夏枢瞬间冷了脸:“小爷有没有编排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多少次想借机杀了我们,幸好我们福大命大,没有让你得逞。但你贼心不死,刚刚又想借着大家的手除掉我们。先前是我没有证据,但刚刚证据摆在眼前,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蠢蛋吗,看不出来你抱得是什么心思!” 在场的瞎子、蠢蛋们:“……” “小爷跟你说,收起你那些小肚鸡肠的心思!”夏枢满脸厌恶,情绪上也起了狠劲:“你若老实些,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但你若欺人太甚,别怪小爷跟其他人好好聊一聊你的丧弟之痛。” “小枢哥哥不过是为了让我和红棉活下去罢了。”景璟开口道:“我也只是希望夏眉能活下去。我们都不怕拿命为旁人搏一条生路。但你却为了自己,希望我们所有人都死,包括你的王上。” “少红口白牙造谣老子!”图塔脸上青筋直蹦,显然已濒临爆发。 夏枢却转过眼,嗤笑一声:“少装作一副被激怒的模样。他们两个安然无虞,你的王上自然也会安全无虞。他们两个若是出事,我必不会活下去,你王上的情况,那就不好说了。思路那么清晰的一件事,你若真心为主,自会做出选择让我们三个无任何差池、安安稳稳地到达王都。你若总借事生非,暗戳戳制造事端,那就别怪其他人对你的行为多有揣测了。” 图塔怒急而笑:“这个双儿一直是你的人,为你做事、拼命、耍的老子们团团转,说得过去,老子给予理解,不杀他。但是这个女人呢?” 他一把指向红棉,怒道:“她出卖你,又出卖老子,把老子们所有人糊弄的团团转,你自己不生气可以,但凭什么不叫老子生气?老子为什么不能杀了她?” 图塔也是憋屈到了极点。 “对啊!”其他异族人也发现他要求有些霸道,纷纷道:“凭什么不能拿她出气,杀她,她是咱们所有人的仇人,最可恨才是。” 夏枢知道这是争论了许久之后,图塔和其他异族人妥协了。 不过他依旧坚持:“不能杀她。” 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神色冷漠地道:“我欠她阿爹一条命,死前还给她罢了。” “你们也别计较了。”夏枢抬眼扫了他们一圈,神色淡淡道:“咱们谈谈宝藏的事情,算是从你们这里买她这条命了。” …… 宝藏自然是没什么宝藏的。 夏枢只知道阿娘口中提到过的那批由褚源阿娘准备的积蓄。阿娘也没跟他提过,所有信息皆来自景璟那晚偷听的一嘴,藏匿地点自然也无从得知。 不过就这些也够了。 他让异族人给红棉打开绳结,由她来给景璟流血不止的断指上药。他则面对围了一圈的异族人,神色淡定地扯着慌:“宝藏确实是先帝托周良藏匿起来的。”他没等图塔开口,便神色平静地摆了摆手:“我不想吵架,刚刚吵了那么多,早累了。你先听我说完。” 图塔虽然本性暴戾,但也爱财,见他言之凿凿,还以为真是自己搞错了。想了想,还是老实闭上了嘴,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其他异族人看他消停,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目光灼灼地重新盯着夏枢,催促道:“那宝藏藏在哪里呢?” 夏枢面不改色地胡编道:“周良在先帝时是有名的保皇党,图塔若是不说,不止是我,朝堂上资历极深的大臣们怕都不会想到他竟然通敌卖国,更别提兴隆末年就大权旁落、被李倓监/禁起来的先帝了。”他这句话虽是编的,但倒是没说谎。周良在先帝时确实明面上是保皇党,和王长安这个明面上的太子党一样,都是永康帝继位后,大家才突然发现他们私下里支持的竟是永康帝。而王长安通敌叛国,夏枢是从景璟那里听到的,但周良他确实不知,突然听到图塔说出来,他还惊讶了一瞬。 图塔没挑刺,点了点头:“这个小人对谁都阿谀拍马,是个极会隐藏真实想法的。” 夏枢继续道:“宝藏的事情我为何说的肯定,那是因为当年与周良一起听从先帝密旨的还有我夫君的三舅舅,淮阳侯府的褚琼,也就是周良与王长安叫你们除掉的人。先帝预感到身体不行了,就千里迢迢把他从北地召回京城,付以重托,是想叫他与周良一文一武相互配合着行事。只是……” 夏枢轻叹了口气:“周良太过贪婪,李倓又目光短浅,两人竟私下联合在一起,把三舅舅给除去了。” “那安王岂不是也知道宝藏藏在哪里了?”众异族人眼睛顿时一亮。 若是安王也知晓,那他们的人质可不仅仅只有一人了。 夏枢却摇了摇头,诚实道:“他不知道。三舅舅去世的时候,他才四岁,正是最容易套话的时候,三舅舅不可能把宝藏那么重大的事情说与他听。淮阳侯原本是最该知道的,不过他性格软弱,不愿蹚浑水,三舅舅与他脾性不和,自也不会告诉他。” “三舅舅临终前只把宝藏的秘密说给过景璟的阿娘听。一则景璟阿娘周小姐当时是三舅舅的未婚妻、心上人;二则周小姐是周良的亲生女儿,在关于宝藏的事情上,倒是不用太多避讳。不过周小姐嫁人后就不问世事,且在景璟很小的时候就去了。景璟……”夏枢看向景璟,问道:“你之前说你阿娘跟你提起过宝藏的事情,她可有说过藏宝地点?” 景璟非常机灵,立马跟着瞎胡扯道:“没有,阿娘说那些钱不是我的,太虚了,没必要知道藏在哪里。她说人活着不用那么多钱,否则都是负累,会过得很不开心。” 夏枢:“……” 给我钱,谢谢! 我会比谁都开心。 很显然,异族人也都是这么想的,脸皮子各种扭曲,气的想开口骂人。 不过现在宝藏的秘密都搭在这个双儿身上,他们自不会去骂人家娘,只是脸色到底有些不好看了。 “那就只有周良那小人知道宝藏藏在哪里了?”图塔问。 “对。”夏枢没有否认,他认真分析道:“我猜他当初设计除掉三舅舅,一可能和李倓有关,二可能是他想独吞宝藏。” 景璟适时插话:“外公喜欢财宝,小的时候他送了我好多金银珠宝做压岁钱,不过阿娘都让我还回去了,说都是屙肚之物,看了闹心。” 夏枢:“……” 他都不知道景璟说的是真的,还是故意编的了。 异族人不觉得金银珠宝闹心,就觉得他闹心,并不想听他说话,赶紧无视掉他的插话,说道:“他既然喜欢财宝,确定他会拿宝藏换这个双儿吗?” “肯定不会的。”夏枢还没吭声,景璟就接话道:“你们死了这条心,外公极为抠门,若少数钱财他可能会愿意拿来换我,但整个宝藏的话,绝无可能。” “当然……”景璟话音一转:“就算他心里我更重要,愿意拿宝藏换我,我也不愿意。” 他垂下眼,睫毛遮住眼中的羞愧情绪,语气倔强又厌恶:“那些钱财皆是来自百姓,他卖国求荣,伤害最大的也是百姓。北地战事失利,百姓们尸骨累累,经过他手的所有钱财,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死在你们手里可怕,我也担心自己客死他乡,尸骨无存,但若是要他拿他那些肮脏的钱财换我,我宁愿死了一了百了,也不要沾染那些恶臭的东西。” 虽然宝藏是假的,但话却是真情实感。 景璟为身为周良的外孙双儿感到羞耻。 他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何阿娘会和娘家断绝关系,还一直提醒他不要和外公家的人来往。阿娘她这般决绝……她是已经知道了外公是害死阿爹的刽子手之一吧?所以她无法原谅。 异族人不知道他心中是怎样的想法,见他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说的话也符合他刚刚悍不畏死的彪悍脾性,基本确定了宝藏之事为真。 他们才不在意他愿不愿意呢,只要有宝藏,只要知道周良清楚宝藏埋藏地点,他们入主李朝的时候,拿这个小双儿做个幌子,周良但凡拿出一点儿,他们都可以追踪着找到藏匿地点,然后宝藏最后还是会落在他们手里。 想通了之后,他们心情畅快,哈哈狂笑:“换不换,那就由不得你了!” “放心,等找到那批宝藏后,老子们会趁着你还有口气,把你埋进钱堆里,好好享受一番。” 景璟登时瞪圆了眼,大怒:“你们畜生不如。” 异族人见他死都不怕,却怕这个,心中不免觉得这些李朝双儿一个个的脑子有坑,但同时又有一种扭曲的快感,故意刺激他道:“这都哪到哪,还有更畜生的呢,老子们到时候让你那卖国求荣的外公亲自拿钱埋你。” 景璟气的直翻白眼,差点儿没晕过去,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咬牙怒道:“你们可恶!要杀现在就杀,羞辱我算什么本事!” “杀你?”图塔长刀在他脸上拍了一下,得意地哼笑一声:“老子会让你一辈子活得好好的,天天吃喝拉撒都在你外公的钱堆里。” 景璟登时气了个仰倒:“你……” 夏枢见差不多了,便一把摁住景璟的肩膀,脸色有些不好看地对图塔以及周围的异族人道:“你们少刺激他,万一他气坏了身子,你们也得不偿失。” 异族人哪里想到憋屈了两天,竟在这件事上面出了气,自觉抓住了扳回一城的要点,心中巨爽无比:“那就看他老实不老实了,不老实就别怪老子们收拾他。” “我……”景璟眉毛倒竖。夏枢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图塔:“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他们好好的,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完成任务,升官发财,我护住他们的命,对得起他们爹娘亲朋。至于拿他们换宝藏或者其他什么的,到时候我人都已经没了,也不在乎这个。但我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必须好好的,这是我的最低要求。” 图塔撇着嘴,翻了个白眼,不过得知宝藏确切消息,同时又出了一口恶气,他心情舒畅,也不计较夏枢语气的咄咄逼人了。他没搭理夏枢,抬眼看向周围嬉笑玩闹、似乎忘了正事的同族人,表情一敛,高声喝道:“都别站在这儿了,既然人抓住了,情况又有变,就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即刻出发返回靖远镇!” 那个女人可能已逃到凌云镇搬救兵去了。图塔看不上北地军的战力,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不敢托大,还是尽快搞完接下来半个月的补给,立即离开此处的好。 异族人笑闹了一通,这才反应过来太过高兴竟忘了那个女人逃往凌云镇的事,神情一肃,瞬间紧张起来,高声应道:“是!” 于是所有人都收了闲闹的心思,开始分工收拾那匹流血过多已经死去的马,把能带走的马肉都带走,带不走的或者不能吃的部位则统统扔到河里,然后一刻不停,快马加鞭赶往靖远镇。 之后异族人没有在靖远镇多留,他们一家家闯门,把镇上洗劫半空,凑足了半个月的补给后,不顾夏枢反对,朝着镇上有人的房子挨个扔火把,然后骑着马,快速逃离了靖远镇。 冬季天干物燥,大火很快便蔓延开来。 没一会儿镇上便是大半陷入了火海,惨叫声、哭喊声混作一片。 夏枢三人被异族人绑在马上,越驰距离靖远镇越远。 但是直到靖远镇都消失在了天边,那些凄凉绝望的惨叫声都未能从他们耳边消失。 夏枢双眼含泪,咬紧牙根与同样眼眶通红的景璟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皆是彻骨的恨意。 既然阿姐已经逃出去,他们也就没什么畏惧与忌惮的了! 他们和异族人拼了! 第240章 【VIP】 …… 广袤的雪原上, 一支二十人小队正顶着猎猎西风,骑马巡逻。 寒风中穿着沉重又不保暖的盔甲,每个人都冻得全身僵硬、脸颊通红, 吸一口气, 鼻子差点冻掉。想着大营中其他人舒舒服服围着温暖的火塘睡大觉,自己却得在寒风灌体的大冬天里巡逻,又见围着北边十几个镇巡了近一圈, 屁动静没发现,队伍中大部分人都越巡火气越大。 终于, 在小心翼翼踩着结了冰的木桥, 穿过云河支流,打算往下一个镇继续行进时,有个年轻的缀在队尾的兵士忍不住了:“明明异族人的大王子已经进京与咱们皇上议和, 西北雄关镇那块驻扎的十来万异族人也没有异动, 为何觉得异族人会攻打咱们?大冬天的劳师动众, 让大家挨冻受累出来巡逻,但这几天巡逻, 除了白费力气,又发现了啥。” “你小点儿声音。”压低声音说话的是个年长些的兵士,小心看了眼前面领头的中年男人:“不该说的话莫说。” “那也不能总这么在外面这么巡逻吧。”那年轻兵士放低了声音, 但还是有些不痛快,小声咕哝:“旁的季节也倒罢了。这大冬天的,没凭没据的就说异族人要打咱们, 异族人又不是傻子, 往年他们都不会这个时候过来,更别说,京城里还在议和, 打仗明显不可能。这安王的岳父又不是官,咱们大人凭什么那么相信他啊。不仅自己遭罪天天带咱们出来巡逻,还为此得罪了上峰,何必呢。” 那年长兵士看前头领队的校尉以及他旁边所谓的安王岳父似乎回了头,赶紧微微摇了摇脑袋,垂下了眼睛。队伍中其他人没注意前头两人的动作,听着年轻人的话,嘴上不说,心里的想法却不谋而合,因此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自八月份北地军的辅国大将军说服异族人停止战事,进京议和,他们心里就开始期盼。连年征战,虽说都是小规模的战事,但也足够大家厌倦的,只希望北地能够早日安定下来。后来听说京城里的皇上、大人们也很想太平,竭力促成议和,预计年前就可以签协议,他们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底层兵士们不在乎异族人为何突然同意议和,他们只想战事早日结束,回家种田,老婆孩子热炕头。 然而正是这个大家都兴致冲冲等着和平协议最终签订的时候,他们在河中打鱼打上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一醒来就说自己是安王的岳父,还是他们大营校尉的旧识。报予校尉后,发现他确实是校尉的旧识,但他却告诉校尉异族人要攻南。校尉非常信任他,报给上峰,然后就被上峰训斥了一顿。同时,上峰因不满校尉坚持让大家警戒起来各处巡逻,就把巡逻任务交给了他们大营,让校尉亲自带人在附近十几个镇之间跑来跑去。 虽然安王的岳父陪着他们一起,也每日风里来雪里去,但大家还是忍不住生了火气。觉得当时就不该多此一举救此人,让他们大冬天的本该待在营帐里烤火,现在却在外面冒着风雪挨冻受累。 当然,若是能发觉什么异常也行,毕竟可以获得一些功劳,但跑来跑去的,什么都没发现,净是受苦了,谁都受不了。 年纪小的人年轻气盛把不满的话撂了出来,年纪大些的不说,但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离得远,夏江虽然听不清后头那小子咕哝的是些什么,但一回头撒眼瞧瞧他们的神色,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由得开口喝道:“少叽里咕噜废话,给老子睁大眼睛,好好注意着四周。若是有什么异常错过了,老子叫你们好看。” 夏江不是个好脾气的上峰,但他日常里仗义又护自己营帐下的人,从不叫自己营的人在旁处吃了亏,所以手下人对他非常信服。这次是他第一次一意孤行带着大家踩火坑,大家不是不服,是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变了性。 其他人默不吭声,那年纪最小的兵士却忍不住怨气道:“那也得有异常啊!我们跑了几天了,别说异族活人了,就是动物死尸都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嘿……”夏江眉头一跳,就想调转马头回去教训那小子,只是马刚转了个身,肩膀就被一把抓住了,身边人指着河流道:“你看那片红色是不是血水?” 夏江动作一顿,顺着指头看过去,只见薄冰未覆盖的蓝色河流上一片殷红之色。而顺着殷红色往上流看,一堆碎肉块正随波往下漂流。 冬日的河水流的不快,但若是他们没注意,过不了片刻,这些血水和碎肉块就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流过,让他们再发现不了丝毫踪迹。 “是马蹄子、马头、马尾巴以及一些骨头内脏。”边关将士们接触最多的牲畜就是马匹,有人随着他们的动静看过去,立马判断了出来:“估摸着是谁杀了匹马,把好拾掇的肉带走了,剩下的不好拾掇的就扔河里了。” 那年轻兵士想起自己刚刚说连动物死尸都没影儿,河里就出现马的碎肉块,顿时觉得有些打脸,不过还拗着脖子道:“只是马的一些肉块罢了,又不是异族人。” 谁知他话音刚落,夏江夏海就脸色同时一变,队伍里经验老道的一些兵士也是脸色大变:“校尉!” “沿着河,注意马蹄印以及血迹。”夏江也不废话,鞭子一抽,马便快速行驶了起来。 那年轻兵士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旁边的兵士神色有些严肃,压低声音和他解释:“马匹是重要的战事资源,寻常不会宰杀了吃,就算宰杀了,普通百姓也不会如此浪费。其他旁的我看不出来,但再往前看看,或许会发现新的线索。” 而实际上,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新线索。 五六匹马的脚印从正西而来,然后顺着河流往西南跑去。 夏江是夏海五服之内的堂弟,从小也在靖远镇长大,不由得眉头皱起:“这是从靖远镇而来?” “是。”夏海的眉头也不由得皱起。 他与夏江同样担心靖远镇会不会出了事,不过队伍并没有停,他们沿着异族人的马蹄印快马朝西南驶去。 然后两刻钟之后,看着地上晕开的一大片血水,以及沁润在血水中的破碎衣裳,以及从衣裳中抖落出来的眼熟玉佩,夏海直接懵了。腿脚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 “怎么了?”夏江看他怔怔地抓着带血的玉佩,赶紧扶住他:“你认识?” “和眉子分开前,她手上拿着的就是这只玉佩。”夏海手止不住的发抖,脸色煞白:“她现在应该在去找小枢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240-250 第241章 【VIP】 …… 夏眉醒来的时候四周黑洞洞的,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刚开始迷迷糊糊的,听着呜呜的风声,感受着冰冷的环境以及环境中烧焦的味道, 她还以为自己到了阴间。但后脑勺、肩膀、胳膊上火辣辣的疼, 叫她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好好地活着。 想到晕死前李留不怀好意的笑容,夏眉心中一惊, 赶紧摸向胸口。 然而她身上光滑的绸缎衣物却变成了粗糙扎人的棉布,而身下是一张硬板床, 铺着薄薄的褥子, 身上盖着有些硬、还散发着一股霉味的棉被…… 她这是被人救了? 夏眉反应过来。 只是想到空荡荡的胸口,夏眉心中一沉,顾不得高兴, 赶紧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摸着黑在身上、床上一阵摸索。然而摸索来摸索去, 她都没有发现那只小瓷瓶的踪迹——她把景璟交给她让她送到京城给褚源、寄托了小弟、红棉好几人希望的解药弄丢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夏眉一下子慌了。 正当夏眉慌乱无措之际,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雪花飞扬中, 一个老妪一手撑着油灯,一手护着寒风雪花中闪烁跳跃的火苗走了进来。老妪背后跟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端着粗瓷碗的孩童。 见她醒来,一老一小脸上都是一喜。小的把冒着热气的粗瓷碗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就冲了出去:“夏伯伯, 眉子姐姐醒啦。”老的则一脸担心,赶紧颤颤巍巍上前,给夏眉把被子盖好, 念叨道:“哎呀, 天冷,被子要盖好,孩子莫冻着了。” 夏眉灯光下打量这个眼神慈爱、脸颊干瘪的老人, 觉得有些熟悉:“周婶?” 周婶一愣,脸上瞬间开出一朵花来,只是还不待说话,门口就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是你周婶。你小时候她看着你长大的,这次得救可得好好谢谢她。若不是她,我还不知你可能在咱家老宅子里藏着,更别提及时把你从地洞里救出来了。” 夏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视线还没移过去,眼泪就一下子掉了下来,等她抬眼和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对上视线,看清眼前人的形象,人几乎已泣不成声:“阿爹,我差点儿都见不到你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唉,孩子受委屈啦!”周婶轻轻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伸出枯瘦的手,给她轻轻抹掉眼泪:“不过都过去啦,你阿爹在这里呢,以后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乖哦,莫哭啦。” 满是茧子和冻疮的手,干裂又粗糙,刮的夏眉脸疼,但她却忍不住抓着这只手,把无处安放的委屈害怕还有茫然都大哭了出来。 等夏眉平静下来喝完粥,周婶又安慰了她许久,才站起身子,把地方留给父女俩,关上门出去了。 “阿爹……”沉默环境中,夏眉嘴唇颤了颤,率先开了口。她眼中泪花氤氲,视线上抬:“你头上……” 夏海的一头头发被剃了去,露出光秃秃半个脑袋,剩下半个头包括左边半张脸和一只眼睛都用白布裹着……显然他受了不轻的伤。 “没什么大碍,不小心火燎着了。”夏海不愿多说这个,只淡淡道:“你在这里养两日身子,两日之后我叫你夏江阿叔安排人,护送你去安县。” 夏眉一愣,忙问道:“那你呢?” 夏海摇了摇头:“异族人过来,这里紧临前线,需得尽早准备妥当。只是除了你夏江阿叔,其他人并不相信异族人会攻过来。我再留一段时日,说服他们。”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沉默。 夏眉有些无措,夏海有些烦躁。 自夏眉执意未婚先孕做李茂的外室之后,父女两人之间相处就存着疙瘩。 之前是夏眉偏执的近乎歇斯底里,日日斗志昂扬,夏海怒气勃发差点儿被气死;自李茂真面目揭露一切陷入混乱后,夏眉是无措茫然,夏海是沉默不想苛责,但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但今日夏海的沉默中多了些烦躁。 半晌,夏海到底没忍住,看向夏眉,皱着眉头问出了疑问:“我不是叫你带着宝宝去安县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宝宝呢?” 夏眉低着头没发现他的怒意,捏着拳头,眼泪又差点儿掉下来:“李茂带人追上我,把宝宝抢走,又拿二叔二婶还有鸿弟的命逼我,我不得不上了异族人的马……” 说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差点儿忘了告诉阿爹一件事,忙抬起头道:“阿爹,小弟被异族人抓走了!” “什么!”夏海愕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极为难看:“昨日那些异族人抓走的两个双儿,其中之一就是他?” 夏眉不知自己这一昏迷竟是昏迷了一天一夜,赶紧道:“是!” 然后快速把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他身边的一个丫鬟讨厌燕国公府,就和异族人勾结,趁着褚源进京安县无人,抓了他,说是要拿他和朝廷或者燕国公府做交易。小弟也这么骗我,说他出身高贵,安王、朝廷还有他亲生的家人都会想办法赎他,我在他身边会让他投鼠忌器。我想着不能拖他的后腿,所以在他叫景璟与我一起逃走的时候,我才丢下他逃的。不过景璟,也就是朝堂上光禄寺卿景大人家的双儿,担心异族人屠杀靖远镇的百姓,又为遵守对小弟的承诺护着我逃走,就骑着马出去把异族人引开了,叫我趁机逃跑。他临和我分开前说,异族人抓小弟不是为和朝廷做交易,是想要他的命。小弟是骗我的,我……” “不对!”夏眉话说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愣愣道:“你说异族人抓走了两个双儿?他们追上景璟了?” “应该是。”夏海听了这许多,光是想一想就知道夏枢这一两年的生活有多惊心动魄。他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在云河边上捡到的,现场还有一滩血水和一根断指,异族人当场宰杀了一匹马,看毛色应该是红棕色。” “他走的时候骑的就是一匹红棕马,而这块玉佩……”夏眉看着那莹白色的玉,只觉得浑身发凉:“是安王送予小弟的,小弟分开前给了我,叫我与景璟离开这里后买一匹马去安县……是他……玉佩在棉袄的袖袋里,他是抱着穿了我棉袄的草人引走异族人的……” 夏眉手捂住眼睛,眼泪忍不住奔涌而下:“我对不起他们,他们为了我能活命……” 夏眉越说越难过,哽咽的几乎说不出来话。 夏海这一年多来对夏眉的执迷不语经常是气的心口疼,有时候想一想,晚上都气的睡不着觉。刚刚从地洞中救出她时,夏海还以为她是不是半路又回去找李茂了,所以才会和异族人一起出现在这里,气的几乎不想搭理她。得知她是被李茂逼着跟异族人走的,他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夏海都不知一个做阿爹的该用何种心情面对自己这种情绪了。 此时见她哭的如此伤心,似乎真的知道愧疚难过了,他才不由得心中一软,走近了,伸出胳膊,宽大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叹一口气:“莫哭了,小枢自小愿意保护你,你是知道的。那个双儿也是个不错的,有胆识有勇气,他们两个相互结伴,情况应该不会那么差。”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中越想越沉,担忧只有他自己知道。 双儿嫁人之后,为了老夏家,也为了夏眉,他对夏枢的关心因着各种原因越来越少…… 想一想,夏海就满心愧疚,差点儿忍不住掉眼泪。 夏眉哭道:“可是我答应了把解药带给褚源,我把解药弄丢了,我对不起他们……” 夏海却是一愣:“解药?” 他赶紧从袖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只花纹精美的小瓷瓶,递给夏眉:“刚刚你周婶给你换衣裳发现的,我差点儿忘了,是这个吗?” 夏眉万没想到解药还没丢,眼泪都顾不得再流了,赶紧惊喜地接过去,用手晃了晃,听到咣啷啷的声音后,又急忙打开瓶盖,瓶口微斜对着灯光仔细瞧了瞧。 “不是吗?”夏海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忙问道。 “是。”夏眉眉头微蹙,神情略有些茫然。 原本是两颗,瓶子中却只有一颗。 难道是李留偷走了一颗? 其实李留那么想要解药,迷晕她之后偷走一颗解药也正常。但李留都把她扔地洞里去了,明显不打算让她活,为什么不把两颗解药都取走,反而极其浪费地扔一颗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洞里。 难道是李留觉得她要死了,那就把这颗解药当做秘密埋葬在地下,叫谁都不知道?叫褚源永远也治不好眼睛? 李留有必要那么恨褚源吗? 夏眉不清楚他们这些人的纠葛。 不过想着既然还有一颗解药,她也侥幸被救,那就遵从景璟先前的嘱咐,把解药给褚源送过去吧。 夏海疑惑道:“小枢叫你去京城,把解药给褚源送过去?” “不是……”夏眉想到景璟告诉他的那些话,咬了咬唇,说道:“小弟让我去安县,还让我遇到你之后叫你一起去安县,说阿娘可能在安县,你在那里就能等到她。但是景璟叫我去京城……” “小枢说你阿娘在安县?”夏海猛然惊了一下:“他是如何说的?” “他说有个邻居叫夏娘,脸上有和阿娘一样的烧伤伤疤,个子高挑……”夏眉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地扫了她爹一眼,道:“还说夏娘有些凶……” 夏海噎了一下:“……其实你阿娘还是很温柔的。” “嗯。”夏眉也不管他如何美化,赶紧点头,同时眼睛略带期望地看着他:“若是阿爹去安县等阿娘,我就不去京城了,找人把药给褚源带过去,我随阿爹一起去安县。” 夏海却沉默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吱呀一声打开木门,迎面吹着暴戾的风雪。 良久,他才闭了闭眼,转过身来,看向夏眉,一锤定音:“你去安县。京城之后会乱起来,小枢要你去安县是为你着想。解药你交给我,我叫你夏江阿叔另外安排人送去京城。” “至于我……”夏海顿了一下:“小枢嫁人之后,我就鲜少关心过他,如今他又生死未明……我与你夏江阿叔商量过后,就去王都寻他。” 夏眉一下子怔住了,难以置信道:“你不要阿娘了,你要去寻他?” 夏海见她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叹了口气:“眉子,你真的该长大了。” 第242章 【VIP】 。 “可是……”夏眉的眼泪却止不住, 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阿娘明明在安县等你啊。你以前不是很想找到她吗?为了寻她,你总是不回家在外面跑。现如今知道她在哪里了,为何你又不去寻她了?” “是, 我知道。”夏眉擦了一下眼泪, 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现在深陷险境,处境很危险,需要人去救他。但是他现在有夫君和新的家人啊。他的夫君天潢贵胄, 他的家人权势滔天,每个人都把他当做宝, 只要他们知道他的踪迹, 很快就能把他救出来。根本不用你不管不顾地去王都啊!” 夏海没有吭声。 他不知该如何向夏眉说明养了十几年的双儿,不是说抛就可以抛,说撂就可以撂给别人的。夏眉连他收养无家可归的猫儿都不愿意, 很明显她虽然没什么坏心思, 但经历简单, 对人对事难有共情之心。夏海也知道小枢身份贵重,家人和褚源都有可能会出面与异族人交涉救人。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担心。因为有可能救人, 也就有可能不会救。没有养过的孩子,天潢贵胄们的感情,在涉及巨大的利益损失时, 谁都不知道他们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但夏海没有顾忌,自己养大的双儿,他不会去做利益权衡。 夏眉见他沉默, 摇了摇头, 苦笑道:“说到底你们每个人心里,他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阿娘为了他,可以不要我, 不要你,抛夫弃女十几年。你为了他,可以不要找了十几年的阿娘,不要我这个养女……当然,你相比其他人来说,已经是待我最好的了,毕竟你以为我是阿娘前夫的女儿,想要获得阿娘的芳心,就得爱屋及乌,待她前夫的女儿总不能差了……” “但是为什么?”夏眉说着,还是忍不住情绪失控,捂住心口,痛苦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总是抛弃我?我都不要你们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但为什么连稍微好点儿的位置都不给我,却还要指责我不长大?亲生爹娘为了褚源把我贡献出来和他做了交换,他做他的世家子,我做我的农家女。好,我努力长大,心胸开阔,不怪他们让我从一介世家贵女沦落为人人可欺的农家女,毕竟给了我一条贱命,护下先太子的儿子,我也算还了他们的生恩。我也不怪把我抱离亲生爹娘身边的阿娘,毕竟淮阳侯府和燕国公府有仇,只要我有价值,我愿意满足她的任何复仇心理。但她为什么要在把我抱离亲生爹娘身边之后,转眼就为了小弟一个双儿抛弃我十几年?” “好,小弟是他们燕国公府的人,小弟在她心中更重要我也认了。但是你呢?”夏眉坐在床上,无助地哭道:“为什么连你都待他比我好?” “从小把他带在身边养大,我却跟着二叔二婶寄人篱下。待得好不容易熬到长大,他又嫁了淮阳侯府嫡长子,我却……”她捂住脸,痛苦道:“我却成了他的替罪羔羊,被李茂当做褚源的心上人,设计欺瞒,羞辱践踏……” “我知道被李茂盯上是我起了坏心思,罪有应得,但你却是从小就偏心。若是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阿娘家的人所以才有所偏爱,我也认了。可你不知道。你只知道我是阿娘要保护的前夫之女……你为何要这样,你不是爱屋及乌吗,为什么还要抛弃我?我为什么要这样被你们所有人抛弃的活着!”随着最后一句质问结束,夏眉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大哭。 而夏海听着她的哭声,震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为夏眉心中这么些年来的委屈与怨气。 也为结发妻子的身世以及两大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 他没想到继自己捡的小双儿出身燕国公府之后,结发妻子和养女竟也是这样的高门身份。 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从见到你阿娘抱着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她口中所谓的前夫都是编的。” 他见夏眉愕然抬眼,神情有些感慨又有些怅惘:“阿爹不知道你心里会这么想,觉得养大你是因为对你阿娘的爱屋及乌,进而觉得阿爹会有所偏爱。实际上,你与小枢,甚至猫儿,在阿爹心里都是一样。世道不好,能养活一个孩子是一个,不存在说偏爱谁。若真要论你与你阿娘之间的爱屋及乌,那也是阿爹因为当时的你,对你阿娘爱屋及乌。” 夏眉愣愣地睁大眼睛,眼泪都忘了掉,不敢相信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因为我……对阿娘爱屋及乌?” “是啊!”夏海神色复杂地叹了一声。 二十多年前,他也才二十出头,凭着身强力壮及一身武艺,在一家镖局做镖师,接些北地范围内的跑镖任务,养家糊口。 正是回程的路上,一个满脸可怖烧伤的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出现在他们车队队尾,跟着他们走了几十里路。 “当时你才尺把长,你阿娘脸上的烧伤还没完全结疤,布满了水泡,抹上药,形容看着极为可怖。她成日里板着脸,气场上看着不太好相处,脾气在陌生人看来也有些古怪。谁靠近她就凶谁,把你遮的严严实实,谁都不让看。当时大家私下聊天,觉得她满身戾气看着就像是打家劫舍的,气场不温柔又不会抱孩子,肯定不是孩子的娘,孩子不是她抢的就是偷的,不过……”夏海顿了一下,道:“车队领头不想惹麻烦,就让大家谁都不要吭声。想办法把你阿娘甩开。” 实际上车队加速,月娘抱着孩子也追不上,很快所有人就把她给甩掉了。 “我想着好歹是一条命,万一她要是心理阴暗对你下手,你不是小命没了。”夏海想起年轻时候的热血以及因这热血获得了此生所爱,心中说不出的感慨:“我用那趟任务佣金的一半换得领头同意我离开车队,返回去找你阿娘。” 夏眉在家的时候钱都是她管的,知道一趟佣金至少也有几十两,一半的话,少说也有十几两,不由得惊道:“你也太大方了!” 夏海见她眼泪都收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呆呆的,心中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不是怕你小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歹人害了吗。” 夏眉垂下头,抿了抿唇,半晌,抬起头问道:“你那个时候真的只是担心我一个小孩子吗?” “你爷爷奶奶死的早,你是知道的。”夏海没有直接回答。 夏眉点了点头:“我知道。”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个。 “我与你二叔虽说算不得孤儿,但你阿奶去世早,你阿爷早些年一直待在军营里,后来又死在了战场上,可以说你二叔几乎是我拉扯大的。”夏海想着过往,叹道:“富贵人家的孩子可能不好养,但贫贱之家的孩子,我养过,知道只要给口吃的就能养活。我那个时候想着,若你真是被抢被偷的,就想办法报官把你阿娘抓了,好歹让你保得一条小命。若是官府不愿收你,我就带你回家,给你口吃的,把你养大。待你懂事了,告诉你身世,若想去找亲生爹娘就去找,若不想找,我就给你找个好人家,叫你一辈子不至于苦了去。” “相比于你们出身高贵的亲生爹娘,阿爹不是个有本事的,无力给你们太多东西。”夏海垂着眼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缓缓说道:“平时看多了战乱中饿死的孩子,想着给口饭养活了就成,旁的都没细想过。你今日把过往的委屈说出来,阿爹才意识到确实忽略了很多东西。” 第243章 【VIP】 …… 夏眉顿时有些讷讷:“阿爹, 我……” 夏海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叹了口气, 才继续把过往详细道来:“你阿娘那个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上三四岁, 也还是个小姑娘。表面看着凶巴巴的不近人情,但抱着孩子笨手笨脚的,你一哭她就手忙脚乱, 总怕你哪里出了问题,差点儿没跟着你一起哭。她脸上的烧伤太严重, 不说普通妇人, 就是男人见了她都有些害怕,想要远远避开,所以找人给你喂奶很不容易。” 夏眉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 有些愣愣的。 “我后来才知道她跟着我们的原因。车队做饭的厨娘里有一个当时也才生了孩子、家里有些困难的妇人, 她给些银钱, 那妇人就愿意喂你,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容易给你找口粮了。” 夏海缓缓说道:“我回程找她套话, 想确定她是不是个恶人,你是不是她偷的抢的,她自然戒备着我。不过我自小带大你二叔, 有哄孩子的经验,你哭闹起来她没办法的时候就在旁边告诉她该怎么做,妇人们因为害怕她容貌, 给钱也不愿意喂你的时候, 我就出面说好话,次数多了,她态度就慢慢改变了。再后来, 她抱你抱累的时候,也会把你小心地交给我,让我抱。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她对你没恶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护你的紧。应该不是寻常那种拐子或者恶仆抢了偷了别人的孩子。” “她没有旁的去处,正好你周婶那个时候生了二胎,孩子又没保住,家里穷也需要些银钱。我就建议你阿娘在附近定居,好让你能安稳地吃上饭。她同意了,就在你周婶家里租了一间小厢房,抱着你住下了。” 夏眉一愣:“就是这个院子吗?” “对。”夏海点了点头,抬眼扫了一下屋子:“就是这间房子。” 时光流逝,屋子变得越发破旧逼仄,已看不出先前旧人居住时的痕迹。 夏海收回目光,一边脑中回想着旧时回忆,一边缓缓道:“住在隔壁,想着邻里要相互照应,我无事的时候就过来帮她带孩子。一来二去的,熟悉之后,我就询问了你们的来历,想要最后确定孩子不是她偷的抢的。她沉默了许久,深沉又严肃地告诉我,我若想知道,就得娶她。” 夏眉:“……” 夏海嘴角微微起了些笑意:“你阿娘看着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很有趣。” 稍微在闺女面前为媳妇粉饰了一下形象后,夏海略过细节,微敛表情,继续说道:“她说你是她前夫的女儿,然后编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当时以为她在说谎糊弄我。” 夏眉一怔:“难道不是吗?” 夏海摇了摇头,看向她:“你告诉我她出身燕国公府,你出身淮阳侯府且和褚源做了调换,我才知道她当时说的应该都是实话。” 然后微微撇过眼,看向陈旧漆黑油灯上闪烁跳跃的火苗:“你阿娘告诉我,她前夫有一儿一女,儿子由前夫的家人养着,女儿则是你,由前夫亲自养着。只是某天,她前夫的住所突然走水,发现时前夫已身陷火海。她当时想救前夫,但前夫却让她不要管,怕你出事,要她赶紧去找你,找到你后把你尽快带出去交给家里人。她说她找到你时,才发现你的住处也是火光冲天。为了完成前夫嘱托,她冲进火海把你救了出来,最终却发现,她拼着毁容救了你,却无法完成前夫的嘱托,因为她无法把你交给前夫家里人。” 夏眉怔怔的,她终于明白阿爹为何说阿娘没有说谎了。 因为故事很明显就是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前夫”应该是褚源的阿娘,“儿子”是指褚源,“女儿”是指她,“前夫的家人”指的就是淮阳侯府的人,也就是夏眉的亲生爹娘爷奶。 “为什么?”夏眉眼中涌起泪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家里人?” 若是把她交给亲生爹娘,生活在淮阳侯府,这么些年来遇到的欺辱都不会发生,李茂那畜生慑于她的身份,也不敢羞辱她,夺了她的宝宝给旁的女人养着…… 夏海懂她的言外之意,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淮阳侯府的具体情况,但你阿娘说她前夫的某些家人与放火烧死前夫的刽子手有关。她怀疑前夫的家人可能已背叛了前夫。若是把你交出去,前夫的另一个儿子可能会立即没命。” “其实以你阿娘的脾性……”夏海顿了一下,目光移向她:“我猜她可能怀疑你亲生爹娘与褚源阿娘之死有关,怕他们与外人合谋伤害褚源。不然她没必要在拼着毁了脸救下你之后,不把你交给淮阳侯府。她自己未婚未孕一个身份贵重的国公府小姐,毁了脸不说,成天受着当娘的苦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她那样选择,可能是为了震慑你爹娘不要轻举妄动,也可能是为了隐藏褚源与你交换的秘密,保下褚源的命。” “我不为你阿娘的行为辩解。”夏海移开目光,淡淡地道:“但是设身处地,我也会选择不把你交出去,护下褚源。” 夏眉身子一震,心一下子凉到了底,难以置信:“阿爹你……” 夏海摆手没让她说下去,而是道:“你尚是婴儿、对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褚源阿娘都愿意牺牲自己,让你阿娘先救你。你阿娘受人所托,拼着命不要,冲进火海里救你,最终最好年华里用花容月貌的脸、金尊玉贵的身份以及养尊处优的生活换得了你和褚源各一条命,她却落得个容貌尽毁,终身受人嫌弃鄙夷的结局。” 夏海说着,想起妻子所受之苦,眼中不由得起了泪意。 “你先前不知也就罢了。但现在说了这许多,你就应该明白,在你阿娘心里,命始终是最重要的。她可以豁出命去救你,自然也会在你平安的时候,想尽办法护住褚源的命。”夏海看向夏眉,平静地道:“在我心里,也是一样。不管是过去寻你阿娘,还是未来打算寻小枢,甚至当初想要收养猫儿,都是一样的理由。” “你阿娘当年留信离开的时候,说有事去去就回。我当时跑镖结束回到家,也以为她是去去就回,但她一去就再没消息。她那时也才是你现在这个年纪,虽然有武艺在身,那张脸也看着凶狠可怕,但生活经验不足,深入接触后就会发现她处处透漏着天真可欺。现在你说她出身燕国公府,我就明白她当时为何会做些精致的糕点,但生火做饭洗衣找柴却总是笨手笨脚的,没人看顾着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当时她离开之后,北地沦陷,到处兵荒马乱,她除了一身武艺,生存经验极少,我不可能不担心她的安危,也不可能待在家里陪着你而不去寻她。” “可是你之后就再没回过家……”夏眉眼眶通红道:“你找她,我不反对。但你为何带着小弟,却把我撂在家里?” 夏海垂眼,看着手掌半晌,说道:“你说你阿娘是为你小弟才离开我们十几年,我不知她为什么离开,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但知道她若不回,绝不是小事,而且肯定是出事了。实际上我捡到你小弟的时候,他才刚满月,被一只狗从满是尸体的河里捞起,饿的有出气没进气,哭都没力气哭,危在旦夕。当时你阿娘也不在他身边,想来他们是哪里错过了。” 夏海轻叹道:“你二叔与你阿娘相处了几年,婚事还是你阿娘帮忙张罗的。你二婶刚进夏家门就受你阿娘照顾,平常媳妇从妯娌婆婆那里受的气她全没尝过。他们心里感激你阿娘,又与你一同生活了几年,待你有感情,我给些银钱,他们自然愿意帮我照顾已经会自己吃饭自己睡觉的你。但是你小弟不同……” 夏海轻轻道:“他是个双儿,还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婴儿,需要日夜不休地照顾着才能长大。不说我把他放你二叔二婶那里,就是我把他带回家自己养,只要我外出养家,眼睛一不在他身上,你二叔二婶都有可能私下里把只会吃喝哭睡的他给扔了。因为北地彻底乱起来后,你二叔的生意做不成,种田又遇上北地大旱,他们的日子不好过,日日焦心忧心,哪里会想把钱财浪费在一个不是自家人的婴儿身上。” 夏海看着愣愣的夏眉,说道:“为避免家庭争端,起码要等你小弟长到两岁会开口叫人、会自己走路的时候,才能把他带回去。只是镖师的生意也是看天吃饭,太平时候好赚钱。乱的时候,哪里都人心惶惶,匪寇遍地,生意并不好做。逐渐的,每个月给你邮寄完生活费,剩余的银钱也只够我与你小弟勉强糊口,慢慢的连回去的路费都无法凑齐了。” “看着越来越多北地人过不下去南逃,我知道就算回了北地,也是一家人一起喝西北风。不得已,我只能带着你小弟往南边太平的地方走,离北地越来越远。”夏海道:“怕你二叔二婶时间长了苛待你,每次邮寄银钱我都是尽量多给一些,保证你每顿都能吃饱饭。你小弟跟着我,虽然没有性命之危,但经历饥/荒、经历流浪、还有贼匪流寇袭击抢劫,他实际上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 夏眉抿了抿唇,眼眶通红地低下了头。 夏海看着她,平静道:“你阿爹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普通人,没有手眼通天之能,也没有翻云覆雨之力,能做的只是用普通的双手尽力撑着家,叫你们别饿死,在混乱世道下活下去。” “那侯府的婚事……”夏眉抬起眼,过了这些年她还是耿耿于怀:“若是当初你没有偏心,圣旨下来之前我就嫁进侯府,早就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了。”更不会遇上李茂。 小弟说是皇上赐婚,所以她嫁不了侯府。但明明皇上赐婚之前她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夏家与褚家商量婚事,她就不用经历和蒋秀才定亲,也不用经历之后被他那两个畜生不如的兄弟欺辱,她可以凭借婚约直接嫁给褚源。 夏海却摇了摇头,反问她道:“你为什么觉得侯府会把婚约放在褚源这个外人身上?” 夏眉一愣。 她想起夏枢说过侯爷是打算把褚夏两家的婚约放到褚洵身上。 而她与褚洵…… 夏眉一瞬间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你阿娘曾与我讨论过褚夏两家的婚约。”夏海看着她道:“她说淮阳侯府是强弩之末,日后必出大祸,要求我取消两家婚约。” “现在看来,她知道你的身份,要求取消婚约,未必没有担心弄巧成拙的因素在。”夏海叹道:“我只以为是淮阳侯府功高震主,受天家忌惮,可能不久之后就会被天家收拾,引出灭门之祸……那样的情况下,若是没有那一道圣旨,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你们姐弟嫁到侯府。” “普通百姓的生活可能会受些委屈,但不牵扯进大事里,命还是有的,只要阿爹手脚没残,总能干活让你们有饭吃,活得下去。但嫁入日薄西山受天家忌惮的侯府,命就把握在天家手里,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届时,阿爹也没那本事去救你们。就如只是皇子的李茂对你下手,阿爹除了带你逃就再无旁的办法。最后阿爹豁出命把人引走,你也没能逃掉。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小枢和景家双儿拼着命相帮,你以为你能逃脱得了李茂这次的设计?” “你说阿爹偏心。”夏海眼眶发红,别过眼看向门口:“其实阿爹最对不住的就是你小弟。” “阿爹早早地为你定亲,绝了侯府可能提亲的念头。小枢却因为护着你,恶名远播,到了年纪,也没好人家愿意与他定亲。”夏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眼眶通红道:“他被赐婚褚源,明知道褚源名声那么差,他可能会跳入火坑,甚至受侯府牵连没命,阿爹却没胆子为他抗旨。甚至为了你,为了老夏家不受牵连,尽量不与侯府、不与他来往……” 夏眉这才明白过来,阿爹当时为何不让她住侯府的宅子。 夏海声音有些颤抖,缓了好久,才继续道:“幸亏他与褚源早有渊源,褚源待他不错,他没进火坑,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那时的软弱。后来他与褚源远赴安县重新开始,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褚源又是个瞎子,根本没人能帮他。他们夫妻两个被皇帝安排了两千人监视,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我担心的不行,但为了你的婚事,我还是选择留在京城,而不是陪他一起去安县。” “你说我偏心,是,我是偏心。”夏海重新看向她,咬牙道:“若不是偏心你,明知道你是自己找死,却依然怕你出事,留在京城守着你,小枢他何至于被异族人抓走,陷入生死险境?” “可侯府根本没出事……”夏眉试图反驳。虽然阿爹用意是好的,但却也叫她完全错失了嫁给褚源的机会:“褚源比李茂要好,若是我嫁给他,就不会遇到李茂……” “是,侯府是没出事,褚源是比李茂要好。”夏海见她依旧嘴硬,心中火气越来越盛,忍不住怒道:“但你能保证你嫁过去,侯府就不会出事,褚源就不会变成下一个李茂吗?” “小枢他才多大年纪,拿着刀与围困淮阳侯府的禁军对峙。若不是他坚守侯府大门,不让那些人进府,侯府早被被栽赃陷害成功了。”夏海怒道:“是你你行吗?” “褚源一个叫小儿止哭的酷吏,冷血残暴都是出了名的。他们这类人骨子里的血都是冷的。你对他好,他还要高高在上地研判你的用心和价值,若是价值不足,你就是再好在他眼里都是不配,更别提他拿真心待你,他根本不会给你一个眼神。你以为若不是你小弟小时候对他有救命之恩,以他的心性,他能从一开始就待你小弟与众不同?”夏海冷笑道:“你拿什么换他那点吝于付出的另眼相待?你能在懵懵懂懂不以价值论人,不以高低贵贱分人的时候,拿出赤诚之心,拼上命去救一个陌生人吗?” “你只看到了你小弟获得的好处,可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会获得好处?他在其中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你周婶本来是不敢多说话的,但她说有一个双儿拼着命把异族人引走,他们才免以被屠杀,还说一个双儿被异族人带走之前,大骂异族人放火烧镇丧尽天良、会遭报应,被打的脸都烂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小弟,但周婶说她震撼于那两个双儿维护他们的勇气,觉得不能叫他们的同伴死在这里,所以告诉我咱们家里可能还藏了个人。” “眉子,你明白吗?”夏海死死地盯着她:“做人要有赤诚之心,要真诚对待旁人,要懂感恩,要懂得付出。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小枢为他的所得付出了一切。他在意你,所以为你拼命。而你的命又何止是一个人的代价,是褚源阿娘,你阿娘,是小枢,还有景家双儿豁出命才救回来的。每个人都真诚待你,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把你放在第一位,为你倾尽全力。你不能冷血地视这些付出而不见,不仅不知感恩,还要求更多,凡事都只考虑自己。” “包括猫儿……”夏海想起这个小双儿,心中就止不住的对夏眉失望:“他阿奶是对你做过恶事,不值得原谅。但你每次受人欺负,都是猫儿给小枢通风报信,才叫小枢及时救下你,免你受伤害。他才多大的崽子,家里只有阿奶一个老人,又没有爹娘做靠山,私下里因为帮你和小枢,不知挨了村里人多少打……你不能把他阿奶的过错推到他头上,连我收养他,你都要大发雷霆,离家出走,甚至试图用与我断绝关系来威胁我……” 夏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生气了,见他这次是真的怒了,嘴唇颤了颤,声音有些抖:“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每次都为了别人抛弃我……对不起!” 她捂住脸,抽噎了一下,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以前没有想清楚……” 夏海别过脸,任她大哭,过了许久,才冷冷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明日我收拾一下,就去王都寻你小弟。然后叫你夏江阿叔安排些人,直接送你去京城。” 夏眉一惊,猛地抬起了头,颤抖道:“阿爹,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夏海心中是有失望,但更多的是没有教导好她的自责与无能为力。 他摇头,缓了语气:“养你二十多年,你与小枢对我来说一样重要。只要你心里掰扯清楚,想明白,还想要我这个阿爹,我就永远不会不要你。只是……” 他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夏眉,语重心长道:“眉子,你该想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相对于此,你能付出什么,你的付出配不配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被你付出的人和事,是不是值得你付出、配你付出,你要自己学会分辨。这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其他人或物,不可能都事事以你为先。但这不代表大家待你不好,待你不是真心的。你从小到大,每次遇到危险时,大家都是拼尽了全力来护你。其实反过来,你想要大家事事以你为先,那你呢,你能不能事事以大家为先,甚至为了大家付出性命,付出一切?让你想,不是说你必须要付出性命,而是要你记吃记打,将心比心。” “记得大家的好,也要记得旁人的坏,心中有杆秤,莫要好坏不分,把无条件待你好但满足不了你全部要求的人当作仇人,要懂得感恩,感激旁人对你不求回报的好。将心比心,是让你看看你要求旁人的事情,你能不能做到。若是不能做到,那就适可而止,莫要太过偏执,以致酿成大错,再也回不了头。” “先前李茂的事,我一直不想提,觉得会让你难堪,也怪我没把你教好。你羡慕小枢有那样一个贵门夫君,羡慕他获得褚源喜欢的运气,想要他把褚源让出来娶你做平妻。你试想一下自己,在以为李茂真心喜欢你的时候,李茂那些妻妾与你争夺李茂,你是个什么想法,你甘愿把他让出去?” 夏眉嘴唇动了动,垂下眼没有说话。 当时切身意识到要和旁人争丈夫时,恨不得李茂的妻妾全都死了! 夏海道:“小枢愿不愿意让出褚源,以他当时的身份地位来讲,都由不得他做主,最重要的是褚源的意思。褚源有向我暗示过不会再娶旁人,就算是小枢的亲人也不行。我猜你或者你二叔二婶应该是做了什么事,小枢没和我说,褚源自行断绝了你们几人的念头。” “以前在京城顾忌着有些话不能乱说,但现在在北地,又只有我们两个,一分开不知何时能团聚,我就明说了。世家选妻,重视门第及性别,你小弟能嫁给褚源,是因为皇上针对淮阳侯府和褚源,不希望褚源有妻子母家助力,也不希望他有孩子。所以无论褚源是否真心只喜小枢一个,他的后院都不可能被允许有正常女子,除非是死人。甚至若是你小弟意外怀了孩子,他很可能会连命都没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夏海紧紧地盯着夏眉的脸。 夏眉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以前不懂,还以为皇帝重视褚源,送美人儿是让褚源绵延子嗣。所以,她尽管对褚源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了,还是不理解小弟为何骗她,对阿爹的决定也耿耿于怀。今日阿爹和她讲明,她才明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小弟当初根本没骗她,阿爹也是为她好。 夏海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听进去了,说道:“你不必羡慕你小弟,也不必觉得他惨。他与褚源相爱相守,他自己也聪慧坚强,足以应对这些事。但是你……” 他轻叹口气:“你要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多看看人,莫再糊里糊涂的就陷入求不得的偏执之中,被诓骗了去,最终什么都没落着好。” “可是……”夏眉眼圈通红:“就算我想清楚了,想要改正,也没机会改正啊,你让我直接去京城……” 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伤心欲绝道:“你不要我了!” 夏海:“……谁说不要你了?” 夏眉一愣,眼泪挂在眼睫上:“你不是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夏海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知你亲生爹娘是谁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们是侯爷侯夫人,如今这个混乱状态,还是去找他们的好。安县你人生地不熟的,去的话我也担心。不若你跟着亲生爹娘,他们那样的家庭,护住你轻而易举。你好好跟他们待在一起,待我救下小枢之后,就回京找你汇合。到时候你若还愿意,咱们一家子就一同去安县与你阿娘团聚。” …… 第二日天一亮,夏海就带着夏眉找了夏江。细说了夏眉的身份之后,就朝夏江提出护送的想法。 夏江倒是乐呵呵非常爽快地就同意了,打量了一下夏眉之后,调侃夏海道:“海哥这运气,养的一对儿女都是家世显赫、出身不凡,实在叫老弟我羡慕啊。” 夏海给他搞的无奈,摇了摇头,低声叹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好事呢。” 夏江懂他的意思。世家贵胄的孩子都境遇坎坷,沦落流离至普通百姓家,那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呢? 战乱不休,受苦的终究是普通人。 夏江心中也是一叹,之后不再多言,朝夏眉拱手道:“淮阳侯府统帅北地军上百年,我与你阿爹都有幸在褚风大将军麾下打过仗,对他甚为敬佩。他带领北地军打败异族人,为北地挣来了许多年的太平,才叫你流落北地时幸运地被你阿爹救下。你离开这里之前可以去褚家墓地拜他一拜,也算全了你阿爹养育你的这段缘分。以后倘若有机会,也请堂侄女多替我们北地军向侯爷美言几句,希望他能帮忙在朝廷里斡旋,使得北地某一日能彻底结束战乱,百姓们得以过上太平日子。” 夏眉昨晚哭了一夜,眼泡红肿,虽然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想侯府的一切,但瞧着阿爹没反对,知道这是长辈,还是要安排人一路护送她的好心人,赶紧垂头应是,连连感谢。 她不能再在阿爹面前表现的不知感恩了。 之后便是随着他们去一个墓园做了祭拜,然后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永康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夏眉与夏海父女两人分开。 夏海一路北上。夏眉由夏江安排的十几人护送,一路快马加鞭,于十二月初八腊八节这一日到达京城。 而夏眉到达京城的同一时间,夏枢、景璟、红棉也被异族人绑着,一路疾驰,抵达了王都。 第244章 【VIP】 …… 异族人不同于李朝人世代以农耕为生, 他们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因此围绕着草原上分布各处的水源和草场,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部族。 自李朝建立初期, 这些部族就隔三差五的对李朝边境发动小规模的袭击, 劫掠烧杀,皆被以历代淮阳候带领的北地军给击退。 兴隆初年,其中最大的一支部族通过联姻与草原上的其他三个势力稍逊的部族结成联盟,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攻占其他草场,屠杀奴役其他部族, 最终其他小部族不敌, 并入这最大的一支部族,草原进而统一。 之后,统一的异族人便开始暴露出对李朝吞并蚕食的野心。除了时不时的小规模犯边外, 自兴隆六年开始, 每隔三年便要集结大批军队攻击北地边境。老淮阳候时任北地军统帅, 分毫不让国土,每一次异族人进犯, 都亲自上战场带着北地男儿浴血奋战,每一次都能成功击退异族人。但异族人犹如跗骨之蛆,战败之后很快便远走草原, 待得休整两三年恢复之后,便会卷土重来,与李朝北地将士再次战场搏杀, 意图鲸吞北地, 进兵中原。 这一僵局一持续便持续了十几年。在兴隆十七年,十七岁的褚家老大褚风横空出世之后,局势得以逆转。 兴隆十七年至兴隆二十五年, 近十年的时间,老淮阳候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坐镇北地,褚风任北地军统帅,统领北地军奋勇作战。在摸清了异族人的位置之后,反守为攻,直袭异族人草场,把异族人打的丢盔卸甲、狼狈逃窜,最终带领北地二三十万将士,打散异族人的联盟,把异族大部主力赶入沙漠,从此西迁,再也不敢踏进草原半步。剩余的异族人死的死,散的散,自兴隆二十五年之后,六七年的时间都不敢再朝南边看一眼。 褚风原本的计划是在解决了异族主力之后,剩余的异族人也要逐一清算,有战力的全部斩杀,无战力的打散至草原各处,然后报请朝廷,李朝人北迁,占领草原,开垦农耕。可惜他多年征战暗伤无数,计划未能成行,很快便于兴隆二十七年初旧伤复发去世了。 褚风死后,老淮阳候伤心过度,加上年事已高,沉疴无数,便借着回京为女儿褚熙及宣和太子操办婚事之机,自请卸任天下兵马大元帅及北地军统帅两职。于是在一通君臣间的虚礼过后,兴隆三十一年,任职南地几十年的汝南候接任北地军统帅。但他接任北地之后不过一年,散落在草原上的异族人便重新集结成一股股小势力,于兴隆三十二年末开始,轮番发动对李朝北地的小规模袭击。 然而北地军战战皆失利,短短一两年时间,北地人口流失三分之一。而异族人也用从北地劫掠的财物把自己养的膘肥体壮,胃口越来越大,野心也越加膨胀,于兴隆三十四年,再次通过联姻形成同盟,对李朝发动大规模袭击。 之后便是褚家褚琼与元家元英请缨北地,可惜最终功败垂成。北地边境从此陷入近二十年的战争泥沼。北地战线逐年朝李朝境内后移,异族人也被李朝北地养的是兵强马壮、野心勃勃。 夏枢之前读书的时候,不懂异族人明明在兴隆二十几年的时候就被褚风打残了,人口缩减到不足全盛时期的二十分之一,为何还能在不到十年时间,把目光再次对准李朝,发动大规模的攻击,还把褚三舅舅和元家元英也折了进去。舅公给他讲史,说是朝廷软弱,北地无良将,才放任异族一步步再次壮大,直至酿成大祸,成为除不去的心头之患。 但自从夏枢知道褚三舅舅和元英堂叔之死是永康帝与异族人的联合手笔后,他就明白过来,异族人能发展壮大至现今的实力,永康帝和他那些拥趸功不可没。甚至夏枢有理由猜测,兴隆末年异族人的那些所谓大规模袭击以及北地军的节节败退,有很大可能是永康帝、汝南候等人与异族人联合谋划的。 否则夏枢想不通为何褚三舅舅及元英堂叔死去之后,异族人就再没发动过大规模的袭击,都是些每年小规模的犯边。劫掠屠杀,闹得北地百姓不得安宁,在北地北部制造大片的无人区,却没有乘胜追击,攻占那些空出来的土地的意思。直到十八年后的现今,才各路谋划,决定拿下李朝。 夏枢只能用兴隆末年那长达三四年的战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来解释不通之处。然而解释通了,再回头看李朝,就只剩满心的无奈与彷徨——就算他们此行刺杀成功,但只要李朝还在永康帝及他那两个畜生儿子手中,李朝依旧是药石无医。 不过夏枢也知道人力有限,他担心的再多也是无用,毕竟刺杀有很多不确定因素,成功几率很小,就算最后成功了,以他们三个之力,怕也恨难逃出去。那之后李朝会怎样,就和他们无关了。 想通之后,夏枢的心情倒是放松了许多。 “小枢哥哥,你不要想太多。”景璟见他愣神了许久,脸色也不太好,还以为他在担心未来的命运,看了看守在两边凶神恶煞的两个侍女,凑近了小声劝道:“就算没胃口,也要硬着头皮多吃些,只有养好身体,才能有力气。” 现在他们三人已到异族王都三日了。被图塔扔在王宫旁的一座小宅子里,由四个膀大腰圆的异族侍女看守着,宅子外面也由几百异族精兵围着,除了比路上活动范围大些,且手脚自由些,也没舒服到哪里去。他们依旧插翅难飞。 景璟因一张麻风病脸,原本是要被拖到王都外的麻风帐篷里,叫他自生自灭的。只是他到底是周良外孙双儿,牵涉宝藏,加上夏枢极力要求他作陪,他也被扔到这个院子里来了。 不过他没和夏枢住一起,而是被扔到了柴房,平时禁止他靠近主屋。 夏枢自到王都,不知怎么回事儿,一闻到异族人的食物就忍不住犯恶心。那看管他的四个异族侍女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在故意作妖,拿着煮好的羊肉摁着他直接往他嘴里塞,最后他不仅没吃进去多少,还吐了个昏天暗地,差点儿眼冒金星晕死过去。 那四个侍女想必是知道他身份牵涉极大,也不敢真往死里逼他。想了想,就把柴房里的景璟给用被单裹了脑袋抓了来,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夏枢吃。 夏枢其实是想吃的,他的身体很饿,但禁不住一闻到那味就反胃,恨不得胆汁都吐出来。那些侍女见景璟都不能让他吃进去饭,才相信他不是装的,商量了一下后,就留两人看着他们,剩下两人拖着红棉去厨房,让她做些李朝人的吃食。 “我知道的,一会儿我会尽量多吃些。”夏枢也有些无奈。 他以前不挑食的。 别说羊肉了,小时候饿极了,他树皮和土都啃过。 那个时候的肉对他来说只会出现在梦里,是让他在梦里都忍不住口水哗哗流的存在。 虽然嫁给褚源之后,他的生活好了很多,但肉食他还是很珍惜的,哪有说闻了就吐的道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异族人烹饪水平有限,造成他纯正的李朝人适应不了那种过于粗野的口味。 “哼!”两边的侍女才不管他的心理活动,瞥了一眼景璟齐根没了的小指,冷冷地哼了一声:“一会儿你要是再吃不下去,我们就把这个小双儿的手指全剁了!” 十指连心,想起当时的疼痛,景璟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夏枢瞬间沉了脸色,一把把景璟护到身后,冷冷地看向两个侍女:“你们可以试试看到底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死的快!” “别以为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两个侍女听不得激,登时大怒。 夏枢冷笑一声,丝毫不想让:“那你们尽管试试,看图塔他们回来,有没有你们好果子吃。” 图塔那些人自把他们扔在这里之后,就再没出现过。只听四个侍女聊天的时候漏了几嘴,说那些人把夏枢绑来,立了大功,待得验明证伪之后,就会对他们论功行赏。到时候说不得就会封个征南大元帅什么的,一路南下攻陷李朝,最后掠夺财宝美女无数,说不得比大汗还要富有。 夏枢听她们的意思,大约是异族中有许多人在竞争征南大元帅,而此次图塔这组人因为绑了他,立了大功,征南元帅之职很大可能会被图塔拿下。而其他人也会在征南大军中获得一个不错的职位,到李朝分一杯羹。 其他人夏枢不清楚,但第一次见到图塔,夏枢就从他话语里听出了对李朝财富美人的觊觎。征南大元帅对图塔来说是个巨大的诱惑,所以在所谓的证伪之前,他们一定会保证夏枢好好的。 而这四个侍女夏枢不知道她们背后站的是谁,但图塔他们那群人既然相信她们四个,把他交于这四人看管,想来是一伙儿的,那自然也清楚他的重要性。 果不其然,夏枢话一落,两个侍女就变了脸,脸皮子气的红涨,却没敢再说什么。只冷冷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门口站着了。 夏枢却并没有松一口气。 四个侍女说的验明证伪,夏枢理解是他们没有完全相信红棉的说辞,还要在进王宫之前,最后一次验证他的身份。 但夏枢不明白,这证伪要怎么证? 他亲生阿娘已经去世,亲生阿爹兄长没有见过他小时候的模样,自然不知道他是不是亲生的。见过他小时候模样的夏娘却并没有旁的法子,是与红棉一样,都是靠长命锁来确认他的身份。褚源能靠后腰上与他阿爹宣和太子相似的龙纹胎记来确认皇家血脉。夏枢身上可没有什么胎记、印记之类的,这要怎么证明他是元家双儿? 而且什么时候证? 这个比之是不是元家的双儿,才是夏枢更在意的问题。 若是异族人都挥军南下攻占李朝了再给他来个证伪,那就算确认他是元家双儿,就算他能进王宫刺杀异族大汗也没什么意义了。夏枢现在之所以还选择活着,打算拼一拼,是因为异族人还在筹谋,尚未正式行动。趁着异族人还未行动刺杀他们的大汗,制造混乱,让异族三个势力相当的王子争权夺势,无暇攻南,给李朝、给褚源争取备战的时间,这才是他的目的。 所以证伪的时间非常重要。 而据阿姐说,二皇子李茂要在新年借异族人的兵力发动政变,取永康帝而代之。夏枢猜测,异族人会借兵给李茂,但绝不会让李茂取而代之,很大可能会趁势一举拿下京城。然后驻守在北地边境处的十万异族人会就势挥军南下。在京城失守,北地军孤立无援之际,横扫北地。北地一旦失守,整个李朝北方门户洞开,李朝已基本无力回天。 而现在已经十二月十一,开始进入中旬…… 一定要在新年之前。 过了新年,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夏枢握紧了拳头,缓了缓语气,与门口的两个侍女说道:“刚刚是我担心景璟受伤害,所以脾气急了些,说话语气不太好,并不是故意惹恼两位姐姐。所以我在这里陪个不是,还请两位姐姐消消气,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两位姐姐还是往进屋里些,门口寒气大,莫要冻着了。” 两位异族侍女回过头,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冷哼一声:“你们李朝人脸皮也忒厚了些,谁是你姐姐。而且你们是俘虏,我们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不过说是这么说,却对视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进了屋里,立在最开始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瞪着夏枢。 夏枢好脾气地笑了笑:“是,我们是俘虏,你们想怎么待我们都可以。不过在事情未落定之前,我也是希望少生些枝节,以免自己受苦,也以免你们大事不成、希望落空。所以两位姐姐莫要再吓我们了。饭食上,我不是不想吃,也不是故意落几位姐姐的面子,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你们的烹饪方式,待一会儿饭食再端过来,我一定会好好吃的。” “你倒是好脾气!”两个侍女翻了个白眼,哼道:“反正我们可没虐待你,就是图塔将军来了,你也说不得我们什么。” “瞧两位姐姐说的,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好,哪里会多那些闲话。若我能填饱肚子,也只会好好感谢两位姐姐。只是……”夏枢顿了一下,一副不经意的模样说道:“不知图塔将军他们何时会带我与景璟进宫见大汗?我担心拖下去,景璟外公那边会有异变。若是哪一日京城乱起来,他挖了宝藏就跑,你们找不着他,就没人拿钱换景璟,景璟岂不是危险了?我只希望景璟能早些被他外公换回李朝去。” 两位侍女没有多想,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感情还挺深的啊!” 然后懒懒地嗤笑一声:“等着吧,他们去帮忙抓秃驴了,过不了两三日就会回来。到时候就知道你有没有资格跟我们大呼小叫了!” 第245章 【VIP】 ………… 夏枢赶紧追着问什么秃驴, 但两个侍女却不说了,只冷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夏枢其实也不在意谁来验证他的身份,毕竟结果都是一样的。他既然来到这里, 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但他在意异族的内部情况, 以及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异族大汗。 面对两个侍女不善的态度,他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态度, 说道:“我这不是怕你们抓错人了,耽误你们的事情嘛。万一结果不如你们所愿, 你们恼羞成怒, 对我身边的两个人下手怎么办。我自然想了解的清楚些。” 两个侍女本来怀疑他的用心,但听他这话,倒是打消了不少疑虑。 “是你们李朝一个给人批命的老和尚, 据说批的可准了, 能看出谁有皇后命。”其中一个侍女翻着白眼道:“若是你没有皇后命, 就是你那个丫鬟故意骗我们。你和这个双儿有没有事情我不知道,但她一定会被千刀万剐。” 夏枢和景璟对视了一眼。 景璟看向那侍女, 不屑道:“一个老和尚的无稽之谈,你们怎么还当真了?又不是娶了皇后命的双儿就真能作皇帝……” “谁说要娶他了?我们大汗又不是你们李朝皇帝那样的窝囊废,想要统一天下, 坐稳皇位,直接把你们全屠了就成,用得着靠一个双儿?”门口突然走进来三个人。红棉端着银碗走在最前面, 身后跟着两个身高体壮的侍女监视着她, 一人着红,一人着绿,均是眉眼间夹杂着厉色。开口的是那个着红的侍女, 名叫巴亚,其余三人隐隐以她为首。往夏枢嘴里硬塞肉的命令就是她下的,此时她进得屋来,黑红面皮子上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夏枢:“别做那白日梦了,就你这种白斩鸡般的废物玩意儿,我们大汗瞧都不会瞧一眼,还妄想做我们的可敦?真是脸大如盆。” 夏枢:“……” 虽然并不想做异族人的可敦,但他哪里白斩鸡了? 李朝人,特别是出身不错的双儿或女子,没经过风吹日晒的劳作,整日里注重保养,大多皮肤白皙、长相秀美,看着弱不禁风,一碰就倒。 但夏枢是个例外。他从小在农家长大,风里来雨里去地干农活,长了一身精瘦的肌肉,皮肤也粗糙黝黑,就算后来嫁给褚源养了许久,也只是皮肤比先前光滑有弹性了些,并不怎么白皙,怎么看都是生龙活虎,和弱气搭不上边的。 “我哪里白斩鸡了?”他不服气,只是话刚落就被景璟拉了一下袖子,小声凑到耳边道:“你现在挺白的,而且气色也不怎么好。” 夏枢噎了一下,只好软了口气,接下一个话头:“……既然不娶,为何非要找有皇后命的人?” 而且不是找了一年,是找了近二十年。 不会真是要吃了他吧? 但若是要吃他,直接炖了就行,为何要十几年前就绑了他外公? 还有,外公现在…… 夏枢呼吸微顿,看向巴亚:“你们大汗是要靠有皇后命的人救命吧?”不等巴亚回答,他便嗤笑一声:“那又何必说不靠双儿呢。娶一个有皇后命的双儿来统一天下,靠一个有皇后命的双儿续命,再来觊觎天下,我瞧不出来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巴亚瞪着夏枢的眼神里满是恶意:“一个是你活着,一个是你死了。” “而且……”她冷笑了一下:“大汗还要让你的亲人亲手挖了你的心脏,然后让你的心脏亲眼见证着你们李朝土崩瓦解,浮尸遍地、血流成河,让你死都死的不安心、不瞑目。” “亲人?”夏枢心中有猜想,表面上却是一脸惊讶:“你们还抓了我的亲人?” “你们抓了谁?”他猛地急了起来。 “你过两日就知道了!”巴亚给了一个可怜又充满嘲弄的眼神,就狠狠地推了一下红棉,恶声道:“让他吃,再敢不吃,就直接往他嗓子里倒。” 红棉手中端的是热气腾腾的羊羹,用鲜醋调了,远远的闻着就知道酸香可口。 她苍白着脸,看着夏枢愣愣出神,手中的碗没防备差点儿被推掉。回过神来后,赶紧在夏枢面前蹲下,然后快速打量了一下他的脸,眼睫掩住忧心的情绪,默默地用调羹挖一块羊羹,喂在他嘴边。 景璟也提起了心,凑近了担忧地盯着。 夏枢也有些担心,怕又吃不进去东西。但或许真是异族人的烹饪水平有限,那羊羹一到嘴边,他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等羊羹入口,鲜美酸香的味道立马占据了味蕾,不等细细品味,他就没忍住一下子咽进了肚子里。然后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 红棉一直在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反感的模样,赶紧又喂了一口。夏枢早就饿极了,这羊羹是他这半个月来除了干面饼唯一能吃的进去的东西,味道也比干面饼好吃的多,赶紧一口接一口的吃下。 既然已经知道异族的大汗要的是他的心脏,且外公可能还活着,他就一定要尽快填饱肚子,养好精神。 至此,围着的所有人神情才放松下来。 “嗤,矫情!”巴亚扫了他们一眼,骂了一声,然后便招手旁边的其他三个侍女朝门口走去。 夏枢虽然在吃饭,但也在注意她们的动静。 眼神示意红棉慢些,便放轻了咀嚼的动作,竖着耳朵听那四人聊天。 “刚刚二王子安排人过来了。”说话的是巴亚:“我按照图塔将军临走时的吩咐暂时拦着他们没让他们进来。你们注意着些,这两日若是再有其他王子的人过来,也一定要拦下来。” “为何?”开口的是刚刚在屋里看管夏枢的两个侍女之一:“其他人倒也罢了,为何还要拦二王子的人?” “就是啊,图塔将军是二王子的人,我们拦着二王子,真不会有问题吗?”另一个侍女也担心道。 巴亚也有些担心,因此语气有些无奈,也有些含糊:“主要是这个安王妃是杀死图南将军的凶手之一,图塔将军怕二王子一怒之下……” 之后她的声音压低了,夏枢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其他三个侍女听完她的话之后,却是立马转过头,给了夏枢一个充满恨意的眼神,仿佛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夏枢表情自然地收回目光,仿若刚刚的视线只是偶然掠过。 他一边吃饭,一边与景璟、红棉换了个眼神。 第246章 【VIP】 ………… 异族人不仅各王子间不平静, 连势力最大的二王子与属下之间都不是铁板一块,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们其实还想多听些内容,更进一步了解异族皇族内部的情况, 但异族的四个侍女非常警惕, 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收了闲聊的姿态,脸色冰冷地守在门口,待夏枢饭刚吃完, 就拖了景璟关回柴房,同时也把红棉带走分开关押着, 以免她与夏枢关在一起, 会做出什么事来。 异族人因为红棉路上放走夏眉的经历,现在对红棉是双重防范,既防范她疯狂之下对夏枢下毒手, 又防范她突然反水与夏枢、景璟串通。 其实夏枢一行刚到这个小院子, 图塔就想杀了红棉, 毕竟到达王都之后,红棉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还算得上是个麻烦人物。但夏枢极力阻止,言明若是红棉、景璟死于他之前, 那所有人都玩完,最终图塔迫于夏枢的强硬,咬牙放了红棉一条生路, 不过也叫夏枢、红棉、景璟三人一起发毒誓, 绝不向外人说出图南之死的真相,否则李朝人全部死绝。 夏枢三人答应了,还立了誓, 图塔才揭过了要红棉命的这一茬。 不过立誓是一回事儿,夏枢心里的盘算则是另一回事儿。 他听褚源提起过异族人的二王子,知道他是个双儿,现如今大约四十四五岁,背后有强大的母家势力及三四个王夫的家族势力支持,未来老可汗去世,这位二王子会用强大的实力打败他那两个身为男人的兄长和弟弟,登临异族王位。褚源说上一世,这位二王子是永康二十三年老可汗病逝之后拥兵继位,刚镇压下兄弟们的反抗,全权掌握异族兵力不过三个月,永康二十五年便亲自带兵挥师南下,发动了向李朝的全面战争。可以想见,这位二王子绝不是李朝那些娇软温雅的双儿类型,论铁血狠厉程度,他甚至比一些男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枢不知道这位二王子有多看重图南,会因图南之死做些什么,但只要他在意图南,图塔又知道他在意,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好事情。 理清楚思路,夏枢闭上眼睛躺在炕上,静静地等着夜晚过去。 然而这一晚不管是京城还是异族王都,注定不会平静。 夏枢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夜闯院子意图抢走他,而远在京城的褚源也在暂居的府邸门口见到了意外之人。 第247章 【VIP】 ………… 年底的京城原该空气中都散发着热闹、温馨的气息, 然而此时的京城处处萧杀,空气里弥漫着化不开的寒冷之意。 褚源自十月底入京就被永康帝软禁在暂时划拨的府邸里,说是要他以大局为重, 和谈之后会给他一个清白。然而尚未来得及和谈, 十一月初汝南候与大皇子便被人刺杀,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宫外的大皇子府中。 此事太过突然,引得朝野大哗, 人心震荡。 有怀疑凶手是褚源的,毕竟他和汝南候、大皇子有过节, 但由于他刚到京城就被软禁, 处处受限,想动手也难,因此更多的人怀疑是二皇子动的手。毕竟和谈一旦成功, 大皇子靠着和谈之事坐拥泼天之功, 二皇子就算拍马也不可能在皇位争夺战中打赢大皇子。但现在大皇子却在大好前景之下突然死了。 死的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二皇子的竞争者一下子没了, 永康帝百年之后,皇位板上钉钉就是他的。 作为大皇子之死的既得利益者, 二皇子几乎成了所有人都怀疑的杀人凶手。甚至永康帝都怀疑是不是这个不肖子弑兄谋权,暗害了汝南候和大皇子。但永康帝只剩这一个儿子,为免查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叫二皇子无资格继任,皇位旁落宗室支脉,另外加上二皇子出面安抚了暴怒不已的异族大王子, 让和谈没受大皇子之死影响继续进行下去, 永康帝就熄下了彻查大皇子之死的心思。 而朝堂上除了太傅、大理寺卿两人坚决要求彻查大皇子和汝南候死亡真相外,其他朝臣却并不愿得罪未来皇帝。沉默的沉默,反驳的反驳, 连先前的大皇子一派官员都默不吭声,打算随着永康帝的心意,把一朝皇子之死的重大案件糊弄过去。 最终,经过一番斗争斡旋后,永康帝把彻查大皇子、汝南候之死的事情交给了二皇子,同时为安抚沈太傅,解除褚源的软禁,命他暂留京中协助鸿胪寺准备送给异族人的和谈之礼,待得大理寺审理完定南郡告御状的那伙人还他清白之后,再对他另行安排。 所以,因着大皇子之死,褚源不过被软禁了五天就被释放了。他没有领官职,上不得朝堂,但依旧得天天到鸿胪寺应卯。 而与此同时,二皇子也展开了声势浩大的为兄长伸冤行动,不仅拿着永康帝手谕号令怀化将军元州率领禁军封禁京城九门,严禁出入,还极其嚣张地捉了先前隶属于大皇子一系的朝臣。名义上是怕有漏网之鱼,要谨慎询问相关人员大皇子的仇敌有哪些,以防仇敌们跑了,让凶手逍遥法外,实际上却是在细查大皇子的旧账,要把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全部控制起来,然后彻底从朝堂上清除出去。 为此,朝野上下皆是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太傅不满二皇子行事,当朝批评他对待兄长心狠手辣、看待百姓犹如草芥,甚至大骂朝臣现在沉默就是助纣为虐。然而朝臣们不想得罪未来皇帝,全都讪讪地选择了继续沉默。 永康帝倒是对二皇子的嚣张跋扈生出了些不满。他对二皇子的意图心知肚明,当初他害死宣和太子上位时,也是借着调查宣和太子之死的时机清除了宣和太子在朝堂上的势力。不过想着儿子虽然做事高调,惹人厌烦,但头脑清醒、果断狠辣,连所作所为都与他当年像了十成十,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得意的。因此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纵容。 这样的情况下,李茂一封皇城就封了近一个月。待朝堂上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全部抓进了牢里,等着下一步审问定下罪名,京城才解除了封禁,从戒严中恢复过来。 而这个时候,在城外急的口舌生疮、等了一个月的人们才得以进入京城。 “景尚仪带着人去救王妃,至今没有消息传过来,想来营救很大可能没有成功,王妃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被抓到王都去了。”王校尉一向稳重,此时却满面着急:“王爷快想想办法吧。” 自王妃被抓,他怕其他人办事不牢靠,就快马加鞭亲自赶来京城报信。谁知道正排着队还没进城门呢,城门就关闭了。 然后一关就是一个月。 期间他想过无数办法。最开始是叫守城禁军中曾经的同僚递话给提拔他的恩人、守城禁军的将领——元州。王校尉知道王妃被异族人抓走之事牵涉重大,一个搞不好还会影响两国和谈,因此他不敢和人说王妃被异族人抓了,只让传话的人告诉元州,说有关王妃的急事要与王爷联系,希望元州能通融一下,让他进京给王爷传个话。 王校尉以为元州对王妃一往情深,他们又共事许久有些交情,元州应该会同意放他进城为王妃传话。当然,就算不同意他进京,也会找个可信的人帮他代为传话。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元州根本没搭理他,直接严厉处罚了为他传话的旧同僚,还明令守城禁军若有谁帮忙与京城中人传私话者,军法处置。 守城的禁军们瞬间噤若寒蝉,而王校尉的心也一下子凉到了底。 而在他万般无奈之下,尝试从护城河的水道里游进京城的下水道时,才知道元州所做的不止如此,竟在各个水道处安置了闸门,安排专人值守,明言不管是水路、陆路还是高空,一定要对他严防死守,不给他一丝进入京城的机会。 ‘ 王校尉知道之后,差点儿急疯了。 他不知道元州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越想越气,越想越急,甚至有许多次都起了在城门口煽动百姓闹事,大家一起闯进京城的想法。 不过他到底不是急躁之人,念头浮沉间,想到事情万一真闹大了,恐怕就是王爷也兜不住。最终他还是选择冷静下来,咬着牙,心急如焚地等在大城门口。 但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营救王妃的最佳时机也早过去了。 王校尉心里还是产生了愧疚、后悔。 若一开始就让曾经的同僚值休的时候直接去找王爷,由王爷和元大人沟通,时间虽说也可能会拖上个十天半月,但怎么也不至于会拖上一个月去。 但错了就是错了,失职的事情王校尉不会不认,见能说的事情都说了,王爷又兀自沉默着,便膝盖一弯,单膝跪在行进的马车上,道:“王妃被掳之事是卑职失职,没有保护好王妃。上报王爷时又判断失误,耽误了最佳营救时机。属下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 褚源没有吭声。 自王校尉开口说出夏枢被掳,他便再没说一句话。 此时王校尉结束话语,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浑身寒意地坐在马车角落的黑暗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判断不出来他心中酝酿着怎样的风暴,接下来会有怎样的雷霆之怒。 王校尉垂着头,忍不住有些发抖。 安王手段狠辣,性情冷酷,他亲眼所见。这也是他亲自过来京城的原因之一。只希望能一力担下所有罪责,求王爷不追究他的家人与手下的责任。 沉默的时间越长,恐惧就滋生的越多。早就有了必死的心理准备,王校尉一点儿犹豫都没有,想了想,干脆地递上佩刀,眼镜一闭:“都是卑职的错,卑职愿意接受任何责罚,请王爷……” “停车!”褚源突然厉声道。 王校尉一愣,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见他站起身似乎想出去,赶紧收了刀,伸手去搀扶,然而褚源却浑身散发着阴寒之气,直接避开他的手,朝车门口走去。 高晨适时出现,一句话都没说,赶紧扶着他下了马车,落了地,沿着路朝前走去。 马车里的谈话内容,高晨听的是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王妃出事了,所以当下他也有些胆寒。 没人比他更熟悉少主暴怒之时的状态了。 想了想,他回过头,快速对不知所措的王校尉吩道:“你驾着马车去燕国公府,把王妃被掳走的事情告诉怀化将军。之后你便回家休息,若是有事我会叫人去寻你。” “那王爷……”王校尉看着背对着他们、明显不悦的安王,心中不安,有些拿不准主意。 高晨心道你可别提他了,再提就跑不了了,不过这话他明面上可不能这么说,只道:“我陪王爷走回去,你赶紧去办事吧。大冬天的在城外幕天席地一个月,心神耗费不小,你也辛苦了,待办完差事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话既是说给王校尉听,也是说给身边人听的。 然后给了王校尉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走。 王校尉也不是傻子,刚刚他还不知道王爷怎么了,这会儿听高晨安排,他立马明白了过来,给了高晨一个感激的眼神,赶紧冲着褚源后背道:“那卑职去燕国公府了?” 见王爷还是没理他,顿了一下,王校尉一咬牙反身坐到车架上,驾着马朝燕国公府奔去。 阴冷的街道上,寒风呜呜吹过。高晨搀扶着自己的主子,在冰壳子覆盖的地上艰难地走着。 沉默许久,高晨斟酌着开了口:“少主不用自责,虽说李旭之死是……”他顿了一下,略过些内容,继续说道:“但封城之事归根到底是元家那小子做的,与少主无关……而且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我们做好筹谋,与异族人好好交涉,他肯定可以平安归来的。” 年长几岁,从小照顾着这个主子长大,高晨几乎把他当做弟弟看待,所以了解他在想什么。 与沉默寡言的高景不同,高晨性子活泛又直爽,属于有话就说话的类型。因此没人的时候,他语言上就亲近随意了许多。 褚源没有说话,昏暗的光线下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半晌之后,只听他平静坚定的声音道:“晚上把王长安带过来,我明早进宫面圣。” 高晨一愣,反应过来后,就是满脸的难以相信:“这个时候亮出底牌?”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你是不打算恢复宣和太子正统的地位了吗? 一旦王长安把永康帝弑兄杀父的罪行暴露出来,永康帝就能被冠上篡位的帽子。到时候,少主坐上皇位就是名正言顺。 但王长安这个底牌,是要在永康帝父子墙倒众人推的时候用才会有效果。现在永康帝还高高坐在龙椅上,位置稳固,朝臣支持,明显不是合适的机会啊。 褚源没有回答,平静道:“一会儿你陪我去见舅公,再晚些时候,你把顾达他们叫来,我有事情安排给你们。” 高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 “少主你……”他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睛扫向前方时,脸色却是微变,语气一顿:“少主,淮阳侯夫人带着勇武候以及一个面生的小姐正在咱们府邸门口站着。”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街道尽头永康帝给划拨的安王府门口了。 与此同时,门口的三人也发现了他们。平时已有了稳重架势的褚洵显然是心情极为激动,笑的见牙不见眼,噔噔噔跑了过来:“大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找到阿姐啦。” 第248章 【VIP】 ………… 不等褚源开口, 褚洵就眉飞色舞,连珠炮似的把新阿姐的身份说了出来,笑道:“没想到阿姐竟然就在我们身边。要是早知道阿姐是大嫂的阿姐, 和咱家只隔了几十里, 你和阿爹也不用在北地白寻了这么些年,咱们一家子也早团聚啦。” 褚源心中有一瞬愕然,他出于习惯, 下意识就想询问证据,但是心念电转间, 不知怎地, 突然想起了夏娘待自家媳妇夏枢的特殊表现,以及夏娘对舅舅女儿所嫁之人的忌惮。 而夏眉正是那个时候嫁给了二皇子李茂…… 一瞬间的,根本不用询问, 褚源就几乎确认了什么。 没想到兜兜转转二十多年……就算褚源心智再怎么坚定, 这一晚刚得知心爱之人被掳、生死不知, 又获悉当年与自己互换之人就是夏眉,也忍不住感叹因果轮回、造化弄人。 “恭喜了。”他开了口, 神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心中在想什么。没有看王夫人的方向,只向褚洵微微点了点头, 便抬脚由高晨扶着朝府中走去。 门口被冷落的王夫人抓着夏眉的手一瞬收紧,本来就冰冷的脸色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显然给气到了。 褚洵早不像几年前那般对阿娘和大哥之间的关系认识不清, 不过他想着大哥与阿爹一直在私下里寻找阿姐的踪迹,想来还是很在意阿娘失去女儿的心情,多少对阿姐也有些愧疚、感激之情。他以为知道阿姐找到的消息后, 大哥心里应该会松一口气,阿娘也能解开心结,两人会重归于好。但怎么也没想到情况与他想象的好像不同。 大哥太冷淡了。而且,阿娘貌似也不是来重归于好的。 他看了一眼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阿姐,心里到底担心她受委屈,就看了一眼大哥,朝阿娘和阿姐走去,试图把刚刚的凝滞打散,努力活络气氛,笑道:“大哥,你公务繁忙,想来也累了,我们就不闹你了。消息已经告诉你了,晚点儿等你和阿爹休沐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我先护送阿娘和阿姐回去,今晚我住在阿娘的清韵轩,和阿姐好好聊一聊,就不回来了。” 夏眉见褚源刚回来,重要事情还没说,他们这就要走了,赶紧抬起头,着急地看向王夫人,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 王夫人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吭声,然后视线掠过褚洵,盯向褚源,神色里包含着极复杂的情绪,厌恶、忌惮、无奈、孤注一掷……皆有:“我有事情要单独与你谈谈。” …… “阿姐,娘与大哥要谈什么,你知道吗?”花厅里,褚洵命下人上了女孩子会喜欢的花茶与点心,亲自把茶杯递到夏眉手中,然后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努力套近乎。 今日他值休,没随大哥去衙门应卯。下午半晌里,他刚看完一本兵法书籍,正打算去练会儿武功,阿娘就带着一个陌生姑娘过来王府。 阿娘没事儿不会来找大哥,有事儿也不会是好事儿。褚洵就找了借口,打算先把阿娘和那姑娘打发走,待得大哥回来再说。但没想到阿娘这次不是来找事儿的,而是带来一个好消息。 褚洵先前与夏眉其实打过照面,还因为大嫂护持过她,但他对女孩子的面容没啥记性,见过一面也是转头就忘。待阿娘说这是大嫂的阿姐,也是他的亲阿姐时,他才想起先前见过面。 不过见也只是看了一眼,两人并不熟悉。 现在坐在一起,褚洵努力地找着话题,既是想知道阿娘的来意,也是想与阿姐尽快熟络起来,叫她在这样的环境中舒服些。 夏眉看不懂王夫人与褚源之间是怎么回事儿,觉得和想象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因此有些心神不定。 她目光移向门口,既不与褚洵对视,也不在意他的热情,只态度冷淡随意地道:“谈解药和小弟的事情。” 夏眉其实不想与侯府这些所谓的血缘亲人相认。 被亲生爹娘送出去换别人的命,她心里不可能没有芥蒂,也不可能不记恨。在知道身世后,她同样也不想面对夺取了她过往人生却高高在上的褚源。 面对着蜜罐里泡大的、高高在上的侯门贵子、皇室贵胄们,她满身心的不舒服。 她与眼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原本回到蒋家村之后,她打算让一路护送她的人进京把解药给褚源送去,完成阿爹、小弟、景璟的托付。她则与二叔、二婶一家离开京城,结伴去安县,在那里等待阿爹。 但没想到当初她被李茂抓住送给异族人后,二婶为了救她,刚从李茂手中脱困,就进了京,跑到淮阳侯府求助。然后在淮阳侯府一求就是几日,之后京城九门突然关闭,二婶被困在了京城,再无消息。家里只剩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二叔和鸿弟。 二婶没消息,夏眉自然不会就这么离开。京城大门不开,她也不能让护送她的人久等,就干脆让人全回北地去了。 只是没料到,京城城门大开,二婶再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人。那个当初辱骂过她、骂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的侯府夫人,一见她,就抱着她嚎啕大哭,叫着闺女,说这么些年她受委屈了。 上午,在二叔、二婶高兴又殷勤的目光下,她被侯府的马车和下人们接进了淮阳侯府,换上绫罗绸缎,戴上环钗玉佩,妆面装点一新,成了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期间侯府夫人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泪眼连连、满脸疼爱地向她各种承诺以后会补偿她,满足她所有的心愿,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儿委屈。 侯府夫人很热情、很激动,夏眉却是生疏至极,一身的厌烦与无所适从。 不过想着还有事情没有完成,褚源又是侯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且小弟也说过侯爷夫妇待他这个儿媳极好,想来侯夫人与褚源母子之间的感情是不错的。夏眉心神疲惫,也懒得再做过多思虑与纠缠,就直接把解药的事以及小弟被掳走的遭遇告诉了侯夫人,让她把消息及解药代为转给褚源。 然后她就莫名被拉了来,见证了一场出乎意料、诡异至极的母子会面。现在坐在王府的花厅里,身边是她仅见过一面的热情弟弟,夏眉心事重重,实在没心思应对。 褚洵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冷淡,但他脸皮厚,再加上知道二十多年的间隔,这种生疏是正常的,就不以为杵,继续热情接话题道:“什么解药?大嫂有什么事情,他想大哥啦?” …… 此时的外书房里,王夫人神色愤恨地讲述完了亲生女儿的半生遭遇。 从出生到被换,从东宫大火到被带离京城亲生爹娘身边远赴边远艰苦的北地,从被养父母丢在家里孤独长大到在北地灾荒年饿得啃树皮,从辛苦逃离北地搬至蒋家村到婚事蹉跎、被李茂抛弃欺骗……此中种种,皆是从蒋氏口中得知。 原本是想看褚源的笑话,看看他所娶妻子的娘家有多低贱。所以王夫人故作好心地接见了求助的蒋氏,用了几天,把夏家十八代祖宗的底儿都给套了个清楚。 蒋氏为求她帮助,事无巨细,有问必答,所以就叫她发现了疑点儿,察觉到自己那失踪二十多年的女儿的踪迹。 然后了解完亲生女儿的经历,王夫人五内俱焚,恨不得当场杀了褚源。 “都是你……”王夫人浑身发抖,满眼通红,气的几乎失去理智,想要褚源去死的话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厉声道:“你怎么不去……” 只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一顿,恶毒的污言又咽了回去,只愤怒地瞪着面前无动于衷的冷血之人,咬牙恨道:“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高晨与他那些兄弟们一样,虽然陪着少主在淮阳侯府长大,但对侯府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以前王夫人是少主的阿娘,长辈教训晚辈,就算骂的再难听,他也不能说什么,但此时少主已脱离淮阳侯府成为李朝的亲王,王夫人还敢如此对少主不客气,高晨一瞬间就沉了脸,冷声道:“夫人,我劝你慎言!” 王夫人本就满心火气无处发泄,登时找到了发泄口,指着高晨尖声叫骂道:“放肆,不过是个狗腿子,谁给你的……” “够了!”褚源冷冷打断她的话。 褚源早就对她没有任何期待,也不耐烦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你若只为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语,那还是早些回去吧。” 王夫人顿时咬牙。 不过这个冷血之人自与淮阳侯府分家之后,身份提升,人也变得越发冷酷。王夫人自他小时候就待他不好,以前还有亲娘的身份做掩护,可以对他肆意发泄怒火,现在没了阿娘这层身份,只是个普通长辈,她到底还是有些怵他的。 最终她深呼吸了一口,咽下火气,神色逼迫地说出了今晚过来的目的:“我要你娶了眉子做正妻,补偿她这么些年来代你受过的苦楚。” 褚源还没说话,高晨就禁不住给搞无语了,挖了挖耳朵,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了那么多,竟然是为了要少主娶你女儿?补偿就单说补偿,怎能拿婚姻嫁娶这般儿戏,少主若是未娶妻倒也罢了,他有恩爱不疑的结发王妃……” “这是他欠眉子的!”王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她瞪着褚源半晌,最终不甘地从袖袋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放到桌子上,盯着褚源的脸,想要琢磨判断他的想法:“这是眉子千辛万苦为你带回来的随心解药,服下之后你的眼睛就会立马恢复正常。之后你舅舅会帮助你联络官员,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去争取,包括……” 她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高晨登时闭上了嘴,他看了眼面容平静的少主,又看了眼桌子上的瓷瓶,虽然还不确定解药是否是真的,但人还是忍不住满脸喜意。 “我说句实话。”王夫人看褚源不说话,继续盯着他道:“你那个正妃已经在你进京的时候,被红棉那丫头串通异族人抓走了。眉子亲眼所见,不会有假,你若不信可以安排人去安县看看。现在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当然,就算他是活的,等他回来,你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是燕国公府的双儿,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的阿爹兄长绝不会让他回到你身边,只会把他送进宫,成为中宫皇后,而不是做你一个亲王的正妃。所以,你也不用想着他回来了没有正妃位置怎么办。你没有解药,眼睛残疾,镇压不住他阿爹兄长,连争夺他、给他提供位置的资格都没有。” 王夫人静静地道:“眉子喜欢你、想要嫁给你,是你的福气。你要自己想清楚,是为她提供一个正妃之位,换一个安心的同时,治好眼睛,获得更大的权势,还是留着那个空位置,黑暗地过一生,任人践踏贬踩,连爹娘之仇都没法报。当然……” 王夫人垂下眼:“我知道这么些年来,你因为眼盲,心中未必没有恨过我。但只要你娶了眉子,前尘过往我都不会再计较,我也会代王家为你爹娘赎罪,立马与你舅舅和离,放你们所有人一条安生之路。” 第249章 【VIP】 ………… 王夫人多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与少主说话, 连高晨都听得出来她确实有些诚意。 “少主……”高晨想劝一下,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但下一刻,褚源就站起了身, 眼睛连朝桌子上瞥一眼都没有, 神色冷淡地摸索着,朝门口走去:“你若没有别的事,还是回去吧。” 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高晨也是不敢相信。 “你给我站住!”王夫人勃然大怒,厉声叫住褚源。 “你别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夫人本就不甘低头, 好声好气说了这么多, 诚心诚意将过去揭过去,却被无视到底,当下是再也忍不住火气, 大骂道:“我告诉你, 眉子你娶也得娶, 不娶也得娶,一切都由不得你。你既然借了我女儿的命活下来, 你这条命就是欠我们娘俩的,一辈子都还不清,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必须要干什么。你要敢白眼狼不认, 就别怪我进宫与皇上说道说道你是何时知道你正妃身世的了。” 她死死地瞪着褚源,冷笑着威胁道:“我会跟你鱼死网破,叫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她这句话并不是戏言。 永康帝本就想找由头收拾褚源, 她一旦添油加醋, 编造褚源知道夏枢的身世才娶的他,绝对会引发难以想象的后果。 甚至连淮阳侯府都会被牵扯进去,一起玩完。毕竟她当时是褚源的嫡母, 又名义上掌着淮阳侯府后院。由她来做伪证证明褚源的狼子野心,谁都说不清,淮阳侯府作为褚源的外家又怎么跑得了。 这个女人太疯了。 高晨本来还高兴有了解药,打算劝少主接受提议,当下却是气的脸色铁青。 而带着阿姐刚赶到门口,正打算敲门的褚洵也是一瞬愣住,满脸难看。不过转眼见旁边的阿姐表情错愕,他不知道阿娘为何要大哥娶阿姐,怕阿姐尴尬,也怕阿娘给阿姐留下不好的印象,赶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拉住她压低声音:“他们在谈事情,咱们等一会儿再过来。” 只是脚还没抬起,就听到一句让褚洵血都凉了的话,叫褚洵再也没能拉着人离开。 屋中,褚源讽刺地笑了笑:“二十多年了,你心里但凡对害死我爹娘之事有一丝愧意,你都不会……”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他确实不该对她有一丝期待。 站在那里,情绪平复了许久。等再次转身面向王夫人时,褚源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 王夫人有一瞬心虚,眼睛慌乱移开,低声喃喃道:“不是我……我只是担心不听阿爹的话,他会虐待我阿娘。我也不知道他让我带那个下人去东宫拜会你阿娘,是为了埋巫蛊娃娃陷害你阿爹。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利用了……我什么都没做!” “这不能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王夫人似乎被自己说服了,猛地收回视线,眼睛重新瞪向褚源:“不能怪我!你外公临死前提起这件事都说不怪我,还让褚霖发誓以后必须好好待我,不许纳妾休妻,不许再提以往之事……那是他的女儿和女婿,他都原谅我了,你代替我女儿在我膝下,拥有淮阳侯府一半家产,锦衣玉食长大,你没有任何资格怪我!反而是褚霖和你……” 说着她眼中起了恨意和泪意:“褚霖瞒得我好苦啊!若不是周青告诉我他好像养了外室,我都不知道他几十年前就把我女儿给偷梁换柱了。他从外地寻那么多同年岁、模样相似的孤儿养着给谁看?虚情假意、装模作样,不过是想让他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你鸠占鹊巢二十多年,借着我女儿的名头在我膝下平安富贵长大,却害得我女儿一出生就被送走,险些葬身火海,之后漂泊辛苦了半辈子,还被李茂那畜生当作礼物送给异族人……” 她说着便再也忍不住,捂住脸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好好的活着,富贵窝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她却要受那么多苦,连饭都吃不饱,明明她才是我的亲生孩子啊!为什么!” 她边说边哭,哭的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褚源却在沉默许久之后,第一次选择对她释放出冷血恶意,露出一个冷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褚源没给她插话的机会,神色平静地说出了充满恶意的话语:“你女儿不是舅舅自愿送出去的,是外公给了舅舅两个选择,要么找理由休了你,要么把你女儿与我调换,舅舅他最终选择了你。” 王夫人愕然地从手中抬起了脸,不敢相信,愤然反驳:“不可能,你外公他……” “你与外人合伙陷害我阿爹,致使我阿爹冤死狱中,外公半生政治抱负成空,我阿娘怀着孕守寡,淮阳侯府从此陷入危险境地……”褚源冷冷地“看”着她:“阿爹死的时候,外公想的是让舅舅二选一,向阿娘赎罪,平复阿娘丧夫之痛。舅舅愧对阿娘,却在你和孩子之间,选择了保你。而阿娘被你阿爹他们设计烧死后,外公想的是要了你的命为我阿娘偿命,若没有舅舅拦着,外公甚至想亲手手刃了你!” 当年东宫太子才干谋略、胸襟气度都远超他那几位异母弟弟,老淮阳候在他身上寄予了全部政治抱负,甚至第一次没顾女儿褚熙的意愿,答应了太子的求亲,把褚熙嫁入了东宫。褚熙出身尊贵,从小与兄弟们一起接受最好的教养,手段才略胆识哪一样都不输她那些人中龙凤的兄弟们。嫁入东宫前,她已经意识到淮阳侯府烈火烹油,所以并不愿接受这门亲事。但长辈们兴高采烈,兴隆帝赐婚,她最后还是不得不入主东宫。 有时候也不得不说命运使然。太子求娶褚熙之前,虽然对她有过一见情钟,但皇家婚姻一向只讲政治,夫妻之间只要做到相敬如宾即可,所以他没对褚熙抱有多大的情感需求,褚熙同样也是如此。但这两个人实在是天作之合,不仅脾性相合,性情相投,连志趣都相似,他们很难做到不被对方吸引。实际上,成婚后不久,他们便已将彼此引为此生挚爱,向对方交付了最大的信任。 东宫之位就像立于悬崖峭壁之上,进一步万人之上,退一步深渊万丈,人人都在盯着,人人也都想把他拉下,取而代之。太子在朝堂上步步谨慎、事事小心,后院交给褚熙全权管理后,褚熙也不负他的信任,在不着痕迹拔除了几处深埋的暗钉子之后,把东宫守的是固若金汤,各方势力都无力再渗透。 原本就这么下去,他们会平平顺顺地等着兴隆帝大行后,携手登上最高位,白头相守。 但意外却发生在褚熙怀胎八/九个月身体不适闭门谢客,王夫人却大着同样月份的肚子以娘家人名义探访的时候。 一个月后,灾难来的猝不及防。四皇子李垚举报太子魇镇兴隆帝,众人很快便在东宫挖出了写有兴隆帝生辰八字的巫蛊娃娃。最终,东宫太子以谋反罪名被抓入狱,三日后便暴毙狱中。而褚熙在丈夫死后,很快就排查出来这巫蛊娃娃源自何处——她的亲二嫂。 一个不慎,事情就会演变成淮阳侯府与东宫合谋魇镇皇帝,意图谋反。在丈夫死后,无人知道褚熙用怎样的心情选择了竭力隐瞒下她二嫂的行径,不去为丈夫翻案。 而从元月处得知真相的老淮阳候没有选择听从褚熙的提议发兵拥立幼主,因此觉得愧对女儿同时,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同样不敢暴露王氏行径半分。只私下里给了褚霖两个选择,要么找理由休了王氏,要么把王氏女儿与褚源调换,安抚褚熙不安的心。但褚熙却在刚生产过后不足十天就葬身火海——凶手之一最终隐隐指向王氏的亲爹! 这样的情况,老淮阳候如何不恨! 王夫人脸皮子一片惨白,惶然否认道:“不可能,他临死前明明像对女儿那般,要你舅舅好好照顾我,一辈子不许负我……” 褚源撇过脸,没有吭声。高晨却实在看不下去了,无语道:“夫人,你只是意识到少主可能不是你的亲生孩子,连找侯爷确认都没有,就私下里找少主的麻烦,不顾他小小年纪什么都不知道,动辄把他推倒辱骂,后期知道他不是你的亲生孩子,更是连诅咒都用上了,用词穷尽恶毒。你想想老侯爷,他费尽心血养大的女儿和精心挑选的女婿可是被你阿爹亲手害死,被你间接害死的,你要他怎么待你如亲生女儿?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怎么能指望老侯爷做到?” 王夫人现在已经面色惨白如纸,她摇头不愿相信:“他要是不原谅我,为何要那样交代你舅舅,侯爷正妻之位很重要……” “三舅舅战死的蹊跷,外公怀疑你阿爹有参与,甚至怀疑你可能也起过作用。不过那个时候他四个儿女已经死了三个,只剩舅舅一个。他久病在床,行将就木,无力再去调查,就要求舅舅休了你,以免再给淮阳侯府带来祸事。但舅舅却拿你肚子里的洵儿来做由头保你。外公迫于无奈,就要舅舅在他死后,一定要防范你爹王长安,同时确认清楚你与三舅舅之死是否有关系。”褚源缓缓说道:“舅舅待你一往情深,当初不顾外公反对,执意娶你进府,还求了舅公向外公说项,亲口向外公保证你会是个好长嫂,会主持好侯府中馈,把家里两个没有阿娘的弟弟妹妹照顾好,让一家子和和睦睦一辈子。谁料结果却是他们两人的死都与你沾染了关系,褚家近乎家破人亡……” “我没有……”王夫人满目怆然,人已摇摇欲坠。 褚源却丝毫没有停下话语的意思,继续挑明:“外公恨透了当初让你进门的自己,又怎么会不恨你,不恨在三舅舅死后还拿褚洵这个褚家孙辈唯一血脉来威胁他、进而保你的舅舅呢。” “其实……”褚源残忍地笑了一下:“我猜我十四岁那年,周小姐临终前把你叫过去,你回来之后就对我发飙,诅咒我去死,想来是她从周良那里听到了什么,怀疑你在三舅舅之死里做了什么事吧?” 以前褚源想不通周小姐为何会临死前找王夫人过去,她们两人并不熟悉,且周小姐早已嫁人生子,与淮阳侯府,与三舅舅再没任何关系。知道景璟身世的时候,他才隐约有猜想可能与三舅舅有关,今晚,他真正确认下来。 王夫人这下明白自己这些年根本是被算计了,也恍然发觉这么些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褚霖……她彻底失去了褚霖,这辈子唯一真心对她的人。 再也撑不住,王夫人瘫软在地,情绪崩溃地大哭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不知道!你三舅舅的死和我没关系,我没说谎!真的,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谎!她不相信我,还故意报复我,说你舅舅一直在怀疑我、调查我,还说你舅舅早就移情别恋,在外面养了好多年轻女人……我被她挑拨的失了理智,又发现亲生女儿被你舅舅调换,生死不知……我不是故意要去算计你舅舅和李姨娘,给他们下药……也不是故意去诅咒你、害你,我快被逼……” “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褚源淡淡地打断她的话,不愿再听她说下去:“舅舅那里是他的事。你对我的杀意是真,我的眼睛瞎了也是真,这就够了!” 褚源听舅公讲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还以为外公是担心舅舅不够谨慎,能力不足以撑起侯府,所以临死前各种交代舅舅防范王长安,还额外交代舅舅一定小心提醒王夫人不要再被她阿爹欺骗。现在看王夫人的反应,他才明白过来,外公哪里是在教舅舅防范王长安,根本是临死之前被舅舅护王夫人的架势气的失去理智了,想在临死之际为两个死去的孩子讨最后一个公道。 因为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抓住任何时机飞速成长,直至变成根深叶茂的大树,横亘在人心里,永远也拔除不掉。 而褚霖他就算再爱自己的妻子,就算他能几次忤逆父亲保下妻子,也没办法在弟弟妹妹死去之后,亲爹的临死交代下对自己那心智不坚定的妻子再付予信任。 风谲云诡的局势下,外人本就不想让淮阳侯府的两位主人好过,他们之间缺乏信任,相互之间又有隐瞒,怎么可能不被搅的一团乱,又怎么可能长久的下去? 当然,最终也证明老淮阳候预料的不错,恩怨情仇一盘棋,局中的王夫人被逼疯了,褚霖也与过往的爱人恩断义绝、心灰意冷只静静等死,棋局里没有一个赢家。 以前褚源以为淮阳侯府的棋局是永康帝在掌控,现在看来,永康帝也不过是外公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切不过是他外公临死之时的报复罢了。 只是…… 褚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因果轮回。也不知道外公地下有知,发觉他被那盘棋搅合的毒瞎双眼,变身旁人口中的废物时,会不会为临死前选择的报复行为而后悔。 至少褚源已经为自己憋不住恨意,选择除掉大皇子李旭、报复永康帝而后悔了。 若是他没有那么做,京城城门不会关闭,夏枢被掳的消息也不会错失…… 褚源深呼一口气,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 无论如何,褚源都不想再和这些过往纠缠下去了。 恨?淮阳侯府于他有养育之恩。 原谅?尽管王夫人只是被利用,舅舅也只是护妻心切,还拿女儿与他调换,保下他一命,外公也尽力给了个交代,叫王夫人十几年不得安宁,但褚源不想原谅,没法原谅,因为那是他的亲生爹娘,他从没见过一眼,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的爹娘。 每次看到王夫人与褚洵母子情深,褚源心里都有一处被刀割了似的钝疼,提醒他他原也是有亲生爹娘的。 要是他阿娘、阿爹还活着…… 褚源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 既然不能恨也不能原谅,褚源能做的只是脱离淮阳侯府,有生之年里尽力保它不被覆灭,报答外公养育之恩,然后与它断绝关系。 显然,王夫人并不愿这样。 但,这也由不得她。 “你不用威胁我,你也威胁不到我。”褚源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冷冷道:“明日我就会上报小枢身份,请求皇上安排人与我一起,设法营救他。” 王夫人一愣,猛地抬起头:“你不要皇位了?” 她经历刚刚的打击,似乎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对了。不仅没像以往一样对褚源针锋相对,还着急到语无伦次,甚至还想抓住褚源的胳膊,却被褚源避开:“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留在京城好不好?” “你舅舅他不会再要我了,洵儿又只听你的话,我就只有眉子,可她却被我害惨了,并不想认我。现在只有你能补偿她。你娶了她好不好?只要你娶了眉子,满足她心愿,保护好她,解药给你,侯府给你,什么都给你。你想争那个位置,是不是?我去求你舅舅帮你,我同他和离,他会同意帮忙的,然后再找其他人帮你,还有……还有,我不会再害你们了,你不相信的话,就杀了我。对,你杀了我,你就安心了,我也不会再害眉子了,你也为你爹娘报仇了,你们两个好好的一辈子……一辈子……” 说到最后,她神色已有些癫狂,瞪大眼睛,眼神空洞地道:“你别担心我说谎,我这就死,你相信我,你记得保护好眉子,我这就死给你看……” 说着,便以极决绝的态度,猛地朝门口屏风上撞去。 褚源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个突变,以往她与舅舅或者他对阵的时候,可是斗志昂扬,绝不认输的。 眉头一下拧成了死疙瘩,褚源高声道:“高晨!” 与此同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褚洵和夏眉惨白着脸忽然冲了进来:“阿娘!” 也幸好高晨见王夫人靠近少主,就也凑近了,一直在防着她动作,所以当他听到少主命令之后,虽然稍有那么一瞬犹疑,但还是在她撞得头破血流之前一把拉住了她。 所以声势挺大,王夫人除了脑袋惯性磕到屏风木棱上,留下一个小血口子外,倒没有什么大碍。 “阿娘!”褚洵一个大个子,眼眶通红地半跪地地上,双手颤抖地将王夫人半抱在怀里。 夏眉也眼泛水花,赶紧凑到跟前,抖着手接过高晨给的止血药,用手帕麻利地给王夫人做包扎。 王夫人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回过神来才有些后怕。不过她没忘了要事,依旧神色惶然地看着褚源,满脸祈求,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褚洵瞧见了,拐头看了一眼大哥,回头低声与王夫人道:“阿娘,我听大哥话,也听你话的。我以前不懂事,是有不喜欢你管我太多,禁止我学武,不让我参军。但大嫂和我说,大哥是为我好,阿娘也是为我好,不过大哥是让我追逐自己的梦想,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可以保护、照顾阿娘,阿娘是怕我在外面吃苦、受欺负,想把我保护在羽翼之下。两者表现不同,但为我好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我不该仅凭自己的喜好就忽视娘的良苦用心,伤娘的心。大嫂教育过我之后,我就改了,学会体谅娘的不易,日常听娘念叨多了,也会多注意,小心保护好自己,不让娘在家里担心。阿娘……” 褚洵顿了一下,眼中泛泪:“你不要再做傻事好不好?” 王夫人愣愣地看向他,又看了眼垂着头不说话的夏眉,眼眶倏地一下就红了:“可是我对不起你阿姐……” 高晨忍不住道:“你对不起眉子小姐,那你就好好对她啊,寻死觅活的算什么。别说你害死少主爹娘这事儿揭不过去,就算没有这事,你强人所难之后,就没想过少主反过来使作你女儿啊!另外,听褚洵刚刚说王妃在你们母子之间还帮忙修复过关系,你怎么能那么对王妃?不报恩也就罢了,还想趁王妃不在,为你女儿抢王妃的丈夫……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吗?” 褚洵听他说话难听,怕阿娘又受刺激,赶紧插话道:“阿娘放心,大嫂的恩情我记着呢,他还救过我一命,我一定会帮大哥把他救回来的。” “啧,竟然还有救命之恩……”高晨更无语了:“王妃是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 “高晨!”褚洵一下子怒了。 高晨撇了一下嘴,却没打算停下,不客气道:“夫人以前也没那么脆弱啊,和侯爷斗起来侯府都能掀个底朝天。对付王爷更是厉害,小小的幼童不过求个抱抱,她都能推就推,下手毫不留情,推不倒还骂,骂的那些话难听的哟,你是他亲生的当然没听过,但我们这些照顾王爷长大的,谁不想上手给她两巴掌。后来我们兄弟几个离开侯府办事,侯爷都不给王爷身边安排下人贴身照顾,除了高景外再没人搭把手,你道是为什么?因为怕下人把府里闲话传出去,丢人啊!现在威胁王爷不成后,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装给谁看?当大家没看过她的真实面目吗?” 话音落下,褚洵却沉默了。 他不知道这些。 怪不得大哥手下的那几个人对侯府全没好感,对待他们这些侯府的主人,包括他阿爹,也全没个好脸色。 “对不起……”褚洵嘴唇颤了颤,看向大哥。 他从小不是个细心的,日日也只顾着惹是生非,打架斗殴。这些他都没发现,也没有多关心过大哥。 “都过去了。”褚源没有多说,只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些疲惫:“我明早还要面圣。” 这是在赶人了。 褚洵正扶着王夫人站起身来,闻言一愣:“大嫂当真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大哥你不怕他阿爹兄长,还有……”他有些欲言又止。 “是的,不过没什么打紧。”褚源简略回答后说道:“最快后日早上出发,你做好准备。” 褚洵神情一肃,忙道:“是!” 然而听到他们对话,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王夫人却瞬间怒了,怒瞪着褚洵:“侯府与国公府有血海深仇,你不许去!”然后又瞪向褚源:“我这里,你血海深仇挂嘴边,他那里,倒变成不打紧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淮阳侯府放在心里?” 高晨在旁边嗤笑一声:“王妃自然是不打紧的,但你?你也配和王妃相提并论?” 他话太难听了,褚洵脸色一沉。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夫人就是一声冷笑:“既然不能相提并论,那解药你们就别想了。” “你……”高晨神色一变,登时无比后悔,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褚洵和夏眉也吓了一跳。 “阿娘……”褚洵慌忙劝道:“那解药本就是阿姐带回来给大哥的。” 王夫人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重新回归先前的战斗状态,态度非常强硬:“所以他必须娶你阿姐,娶了解药自然会给他。” 这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条件上。 夏眉在外面听了许多,已基本确定关于她的事,二婶有的没的差不多全说给王夫人听了。不然也不会还在纠缠要褚源娶她的事情。 而实际上,自小弟回门之后不久,二叔二婶被褚源私下警告过之后,她就再没想过嫁给他。之后嫁给李茂,她其实更多的是被王夫人大骂贬低之后激起了斗志,想要用李茂踩下褚源,叫淮阳侯府的这些人再也不敢看不起她。当然,最终一步错,步步错,再也回不了头。 她其实对这些天潢贵胄们没有任何喜欢的感觉。在意的始终是他们能否保护她,还有阿爹在她与小弟婚姻的考量上是否有偏心。现在,阿爹没有偏心,她也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来保护她了。这些天潢贵胄她自然也完全不在意。 “我不想嫁给任何人,解药你还是给他吧。”夏眉没有看褚源,也没有看王夫人,只垂着眼没什么感情地说:“解药本就是红棉、小弟、景璟、还有阿爹托我带给他的。没什么事,咱们就回去吧。” 这么些人,她真的是一个都不想面对。偌大一个侯府,过往掰开来全是血腥与算计,让她忍不住浑身发寒,甚至都有些怀念起他们在边远北地那个紧邻战场、不大、简陋却处处温馨的家了。 “不行!”王夫人立马反对:“他就算不娶你,也必须在淮阳侯府和夏枢之间选一个,这是底线!要解药,就必须留在京城做淮阳侯府的人,要救夏枢,就没有解药。” 夏眉顿时皱眉。这两个世家是什么情况,她可搞不懂。要她选,她自然是希望褚源能去救小弟。因为阿爹单枪匹马一个人,她是真的不放心。 褚洵皱死了眉头:“阿娘,大嫂嫁给大哥,他也是淮阳侯府的人。救他就是救淮阳侯府自己人。” “他算哪门子……” “高晨送客!”褚源不耐烦地喝止了他们的争吵。 “你确定夏枢、解药二选一,你选择夏枢?”王夫人不敢相信,犹不放弃:“你可要想清楚,眼睛恢复,你就可以和二皇子争……” 褚源实在是忍无可忍,从不说脏话的贵公子终于爆出了粗口:“解药拿走,立马滚出王府!” 王夫人脸色瞬间一片黑沉。正要再放些话,叫褚源知道些轻重,以后别后悔,就听门口突然有人道:“解药与小弟二选一,什么意思?” …… 待其他人离去,屋中只剩褚源与元州两人时,元州苦笑一声:“你倒是对小弟情深义重。” 恢复视力,立于朝堂,凭借着沉稳的行事以及先前办事的功劳,就能立马把没能力又暴戾嚣张的二皇子压的透不过气来。 毕竟大皇子还有手握重兵的外家,二皇子盐铁案以及王长安贪污诬陷案之后,朝堂上的势力基本被拔除,除了永康帝这个爹外,他是什么都没有。朝臣们嫌他无能又贪婪,其实都不太看得上他。 若是给褚源些时间,拉拢一些朝臣,最高那位置不说板上钉钉,最低七八成机会还是有的。 这样的情况下,褚源选择了小弟…… 元州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我对不起小弟,我以为他又要和你一起搞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王校尉帮忙传信,所以我才……” 现在看来,就算褚源真搞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他的眼睛能恢复,多的会有人支持他。到时候,他防来防去的行为也只是个笑话。 “这些愧疚留给他以后听吧。”听到王校尉的汇报,褚源哪里不清楚元州的心思。他现在已不想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了。 “我打算明日早上面圣,把小枢身份上报皇上。”褚源直接进入正题。 元州一惊:“你不怕……” 元州一听王校尉说小弟被异族人抓走了,就反应过来小弟一定是他们燕国公府的亲生双儿,他当初被堂姑姑给耍了。至于堂姑姑为什么耍他,其实堂姑姑自己就回答过——不让他们燕国公府卖双儿求荣。 但双儿不是他们想不“卖”就能不“卖”的。元州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瞒,继续瞒下小枢的身份,不叫上面那位发觉。 他没想到褚源竟然要主动上报? 褚源懂他的意思:“瞒不下去的。” 他道:“如果我没猜错,李茂已经知道小枢的身份,且私下里已和异族人做了交易。” 而且还有王夫人和夏眉……褚源不会把希望寄托于她们两人身上。 自己爆出来,粉碎一切潜在的威胁,才能安心计划下一步。不然步步都是雷,谁知道啥时候会爆出来给人以致命一击。 褚源是一个喜欢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二皇子和异族做了交易?”元州瞠目:“他疯了吧?” “他不止疯了,还在找死。”褚源冷静道:“你知道异族人背地里抓了你小弟,明面上却要李朝交出你小弟作为和谈条件,是个什么意思吧?” 元州脸色一下子超级难看:“异族人要的异宝是我小弟?”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异族人抓我小弟不是为了置换财物?” 接下来反应过来的一个事实,却叫他一下子愣住了:“和谈是假的!” 而最后的一个想法隐隐出现时,却是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异族人怕是要借机攻南了! 褚源对他的震惊了然于心,郑重严肃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250章 【VIP】 …… 若是以往, 元州肯定会嗤笑一声:你做什么梦! 但现在他已经没脸再说这个了。错过小弟被掳消息之事,他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说!”他抹了一把脸,神情认真:“只要能救小弟, 我什么都愿意做。” 褚源却摇了摇头, 郑重道:“不是去救他,我要你元家帮我守住京城!” 元州一愣,猛地抬起头, 眉心紧紧皱起。 这是还对那个位置有想法?还想把他们元家也拉下水? 元州不明白他脑袋里在想什么:“既然有心争位,刚刚又何必多此一举, 直接选了解药不是更如意?” 而且…… 元州皱着眉头明说了:“元家只忠于皇上, 若是为小弟,咱们自是可以合作,但其他方面, 你不用多想。” 怪不得会选择把小弟的身份上报, 原来他们元家还尚未“卖”双儿求荣呢, 褚源竟先开始了“卖”妻求荣。 元州对他的印象刚刚才有好转,眨眼的功夫便又一落千丈, 阴沉着脸站起身来:“小枢既然是我家双儿,我元家自会想办法营救他,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什么办法?”褚源仿若不知道对方已生气, 跟随对方的话题:“若是确认二皇子和异族人真有合作,就抓了他们大王子,拿他与异族人交换小枢?” “这就与你无关了。”元州冷冷道。 褚源不在乎他的态度不善, 目光移向他, 神情平静地道:“不说皇上得知儿子与异族勾结意图夺位是个什么反应,敢不敢与异族人为敌,就假设他破天荒不那么窝囊, 且愿意听你们元家人的意见,抓住大王子,拿他做人质与异族人交涉,换回小枢,你觉得驻守北地边境的十万异族人真的会老实任你们威胁吗?” 元州想要往外走的脚步一顿,一下子沉默了。 褚源道:“他们不会,异族人不止有一个王子,大王子死在李朝对异族内部某些人来说更好。他们会以此为借口挥师南下,攻破战备不足、疲弱无力的北地军防守,拿下北地。以我对皇上和朝廷的了解,一旦北地失守,京城陷入危境,皇上会立马弃城而逃,置李朝存亡于不顾。届时北地守军失去朝廷支援,也不会坚持多久,李朝北方全线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再者……” 褚源顿了一下,撇过脸,视线落于空茫处:“现在才谈营救,已经晚了!” 元州眉头蹙起,一脸不解:“你什么意思?” 褚源没有吭声。 许久之后,他才声音沙哑地道:“自年初我请缨去定南郡赈灾防疫,发觉异族人不仅在六原郡出现过,还在南原郡以及定南郡活动过,便写信告知了小枢以及朝廷。朝廷无动于衷,大臣们视而不见,小枢却心生不安。回京前,我拐路安县见过他一面,他说心里一直不安宁,觉得异族人不怀好意,战事迫在眉睫。只是担心一旦出现战事,朝廷无力支撑战时物资,北地军会抵挡不住异族人攻势,届时北地失守,怕是会生灵涂炭。于是他便私下安排了顾达等人进京筹措粮草、药材以及钱财,他自己也在六原郡各县悄悄购买了大量粮食和药材。分开前,他还是很不安,要我一定要在京城拖住异族人,为李朝争取时间,他会倾尽全力继续筹备物资……谁料,我前脚刚离开,他后脚便被异族人抓了去。” 褚源脸转向元州,眼眶发红:“你不了解小枢,以为他被农家养大,见识浅薄,无知可欺。但我知道,他被他养父教育的很好,内心强大,心胸、气度、血性远胜许多男子,包括你元家男人。北地失守,李朝存亡之际,你元家人想的可能是抛下一切,护着皇上一起南逃,以显你们对皇上的忠心。但以小枢的胸襟,他眼中不止有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还有李朝,还有无数普普通通可能会在战火中失去家园、亲人、性命的百姓。他必定会选择抛下一切,为他们谋一条生存之路。所以在他被抓之后,在明知道异族人要攻打李朝的情况下,他不会让自己成为异族人手中要挟李朝的筹码,他会想尽办法,为李朝争取战备的时间……而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趁机刺杀异族大汗,搅起异族内乱,让他们无暇南顾。” 元州不相信地瞪着他,摇了摇头:“你不用故意激我。那样的选择小枢绝无生还的可能,他不可能会……就算他会不顾自己性命,景璟也一定会劝阻他。景璟那么柔弱胆小,又因营救小枢落入敌手,小枢一向喜欢保护他,不可能让他一起送死……说到底是你不想在小弟身上花精力,一门心思想借着二皇子勾结异族之事扳倒他,同时让元家人帮助你……” “景璟是我三舅舅褚琼的骨血。”褚源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他的话,只是话中的内容却犹如一个炸雷,直接把元州给炸懵了,失声道:“你说什么!” 褚源却没有多说,只道:“明日面圣,我会向皇上申请带人去异族王都营救小枢和景璟。若他们此行成功,我会把他们带回北地,之后全权负责北地安稳及恢复,北地一日不宁,我便一日不回。若他们此行失败,我同样会把他们带回北地,我们夫妻两个和褚家血脉与北地共存亡。” 元州万没想到还没从第一个让他心神震荡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听到第二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安排,他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你当真……” 他停顿了一下,还是不敢相信,说道:“李留进京直奔周良府邸的事情,想必王校尉已与你说过了。” “是说过。”褚源懂他的意思,神情淡淡地道:“他所求不会小。” 不然也不会在与异族人勾结把安王妃抓走后,还敢大咧咧跑到京城。 元州顿时咬牙:“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为小弟报仇!” 同时神情也有些复杂。 小弟和景璟他们…… 褚源没说话。 李留敢进京,心里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管是说自己是被胁迫的,还是上报一些关于异族人的消息,现今这个局势下,永康帝不仅不会治他的罪,说不得还会给些奖励。 而朝堂上二皇子不得人心,李留的出现,势必会引起新一轮的政治站队及争权夺位。 不过这些褚源已经不在意了,他没时间再与这些人纠缠下去。 他道:“褚洵一直想继承淮阳侯府誓死捍卫北地的遗志,此行我会把他带去驻守北地,护国卫民。京中你燕国公府若有余力,还请多为百姓们考虑考虑。” 他能说的话已经说完,再多的只能等元家人自己想清楚,就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我先前说的话,你回去与岳丈、大舅兄好好商议一番,若是决定助我,为李朝臣民争取生机,明日晚上之前给我答复。” …… 元州神色复杂又犹疑地走了。 高晨在他走后,忍不住道:“说是百年世家,怎地如此一副畏首畏尾模样,只顾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全然没了该有的血性,连褚洵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不如!” 褚源还不待接话,门口就传来一声怒骂:“你才毛都没长齐,你全家毛都没长齐。” 话音落下,褚洵就迈着长腿,满脸激动地跑进了屋。他也不搭理高晨瞬间抽搐的表情,一把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兴奋地放到褚源手中:“大哥,这是阿姐趁着阿娘不注意,从阿娘那里偷出来给我的,你赶紧服下!” 褚源捏着瓷瓶的手指一顿:“解药?” 顿了一下,又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嘛。”褚洵没说今晚得知淮阳侯府过往一切之后,心里的难受,催促道:“你赶紧服下吧。阿姐说大嫂服下解药后,眼睛就没有大碍,和正常人一样看的清清楚楚!服下之后,你肯定也可以恢复正常的。” 褚源却手指一紧,气压瞬间降了下来:“小枢中过随心?” 说起这个,褚洵就特别生气,也特别解气:“阿姐说李垚骂大嫂的阿娘,还给大嫂强喂了随心,要大嫂也尝尝中毒的滋味。幸好异族人更看重大嫂,李垚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异族人给打死了!” “大哥,你放心吧。”褚洵见他脸色难看,赶紧安慰道:“阿姐说异族人不准任何人欺负大嫂。看情况,他们像是极需要大嫂,所以至少到达王都前,大嫂都不会有事。阿姐还说,她养父知道消息后已经追了过去,与大嫂前后脚只差一天半路程,所以即使到达王都,大嫂也会平平安安的,绝不会出事。” 褚源意外:“岳丈一个人追去的?” “嗯。”褚洵听到只有一个人时,心里也有些没底,不过现阶段不能加重大哥的焦虑,便道:“阿姐说她养父武艺很好的,且特别疼大嫂,一定会想办法把大嫂救出来。还有景璟也会护着大嫂……虽然我不知道红棉是怎么回事儿,阿姐也不知道,但她说红棉其实是向着他们的。阿姐还说她能逃出来,红棉出了很大力气……景璟原本也能逃出来的,但为了阿姐以及边境的百姓不被屠杀,就骑马把异族人都引走……最后景璟被异族人抓住,剁了手指……” 褚洵话语一顿,眼中起了狠意,咬牙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恨声道:“咱们褚家人就没有孬的!那些异族人,我迟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愧是三爷的双儿!”高晨不喜欢淮阳侯府的人,但此时也不禁对景璟产生了敬意,赞赏道:“气魄、胸襟、胆量……景尚仪不愧是褚家人,这才是世家子女该有的模样!” “就是!”褚洵非常赞同他的话,骂道:“像元家人……除了大嫂以外的元家人,畏畏缩缩,血性全无,眼里全是那点儿权势利益,再没旁的……枉我以前还把他们当对手,他们连给我褚家人提鞋的资格都不配有。” 褚洵热血沸腾,意气迸发,心眼里都是大无畏的恣意,但褚源心中却并没有松口气。 景璟和小枢一般血性,红棉又态度可疑……褚源想,自己为说服元州帮忙而编出的猜想怕是要成真了。 小枢他们危矣。 摇了摇头,褚源压下心中着急与担忧,轻叹了口气:“不可这么说,元家人也不过是被架在火上,下不来罢了。” 褚洵最讨厌燕国公府了,可不认同他大哥的话,反驳道:“谁家没在火上烤?说一千道一万,若是把先祖们为国为民的精神都给抛了,再多的理由都是为自己懦弱、无能、自私自利而寻借口。” 褚源心道,都在火上烤,但烤的程度、绑在架子上的松紧度不一样,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淮阳侯府被皇帝厌弃,私下里担了通敌卖国的名声,看着是总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来。但实际上,只要没被抓住把柄,日子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因为已经没有更差的情况了,心态上实际可以放的很开。外人那里也是如此,有通敌卖国的名声在那里,就算淮阳侯府偶尔犯了错,只要没突破底线,在旁人眼中都不算什么。淮阳侯府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活的肆意的。 燕国公府不同。它被捆到了永康帝的战车上。当初褚元两家其中之一投敌的消息私下传开,永康帝就采用了重用燕国公府,冷落淮阳侯府的方法分化两家,同时给事件定性。表面上看燕国公府占了便宜,但被永康帝架在高台上,从此以后它就被限制的死死的,半点儿不敢违逆永康帝的意思,凡事只能仰仗永康帝。否则就会被骂辜负了永康帝的信任、不忠永康帝或者投敌叛国的其实是燕国公府。 为了破除各种各样、虚虚实实的流言,燕国公府只能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时时刻刻准备着向永康帝证明清白,以至于和永康帝越捆越紧,对永康帝的重视也越来越依赖,更加不敢有别的想法……然后恶性循环。 几十年下来,燕国公府为了生存,确实已经形成了习惯,凡事都以永康帝为先,永康帝有个什么想法,也都全力配合支持,以免外面忽起什么流言,整个国公府都被拖入卖国不忠的境地。 表面看着风光,但其中冷暖,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样的情况,让他们在短时间内转变对永康帝委曲求全的想法和习惯,站在很大可能会违逆永康帝,给燕国公府带来灭顶之灾的立场上……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个褚源没有多说,他捏了捏眉心,把解药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对褚洵道:“解药你拿回去吧。” 而门外去而复返的元州在听到三人换了话题后才从怔然中回神,最终闭了闭眼睛,选择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仿若从来没回来过。 屋内的几人没注意元州回来过,褚洵和高晨一听到褚源不要解药就懵了。 “为何?”褚洵急的一下子跳了起来,表情也有些难过:“你不能原谅阿娘……难道连我这个弟弟也不想认了吗?” 高晨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楞头货竟然会打感情牌,装可怜了。他点了点头:“王爷,二少爷说的不错。王夫人怎么样总是她自己的事,二少爷却是从小待王爷如亲兄的。王爷不该拒绝二少爷的好意,伤了二少爷的心。” “再者……”高晨道:“王爷也不必担心王夫人发现后会怎么样。解药本就是王妃托眉子小姐带回来的,是王妃的一片心意,本身就属于王爷。王夫人再闹,别人也只会说她胡搅蛮缠。” 褚洵不喜欢高晨张口闭口暗骂他阿娘,瞪了他一眼,然后才道:“大哥别怕阿娘那边。阿姐说她会私下说服阿娘,叫阿娘以后不会再来闹腾你了。” 顿了一下,褚洵又低声道:“阿姐说她也不会……她说过往的事对大嫂、景璟都很抱歉,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们,一家人团聚。” “眉子小姐也不容易。”高晨轻叹了口气,看向褚源,劝道:“眉子小姐既然已无缔结婚姻的意愿,王爷不必再有顾虑,还请服下解药吧。” 250-260 第251章 【VIP】 …… 褚源却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 不必再劝。” 褚洵着急,高晨不解。 “大哥!” “少主!” 两人还要再劝,褚源摆了摆手, 示意两人不必多说, 只问褚洵道:“解药的事你可是做了妥协?” 褚洵顿时面色尴尬。 他的事情一向瞒不了大哥,只好别过脸,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以后的人生大事都要听阿娘的,婚事按照她的要求娶个她喜欢的女孩子。阿姐那边也答应听她安排, 开始相看合适的人家……大哥……” 褚洵看向褚源, 神情有些颓然也有些愧疚:“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阿姐那边也……她说想把债还了,重新开始……阿娘她是有些固执, 不过她说只要我们姐弟俩答应了, 解药的事她就不会再闹腾了, 随我们去北地去哪里救大嫂,以后她也不会再来寻你了。” 褚洵垂下眼:“阿姐说她已经对婚事没什么念想, 嫁给谁都是一样,只要侯府帮她把孩子要回来或者让她能时常见见孩子,她就可以过得好好的。我这边也是, 只要阿娘答应给你解药,以后不来闹腾你,允许我跟你一起去救大嫂, 就够了。我不在乎娶谁,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高晨听了这一问一答,这才明白过来少主是个什么意思。 搞半天解药不是白来的, 而是褚洵和夏眉两人向王夫人做出了妥协! 还是婚姻大事上的妥协! 虽说李朝人婚事基本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也得父母靠谱啊。侯爷心中有愧,压不住王夫人,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了。王夫人又整一个偏执到近乎疯魔,她能寻到什么样的好人家?虽说淮阳侯府没落了,府里也没几个人,但世家大族,婚事影响的不止一个人的一辈子,一个不好,能影响好几代。王夫人与侯爷之间就是活脱脱的现成例子。所以无论如何,婚姻都是要慎重的。 这样的情况,如何能在婚事上向不靠谱的王夫人妥协? 理清楚一切之后,高晨简直无语了。 他是不喜欢淮阳侯府的人,但褚洵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罪不至此! 不过这样的话,解药就…… 高晨看向少主。 希望少主能想出办法,既拿下解药,又让王夫人放弃打褚洵那小子婚事的主意。 褚源倒没有去想什么两全之法。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王夫人,她从来不是一个会给旁人两全选项的人。 他轻叹一口气,对褚洵道:“莫说傻话,你的婚事,你未来的每一件人生大事,在我这里都远比一颗不知药效的解药重要。” 褚洵一愣,嘴唇抖了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大哥,我……” 褚源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褚洵赶紧凑到跟前,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褚源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弟弟,少有的面露温柔道:“莫要有心理压力,过往之事已经过去,没必要再把你牵扯进来,你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以后娶个心仪之人,幸福安康一辈子就够了。若真想为我和你大嫂做些什么,努力成长起来,像其他历代淮阳候一样,把北地守好,保住李朝国祚及百姓,就是满足我们最大心愿了。” “解药的事你也不用担心。”褚源耐心安抚道:“除了制解药的大夫外,许多人,包括你与高晨都不知道,随心解药本是毒/药,所以不要说得到它会对你不利,就算夫人不要求你在婚事上做出妥协,我也不会不经验证,轻易吞服它的。再者另一方面,解药虽少,但也不止这一颗。你大嫂既然安排人炼制出了解药,他就必定会留下适量药材以备不时之需。着人到安县把大夫请过来重新炼制一颗有效的解药即可,没必要叫你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褚洵没想到解药竟还是毒/药,登时一激灵,又听还能再炼药,心中一下子豁亮,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药材会不会不够?我听说药引子量很少的。” “你大嫂办事你还不放心?”褚源笑了一下,只是稍一提及便不再过多口舌,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束话题道:“行了,把解药收起来,趁着人都还没睡还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道:“晚上也不必回来了。舅舅明早上应该能从宫里回府,你们一家人明日好好团聚一番,你也与他好好聊一聊随我去北地之事,与他做个别。” 褚洵终于放松下来,拿着解药走了。 而解决了侯府这边的事情,褚源没在府中多停留,由高晨陪同,立刻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太傅府。然后与太傅一谈就是近一个时辰。 待得从太傅府中出来,再次回到安王府,顾达等人已等候多时了,褚源又开始给顾达等人一一安排事情。等所有事情结束,顾达等人回去,时间已接近丑时。 而这个时候,高晨才敢把先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忧心道:“少主,真的不要那颗解药吗?药引子量少,现在剩余量只够炼制一颗解药了。” 若是一颗解药能解毒也就罢了,怕就怕初代随心解药药方炼制出的解药并不适合少主。那样的情况下,没有王夫人手中那颗解药,他们连试错的机会都没有。 先前褚洵在的时候,高晨没法说,因为少主都说了褚洵比解药重要,他一个当下属的如何能去拆台,劝少爷不要放弃那颗解药。 现下无人,少主又见过太傅、顾达等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已经有一半落了地,高晨见他脸色好些,就没再憋着,趁着机会开了口。 “我知道。”褚源声音淡淡的,一晚上的筹划安排让他心神有些疲惫,他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只是夫人捏着那颗解药,目的不在我,而在她自己的儿女。” 褚源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想在洵儿的婚事上做手脚,折断洵儿的翅膀,让他安分待在京城,哪里也不要去。” 高晨瞠目:“她疯了吧?” 褚源摇了摇头:“她不是疯了,她是一直以来看不清形势,而且也不懂淮阳侯府存在的意义以及褚家人的立身之本。” 褚源平静道:“当初她与舅舅嫌隙加深不止是因为外公生前对舅舅的心理暗示,还因为她听了王长安的蛊惑,要求舅舅放弃淮阳侯府,向李倓彻底举手投降,换李倓放过淮阳侯府,舅舅才彻底选择了不相信她。不过舅舅虽然没有应了她的要求,但到底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在长久的夫妻拉锯战中逐步妥协,最终侯府变成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有舅舅这个例子,她会在其他法子无效后,选择用同样的方法来消磨洵儿的志气也不例外。” “不过淮阳侯府于我有养育之恩,洵儿又叫了我快二十年的大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借着我的由头,用一颗解药去拿捏、毁掉洵儿。所以……”褚源“看”向他,神色有些冷:“那颗解药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及。” 高晨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王夫人打的什么注意,以及少主为了淮阳侯府以及褚洵做出的牺牲,不由得对自家少主更加心生敬佩与忠诚了。 当然,他也知道少主的意思是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要和褚洵说,以免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既然少主已经决定,且再次强调,高晨心中就算气愤也得接受,于是听话应命道:“是,少主。” 不过说起王夫人企图掌控儿女婚事,高晨就想到一个人,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常年悬挂着的玉佩,欲言又止:“那眉子小姐……” 王夫人太糟心了。不是说她不爱两个儿女,而是二十多年的精神折磨让本来就不通透的她变得越来越偏执疯魔。少主不要解药,褚洵又跟着他们走,自然可以躲开王夫人的安排。但夏眉留在王夫人身边,看着又不像个有主见的,谁都不知道王夫人偏执之下操持她的婚姻,后续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高晨是觉得情况不会乐观。 当然,高晨也知道少主不想再与牵扯过往的人有瓜葛,不过夏眉在解药的事情上有过出言相帮…… 褚源意外他突然提起夏眉,想了想,问他道:“想起你阿姐了?” 高晨有一个一母同胞的阿姐,在高晨六七岁,阿姐十二三岁光景时,因战乱波及家乡,年成不好,姐弟俩便被阿爹继母卖了换取银钱和粮食。买下高晨那户人家本来不育,高晨到了那家之后,那家就生了亲生儿子,然后开始虐待起高晨来。高晨那个时候年纪不算小,知道若是待在那个家中,怕是一辈子都要挨打挨饿、做牛做马,就找机会逃了出去。后来流浪讨食时,被老淮阳候的手下救下带入军中,一番培养之后,与高景等人一同送到年幼的褚源身边做侍卫。高晨阿姐则是被一个商贾买下,豢养在后院,年岁大些后,被商贾转手卖给一个富人做小妾。后来富人生意失利,为求人脉,就将高晨阿姐转送给其他生意伙伴。几经蹉跎,当高晨找到他阿姐时,他阿姐已流落烟花之地,且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奄奄一息。最后虽然姐弟团聚,高晨也帮他阿姐赎了身,但煎熬多年,他阿姐一身病痛,很快就香消玉殒,离开了这个磨难重重的世界。 在一定程度上,夏眉被李茂转手送予异族人的经历与高景阿姐的经历是有些相似,高晨不自觉多有注意,产生同理担忧之心也是正常。 不过……夏眉到底与高晨阿姐不同。 高晨一听少主提起阿姐,就反应过来自己过火了,赶紧躬身道歉:“属下僭越了,请少主责罚。” 褚源倒是没责罚他,不过也做了提醒:“她的亲生爹娘是侯爷与侯夫人,不管之后的人生如何,都是旁人不可置喙插手的。” 而且不说侯爷和侯夫人,就单说夏眉自己,谁都不知道插手之后,她是感恩还是怨愤。 每个人对婚姻的想法都不一样,先前小枢就有过好心帮夏眉却被怨愤的经历,所以褚源没有心思再在夏眉身上浪费半点儿注意。 不过……褚源略一思忖,说道:“她到底是王妃与洵儿的阿姐,你留在京城,若是她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难,你可暗地里护她一次。若她心存感激,你之后可私下多看顾些,不必提说是我的安排,只说是看在洵儿的面子上或者是其他。若她心生怨怼,以后她的事你也不必再去注意了。” 高晨听着安排,心中微愣:“少主此去北地不带属下同行了?” 自被老淮阳候暗中培养,跟随少主,他们兄弟六人的人生目标就是北地。所思所想皆是有一日要与异族人干上,像褚风大将军那样,把异族驱逐出草原,彻底结束战乱,给百姓们一个太平世道。 高晨还以为蛰伏许多年,这次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与其他兄弟一起上战场了。 谁知道还是愣没摸到北地的边。 褚源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的想法很是满意,说道:“你们兄弟皆是有能力的可靠之人,不仅北地需要你们,其他地方,包括京城、安县、定南郡也都需要你们。” 他道:“此行离开,我会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北地沦陷,京城会是阻挡异族人的第一道防线,六原郡隔山的西原郡是第二道防线,定南郡会是李朝最后的希望。所以高景收编了定南郡之前的驻军,招安了各山头的土匪民兵后,坐镇定南郡,高溪率领那几千禁军,坐镇西原郡旁边的安县。他们两人手中皆有兵马钱粮,若北地军能坚守,他们会征调民兵,和顾达他们一起,源源不断为北地军输送粮草。若北地军失败,他们会转而支援京城。若北地及京城皆沦陷,他们会招兵买马,各自布防以阻拦异族人南下的脚步。” 高晨认真地听着。 褚源道:“高行、高仰、高山三人现就在北地军中,只是时日太短,位卑职微,明日我会以安县愿意为开战后的北地军捐助半年粮草为条件,向李倓推荐你们,让他们三个带兵成为北地的第一道防线,你留守京城,任职禁军。北地那边直面异族人,送人到前线无异于自损人脉,正合李倓心意,他不会不同意。你这里恐怕没那么容易,估计只会封个校尉或偏将之职。” “不过这也足够了。”褚源道:“京城这里虽有两三万禁军,足以自守,但李倓窝囊昏聩,若北地战事不顺,不待异族人攻到京城,他恐怕就会第一个为保命而弃城逃难。届时你的任务不是驻守京城,而是在太傅、韩大人他们在朝堂上拦不住李倓,元州带领的禁军也无法阻拦时,带人截留李倓及追随者,将他们的一层皮扒下来。” 高晨:“!!!” 不过震惊归震惊,高晨却有疑问:“燕国公府会帮忙稳住京城?”元州不是还没确定吗? “燕国公府不一定。”说起燕国公府时,褚源态度很自然,提起元州时,态度却很肯定:“但元州一定会。” 上一世,帮着打开诏狱之门,把褚洵从囚禁中放出来的人就是元州。 没有夏枢,没有夏娘,褚元两家的关系在那个时候已经打成了死结。但在李倓带着世家大族与官员们南逃、异族兵临城下之时,一直牢记血海深仇的元州却选择了把褚洵放出来。 两人把一切深仇大恨抛到脑后,为守住京城及京城以南的李朝,带着狱中的犯人以及留下的几百禁军,并肩作战,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最终褚洵万箭穿心而死,元州却是同剩余的几个禁军一同伤重被俘。不过他们却咬紧了牙,宁死不降。异族人恼羞成怒之下当众放火,将他们活活烧死。后来听被异族人押去围观的百姓们说,他们那五六个人满身熊熊大火,却还在临死之际扑抱住放火的异族人,把他们拖入火海,同归于尽。 场面异常惨烈。 当然,异族人最后也被彻底激怒,将他们的骨灰倾倒入护城河,从此天上地下,尸骨无存,痕迹全消。 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惨烈,所以先前对于元州,无论他跳的有多高,态度有多咄咄逼人,只要不涉及小枢,褚源都可以对他的恶劣态度视而不见。 褚源前世今生经历太多,他不介意去包容这样一个忠魂热血不灭之人。 高晨倒是不知少主为何那么相信元州,不过既然少主说元州会带人驻守京城,他就权当是会吧。 不过他有个顾虑:“截留银钱之事,元州会不会阻拦,亦或者心生不满?”就怕元州使绊子叫他完不成任务啊! 褚源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战事一起,银钱就要大把大把的投进去。然而国库空虚,只剩壳子,若想打仗,只能从别处另想办法,筹措资金。百姓们那里不是受灾就是瘟疫,这么些年日子越发贫困,从他们那里下手,不说耗时耗力,银钱估计也抠不出几两来。干脆省些事,直接从李倓及他那些追随者们身上下手吧。他们若是好好地留守京城,不给其他地方添乱就算了。若是南逃,不说给南方百姓带去多少混乱,会不会影响粮草北运,间接耽误北地战事,就说对北地军士气的影响上,会直接打击将士们的士气,严重些甚至引发军队哗变或者溃败,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能让他们这些有权有势又有钱财的人为李朝、北地军补偿一下就补偿一下吧,不过截取几十、几百万两银钱,碍不着他们多大事的。” “至于如何操作……”褚源想了想,说道:“你与元州讲清楚情况后,倒可以顺势请教一下他。抄人老窝,截人钱财没人比他更熟练了。” 高晨:“……” 敢情元州还是个熟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少主行事上还是那么冷酷果断,但听着这些话,高晨总觉得先前那冷淡自持又严肃刻板的少主好像哪里变了。 褚源不知下属的吐槽,见事情都安排好了,就捏了捏眉心:“王长安到了吧,把他带过来你就回去休息吧。” 高晨一愣:“少主不休息?” 褚源语气淡淡的:“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他谈一谈。” 高晨有些犹豫,褚源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利索一点:“去吧,卯时再过来陪我入宫。” 然后没人知道褚源与王长安谈了什么。 永康十八年腊月十三,在褚源的陈情,李留的证明,死而复生的王长安的哭诉之下,李朝皇帝与四五个重臣们在皇宫内书房里知道了异族人明面上在讲和谈,私底下却与永康帝的两个皇子都有合作,意图挑起李朝皇子内乱,趁机攻打李朝的消息。 永康帝与重臣们大哗。待得私下捉拿二皇子逼问,得到确切消息之后,二皇子面如死灰,整个内书房却是一片死寂。 这样的情势下,褚源提出向北地军捐献半年粮草,推荐几个人选,以助李朝度过难关,内书房中无一人反对,包括永康帝,除了给高晨的职位定了禁军校尉外,别的全部遂了褚源的愿。 但是当褚源提出要亲自带人去营救被异族人抓走的王妃时,出现了意外。永康帝竟然以褚源能干为理由,提出要封褚源为北地军统帅,让北地军全力配合褚源,踏破异族王都,救出安王妃。 这一命令,直接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 经过一番扯皮后,永康帝还是态度强硬,只允许褚源可以敌不动我不动,不必须主动发起战争,但条件是必须想办法救回安王妃。别的再不肯让步。 最终褚源一个瞎子成了北地军统帅,全权负责北地战事。 这一安排,气得沈太傅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摔了内书房的门,扭头就走,燕国公、韩延这些保皇党也是脸色极为难看。 “我早知道他眼里没有李朝江山,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刷新下限。”沈太傅原本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不过一个白天,他的精气神就全然消失不见。此时躺在床上,他的脸色青白,精神颓败,抓着褚源胳膊的手抖的如同筛糠,老泪纵横地看着褚源:“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你阿爹啊!” “舅公莫再想这些了。”褚源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知道他气的不行,怕他年纪大,承受不住,一不小心气坏身子,赶紧劝慰道:“情况不定会那么糟糕。” “怎么不会?”沈太傅一下子激动起来,气道:“明知道异族人就要攻南,李朝几无应对之法,他还要你主动出击异族人去救小枢。明知道你不懂排兵布阵之法,身体上还有不便,他还任你为统帅,让你去全权负责战事。明知道国库空虚,无力支撑战事,他却如儿戏一般,单单只任命你,后勤战备粮草之事全然不考虑……他这像是在意李朝的样子吗?他完全是把这场即将到来,可能祸及李朝根本的战事当作了权术角斗场。为了帮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做遮掩,也为了除掉你与李留,用权势挑拨你与李留斗争,用空降命令引发你与北地军矛盾,然后把挑起战争的责任,后续战败的责任全都推你头上。” “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过此举会对李朝有什么影响!”沈太傅气得脸色血红,几乎喘不过气来,使劲锤着胸口,怒的恨不得撕了永康帝:“李朝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昏君,真是天要亡我李朝啊!” “舅公,我知道,他的用意我都知道,你别激动。”褚源一听动静,吓的脸色都变了,赶紧一边给他抚着胸口,一边大声朝外面道:“快去请太医。” 太傅府的下人听到命令不敢怠慢,赶紧大步快跑出去。 而屋中,褚源也没有停下口中的话,一边给他轻抚胸口,一边快速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的,李朝也不会有事的,舅公莫气,千万莫生气,李倓那人不值得你给他一点儿注意。” “而且天哪里是要亡我李朝,分明是在佑我李朝。舅公你仔细想一想,李倓给我挖了那么多坑,我哪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且最后都能从他手上撕下一块肉。还有先前定南郡灾情和瘟疫那么严重,我未到那里时,时刻都在担心百姓们崩溃,反了朝廷。可到了那里才发现,百姓们还是相信我李家的,定南郡最终没有反,百姓们得到救治,定南郡也得以喘息,只要再过半年,到了明年夏天,它就会恢复过来,为北地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还有小枢,他就是我李朝的救星。在不知道异族人谋划时,他就起了预感,所以我还在定南郡救灾防疫时,他就早早的着人准备了足以支撑北地军征战近一年的粮草,给我们留足了准备的时间。只要我们借着小枢准备的粮草撑过接下来的半年,后续不管是武器还是粮草很快就能跟上,我们不必惧怕异族人的任何进攻计划。” “小枢……”沈太傅一个愣怔,就从愤懑的情绪中回了神,只是很快又满脸痛惜,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受苦了啊。” “嗯。我知道。”褚源为平复他的情绪,表情平和,说出的话声音也很柔和,只是一只拳头在长袖的遮掩下紧紧握着,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他声音缓慢坚定道:“至于国库空虚……我在定南郡那里有些积蓄,而且入主时,也收缴了不少兵马武器。只要一声令下,那些战备资源就可以在一两个月内运往北地军中,支援前线,撑上不短一段时日。所以接下来,我们有足够时间去筹划填充国库,以备后续战事。目前我已经有了法子,估计不过半年,就会另有一大笔银钱入库。舅公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缺了前线战时物资,寒了为李朝拼命的将士们的心。我们也一定可以和异族人硬拼到底,守卫住李朝。” 褚源轻抚着床上这位老人的胸口,缓缓说道:“舅公需要做的就是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我把小枢平安带回来。我们还要生许多孩子,承欢与舅公膝下,请舅公帮着教养呢。所以舅公,你莫要为外人气坏了身子,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太平的那一日,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孝敬你。” 沈太傅听着这些话,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抓住眼前这个逾见成熟稳重的青年的手,拍了拍,眼中泛泪,声音沙哑又欣慰地道:“好,舅公等着你们回来。” 第252章 【VIP】 。 永康十八年腊月十四日, 褚源在朝堂上提出两国战事即将结束,和平即将到来,请求永康帝下旨, 让他代表皇室前往北地, 祭奠那些为李朝和平而战,死后埋葬在北地,镇守李朝边境几十上百年的英魂们。同时建议选择合适的日子, 为他们迁墓,让他们重归故土, 安心长眠。 永康帝为庆祝即将到来的和平, 龙心大悦,同意了他的提议,并命一千禁军一路护送, 全力配合祭奠及迁墓事宜。 于是永康十八年腊月十五日, 怀揣着永康帝的密诏, 褚源带着褚洵,一路疾驰北地。朝堂上则表面上一派喜气洋洋, 尽力维持着与异族人你来我往的和谈游戏,背地里也在加紧筹备,紧急谋划, 各方势力都在以求和平面具撕下的那一刻,做到最大的保全。 异族王都中,夏枢也在尽力做最大的保全。 因为他遇到了一件大麻烦。 “他是皇后命吗?”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一个四十出头的双儿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异族男人身着华丽服饰, 并排高坐王座之上,目光阴沉,声音暗含威胁地盯着下方之人。 下方殿上, 两名游方的和尚站在中央,其中一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宏远和尚。只是此时他丝毫没有大师的模样,目光闪躲,形容慌乱,严冬酷寒的天气里,额上竟起了豆大汗珠,听到上方人发问,更是吓的腿脚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老衲……老衲……” 从这老和尚哆哆嗦嗦地给夏枢摸骨开始到玄而又玄的看相结束,花费了众人整整两个时辰时间等待,谁知就要到结果了,这秃驴竟是连个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现在更是直接吓破了胆,趴在地上,打起来摆子,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到底是不是?”王座上那名年长些的双儿,也就是二王子索苏等的窝火,实在看不下去这和尚的窝囊模样,猛地拍了一下王座,厉声道:“若是不是,就把你们所有人都拉下去剁了!” 然而本以为和尚受到威胁,会说出他想听的话,谁知道他话音刚落,和尚竟是惨叫一声,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浑身一阵痉挛,在地上打起滚来:“啊!快救我,救救我啊!” 众人都是一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也快速扫了一眼那名站着的和尚,一脸懵逼。 幸好索苏没得到最终答案,不会真杀了那老和尚,猛然回神后,赶紧呼喊道:“快传太医!” 图塔也是一脸着急,这老和尚及他嘴里的结果可是与他的前途挂钩,听到命令后,也没等下人行动,自己抬起脚,立时就要亲自去叫太医过来。 只是他刚转过身,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就在殿中响了起来:“不必去请太医了,叫老衲给他看看吧。” 那名穿着单薄僧衣、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和尚立在大殿上,他虽然半张脸疤痕纠结,一只眼睛貌似也瞎了,但低垂着眉眼时,神情极为苍远包容,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叫他变色,比起宏远来,他更像是一个宝相庄严的大师。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过此僧人名叫宏海,是宏远大师的师弟,先前一直在与宏远结伴游历,直至此次被抓,否则大家都要以为他才是真的宏远。 宏海此人从出现在殿上,师兄给人摸骨看相开始,他就没有开过口,此时开口,就叫殿中刹那间一片安静。 “他是暗窥天机遭了反噬。”宏海似乎没有发觉大家都在盯着他,甚至其中一些目光嗜血阴狠,极为不善。他神情平静地道:“给老衲松绑,老衲予他念一段经文。” 图塔有些犹疑,目光看向上座的二王子。 此时宏远还在浑身抽搐,满殿的打滚惨叫,看起来极为痛苦。叫众人摸不准情况,都下意识离他远远的。 索苏盯着宏海看了一会儿,然后摆了下手,两旁立马就有兵士上前给宏海松绑。 宏海也没有多余动作,自由之后,便在殿中双腿盘膝而坐,低垂着眉眼开始诵起经来。 然后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原本痛苦哀嚎、满殿打滚的宏远在经文响起的那一刹,浑身一个颤抖,虽然嘴上还在呻/吟,但身体上却是整个舒展开来了。 殿上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真神奇啊!” “是啊,不知道可不可以给咱们看一看相,我觉得会很准。” “就是不知道那个双儿是不是皇后命哎,好想知道。” “感觉会是,不然怎么称得上天机,还反噬的这么厉害。” …… 底下人议论纷纷,满脸好奇,上座之人却没有这种轻松心思。 “二哥,你觉得这个双儿是父王需要的皇后命双儿吗?”看了一场戏的三王子索力面带笑容,目光在殿中所立双儿那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掠过,落回他的好二哥身上,老神在在道:“你这万一要是弄错,结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这个就不用三弟操心了。”索苏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我自然会给父王找到真正的皇后命双儿,帮他恢复健康。以后也要帮着他,带领族人踏平李朝江山,让父王坐拥四海万民,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索力却忽地冷笑:“我只怕想要做天下之主的是二哥罢。二哥嘴上说的好,实际上……哼!” 他冷哼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夏枢脸上,又在地上的宏远、宏海身上一一扫过:“是与不是,还不是二哥一句话的事。” “你想随便找个人来,拿父王的命做赌,把父王掌控在你手里……”索力瞬间冷了脸,义正言辞道:“也要看我与大哥同不同意!” 索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嗤笑一声:“三弟装什么大尾巴狼。前日晚上、昨日晚上袭击夏枢关押之所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吧。” “是又怎么样?”索力没想到对方竟是半点儿迂回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他也没必要去否认,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要确认他是皇后命,而不是你随意找的人。确认之后,我自然会把他再还给你。”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索苏嗤笑,笑容不屑又讥讽:“当初说好了我们兄弟三人以及父王各出三十人,分作四队,前去寻找皇后命的双儿。除了父王的人带的那队外,我们兄弟三人,谁的人带领的队伍先找到皇后命的双儿,谁就是太子。如今你们的人线索全无,至今在李朝里打转,我的人却率先找到目标,把人抓了回来。眼看父王身体即将康复,太子之位也要确定……三弟……” 索苏面容冷厉,眼神压迫:“我劝你看清形势,愿赌服输。” …… 殿中声音纷扰,夏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念经的和尚,耳朵却高高竖起,把异族两个王子之间的矛盾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几日晚上天天报道的刺客是三王子安排的,他还以为…… 他目光移向图塔。 图塔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原本似乎在隐晦打量上座两人的视线偏移,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两日二王子有没有找你?”两个人离的很近,图塔的声音很小,听不出情绪,但他的视线却隐含威胁。 夏枢不动声色:“你觉得呢?” 他原本被看押在宫外的小院子里,周围都是图塔的人。但前日晚上,好几伙人在院子外打了起来,他就被带到了这里。二王子说的昨日也有人来抢他,他还以为是图塔的人…… 图塔被他隐隐试探的态度弄的怒火上涌,咬紧牙根,低声威胁道:“你别忘了,他们两个可还在我手里。” 二王子把他关押在这里,红棉和景璟都还在原来的院子里,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 夏枢眼睛都不眨,一瞬变成笑脸,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没有,我刚被二王子带来审问,话还没说一句,你就带着和尚们到了。” 图塔被他气的肝疼,握着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低声道:“你最好记得先前的毒誓,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是自然。”夏枢笑容变都没变,态度非常配合:“只要他们好好的,我什么都听图塔将军的。” 图塔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脸不说话了。 不过夏枢却觉得他心里并没有平静。因为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上位的二王子身上,眼神带着些忌惮。 夏枢低头,嘴角微微勾了勾。 然后把目光落在殿中央诵经的和尚——他阿爹夏海身上。 深吸一口气,等着接下来的情况。 第253章 【VIP】 …… 宏海并没有让众人久等。大约一盏茶时间, 他就停下了诵经。而宏远也在诵经声结束后,平静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索苏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二王子。”不待宏远往地上躺,宏海就开了口。 他话语不快不慢, 态度淡然平和:“窥测天机已是惹了天罚, 泄露天机,我想纵使师兄愿意,老天也不会允他。” “对!”这一会儿的功夫, 宏远就又脸色煞白,浑身冷汗, 说话的时候, 更是整个身体都在哆嗦。他明显吓的不行,一边害怕地瞧着索苏,一边七手八脚地朝宏海脚边爬, 一副险些哭出来的模样:“你莫要逼老衲了, 老衲今日仅看相、测算就已耗费了全部精力, 实在撑不住了。” 索苏顿时脸色一黑,只是瞥了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索力后, 他神色诡异的又好了些,深呼出一口气,眉间的怒意也淡了。 他视线在宏海、宏远、夏枢三人之间一一掠过, 垂眼略一思忖,再抬眼后,神色虽沉, 但面容明显没那么紧绷了。他冷冷开口道:“那本王就允你休息两日, 但两日后你必须……” “二哥。”索苏话才说到半道,索力就打断了他的话,笑意吟吟地道:“这秃驴先前给李朝废后测命的时候, 就是当场给了结果的,你莫要被他骗了去。” 他看向宏远,声音悠悠,其中的不坏好意意味非常明显:“二哥为了得到皇后命双儿的凤凰心献给父王,难免心急抓错人,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急于求成,难辨你话中真假,被你以假结果糊弄过去。但本王不同,本王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你未尽全力,旨在拖延时间。所以为防你与人私下串通造假欺骗二哥,本王子今日就等在这里了,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只是若过了申时还不给个明确结果,就别怪本王剁碎你喂狗了。” 索苏眼神猛地一暗。 他虽然对结果已心有定论,不怕有其他意外发生,但这个三弟的执迷不悟、死不回头,还是让他心中起了弑弟的狠意。 不过他心中虽恨,嘴角却是勾起,眼角一瞥,似是想说些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图塔就意想不到地跳了出来。 “赶紧说!”图塔恶狠狠地瞪着宏远,刷地一下抽出腰间刀,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威胁道:“若是敢说一句假话欺骗二王子,老子刮了你。” 索苏嘴角抿直,脸色未变,眼神却倏地阴沉了下去。 他目光隐晦地在图塔和索力之间打量,眸低里泛起怀疑,只是很快便又垂下眼遮掩了去。然后眼皮微垂着,目光轻飘飘落在宏远身上,似乎已默认了两人的催促。 “这……”眼看全场静默,等着他说话,宏远顿时抖的更厉害了。 他看看宏海,又看看夏枢,哭丧着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眼神却越发可怜了,在宏海与夏枢之间不停看来看去,整一个欲言又止。 “怎么了?”三王子笑嘻嘻道:“是不是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你不敢说出来?” “放心吧。”他看戏似的催促道:“只要你说出本王子愿意听的结果来,本王子绝对保你一命。” 说着,便又把目光看向了夏枢,眼神放肆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意有所指地笑道:“我瞧着安王妃虽然肤若凝脂、容貌不凡,但也只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与平常人相比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你说是与不是啊?” 索苏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夏枢虽然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机锋看的清楚,但宏远犹犹豫豫,他心脏也跟着哐哐直跳,心中着急不安的很。 他不知道阿爹怎么来了,而且还是受了那么重的烧伤,与宏远关系看起来还可以,宏远也听他话的样子。 其实按先前的计划,就算异族人是要挖了他的心,他也一定要是皇后命的。因为只有皇后命,他才能和异族大汗接触,借机刺杀他,亦或者搅乱他的治病计划,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毙命。 但现在…… 夏枢看了一眼上座的索苏和索力之后,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看向阿爹,而是把目光落在宏远身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怎么,宏远大师想说些什么,亦或者……需要我这个元家双儿配合些什么?” 夏枢知道阿爹肯定是来救他的,但他拿不准阿爹和宏远的打算,怕他们会直接否了他的皇后命,打乱后面的计划。再者,夏枢也怕一旦他没有皇后命,异族人会立即对他们这些除了宏远以外的李朝人下手。所以,他就用元家双儿稍微暗示一下…… “师弟……”宏远赶紧看向宏海,神色祈求。 宏海仿若对大殿中的暗流涌动毫不知情,他神色平静,双手合十,垂目喊了一声佛号:“师兄他非是不愿说出结果,也不是拖延,而是这个时间他不能给予明确判断。因为元施主的命格不同与初生之时,随着他的经历不同,命格也在时刻变化。若要师兄立时给出确切答案,就需要元施主全力配合,否则后续必会引起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的极大反噬。” 他这是在像所有人解释宏远没有欺骗人,故意拖延。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夏枢,眼神温和慈善:“元施主,老衲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元施主帮忙回答一个问题,帮助师兄破除当前迷局,以言明你的命格,避免之后的反噬。” 夏枢知道阿爹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心里琢磨了一下阿爹那句话,夏枢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故意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请。宏远当初一个批命就害得我流落民间,阿娘惨死,现又被抓到这里来,生死未卜。你师兄说我是皇后命,我夫君又不是皇上,哪来的皇后命。还有,就算是皇后命,我被抓到这个犄角旮旯里,活都没几天可活了,做个屁的皇后。既然做不了皇后,又算哪门子皇后命。我不找你师兄麻烦就够意思了,你还叫我为你师兄帮忙,这种话你也能开得了口!” “阿弥陀佛。”宏海喊了个佛号,也不反驳,只叹了口气道:“施主说的对,是老衲强求了。冤有头债有主,师兄他如今这般处境也是报应……” “师弟,你知道我是被逼无奈啊!”宏远一听他应和,不帮自己说话,顿时为自己叫屈:“当时我若不找出皇后命的胎儿,咱们寺就被夷为平地了。” “我哪里料得到不过是为先帝的儿子们批个命,会造成现在这个结局。”他满脸愁苦,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脸上的汗哗哗的流,手不停地去擦拭,显得慌乱紧张极了:“我若知道事情会牵扯出这么多因果,早就闭上嘴不吭声了。” 夏枢没管他闭嘴不闭嘴,他听出了蹊跷,神情严肃下来:“你什么意思?这和先帝有什么关系?” 宏远哀哀地叹了口气:“还不是被先帝给骗了。” 然后苦大仇深地道:“先帝晚年时曾请我给他几个儿子批命。我那时初初下山,不懂帝王心思,还以为他是想判断出合格的继承人,为李朝开万世太平及空前绝后之盛世。我当时年少轻狂,想大干一场,来个青史留名、万人供养什么的,就尊了皇命,认认真真地推算起来。” 宏远抖着手擦了一把汗,神色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味道:“哪里想得到他其实是年老昏聩,嫉妒年轻力壮的儿子,怕优秀的儿子威胁他的皇权,在后世比他声名更显。结果就是他纵容有亡国之相的二皇子李倓以及豺狼虎豹之相的四皇子李垚害死了有明君之相的宣和太子。李倓得势后,我就知道要完了!” 他囧着眉眼,后悔的几乎要哭出来:“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他杀了当初知晓批命真相的所有人,包括先帝以及陪我进宫的几个同门师弟。同时因为心中不安,怕皇位做不稳,就要我给他改命,不然就灭了我满门,把寺庙给夷为平地。那个时候我是非常震惊的,没想到天定的命也能改,还叫他给改成功了,明明有君王之相的宣和太子,竟然被他给搞没了。想着先帝给的免死金牌不一定有用,就算有用,他能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的同门。那就给他改吧,总不能叫同门受我连累,天下真的亡了。我一推算,算出两副天命皇后的八字适合他,或许能改了他的命……” 他心虚地瞧了夏枢一眼,撇过脸,眼睛乱转道:“一副是宣和太子妃的。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去世,我就告诉李倓要等另一副八字的人出生。然后王长安不知怎么知道了,就中间插了一手,把他那个与宣和太子妃隔了几个时辰出生的妾生女儿的八字修改之后,谎报给李倓。李倓当时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他没有怀疑王长安……当时我没见过废后本人,无法判断真假,加上宣和太子妃一个天命皇后竟然提前死了,我还以为可能是上天搞出了意外,废后与太子妃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命格相重,所以太子妃早死,给废后腾位,就没有阻止李倓娶她。不过李倓娶了废后之后,依旧不安,想要双重加码。所以待得你娘怀你三个月的时候,他又要我给京城所有差不多月份的孕妇做测算,找出另一个拥有皇后命的人……” 他偷偷瞄着夏枢,小声为自己找补:“我只以为你出身及命格皆是贵不可言,会平平顺顺地做皇后,大富大贵一生。哪里想得到除了李倓以外,还有人在盯着你,而且筹谋的还是你的心脏。就……就一切乱了套。” 夏枢听到此时已经无语至极,几乎不想说话。 敢情这宏远现在还在为自己的技术不精以及胡乱给人批命找借口呢,他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抬脚就要去锤他:“……这儿想不到,那儿想不到,想不周全,你还敢跟人乱批命。那你有没有想到以你想象力的贫瘠程度,多少人想给你开开瓢,看看你脑袋到底有没有坏啊。” 宏远哪里想得到他如此暴力,说动手就动手,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同时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乱给人批命了,总共也就批了五六个……” 夏枢想去揍他,但被图塔给死死地拦着,简直气极而笑:“你还嫌少了是不是?这么些人被你搞的全乱了命数,早死的早死,遭难的遭难……你是不是不把李朝搅个天翻地覆,你不满意啊!” “我哪里想得到命数是会变的啊!”宏远还想反驳,但是一看到夏枢瞪他,立马又畏畏缩缩地小声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会变了。所以你没回答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前,我不是没给你重新批命吗。” 夏枢心里一跳,猛地停下了想去揍他的脚步。 这货难道真有两把刷子,竟然看出了他先前是要求死吗? 而上座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夏枢必是皇后命的索苏,神色也慢慢严肃了下来:“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枢快速扫了阿爹一眼,见他垂着眼面色正常,心中稍稍平静了一下。他也冲着宏远,只是神色却在苦笑:“大师这话可就没意思了,这是我想求死求活,可以自由选择的吗?” “啊?”宏远没顾二王子的问题,一听夏枢回答就先是一喜,似乎没想到夏枢会回答他,但紧接着就是一愣,看着有些呆头呆脑,他抓了抓脑袋,有些烦恼和后怕:“又是我哪里没考虑到吗?” 夏枢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看不出这宏远是在演戏,还是在真心实意地表达,但有一点儿是肯定的,他应该不会拆穿他。 夏枢立时给了个无奈又无语的表情:“大师,你刚刚明明听到了,二王子想用我的心脏给大汗,这样的情况,我能活吗?而且,就算我想活,我有一个丫鬟和一个朋友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拿那两人逼我去死,我能不去死吗?死活现在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你问错人了!” 宏远顿时一脸懵逼,喃喃道:“我还以为他们在李朝找有皇后命之人,是对李朝有企图呢。” 他目光慢慢移向上座的两人,打量来打量去,似乎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神情有些茫然无措又有些害怕试探:“那你们两个是想让他活还是死啊?或者……谁能决定他的生死,做决定的人是希望他生还是他死,可不可以给我个准话?” 索力听着他一路话里话外都在说夏枢是皇后命,还以为太子之位就要落在索苏头上,恨的牙都快咬碎了。此时见峰回路转,他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展颜一笑,紧紧抓住机会:“大师,这有什么说头吗?” 索苏眼神沉沉地看他一眼,然后撇过眼睛,看向宏远:“还不赶紧说来。” “哦。”宏远赶紧应道。他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立时不敢隐瞒地把所有情况细细道来。 他道:“以我先前给人批命的经历,人的命数都是批命那一刻之前的命,之后的命数因着际遇变化,却不一定与批的命数对上。就比如安王妃,他若是一直活着,那他就是皇后命没跑的,身体里的那颗心脏也是凤凰心,一颗足以产生起死回生的效用,两颗听说可以让世界颠倒重生……当然,这些都是些传说,谁都知道做不得准,反正我是没在古籍里以及现实中见过。因为从现实来讲,心脏一旦没有,他就死了,成不了皇后,命格自然就破了。命格破了,他的心脏就不是凤凰心,而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心脏,那当然也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效用。所以……” 他看向上座的两人,苦恼道:“你们到底是要他死还是活啊?活,他就是皇后命,有凤凰心;死,他现在仅是一个安王妃,还没做过皇后,死的那一刻,皇后命数就会破掉,心脏变为普通心脏,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大殿中,宏远的话还在絮絮叨叨,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死一般的诡异沉默。 半晌,索苏沉着脸,咬牙开了口:“若是先把他嫁给父王做可敦,再行取得他的心脏,不知是否可以获得凤凰心?” 这是明确要挖夏枢心脏的意思了。 宏远却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的皇后命是与李朝国运连在一起的,只有嫁给李朝皇帝,才算是应了他的皇后命。所以,若想取得他的凤凰心,要么让他活到他夫君登基,立他为皇后的那一日,要么让他活到你们吞并李朝,立他为皇后的那一日。总归,他必须得活着做过李朝的皇后,不然他的心就算挖出来也算不得凤凰心,他的命数随时都有可能随他的死亡而破掉。” 夏枢:“……” 若不是他知道宏远在顺着他的意思演戏,且批命之事是道家事,命数之说也不是佛家理,他就信了这和尚的鬼话连篇。 不过,褚源的重生…… 夏枢摸了摸胸膛,觉得有些懵逼。 第254章 【VIP】 …… “那我朝可有皇后命之人?”沉默许久之后, 索苏不再执着于夏枢,而是紧盯着宏远,另开思路:“还请大师帮忙推算八字、方位, 事成之后, 本王一定把大师奉为座上宾,并向父王推荐大师为我朝国师,享万民供奉, 百代祭祀。” 原本他该是在索力走后,再询问宏远的。但他现在对宏远的话并未尽信, 且寻找皇后命之人牵涉重大, 不如把索力也拉进此事之中,一起承担风险。至于谁先找到新的皇后命之人,那就各看本事了。 索力看他一眼, 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容, 挑了挑眉, 朝宏远道:“麻烦大师了。” 夏枢心中一跳,这是选择了要越过他吗? 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 在宏远开口前,却撇了撇嘴,咕哝道:“皇后命, 皇后命,这是大白菜吗?若天下真有那么多皇后命之人,岂不是早乱套了。” “安王妃此言差矣。”宏远似乎碰到自己“专业”之事就有些呆, 态度很执拗地瞪着夏枢道:“若是国运昌隆, 一朝之内出现三四个不同年龄段的皇后命之人也是正常。因为也只有这样,太平盛世才能一代代顺利地传下去。不过……” 他打量了一下索苏和索力,不待两人露出轻松的笑容, 便道:“李朝国运不济,现只有安王妃一人身具皇后命,而你们异族人……” 他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不仅现在,以后几十年怕都不会出现皇后命之人了。” 此话一出,不止索苏脸黑了,索力也脸黑成了碳。 这是在暗示异族人国运不济,要完蛋了是吧? 现场顿时静的落针可闻,所有异族人都脸上隐隐冒着黑气,死死地瞪着他,跟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夏枢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吟吟地接着话题道:“大师可否推算一番,是什么阻止了他们族人中皇后命之人的降生,是风水不好吗?” 宏远似乎还没发现自己正在虎口蹦跶,他摇了摇头,颇为认真地道:“你莫胡说,不是风水。” 又打量了一眼索苏,嘴上啧啧地絮道:“这主要是因为二王子的面相……若是老衲没看错,二王子你虽是双儿,却是个长命的帝王之相,所以在你的统治期间,皇后命之人会根据规律自然消失……再远的,老衲就看不到了。” 索苏:“……” 索力:“……” 夏枢:“……” 其他人:“……” 一时之间,现场比刚刚还安静,可以说是死一般的寂静。 “啪啪……”夏枢满脸佩服地给宏远鼓起了掌,顺便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大师,你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宏远:“……” 索苏:“……” 索力:“……” 宏远这才好似从呆言呆语中惊醒,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冷汗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噗通一声,赶紧跪在地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慌张解释,急的都快哭起来了:“这都是这个时刻之前的批命,你们不必当真的……老衲……老衲……这真的不怪老衲啊,都是你们自己问的。老衲可不想再被人逼的跟丧家犬似的,无处落脚,到处逃亡……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欺负人啊……老衲怎么总这么倒霉啊,明明一身本事,却一日福都没享过,不是提心吊胆连累同门,就是跟条狗似被你们这些人呼来喝去,动辄虐待恐吓……” 年纪不小的和尚趴在地上,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大声,眼泪鼻涕双管齐下,凄惨又委屈的声音在大殿中不停回荡,只把大殿衬的安静异常,所有人都面色诡异。 最终,看不出表情的二王子开了口:“来人,把这些人都押下去!” 然后轰隆隆的立马就有一队铠甲兵士执着兵器从外面冲了进来,把宏远、宏海、夏枢全部反剪了双手,提溜出去。 大殿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三弟。”闲杂人都走后许久,索苏看向旁边神情愤怒的弟弟,勾起嘴角,神色诡异地开了口:“你说该怎么处置安王妃才好呢?” …… 夏枢没有被押回原来那间有着舒服被褥和温暖火炕的屋子。而是同阿爹、宏远和尚一样,一起被押进了阴冷潮湿的地牢里。 夏枢扒拉着牢门,冲押送他的图塔急道:“我要回原来的屋子,这里又冷又臭,连条被褥都没有,我会冻坏的。” 图塔勾起一个冷笑,大巴掌啪地一声就朝他脸上呼去:“还想美事呢,二王子不需要你,你的死期到了!” 夏枢一动没动,生生受了这个巴掌,嘴上尖叫一声,面上做出恐慌无措又愤恨的表情:“你敢打我?” “你算什么东西,我杀了你都敢!”图塔满脸阴狠,咬牙指着他道:“你等着过两日,老子亲手给你剥皮拆骨吧”。 夏枢却收了脸上恐惧,舔了一下被牙齿割破、泛起血腥味的唇角,仰头冷冷地瞪着他半晌,然后嗤笑一声:“那就看看我们谁先被剥皮拆骨吧。告诉你,别惹小爷,李朝有句话,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再敢冲小爷动手,惹小爷心里不舒服,就别怪小爷什么都不管了,死前与你鱼死网破,叫你也不得好死。” 说完,便不顾图塔瞬间阴沉下来,似乎要吃了他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就找了个远离宏远和宏海的角落,背对着牢门随地坐下了。 图塔望着他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恨不得当场将他拆骨扬灰了。 但眼睛都染上了血红色,手指也几乎把刀柄握的变型,他还是咬牙咽下了冲天的怒意,咣当一声巨响关上牢门。最后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宏远,嘴角勾起一个恶狠狠的笑,又阴狠地在夏枢后背上剜一眼,一身黑气地走了。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在夏枢感觉身体都要冻僵了的时候,牢门再次打开,两床厚重、散发着霉味的被褥被扔了进来,砸到夏枢头上。之后铁锁再次哐当一声,脚步声远去,牢里彻底安静下来。 夏枢没有动,等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确定外间不会再有人过来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墙和地面一顿敲。 最后确定地牢里没有暗室,不会有人监听后,他才拖着被子,小心凑近角落里的人。 见人已经冻的脸色清白,嘴唇乌紫,浑身都在不自觉地打着寒噤,牙齿也在咯咯作响,他赶紧把被子给人盖上,掖好,眼眶发热地吸了吸鼻子,神情依恋地在旁边跪坐下,小声软软地叫了一声:“阿爹!” 夏海的身形魁梧,宏远的僧衣,他只能穿得下夏衣,所以自与被追杀的宏远相遇,打算扮作僧人,他就已经在冰天雪地里穿着两件夏衣好几日了。此时,经历过大殿上那一波耗心耗力的交锋,他已经达到极限,坐到地上便浑身发软无力,连转个身的动作都很艰难。 “疼不疼?”他睁开那只单眼,忧心地打量夏枢的面容。 “不疼。”夏枢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鼻子酸涩地垂下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一块巴掌大的羊肉,放到他手上:“阿爹,你吃点儿东西吧。” 羊肉他虽然一吃就吐,但为防万一,每次的食物他都没有浪费,会悄悄留下一两块,压扁了藏在身上。 也幸好是冬季,肉可以保存几天,不然他身上早一股酸臭味了。 “我也要,我快要饿死了!”夏海还没说什么,宏远就立马凑到跟前。他也不敢看夏枢,只眼巴巴地看着夏海,狂咽口水,表示自己很饿。 “你……”夏海刚抬起手,想把肉给他,说你先吃,夏枢就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夏海手上动作顿住,想到自家双儿中午也没吃饭,便手腕一转,递给夏枢:“你先吃吧,你吃饱再给大师。” 夏枢无法,只好气鼓鼓地从怀里掏吧掏吧又掏出一块只有夏海手上那块一半大的肉块,气哼哼地扔给宏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和尚怎么能吃肉!” 宏远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咕哝:“这个时候了何必讲究……”怕夏枢揍他,手里抓着肉,扭头就跑。 夏枢:“……” 见阿爹还在看着自己,手里的肉也在递向自己,夏枢摇了摇头,推了推他的手:“阿爹,你吃吧,我早上吃的多,不饿。” 这是实话。 他是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的。更别说他时刻都在考虑发生意外时怎么办,所以能吃下的时候他就绝不会停嘴。别看他前些日子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在二王子府生活的这几日,伙食按照他的胃口来准备,他肚子上立马就长了一层软肉,脸上也圆润了许多。 今早上知道二王子要审问他,他还吃了一个正常双儿三顿饭的量,打算撑过审问期。谁料不仅审问期撑过了,审问过后的这段时间也得靠早上那顿饭撑了。 夏枢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未雨绸缪哭还是笑了。 夏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地牢中光线昏暗,并不能看的清楚,但夏枢那双眼睛灵动有神,在暗处也闪闪发光,显然他的状态还是不错的。 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拿起手中那块肉吃了起来。 …… 吃过饭之后,在温暖的被褥中,夏海的精神力气慢慢恢复了过来。 他开始询问夏枢一些情况。 夏枢也没有瞒他,现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人隐瞒事情就是自己制造危险。所以他简略提过自己被抓来的过程和经历后,就开始把自己的打算和计划详细说给夏海听。 “红棉临分开前给了我两颗药丸。我原本是有两个计划,计划一是若有机会,就把药丸给异族大汗吃下,叫他立时暴毙。若是没有机会,就会采取计划二,我自己在他们动手挖我心脏之前,把药丸吃进去,这样他们挖走的心脏就是带毒的,异族大汗也活不了多久。”夏枢摸了摸靴子。他的靴子破的边沿的芯子都露了出来,两颗药丸就被他藏在棉芯里。 红棉说药丸是李留给她的,李留想为他阿爹报仇,就提供了三颗毒药,希望红棉能帮他。红棉收下之后,就把药丸塞进衣缝里。所以她其他药都被搜走了,三颗药丸却幸运地留了下来。 夏海没有对他单枪匹马的送死行为做任何负面评价。 自己养的双儿,夏海了解他的性子。而且现在再做负面评价,把孩子骂一通,也不过是马后炮,起不了任何作用。 夏海只希望他顺利,然后再想办法逃脱。 所以听过之后,他干脆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接着夏枢的意思,说道:“那我们今日的表现是不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嘴角也忍不住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没有。” 阿爹不骂他,太好啦! 当然,笑容也只是一瞬,之后他便收敛表情,认真把想法解释给阿爹听。 “我原是想以自己为诱饵,除掉异族大汗,让他那几个儿子自相残杀,然后异族人自己陷入内乱,再无暇觊觎我们李朝。”夏枢道:“但今日三王子索力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抓住皇后命双儿,把凤凰心献给大汗之人,会被立为异族太子。若今日不是索力在这里,且让他听到我的命数与生死有关,轻易杀不得,恐怕二王子会在确定我是皇后命之后,立即挖了我的心献给大汗。这样的情况下,不管大汗身体能不能康复,二王子索苏他献上凤凰心,都会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夏海懂他的意思:“若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大汗死了,其他王子也有异心,也还是翻不起多大的浪,异族会很快安定下来。” 他不由得有些庆幸:“幸好你机灵,及时提醒大师要说的模棱两可。” 宏远已经吃完肉,因为怕冷,他还是凑了过来,上身躲在夏海身后,下身盖在棉被下取暖,眼睛警惕地盯着夏枢,时刻准备着夏枢动手他就逃跑,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畏缩又滑稽。 见夏海提到他,他撇了撇嘴,半边身子藏在夏海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夏枢,嘴上则小心翼翼地抱怨道:“我也算帮了大忙了,可他还是好凶,要揍我。” 夏枢真是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拳头发硬。干脆撇过脸不搭理他,只看着阿爹道:“如今这个情况,索力必不会轻易让索苏拿我的心脏去蒙混过关,得到那太子之位。索苏若想做太子,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暂时给我一条生路,让我与大汗成亲,他们立刻安排人攻南,把李朝拿下来,然后杀了我,获得我的心脏去救大汗,再由大汗封索苏为太子。这条路耗时不会短,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 “还有一条路,就是索苏直接越过争夺太子之位这一关……”夏枢露出一个笑容:“看他把我扣押在地牢里,想来他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路。” 说到这里,夏枢看向宏远。 这和尚直接说索苏有帝王之相,也是绝了。 有李朝皇室几个皇子“改命”的例子在,他还做了提醒,提醒宏远批命的前科累累,他不信索力能够忍住不对索苏动手。 而索苏……既已知道自己有帝王之相,不信他会不警惕那些兄弟,任他的那些兄弟为他“改命”。 他连他的父王都不打算忍了,又怎么会忍兄弟。 同样还有异族大汗…… 他是要选择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拿下李朝后康复,还是选择杀了二王子,让异族人内部诞生皇后命之人,他只需等个两三年就康复。 看二王子的选择,想来今日殿中发生的事只要传到异族大汗耳中,他的选择就不会让夏枢失望。 不过…… 夏枢握紧拳头,微微屏息。 这还不够……他一定要给这即将到来的异族王室之乱再加上一把火。 第255章 【VIP】 ………… 夏枢意气勃发, 心中所想皆是要把异族人搞得大乱起来,那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但夏海却神色紧绷,脸色越来越凝重。 “你有没有考虑过接下来索苏会如何待你?”他道。 夏枢想说不管索苏怎么待他, 他都不怕, 只要死前再走最后一步棋子,目的达到,他就满足了, 但话还没出口,就对上阿爹忧心着急的眼神, 话一下子全堵到了嗓口眼, 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索苏会怎么做? 阿爹和宏远是有“专业”技能的李朝人,索苏稳定异族局势、拿下李朝之前不会对他们动手。 但他……索苏若想造反,第一件事就会杀了他, 彻底绝了异族大汗的希望。随即就是挟阿爹和宏远两人, 给异族各部落释放信号, 世间最后一个皇后命之人已死,大汗身体健康不可挽回, 再跟着他走只是穷途末路,只有支持他这个王子登基异族才有出路…… 夏枢只要一推测索苏后面会做的事,就知道自己会小命不保。 原本他自己的时候, 拼着一腔热血往前冲,也不在意生死如何。但阿爹在这里,阿爹把他从小养到大, 还不顾生死千里迢迢过来救他…… 愧疚瞬间铺天盖地涌来。 “阿爹, 我……”夏枢嘴唇颤了颤,抓住阿爹的胳膊,满脸羞愧:“是我不孝……” “你何止是不孝, 你还不慈!”宏远藏在夏海身后,大着胆子对夏枢指指点点,但夏枢一个没听明白不慈是什么意思,他便趁着夏枢愣神,一把抓住他手腕,捏住了他的脉门。 夏枢一惊,猛地想要抽回手,只是宏远看着怂不叽叽的,力气出奇的大,夏枢连抽了两次都没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不由得惊急大怒:“你干什么?” 夏海也被宏远突然失礼的行为搞得一愣,不由得皱眉,伸手去阻止他:“大师,你这是作何,快放开小枢。” 宏远倒也没有坚持太久,夏海手刚碰到他手背,他便松了开。然后不顾父子俩还莫名着,他就没有任何解释,只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壮着胆子指责夏枢道:“我就知道你凶残,但崽崽才几个月大,你就带着他去送死,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愿意啊!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给人做小爹的双……”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小爹?”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想着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不揍不行,抬手就想收拾他一顿,只是拳头刚举到一半,他就一下子愣住了,一脸呆滞:“你说什么?” 下意识摸了下肚子,眼睛嗖地一下瞪大,满脸的震惊:“我怀孕了?” 夏海也给惊住了,不敢置信道:“小枢怀孕了?” “啊?”宏远见两人是真震惊,且夏枢好像暂时忘了打人,不由得胆子大了些,挠了下头,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你还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不是,你这都没发现,也太迟钝了吧!” 夏枢没回应他。 虽然这和尚真的很欠揍,但夏枢此时已经半点儿注意力都给不到他了。 他完全给震懵了。 他竟然怀了崽崽,且崽崽已经在他身体里待了两个多月了! 一瞬间,夏枢根本来不及为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高兴,就觉得一股凉意直击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他现在的处境! 夏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小枢,你一定要活着,知道吗?”夏海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严肃地看着他。 这个曾经又黑又瘦、待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双儿,如今已全换了一副极为出色的容貌,皮肤雪白,眉眼精致,气质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映衬下显得灵动非凡,早已不是夏海记忆中自家灰突突的双儿。但在夏海心中,夏枢永远是他的双儿。 他认真盯着夏枢的眼睛:“你得记住,你活着,孩子才能活下来。” 夏枢神色有些无措,也有些慌乱:“可我……”他来到这里之后根本没想过能回去,所以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景璟、红棉他们两个也是。三人商量好了,夏枢负责刺杀异族大汗,其他两人在旁处辅助,不管他们最终能不能成功,都要尽全力给异族人制造混乱。哪怕最后不成功,也要至少在临死之前拉一个异族人陪葬…… 夏枢没想到阿爹会来救他,更没想到自己竟然怀了孩子。 夏海见他没有固执地选择死亡,就稍微松了口气,安慰道:“现在还有时间,你不要着急,阿爹给你想想办法。” 说完,他便转头看向身后的宏远。 宏远被他的眼神盯的下意识屁股后移,双手抱胸,离他远了些,警惕道:“你干什么?我可没什么办法。” “你知道我看不出来任何与他命格相关的东西。”宏远警惕道:“我是欠你一条命,说了要报答你,但帮你骗人可以,如何骗以及骗人的后续责任全得你自己担,你可别指望我负责他的生死。” 夏枢刚刚就想问阿爹如何变成现在这般半张脸全是烧伤疤痕,一只眼也瞎了的模样,但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此时听宏远提起救命之恩,不由得一愣,忙问道:“阿爹,你的脸和眼睛是为救他受伤的吗?” “才不是。”宏远赶紧否认:“我遇到他之前,他脸上就受伤了。遇上他之后,我还帮他上药了呢。” “那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夏枢皱眉,想了想,他怒道:“是李茂那畜生是不是,他放火烧你了?” “不是他,只是意外罢了。”夏海不想多说,只转移话题道:“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孩子的安危。” 夏枢无法,只好道:“阿姐说你为帮她把李茂的人引走,一路朝北直奔北地。她还说你打算通知北地军异族人即将攻南的消息,只是半路被李茂的人攻下了水……那你是被北地军救了吗?” “是的。”夏海道:“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了,他们已加强戒备。” 夏枢点了点头,然后又抬眼观察他的表情,问道:“那你是从北地军那里知道我被异族人抓走的吗?” 他道:“和阿姐分开的时候,我有让她通知北地军有关异族人的消息……北地军他们有没有跟你说阿姐的情况?阿姐已经离开北地去安县了吧?” 夏海瞧着他骨碌碌转的眼睛,不由得无奈而笑:“莫再试探你老爹了,你阿姐现在很安全。” 说完,不待夏枢继续追问,他便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到此为止了,然后看向宏远,说道:“大师,不需你为小枢生死负责。我只是想请你帮忙做一件事。” 夏枢见状,只能皱了皱鼻子,无奈地闭上了嘴。 同时心里约莫明白,阿爹可能已和阿姐见过面了。否则,阿爹不会不详细询问他与阿姐碰在一起时的遭遇。 而阿爹脸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讳莫如深,这伤……十有八九可能与阿姐牵扯了关系。 夏枢表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心中却铺天盖地的全是愧疚与难过。 他和阿姐欠阿爹的实在太多了。 可他……可能连孝顺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瞬间,夏枢深深吸上一口气,咬紧牙根,拳头紧握。 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不能放弃生的机会。 一定不能。 他看向为他赴险,为他筹谋的阿爹。 他不能自己作死放弃,还连累了阿爹。 现在还有时间,一切还有机会。他一定可以在达成目的的情况下,同时活下来。 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活的机会。 夏海不知道自家双儿求生的心态更坚定了,若是知道,他估计会心里彻底松一大口气。 只听他轻叹了口气,对宏远说道:“小枢夫君安王是为先太子之子,你应该知道。” 这话一说,态度原本强硬的宏远顿时就有些心虚,悄悄地撇过脸。 安王的阿爹宣和太子虽不是他害的,但英年早逝和他的批命有着撇不开的关系。现在安王媳妇又因他的批命落入异族人之手……宏远不由得小声咕哝:“自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逃离京城啊。” 废后八字欺诈之事暴露,永康帝压着他重新寻找改命方法是他逃离李朝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意识到自己要完了。 永康帝一死,不管是宣和太子之子褚源,还是大皇子李旭、二皇子李茂、甚至李垚及儿子李留,不管这些人谁登位,只要知道他曾经给这些皇室血脉批命的事,都不会放过他。更别说,还有那些世家……宏远知道自己若是不逃离京城,迟早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没想到永康帝察觉到他要逃的心思后,竟也不想让他活着,安排了人追在他屁股后面要赶尽杀绝,连他想进入深山老林隐居都不行。他眼看待在李朝已没有活路,只能一路往北逃。然后就在北地与异族中间的半道上,差点儿被永康帝的人杀掉时,被夏海路过救下来。 原本他想着李朝无处安身,他就在异族这边找个角落老实待着,左右李朝皇室之人也不敢跑异族地盘上杀他。但哪里又预料得到,异族这边也对他虎视眈眈。他刚进入异族人地盘,就被抓来了王都。 现在为报恩,他又对异族王室一顿坑蒙拐骗……宏远感觉,他怕是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你说吧。”宏远也放弃抵抗了,一脸的生无可恋:“都随你吧,你要我做什么?” 夏海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那之后就麻烦大师了。” 第256章 【VIP】 ………… 夏枢也赶紧露出一个笑容, 讨好道:“谢谢大师。” 宏远瞄了他一眼,哼唧一声:“不用感谢,只要你记得我救你和你崽子的功劳, 此事之后别再揍我, 也叫你夫君别对我赶尽杀绝,我就满足了。” “这怎么会。”夏枢立马否认,面上带笑地道:“我不是那种凶悍的双儿, 我夫君也是个极讲理的。不说我们蜗居封地,没那调兵遣将满天下追杀你的能力。就算有, 他行事一向宽仁。你犯错, 他只会以律法处置你。若你想戴罪立功,他也会给机会。他绝不是那等动私刑,行赶尽杀绝之事的人。” 宏远撇了撇嘴, 没说相信, 也没说不相信, 只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抹了一把脸, 满脸愁苦地叹了口气,抓着被子转头在地上蜷缩起来,不说话了。 夏枢见状松了一口气, 把目光放到阿爹身上,谈起了一件先前一直怀疑的事。 “阿爹,我怀疑我外公可能还活着, 而且就在异族人手里。”夏枢直接道。 “你外公?”夏海还在愁着接下来该怎么挽救他的性命, 闻言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可能是亲生爹娘那边的外公。 他对此毫无所知, 不过还是收敛心神,神色严肃下来:“这怎么说?” 然后夏枢就没有隐瞒地把外公有关的事情告诉了阿爹。 “外公据传是个神医,在我亲生阿娘怀我的时候,他游遍李朝山川寻找珍贵药材,说是要为我准备生辰之礼。”外公的行迹,夏枢是通过好几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他先前听高溪和高晨谈了在西原郡寻找随心解药药引子的经历,说西原郡曾出现过一个神医,虽身份不明,但他不仅熟知药引子水莲的药性,还医术高明,为许多普通百姓免费看诊赠药。但那神医却在为即将出生的外孙寻药的时候被异族人抓走了,还说在他们打听那神医消息的前几个月,有一个满脸烧伤疤痕的女人也在西原郡打听那神医的踪迹。 夏枢原也只是当做故事听的,但后来红棉说燕国公夫人与其阿爹是一对神医父女,夫人怀孕时,其阿爹高兴之下不仅亲手设计了一副长命锁,还满天下的寻找珍贵药材。而且后来夏娘还曾找到燕国公夫人的老家,提醒那曾为神医外孙打造长命锁的银铺隐瞒神医的相关信息。红棉由此来确认夏枢的身份,而夏枢也就此确定,西原郡那个被异族人抓走又被阿娘寻踪的神医很大可能就是他的外公。 他原本不敢去想外公经历这么些年,在异族人手里能不能存活。但先前被图塔关押在小院子里,图塔那几个婢女威胁他的时候,说他们会让他的亲人亲手挖了他的心脏。 夏枢才敢去想,他的外公可能真还活着。 夏枢的眼眶有些红:“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被关押在哪里。” 而夏海却是一下子愣住了,眉头微蹙:“你说你阿娘一年多前曾寻找过你外公的踪迹?” 阿爹直接默认夏娘是他阿娘,夏枢就知道自己猜测的阿姐与阿爹碰过面是真的。 阿姐把夏娘的事情告诉了阿爹,那肯定也会按照他的要求说出让阿爹去安县与阿娘团聚的话。 然而阿爹却跑来异族救他…… 夏枢心里更愧疚了。 “对。”夏枢鼻子有点酸地点了点头:“她每年都会出安县,在各郡县的山里沿着我亲生阿娘曾经走过的路,去寻找医治褚源和李留眼睛的解毒药材。我猜她是偶然打听到神医的消息……不过这些她都没和我们说,认下我与猫儿做干双儿,把刀法传给我们后,就又悄悄离开了安县……” 夏枢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愣怔,然后只觉头皮子都要炸开了,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一身。他猛地抓住阿爹的胳膊,震惊到几乎失声:“阿娘她……” 夏海也是一脸的惊讶,他极为了解妻子的脾性,很快道:“如你所说,若她一直在寻找医治褚源之法,若她打听到你外公被异族人抓走了,她很可能会继续追踪你外公的行迹……你说她是一年多前离开你们的?” 夏枢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是。” 阿娘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她现在若还活着,很可能已经潜伏在异族人内部了。”夏海叹了口气,肯定了夏枢的猜测。 两个人为这突然而来的猜测都不由得有些急躁与愣怔。 但躺在地上的宏远却不以为然:“你们两个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 他翻了个身,背靠着墙重新坐起来,絮絮叨叨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三王子那边把消息传给大汗后,赶紧过来抢咱们。他要是不来,别说什么娘了,外公了,安王妃的小命直接玩完。” “大师莫说丧气话。”夏海听的眉头一皱。 他现在身为人父,根本听不得这些,特别是和夏枢性命挂钩的,一听他就心脏突突跳。不过他又不能责骂宏远,只压着脾性,尽量语气温和地道:“大师本领高深,还是挑吉祥话说的好。” 宏远受他救命之恩,被他保护一路,对他还是很尊重的,虽然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最终还是闭上嘴巴,嗓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了结。 只是谁都没料到,他的乌鸦嘴会那么灵。 一炷香之后,看着叮叮当当一串铁链响声之后,鼻青脸肿出现在地牢门口的三王子,三个人都一瞬傻眼。 “你没回去?”夏枢回过神来,第一个开口。 “你也太弱了吧?”宏远第二个开口。 夏海没有开口,但表情已经非常难看了。 先前还寄希望于这位三王子能够尽快把消息传给异族大汗,这样小枢的小命还有可能保下。可现在…… 宏远则丝毫没有压抑情绪的意思,一见情况与预想的不一样,直接开启嘴毒模式,对着索力就一顿恨铁不成钢地开喷:“你长这么大个子,脑子都白长了吗?怎么这么不中用,连个双儿都不如。” 他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就几连人身攻击,直听得三王子怒火万丈,跳脚就想去踹他,嘴上骂骂咧咧道:“你还敢提这个!若不是你这个秃驴胡说八道,我会落到这个地步?现在我那好二哥听信了你的话,觉得自己是帝王之相,要瞒着父王将我羁押,以谋皇位。你等着吧,我如果没有好结果,也绝对不叫你好过。” “这能怪大师吗?”夏枢忙跳起来拦住他,为身后的宏远说话道:“大师批命也是为了求生,谁叫你们抓他过来的。你自己没本事,不是今日也是明日,迟早都要落入你二哥手里,被他害了性命,夺取皇位的。有你二哥在,你的结局就是注定的,现在也不过是提前些时候,与大师有什么干系。” 他真是太高看这位三王子了,先前还指望他与二王子以及大汗自相残杀,把异族搅乱。哪料到现在连一个回合都没有,这位就败了,最关键的是,消息还没传出去。 夏枢这下是真的心焦了。 不仅是他的性命更加不保,还因为他的目标根本没达到。若二王子出其不意再收拾了异族大汗,造反成功,他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索力手上、脚上都上了镣铐,被他拦的死死的,怒道:“你才会被害了性命。诅咒我?哼,你也别高兴太早,一会儿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只是索力还没回答,他身后就忽地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三个认识?” 图塔从地牢的暗处现身,视线在地上堆成一堆的棉被上扫过,神情怀疑。 棉被是夏枢这个一朝王妃挨了他一巴掌求来的,但现在却丝毫没有避讳地同盖在两个中年和尚身上……很是古怪。 “对啊!”索力也反应了过来,扫了一眼地上后,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惊疑又愤怒地打量他们三个:“你们三个是一伙的,合起伙来设计我?” 夏枢这次却是不客气了,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转身,大摇大摆地坐回原位置,扯着被子盖到自己腿上,才嗤笑一声:“就你那脑子,还用合伙设计你?” 然后也不看索力瞬间怒涨的脸皮,目光移向图塔,神情讥讽:“你都能为做一条狗而筹谋算计、步步小心,我为何不能为搏一条小命献上棉被求大师为我指一条生路。” 图塔脸色一下子铁青,额上青筋直蹦,脚步逼近几分,咬牙怒吼:“你找死!” “我要是死了,你自看看能不能活。”夏枢一副丝毫不怕他的模样,在他爆开之前,亮明态度道:“别觉得小爷是在拿那件事威胁你。小爷这会儿只想活,没心思总拿一件事与你扯来扯去。我只说实话,我要是死了,你也绝对也活不了。而且别说你了,下午在殿内殿外的所有人,无论是否听到大师批命的,都会没命。三王子糊涂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他被抓到这里,接下来的下场吗?二王子连三王子都不打算放过,你觉得他会不除掉你们这些知道他秘密的下人吗?” 夏枢冷笑道:“你的死局在他安排你南下抓我与大师之时就已注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休得挑拨离间,二王子待我恩重如山,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图塔面上青筋越发暴突,怒道:“你先前一路都在说只要我为你保下你那两位宫官的性命,你就会听话安心去死。现在一转头,却又变了态度,说你想活,还说求了大师算卦保你……你如此前后不一,把老子当傻子……” “我怀孕了!”夏枢神色淡淡地打断了他的怒吼。 图塔一愣,冲天的怒火戛然而止:“你怀孕了?” “对,老衲看出来的,快三个月了。”宏远赶紧在旁边插话,他得意洋洋地道:“看卦批命没人比老衲更准了。安王妃懂医,确认老衲没有骗他之后,就对老衲五体投地,对老衲的本事深信不疑,恳切地求老衲原谅他之前的无礼,请老衲为他指一条生路,好保下孩子。” “保孩子?”索力此前被两人讽刺脑子不行,又被夏枢张口闭口说二哥要杀他,心里慌乱的同时,又觉大仇得报,跟听到了笑话似的,冲着夏枢哈哈大笑起来:“他不过一个秃驴,你还真当他是神仙无所不能啊。我实话告诉你,我那二哥可是恨极了带着褚家血脉的种,他要是知道你怀孕,绝对会二话不说立马剖开你的肚子。图塔……” 他一眼瞧着图塔,一眼瞄着夏枢,神情欢快地回忆道:“你记不记得三十多年前那件事……就是我那好二哥,那个时候他才十一二岁,抓了一个怀着褚家血脉的双儿,亲手剖开他的肚子,把成型的婴儿拽出来……” “记得。那件事太大快人心了,咱们族人谁都不会忘。”图塔眼神扫过夏枢的腹部,神情里都是玩味。 “那双儿是褚风的相好,好像是李朝那边一个普通的随军大夫。听说他们李朝的世家不能娶双儿为正妻,褚风为了他,干脆连淮阳侯府都不要了,就把他带在身边,当作正妻对待。可谓是情深意浓。说来那也是褚风太过强横,杀了咱们无数族人的报应。若不是他紧追不放,咱们顶多就每年劫掠些财物,杀几百李朝那些无用的两脚羊。但他非要保护那些两脚羊,对咱们赶尽杀绝,那咱们自然也不能叫他好受。二王子就献计报复褚风,利用他年纪小又是双儿的身份,亲手设计抓了褚风那个相好。褚风那相好被捆在地上,敞着大肚子,亲眼看着他自己的孩子被剖出来,脐带都没剪断,就被剁成碎块……”图塔眼神扫过夏枢的脸,恶意笑道:“当时处置褚风那相好,我记得三王子你也上手了,真是给咱们族人都出了一口恶气。” “对。”索力一提起这个,眼睛都亮了,兴奋道:“我那个时候才几岁,亲手拿刀剐了他几层皮肉,连血溅了一脸,手都没抖。因为那次的表现,父王夸赞我心性勇猛,有咱们族人的气魄,以后必成大气。可惜……” 他神色有些愤怒:“那双儿嘴硬的厉害,被剐多少刀都没求饶,也没咒骂褚风,更可恶的是他还装虚弱袭击了父王,致使父王心脏差点儿被戳对穿,至今都深受病痛之累……他太该死了。” 索力咬牙怒骂着,目光逐渐移向夏枢身上,眼神中流漏出扭曲的恨意以及隐隐的兴奋。 图塔目光隐晦地露出嘲讽,面上却是附和:“那双儿确实该死,不过三王子也不用遗憾。褚风因那双儿之死心神大乱,在后续的一次战事之中冒进失利,被我族人砍成重伤。虽最后被李朝人救了回去,但没几年就死了。说到底,他那相好也算帮了咱们族人大忙,否则叫褚风那厮多活几年,咱们族人不知有多少要沦为他的刀下亡魂呢。” “这倒也是。”索力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夏枢脸上,挂起了似威胁似恐吓的笑意:“安王妃肤白貌美,深得我心,若是识趣点儿的话,结局必不会落到褚风相好那样的下场。你想保下孩子自是不行,但若是求我,我会心软,准许你把他生下来。而且若是你听话,我也会心疼你,不当着你的面亲自处死他,而是把孩子交给旁人拿远些处置,绝不叫你看见半块碎肉。你要是肚子再争气些,给我生几个崽子,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保你和孩子们下半辈子平平安安。” 夏枢一手扶着手肘,一手撑着下巴,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的神情,似乎听了这许多血腥故事都不受影响,对过往血仇也丝毫不在意。他脸上不仅没有惊惧与愤恨,甚至还露出了一丝高高在上的不屑笑意:“就你现在这般,也配保我?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看你张口二哥闭口二哥的,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的境地,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只把索力气的跳脚,指着宏远骂道:“秃驴,你快看看他肚子里那孽种是不是命到头了,老子一定要把他剖出来剁成碎块。” 宏远和夏海两人似听不得先前那残暴血腥的故事,正双手合十,闭眼连念佛号。 听到索力的话,宏远睁开眼,连念几声罪过,对索力轻叹一口气:“施主,莫要再造罪孽了。安王妃身具皇后命,他的孩子岂是可随意斩杀的?你的生死可不仅与安王妃挂钩,还与他的孩子有关。包括你……” 他目光怜悯又害怕地看向图塔:“别想着安王妃死了,你所做的事就无人知晓,就安全了。安王妃一死,你们这一群人谁都活不了。他不仅不是你们的催命符,甚至反过来,还是你们的保命符。只有他活着,你们才有活着的机会。” 此话一出,三王子和图塔皆是瞳孔一缩。但图塔眼睛一闪,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脸上挂起怒意:“你莫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是是是,你说的是,大师就是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夏枢翻了个白眼,然后拐过头就冲着宏远大声不满道:“别把我和他们扯一起去,我才不想保他们的命呢。你再这样说话没个把门,一会儿他们再打你,我就不护着你了。而且若是找到我外公,我也不叫他给你师弟治眼睛了。” “你又威胁老衲!”宏远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刚刚你还一脸敬仰,说老衲仅凭看相就确定你怀孕快三个月,实为神算。不仅答应揭开过往,不再找老衲麻烦,还答应给老衲师弟找神医……” “那是我们有交易。”夏枢非常不高兴,愤愤计较道:“我出棉被,出承诺,让你们不用冻死在这里,让你师弟眼睛得以康复,你给我指明生路,我不再找你麻烦。但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付出,你就什么话都讲,还要他们借我的光活下来。你个势利眼,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啊?” 宏远瞬间出离愤怒了,指着他,气的身子直抖:“你个忘恩……” “阿弥陀佛。”夏海歉意地打断宏远的话,神情愧疚:“师兄,我连累你了。” “唉!”宏远火气瞬间消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地抹了一把脸:“莫说这些外道话了。” 夏海单眼抬起,眼神温和包容地看着夏枢:“施主,师兄担心老衲身子挨不得冻不假,想要治好老衲的瞎眼也是真。但他稚子心性,赤忱之心,可能不太会说话处世,但从来不是什么势利眼。” “不说别的,仅说批命一事。”他轻叹一口气:“因着窥伺天机,消耗反噬巨大,师兄是轻易不给人批命的。但为了度人,只要有缘求到他跟前的,不论身家贫穷还是富贵,身份低贱或者高贵,他都会一视同仁,尽力给出一条明路。他以自己的寿命为祭,换取天机,年纪轻轻就已须发皆白,如同百岁老人。但纵使牺牲这般大,他也从来不曾收取金银钱财,只是要求各位有缘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以报上天罢了。” 夏枢扫了一眼宏远光秃秃的脑袋,又瞧了一眼他红润紧致的皮肤,最后在他嘴上那三撮白胡子上掠过,嘴角隐晦地抽了抽。 夏海轻叹一口气,续道:“师兄之所以明知他们不信,你不高兴,还要把你们三人的命连在一起说,那是因为你若想活着,他们这种龙蟒之命的人也至少得存活一个。天地需要阴阳平衡,他们若是都死了,化不成龙,你这个皇后命的归处也只能是陨落。” 夏枢:“……” 他阿爹还真能编。 他撇了撇嘴,面上似有缓和,但嘴上还是有些不满地嘟哝道:“你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异族明显会是二王子临朝,哪来的机会蟒化龙。我若是二王子,绝对会趁着他们现在没成气候,将他们的蟒头全剁了,省得他们某一天威胁皇位。先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吧,没化龙前都是蚯蚓,说不得比我死的还早,我哪里又指望得上他们。” “谁比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图塔手中链子一抖,露出一个冷笑,嘲讽道:“你先看看能不能度过今晚吧。” 这一下,夏枢这边三人心中都是一紧。 夏枢刚刚拼尽全力才克制住的恐惧一下子冒出来了,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的孩子…… “将军这是作何?”夏海面上尽量维持表情稳定:“是不信老衲的话吗?” 图塔没有说信不信,但待他态度还算可以,稍解释了一句:“二王子要见他,怕是有去无回了。” 最后半句,他是看着夏枢的眼睛说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夏海和宏远都是大惊,没想到二王子这么急切,连一晚时间都不愿拖。 夏海更是下意识伸出胳膊,一把将夏枢护在身后。 “将军。”夏海努力稳了稳心神,态度尽力保持温和稳定:“老衲与师兄得安王妃一被之恩,答应为他求一条生路。不知将军可否替老衲师兄弟二人禀报二王子,允我等同去……” “大师,不必如此。”夏枢原本一副听闻噩耗,神色怔愣,面如死灰的模样,但听了他的话立马打起精神,嘴唇还白着,神色却慢慢恢复了平静,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你们自己的处境也不好,还是别管我了。” 随即,他似有些不好意思,眼眶通红地撇开眼睛:“刚刚是我误会大师们了,还以为……” 想了想,他干脆以膝跪地,后退了几步,冲着夏海与宏远的方向拜下:“没想到大师们是真心为我操心,我在这里为刚刚的态度道歉,还请大师们不要介意。如果……我是说如果的情况下,若两位大师愿意原谅我,还请大师们为我和孩儿念上一段祈福经文。若是我有幸活下来,此后必会虔诚侍奉两位大师,若我不幸……也会托梦回来感谢两位大师。” 说完,他湿着眼睛,冲着大师的方位“砰砰砰”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唉,赶紧起来。”夏海很努力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悲恸与担心,只面上稍稍动容,赶紧起身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使不得,老衲与师兄得你恩惠,也没能实在为你做什么。” 夏枢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阿爹的手,就松开了,低头道:“大师莫说谦虚的话。大师已为我指过明路,是我陷在狭窄的视野里……差点儿错过了。” 想了想,他目光看向三王子,第一次眼神不带任何贬义色彩地平和道:“你若能平安出去,还请把我外公放出来,他是个神医,必定能治好宏海大师的眼睛。两位大师实为知恩图报之人,只要诚心待他们,他们就会为你所用。不必再想着其他法子去胁迫他们……” “什么你外公?”索力一脸茫然,看了眼两位本事看起来极厉害的大师,他有些拿不准夏枢的意图,皱眉道:“你不会在耍我吧?”故意在两位大师面前让他放一个不存在的人出来……他若放不出来,岂不是让两位大师觉得他不诚心? 夏枢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这下是真的震惊了:“你不知道我外公?他是个极有名的神医,十九年前被你父王抓来,愿意是让他亲自为你父王和我换心……你真不知道?” 难道外公不在这里? 不对! 夏枢突然想起一件事,指着图塔道:“他都知道,你身为三王子怎么会不知道?你父王没告诉你吗?” 索力猛地看向图塔,图塔皱着眉头,在想神医之事极为隐秘,怎么会叫夏枢知道了。不过对上索力眼睛之后,他没有否认:“大汗让二王子及麾下知晓此事之人全部保密的。” 这话比夏枢刚刚那句“你父王没告诉你吗”更狠,夏枢不由得看了一眼图塔,此人神色平淡,但夏枢微妙地察觉到了图塔对索力的排斥…… 想了想,夏枢对索力道:“原听你张口闭口父王的,一副孝顺模样,我还以为你父王待你也是同等的舐犊情深……现在看来,你在你父王眼里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想来你也从你父王那里请不出来我外公,那就当我没说过先前的话吧。”然后看向宏海:“大师,你们保重,若是有机会,还是要请二王子或大王子帮忙,让他们放出我外公,给你看一看眼睛。” 夏海神色感动:“谢谢施主关心,老衲记得了。” 宏远也跟着道:“放心去吧,我们会为你祈福的。” …… 出了地牢,图塔让跟着的人离远些,他亲自压着夏枢走。此时,他敛了地牢中幸灾乐祸的表情,低着头,压低声音,边走边在夏枢耳边咬牙道:“你和那两个和尚串通了,你们在挑拨离间。” 夏枢神色木然地看着远处,嘴上却同样压低了声音,淡定道:“你心里其实都明白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和我串通,更不可能对你们挑拨离间。他们虽是方外之人,但也在尘世中汲汲营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们明知我的命格,虽不确定我能否活得下去,但也不会轻易得罪与我,能帮的自然要帮下手,以免我将来逃脱出去后,记恨他们袖手旁观。特别是宏远已经经历过被李朝皇帝满天下追杀的情况,他先前得罪过我,为平息我的怒气,自然要更加努力的讨好我,以求我将来看在他现在锦上添花的份上放过他。不过这些讨好也只是表面上讨好,毕竟未来的情况谁都说不准,而现在实际掌握他们生死的却是你们异族人。所以他们与我说的话,你听听就罢了,与你说的话,你才要多思量一番,多做预防吧。” 图塔没说信没信他的解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我看你可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把他们的帮忙看作是表面功夫吧?” 夏枢依旧很淡定,他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自艾自怜的意思:“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愿我最后那虔诚的跪拜之下,他们的祈福于我有用,救我一救吧。” 说着,夏枢便自顾自地换了话题,语气揶揄:“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可真是好的稀奇。” 想了想,他哼笑一声,一副看笑话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顺利抓回宏远与我,二王子先前是允了你征南大元帅之职的吧?” 夏枢没让他回答,继续自说自话道:“但以我看过的历史记载来看,历来没有哪一场战事是都要开打了,主帅不仅没与手下将士磨合,本人甚至还在千里之外。你上过战场,情况比我更了解,这点儿我没说错吧?” 图塔脸色有些难看,但少有的没有暴跳如雷。 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脸,悠悠试探道:“看你现在的脸色,想来二王子扣押宏远与我一个下午,都未向你提过一句征南元帅的归属问题吧。” 见图塔脸色一瞬变得更难看,他就笑眯眯地给出最后一个重击:“那你觉得二王子杀了我,扣下宏远大师之后,会如何向你解释先前的允诺他兑现不了……亦或者,他根本没打算过解释?” 图塔这次没吭声,只是脸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目光直视着远处,神色晦暗。 夏枢嘴唇勾了勾,没再说话,只随着他的步伐,在昏暗的光线中,一边打量着这宅院的布局,一边朝索苏的书房走去。 第257章 【VIP】 ………… 书房里除了索苏外, 还有一个夏枢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的人——红棉。 她显然已经到了一会儿。因为夏枢到的时候,她正一脸感激地冲索苏鞠躬。 夏枢打量了一下只有两人的书房,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景璟呢?”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不满地问红棉:“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 红棉却冷冷地撇开眼, 根本不搭理他。 夏枢神情瞬间扭曲,胸膛剧烈起伏:“老子真是白救你了。” “说的谁稀罕你救似的。”红棉开了口,却是神情厌恶不屑:“我就是宁愿死了, 也不愿你拿脏手救我。你都不知道我瞧着你,有多恶心。” “你……”夏枢气炸了, 举起手就要打她。 只是尚未碰到人, 红棉就反手抓住他被铁链束着、行动不便的双手,啪啪反抽了他两个嘴巴子。 “你!”夏枢脸颊瞬间肿胀起来,他气红了眼, 不敢相信地瞪着红棉:“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算什么。”红棉拎着他的衣领, 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一会儿你等着受死吧。” 夏枢面上一惊, 吓的猛地后退几步,然后慌张地看向上座的索苏, 大声惊恐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借红棉的手杀我,绝了你父王身体康复的希望?” 索苏倏地收起脸上看戏的笑容,目光阴沉下来, 视线晦涩地扫向图塔及门口守卫的侍卫们,最终摆了摆手,冷着脸道:“都离远些。” 侍卫们表情都有些惊讶, 面面相觑。图塔却仿若没听到夏枢的话, 面上毫无波澜,垂眼应是,只临行前余光瞥了一眼夏枢, 便垂头出去了。 然后门也被关上,随着图塔带着人脚步声远去,屋中安静下来。 夏枢脸色发白地看向红棉,试图反抗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你清醒一点儿,虽然你恨我,但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啊。他不过是想借刀杀人,事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没想着活多久。”红棉却丝毫不在意,眉眼间具是淡漠与冷意:“只要他们帮我把你们元家搞的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你不想活,那你想过景璟吗?”夏枢见她冥顽不灵,越发害怕,急躁道:“景璟是无辜的,你说过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会保护好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能放过你,可绝不会放过景璟,他可是有麻风病的。” “谁说他们不会放过景璟?”红棉面露讥讽:“二王子前几日已送了景璟去治疗麻风病。所以啊……” 她目光高高在上,面上皆是怜悯:“他们只不会放过你一个罢了。” “不可能。”夏枢冷汗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忍不住发抖,但还是强装冷静地咬牙硬撑道:“你莫要犯蠢被他们骗了,麻风病可不是那么好治的。” “本王可没骗她。”索苏不但看戏,还参与演戏,他重新恢复了脸色,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景璟身为李朝重臣的外孙双儿,实为本王之座上宾,本王对他的病情尤为重视,已安排人将他送至神医处医治。” “另外,本王可从未说过要拿你怎样,本王只是答允过红棉姑娘,若她与本王合作绑你过来,本王就允她向元家复仇,并在恰当的时机里助她一把。如今,本王只是给了她一个向仇家寻仇的机会。若与你决斗后她活下来,不仅景璟可以治好麻风病,本王还保证将来踏破李朝江山时,就拿元家人的血祭祀褚琼,一泄红棉姑娘心头之恨。当然,若是景璟病好后无后遗症且得用的话,本王也愿意不拘一格录用他与红棉为本王的宫官,为本王效力。”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那叫景璟的双儿,你死后,等待他的只会是比李朝更高的官位以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唉!”索苏装模作样,笑意盈盈地叹了口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同人不同命啊。主子剁成肉块喂狗,下人摇身锦绣坦途,啧啧!” 夏枢脸皮子顿时忽青忽白,牙齿咯咯作响:“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何必欺人太甚。” 孰料原还笑意满脸的索苏,一听他这话,瞬间从桌子后站了起来。不仅脸色难看,还带着扭曲的恨意,神态近乎疯癫地尖叫道:“你没得罪过我?你还敢说这句话!” 夏枢吓的后退了一步,神情惊恐茫然,颤抖道:“我为何不敢说这句话?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见你……” “你特娘的杀了图南,害死图涂,你还敢跟我说没得罪过我!”索苏失控怒吼。一脚踢开椅子,眼睛血红地冲出来,一把抓住夏枢的头发,就往地上掼,神情狰狞道:“你害死老子两个男人,还敢装无辜,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没有……”夏枢原还想继续演下去,探一探这位二王子虚实,看怎么才能将他一招拿下,避免一招拿不下,引起索苏注意,把侍卫们招过来。但索苏忽然发疯冲上来拽住他头发,叫他这个向来怕疼的一个没防备,嗷地一声惨叫了出来。 索苏手劲极大,出手又极狠辣,薅的他半块头皮都要掉了,脑袋嗡嗡的疼,血液沿着额头流下,淌过眼皮与眼泪混合,瞬间把夏枢的眼睛染的一片血红。 夏枢努力想冷静下来,想一想索苏突然发难的意图,但还不待他理清思路,他就发现红棉已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他们。 “二王子,别脏了你的手,还是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吧”她面色冰冷地道。 夏枢一惊,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但一切都晚了。 红棉下一刻就急躁地出了手。 夏枢心中大叫不好,但根本来不及再做别的反应,只好伸手朝索苏的喉咙袭去。 但索苏的反应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迅如闪电,不仅及时躲过两人的攻击,还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夏枢双手被捆,阻挡不得,也逃不掉,就咬着牙,愣是不打算管接下来要承受的攻击,意图趁着红棉对索苏的干扰与钳制,手指再次抓向索苏的喉咙,想要将他制住。 但眼看就要抓住索苏,红棉却是脸色一变,突地松开对索苏的半边控制,一侧身挡在他身前。 索苏得了个空当,立马反手挡住夏枢攻击,转眼间反守为攻,袭向夏枢头部,夏枢侧头闪避,待得分出心神来,红棉已经替他挡下腹部重击,喷出一口鲜血,摔向地面。 夏枢被连带的踉跄,一同重重摔在地上。 “红棉!”夏枢失声惊叫。 红棉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角的血一股接一股的涌出,身体都不自然地抽搐了起来。 但还不及红棉应他,索苏便哈哈大笑着又攻到了跟前:“跳梁小丑!” 夏枢赶紧爬起来,护在红棉身前和索苏对打起来。 “你这样也算不得英雄好汉,有门打开我的铁链,咱们光明正大地比一场。”夏枢双手绑着上锁的铁链,左右支拙,只能靠灵活的身姿躲避索苏的攻击。 “英雄好汉?”索苏嗤笑一声:“你也配说这四个字?”话音未落,对着夏枢的侧脸便是狠狠一拳头。 夏枢脚下就是状况不好的红棉,他只能一边尽量把索苏往旁边引,一边又小心提防着,以防索苏回头突袭红棉,虽然努力闪避,但下颌还是不免擦边受了半拳。 他今个儿接连被几个人/拳头往脸上招呼,整张脸上都是指头印子,又肿又红,已经疼麻了。原本以为受索苏一拳也不过是更麻一些,没什么大碍,但没料到索苏的拳头会那么硬,仅仅擦个边,就叫他倒抽一口凉气,几乎半张脸的骨头都呈发射状地疼了起来,嘴里也瞬间一口腥甜,嘴角殷出血来。 “王妃。”红棉声音极其虚弱,急声在身后提醒道:“莫让他碰你。” 夏枢刚刚还奇怪索苏那一脚怎么会叫红棉几乎失了半条命,现在他才知道,索苏要比想象的厉害许多。怪不得他敢把人遣走,只留他们三个在书房中。 而且,若不是红棉帮他挡下腹部一击,那他这会儿…… 夏枢的心一沉到底。 “你当真要亲手杀我?”夏枢躲过索苏正向袭来的拳头,扫了眼书桌旁边衣架上搭着的披风,一边后退,一边试图寻找突破口:“我劝你冷静一下,这不是明智之举。” “老子不过是试探一下,你们就露馅。这都怪你们两个不中用。”索苏脸上既愤怒又遗憾:“但凡你们有褚琼和元英那般沉得住气,老子用得着亲自动手?” “褚琼和元英?”夏枢一愣。 他没想到会在异乡异地,这个时候听到两位长辈的名字。 夏枢出生的时候,褚琼与元英两位长辈已在北地战场黯淡离世。他跟随阿爹在远离战场的南方郡县长期颠沛流离,过得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去专门记忆北地战场上曾经有哪位官阶不低的将领死了。战败的记忆以及高如云端的身份,对他们这种底层百姓来说太过遥远,除了让他们对日子越加绝望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要记,也只会记住褚风大将军,怀念他为大家带来的太平日子。再多的,却是没有心力去给予关注。所以夏枢对这两位长辈,可以说没有任何记忆。 他是嫁给褚源之后,才慢慢了解这两位长辈的。但他们一个属于国公府,一个属于侯府,属于这高门世家、尊贵显赫的一部分,距离他这个从小长在民间的草芥照样太远。夏枢没法假装熟稔地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所以一直以来,他与褚洵、元州不同,甚至和景璟也不同,他对他们没有亲近家人的感觉,对他们之间的生死迷局,对两家的恩怨情仇没有任何切身的体会与寻根究底的想法。 但他没想到仇恨能燃烧到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身上,被褚家出来的红棉视作仇人,以致落入现今境地。 夏枢不知道他被抓的消息传到京城,褚洵知道他元家人的身份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和褚源心生嫌隙,进而离心。阿姐回到亲生爹娘身边后,会不会再次与他渐行渐远。他也不知道元家在接下来的乱局中会不会和褚源站在对立面,专门针对褚源。元州知道景璟身份后,景璟那一腔暗恋情思会不会全数落空,徒留心伤…… 夏枢只知道,自明了元家双儿的身份,清楚红棉不会放过他,他就没想过要逃。他安分地随着红棉的意到王都,与她合作执行刺杀任务……就是希望褚元两家的一切恩怨到他与红棉这里结束。 有血仇,他一个拥有元家人血脉的褚家媳妇的命,再加上红棉这个褚家忠仆,两条命算是偿了双方所有仇怨。没血仇,那就当作他与红棉头脑一热想做大事,与其他人无关,所有人都从过往解脱出来。 无论如何,夏枢都不希望再这么没完没了、莫名其妙地纠缠下去了。一切都到此为止。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从异族王室之人口中听到两位长辈的名字。 夏枢太惊讶了,以至于脚下都慢了半步。然后他那躲闪不及的胸膛就重重挨了一拳,疼的他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喉间涌起腥甜,心脏快要震碎了。 夏枢咽下喉间血腥气,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大意。然后脚下几个挪移,躲开索苏的近攻,退到书桌旁,手腕凑到胸口处,使劲揉了很久,才把翻涌的血气给压下去。 不能再靠近索苏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通过示弱闪避,已经摸清了索苏的路数。索苏身高与他差不多,但出手的力道比之图塔这个铁塔似的男人也不遑多让。 若是硬拼,他根本不是索苏的对手。再多吃几拳,他怕是没搞死索苏,自己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他若未能一招制胜,一定要利用身姿灵活的优势,尽量避免与索苏拳脚相接。 “是你带兵杀了他们两人?”夏枢皱起眉头问索苏,一边吸引索苏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去关注地上的红棉,一边慢慢后退,眼睛则悄悄观察自己和索苏之间的距离及障碍。 当然,既然有机会知道两位长辈的过往细节,他自然也是要抓住机会了解清楚的。 不过稍微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立马否了自己刚刚的说法:“当年两军交战,是三王子负责你们异族人的战事,你根本没资格管战场上的事……是三王子带人杀的他们?” 索苏见他说话的功夫,几个挪腾,便已与自己拉大了距离,绕着书桌跑到另一侧躲着。脸色不由得一沉,刷地一下掏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 不过他是个极精明的,想到夏枢刚刚只是听到褚琼和元英的名字就失了神,被自己重拳一击,差点儿吐血,于是面上也不再逼近了,嘴角勾了勾,手中把玩着匕首,仿若漫不经心地道:“索力就是个不堪造就的蠢货,他要是能在俘虏他们两人的当时,果断杀了他们,我还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夏枢一下就抓住了关键信息——两位长辈曾被俘虏过,且三王子似乎出于什么想法,没杀他们。 当年褚琼和元英在大好形势之下两路军合围异族人,结果却是全军覆没,两人也战死沙场。谁都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战事那般惨烈,竟无一生还。不过原本就算战事不利,他们既然战死,也合该像其他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一般,尸体埋入北地的英烈墓园,受皇帝表彰纪念,受百姓们祭祀参拜。但尸体拉回军营后,却被人发现,两人身上有许多伤都是对方留下的,且死的时候,身上都插着对方的兵器。 情形极为古怪。 一时间,两人在前线反目的说法在军中广为流传。而不和的原因,大部分都以为是争功内讧。后来战事暂歇,异族人站出来给了说法,说李朝军队之所以会惨败,是北地军中有将领通敌叛国,私下与他们合作,所以才导致北地军内讧,自相残杀,两路军全军覆没。 于是两人当中有一人通敌叛国,两支合围队伍因此自相残杀的流言就甚嚣尘上,迅速的从北地传到京城。 朝堂为此哗然。 永康帝当时新帝登基三把火,闻言也为之震怒,立即安排人对两人进行了近乎剥皮拆骨的细致调查。但调查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无论怎样精心严苛,都无法找到切实证据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定下通敌叛国之罪。 眼看着随时间流逝,流言慢慢走出大众视线,事情只能不了了之,永康帝却态度突然一变,亲近重用元家,冷落贬斥褚家,让局面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从此之后,重用的越发重用,冷落的越发冷落,流言私底下反弹,朝堂上的群臣开始对那场战事讳莫如深,褚元两家关系也开始步入僵硬。毕竟皇帝的意思是一定有人通敌叛国了,他不说褚家通敌叛国,但他明确表示相信元家。元家为此对永康帝感恩戴德,成为永康帝的忠实拥趸,永康帝指哪他们打哪,没少在后续朝堂争斗中跟着永康帝的脚步针对褚家。但褚家百年世家,就算侯爷褚霖再窝囊,再软弱,也不可能任凭百年清誉被毁,担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就算是流言,也不行,而且褚琼和元英身上的伤也确实是对方下的手……于是在后续的各种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两家都指责是对方家的人通敌卖国,杀了自己的家人。你来我往,关系越来越僵,仇怨越积越深,直至都把对方视为血海仇人。 夏枢知道这些往事的时候,虽不知道两位长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第一反应就是永康帝李倓在捣鬼。现在他知道了,不止李倓,异族人也在里面捣了不少鬼。 想了想,夏枢盯着索苏:“是你放出北地军中有将领与你们合作消息的?” 索苏挑了挑眉,意外地打量他几眼:“倒是个聪明人。” 他嘴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摩擦着匕首,缓缓说着似乎不相干的事情:“当年褚风打的我们族人只剩残部,窝在草原一隅里奄奄一息。若不是他意外早死,我族人差点儿就被他赶尽杀绝,彻底消失在草原上。也幸好你们那先帝人老昏聩,见他一死,就立即停下了剿灭我族的计划,还忌惮功臣,想方设法把老淮阳候解兵卸甲,调回京城,给北地军换了统帅的同时,把上上下下与褚家有关的将领都给换了个遍。然后没过一两年,不用我们费心,北地军就完全不成样子了。” 索苏道:“父王军功不行,靠着联姻之功才被残部推举为大汗。他政事、军事上处处受人掣肘,因此,常常想为那两个受他偏爱的儿子攒军功,刷名望,想要改变下一代大汗的处境。于是,在发觉北地军纪律松散、疏于训练与防范之后,他就试探着发动了几场掠边之战,谁知北地军还真跟换了模样似的,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那几场试探性的劫财之战及后续几场掠地之战,我们族人不仅大肆杀戮抢劫,以出心头恶气,还把你们李朝人占据的曾属于我们的地盘抢了回来,收获是意外的丰盛。我父王觉得要一鼓作气,拿回所有曾经属于我们的地盘,就安排了我那大哥上场。” 说到这里,索苏幸灾乐祸到几乎笑出声来:“谁知道褚风死了之后,淮阳侯府里竟然还有人敢在受帝王忌惮的情况下,站出来请战。然后我那大哥甫一上场,就踢到了褚琼这块铁板。” “说来,我真的该感谢褚琼。”索苏面容带笑,语气却颇为遗憾:“他一手助力我毁掉大哥和三弟在族人心中的形象,抬升我在族人那里的名望,使得父王再偏爱两个儿子,也无法无视我……说实话,若他是我们族人,我绝对把他收为我的男人,好好调/教一番,再委以重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男人,他要是遇上我,肯定可以创造一番丰功伟绩,啧,真是太可惜了,他生错了地方!” 夏枢:“……” 什么鬼??? 他并不想听人意淫长辈啊。 红棉也忍不住皱眉,开口怼道:“别自作多情了!他有深情爱慕的未婚妻,绝不可能会看上你这个满手血腥的异族双儿。” “哦,是吗?”索苏竟然没有发怒,他挑了挑眉,笑道:“然后他就死在了他未来岳父手里?” 这话委实戳人心窝子,红棉登时气红了脸,死死地瞪着索苏:“都是你们异族人害的,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索苏摇了摇头:“他可不是我们害的,是你们李朝人自己杀了他。” 他笑意吟吟道:“你们李朝的皇帝都是我们族人的大恩人。先前褚风的时候是,褚琼的时候更是。” “褚琼在战场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把我们族人吓的够呛,恨不得吐回先前抢掠的土地、钱财以及奴隶,离你们李朝人远远的。但我父王坐立不安,还没想好要不要投降呢,你们李朝现在的永康帝,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李倓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安排了两位大臣,其中之一就是你所谓的褚琼的未婚妻的亲阿爹,找到父王,说要与我们族人合作。你们李朝人会安排褚琼发起歼灭我族人的战事,但私底下你们会为我们提供褚琼等人的行军路线及作战计划,我们族人只要能在战场上杀了他与元英,挑起两个世家内斗,就算完成任务。事成之后,你们李朝会把褚风在的时候占据的我们的大片草场还给我们,每年还尽力给我们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布匹,保证我们族人接下来十年的发展。” “对于我们族人来说,不过是付出些许人性命,就有可能获得大量水草丰美的土地及布匹粮食,以及未来发展壮大的机会,这买卖值当。而对于我们兄弟三个来说,那些假仗就是一场大型杀戮游戏,根本不用费任何心思,就可以捡人头,获军功,在各部落刷足名望。我父王偏心至极,见大儿子窝囊无用,就把心思全部放到了小儿子身上,竭尽全力培养,于是便宜就落到了我那蠢货三弟的头上……” 夏枢只是听了当年事件的开头,还没听接下来他们是如何去世的,心中就禁不住一阵阵的发寒。 三舅舅褚琼、二堂叔元英,还有那些死在那场战役中的无数李朝将士,他们拼上性命,到死想的都是打败凶残成性、贼心不死的异族人,彻底铲除祸患,保家卫国,护北地太平。然而那场战役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一场永康帝与异族人合作,意图除掉心腹大患的游戏…… 夏枢突然就什么也不想了解了,也不想再听下去。 “别再说……” “然后呢?”红棉突然插话,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撑着纤细的身子,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索苏的眼睛犹如沁了血,在静默中再次执拗而冰冷地开了口:“然后呢?” “然后……”索苏哼笑了一声,瞥了眼夏枢之后,似是觉得他的态度有意思,就无视他的瞪眼,继续讲故事似的,不紧不慢地道:“索力手中有极精确的李朝布防计划及行军路线,因此轻而易举的就分兵拦截,在褚琼和元英两路军汇合前,分别消除了他们的主力,后续追击,又几乎将残部全歼。最后在他两人汇合后,将他们俘虏,我族人和你们李朝人均是大获全胜。” “不过。”索苏笑容既是鄙夷又是幸灾乐祸:“索力不愧是脑子被啃了,明明大好的局势,他不想着彻底除掉褚琼和元英这两个杀了我们无数族人的仇人,竟然起了怜才之心,不顾族人不满,打算说服两人归顺于他。” 夏枢这下终于明白为何索苏说褚琼助他良多,且对于红棉与他的突袭,索苏丝毫没有意外了。 果不其然,索苏接下来就道:“褚琼不愧是你们李朝人,心计玩的也是一套接一套。他以感谢索力赏识为借口,表达了强烈赤城的归顺之意。而元英也不愧是他好友,不仅默契玩的顺溜,还同样的奸诈狡猾,一改先前温柔君子模样,大骂他无耻卖国,不顾朋友及下属。两人如你们今日一般,连各自代表的身份都微妙地相似,玩起了反目游戏。当然,男人们的心要坚硬狠厉的多,不像你们两个,老子一个回合的试探都没做下来,你们就露了馅。他们两个是真刀真枪地往对方身上干,直把索力那蠢货耍的的一愣一愣的,跟着团团转,感动于褚琼的热血效忠,要亲手帮他杀了元英,同时给他加官进爵,赠送金银财宝无数。” 夏枢&红棉:“……” 怪不得索苏突然发疯拽夏枢头发,原来是在试探他们。也怪不得索苏对他们两个那么戒备。这属实是长辈们堵死了他俩的路,让他俩无路可走了。 而索苏竟也跟着他们演下去…… 想来索苏最开始是真不想亲手杀他。不过现在他与红棉“不中用”,索苏借刀杀人不成…… 夏枢面上依旧看着索苏,垂下的手腕却在书桌的遮挡下,悄悄地转动,手指小心摆弄着铁链,尽力降低声音。 他继续话题道:“然后他们两人就无视了高官厚禄金银财宝,趁机挟制了三王子,威胁着让你们放了之前俘虏的所有李朝将士,甚至还可能有普通北地百姓。你们觉得回报太低,就没有同意。三王子也突然清醒,天降勇力,反手设计杀了他们,然后你嫉妒三王子能干,为了比得过他,就抢先放出消息,说是李朝人内部自相残杀……” “你猜错了。”索苏一直以来玩味的笑意突然敛起,脸上闪过愤恨扭曲,咬牙道:“我那个父王偏心到了极点。不顾有多少族人死在他们手中,也不顾多少族人反对,竟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拿此前俘获的李朝所有俘虏以及从李朝边境掳来的奴隶交换索力的性命。” “那他们为何会死?”红棉忍不住插话。 十几年来,红棉一直在耿耿于怀。 褚三爷身上担着出卖、杀害朋友元英,投敌叛国的骂名。她阿爹担着助纣为虐、偷抢元家双儿的恶名。阿娘又因这些突发意外之事忧结于心,早早的就去了……她心里没一日好过过。 她敬佩的人,她的阿爹,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元家人在污蔑他们,倒打一耙,泼他们污水…… 红棉看着和永康帝站在同一条船上,如日中天的元家,再看看受永康帝打压,日薄西山的褚家……她不可能不恨。 “说来这也是他们两人的报应。”索苏再次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不是从逃回的奴隶那里知道,我都不敢相信后续那么精彩。” 李朝百姓被异族掳走之后过得都是牛马不如的日子,怎么可能会再次逃回到异族人手里作奴隶? 夏枢和红棉都发现了不对劲,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看向索苏。 “他们是假意归顺,他们的麾下也大多是意志坚定之辈,但先前俘虏的一些人可并不是,或早早归顺或假意打败仗叫我们掳去的。他们自觉爱兵如子,热心救回先前被掳之人,但那些人心中早就有数,怎么可能不顾上头命令,让他们平安回去。”索苏笑道:“被他们救的奴隶们倒是真心感激他们,发现他们遭到暗算后,帮忙杀了些人……但也正是杀了李朝当兵的,他们不敢回李朝,又跑回来给我族做奴隶。” 说着话,索苏拍起了手,笑道:“精彩,这件事情的发展当真是精彩至极。当然……” 他皮笑肉不笑:“鉴于他们惹怒了我们族人,我还送他们了一份大礼。这也得多谢他们真刀真枪的配合,不然像你们两个不中用的,老子还得亲自动手!” 最后一句说出时,音调突然拔高,而话音未落,他就已突袭至夏枢跟前,举起匕首,猛地朝夏枢胸前刺去。 第258章 【VIP】 ………… “刺啦!”刀尖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没入肉/体, 而是意外地插入一件坚硬之物。 夏枢手中拿着粗黑坚硬的铁链,准确地抵挡住了袭向胸口的锋利匕首。然后铁链使劲一绞,夹住的匕首便被套牢。 “告诉你一个秘密。”夏枢挑眉, 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图南不是我, 更不是任何一个李朝人杀的。” 索苏愕然,看向他那双已获得自由的双手以及手上插着钥匙的铁链,脸色倏地难看:“图塔?” 然后忽地回头, 一拳击向身后。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拳头击打到肉身的声音, 红棉被击飞出去, 砸在椅子上,索苏脑袋上也被砚台砸了个大洞。 原来红棉看索苏拿着匕首戳向夏枢,在视线被挡的情况下, 不清楚情况, 只以为夏枢双手不便又被堵在墙角, 难逃那一刀,赶紧扶着桌子, 硬撑着身子过来帮忙。 她面无人色,脚步虚浮,慌乱中拎起桌子上的砚台砸向索苏脑袋已是极限。索苏那一拳她根本没能力躲开, 索性也不避,然后砚台砸到索苏脑袋后,她也被索苏一拳击飞出去。 夏枢刚刚一直在盯着索苏, 没注意她的动静, 现下也来不及看她的情况,赶紧趁着机会,捞起衣架上的厚披风就朝索苏脑袋上罩去。 索苏正要反手继续收拾夏枢, 谁知回头就是眼前一黑,这才意识到危险,赶紧大声呼救:“快来人啊!” 然后一边手扒拉着披风,想要把它从头上扯下去,一边脚步歪七扭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冲去。 但夏枢怎么会给他机会。 他把索苏引到衣架这里,就是想利用图塔可能叛变的事扰乱索苏的心神,然后用披风,破坏索苏的进攻,转守为攻,制住索苏。 于是索苏脚步刚一迈,夏枢手中的铁链子就甩了出去,一个回还,铁链就在索苏脖颈上套了一圈。夏枢拉着铁链两段用力,铁链一瞬勒紧索苏的脖颈,将索苏整颗脑袋都包在黑暗的披风中。 空气被截留,索苏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不过他不愧是褚源口中未来异族人的大汗,虽然呼吸急促,口中也在似惊似恐地急切呼救,但头脑却极为冷静,两手扯着铁链努力为自己争口空气的同时,一个扫堂腿果断迅速地朝夏枢身上踢去。 夏枢知道他的攻击力量有多大,这一脚不能硬接,赶紧向下蹲去。手中铁链向下扯,索苏脖颈瞬间被卡紧,心生恐慌,呼吸错乱,一下子就失了平衡,侧身摔在了地上。 这人也是顽强,虽然摔在地上,但依旧没有放弃,另一条腿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抬起,又突然朝夏枢腰腹踹去。 夏枢赶紧翻身躲过。然后一咬牙,拼着受了几拳,扑到索苏身上,一手摁着他的胸膛,一手用手扯着铁链,将人死死地骑坐在身下。 索苏被压住腹腔,胸腔也被摁压,原本就不畅的呼吸顿时更加艰难了,于是剧烈翻腾,几次欲将夏枢掀翻。 “救命啊……”索苏呼哧呼哧喘气,抠夏枢手指抠了一会儿,见夏枢愣是不动,便忍不住开始撕扯脖颈上的铁链和头上包着的披风,双腿疯狂踢腾。 “快、快来人啊!”索苏的求救声越来越小,反抗也越来越无力。 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夏枢手指被他抓的鲜血淋漓,身上又疼又虚,因为压制索苏的挣扎及踢打,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打湿鬓发,顺着额角流下,汗湿了整张脸,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一旦叫索苏抓住机会逃脱,他们的任务就会全盘失败,他、红棉以及景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一旦出事,阿爹绝不会放弃为他报仇。在异族人的地盘上报仇,想也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所以他要死死地压制住索苏,直至确定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无任何气力反抗。 “咚咚咚!”然而正是这么个僵持的时刻,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图塔粗噶的声音恭敬道:“二王子,属下有事情要向你汇报。” 夏枢心脏猛地一抖。 而原本看似已奄奄一息,如死鱼一般的索苏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手抓铁链,腰部猛地跃起,瞬间把夏枢从身上掀翻出去。 夏枢侧腰撞向桌腿,疼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不过他早在防着索苏,铁链狠狠一拽,索苏便瞬时从打挺的状态摔了回去。夏枢忍着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在索苏再次试图起身之时,脚猛地朝他胸口上踩去。 “快救……呕!”索苏口中只来得及叫出两个字,便手抓铁链,不住掰着夏枢的脚,干呕起来。 这次他的身子努力扑腾了几下,却是再没能荡出点水花来——缺氧状态,他确实已到了极限。 夏枢腰腹疼的呼吸都在抖。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抚平心跳声,狠狠踩着索苏的胸口,蹲下身子来,语气压低,阴恻恻地挑拨道:“别白费力气了。他给了我钥匙,叫我偷偷打开铁链反制你,你以为他会救你吗?” 夏枢冷嗤道:“你可别忘了,我是皇后命,娶了我就是李朝的主人。而你们族人中,特别是像图塔这样的,对李朝财富及美人的兴趣可不比你少。如果有机会,相信我,他们这类拥有从蟒化龙命格之人,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死。” 索苏若是可以看到他的形容,就会发现他脸色苍白,嘴角沁血,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抖动,神情远不像声音那么镇定。但索苏头被砚台砸破后,就被披风包裹住头,不仅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披风中的空气还近乎消耗殆尽,血腥气浓的几乎要化成血水,不断地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在疼痛、混沌的情况下,头脑越来越无法冷静。再加上,他本来就对图塔有所怀疑,意图寻找机会试探他…… 索苏的心越来越沉,挣扎和反抗也弱了下去。 “你们不是一伙的?”半晌,他在披风中瓮声瓮气地试探着开口。 “我只想活命,但他……哼……”夏枢察觉到他有些动摇,努力保持镇定,面上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借刀杀人,也要看我乐不乐意配合。” 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图塔的惊呼声也传了过来:“二王子!” 夏枢感觉脚下人的身子动了动,但没像先前那般剧烈挣扎,估摸着索苏已经信了他挑拨的五成,立马用力踩住他脖颈,对图塔高声喝道:“站在门口,不许动!” 图塔神色惊疑,刷地抽出长刀:“快放了二王子。” 夏枢看门外只有他一人,心里微松,见他拿着刀试图想靠近,手中紧抓铁链,冷冷道:“我再说一句,你退到门口,否则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说完便猛地一扯铁链,索苏瞬间呼吸困难,干呕起来。 他忙努力扯开脖颈上的铁链,扯高声音道:“图塔,退出去。” 然后又浑身紧绷地问夏枢:“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把两位大师、三王子还有景璟带过来。”夏枢盯着图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送我们所有人进宫见大汗。” 图塔拿不准索苏的状态,脸色阴沉,试图劝阻:“二王子,你不能答应……” “图塔将军好算盘……”夏枢阴阳怪气地打断他的话:“是怕二王子死的慢了,是么?” 索苏感觉脖颈上的铁链又在收紧,赶紧命令图塔道:“去把地牢里的所有人都带过来。” 他看不见图塔的表情,自然发现不了图塔看夏枢的眼神例充满了仇恨及阴鹫。 夏枢看的清楚,也知道图塔这会儿估计扒了他皮的想法都有。不过他也不在意,神色威胁道:“还不快去!” 图塔握了握拳头,恨恨地瞪着他,最终瞅了索苏一眼,还是扭头出去了。 很快夏海、宏远以及索力就被带了过来,而书房也被荷甲执兵的兵士们包围了起来。 “放了二王子。”图塔将三人推进书房,冷冷地瞪着夏枢,再次开口要求放人。 “景璟呢?”夏枢没搭理他,问依旧被他踩在脚下的索苏。 “他被我送到神医那里治病,而神医就在宫中。一会儿进宫你自然可以看到。”索苏喘着粗气,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一手抓着脖颈上的铁链,一手抠抓头上的披风:“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行事,披风可以取下来了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肯定也不希望我这个时候出事的。” 夏枢手里的铁链一直松弛有度地控制着索苏,保证他不会窒息而死,同时也以防他呼吸顺畅,快速恢复力气,此时见阿爹他们都到了,他也没有再拖下去的意思,想了想,他冲图塔道:“打开两位大师及三王子的铁链,放他们过来。然后你带着人退出这个院子,我再把二王子头上的披风取下来。” 图塔想要反对,但还没开口,索苏就开口道:“放了他们三个,带人离远些。” 索力脸上、身上多了几道刚刚不曾有的刀伤,脸色苍白,神色惊惧,而阿爹和宏远两人也一脸狼狈,衣服被划的破破烂烂,显然夏枢离开地牢后,他们经历了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三人都没说话,全部紧张地看着图塔,等着他放人。 图塔犹豫了一下,见索苏坚持,最终还是阴沉着脸打开三人的铁链,将他们推向了夏枢。然后举起手,朝后示意,院子中的执甲兵士们立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夏枢没有动,直到确定人都退出院子,他才朝阿爹开口道:“大师,麻烦你帮我一下。” 第259章 【VIP】 ………… 把索苏交给阿爹, 取下盖在他头上的披风,夏枢就再也坚持不住,扶着腰腹, 一下子脱力, 瘫软了下去。 宏远正好在旁边,及时扶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啧啧出声道:“没想到你还真能逆风翻盘,不枉老衲下注与你, 诚心为你诵经祈福, 你可要好好记得老衲的恩德啊。” 三王子索力在夏枢被图塔带出地牢后,就被索苏另安排了人到地牢里,要杀他。若不是两位大师帮忙以及夏枢及时反制索苏, 他恐怕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牢里。心中后怕的同时, 他不由得庆幸当时有两位高人在身边, 于是就想拉拢宏远和夏海,立马附和笑道:“两位大师本领高强, 实乃奇人,本王佩服向往至极。若两位大师愿意继续相助,待此次本王逃出生天后, 必向父王竭力推荐两位做我族人之国师。” 宏远摸了摸胡子,嘿嘿一笑,也不谦虚:“好说好说, 那以后就麻烦三王子了。” 夏枢腰腹疼的厉害, 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冒冷汗,他没去在意两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见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景璟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心中明白迟则生变。于是略微缓了缓,待腹部这一阵疼痛过去,体力稍稍恢复了部分,便不再停留,挣开宏远的搀扶,目光移向门口,果断道:“进宫去。” 索苏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他。先前黑暗中,他听夏枢语气笃定嚣张,还以为夏枢状态极好,有恃无恐,此时瞧见他脱力的模样,哪里不明白自己误判了情况。 夏枢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当时能冷静下来,先行示弱,待得攒足一息之力,再愤而反击一次,夏枢就绝无可能再压制住自己。 当然,索苏现在也只是暗自遗憾。 当他看到带人跟随着他们的图塔瞪向夏枢的眼神时,才明白自己是彻底被夏枢糊弄了,恨得差点儿没咬碎了牙。 图塔叛没叛变不好说,但他那恨不得吃了夏枢、希望夏枢去死的眼神却是不假的。若是自己当时能发现这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夏枢说的那样——图塔叛变是想要得到他,他完全可以反挑拨回去,让图塔先帮他把夏枢打个半死,然后趁机呼救,等其他卫队赶过来,再行处置图塔。 索苏一想明白前前后后,顿时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那么多机会,竟全叫他失去了…… 夏枢此时腿软身上痛,背负着红棉走在异常空旷安静的街道上已是艰难,再顾不得其他,自然不知索苏心中悔恨。 当然,以现在的状态,索苏想什么对他也已经不重要了。 “放我下去……别管我了……”红棉气若游丝地在夏枢耳边道。 为夏枢挡了索苏踢向腹部的一脚,要了她半条命。为救援夏枢,被索苏重重击中胸口,高飞出去砸在椅子上,叫她骨头断裂,插入心肺,人已不可能再回天。 此时她无力地爬伏在夏枢瘦弱的肩上,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嘴角血液一股股地涌出,脸色青白,声音轻的已只剩气声。 夏枢沉默着没吭声。旁边帮着搭把手的宏远耳力好,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也觉得他多此一举是吧?” 他没等红棉回话,便愤愤抱怨道:“他不识好人心且分不清事情轻重。明明你都活不过今晚,甚至能不能撑过这一时半刻都说不准,他还非要带着你这个累赘一起走。我好心劝说,他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冷血。天地良心,我帮他那么多,是他过河拆桥,不识好歹吧。现在还跟我闹上脾气了,明明我来背你轻而易举,他非要自己来。看这腿脚虚浮的,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他了呢……” 和尚一开口,便是絮絮叨叨一大通,扰的夏枢脑袋嗡嗡疼。 他就是不想开口,也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话:“大师别说话了,男女授受不亲。” “一个都快要……的女人,又有什么打紧。”宏远回嘴,只是对上夏枢瞪他的视线,他又讪讪地把中间那个“死”字吞到了肚子里,然后小声咕哝道:“我也是为你好啊。” 夏枢不置可否,甚至非常想揍他。 他当然也想让宏远帮忙背负红棉,但以他现在的状态,绝不可能让索力没人防着。 虽然阿爹和宏远在索苏的人想杀索力时,救了索力一命,让索力感激涕零,但索力想拿下他的心思不比索苏少。 阿爹制着索苏,全身心的精力都在警惕防范周围的兵士们,为大家开道,宏远若是背负红棉,一旦索力突然对他发难,他体力已尽,行走都是硬撑,很有可能会反抗不力,落入索力手里,让局势反转,变得更加叵测。 所以,必须得有人防范着索力。 而他们现在这些伤的伤、残的残的人中,只有宏远有能力防范索力。 于是他忍住了暴打宏远的想法,好声好气地道:“大师的好心我都记在心里呢。”瞥了一眼后侧方一瘸一拐殿后的索力,示意宏远道:“三王子腿脚不便,大师若是有心可帮他一帮,毕竟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咱们这一群人可都指望他面见大汗,救咱们小命呢。” 宏远知道他的意思,但他不想殿后,更不想去扶什么索力,不满地嘟哝道:“那你怎么不去扶三王子呢?我可以帮你背着红棉,反正她现在的情况也不用在乎男女之别,我还能帮你省不少……” “师兄。”夏海开口喝止了他的聒噪。 宏远对他还是敬重忌惮的,顿时不敢再嘀咕。 只是脸也拉了下来,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扫了一眼索力的面容,又看了一眼夏枢,最终哼唧了一声,还是不情不愿地落后一步,待得索力与他同行之时,一把扯住索力,将人半扶半挟制在手下。 索力全程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宏远最终选择亲近地扶着他,叫他受伤那只腿负担少了许多,他还是很高兴的,于是朝宏远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大师了。” 宏远没有看他,只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若是详细观察,会发现扶住索力那一瞬,宏远的身体就变得紧绷,眼睛也警惕了许多,不断地扫视周围,显然与索力同行,让他压力很大。 夏枢倒是发现了他的异样,心中一时有些古怪。 不过来不及细想,红棉便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股殷红的血液从她嘴中涌出,喷了夏枢一脸,额头上、鼻尖上、腮帮子上都是血、甚至连累到脖颈、上半身,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子、血道子,淅淅沥沥,跟血雨浇身似的。 夏枢表情麻木,望着前方的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 “我不行了……”红棉的胸口剧烈起伏,只是声音却变得更轻了,她眼皮子不住地抖动,似乎想竭力睁开眼,嘴唇也贴着夏枢的耳廓,虚弱的气声带着竭尽力气的嘶哑,再次开口道:“放我下去吧……” 夏枢没吭声,依旧努力地睁大双眼,控制着眼中越凝越多的液体,沉默地向前走着。 “不要背我了……你要保重身体……”红棉眼皮子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轻:“你可能……怀孕了……” 她低声喃喃:“我……对不住红杏……所以……你要好好的……要……活着回去……生下崽崽……我记得……记得你最喜欢崽崽了……” 夏枢别过脸,一直以来平静的面容在这一瞬间崩溃,一股巨大的悲恸铺天盖地涌向他,叫他憋不住喉头哽咽,眼泪奔涌而出。 红棉已经意识迷糊了,眼睛将合未合时,听到他的哽咽声,模糊的视线对上他脸上的泪痕,还是怔了一下。纵然夏枢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刻,临死前,她呆滞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然后心中某个隐晦的角落里,渴望得到满足,心里得以平静,随即便永久地合上了双眼。 搭在肩上的胳膊无力垂下,夏枢咬着唇,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红棉姐姐……” 从嫁入侯府开始,夏枢的心中就新添了很多温暖快乐的记忆。不管是褚源晚归时,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女孩子温柔陪伴的看书、闲聊时光,还是安县小院落里,阳光正好时,众人晒书、练武、欢笑打闹的时光…… 每一段温暖的记忆里都有红棉。 可现在,这个记忆里美好温柔,被夏枢视为姐姐的红棉,在经历一段对他的陌路仇视之后,为了救他,彻底离开了这个人世…… 夏枢难忍悲恸,望着难测的前路,泪眼模糊,大哭出声。 夏海作为夏枢阿爹,是极为痛恨红棉绑架自家双儿,让自家双儿落入如今境地的。但他知道自家双儿的皮实劲与逞强劲,日常基本不会哭,更别说当着别人的面哭。此时听到他难以自抑、毫不遮掩的哭声,夏海就知道纵使红棉有错,自家双儿也是极在意她的,她去世,自家双儿也是难过到了极点,不由得叹了口气,劝道:“逝者已矣,莫要太过伤心了。” 想了想,又道:“待得安全之后,你可将她好生安葬了,也算全了这段情义。” 夏枢流着泪,哭了很长时间,待得眼眶灼烧,眼泪流尽,冷风把脸上的眼泪吹干,才低低地应了一声,说道:“我要把她埋她阿爹身边,他们父女都是为了我……” 他抽噎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他可以代自己说原谅,但因此事牵扯进来的红杏、侯魁、阿爹、景璟、甚至崽崽都是无辜的……他没法和红棉说不怪她。但红棉也确实为护他而死……而当年,红棉的阿爹也为护他…… “怎么还真情实感地哭上了呢”索苏老神在在地打断他的情绪。听夏枢哭了全程,他心情特别好,也特别不想让夏枢心情恢复好,笑眯眯道:“我还以为助你送她一程,你会高兴的额手相庆,对我感恩戴德呢。” 夏枢登时气红了脸,愤怒地瞪着他。 “啧啧,你不想让她死就早说啊,你早说你们俩主仆情深,且你选择安安分分地受死,换她一命,我又怎么会对她下那么重的手呢?”索苏丝毫不像一个正被挟制的人质,挑着眉,神态悠然自得:“要知道,我原本的打算可是在她手刃你之后,放她一条生路的。” 想了想,他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唉,她一个仇人,你都伤心成这样。不知道景璟与你更亲的人,比如你外公……”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如果他们出事,你会怎么样呢?” 夏枢一愣,情绪突地从难过中抽离,看向索苏,神情难看:“你什么意思?你把景璟交给我外公医治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不过是早在把你叫到书房之前,就安排了人进宫好生照顾他们罢了。”索苏扫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已近在咫尺的宫门,笑道:“你以为本王没有把握,会单独面见你们这些李朝人吗?” 话音刚落,不待夏枢深想,面前巍峨的宫门忽地轰隆隆打开,无数握着火把的兵马由为首之人带着,如洪水一般从宫内涌出。 “二王子。”为首之人高大强壮,面容硬朗,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身上的盔甲几乎像是血水里泡过的一样,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而他身后的兵士们也是如此,各个一副刚激战过的模样,杀气冲天。 冲索苏恭敬一礼之后,那为首之人便站起身,一挥手,不过眨眼功夫,所带领的队伍便与图塔带的人前后包抄,两支队伍将他们五人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显然,宫内已生变故。 索苏的果断狠辣远超他们想象。 确定夏枢不能助他得到太子之位后,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对夏枢、夏枢外公、三王子、异族大汗这些有关人员全部出了手。 一个下午的功夫,夏枢他们还在地牢里商讨如何借助异族三王子和大汗保命,索苏就已经快速封锁了王都街道,控制住了皇宫。 而所谓的大汗,现在恐怕不是凶多吉少,也是难逃索苏的控制。 他们这一趟进宫,想要求生,但现实恐怕是,他们要被瓮中捉鳖了。 形势瞬间逆转,变得岌岌可危。 第260章 【VIP】 …… 索力看看从宫门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陌生兵士们, 又看看领队的熟悉面孔——他二哥索苏的夫君之一巴尔,心中既惊又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愤怒地朝索苏冲去, 拎住他的衣领,举起拳头:“你竟然敢逼宫造反!你把父王怎么了?” “三弟说反了吧。”索苏一改先前的悠然自若之态,一脸茫然、迷惑的表情看了看周围, 又看回他:“你勾结李朝人,意图谋害父王及本王, 幸亏本王早有警惕之心, 将你们一伙儿人同时拿下。因为担心父王受你蛊惑,被潜伏在宫中的李朝人危及性命,本王就安排人进宫护驾, 剪除父王身边可能存在的危险……本王现在还在你与李朝人手上做人质, 众位将士们都看着呢, 你可不能颠倒黑白啊。” “而且你怎么能忘了呢。”索苏一副想不通的模样,既伤心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李朝人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 与我们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你怎么能与他们勾结,背叛我们族人?你知不知道因这叛国一事,你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夏枢:“……” 索力:“……” “杀了三王子这个叛徒!杀光李朝人!”巴尔长戟一挥, 大吼道。 图塔也跟着高呼:“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杀了三王子这个叛徒!杀光李朝人!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其他人立马跟上。 …… 异族兵士们瞪着索力和夏枢几人,双眼冒火,群情激愤, 呼声如海啸一般灌入耳中, 只听得夏枢无语凝噎,索力两股战战,面容空白, 人都傻了。 但索力也不是个真一无是处的王族,大场面见多了,就算最开始被镇住了,也能很快回神。 然后回过神来,他就额上青筋直蹦,一声暴吼,疯了一般,拳头闷头盖脸就朝索苏身上呼去:“你个贱人!” 宏远头皮子发麻,眼睛瞄见周围的异族兵士们眼神噬人,拉弓搭箭的手蠢蠢欲动,赶紧往后拉索力,劝道:“三王子莫激动,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 现在他们只有四个人,对方人数可是不计其数,且看宫里也已经被索苏拿下,他们可能再无机会获得异族大汗的支持反杀索苏……这样的情况,还是别去激怒索苏了。保命要紧啊! 索苏手指擦掉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看了索力一眼,然后目光移向宏远,嘴角勾了一下:“大师不愧是大师,识时务。” 然后看着索力无能狂怒的挥舞拳头,瞪视着他,他撇过眼,直接将索力无视。把索力气的暴跳如雷,差点儿没炸了。 “大师。”索苏不管跳脚的索力,而是将视线放到脖颈的刀刃上,顺着持匕首的手向上移,对上夏海平静的眼睛,镇定自若道:“本王求才若渴,对两位大师的才能也是钦佩非常。如果你能放了本王,拿下三王子索力以及与他勾结的安王妃,将他们就地处死,本王可以向你保证,对刚刚发生的任何事都既往不咎,放你与你师兄一条生路。” “你也看到了。”索苏眼睛一瞥,示意他去看周围那密密麻麻的人以及瞄向他们的箭矢,笑了笑:“你们师兄弟两人除了归顺我,别无生路。” 异族兵士就算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射人,但索苏已经拿下皇宫,把控着异族大汗的生死,就这么僵持着,最终熬不下去的只会是人少的李朝人这边,被射成筛子是迟早的事。 最识时务的保命法子,确实是背叛李朝的夏枢这个安王妃,拿下他向索苏归顺。 当然,若是平常人也许就顺势应了索苏的提议,但夏海是夏枢的阿爹,和尚身份是假扮的,又怎么会听索苏的蛊惑,对自家双儿下手。 夏海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你……” “大师。”夏枢握住阿爹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原来不知何时,夏枢已经把红棉的尸体放于地上,走近了夏海和索苏两人。 “谢谢两位大师的恩情,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铭记你们的帮助。”夏枢先冲阿爹和宏远鞠了一躬。 然后眼神看向索苏,嘴角勾了一下:“二王子,如果我没猜错,大汗现在不在你手中吧?” 索苏到这种地步了,周围也都是自己人,他还在考虑借刀杀人的策略,那就说明一种可能——异族大汗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是异族大汗在他的手中,他已把控一切,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把他们所有人杀了,黑的说成白的,也没人敢反驳什么。 其他人倒是没想到这一出,夏枢话一出来,众人皆愣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 夏海和宏远是稍松了一口气,索力则是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他也不管夏枢是如何判断出来的,冷“呵”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帽子给索苏扣上:“怪不得这么急切地要借刀杀人取我性命呢。” “两位大师。”他怕夏海和宏远被索苏迷惑,进而反水,赶紧安抚拉拢道:“我这二哥根本没安好心,你们一定不要听他胡说,被他蒙骗。他说会放过你们,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旦你们投靠他,待他寻得父王,必会把杀我及安王妃的全部责任栽赃到你们头上。届时,你们会百口莫辩,替他受刑,他倒是可以把今□□宫之事洗的一干二净,胁迫父王立他为太子,之后发动攻南之战,祸害你们李朝人。” 夏枢瞥了一眼周围的兵士们,特意瞧了瞧图塔和巴尔,发现两人一听索力的话,顿时都鄙夷又愤怒地瞪着他,而兵士们手中的弓也拉的更满了。 心道这异族人亡他李朝之心竟是上下一致,团结一心。而索力到底是太嫩了,不过一句话,就搞得异族兵士们对他们杀意更重了。还不如不张口。 索苏似乎对索力的愚蠢习以为常,连嘴都懒得撇,根本不做回应。而是看向夏枢,也没否认异族大汗的事,只语气悠然、好整以暇地威胁道:“安王妃莫要以为本王是个好脾气的,你外公与景璟的命都在本王手里,你若再拖延下去,惹怒本王,他们的情况好不好,本王可就不能保证了。” “是吗?”夏枢表情未变,却突地伸手钳住索苏下巴,逼他张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索苏不防他如此果断迅速,愣了一下,疯狂挣扎。虽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但直觉不好,张大嘴巴,不停地呕咳,想要把东西吐出来。 但夏枢怎么会让他得逞,死死地掐着他下巴,逼他仰着头,不得不做吞咽动作。 而与此同时,夏海拿着匕首,架在索苏脖颈上,高声喝止想要上前解救索苏的巴尔及异族兵士们:“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他。” 索苏双手被铁链捆着,没法阻拦,只能身体和脑袋疯狂挣动,想挣脱夏枢的钳制,但脖颈被刀尖划过的那一瞬,强烈的痛感叫他心生惊恐,汗毛都立了起来,然后动作上就有了一丝停顿,就是这片刻迟疑,那粒苦涩的玩意儿便顺着喉咙滑进了胃里。 “是什么?”药丸进肚后,索苏脸色非常难看,停了挣扎,死死地盯着夏枢。 夏枢确定他咽下去,不可能再吐出来后,才松开手,自然道:“我阿娘特制的毒/药,半个时辰内若不服下解药解毒将会肠穿肚烂而死。而解药目前只有我和外公会制,所以……” 夏枢冷冷道:“你最好期待我外公和景璟都好好的,否则,你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死的快。” 说完,他便不顾索苏惊恐的目光,把视线移向图塔,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图塔将军配合,若不是将军帮忙隐瞒,这药丸早被人搜了去,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起到关键作用……” 图塔一看到他的表情,就心中大叫不好,一听他的话就立马全身警惕,大吼道:“给老子闭嘴,别污蔑……” 然而索苏根本不给他机会,气的几乎要炸了,不待他说完,便大吼一声:“来人,把图塔这个叛徒给我拿下。” 异族兵士们顿时哗然,面面相觑。 然而不等他们仔细深想,图塔就率先出手朝夏枢这边执刀冲来:“娘的,老子杀了你这个贱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冲向夏枢,连索苏都怀疑是不是误解了图塔时,图塔手中的长刀突然转向,猛地砍向右手边一个骑马的兵士,夺了马,冲出人群,瞬时就要扬长而去。 异族兵士们难以相信,但图塔叛变的场景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于是回过神来,巴尔立马大吼一声:“快射箭,射杀图塔!”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异族兵士们纷纷冲向图塔,拦截的拦截,射箭的射箭。 当然,也有一部分想要浑水摸鱼,偷袭夏枢他们,解救索苏。 夏枢和阿爹、宏远、索力几人背对背站在一起,一看有人想要攻击过来,立马将索苏顶到身前,大喝道:“谁敢动手,他立马人头落地。” 夏海更是毫不手软,直接匕首刷刷两下在索苏身上划出几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把索苏疼的惨叫连连,赶紧出声何止想要解救他的手下:“都别动!” 异族兵士们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夏枢无意在宫门口看图塔被杀的血腥场面,对他来说,图塔虽然重要,少了他一个,异族人就少了一个厉害的战力,将来李朝也少了一个强劲的敌人,但这人的重要性也就那样,不值得他留在这里观看后续,付出任何多余情绪。而他实际上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那就是景璟和外公。 于是他提醒索苏道:“解药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才能配出来。” 260-270 第261章 【VIP】 …… 异族人游牧为生, 逐水草而居,日常住的大多是帐篷。各部族统一之后,倒是仿李朝京城那般建立了王都。不过受限于物资条件及气候因素, 王都的建筑规模及精致华美程度均是远远不及京城, 异族王宫也是如此。 此时王宫一个偏僻、破败、平时鲜有人至的小院子里,一批不速之客在一个面容惊惧的兵士的带领下蜂拥而至。 “就是这里,这个房子里有间密室。”那面容惊惧的领头兵士指着一间屋子开口道:“二王子命伊觉王夫带我们过来秘密杀了密室中的人。但密室中的人诡计多端, 不知给伊觉王夫和兄弟们做了什么手脚,各个疼痛难忍, 武功折了大半。属下看情况不妙, 就赶紧出去寻求支援了。” 但现在院子里血气冲天,从门口到院落散落着五六具同族人的尸体,别的再无动静, 显然他们到来之前, 战斗就已结束, 伊觉王夫怕是已凶多吉少了。 这批人数足有百人的不速之客闻言都没有吭声,而是有志一同地望向队伍中那个身着华丽盔甲、表情暴戾的中年男人——二王子的王夫之一藤野。 藤野脾气暴虐, 心性狭窄,平时因相貌、身材普通不得二王子宠爱,就不怎么和其他王夫对付, 此时听到二王子给伊觉安排了秘密任务,而自己只是看守宫门,心中更是妒火中烧。 于是根本没去深思那领头兵士的话中意思, 立马一挥手, 想要把功劳抢下来:“来人,把院子给老子围起来,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过。” 然后一声令下, 立马就有一队人挥舞着手中武器,气势汹汹地冲进狭窄、逼仄的房屋中……然而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屋中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等外面人反应,几颗熟悉的头颅便被抛了出来,血淋淋地砸在地上。 门口正要跟着进屋的人眼看几颗人头从眼前飞过,血液溅了一脸,顿时大惊,望着黑洞洞、看不清情况的屋内心生忌惮,握着武器,面面相觑,脚步也不由得迟疑起来。 “王夫……”那领头兵士声音颤抖,犹疑着道:“敌人实力深不可测,还是要小心……” 然而话音未落,便被那藤野一脚踹进了屋中,大骂道:“废物!谁敢害怕后退,老子砍了谁。” 异族兵士们知道今晚过后,这位王夫就要跟随二王子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不敢触他的霉头,尽管隔着门已听到那领头兵士的惨叫声,还是硬着头皮,拎起武器继续朝屋子里冲了去。 屋外的异族兵士们对屋里的人心生忌惮,但实际上,屋内的景璟和夏娘情况也并不好过。 对,就是景璟和夏娘。 景璟也没想到,在他伤了两条腿和一条胳膊,肩膀上了挨了几刀,重伤之下几乎无力再抵挡异族人进攻的情况下,消失了一年多的夏娘会突然出现,还从异族人的刀下救下了他。 此时两人立在满是异族人尸体的房中,脚踩血河,手拿长刀,面前是源源不断的异族兵士,背后是一间在墙后开出来的石室。 景璟无力地依着半掩的石门,一边咬着牙把夏娘给他的药粉朝异族人撒去,一边快速询问夏娘的情况。 刚刚对付上一波异族兵士时,他已经把他们几人为何来到这里以及现状告知了夏娘,但夏娘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情况,异族人就又来了。 夏娘也没隐瞒,一边面无表情地收割人头,一边随意回答,内容非常简略:“来见小枢的外公。” 景璟一愣:“小枢哥哥的外公?”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朝身旁护着的人看去,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景璟身旁的石室门口是一副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形容枯槁、头发快掉光了的老头儿。老头儿手腕上、脚腕上皆是铁链,皮肤毫无血色,面容有些僵滞,像是许久未与外界接触交流一般。他的脸上、身上同样沾满了暗色的血液,不过仔细看他的神态,会发现精神头比景璟的还要好些,显然身上的血气虽重,但伤势并不若景璟那般严重——这也是景璟一直尽力护着他的缘故。 听到两人的对话,他半合的双眼睁了开,眼神浑浊,眼袋厚重,神色不是普通老人该有的慈爱与温和,而是泛着一股子刻骨的阴戾与扭曲,让人瞧了,心里隐隐发凉。 “小心!”夏娘见景璟只顾着看人,忙一把将他扑倒,几把长枪刷地从他们头顶掠过,插进景璟刚刚所站的位置。 景璟悚然回神,赶紧把手中最后一把药粉洒向朝夏娘以及老头儿袭来的异族兵士们。 那些异族兵士们怵于景璟的脸,担心沾染他的血会不会染上什么病,因此一直不敢靠近他,只敢拿长马刀或者长枪远远地攻击他。此次他突然愣神,叫大家心里都是一喜,纷纷拿长枪攻向他,哪成想还是没成功,不仅如此,还迎面挨了药粉,不待片刻,就顾不得别的,丢了兵器,扣抓着脸和手,朝地上翻滚凄厉惨叫起来。 夏娘皱着眉头,从景璟身上一跃而起,手腕一转,长刀刷刷几下,几颗人头就已从尸体上滚落。 景璟心有余悸,加上药粉已经用完,不敢再大意,忙背靠着墙,重新捡起地上的刀,撑着站起来,朝前仆后继而来的异族人杀去。 但实际上,他身受重伤、强弩之末,不过眨眼功夫,就被异族人的长马刀震掉了手中兵器,若不是夏娘再次及时搭救,他怕已人头落地。 几次三番下去,景璟知道自己已成了累赘。 想想过往,心中无限凄凉。 不过再看看现状,景璟心绪平静下来,神色也慢慢坚毅。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扫了一眼身旁那老头儿,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盒子及几封信,扔到他怀里,说道:“你既然是小枢哥哥的外公,那药材你就亲自交给他吧。信是我从御书房里搜的,小枢哥哥应该会需要,麻烦你一并帮忙转交给他。” 然后果断地再次从地上捡起兵器,咬着牙,勉力上前给夏娘掠阵。 “二王子反了,恐怕会对小枢哥哥下手。”景璟一边艰难地帮夏娘分担敌方攻击,一边快速道:“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给你们断后,你带着赵大夫先逃出去,然后押着石床下那人去救小枢哥哥,要快!” 夏娘从石床下的地道里钻出来的时候,确实发现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藏在床下。不过没来得及细看,便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听到激烈的打杀声,顾及小枢外公的安危,她就没管那人是谁,忙跳出来营救。 听景璟提及,想起那人花白胡子头发,一副老态龙钟模样,她心念电转间想到一种可能:“异族人的大汗?” “是。”景璟脸色发白,神情有些遗憾:“本想抓了他,用他威胁二王子放了小枢哥哥和红棉,然后再杀了他,让异族人内斗起来。谁知刚使计抓住他,二王子就策反宫人,发动了政变,到处寻找他,要除掉他。” 然后这个异族大汗就成了景璟手中的鸡肋。 不过想到赵大夫在知道他计划抓捕异族大汗营救朋友时,主动提出给一些药物相助,说起异族大汗时也是一副恨不得亲手给他剥皮的模样,景璟就把异族大汗带回了石室。 赵大夫说他是李朝人,因为医术高超,被异族人撸来给异族大汗治病,一囚禁就是近二十年,对异族人恨之入骨……景璟就想到了小枢哥哥。 他没忘记小枢哥哥中了随心之毒。 解药只有三颗,两颗已随夏眉回了李朝。剩下一颗在红棉手里把持着,但她仇恨迷了心,任景璟怎么求都没用,一直不把解药拿出来给小枢哥哥服下。 景璟实在没办法,又担心在异族他们没有认识的大夫,小枢哥哥一旦毒发,眼睛是会像褚源那样很快瞎掉的,思来想去,他就把目光放到了赵大夫身上。也没拐弯抹角,景璟把小枢哥哥的情况向赵大夫讲明,询问他会不会解随心之毒或者压制毒性,同时提出他愿意用异族大汗的亲手处决权换赵大夫出手帮小枢哥哥解决随心之毒的问题。 当时赵大夫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同意了。给他留了饭,叫他稍微填了填肚子之后,就开始事无巨细的询问随心之毒的来源、中毒症状及小枢哥哥是如何中毒的,以前有没有中过别的毒等等。景璟高兴于在异族地盘上也有大夫愿意援手,没去多想他异常兴奋的眼神,就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事情都说了。连外公周良给小枢哥哥的娘下药,自己心里非常愧疚的事也都被引导着说了出来。 景璟当时模糊意识到状态似乎不对,不过刚说完这些,赵大夫就大方地给了他一个盒子,说里面有一棵珍贵药材,有助于解毒。然后不待他去细想哪里不对,二王子的人就到了,要杀他们。他忙把药材收起来,把异族大汗藏到石床底下,之后就再没时间去深想了。 当然,现在知道赵大夫是小枢哥哥的外公,景璟就明白过来,对方怕是早就怀疑他以及他口中的小枢哥哥的身份,所以悄悄在他吃的午饭里下了料,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跟随引导,把心里所想,脑中所记全抖落了出来。 景璟原该生气的,但想起老头儿这两日提起往事时的彻骨恨意,他就全然没了心力,只觉满身心的愧疚与疲惫。 对方在知道他外公是周良时,只给他下料,没有趁他不注意杀掉他报仇,已经够仁慈了。 景璟摇了摇头,把脑中的杂念抛出,对夏娘道:“你慢慢后退至石室门口,带赵大夫进入石室,我会趁机关闭石门,努力守住机关,为你们争取一时片刻。” 石室只能从外面打开,机关就在石门左侧墙角的老鼠洞中。很隐蔽,事先不知道的话,想找出来不容易。先前那波人已经全死了,这波人看情况和上波人不是同一伙,不知道机关在哪里。若是景璟身体及武力值允许,他可以蹿出屋外,把所有异族人都引院子里去,然后叫夏娘拨动机关,关闭石门,同时在石门闭合前快速闪身进入石室,带着赵大夫从地道里逃出去。届时就算异族人想进入石室,也得花费大量时间找机关,能给夏娘他们争取最充足的逃跑时间。 不过景璟身体状况不好,气力流逝太多,根本没法把屋里的异族人都打出去或者全引出去。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一张酷似得了麻风病的脸。 只要他不死,那些异族人就不敢靠近他。他可以守在机关前,活着的时候让自己成为机关的第一道防线,死后把血液灌进老鼠洞里,筑起第二道防线。 尽全力为夏娘他们逃跑争取时间。 夏娘似乎连反应都不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皱起眉头,冷着脸呵斥道:“别想些有的没的,你到我身后去,我掩护你回石室止血上药。” 景璟看着她疤痕纠结的脸以及脸上那丝毫不温柔的不耐烦神情,眼眶突然就热了起来。 他没有反驳神情冰冷严肃的夏娘,听话地移向她的身后,让她为自己挡住全部刀光剑影,然后瘸着腿,艰难地往后朝石室门口退去。 两个人有意相互配合,很快就到了门口,赵大夫移开堵在门口的轮椅,方便景璟进入。 然而正是这个时候,景璟突然开口道:“红棉说小枢哥哥可能怀孕了!你们一定要逃出去,把他救回李朝。” 话中内容太过出乎意料,不止是夏娘愣了一下,连赵大夫都愣住了。 然后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夏娘感觉到一股大力突地抓住她的后背衣服,将她朝石室内拽去。 下一瞬,景璟就苍白着脸暴露在一堆刀枪棍棒之前,在毫无防御的情况下,猛地朝左侧堆满干柴杂物的墙角扑去。 刚到屋门口就看到这一幕的夏枢心目眦俱裂:“景璟!” —— 许多年后,每当想起景璟这一日在异族皇宫柴房里的行事,夏枢和夏娘都心有余悸,恨不得抓住他暴打一顿。可想而知,现场看到景璟差点儿丧命,两人心里有多震惊后怕。 幸好景璟那张脸叫异族人忌惮,就算攻击他也离的远远的,生怕被血溅到,染上什么病症。 也幸好夏娘心神坚定,反应迅速敏捷,脚下一个后退稳住身子,下一招长刀一挥就荡开了攻在景璟身上的大部分兵器,叫景璟幸运躲过胸口的危险一击,只是轻微划破皮肤,并未遭受致命伤。 “都快住手!”夏枢吓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忙放下红棉的尸体,抓住索苏大声喝道:“所有人都放下武器,立即退出房间,否则我们立马杀了他。” 屋中正在战斗的几十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战斗,望向门口,这才发现门口及院子里挤满了人。 门口的是三王子及几个李朝人,他们抓了二王子,正做要挟之态。 院子里则是藤野王夫及其他四个分别从旁处赶来的王夫,带着人将整个院子围的严严实实,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忌惮地看着三王子和那几个李朝人。 索苏从未被人这般当众挟持过,只觉面皮僵硬,在所有人面前颜面扫地。眼神扫过几个王夫及将院子挤得密不透风的兵士们,心中难堪的同时又稍微松了口气,看着夏枢:“你外公和景璟人是活着的,解药也该给我了吧。” 夏枢没搭理他,扫了一眼阿娘和景璟后,望着满屋子的异族兵士,抬高声音,厉声道:“再说一次,立即退出房间,否则,你们的二王子会立马暴毙。” 索苏的脸一瞬黑如锅底。 任谁都不会想听到这种诅咒似的话语。 不过肚子已经开始绞疼,他也不敢再拖下去。 “藤野,叫屋里的人都出去!”索苏冷冷道。眼睛扫过屋中的几个李朝人及索力,然后眼神跟刀似刮向夏枢,语带威胁地道:“你最好说话算话。” 夏枢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向来都是说话算话的。”然后嘴巴张合,很快一串药名就被他念了出来。他也不管有没有人记,能不能记住,药名念完就道:“把这些都准备好,安排一个人送进来,其他人都退到院子外面,不得进院子一步。” 索苏撇过眼,朝藤野使了个眼色。 藤野和其他王夫对视一眼,这才招呼屋中异族兵士:“都退出来。” 然后院子里的巴尔也高声下令道:“所有人都退出院子,注意警戒,一只蚂蚁都不要放出来。” …… 等确定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夏枢让宏远关上房门,守在门口,注意外面异族人的动静。自己则从地上的干草堆里薅了一把干草,团吧团吧弄成一大坨,塞进索苏嘴里。只把索苏气的直翻白眼,却拿他丝毫没有办法。 压着索苏,将他用铁链捆吊在房梁上,确定他既说不了话,又逃不掉之后,夏枢才算松了口气。 第262章 【VIP】 。 “红棉她……”景璟跪在地上, 一手撑着地,一手在红棉鼻下探过,神色有些怔然。 “去了。”夏枢眼眶发烫, 鼻尖酸涩, 在他旁边蹲下,看着紧闭双眼、无知无觉的红棉,喉头哽咽:“是为了救我。” 景璟愣愣的。 夏枢抹了一下眼角, 站起身,抱来干草垫在地上, 将他扶坐到上面:“地面凉, 你坐草上,我给你看看伤。” “这是药。”夏娘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眼睛在夏枢脸上扫了一圈之后, 便在两人身边蹲下。 夏枢一愣, 见她脸色平静, 下意识就想朝阿爹的方向看去。心想他两人十八/九年未见,他按捺住好奇心, 专门为两人留了空间叙旧,怎地阿娘连话都没和阿爹说两句就过了来。 只是脖子刚一转,脸就被一只手掰了回去, 然后夏枢的脑袋就被摁进了一个柔软但充满血腥味的怀里。 味道非常不好闻,夏枢想吐槽。 但下一刻,夏娘的声音就在脑袋上响起, 语调不仅不太温柔, 甚至还有些僵硬:“都别动!” 景璟和夏枢均是一怔。两人在夏娘的怀里脑袋顶着脑袋,大眼瞪着小眼,不明所以。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房间里突然响起两道利器入肉的声音, 伴随于此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爆开。 “为什么!”索力颤抖的声音充满了错愕,显然他震惊至极,以至于都忘了求救和呼痛。 “你们不想活了吗?”索力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些李朝人连后路都不考虑了。 其实按正常来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特别是在异国他乡、没有任何后援力量、且索力还有意交好的情况下,夏海为后路考虑,最佳的选择确实是扶持索力,待得逃出此间小屋后,利用他背后的势力除掉索苏这个双方的敌人。 但是…… 夏海的声音是索力从未听过的冷酷:“觊觎我的孩子,还意图伤害他,你就必须得死。” 说罢,便又是一道利器入肉之声。 “孩、孩……”索力倏地瞪大双眼,目光晃动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只来得及将目光移向夏枢,发出两道似是而非的“荷荷”气声,便捂着血流如注的脖颈,轰然倒地。 “砰”地一声重响,之后再无声息。 “呜呜!”半空传来惊叫声,铁链也被晃的哗啦啦作响,很明显,吊在梁上的索苏被震到了,内心颇为不平静。 不过这个时候,没人搭理他。 “好了。”血腥味移近,阿爹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夏枢脑袋动了动,这回阿娘没阻止,拍了拍他们的后脑勺,就松开了手。 “你阿爹说你怕这个,晚上会做噩梦。”夏娘稍稍朝夏枢解释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景璟,说道:“你晚上要是怕的话,记得和我说。” 夏枢意外地看向阿爹。 他从小跟着阿爹流浪,虽然见惯了混乱世道下的死亡,但内心还是忍不住害怕,经常表面上装不在意,晚上就开始暴露真实情绪,不停地做噩梦。 不过待他长到十来岁,在蒋家村住下后,就再没跟阿爹出去过了。 夏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阿爹还记得他害怕这个。 当然,原本他也确实是害怕的。嫁给褚源后,直面了几次流血事件,尽管每次都有褚源细心陪伴、温柔开解,他还是不免心理恐惧,接连几日噩梦。 但是,一切都在这一路没有亲人、爱人保护陪伴后改变了。 夏枢这段时间里连命都可以置之度外,更何况害怕这种情绪。如果今日索苏被他钳制之后没有妥协,他是真的会不顾任何后果,毫不犹豫地亲手杀了他。 “阿爹……”夏枢看着皱纹满脸、越发苍老的阿爹,鼻子有点儿酸涩。 夏海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脑袋权作回应。 之后与夏娘对视一眼,朝夏枢示意般指了指石室的方向,便去房门口同宏远一起守着了。 景璟其实也有些感动,同时还有些羡慕,不过扫了一眼石室的方向后,他的情绪就沉了下去,抿了抿唇,垂下了脑袋。 夏娘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脸,顿了一下,推了推夏枢:“景璟的伤我来看,你去瞧瞧你外公吧。” 石室的石门只打开了半边,夏枢从蹲着的地方看过去,只能看到石门后露出的一小截灰扑扑的衣摆。 夏枢不知道石门后的老人是个什么模样,什么脾性,不知道他为何半晌了都不露面、不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他其实有点忐忑。 当然,其实也不是有点儿,是非常忐忑……甚至有点儿害怕。 夏枢的血缘亲人里,阿爹燕国公有将他卖给永康帝的嫌疑,大哥元定没怎么接触过,二哥元州经常吵架,夏枢面对他们的时候,自觉不欠他们任何东西,态度坦坦荡荡。 唯有阿娘和外公,一个为了他百般筹谋,一个被囚禁前为他奔波置办礼物,满心欢喜期待他的降生。 以前夏枢幻想过无数次,幻想亲生阿娘是喜欢他、爱他的,只是不小心把他弄丢了,所以才叫他成了没有娘、只能寄人篱下的孤儿。但是自知道真相,知道阿娘是因为爱他才丧命的那一刻,夏枢心中就没了任何找到亲娘的欢喜,只有无边无际的愧疚。愧疚于阿娘一片爱子之心,他却毫无所知,也愧疚于如此厚重的亲情,此生再没机会报答…… 夏枢不知道自己的存活在外公眼里算不算是辜负了阿娘,也不知外公会不会后悔当初期待他的降生…… 夏枢害怕会听到一些他不敢听的话,但同时也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深感愧疚。 不过犹豫不决终不是他的性子,稍闭了闭眼,稳了稳情绪,夏枢就站起来,朝石室走去。 待到门口时,夏枢低头看着那截越发清晰的麻布衣摆,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深呼一口气,手扶石门,抬脚踏进了室内。 …… 夏枢是想象过外公模样的。 自从别人口中零零散散地听到外公的消息,夏枢心中就拼凑出了外公的形象:疏阔大方、医者仁心、喜欢喝酒、谈天、游走四方交朋友……就像一些文人墨客口中常说的侠士,携一颗仁心,天地自在逍遥游。 然而,现实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气质阴沉、瘦若骷髅、四肢皆被婴儿手臂粗的铁链子贯穿,被死死禁锢在一只铁轮椅上的老人。 “外公!”夏枢轻轻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的状态,心中顾不得害怕,忙凑近了想要检查那铁链,还有被铁链贯穿后没有好好治疗、已经开始腐烂坏死的身体。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老人就抬起手,轻轻挡住了他的动作。 夏枢一愣,抬起头来,看向两颊凹陷、瘦的只剩骨架子的老人。 老人没有说话,目光停在他的脸上,神色逐渐变得恍然,目光逐渐变得悠远,仿佛在透过他的脸看些什么。 夏枢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怔怔地回看着他。 老人的五官已经瘦的完全脱了型,只剩一层皮包在骨头上。夏枢还原不出来他原始的样貌,但看他的骨架子,想来以前也是个身材高大健壮之人。 他以为老人看着他会说些什么,但老人看了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外公?”夏枢有些不自在,手挠了挠脸颊,意图化解尴尬。 老人怔了一下,眼睛对上他询问的眼神,愣了愣,这才算是回了神。 他目光扫了一眼夏枢的手,顿了顿,开口道:“手给我。” 声音嘶哑苍老,语言艰涩难听,像是很少开口说话。 夏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见他眉头舒展开来,眉间的竖纹逐渐熨平,甚至气质中的阴沉都似乎消散了许多,心中猜想他见了自己,大约是心情好的。于是呼出一口气,赶紧听话地伸出手。 夏枢先前精神紧绷没有察觉,等手递出去了才发现自己手背及手指血肉模糊,有些瘆人,赶紧尴尬地笑了一下,翻转手腕,手心向上递给了老人。 夏枢从小干农活、练武,掌心里都是又厚又硬的茧子。虽然嫁给褚源之后生活好了许多,手也每日都在保养,不过到底时间短,茧子的颜色是变淡了,但还有不薄的一层。 老人目光落在他手掌上,许久之后,才伸手捏住他的手腕,仿若自语般的轻叹了口气:“孩子受苦了。” 声音非常非常轻,若不是夏枢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可能就会错过这犹如耳语的气音。 夏枢下意识朝石室外看了一眼,见阿爹正专心警戒着外面,应该没听到他们说话,赶紧朝外公小声解释道:“没有受苦,绝对没有受苦,阿爹待我可好了。” 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那样的世道,选择捡下他这个双儿,还把他养活大,阿爹已经非常厉害了。他也就在蒋家村、阿爹不在家的日子里,吃了些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实际上比那些饿死或者被扔掉的孩子们强很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比猫儿这个有亲人在世的都要强些。至少阿爹和二叔身强力壮,二婶性格彪悍,一家子团结又护短,除了特别坏的人,普通的人寻常是不敢随意招惹他的。而他长大之后,性子不是个吃亏的且又会武艺,就是特别坏的人想要欺负他,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他的暴打。反正总体上而言,他没吃啥苦,也没受啥委屈。 当然,要比之褚洵、景璟这种爹娘双全、锦衣玉食长大的,他肯定是远远比不上。不过阿爹已经尽了全力来养他,也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夏枢已经很满足且很感激了,并不觉得自己受了啥苦,比别人差什么。 老人似乎没想到他听到了自己的话还这般回应,顿了一下,之后便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夏枢原以为他给自己诊脉是要给自己检查身体,但看着看着却发现情况好像不简单。因为他放下自己的手腕后,却是用指尖蹭了自己手背上的血液放在鼻尖下细闻,之后甚至还放到嘴里尝了尝…… 夏枢悚然而惊,头皮发麻。 别人口中都说外公是神医,外公一见他就给他把脉,还尝他的血,不会是他真有啥问题吧? 夏枢心口惴惴,脑中凌乱,老人却轻叹一口气,说出了两个似感慨似怅然的字:“果然!” 夏枢心口一跳,赶忙问道:“什么果然?” 老人却没回答他,只目光移向他的脸庞,神色又恍然地看了许久。 这次夏枢没吭声打断,只也木呆呆看着他。 良久,老人回神,移开目光,轻声叹道:“怀孕两个半月了,是双胎!你阿娘在天之灵如果知道,怕也是会高兴的。” 夏枢一愣:“双胎?” “动了点儿胎气。”老人神色淡了下去,说道:“我给你开几个方子,你注意记一下,以后要按时吃药,好生调养。” 说完,不待夏枢回话,便开口报起药材来。 夏枢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有些茫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外公都开口了,他还是赶紧收拾思绪,认真背记起方子来。 夏枢记忆力极好,听过两遍,就能把方子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等确认他完全记下后,老人就对着他半阖上了眼:“好了,你去吧,把月娘叫过来。” “外公,我……”夏枢想说我在这里就行,我给你想办法打开铁链,咱们一会儿就走,一起回李朝,还想说我陪你说会儿话,只是对上那张冷淡、疏离已经闭上眼睛的脸,嘴里的话到底没能说出来。 想了想,他硬着头皮“噗通”一声跪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来,打量了一圈,想要做些什么,但手都碰到铁链了,眼睛不经意对上老人的脸——对方毫无反应,眼睛紧闭,似乎真的已经到此为止…… 夏枢不由得为自己的行为尴尬,讪讪地停了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退出去了。 夏娘正在给景璟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听到老人叫她去石室也没什么意外反应,嘱咐夏枢接手,就起身去了。 夏枢在景璟身边蹲下,一边做着包扎,一边想着外公的态度,心里茫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不喜欢他,神思恍惚之下也就没有发现景璟和他一样神思不属的异常表现。 第263章 【VIP】 …… 众人没有休整多久。 半柱香之后, 藤野的大嗓门就在外面响了起来:“药材来了,开门!” 夏枢和景璟对视一眼,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一人捡起一把刀, 相互扶持着朝门口走去。夏娘也从石室内疾走而出,拿过靠在石门上的长刀,凑了过来。 “怎么样?”她开口询问。 “四个人进了院门。院外的人弓满弦张、蓄势待发。”夏海透过破烂的窗户纸警戒着外面。此时已是晚上戌时, 天黑洞洞的,除了倾圮的院墙外火把照耀到的地方能看到些情况, 别的都隐藏在黑暗中。不过仅是如此, 也能判断出来他们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一不小心就会被射成筛子。 夏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夏枢此时也凑到了窗户跟前, 他看着外面, 想了想, 心中立马就有了想法,高声道:“所有人放下弓箭。那个站在正对院门中间的矮个中年大胡子, 长相最丑陋的那个,对,就是别人都称呼你是王夫的那个, 你一个人过来送药,其他人都退出院子,不得靠近院门半步。” 此附带人身攻击的话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志一同地看向藤野。而藤野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 瞬间暴跳如雷:“你才丑陋,你个……” “说的就是你。”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厉声威胁道:“你敢骂我一句试试, 骂一句我砍索苏一刀,看索苏身体康复、人身自由之后,有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藤野登时把话憋了回去,气的差点儿炸了,恶狠狠道:“好,你给老子等着。” 然后顿了一下,到底怕一人前往,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就想讨价还价:“药材量多,老子一个人拿不过去。” 夏枢冷笑道:“你是白痴吗,一趟拿不过来难道不会多拿两趟?难怪索苏不喜欢你,就冲你这四肢残废,脑袋灌水的模样,索苏眼瞎了才看上你。我看待他登上王位,第一个厌弃的就是你。到时候你身份、地位、财富一个都得不到,其他王夫全把你踩在脚下,你日子过得比王宫的看门狗还不如。” 藤野处处被戳到痛点,勃然大怒:“你个贱……唔!” 巴尔自他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眉头皱了皱:“冷静点儿,二王子还在他手上。” “呵。果然是最爱索苏的男人。”夏枢立马抓住机会,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其他王夫明明看到藤野暴跳骂我,各个都袖手旁观,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半点儿都不带阻拦的。看来他们都是表面上忠心索苏,私下里却是希望我暴怒多砍索苏几刀,让他早点儿去死。也就巴尔王夫你了,是真心实意把索苏当回事儿。我看呀,此事过后,若索苏还让其他王夫活着,让他们抢你的地位、资源、财富,索苏就不配……” “安王妃。”巴尔出声打断他的话,神色沉沉地道:“莫要挑拨离间,二王子待所有王夫都……” “谁说我挑拨离间了。”夏枢也扯着嗓子打断他的话,笑吟吟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索苏性情刚愎多疑,手段果断狠辣,图塔不过是搜查时未能查出被我藏在靴子里的毒/药,就被索苏怀疑不忠,两炷香前刚被你带人处决,身首异处,你忘了?” “哦,当然,你不是忘了,你只是想帮索苏遮掩他的狠辣多疑罢了。”夏枢笑道:“图塔不过犯了一个小错,就被如此对待,其他王夫包括他们的手下,没有一个阻拦藤野的,都是希望索苏去死,索苏现在既已明确知道他们心里的小九九,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不说别的,就是为了效忠于他的人,索苏也会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人都给处置了。若他只处置别人不处置这些王夫及手下人,就是对图塔,对你,对其余为他卖命的将士们不公!他就不配你们所有人效忠。” 在场的王夫们及兵士们顿时哗然。 除了巴尔及手下人,其他人还不知道图塔这个大将被处决身死的事。 要知道,图塔虽然出身不行,上升手段不干净,常常被人嘲笑靠两个兄弟卖身上位,但他也确实是个威猛过人、一等一的将才。如此人物都…… 几个王夫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脸色不由得难看,立马高声补救道:“你莫要胡言,我们没有希望二王子去……去死。只是反应不及,未能拦得住藤野。二王子一向宽厚待人……” “哦,是吗?”夏枢懒洋洋地截住他们的话,不咸不淡道:“那就助你们好运咯。”一下子把所有人都给堵了个半死。 这下所有人都心生不安,忧心忡忡了。 有担心索苏会不会疑心自己的,也有担心自己跟的王夫会不会出事的,当然,也有担心索苏安全的。 巴尔就是那个担心索苏安全的。他瞧着周围人都心思浮动,知道以自己相对低微的出身也安抚不了谁,没人会听他的,只有快点儿救出索苏,人心才会重新安定下来。于是直接上前一步,说道:“由我代藤野送药吧。” 夏枢就是想玩挑拨离间那套,立马拍板赞扬道:“好,不愧是巴尔王夫,索苏有你是他的福气,其他人都是比不上你的。你来吧,等事后我叫索苏封你为地位最高的皇后、可墩……哎,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反正就是你们异族人最高的……” “安王妃。”巴尔听他话里话外都是挑拨,不想让他说下去,而是问道:“二王子现下身子可还好,为何至今未发一声?” “哦,他身体不太好。”夏枢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笑道:“你要是再晚点儿,怕是都可以帮他收尸了。届时,其他人可以逃过一劫,你的荣华富贵可就要没了。” 巴尔见都这样了还没能避开他的挑拨之语,脸色顿时黑沉沉的,但夏枢可没有到此为止,他咳了一声,抬高声音,大着嗓门命令道:“听我说,从现在开始至索苏毒解了之前,所有人都给我放下武器,退到射程以外。你们若是敢不这么做,我们就不为索苏制解药解毒。索苏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就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得负全部责任。” 异族兵士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全部看向自己所属的上峰——也就是各位王夫。 王夫们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这次倒是利落地下了令,吼道:“全部放下武器,后退五十丈。”然后高声警告夏枢:“你们最好立马治好二王子,否则绝对要你们好看。” 夏枢笑了笑:“治不治得好,就看你们的表现咯。” 四个王夫最讨厌他这种阴阳语气,不过到底心中不安。虽然他们身份高贵,背后实力雄厚,索苏轻易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反复引起索苏疑心,未必不会步了图塔的后尘。于是也不和夏枢讲价还价,干脆地扬起手,黑压压的兵士们立马收起武器,潮水一般朝后退去。 房门不在箭的射程之内,夏海就放心地打开了门。 巴尔虽然想做些什么,但终究怕再耽搁一下,索苏就撑不住了。于是就熄了心思,老实地把一堆药材分两趟送到门口。 “二王子怎么样了?”见药材都被拿了进去,他冷冷地询问夏枢,并试图透过门缝朝屋里看。屋中除了石室中燃有火把,其他地方都黑洞洞的,只能听到铁链哗啦啦的声音以及“呜呜”的声音,什么也看不到。 巴尔有些担心,想要进门:“我留下来照顾二王子。” 夏枢看着这个身材精壮貌似本事不错的王夫,倒是想把他放进屋,然后仿照对图塔那般除掉他,减少一个劲敌,不过现阶段不具备条件,只能遗憾放手。 他笑了一下,一把半合上门,高声调侃道:“王夫倒是会表现,怪不得索苏最喜欢你呢。” “不过,你再耽搁一会儿,我们也不介意让他多痛一会儿。”夏枢慢悠悠地不怀好意地笑道:“还是说,巴尔王夫表面上一往情深,实际上和其他王夫一样打的希望索苏早死的主意?” 巴尔顿时咬牙,瞪着夏枢的目光恨不得把他撕了,不过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后,到底是把火气压了下去:“什么时候可以制好药,放了二王子?” “四个时辰后。”夏枢这次倒是干脆。 “时间太长了。”巴尔皱眉。 “你当制药、解毒是容易事吗?”夏枢翻了个大白眼:“你只是吹个冷风,患个风寒,想要康复也至少得三五天呢,更何况索苏中了剧毒,四个时辰能好你就烧高香吧。” 说完,便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着门道:“退到五十丈之外去吧,时间未到之前不得靠近一步。否则索苏有个三长两短,就全都是你们害的。” 巴尔犹豫了一下,想着索苏的性情,冷冷地瞪着闭紧的门好一会儿工夫,最终还是憋着火气,忍着担忧,选择转身离开了。 夏枢直到确定他走到闪烁的火把处,才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争取到四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以及细想接下来走什么路了。 是捏着解药威胁索苏送他们离开,还是带着索苏一起离开这里,中间找机会除掉他……他揉着操心了一整日、有些疲惫的脑袋,想问问阿娘是怎么进宫的以及怎么恰好这个时间出现在宫里,只是他刚一转过头,脑袋就被摁进了一个味道熟悉的怀里,同时,耳边也听到那熟悉的利器入肉之声以及陌生的剧烈的挣扎声…… 夏枢一怔,忙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索苏他……” “他不能留。” 夏枢想说他当然知道索苏不能留,但问题是他们要逃走,现在必须留啊。他们需要用索苏震慑异族人,让他们帮忙打开外公的铁链,准备马匹食物,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一起离开这里,撑过茫茫荒原,返回李朝。 “石室里有密道。”夏娘低声道。 夏枢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心脏哐哐直跳,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白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夏娘:“外公?” 然后不等夏娘回答,抬脚就要朝石室冲去。 只是夏娘这次却并没有松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你冷静一下!” “放开我。”夏枢眼眶发热,心中恍然间只余慌张与惊怕,回身想要撕开她的钳制。 然而下一刻,一个高大且带着血腥味的身体靠近了他。 他心觉不好,但只来得及听清景璟的一声惊呼:“小枢哥哥!”就脖颈一疼,陷入黑暗。 意识临消失之前,只隐约听到阿娘的一声轻叹以及阿爹的一声安抚似的话语“没事,是我敲晕他的,与你无关”,之后便再无别的声息。 第264章 【VIP】 …… 夏枢是被周围嘈杂的马蹄声及说话声吵醒的。 脑袋突突地疼, 脖颈、四肢、胸腹也都在叫嚣着疼,叫他稍微一动,便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疼的浑身上下直打哆嗦。想要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眼睛刚睁了个缝,就被强烈的光线刺的一片白茫,不仅陡升眩晕反胃之感, 还生生被逼出来好几滴眼泪。 夏枢难受地皱起眉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周围是个什么情况。 他摇了摇脑袋, 想要清醒些,却不料适得其反,弄得眼前金星直冒, 胃中阵阵翻涌, 差点儿没吐出来。 他赶紧停下动作, 努力压制胸中呕意。 过了好一会儿,脑袋里的眩晕之感才消失, 胸口的恶心之意也才消散。 心神逐渐回归,他终于可以分辨清楚说话之人是否为熟人及说了什么内容之时,人群的交流已到了尾声。 夏娘粗哑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月娘今日在这里谢过各位勇猛好义之士, 各位多保重,希望我们李朝相聚、后会有期。” 接下来传来的是一群或男或女、或低沉或清脆的陌生声音,混在踢踢踏踏的杂乱马蹄声中, 声音激越高亢, 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量:“月娘言重了!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然后就听见干脆利落的马鞭抽打之声响起,“驾!” 随即马蹄声如炸雷般奔腾而起, 带起一阵剧烈寒风,扬起一片凛冽飞雪,视死如归般朝远方疾驰而去。 “他们会怎么样?”马蹄声远去,景璟的声音响起,满含担忧与茫然。 没有人回答他,但与他同行之人的脚步声却都有些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夏娘的才叹了一声:“希望可以再见吧。” 话音起落间,几人的脚步声已到爬犁跟前。 夏枢赶紧侧过脸,装作没醒的模样,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他现在不想看到阿娘和阿爹。 “小枢哥哥怎么还没醒?他都睡了快一天一夜了。”景璟的脑袋探来,眼睛在夏枢脸上打了好几个转,还伸手摸了摸夏枢的额头和脸颊,担忧的不行的模样。 “他心力消耗极大,又动了胎气,喝了药,这一觉睡的自然长些。”夏娘扫了一眼夏枢的脸,提醒景璟在爬犁上坐好,她则扯着被子为两人盖好,还顺手帮夏枢掖了掖被子。 爬犁晃动间,夏枢感觉阿爹已在前面坐好,还以为这就要出发。 谁料,爬犁还没跑出去,阿娘的声音就突地冷下来:“好了,这会儿人都走了,咱们就好好说说你的事!” “把手伸出来!”夏娘声音扬高,语气非常凶。 凶的夏枢心脏猛地一跳。 他顾不得再生气,赶紧回想之前干的事情,心道阿娘难道是发现他干了坏事,抓住了他的把柄,要收拾他?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最近貌似也没干啥坏事啊…… 难道是先前给元州扣黑锅的事东窗事发了! 但是这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也只有景璟知道,连褚源都是不知的…… 难道是景璟告诉阿娘了? 不、不对,夏枢紧张之下,脑袋还算清醒,赶紧摇头否定,景璟是绝对不会出卖他的。 那阿娘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啊? 夏枢思来想去,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哪里出问题了。 想着阿娘严厉的声音……夏枢不由得有些胆寒。 要不……夏枢心道,也别管她是怎么知道的,先道歉再说,道完歉就撒娇…… “对不起!”夏枢说干就干,非常果断,痛快地开了口,于此同时,也睁开了眼,打算只要阿娘抓住他的手要打,他就哭痛,然后撒娇……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旁边景璟嗫嚅的声音几乎同时落下:“对、对不起!” 夏枢:“!!!” 他一下子懵了,猛地转头:“原来是你,我还以为……” 然后就在对上三人面无表情的脸时,一下子消了音。 景璟:“……” 夏娘&夏海:“……” 三人都无语凝噎地看着夏枢。 装睡没什么,但这人是有多心虚啊,连诈都没诈,不过是让做错事的出来挨训,他就自己对号认了。 夏枢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懵懵的脑袋才算转过弯,顿时非常尴尬。 不过看见阿爹和阿娘的脸,夏枢就又想起外公,心里顿时一恸,干脆地闭上眼,扭过头,谁也不看了。 夏海和夏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担忧。 不过两人也知道,现阶段夏枢闹脾气是正常的,他年纪不大,还需要时间去消化长辈们的某些选择。 于是两人也默契地把刚刚的事当作没发生过,一个扬起鞭子,两匹骏马拉着爬犁开始往前跑去,一个则接着刚刚的话题,抓着景璟的手,狠狠地打了一下手心,问道:“知道道歉,那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景璟顿感羞耻无比。 他从来没被这样教育过。他阿娘是个脾性温和之人,他犯错了,她会温言温语地告诉他继续错下去的后果,然后和他分析怎么挽救、降低损失。等事情结束,也会和他分析是整件事情他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当时应该怎么做才能规避,把道理揉碎讲给他听,他就会深深的记得,以后也会认真改正。他阿爹忙于公务,在他的教育上花的时间很少,基本都是由着他阿娘教育。他阿奶和继母则是丝毫不讲理,只会破口大骂……当然,景璟也不会听她们的就是了。 因着阿娘的教育,景璟很少会由着性子做事。每次他都是想好了后果,才去行动。所以他自觉深思熟虑,做事成熟,哪想到会被像小孩子一样被打手心。 他是觉得对不起许多人,所以才道了歉。但这种打着手心,让自己思考错在哪里,还得自己说出来的,景璟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倒不是不能说错在哪里,但瞥了一眼装睡的小枢哥哥,想到他刚刚的自爆,景璟羞耻的同时也不由得警惕。 他可别步了小枢哥哥的后尘,想了想,他偷偷打量着夏娘的神色,谨慎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道歉?”夏娘登时给气笑了,目光在他与夏枢脸上转了一圈,神色狐疑:“你们两个不会瞒着我做了什么事吧。” “没有,这个肯定没有。”景璟赶紧摇头否认。 “我就是,就是……”景璟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干脆心一横,自爆起来:“我外公他……” “这个与你无关,不用你道歉。”夏娘果断截住他的话,看着他稚嫩又倔强的脸,眉头渐渐拢起:“跟你说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昨晚那个情况,如果不是我动作快,小枢到的及时,你的命早就没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我今日不提起,你就不知道自己昨晚的莽撞行为错了,啊?” 景璟怔了一下,没想到夏娘是为昨晚的事教训他,他还以为…… “那是我当时应该做的。”景璟却摇了摇头,他垂下眼,神色有些悲凉,但也很坚定:“我昨晚没做错。” 如果当时小枢哥哥没到,他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争取时间把夏娘和小枢哥哥的外公送出去。这是他作为周良的外孙双儿,欠小枢哥哥一家的…… 夏娘的脸却一下子黑了,抬起手,狠狠地又打了一下他的手心,怒道:“你还觉得你没错,你想没想过你死去的爹娘,还有活着的养父……” “我想过的。”景璟看着夏娘,眼眶一下子红了,既是疼的,也是想到自己的爹娘心中难过,他道:“就是想过我才那样做。我外公他……” “跟你说了与你无关。”夏娘不耐道。 “不是,你不知道……”景璟想要解释:“他……”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夏娘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她盯着景璟的眼睛,眉头拧成了死疙瘩:“你只要给我记住,以后不准再这么逞强!你们小辈只有自己的时候想怎么做我管不着。但有长辈在,还轮不到你们去送死。你们以后谁要是敢再当着我的面如此,就别怪我代你们爹娘好好抽你们一顿。” 景璟一下子怔住了。这才明白夏娘在怪他做错了什么。他看着夏娘,眼里包着泪,心里一时间又感动又酸楚。 而夏娘的话指向性太强,夏枢也不由得睁开眼睛,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所以你就不管外公,让他去送死,是吗?”他瞪着夏娘,泪水在眼睛里滚来滚去,表情有些愤怒。 “小枢。”夏海先于夏娘开口,厉声呵斥道:“不许这么和你阿娘说话。” “没事。”夏娘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示意无碍。 夏枢则是一扭头,不看他两人,但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低声道歉:“对不起!” 然后这一声就犹如破开了闸口,眼泪再也憋不住,喷涌而出。 “外公!”他抓着被子,终是难掩心中难过,情绪失控,痛哭起来。 夏娘和夏海对视一眼,都不由得叹息一声,满脸的担忧。 景璟则吓坏了,赶紧凑上前想要安慰他:“小枢哥哥,你别伤心了。等咱们回到李朝,就再找人过来救你外公……” “他现在已经去了。”夏娘的声音低沉,仿若在叹息。 景璟愕然抬头:“怎么会,你不是说……” “我骗你的。” 景璟一下子呆住。 夏娘抬眼看着广袤的雪原,一开口便是一件仿若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她声音平静地道:“三个月前,我就带人打通了由王都城外到石室的密道。” 夏枢的哭声戛然而止,双目圆睁,惊讶地看向夏娘。 景璟还沉浸在被骗的震惊中,不太相信夏娘的说辞,他道:“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早……” 他想说人早救出来了,但意识到这样咄咄逼人地质疑是不尊重长辈,赶紧闭上了嘴,只是看着夏娘的眼神却是掩藏不住的疑惑及怀疑。 夏娘没在意他的不信任,她道:“我向他说明来意,想要救他离开,他却不同意。” 她说的“他”是谁,大家都知道。 夏枢抽噎了一下,不敢相信:“他为何不同意?” “刚开始是不信任我。”夏娘垂下眼,神情淡淡的。 夏枢一愣:“他不认识你吗?”按理说不会啊,夏娘长在国公府,怎么也会见过面的。 果然,夏娘摇了摇头:“以前认识的。” 她的眉眼有些怅然,停顿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阿娘大我十岁,她嫁给你阿爹的时候,我才七八岁,父兄皆战死在沙场,元家二房只剩我一人。你阿娘看我无人照顾,就和你阿爹求了,把我带到身边养着。你外公性情疏阔、行事不羁,日常除了外出行医寻药外,就在国公府住着。他见你阿娘要学着管理国公府,事情繁杂,难有闲余时间,就把我要过去,帮忙照顾教养。” “他说女孩子不能圈在家里养,要出去多走走,长长见识,还要学几门技能,这样就算遇到意外,也能安身立命,所以他教我学武、学医,每次出门喝茶或者会友,还都带上我。因为他与沈太傅是至交好友,沈太傅又是褚熙,也就是褚源阿娘的舅舅及授业先生,他们常在一处喝茶,我与褚熙自然就认识了,还成为了挚友……直至后来褚熙嫁入东宫,我入选东宫女官,不能随意出宫,他才不再带着我到处跑……” 这几乎是亦父亦师的关系了。 夏枢一时间怔怔的。他想起来几年前刚到书院学识字,舅公就说他像他的一位故人……当时还以为是长辈随口说的,那想到原来是真的像。因为那个故人现在看来就是他的外公。 而这些过往,夏枢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心中就是无尽的酸楚与愧疚。 外公出事,这一群人里最难过的就是阿娘了吧? 他却以为阿娘…… “对不起。”夏枢一把抓住夏娘的手,眼圈泛红,诚恳认错:“我刚刚不该那样说话,伤你的心。” “没什么。”夏娘倒是没怎么在意,她摸摸夏枢的脑袋:“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好孩子,都理解的。” 景璟却想不通:“那他为何不信任你?”面对几乎是自己带大的孩子来救自己,怎么也不会不给予信任啊? 对于此,夏娘也只想大骂一句她那堂兄燕国公,问他为何选择软骨头投诚永康帝,还把自家双儿当献礼。 不然夏枢外公也不会怀疑她这个死而复生的元家人是不是也做了永康帝的狗腿子,与异族人有所勾连…… 但夏枢就在跟前,她不能在夏枢面前骂他亲生阿爹,因此只摇了摇头,说道:“在他眼里,月娘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而我容貌尽毁,看不出原本的影子,可能他心里以为,我就是一个顶着月娘的名号,不知要打什么主意的骗子。” 第265章 【VIP】 ………… 夏娘不等景璟再问, 说道:“他说如果我敢杀了异族大汗以及二王子,为他报几十年来的虐待囚禁之仇,为云焱报丧命失子之仇, 他就相信我。” 顿了一下, 她补充道:“云焱是小枢你的亲生阿娘。” 景璟和夏枢都愣住了。 想要杀了异族大汗以及二王子,哪有那么容易。 他们几个有身份之便,还有可能接触到人, 夏娘可是什么都没有,想接触这两人都难如登天, 更遑论杀了他们, 之后还要考虑如何带人逃跑……仅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得了。 果然,夏娘道:“我面容有异, 身份也过不了各类搜查, 寻常渠道进出不得王宫和府邸。而那条通往王宫的密道当时修建的目的只为救人, 直接通到石室内。石室因为只能从外面打开,日常又有兵士把守巡逻, 平日里除了送饭的及尸体能出去外,就是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寻思了许多法子都不能成行,只能计划再行开两条密道, 借此进入王宫或者二王子府。” “只是近几个月来,为筹备战事,王子府邸及王宫都加强了戒备。为免打草惊蛇, 新修密道的计划也只能搁置了。”夏娘道:“本来想过了这段时间, 再看看机会。昨日下午,城门突然被荷甲兵士围住,禁止所有人出入王都。听人说王都内街道也被戒严了。我察觉到异常, 意识到可能是个机会,就通过密道去了石室。” 然后就在异族人刀下救了景璟和夏枢的外公。 “可是昨晚二王子已经死了,异族大汗也落在咱们手里了啊。”景璟不理解。 他已经意识到,不止夏娘骗了他,赵大夫也骗了他。 昨晚赵大夫说以后会见面的,让他不要多问,赶紧走。夏娘也催他。他以为两人有啥别的安排,不方便告诉他,就不敢多问,生怕人多想。谁知道这两人没有多想,纯粹是忽悠他,而他却是多想了,所以被骗了。 夏枢也不理解,他撇过眼,擦了一下眼泪,问道:“为什么他不愿离开呢?” “小枢……”夏娘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枢哥哥,你莫哭了。”景璟见他眼泪越流越多,怕他脸皴,赶紧劝他。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及几封信递给夏枢:“信是我从王宫书房里搜的。这个盒子是临离开前,赵大夫要我给你的,他说你可能会需要。” “我会需要?”夏枢有些懵。 外公没和他说这个啊,只让他背了几张药方子。 夏娘也有些讶异,她伸手拿过,打开后却见里面是一朵九瓣的干花。 时间久远,尽管主人用心保管,花仍旧不免现出陈旧之态。 夏娘的心情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她呆呆地看着干花许久,眼中泪水滚动,却最终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把盒子放到夏枢手边:“收下吧。” 然后摸了摸景璟的脑袋,眼中含泪,嘴角也微微勾起笑意:“他是极喜欢你的。” “啊?”景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感觉受宠若惊:“可是我……” “他信任你,临终前愿意给予重托,这就够了!”夏娘这次没有不耐,虽然依旧没让景璟说下去,但态度很温和,她道:“别的不用去想。你只要记得他的态度即可。” 景璟神情有些空白。既高兴,又不敢太过高兴;既忐忑,心中的大石头又感觉已经没那么重了。 夏娘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让他回神,便把目光移向夏枢。 夏枢还在看到药材的震惊之中:“这是可以解毒的九重莲?” “对。”夏娘看着盒中干花,面容有些出神:“有些毒/药的解毒之法是以毒攻毒,剂量或者制药法子需要严格控制,一旦稍有差池,便会解毒失败,造成新的中毒之危,命丧黄泉。褚源的随心之毒如果想解,就面临着这个问题,所以我一直让他别乱吃药。而九重莲的珍贵之处在于,它能帮忙清理余毒、调养身体,即使解药未能完全解毒,只要消解掉部分毒性,九重莲就可以把剩余的毒性全部清除,滋养身体,助力完全康复。” 夏娘道:“你外公早些年寻到过一支九重莲,给了你阿娘。这是第二支,原本是要给你做生辰礼的……不过你现在也不需要它了。” “你外公托景璟送给你,我想他可能是考虑到褚琼的手下救过你,沈太傅又是他至交好友……但主动权仍在你手里。若是此次褚源能够不负你的话,你可以把药材用来给他治眼睛。若是他负你,你也自可以不把药材给他,让他瞎一辈子。” 景璟:“……” 夏枢:“……” 感觉眼泪都不知道该咋掉了。 “外公他不喜欢褚源吗?”夏枢很懵,有点儿不知所措。 而且…… “外公他怎么知道褚三舅舅的手下救了我,还有,他还知道褚源?” “我与他说的,你们的事情他都知道。”夏娘为了取信于人,真是什么话都说了。 当然,即使是不为取信,她也是会说的。 没人知道近二十年的囚禁、折磨、逼迫,昔日潇洒不羁、开朗疏阔、钟爱天地山川自由行的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知道。 忘了言语,忘了过去,背离医者仁心、行事麻木如石……除了再见女儿一面的一缕执念在撑着他,他已不算一个活人。 夏娘一点点的和他叙说着当年人、当年事,帮他回忆过往、和他细说小辈,看着他开口艰涩的说话,期望燃起他生的欲望…… 但终究没有成功。 知道女儿在十八年前就已死去,他除了报仇,心里就没别的了。包括活着。 夏娘的神色有些惘然,她道:“你外公不是不喜欢褚源,是前车之鉴,让他心里有所顾虑。他也是关心你。” 但再多的,却没有心力了。 夏娘轻叹一声,想了想,还是道:“你也莫要伤心了。他选择留下,一是那铁链浑然一体,刀砍不断且已经长在他身体里,除非砍断四肢,否则无法离开。他已七十多岁,再受不得那样的苦。二是大仇得报,他已没什么念想,唯独希望你能平安。关闭石门,毁掉机关,待得四个时辰后,一把火烧了屋子,叫异族人彻底混乱起来,这样能够为你争取最多的逃跑时间,你活下去的机会也最大。他也没什么心愿,就希望到了地下见了你阿娘、外婆后,他可以向她们交代,一家三口安心团聚。” 三则是为了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 这个夏娘没有说。 这么些年来,异族人逼着他用了多少奴隶仆人练习换心之术……尽管是被迫的,是意识混沌的,但从麻木中醒来,回想当年医治天下病人的仁心宏愿,再看看死在自己手中的无辜之人,如何不讽刺,如何能心安。 死其实是偿命,也是解脱。 “可是……”夏枢仍然有点儿难过:“他肯定想念阿娘,尸体、甚至骨灰却……”永远的留在了异族。 “你外公以前常在外行医施药,与我及你阿娘说过,他若是去了,必是身归山川大地,叫我们不必寻找,也不必伤心,每年随便找一天和他念叨几句就成,剩下的日子要好好的过。等以后到了地下,倒是可以好生见面细聊,反正总是不会再分开的。”夏娘道。 夏枢没想到外公以前是个如此洒脱生动之人。石室中的老人阴翳、枯槁…… 夏枢心中怅然,但同时也涌起了对异族人无尽的恨意。 还有红棉…… “还有红棉的尸体!”夏枢突然想到忘了什么,猛地从爬犁上半坐了起来。 他昏迷前,红棉的尸体就在他右手边的草垛上,原本想的是带她回李朝,葬在她爹娘身边的…… “还有你说异族大汗落在我们手中。”夏枢刚刚一直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看向景璟:“怎么回事儿,他现在死了吗?” “没有呢,这不就在那里呢。”景璟给他指了指前面小跑的马匹上绑缚的人形麻袋:“现在还晕着呢,不到晚上估计醒不过来。” 他见夏枢情绪平静下来,注意力也转了出来,忙凑近了,拽出自己稍微干净点儿的皮袄内衬子,给他将脸上的泪水一点点仔细抹干净,嘴上道:“莫要嫌弃,没有帕子,只有这个干净点儿了。” 两人现在都两个多月没洗澡梳头,蓬头垢面,脏的没眼看。 “不嫌弃。”夏枢摇了摇头,他扫了一眼麻袋,见安安静静的,确实像没醒的模样,就把注意力重新转到景璟手上,顺从地仰起脸,任景璟给他擦泪。 他的双手被索苏抓烂了,包的跟粽子似的,估摸着没有个十来天好不了。 夏娘见他们关系亲昵,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解释似的说道:“此行南逃,多有不便,且人既已死,还是尽快入土为安的好,所以我就做主将红棉暂埋于密道出口附近。你若真有心,倒是可以在将来李朝军队踏平异族之时,着人将她接回李朝。届时也算全了她的心意。” 说完,她打量着夏枢的神色,试探性地轻叹一口气:“她阿爹……” “我记得的。”夏枢轻轻打断她的话,垂下眼,刚被擦干净的眼泪差点儿又要落下,他低声道:“我是希望她活着与我们一起回李朝的。” 夏娘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回倒没有再就红棉这个话题说些什么。 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转移话题道:“异族大汗这个,说来还是景璟的功劳。他被送到你外公那里后,非常担心你的安危,就想法说动你外公帮忙提供迷/药,制住送饭之人,迷倒守卫兵士,悄悄迁入御书房,冒死绑了异族人的大汗,想要用他威胁二王子放了你。” 夏枢倏地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景璟,眼神极为佩服:“你也太厉害了!” 景璟登时红了脸,被他如此直接的夸奖弄的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垂下脑袋。 夏娘倒是笑了,她摸摸景璟的脑袋,和夏枢温柔道:“那也是他担心你的安危,为了你什么都不顾。小枢,这情义,你可要记在心里。” “我会的。”夏枢赶紧道:“我们两个是好朋友,他的好我都记着呢。” “那就好。”夏娘满意地笑了笑,目光瞟了一眼景璟低垂的脑袋,心想,就这样吧,希望小枢以后记得他所说的话。 夏枢仿若不知道阿娘的话中意味,他扫了一圈,见他们此行四人、三马,两匹马拉着爬犁及物资,一匹马栽着帐篷、草料以及一个麻袋,别的再没人影,才反应过来好像少了个人,不由得道:“宏远呢?” 第266章 【VIP】 ………… “他随另一拨人去引开异族人。”开口的是前方赶马的夏海。 “另一拨人……”夏枢想到自己醒来时听到的马蹄声及说话声, 意识到可能是这些人。 但是…… “引开异族人?”夏枢惊讶,同时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些不安。 夏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异族王室通过联姻与各部落结成联盟, 所以各个王子背后都有势力强大的母家、妻家或者是夫家。随着大汗年迈体衰, 王子们长大,他们背后的势力也各个起了心思,斗得几乎势同水火。此次大汗下落不明, 二王子政变失败身死,三王子身首异处, 对他们背后的势力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特别是二王子的势力,现在恐怕已经乱了起来,无暇他顾, 但对于大王子及其拥护者来说, 这却是个极好的机会。他们必会一边与大汗的势力合作全力追杀我们, 一边安排人南下通知大王子王都事变,接他尽快返回王都。” “那他们是谁?”夏枢赶忙问道。想起听到的声音, 二三十个人,有男有女,但一致的是, 声音都不算苍老。 “是二十多年前被异族人掳走的北地百姓及他们的孩子。”夏娘眼眶慢慢湿润起来:“有感于褚琼和元英当年的救命之恩,在知道我是元家人且意欲救出你外公这个神医为褚源医治眼睛时,助我修了密道。在知道你们的身份及你们近乎灭了异族王室之后, 愿意出动年轻一辈, 拿着你们的衣物,引开异族人的注意,舍命护上一程。” 夏枢愣愣的低下头, 看向身上的衣物,又扭过头,看向景璟露出在被子外的袖子。 两人身上都不是原来那套李朝人的穿着,而是异族人样式的服饰。 很显然,在他昏迷的时候,阿娘为他们换了衣物。 “小枢……”夏娘看着夏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水光闪烁,目光隐隐带着哀求与逼迫:“此次回去,褚源眼疾康复,必会冲击那最高位置。你一定要让他知道所有人为他付出了什么。” “若他成功,你立于他身侧,一定要时刻提醒他善待治下臣民……若是可以,有生之年,一定要带兵踏平异族,将当年被掳走的北地百姓全部接回去李朝,为他们免除贱民身份,让他们安居乐业,子孙后代安享太平安康……知道吗” 声音低哑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指泛白,捏的夏枢胳膊疼。 夏枢看着她眼中的愧疚、压迫与决然,动容的同时,心中的不安又多了一层。 “我会的。”他看着夏娘的眼睛,想要安抚她,认真地用最坚定的声音回答并强调:“我不会,也不会让他忘记这些人的。” “那就好。”夏娘深吸一口气,别开脸,许久之后,她抹掉溢出眼眶的水汽,才重新转过头来,看着夏枢,神情轻松地勾了一下嘴角:“阿娘相信你。” 说完,她似乎想调节气氛,开玩笑似的捏了捏景璟的脸颊,说道:“我们景璟以后的夫君若是做官的,也要如此提醒他做个好官,知道吗?” 往常听到这个话题,景璟肯定是会脸红的。但现在,大家表面上没表现出来,实际上心里都很沉重,看了一眼夏枢后,景璟装作没察觉什么言外之意,点了点头,也学夏枢那样,坚定道:“我会的。” 夏娘这次勉强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后,便不再说什么。 之后便是沉默。 几人都没有说话的欲望。听着哒哒的马蹄声,看着无边无际的雪原,思绪在呜呜的风声中纷飞乱舞。 许久之后,雪原上现出落日的余晖。 爬犁在一座荒山的背风之处停下。 “不宜再往前走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夏海勒停骏马,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夏娘看了看四周,跳下爬犁道:“行。” 两个人说好,便开始卸东西,搭帐篷,安营扎寨。 景璟腿上、胳膊上都有刀伤,夏枢没让他动。自己则走到四周,开始拾捡起干柴。 三人相互配合,很快就把火堆升起来,帐篷搭好,肉放到火上热起来。 夏枢昨天到今天就吃了一顿饭,也不知是不是饿的,一闻到肉香味就忍不住咽口水,之前的恶心之感全然没有了 夏娘此行为了方便,准备的都是熟肉干,补充能量不错,口感一般。先前还怕他吃不进去,此时见他看着肉眼冒绿光,取笑的同时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肉热好之后,四人也不讲究,给麻袋里那个还没动静的留了一块,剩下的四人拿刀一分,便就着烧开的雪水,大快朵颐起来。 吃过饭之后,夏枢和夏娘帮着夏海给马搭了个简易的窝,夏海开始给三匹马喂食,三人则看着黑下来的天,围着火堆烤火。 景璟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在反复思考之后,终于问出了路上一直想问的问题:“我阿爹他生前与元……救过北地百姓……他没有叛国?没有杀害元家人?” 夏娘似乎意外于他的问题,在火光的映衬中明显看到她愣了一下。 不过在对上景璟忐忑的目光后,她才意识到这些小辈与自己不同,没有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与经历,对长辈们的印象都来自于外人,被传言影响是很正常的。于是柔下目光,点了点头,说道:“他们确实救了很多北地百姓。” 夏枢也想到还没和景璟说过他阿爹的事,赶紧道:“褚三舅舅和元英二堂叔没有叛国,也没有反目,他二人只是被自己人出卖后,成了异族人的俘虏。然后为了脱困,救下被异族人俘虏的李朝兵士及北地百姓,做戏糊弄异族人罢了。” 见景璟目光惊异地盯着自己,夏枢赶紧补充:“是索苏说的。他还说异族人吃了瘪,他为报复,就放出流言,说李朝前线的队伍中有一支的将领叛国,所以褚三舅舅和二堂叔带领的两支合围军队才惨败。异族人此举正合李朝内部某些人的意愿,最后流言传着传着就变成三舅舅和二堂叔其中一人叛国,两人反目,杀了对方……哎,你别哭!” 夏枢没想到还没说完,景璟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嘴,伸出胳膊想要安慰他。 夏娘见他双手跟粽子似的,忙拦住他的动作:“你别动,自己还伤着,我来吧。” 景璟一听这话,顿时不好意思,小声道:“就是突然觉得委屈,都说我阿爹杀了元家二叔,还叛国……他都死在战场上了,还这么诬陷他……我就……其实没什么的……我已经好了。”说着,赶紧用自己胳膊擦了眼泪。 夏娘忍不住笑了一下,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用手指给他抹掉眼泪,温声道:“你也别乱动胳膊,伤口不浅,动来动去的,小心再流出血来。” 说罢,轻叹一声:“谁叛国,谁出卖百姓,百姓们都记得呢。不然你以为那些北地百姓明明已经得救,为何最后又跑回到异族人那里,宁愿当奴隶,也不回北地。” 夏娘道:“当年北地军中确实出了叛徒,但不是褚琼和元英,而是永康帝李倓的拥趸汝南侯一系。他们与异族人合作,导致两路合围军惨败。而后,又想杀良冒功,被褚琼和元英断然拒绝。然后他们就凭着人多势众,联合起来杀了本就重伤的褚琼和元英,想要嫁祸给那些与他们一起被俘虏及被救回来的百姓,借以屠杀他们换取功劳。百姓们知道真相后,奋起反之杀光了他们,最后连北地也不回了,直接逃到了异族人那里当奴隶。” “在异族人的地盘上,他们过得生不如死,但依旧记得当年的恩情,愿意为褚元两家的后代尽一份力,哪怕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夏娘看着夏枢和景璟,再一次认真嘱咐道:“所以,有生之年,这份情义是要还回去的,不管是给他们,还是他们的子孙,一定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夏枢和景璟知道夏娘的慎重,心里其实也为百姓们的情义动容,赶紧点头:“我们知道的。” 然后话题落下,气氛就又一次沉了下去。 其实经历这一天一夜,景璟对夏娘的印象已经完全翻了个个儿,感觉非常亲切。对着她,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想来想去,他到底没忍住好奇心,试探着问道:“我阿爹他……” 他想问阿爹的事情,但突然想到,夏娘姓元,还是个女子,不一定知道褚家男人的事情。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问道:“阿爹和元二叔是什么样的人,为何别人会传他们反目,还杀了彼此?”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元州这个元家人都深信不疑。 夏娘没想到他会问过往之事,不过也明白故人们早去,生平对小辈们来说一片空白,只言片语的消息只能从流言中摘取,难免心中不定,被流言带偏了去。 想了想,她决定把过往摊开来讲,以给小辈们解惑,以免出现什么误会。 于是轻叹一口气,一边回忆,一边将二十多年前的纠葛娓娓道来:“你阿爹与我二堂哥都是很好的人……当然,外边传你阿爹与我二堂哥反目,确实有这回事儿。因为妹妹褚曦,你阿爹与我二堂哥打过架,老死不相往来过,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褚熙死后,他们上了战场,生死相托之下,就解开了从前的心结,成为真正生死相交的朋友。他们不会杀死对方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褚熙,也不会自相残杀的。” 夏枢听着她的语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难以相信地瞪大了双眼:“褚源阿娘和……元二堂叔?” 景璟也给呆住了,整个人瞠目结舌。 “是啊!”夏娘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给小辈讲这些上一辈的事,神情有些感慨。 二十多年前的事对那些死去了的人来说已是上一世之事,而对她这个活下来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恍如隔世呢。 她道:“褚琼从小生在北地、长在北地,十几岁的时候,老淮阳候卸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他才随老淮阳候回到京城。” “他那性子怎么说呢。”夏娘目光在景璟脸上转了一圈,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如果不是你阿娘,他完全生不出你这么个可爱文静的双儿。” 景璟&夏枢:“……” 这吐槽,不知该如何给表情。怎么感觉有点儿嫌弃的意思。 “你阿爹的性子糟糕的很。”夏娘想起旧时的人,吐槽的直来直往、毫不遮掩。不过虽是嘴上吐槽,脸上却挂着笑:“无法无天,跟个小霸王似的,到处闯祸。在学堂的时候,惹得斯文的沈太傅吹胡子瞪眼睛,天天破口大骂,叫老淮阳候把泼皮带回家去,他不教了,否则就断绝关系。” 景璟&夏枢:“……” “他做了什么?”夏枢想到褚洵打架不学好,舅公都只是瞪一眼,罚站墙角,完全想象不出来仙风道骨的舅公破口大骂,甚至吵着要断绝关系的场景。他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双儿,刚进学堂时连字都不会写,就这样,舅公也没有说什么,都是很耐心地一点点教给他……舅公的脾气其实很好的。 “他嫌沈太傅唠叨且说的话太复杂听不懂,趁太傅午睡,剪了太傅的胡子。”夏娘笑道:“还用墨水给太傅画了个花猫脸。” 夏枢&景璟:“!!!” 两个人都惊呆了。 “事后老淮阳候把他吊起来打,都没用。”夏娘笑意淡去,感慨道:“老侯爷戎马倥偬,事务繁忙,在北地的时候,一年也不一定能与他见几次面,更遑论教导他。他心里其实是憋着气的,就不太服管教。不过他最怕温柔执拗的人了……” 夏娘想起挚友,神色温柔下来,轻轻道:“而褚熙就是个表面上温柔,实际上脾性执拗的人。” “褚熙从小其实也没怎么和老淮阳候相处过,阿娘死后,她与二哥褚霖就一起养在舅舅沈太傅膝下。褚琼对别人可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对待这个温柔的双生妹妹,却是半点儿法子没有。”夏娘面带回忆地道:“褚熙不骂他,也不说他,只抹着眼泪为他求情,跪在沈太傅门外一跪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跪晕过去才停止。然后第二日起来,洗漱完毕,做完功课后,还照样去跪……不过两次,就把他吓死了,怕妹妹这么执拗下去,身体出事,赶紧哭天抢地求沈太傅原谅,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了。” 夏枢&景璟:“……” 原来长辈们年轻的时候也这般精彩奇葩。 “沈太傅气的将他大骂了一通,最终迫于褚熙的眼泪,还是原谅了他。不过自此之后,就都知道他的弱点了。所以长辈们后来听说他这个泼皮喜欢上了周家那个温柔娴静的姑娘,都举双手支持。”夏娘笑着对景璟打趣道:“都觉得有人能制住他了。” 景璟:“……” “那阿娘怎么会喜欢上阿爹呢?”景璟好奇。他惊喜于夏娘什么都知道,赶紧又追问了一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他印象里阿娘从来没提过阿爹,但景璟现在回想过去,总觉得阿娘心如止水的表象下是对阿爹矢志不渝的深情。 “你阿爹虽然性子无法无天、泼皮顽劣,但为人正义,古道热肠。”夏娘回忆道:“有一次大家一起春游,却在河道上看见一辆马车的马夫不见踪影,马似乎受了惊,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眼看惊马就要撞上路边的一个小孩子,你阿爹赶紧纵马上前,一把从马蹄下救下那孩子。然后急奔了快一里地,追上马车,逼停了受惊的马。当时他非常生气,进入马车里与主人交涉,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就没在意。后来回了家才知道,原来周家小姐、侍女及马夫都被一个通缉犯劫持了,为了示警,就极聪慧地装作不经意摔了出去,朝马屁股扎了一簪子。你阿爹本来是想教训马车主人,让他以后注意一点儿,进了车内才发现真相,就救下你阿娘。后来又担心遭通缉犯劫持影响她的名声,就把马车赶到偏僻处,悄悄把通缉犯拿下送官……” 夏娘笑道:“你阿娘大约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阿爹的吧。我当时帮着沈太傅及夏枢外公布设几案、茶具,没注意旁处,但后来褚熙与我八卦时说过,说你阿爹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阿娘的。因为从来泼皮的小霸王,竟然脸红害羞了一整个春游,安分的不像平时的他,差点儿叫褚熙怀疑是不是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要找个道士和尚啥的,做一做法,收他一收。” 景璟&夏枢:“……” 原来旁人嘴中温柔理智大气的褚源阿娘,年轻时候嘴好损,而且也好爱看戏。 第267章 【VIP】 ………… 其实听到这里, 景璟就大约看出来夏娘和自己阿娘应该不是太熟。不过想了想,他还是问道:“我外公他……” 夏娘知道他在问什么,笑容淡了下去:“当年淮阳侯府如日中天, 褚熙几乎是内定的太子妃, 褚琼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虽然不能继承侯府爵位,但却是褚风的预备役, 将来宣和太子登基,必会重用他为将为帅。踏平异族, 建立不世之功勋, 爵位到时候也不过是信手拈来。你外公当时只是个五品的工部郎中,在官位上汲汲营营许多年都没什么建树,侯府对你阿娘的求娶对他来说无异是天降馅饼, 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 所以他欣喜若狂地应了。” 长辈们支持, 小辈们又相互有情,褚琼和周青的婚事若是得成, 必是天作之合,幸福美满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可惜一切都在宣和太子被污魇镇兴隆帝,突然去世后, 发生了变化。 如若当时老淮阳候能听从褚熙建议,当机立断拥立褚源,一切说不得还有救。但老淮阳候错估局势, 竟然还对朝堂上的兴隆帝及他的儿子李倓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最终导致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悲剧。 褚熙身死,老淮阳候病重,淮阳侯府一落千丈。周良借着淮阳侯府的关系一路高升, 反过来见淮阳侯府颓势,李倓这个唯剩的皇子又隐隐表现出对周青的兴趣,便拖着婚事,意图悔婚将周青别嫁。 褚琼为爱人、妹妹、外甥,为淮阳侯府以及陷入战乱的北地百姓,明知受到忌惮,还是请缨出战,却在最后即将胜利的时刻,被李倓不惜与异族人合作做局,害死在战场上……而周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功拒了李倓及周良的逼婚,嫁给景政,生下景璟这个遗腹双儿,但余生吃斋念佛,再也没有敞开心扉,过过一天开心日子。 昔日那一场春游,夏娘忙于照顾两位长辈及与褚熙放空闲聊,没注意过旁家女孩儿,也没在意过褚琼这个霸王泼皮又跑哪儿惹事儿了,事后听褚熙提起自家哥哥动了春心,也只是打趣为主,当笑话听听。哪想到二十多年后,会回想这一段模糊又短暂的记忆,从里面寻找蛛丝马迹来向小辈们讲述他们的爹娘。其中感慨与怅然,也只有夏娘这个那群人中唯一活着的能体会了。 “以后要好好地活着,莫为任何人委屈自己,知道吗?”夏娘看着眼前这个双亲都不在的双儿,摸了摸他的脸颊,眼含长辈对晚辈的怜惜与温柔,轻声交代道:“若还是喜欢元州的话,可以去试试,但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为他改变自己。你已经很好了,若他执意让你改变,或者他的某些执意行为让你感觉受了委屈,那就不要喜欢他了。这一辈子要过得开心舒心,这样你爹娘在天之灵也才能放得下心。” 景璟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种来自于年长女性长辈的窝心教导了,感觉和阿娘在他耳边轻声念叨一样,不由得既感动又怀念,眼中泪光氤氲,猛地一头扎进夏娘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夏娘轻叹一口气,也没劝他,只温柔拍着他的背。良久,景璟停止了哭声,鼻音浓重地重重点了点头:“好!” 夏娘这才笑起来。她拍拍景璟的脑袋,便转手把夏枢也揽进怀里,摸了摸后脑勺:“还有你……” 夏枢赶紧老实坐好,听取教诲。 “你不用我交代别的,你心里都有底。”夏娘对他还算放心,知道他不是个会叫自己受委屈的性子,说道:“只有一事,虽说现在考虑还为时尚早,但我怕之后没人提醒你,现在就提前说一下,你要做到心中有数,早为自己打算。” 夏枢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问道:“何事?” 夏娘道:“你既已嫁给褚源,且他有望治好眼疾,冲击那个位置,那你就要考虑若是有朝一日他登上最高位置,你的位置在哪里以及你此行从异族逃出,怀着孕回到李朝,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夏娘撇开刚刚的温柔,毫不留情地揭开现实,将问题赤裸裸地摆在夏枢面前。 夏枢完全没有准备,一下子呆愣当场。 景璟也是,直接懵了。 谁都没想到,刚刚还温言细语的夏娘,不过眨眼的功夫,话中的内容就变得这般冷酷现实。 不过夏娘也没说错,被异族人抓到手上好几个月,在外人眼里,怎么可能完完整整……特别是夏枢,他离开李朝时尚未怀孕,而现在却是…… “这该怎么办啊?”景璟赶紧向夏娘求助。以前都是自己想办法,现在许是夏娘给了他可靠又温柔、类似阿娘的感觉,他下意识选择了依赖夏娘。 他还没成婚,名声不好,他可以选择埋起头来随便别人说,他顶多就是不嫁人,但小枢哥哥可是有夫君的,还怀了孕,根本避不开这些现实的问题。 景璟都可以想象得到,风言风语起来的时候,情况会有多糟心。万一褚源受了影响,又牵涉那个位置……情况会更不堪设想。 夏枢倒是没有景璟表现的那般惊慌失措,就最开始愣了一下,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稍微在心底过了过夏娘的两个问题,便抬眼看着她,笃定道:“阿娘是想让我依靠国公府?” “对。”夏娘不意外他的敏锐与聪慧,点了点头,不避讳地道:“褚源是一个身份尴尬的王爷的时候,你是公侯家的双儿还是草民家的双儿都无甚重要,只要他喜欢你,坚持娶你,你就能立在他身侧,做他的正妻。但是,当他登上那个位置,他身侧的位置就成了人人都想咬下来的一块肉,你若没有强大的母家势力做支持,想以双儿的身份立在他身侧,做他的皇后,基本不可能。” “当然……”夏娘轻叹一口气:“你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做他的妃子,这个是只要他喜欢你就可以做到的,没什么难度。但我觉得以你的性格,是不会妥协的。所以,你还是早作打算的好。”特别是夏枢有被异族人抓走的经历,非常容易被拿来做文章,情况更是不乐观。 不过夏娘没把言外之意说出口。 其实她不说,夏枢也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 “阿娘为何觉得国公府能让我依靠?”夏枢觉得阿娘想多了:“当初在安县的时候,元州尽管怀疑我是他的小弟,还是一直在为永康帝尽忠职守,警告褚源不要起别的心思,他们不支持褚源,自然就不会支持我。” 而且…… 夏枢还是很记仇的:“当年他们可是想把我送给李倓的。” 夏娘摇了摇头:“你不了解这些世家高族、朝廷命官。之前是褚源眼盲,他没有走向那个位置的可能,那么不止是元家,就是褚源出身的褚家都不会在他身上花半分心思。发现他有野心,站在姻亲的角度,只会不断敲打他,让他安分守己,不要连累旁人。而褚源的眼睛若是恢复正常,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不用做什么,只是以宣和太子之子的身份立在那里,所有人都会改变态度。” “很现实对吧?”说到这里,夏娘的嘴角有一丝讽刺,同时也很无奈:“其实从感情角度,我是不希望你与元家,与朝堂上的这些鬼玩意儿们扯上什么关系。而且不止我,你阿娘、外公也都不希望你再与这些沾染上关系。” 这样就不会落入某些人手中,被摆布着命运,成为某些人实现政治梦想或者走向高官厚禄的政治棋子。 夏娘不会忘记昔日褚熙被长辈告知要撮合她与宣和太子时,抱着她绝望大哭的场景。除了心有所属之外,还因为才智过人的她已经预判了此举会造成的结果。但没人听她的,不管她如何哀求,也不管她曾经是怎样的天之娇女,长辈们都不为所动,终是把她当作政治投诚的棋子,送进东宫嫁于宣和太子。然后在她丈夫死后,又无视她的判断及决断,对杀人凶手妥协退让,最终直接导致她的身死,然后也把侯府拉入了绝境。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褚熙已算“幸运”。她阿爹及舅公虽然把她当作政治棋子,但为她选的丈夫才行、品德都是顶尖,胸襟抱负无出其右,尊重她,信任她,给她极大的空间,是个伟岸可靠,值得她动心、甚至倾心的男子。但更多的女人或者双儿,都没有褚熙那样的“幸运”。 周青虽然订婚给了褚琼,但她阿爹周良为了高官厚禄,中间选择悔婚,意图将她嫁给李倓这个色中饿鬼,品性低劣的男人。虽不知她最终用了什么法子,没嫁给李倓,但也与褚琼阴阳相隔,嫁给了不爱的人,青灯古佛下半生。 王芙是嫁给了褚霖这个喜欢她、她也喜欢的人,但她阿爹王长安为了权势地位,将她视作安插在淮阳侯府的棋子,无视她的幸福,利用她不懂政治、好糊弄的性子,把淮阳侯府搞的支离破碎,她也与褚霖关系破裂,形同陌路。 而夏枢…… 如果不是赵云焱当时设法阻止以及异族人意外抢人,他已经被他阿爹燕国公送进了永康帝李倓的后宫。 父子、父女之间的感情难道就没有吗?不,夏娘相信是有的。 她那堂哥在宏远和尚给妻子腹中胎儿批命之前,也曾高兴地期盼过双儿的出生。但当知道妻子腹中骨肉得了那样一个批命,当李倓让他献出双儿以保全家族时,他软了骨头,硬了心肠。 试图用夏枢一个双儿,换取全家安稳以及之后的荣华富贵。 夏娘虽然理解某些人的被逼无奈,但厌恶这样不把女人和双儿当人的行事,也不愿让夏枢再踏进这样的环境,掉进这样的旋涡。 但是……夏枢却在遇到她之前,就意外嫁给了褚源。 褚源但凡是个普通人,夏娘都会用尽办法遮掩夏枢的身份,叫元家人和永康帝永远也找不到他,让他不必像棋子一样被人把控人生,他可以挑自己喜欢的人嫁,可以温馨平淡的过一生。当然,事实上她之前也这么做了。因为那时的褚源是个瞎子,他没有任何问鼎帝位的机会,夏娘就没考虑过他的身份因素,只把他当普通人看。 但现在,世殊时异,褚源将要变得不普通了。 只要夏枢此行安全回去,褚源视力恢复,他就不再是先前的他。 而褚源先天的身份注定了他无论愿不愿意都会去主动争取那个位置。夏枢立在他的战车上,被拉着一起往前冲,冲进那样的环境及旋涡,夏娘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夏枢的处境,为他指出一条与她初衷相背的明路。 “你需要依靠他们,但也不能完全依赖他们,否则,就容易被他们掌控。而一旦落入他们的掌控,你的二舅母就会变成你的前车之鉴。”夏娘提醒道。 夏枢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二舅母是王夫人。 想起王夫人印象中的模样,夏枢赶紧摇了摇头。 他才不想成为王夫人那样。 “你要记得。”夏娘道:“如何相处,决定于你,一切以你的需求为主。” 夏枢知道阿娘是为他好,赶紧点点头:“我记得了。” 夏娘这才松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脸,笑道:“那就好,这样阿娘也放心了。” 第268章 【VIP】 ………… 这话的意味太不好了。 夏枢不想让自己多想, 赶紧转移话题,一副好奇模样:“阿娘,你与阿爹是怎么相识的啊?为啥阿爹会说你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子呀?” 夏娘:“……” 夏海:“……” 景璟:“……” 这话根本没法叫人回答。 夏娘瞥了一眼喂完马向这边走来的夏海, 不禁被这小坏蛋搞得有些害臊, 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子:“少八卦。”然后往外推了推,嫌弃道:“别靠我怀里,不嫌闷得慌。” 夏枢:“……” 他赶紧一把抱住夏娘的胳膊, 往她怀里钻,然后一顿猛蹭撒娇, 嘿嘿笑道:“不闷, 一点儿都不闷,嘿嘿,我最喜欢阿娘抱着我啦。” 夏海走过来, 对着他的后脑勺敲了一下, 轻斥道:“别闹你阿娘!” 然后视线移向夏娘, 夏娘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与他对视, 两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之后夏海收回视线,弯腰在火堆的另一面坐下,伸出手在火上烤起来。 夏枢在阿爹面前不敢造次, 赶紧老实闭嘴,坐直身体,也伸手在火上烤起来。 北风呼呼, 背风的山脚处, 噼里啪啦的火堆旁,静谧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温馨。 烤了一会儿火之后,夏海仿若不经意地开了口, 问夏枢道:“图塔是怎么回事儿?他是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里吗?” 景璟经提醒,想起来小枢哥哥和异族人说索苏杀了图塔,吓了一跳,忙也问道:“你和索苏说那事儿了吗?” “没有。”夏枢摇了摇头,先回答的景璟:“我只和索苏说了图南不是咱们李朝人杀的,旁的都没有说。” 然后转头看向夏海,解释道:“当初图塔逼我、景璟、红棉三人拿李朝发了毒誓,不准我们说出图塔弟弟图南死亡的真相,否则,李朝就会怎么怎么的。反正是非常不好的诅咒。我虽然不信这些,但到底担心口业,而且经过宏远那一套,心里还是有些忌讳,就……” 夏海理解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说了,他问道:“你没有说,是他自己心虚了?” “嗯。”夏枢说起这个就有些得意:“不过稍微挑拨了一下,他就把铁链的钥匙给了我。” 其实从图塔后来的表现看,把钥匙给他之后,图塔就后悔了。 但后悔也晚了。 夏枢要的就是那片刻犹疑下的漏洞,他也抓住了。 说到底不是夏枢狡猾,是索苏太过残暴以及图塔对自己的处境太过不自信。图塔但凡自信一些,认定自己的能力不会让索苏为了一个死人轻易舍掉他,都不会那般轻易被挑拨,叫夏枢逆风翻盘,求生成功。 虽然夏枢说的是轻描淡写,但景璟还是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佩服道:“小枢哥哥好厉害。” “哪里。”夏枢谦虚,然后反过来夸奖景璟:“你才厉害啊,抓住大汗,否则我们所有人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如果景璟没抓住异族大汗,异族大汗落入索苏手中,他们这些人的死法就不是索苏要考虑的了,因为异族大汗死后,黑的白的都由索苏说了算,他会直接杀了他们这些人。索苏想用借刀杀人之法,就是因为大汗没在他手里,他害怕有别的意外,就不敢直接杀了他们这些人,只敢借刀杀人。然后就是这一策略的改变,给夏枢他们提供了可乘之机,最终反制索苏,叫所有人都有了活命的机会。 可以说,景璟那一下,算是救了所有人的命。 景璟被他夸的脸红,忙摇手道:“没有,其实也没做什么。” “哪有。”夏枢笑道:“这次所有人都要感谢你,你的表现真的太棒了!” “你才厉害……” 夏娘见他两人相互夸来夸去,景璟的脑袋都快缩到地底去了,不由得失笑,干脆胳膊一伸,一手一个脑袋抱进怀里,胡噜了一下:“行了,都不要谦虚,都非常厉害,都是我们的骄傲。你说是不是啊,海哥?” 她朝夏海使了个眼色。 夏海本来心中藏满了事,但见她与两个孩子如此亲昵玩闹,不由得心中一缓,脸上也慢慢露出了笑容:“不错,都很厉害。” “对吧。”夏娘又胡噜了一下他两人的脑袋,往常凌厉的眉眼在夜晚的火光下温暖、柔和、慈爱,眼神中也带着吟吟笑意:“都是很棒的宝贝!” 夏枢和景璟两人脑袋顶着脑袋,瞧长辈们这般玩闹,对视一眼,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小枢哥哥,你怎么知道藤野不得索苏喜欢啊。”景璟抱着夏娘的胳膊,与夏枢聊天。 他一直好奇小枢哥哥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挑拨也是一挑一个准,所有人最终都会按着他的意图行动。 夏枢抱着另一边,下巴搭在夏娘肩上,理直气壮地道:“他长得丑啊!” 景璟&夏娘:“……” 虽然觉得他以貌取人,但觉得这话貌似也没啥问题。 “索苏除了六个王夫外,还有许多面首,图南就是其中之一。”夏枢开了个玩笑之后,才和他们细细解释道:“王夫们可能是出于政治目的娶的,但面首绝对是自己的审美。图南身材高大,面容硬朗,行事虽狠辣,但话却不多,性子不像兄长图塔那般狂躁,和王夫巴尔细看是属于同一类型的。显然索苏就爱这一口。而藤野一身金光闪闪没什么审美的华丽铠甲,脾气暴躁,身材不行,长得又丑……明显就不是索苏会喜欢的。” “索苏不喜欢他,又娶他,那只可能是为了他背后的势力。有势力,必定心高气傲,但不得索苏喜欢,肯定会让他心中不平,妒意丛生。这种人最容不得别人贬踩,拿痛点戳他,他会很容易就上钩。而男人们也最现实,索苏不喜欢他,他肯定也不会为索苏付出性命,所以,就先挑他下手了。” 夏娘听的有趣,不由得学着景璟,问道:“那巴尔呢,你怎么知道他在意索苏的生死?万一他像其他人一样不在乎索苏,稍微起个头,带着人冲进那间小屋,咱们就都逃不掉了。” 夏枢没想到阿娘也会跟着玩,他想了想,说道:“觉得他比其他人更依赖索苏,所以就拿索苏威胁他。而只要他接受威胁,其他人就算心怀鬼胎,也不敢轻举妄动,做出不利于索苏的决定。” 夏娘这下是真意外了:“为何觉得他更依赖索苏?” “他与图南的形象很接近,而且身形条件及武艺水平都像是经常锻炼的。”夏枢当时的想法也只是电光火石中形成的,更像是一种直觉,他道:“其他王夫却并没有,各个奇形怪状,脑满肥肠,显然是经常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我直觉他应该是所有王夫当中出身最不好的,想要往上爬,除了靠自己,就只能靠索苏……一旦索苏出事,他会前功尽弃,一切成空。”其他王夫家族势力大的话,就没有这个烦忧。因为就算索苏死了,新的人想上位,也得拉拢依靠他们的家族。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换个人投靠,与之前的生活没啥大的区别。 说到这里,夏枢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他也算是个人才。” 夏枢虽然没看过巴尔与人对阵,但出场的气势以及出手对付图塔那果断狠厉劲,夏枢却记住了。 那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会有的,更像是一个时刻准备对阵沙场的将军该有的素养。 所以夏枢在小屋前,有某些时刻,是想除掉他的。 不过当时确实是时机不成熟,一旦他除掉巴尔,其他王夫难保不会冲进小屋,叫他们全军覆没。 因而尽管忌惮,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 夏娘听他语气,知道他惜才同时也忌惮,拍拍他的脑袋:“看之后吧。现在只希望朝廷那边知道异族人的攻南计划后,能扣留住大王子索古。”这样异族人就算不想乱也得乱起来。 当然,异族人不存在不想乱起来。 各个部落若是想屈居人下,也不会支持各王子争权夺位了。 现在王室全灭,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重新洗牌,若想太平下来,没有个几年是不可能的。这也为李朝争取了时间。 “会的,朝廷那么多人才,不至于不知道轻重。”夏枢开口安慰夏娘道。 “唉,但愿如此吧。”夏娘心中有些不安,但不好表现在孩子们面前,徒增大家烦恼,就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小枢这回真是长大了!” 夏海一直听着三人说话没有开口,此时忍不住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赞同道:“先前我总担心他行事莽撞,此次听他分析,见他行事,发现他确实长大了。这样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也能对他放得下心了。” “是啊!”夏娘忍不住轻叹,话语带着笑意:“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这么懂事了。而我们也老了,海哥……” 她看向夏海,眼中隐隐含有泪意:“以后就看他们的了。” 夏海微微一笑,眼中含有千言万语,但话却是简单而坚定的一句:“嗯,就看他们的了。” 两人话语中的意思就算夏枢想装不知道也装不下去了。 他忙一把抱住夏娘,摇了摇头:“不要,我永远也离不开阿娘和阿爹。” “而且不止是我,阿姐也离不开,景璟也离不开,还有猫儿,他还没有十岁,他也离不开……我们都离不开。”说着话,他眼中水汽已开始氤氲,声音也起了哽咽。 景璟听出了什么,忙也抱着夏娘:“对,我们还没二十岁呢,年纪才一点点儿……” 昔日他可最想长大,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小了,哪里想到今时今日会一大把年纪说自己小,装嫩。 夏娘倒是没有执意在两人面前揭开什么,见两人应激,她就拍了拍两人的脑袋,轻声温柔地安慰并转移话题道:“我们都知道的。不过今日也不早了,你们两个早些休息吧。” 夏枢一听她不打算说下去,心里就舒服了些,赶紧道:“今日我来守夜吧,阿爹和阿娘白日里要赶马,要警戒……” 景璟也插话道:“我也来,我和小枢哥哥一个前半夜,一个后半夜。” “你身上还有伤,你也怀着孕……”夏娘想要拒绝。 “没事没事。”夏枢忙道:“我白日里睡的足足的,晚上不困,不会缺觉影响孩子。景璟只再守一个时辰,我就让他去睡,不耽误他养伤。” “对啊对啊。”景璟赶紧道:“保证不影响,不耽误的。” “这……” “随孩子们吧。”夏海站了起来,果断道:“咱们早些睡,早些醒来换孩子们睡。” 夏海一锤定音,夏娘想了想也不再推辞。 从爬犁上抱了一双被子下来,给两个孩子仔细裹住,交代小心别叫火烧到被子,便起身去睡了。 之后的十几天里,夏娘和夏海没有再提那个让夏枢敏感的话题。 四人带着异族的大汗在茫茫的雪原上,马不停蹄地向南行进。 行程虽劳碌,但有夏娘和夏海这两个走南闯北几十年的人在,时不时说些过往遇到的趣事或者青春年少时的记忆,一路上也颇有趣味。 夏枢压着心中不安,一直陪着爹娘撒娇卖萌、闲聊打趣。 但怎么也没料到,分别的时刻来得那么迅速、那么猝不及防。 第269章 【VIP】 …………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 太阳尚未从地平线上升起,周围也昏昏沉沉的,夏枢和景璟正头对头蜷缩在爬犁上睡觉。 前一日晚上, 他们遇到了狼群袭击, 虽然最终逼退了狼群,除了损失一匹马外,没有别的伤亡, 但狼群凶悍难缠,与他们死死对峙, 每个人的精神都一夜紧绷, 筋疲力尽。 所以,临到天亮,狼群退去后, 夏娘和夏海就让夏枢与景璟先吃些干饼在爬犁上休息, 他们则去处理死去的马, 打算收拾完马肉后就直接出发,路上再轮流休息。 然而, 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变故突生。 “快醒醒,有人过来了!” 夏枢被掀开被子, 一把拽下爬犁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懵,景璟也同他一样, 一脸迷迷瞪瞪, 但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夏娘那张着急又严肃的脸,就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四周静的可怕,地面却在细微的震动。 夏枢和景璟不约而同地朝北方的地平线看去, 握紧拳头,心脏哐哐直跳。 “别看了,快跟我来!”夏娘眉头微蹙,神色极为着急。见两人都下了爬犁,袄子和靴子扔给两人,叫两人穿好,便一把抓住两人的手,大步朝路旁布满了野狼脚印的雪窝子里拖去。 夏海已经在那里了,正半只身子钻在雪中,挥汗如雨地挖洞。旁边丢着处理了一半、鲜血淋漓的马肉,还有一个被捆着手、双眼紧闭倒在雪地上的人。 “海哥,怎么样了?” “快好了!”夏海的声音从半人深的洞中传出,有些杂音。 他听到脚步声,没有回头,也没和夏枢说什么,只冲妻子道:“肉给他们留一大块作口粮,剩下肉及骨架子我们都带走,沿路散开扔掉。还有你看看四周的脚印,要处理一下,尽量自然一些。” 夏枢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刷地一白:“阿爹!” 只是脚步刚往前迈了一步,夏娘就冷硬开口,制止了他:“站那儿别动!从现在开始,要听从安排,莫要给长辈们找麻烦。” 夏枢眼中泪意瞬间汹涌,虽然一早就有预感,但真到了这一时刻,他一点儿都接受不了,只觉苍茫雪原里,徒留他一人,寒风刺进心肺,浑身彻骨的疼痛与寒凉:“我不要……” 他望着夏娘,一句话未能说全,眼泪就如决堤的江河,奔涌而出,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扑向夏娘,紧紧抱住她不放,哀求道:“大家要死一起死,我不要,不要和你们分开!” 但一只冻的通红的手却丝毫不留情面,强硬地扣住他的肩膀,将他从夏娘身上撕开。 “放开我!”夏枢剧烈挣扎、大声哭喊,眼泪跟下了瓢泼大雨似的哗哗的流,夏海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着脸死死地扭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到雪洞口,摁着他的脑袋,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将他毫不留情地踹进了洞里。 “进去!”夏海冷血凶残地处理完夏枢,便稍稍移开挡在洞口、阻止夏枢往外爬的腿脚,神色冷硬地给旁边手足无措的景璟下命令。 景璟知道他的意思,见证了他的粗暴后,其实也有些害怕他会武力对待自己。 “可是……”他目光犹疑地看向夏娘。 “快进去吧。”夏娘不知何时走近了,脸上不知不觉间流了一脸泪,神色却温柔地冲他笑了一下:“你们两个要相互照顾,好好活着。” 景璟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冲向夏娘,一把抱住了她。 夏娘拍了拍他的脑袋,就推开了他:“去吧,你们越早进洞里,我们就能越早离开,说不得把人引开后,还能侥幸逃脱开。” 此话一出,景璟也知道不能再耽搁,果断松开抓住她衣襟的手,扭头就趴在地上,朝夏海给他留的口子里钻去。而雪洞中的夏枢也一下子弱了挣扎。 他看着洞口夏娘和夏海的脚,眼泪还是忍不住一股股的往外冒,声音嘶哑地哭道:“我那个亲生阿爹待我不好,兄长也总欺负我。” “阿姐那么软弱,她亲生阿爹一副半死不活、什么事都不管的样子,亲生阿娘又性子偏执,你们不在,遇到事没人能给她指点,受了委屈,也没人能为她出气,她要么无依无靠,要么被带歪到沟里去,肯定会被欺负死。” “还有猫儿,他才十来岁,一辈子还长呢,没有爹娘教导保护怎么行,别人会看他是孤儿,欺负他的。” “还有景璟和褚源……”夏枢眼泪哗哗的流,趴在雪洞里,望着洞外蹲下来看着他的双亲,一边抽咽,一边乌七八糟地为自己编排委屈:“元州肯定不会相信我们的话,他会视褚家为仇家,打压褚源,虐待景璟。你们不在的话,我与景璟两个也打不过他,肯定会被摁在地上欺负,要多惨有多惨。景璟还喜欢他,更是惨上加惨,一辈子都会被欺负……还有褚源,万一他辜负我,变坏成为大坏蛋怎么办,你们不在,都没人收拾他呜……” 景璟:“……” 夏娘见他安分下来,不再往雪洞外爬,心里就松了一口气。一边既好气又好笑地用冰凉的手给他擦了一下眼泪,一边把一大块马肉塞进洞里,嘴上则敷衍着安抚道:“行行行,你们都是没长大的小宝宝,全都离不开爹娘,需要爹娘保护,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自己还手,只等着你爹娘回去为你们出气。别哭啦,你爹娘都记着呢,此行一定要活着回去,待回去了就把你念叨的人全都揍一通,给你们出气,看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们的宝贝蛋子。” 夏枢&景璟:“……” 夏枢被揶揄的脸红,不过见目的达到,心里还是舒了一口气,赶紧擦了一把眼泪,闭上嘴,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夏海见肉放进去了,便示意两人收一收腿脚,拖起地上被捆的结实的异族大汗,将他也朝雪洞里塞,提醒道:“我喂他吃了半颗毒/药,你阿娘说可以撑到北地,若他路上听你们的话倒也罢了,权作一道保命符,到了北地你们自行决定要不要给他解毒,若他不听话,那也不必再管他的死活了,专心逃命要紧。” 李留给红棉的毒/药有三颗,红棉分给夏枢两颗,助他毒死异族大汗,夏枢当时以为任务要失败,就在地牢里给了阿爹一颗,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用到了这位大汗身上。 但是…… “你们带走他吧。”夏枢抽噎了一下,赶紧拒绝。 他知道阿爹的意思,这一波人之后,可能还有下一波人,有人质在手,他们的命就又多了一重保障。 只是,夏枢不能眼睁睁看着双亲这一去毫无保障…… 然而,夏海却像没听到他的拒绝,依旧把人往里面塞,态度很坚决:“他留给你们。” 夏枢刚停下的泪,瞬间又要掉下来了,神色哀求道:“阿爹……” “放心吧。”夏海的独眼扫过他那哭的通红、泪意氤氲的双眼,沉重心情下心底也不由得软了一瞬,柔下声音安抚道:“你阿娘和我心里都有数。我们的目的是把人引走,然后尽力拉开距离,不让人追上,也不让人抓住,这样才能保证这波人一直追着我们走。而带着他,其实是累赘,会拖累我们的速度……” “你阿爹说的对。”夏娘将团好的雪球抱到洞口,半跪着帮忙把人推进洞里,然后就抱起雪球开始麻利地堵雪洞,她道:“你们要记得我在舆图上划的路线,分辨清楚方向,从今日开始,直直往南走。我们会把这一群人往东南方向引,届时就算他们发现不对,想要重新确定路线,也晚了。” 当然,这样的情况一旦出现,那两人绝对已是凶多吉少。 夏枢只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就心中大恸,瞬时泪崩,双膝跪地朝前爬了一步:“阿爹、阿娘,我……” 夏娘见他的手已经摁上雪球,怕他激动之下推倒雪球冲出来,赶紧缓了语气道:“这是最差的情况。” “其实情况根本没那么糟糕,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夏娘趁他愣怔的空荡,一把扒拉掉他的手指,抱着一个大雪球就堵死了洞中上方的位置,隔着雪球,她嘴上仿若轻松地道:“现在这波人没到跟前,他们的身份也只是猜想。为防万一,叫你们躲在这里,我们去把人引开。但实际情况不一定有多危险,这些人可能是来追杀我们的,但有很大可能只是普通牧民。如果是普通牧民的话,过个一日半晌的,我们就会返回去找你们,不会分开多久。倒是你们两个,一定要老老实实地躲在洞里面,等确定安全了,再出去,继续朝南赶。不然可别到时候我们好好的,你们俩倒先出了事,拖了行程,叫我们担心。” 夏枢难过半晌,没想到还有牧民这一茬,不由得一愣。 是的,往这边赶的那群人并不清楚身份,如果是牧民的话,他们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想通之后,他的心一下子敞亮,眼泪也一下子停了下来。 虽然知道牧民只是猜想,最终也不一定就不是敌人,但心里还是陡升希望,赶紧抹掉眼泪,认真点头:“我们记得了,那你们要多保重。” 景璟也在心里升起希望,说道:“路上小心,咱们前面再见。” 但不过半个时辰,现实就给了两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巴尔王夫,昨晚有人在这里休息过,根据脚印判断,一行共五人,很可能是杀了二王子的那一伙贼人。” 轰隆隆的马蹄声停在头顶,异族人的怪异腔调及话中内容听的夏枢和景璟一阵阵心底发寒。 谁都没想到,这波人确实不是他们预料中的大王子及大汗的手下,但也不是牧民,而是已死去的二王子索苏的手下。 夏枢和景璟对视一眼,冷汗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旁的人还有机会斡旋,索苏可是死了,他手下的人若是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追他们,那就只可能抱着一个目的…… 报仇! 夏枢和景璟不由得绷紧身体,一边担心两个长辈的安危,一边小心警惕外面的动静。听着头顶上逡巡的马蹄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声都尽力放到最轻。 “地上有新鲜的血液及狼的脚印,想来昨晚恶战过,且人刚离开不久,没有走远。” …… 异族人仔细检查四周,一条条的汇报发现的情况。 许久之后,在头顶上几乎要被马蹄踩踏,夏枢和景璟也紧张的几乎要喘不过来气之时,巴尔终于开口了。 他冷冷道:“走!今晚之前必须抓住他们,将他们碎尸万段,为二王子报仇!” “为二王子报仇!”异族人呼啦啦几百人齐声高喊,声音响彻云霄。 随即一声呼号,原野上立时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轰隆隆朝南而去。 第270章 【VIP】 ……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一行身着异族服饰、看起来是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正踩着深及小腿的雪,拉着笨重的爬犁,艰难地跋涉着。 他们面皮黑红干裂, 嘴唇乌紫发僵, 浑身上下破烂又肮脏,仿若是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异族人,神色里满是疲惫与风霜。 而他们拉着的爬犁上, 则是一个双眼紧闭、面色潮红的双儿。很显然,他病了, 而且很严重。 从外表上来看, 这三人像是家里长辈在带着两个小的逃难或者求医。而实际上,这三人是却是夏枢、景璟和异族大汗索齐。 与阿爹、阿娘分开半日之后,夏枢在朝南的路上见到了被掀翻在地、烧毁了一半的爬犁、被褥以及散落一地、被踩进泥浆的药材、食物、草料等。分开两日之后, 身后毫无动静, 也没人追来。夏枢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消失, 知道爹娘可能要食言,不会与他们“再见”了。 他咬着牙, 忍下泪意,带着景璟,威逼着索齐, 没有再回头,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朝南急行而去。 但祸不单行。 不过确定爹娘不会再回来的一日后, 景璟就晕倒在路上。 那个时候他才发现, 景璟发了烧,身体不舒服已经好几日了。只是他失去爹娘,心如火焚, 心思全然在别处。而景璟为了不耽误长辈们为他们争取的时间,加紧往南赶路,就瞒下了自己病了的事。等他晕倒,夏枢才知道他那日从雪洞中出来就不舒服,既惊且恐之下,又吹着冷风在雪地里紧急赶路,没过多久就起了烧,之后就一直在强撑着赶路。 对于景璟隐瞒病情导致晕倒的事,夏枢是又急又怒。 雪原上缺医少药,如果不注意,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景璟还愣是把小病拖成大病,直到晕倒在他跟前,才说出实情。如果不是夏枢当初为了有备无患,问索苏的手下人要解毒药材的时候,往里面夹杂了一些防治春冬两季常发疾病的药材,路上见到被异族人扔的到处都是、踩到泥水里的药材,也都珍惜地重新拾了起来,景璟此时就只能硬抗了。而雪原上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食物又忌口,景璟拿什么去扛? 所以,景璟醒来后,夏枢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骂了他一通。 不过虽然骂了一通,景璟也认了错,但他的情况却并没有好转,不仅如此,病情甚至还有往严重发展的趋势,高烧怎么都不退。 夏枢知道景璟这是几个月来一直在担惊受怕、饥一顿饱一顿,加上指头被砍断,身体又被砍了几刀没好全,不管是精神还是□□,都已经透了支,所以才一受凉,病魔就来势汹汹,病情许久都不见好转。 当然,若是以前太平的时候,景璟这样的情况也不算麻烦,只要好好喝药,仔细将养个三五天、七八天的,人就能重新生龙活虎起来。但要命的却是,现在正在逃亡的路上,并没有这个条件。 不过尽管如此,夏枢也还在尽力想办法。 他让景璟不要再与他们一同步行了,找了些粗壮的干树枝用破布条加固到被异族人烧毁了一半、被他拿来拉物资的爬犁上,然后烤了些干草垫到上面,叫景璟躺上去,盖上被他们捡回来的破棉被,由他与索齐拉着走。他们放缓了南下的脚步,夜晚不再赶路,白日里只要遇到合适的避风点就停下休息,保证景璟路上少受风雪之苦,一日三餐也都能吃到热饭暖汤,避免身体再虚弱下去。 这样的努力下,景璟的病情倒是有效控制住,没有继续恶化下去。但他们的行程也一下子拖慢许多,有时候一整日下来,也不过才走二三十里路,距离回到北地日子变得遥遥无期。 在异族人时刻都有可能会追上来,食物也最多只够半个月的条件下,情况越发严峻。 对此,索齐这个异族大汗在经历了又一日艰苦的跋涉后,终于憋不住发了火,狠狠地踹了一脚爬犁,吼道:“你们不想活了,老子还想活,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老子就不赔你们玩了。” 索齐黑红脸庞,身材肥壮,常年位居上位,行事上自有一股慑人气场,看起来凶悍的很。他那一脚力气巨大,吼声又响又极具威势,冷不防之下,震的景璟心脏都差点儿跳出来,若不是惊慌之中抓住了身下的木头,肯定就被一脚掀翻了出去。 夏枢正手搭在眉头上,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见此处小山包连绵,地方背风,计划着去搞些干树枝或者干草回来,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听到他兀地大吼,还冲景璟撒气,当即就怒了,抽出腰间长刀,上脚就把他踹了个趔趄,一甩刀护在爬犁前,冷冷道:“怎么走是小爷说了算,你若不想按小爷的计划来,尽管走就是,小爷不拦你!但是,你再敢冲他发一声脾气,就别怪小爷对你不客气!” 索齐登时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他骂道:“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话里带着高高在上的研判,但夏枢不是他的臣子,也不吃他这套,更不在意什么成不成大事的,不屑地撇了撇嘴,反唇相讥道:“你那亲生双儿索苏倒是狠辣果断,干得了大事,但若不是景璟把你带出书房,你的狗命现在早就丢在他的屠刀下了。” 这话直扎心窝子,气的索齐瞬时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道:“一群不男不女,眼界低、上不得台面的怪物,老子当时真该趁他一出生就掐死他!你们的爹娘也是瞎了眼,竟让你们这些怪物全活在世上!等着吧,等老子以后有机会,必将你们全数屠尽,骨头渣子都别想存在。”咬牙切齿,神情极尽狰狞之态! 夏枢缓缓皱起眉头,觉得这人搞群体攻击是有大病。 双儿是不招人喜欢,但活着招谁惹谁了。夏枢想到索苏明明一个狠辣果断的王子,提起自己这位父王,却一直叨叨个不停,极尽详细地描述他被两个儿子打脸的事迹……这是心中不平、嫉恨之下,下意识的为自己找心理平衡。夏枢就是厌恶索苏,也不由得想说,在这种父亲身上找认可、找心理平衡,真的没必要。因为这种父亲根本不配。 当然,索苏也是够果断清醒,就算心里不平,下意识想找认可,还是该出手时就出手,努力争取自己的利益。从这点儿上,夏枢还是佩服他的性子的。 想了想,夏枢嗤笑道:“虽然我也骂索苏,但是你说他眼界低,上不得台面,他却把你那两个儿子压死在脚下,还差点逼宫成功要了你的狗命,那你及你那两个儿子算什么呢?没有眼界,直接掀了台面叫别人无台面可上?” 索齐登时大怒:“你……他个贱人!” 也算有脑子,说到一半察觉到不对,立马换词。 夏枢也不在意他这些小心思,嘲讽道:“你也别骂他,说不得你那两个儿子还不如他呢。他多少曾为你打算过,找大夫,找凤凰心,多年费心费力耗费财力,你那两个儿子,就不说处处给你丢人了,单说为你的奉献上,他们也没做什么吧?你做大汗的时候,他们就啥都不付出,我怕以后你要是沦为阶下囚,他们怕是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们不会的。”索齐怒视着他:“我的儿子我自己了解,他们都很孝顺。” 夏枢翻了个白眼:“那就拭目以待咯!” 抬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懒得再跟他废唇舌,直接道:“要走就走,要不走就给我老实去捡柴,否则,晚饭你就不用吃了!” 说完低头看向景璟,摸了摸他的脑袋,发现温度没有升高,便松了口气,说道:“你就在这里守着物资别动,有事大声叫我。”在得到景璟点头后,便利落地挽了个刀花,飞刀入鞘,干脆地转身朝远处走去。 没再给索齐一个眼神。 索齐被怼的都要气死了,狠狠地瞪着他的背影半晌,牙齿都咬碎了,却没敢再开口说要走。 他等着人走出一段距离后,垂下眼看着景璟,神色阴森又略带胁迫地道:“我劝你要死赶紧死,不然等食物吃完了,你会连骨头都不剩。” 景璟眼皮子既烫又重,脑袋也烧的昏昏沉沉,不过他的思路却非常清晰:“他不会吃我的。” “哼,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真到了弹尽粮绝那日,别说人肉了,饿极了就是树皮泥土都是啃得的。”索齐试图攻心:“你现在既不能守夜防狼,又不能打猎寻柴,行动上还要靠我们花大力气拖,完全就是个浪费粮食的废物。这样的你,他带着有啥意义?拖累他行程,叫他被后面的人追上?或者是在寒天雪地里多待一些时间,把身体冻得没一块好肉,得一身寒病,一个弄不好,既累又病之下,再落个胎?亦或者多遇到几次狼群,成为狼的盘中餐?他没那么傻的,他带着你根本是想把你当储备粮养着,到时候……” “我愿意!”景璟抬声打断他的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索齐,淡淡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宁愿自己连骨头都不剩,只要他能活下来!” 索齐本想恐吓他一下,让这位惊惧之下自己提出分开或者病情加重一命呜呼,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还一脸淡定,直接傻了眼:“你说什么!” 他不敢相信地道:“你竟然……我不信!” “爱信不信!”景璟呼吸都是烫的,浑身难受,不想和他废话:“我劝你要么离开,要么再磨叽一会儿,别去捡柴了,这样晚饭省下来,我也能多活一日。” 索齐闻言,登时气的络腮胡子都要炸了。不过形势到底比人强,他确实不敢离开这里独自走入雪原,不止是中毒的原因,还有狼群、气候以及食物的问题。因此,也不得不依附有食物、武器且武功不低的夏枢,用劳力从他手里换取食物。想了想,他到底忍不下这口气,瞄了一眼夏枢,见他在远处弯着腰没注意这边,便抬脚狠狠地踹了一下爬犁,在景璟叫人之前,立马抬脚朝远处跑去。 而景璟也没在意他的报复行为。虽然面对索齐时态度淡然,语气笃定,但索齐那一句句话扎在心里,他又哪里能平静淡然的下来。 于是晚上吃过饭,索齐在火堆另一边的干草上休息,景璟把值上半夜的夏枢叫到火堆旁的爬犁上,两个人窝在被窝里,说起了悄悄话。 “先前就想告诉你的。”景璟握着夏枢的手,粗糙干涩,又红又肿,没一处好皮肉。景璟虽然没看到他衣服遮挡下的身体,但知道肯定不会比手上及脸上好多少,因为遭遇过几次狼群袭击,他的棉袄已破破烂烂,根本抵挡不了多少寒意,而每次烤过火后,他都翻来覆去,连入睡都艰难。很显然,冻伤根本不止看到的手上、脸上那点儿。 他还是怀了孕的。 不仅要冻得满身伤,还要日日踩着深及小腿的雪,拖着沉重的爬犁…… “其实你外公、亲生阿娘都不用死的。”景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他道:“你外公和我说,当时要不是有人给你亲生阿娘下药,危及你们两人,而九重莲只有一支,只能救得了你或你阿娘两人中的一个,他也不会离开当时已经怀孕的你阿娘去寻药,也不会如昭告天下般到处说自己医术高明,能治百病,还能寻得到珍贵药材,解百毒……” “他是为了震慑那只隐藏在暗处的毒手。”夏枢道:“告诉他,不用白费力气,任何医毒方面的手段都无用。” 夏枢继续替他道:“如果不是你外公,我外公就不用外出寻找另一支九重莲,亲生阿娘顺利生下我后,把我交给外公带入深山老林抚养,这样的话,阿娘也不用因为我而被异族人追杀,和阿爹分开,阿姐有爹娘亲自教导保护,肯定比现在要坚强自信的多,不会被李茂那个渣男欺骗感情。而我被外公带在身边养大……阿娘说了,外公一直想培养一个衣钵传人,只是我亲生阿娘成婚后忙于管理国公府后院,不能全副精力用在精研医毒之术上,阿娘又天赋有限,元家、褚家其他人倒是有时间,有些也有天赋,但没一个对他的医术感兴趣,不是喜欢舞刀弄枪,就是喜欢时政策论……外公肯定会像培养阿娘那般培养我,传承他的衣钵。而我学了医术后,治病救人,照顾外公,给外公颐养天年,待得时机到了,外公会带我与亲生阿娘见面,母子团聚……” “……是!”景璟眼眶通红,愧疚的不敢抬眼看人。 夏枢心想景璟总是这般体贴,这般为他着想,忍不住叹一口气,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行为有些亲昵,景璟惊讶抬眼,夏枢却没说什么。他翻了个身,双手垫在头下面,望着星光灿烂的夜空,眼中泪意蔓延,沉默许久之后,他才道:“其实阿娘总打断你的话,且话里话外总提醒我要记得你对我的好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外公和你们说了什么,内容有可能会让你我关系破裂,所以阿娘想瞒下,并且希望我不要纠结于过去,要和你好好的。” 夏枢先前中随心时,也害怕过,怕会像褚源、李留那般逐渐失去视力。但他并没有,非但没有,他的皮肤还突然在某一日后变得很好。然后他就明白过来,红棉私下里肯定给他喂了解药,只是出于心中有恨,红棉并不想让他知道她的某些善意。夏枢理解她的心思,就没提过,只是心里难免惊奇解药的效果也太好了,不仅没有副作用,还让人改头换面、变漂亮。后来经历外公诊脉尝血,阿娘述说过往,还有那一支原本是寻给他的但他已经不需要了的九重莲,夏枢才意识到,解药未必能完美除掉他体内的随心之毒。而他之所以能完全清除随心之毒,是因为他曾服过外公寻来给阿娘解毒的九重莲。 所以,夏枢虽然不知道外公和景璟及阿娘说了什么,但有一点儿很清楚,景璟外公造的孽远不止他原先以为的那点儿。 现在景璟说出来,夏枢就知道了,也明白阿娘为何担心他介怀,与景璟关系破裂。 因为如果没有景璟的外公,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所有的长辈都会好好的活着,其他的亲人也会过得比现在好。亲生阿娘不用把唯一的九重莲给他服下,把活着的机会给他,她会少受很多药物折磨,身体健康地生下他,尽管不能养他,她也能好好地活着,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外公不用被异族人囚禁折磨近二十年,最终以那种麻木又阴郁的态度死去,他会像希望的那样,生前行万里路救治无数人,死后归于辽阔瑰丽的山川大地,一辈子潇洒天地间。而阿娘也不用去救他,也不用救外公,她会与阿爹夫妻相守几十年,在战乱后一家人利用褚源阿娘留下的财物,做一个富贵闲人,亲自教养阿姐长大,看着阿姐生儿育女,家庭幸福美满,她与阿爹更不会为了他们陷入如今境地,生死不知…… 他与景璟外公之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永远都不可能化解的血海深仇。 但是…… 夏枢看着天空,眼中泪水翻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为何这个时候告诉我,但是景璟……” 夏枢转过头来看向他:“我以后都不想再哭了!” “红棉、外公、阿爹、阿娘……”夏枢说着,声线就忍不住开始颤抖,眼中泪意也翻涌聚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哽咽声及翻滚的泪意,看着景璟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的。” 景璟没想到话都说开了他竟然不迁怒自己,虽然感动于他看重自己,但是……他咬着唇,摇头道:“你不能再被我拖累下去了,孩子们……” “不用担心。”夏枢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肚子,眼睛转向漫天星辰,神色柔和下来:“其实他们都很乖。先前我闻个羊肉味,他们都闹开了。后来知道我日子不好过,别说羊肉了,就是又腥又酸的马肉,他们也不介意。他们还是很心疼我这个小爹的,知道现在日子艰难,就乖下来,以免我忧心,所以……” 夏枢看向他,神色温和道:“你也要听话懂事些,赶紧好起来,然后与我一同努力活下去,一起回李朝。” 景璟还是很犹疑,他的病根本不知何时是个头儿,再拖下去,不止是孩子的问题,还有食物不足以及后面可能还有追兵的问题。他与夏枢待在一起,只会拖累他。 他想要继续扯那件事:“我外公……” 夏枢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说实话,如果你是周良捧到手心养大的,我不可能不在意。”夏枢坦诚道。 虽然景璟与他是过命的感情,外公及阿娘也都选择不迁怒景璟,但景璟若真从小就受周良宠爱长大,夏枢不可能一点儿都不介怀。 他会一看到景璟,就想起周良这个仇人,一听到他嘴里的外公,就想起自己外公、阿娘……等一群长辈,他会憋不住的恨意汹涌。 那时,他不会报复景璟,但也不会和景璟再做朋友。他会选择和景璟成为陌路人。 “但是现实是,你阿娘几乎与他断绝关系,你从小也没见过他几次,他待你并不好。”夏枢道。 这样的景璟,除了血缘上,和周良几乎没半点儿关系。 夏枢又怎么会因为周良的那一点儿血就舍掉这么好的朋友,迁怒景璟。 “你刚刚说他做的恶事伤害了我及我的亲人,但实际上,景璟……”夏枢道:“你忽略了,其实你及你的亲人也是他所做恶事的受害者。” “如果没有他,你阿爹可能不会死,你阿娘嫁于你阿爹之后,他们夫妻会琴瑟和谐,白头到老。或者,就算你阿爹褚家人宿命,依旧战死沙场,但只要没有你外公插手,我会被外公抱走,异族人落空之后,红棉阿爹不会半路上遇到抱着我的他们,也不会为救我被他们杀害。他会按照你阿爹的命令,带走自己家小以及你阿娘,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你会与红棉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两家人相互照应着,平静地过一生。” 景璟咬了咬唇,心中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该说啥了,但不说吧,又担忧夏枢的安危及未来。 夏枢拍了拍他的脑袋:“我是不会抛下你的,别想那有的没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真遇到问题了,总有解决的办法。” 他见景璟依旧眉头紧锁,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无奈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猜测,只是考虑到你可能接受不了,我就没说。” “什么?”景璟还在想办法,想要叫他抛下自己,不妨他突然撂出来这么句话,一下子有些懵。 夏枢既然打算说出来了,就不再犹豫:“你记不记得曾和我说过,说你阿娘说王夫人与你有杀亲之仇,说她身体原本好好的,见了王夫人一面之后,就中了毒,身体虚弱下去……” 景璟当然记得这个,就是见了王夫人,阿娘才中毒不治去世的,阿娘临死前亲口说王夫人与他有杀亲之仇,他一直认为阿娘在临终前指认王夫人是杀害她的凶手。可惜他把阿娘的话告诉阿爹后,阿爹却严辞禁止他再提这件事,说他可能是伤心阿娘去世,产生了幻觉。 景璟觉得自己不是幻觉,但不知该怎么说服阿爹,让阿爹相信……其实到现在他还对王夫人抱着怀疑,不由得愣愣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阿娘所谓的杀亲之仇,其实不是她的死与王夫人有关,而是你阿爹?”夏枢解释道:“褚源说王夫人与你阿娘几乎没有来往,你阿娘却在死前突然要见她,然后见过一面后,王夫人回家就发了疯,对他说了一些不好的话,然后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及王夫人的亲生孩子。” 景璟愣愣的,懂了他的意思。 没交往,结不了深缘但有可能结了怨。临死前突然要见一面……不是要解开心中之怨就是心中怨气不散,要报复一把。而褚源身份关系重大,王夫人突然爆出来,明显是精神受了刺激,行为失控……她其实才像那场见面的受害者、被报复者。 而阿娘口中的杀亲之仇是指阿爹的话…… 夏枢道:“那你想想,你阿娘能从哪里知道你阿爹的死与王夫人有关呢?还有那封王长安通敌叛国的信件,她是从哪里获得的呢?” 景璟想起外公和王长安都是永康帝安排与异族人合作要除掉他阿爹的使节,心脏不由得怦怦跳:“外公?” “只能是他。”夏枢果断肯定了他的答案,继续道:“那你想一想,以你外公和阿娘的关系,他会把王长安通敌叛国的信件交给她吗?” 景璟反应了过来,一瞬间,脸色惨如金纸。 夏枢握住他的手,却没有停下,道:“我推测,你阿娘意外在你外公那里见到王长安通敌卖国的证据,确认你阿爹之死与他们这些人都有关,就与你外公发生了争吵或者是小心试探他。你外公可能察觉到了,提到王夫人,拿她与你阿娘做比较,你阿娘也就此知道了王夫人与你阿爹的死有关系。她偷藏了一封有关王长安通敌的信件,或许有或许没有偷偷藏匿你外公通敌叛国的证据,但以你外公与王长安合作还要留一份王长安罪证的戒心来看,他察觉到你阿娘的异样后,应该不会对你阿娘放心。而你阿娘和他没啥来往,没有把柄在他手上,不受他控制……” 夏枢顿了一下,在景璟摇摇欲坠的表情里,到底没能说下去。 “好了。”夏枢将他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道:“爹娘在天之灵不会希望自己冤死的,所以好好养病,尽快好起来,和我一起回李朝,咱们找到周良,把一切都查清楚,好么?” 怀里的人没有吭声,许久才重重地点了点头,鼻音浓重地道:“好!” 夏枢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谁都没想到,时间那么快,还没到李朝,不过过了两日,他们就见到了周良本人。 过程可谓是讽刺至极。 270-280 第271章 【VIP】 …… 夏枢之所以觉得讽刺, 是因为从来没见过那般荒诞可笑的天道轮回。 彼时或许是因为夏枢的话,景璟的求生意志空前强烈,身体在将养了一日后突然好转, 虽还鼻塞流涕, 头痛咳嗽,但烧却是退了。 夏枢松了一大口气,不过以防景璟吹风受寒病情反复, 虽然焦心行程,但还是依照着景璟病重时的节奏, 没叫景璟下地, 继续用爬犁拉着他,时不时就停下避风休息,夜晚也不赶路, 打算让景璟多养些日子, 等身体好全了再加快行程。 正是这么个条件下, 他们与一支异族队伍遭遇了。 当时是傍晚,夏枢已经选好了一处避风的山谷做落脚点, 他把长刀留给景璟,吩咐景璟守好物资,有事就大声喊他, 然后袖中裹了一把匕首,转过身叫索齐一起去捡些干柴,顺便看看能不能猎几只野物, 晚上换换口味。谁知话刚交代完, 与索齐前后脚没走两步,就见弯曲的山路上,一行十几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这些人中大半是异族人装束, 手中拎着几只血淋淋的野兔,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几个抱着干柴、畏畏缩缩走在前面、着李朝人服饰的人,显然这些人早在他们之前就到了这里,且晚上也打算驻扎在这里。 而他们迎面撞上,避无可避。 索齐倏然大喜,举起胳膊,张嘴就要大喊。 “你最好期待他们不是索苏的人。”夏枢脚下一动,在他开口之前,袖中匕首一闪就抵上了他的后腰,压低声音,阴沉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最想让你死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族人。当然,你若想死,我绝对会送你一程!” 索齐感受到后腰上的硬物,回头看他,目光中都是怒火。夏枢冷冷对视,目光森寒,丝毫没有害怕与退让的意思。 “谁在那里!”异族人许是听到动静,目光移了过来。见是陌生人,他们刷地抽出背后长箭,不过刹那,弓弦就已拉满,箭头也寒光四溢地对了过来,呈半包围态势,警戒着走近:“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枢赶紧一把抓住索齐的胳膊,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回答道:“我、我们是距离这里不远处的一个小部落里的牧民,小弟和阿爹生了重病,我带着他们去南边找大夫看病。” 景璟从被窝里小心探出眼睛,一脸害怕地用被子遮住脸,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无力,神色虚弱可怜地道:“我、我们不是坏人!” 夏枢拿匕首尖戳了戳索齐,索齐身子一僵,扯着脸皮子干笑道:“对、对,我们……就是不知众位英雄是哪个将军麾下?” 这是想要打探这些异族人隶属于谁了。 夏枢眼神一冷,伸出匕首就想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他刀尖还没碰到人,已走近的异族人就自己动了手。一个像是领头的,怒气汹汹上前,高声厉喝:“打探军务机密,该杀!”话音落,便一脚踹向索齐,“砰”地一声,将他踹出半丈远。随即就有人跟上,弓弦弹响,嗖嗖几声,长箭破空而出,直射索齐头部。 夏枢吓的尖叫一声:“阿爹!”见箭矢没有射中,只落在索齐脑袋旁,赶紧扑过去,跪在地上一把拽住索齐的胳膊。在外人眼中,夏枢此举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体现,实际上夏枢是怕人质失了控制。 “阿爹,你没事吧?”夏枢使劲扇了索齐几巴掌,让他回神,脸上则是满脸的担心。 索齐给吓懵了,长箭贴着头皮子射过,带起的凛冽寒风直袭脑壳子,叫他差点儿没吓厥过去,懵了好久都没回神。不过他到底是异族大汗,被几个从未放进过眼里的小兵如此对待是从未有过的事,被夏枢扇醒之后,胸中怒火滔天,没注意夏枢的故意殴打,横眉怒目,对着凶悍的异族人就要张口喝骂。夏枢看到他的眼神,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阿爹,阿爹,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坏了?” 他眼神威胁,语中提醒:“这些英雄刚烈勇武,气势不凡,一看就都是年轻有为,堪当大任之人,你怎能胡乱询问出处,万一造成什么泄露,你担得起责任吗?今日是众位英雄没下狠手,你才得以活着,要是、要是……” 夏枢狠狠地锤了他一下,一副既担忧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要是你死了,我和小弟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忘了我们这一路南下的目的了?你的病、小弟的病都要赶紧治,否则……以后不懂,能不能不要乱说话呀,你好好想一想后果,行不行?” 说着话,眼泪就聚了起来,声音哽咽个不停。 索齐被堵住嘴,还孙子般被这样又打又教训的羞辱,是又气又急。刚开始他还怒瞪着夏枢,心道以后一定要收拾这个贱人,不过细想夏枢话中内容后,他神情一顿,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这些底层的兵士不认识他,他也不清楚这些人隶属于谁,万一一个搞不好,这些愣头青敢直接要了他的命。而且他还中了毒,需要尽快解毒……在未搞清楚情况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夏枢见他自己想明白老实下来,便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刚刚踢人的那个小头头:“我阿爹出身小部落,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威武不凡的英雄,一见之下极为激动,本意是为表达佩服赞赏,但见识有限,嘴笨舌拙又不懂规矩,说错了话。阿爹无意打探任何消息,若有冒犯,我在这里代阿爹道个歉,还请众位英雄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景璟也瑟瑟发抖,被子半遮面,小声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还请原谅我阿爹,众位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俩会一辈子记在心里。”说罢,他还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抚着胸口,一副快喘不过来气的模样,声音越来越虚:“求求你们了!”看着好不可怜。 那些异族人在发现他们两个是双儿后,就没想过要杀他们,放箭以及脚踹索齐,只为震慑、吓唬他这个在场看似唯一能做主的人。他们吓唬完索齐之后,发现他被自家双儿又捶又打的教训,半句话都不敢反驳,知道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软蛋,心中鄙夷,便不再把注意力放他身上。然后眼睛转到夏枢与景璟身上,视线上上下下打量,想仔细看看他们的模样。 夏枢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哪里不知道他们啥打算。不过他想着自己蓬头垢面,脸上又黑又肿,冻伤裂口遍布,这些人应该不会感兴趣。 果不其然,在看过他之后,那些人便撇开眼,视线看向景璟。 “把被子掀开,脸露出来。”那领头的见景璟的脸一直被遮着,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极为漂亮,心道这肯定是个美人儿了,面上大喜,露出一副淫/笑,拎着刀,带着三四个人,就要上前行那恶举。 夏枢赶紧疾走几步,拦在几人身前,表情诚恳地道:“众位莫要上前了,我小弟他患的恶疾会传染,怕……” “让开!”那领头的异族人正在兴头上被打断,脸色非常不耐,表情阴森暴戾地抽出长刀,直指夏枢:“要不让开,别怪我剁了你!” 夏枢顿时一脸害怕,但犹疑了一下,他还是没有让开脚步,一脸苦笑地放低姿态:“众位还是别为难我了,我这是为咱们族人好。如果是李朝兵士来检查,要看小弟,我绝对会让开,让他们检查个清楚,但是小弟这病……我如何能叫身为族人的你们冒险……” “大胆!”异族人脾气大都十分暴躁,根本没耐心听他说话,一听他叫李朝兵士检查却不叫他们检查,更是怒气上涌,拿刀便向他身上砍去。 夏枢心道这些人可真是畜生不如,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手忙脚乱地朝旁边躲去,然后左脚绊右脚,一脚摔了个腿朝天。 异族人顿时跟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似的,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啊!” 他们脸上的笑戛然而止,眨眼的功夫就扭曲成惊恐。 下一瞬,他们就丢盔弃甲,尖叫着跑开。等跑出几丈远之后才敢停下,拿着武器,一脸后怕及警惕地瞪着爬犁上坐起来的人。 “麻、麻风病?”景璟脸上的红颜效果虽然在消退,但脸颊上还有麻风病症状的斑块,叫那领头看的声音颤抖,手中刀都快吓掉了。 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多少,各个身子不由得发抖,神色害怕,忌惮非常。 “对,小弟是患了麻风病,我才不叫众位靠近,以免传染给众位的。”夏枢一脸麻木地接话。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爬犁跟前,拎起破烂的棉被给景璟裹住身子,伸手要摸他的额头:“本来就病着,莫要吹了风,受了寒,病情加重。” 景璟赶紧举起胳膊挡住他的手,一脸愧疚地用力推他:“哥,我自己盖被子,你离我远些,我有病,会传染给你!” 夏枢也没有坚持,看他用被子半遮住脸重新躺下了,才往边上走了走,看向现场的异族人。 异族人经历这一遭,各个神色不虞,眼神愤怒,已经起了杀心,对视一眼后,已经有人开始重新搭弓拉弦了。 夏枢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紧张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提醒自己要镇定,面上开始自若地忽悠人:“这病传染性极强,被传染上非死即残。我们父子在阿爹继小弟之后也有了初始症状后,才知道一家三口谁都避不开这病。为了不连累部落,我们收拾了全部家当,打算去李朝找大夫治病。一路上,我们都避开其他部落的牧民,希望叫咱们族人不要被传染上这可怕的恶疾。” “惊吓到众位实属意外,我们也很抱歉,不过小弟的病只是初期,阿爹也只是稍稍有些关节疼痛、肌肉疼痛的潜伏期症状,只要不是靠他们太近,一般不会被传上。众位刚刚被我拦着没接近,其实可以放心。不过,这只是初期,等到了李朝,小弟和阿爹这病恐怕就会严重很多,传染性也会大大提高……只能说,众位的运气都很好,要是之后碰到李朝人,他们恐怕就……” “停!”那领头的本来听到索齐也被传染了病,顿时毛骨悚然,赶紧慌张地把踹索齐的脚在雪窝子里蹭了好几遍,不过夏枢的话也让他想起了什么,立马叫了停,同时朝身后摆了摆手,叫其他人放下武器。 他视线看向景璟,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然后眼睛在夏枢、索齐及景璟三人身上不停地转悠:“你刚刚说要带他们去李朝看病?” 他问的是一直与他交流的夏枢。 “是的。”夏枢见鱼儿上钩了,赶紧点头道:“部落的大夫说这病不好医治且发病后传染性极大。阿娘没了,我只有阿爹和小弟了,不想连累族人,也不想失去亲人,思考再三,就打算带他们去李朝那里找大夫看看。” “这样啊!”那领头的摸着下巴,没有说话,但有人已经回过味来了,眼睛一转,立马提出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可以叫他们去李朝北地靠近军营的地方找大夫,那地方当兵的多,医馆里进进出出,说不得就沾染上了什么。” “对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附和道:“军营里天天聚集操练,只要有一个人患病,其他人……这一传就能传一窝啊!” “而且现在正在打仗,各个军营都会集结起来出战……这真是天赐良机啊!”所有异族人都满脸兴奋,双眼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美好的事情。 “这个主意非常妙,若是告知上面,就是立了大功,上面肯定会有重赏!” “就是有个问题……”有个人打量夏枢面容,提出了疑问:“那个病着的一脸疙瘩看的不清楚,但这个双儿长得却不像我们的族人,想来他阿娘是李朝人,他融入李朝人里不会有难处,但他会帮我们对付李朝人吗?” 不得不说人类的思维非常奇妙,发现漏洞会下意识自动补全。 夏枢刚刚就一直担心自己容貌不像异族人,这些人怀疑他自编的异族人身份,但没想到自己想的说辞没用到,异族人反倒自动帮他补了漏洞。 不过也是,异族人年年劫掠北地,哪个部落里没有几个或者几十个被抢过去的李朝女人或双儿呢。 他们异族人恶行不胜枚举,估计早已习以为常了。 夏枢压下翻腾的恨意,垂下眼道:“阿娘很早就去世了。我与小弟从未去过李朝,是阿爹在部落里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将我们养大。在我们心里,阿爹的族人才是我们的族人。如果族人有需要,我们肯定会帮忙的。毕竟,若是病治好了,我们还是要回部落生活的,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唉,李朝的女人和双儿就是不顶用。不过是像对畜生那般抽几次,他们就不行了。真是,养他们还不如养畜生,只可惜畜生不能生崽子。” “是他家不走运,没抢到身体好的。我有个朋友,他从北地抢了个女人,天天吊起来打,揍的半死,那女人都没什么事,过几日就能生龙活虎起来。不过那女人不安分,不仅砸晕了我朋友,还断着腿都敢带着其他女人和双儿们一起逃,最后被我那朋友带着全部落的人跑了几十里地将他们抓住,当众拧断那女人的脖子,其他人才老实了。” “对待李朝的女人和双儿们,该像训畜生那般,打,打服了,就让他们生崽子,打不服的就该直接杀了,省的浪费粮食,养出白眼狼。” “这次抓了不少女人,可惜分不到兄弟们头上,若是能分得一个两个,老子一定会把她当骡子驯,把她驯的服服帖帖,给老子多生几个儿子,绝不叫她浪费半点儿粮食。” “这次人多又太过匆忙,机会不是太多。不过等下一次来北地,北地就是咱们说了算,李朝的女人和双儿想要几个就有几个,绝不会叫大家空手而归。大家到时候也不用怕打死了就没了,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可以叫咱们随意调/教驯服,所有人都可以尽兴。” …… 异族兵士们纷纷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地交流着收拾李朝女人和双儿的方法,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的北地之行。 夏枢怕忍不住,没去看那几个抱着干柴,听到异族人的话便开始瑟瑟发抖、呜呜咽咽的李朝女人。他垂下眼,握紧颤抖的拳头,心中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怒意,再一次心头起誓,若是能逃回李朝,有生之年,他一定要促成李朝人踏平异族,杀光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 他闭上眼睛,努力掩藏眼中情绪。 这支队伍里有十三四个异族人,各个手执一套精良的武器装备,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四五个李朝人,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全是身着女人衣物,身量不高的模样。夏枢不知如果打起来,这些李朝人会不会助力他,但有一点儿他很清楚,他个人现在没有将十几个异族人一击即倒的能力。只要有一人逃脱,立马就会有一群人增援,他根本无力抵抗。而且他们还背着弓箭,一旦有一两个人空出手来向他们发射箭矢,他与景璟全得玩完。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动手。 许久,他睁开眼,情绪已经平淡如水。他没看任何人,扫了一眼天空,平静开口道:“时间不早了……” 冬季的天黑的很快,刚刚还是白日,现在已经光线昏暗了。 异族兵士们只顾着眼前的人和事,都忘了他们出来的目的。经夏枢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这一队要赶紧带着食物及干柴回去复命。 只是打量了一下夏枢三人后,领头儿的就有些为难了:“你……” 他想说要不夏枢跟他们一起去见见上峰,把利用传染病针对李朝人的策略上报,这样之后分功劳,他们这一队人也能分得一份。 只是想起这三人当中有两人都有麻风病,到底担心夏枢身上也携带了病。若是把夏枢带回去,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们几人怕是没命享受那奖赏了。 所以就有些犹豫不决。 夏枢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适时为他解忧:“虽然想与众位英雄详谈之后对付李朝人的计划,但时间上不合适,我们父子三人的情况也不适合去人多的地方。我看不如这样,众位英雄可以先行回去细想需要我们做什么,待得敲定细节之后,可以明日早上过来,在我们父子三人启程前,告诉我等计划。这样我们到了李朝也可以照计划行事,不至于如无头苍蝇般,露出什么破绽,叫事情未成前就被人发现。” 那领头的一想,确实啊,这三人他们不能带回去,但他们可以再过来啊。这大晚上的,附近都是山,这家人又有两个是病人,不想被野兽吃了,就不会乱跑。他们可以先回去报告上峰,若上峰同意他们的提议,就把上峰带过来瞧一瞧,这样不仅功劳可以到手,还没了叫其他人被传染恶疾的风险,一举两得。 这领头的一想通,便同夏枢道:“你们趁着天还未黑,赶紧去寻些干柴,夜晚防一防野兽,注意安全,我们明日再过来寻你们。” 夏枢扫了一眼天空,想了想,道:“天快黑了,寻找足够的柴火估计来不及。以免柴火不足,防不住野兽。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英雄能否答应。” 他道:“我阿爹年事已高,小弟重病,都不是能干之人。我想请英雄留下几个女人,她们手脚勤快又细心,捡起柴来比男人们还利索能干。只要有个三五人,想来天黑之前,干柴就可以准备够。而待得柴火足够,我就会将她们全部遣回,绝不耽误英雄们的事情。” 领头的不料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们手中有干柴,不过却是他们这一支队伍的物资,除了晚上要用,有一部分得上缴,本就捉襟见肘不够他们自己用,他们可不愿分给夏枢。 不过夏枢的小要求也不是不能答应。 想了想,他对手下吩咐道:“留下两个人看着她们四个,叫她们多拾些柴火,多余的带回去。”大冷天的,柴火永远不嫌少。 说完立时就有两个异族兵士站了出来,从五个李朝人里推搡了四个出来。 四个女人微微抬起头,悄悄打量他。而夏枢此时也才看清她们的样貌,在视线掠过其中一人时,不由得心中一跳,目露讶异。不过很快他就压住眼底异样,撇开眼,目光自然地落到那个低着头的、唯一没被选出来的女人。 他心底有些奇怪,正想开口再说几句话,试着看能不能把这个也留下,那四个被选出来的女人在打量过他之后,就突然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 场面异常滑稽。 她们好像被麻风病吓到了似的,全害怕地看着夏枢,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不停地远离他,朝那领头的身后躲去。虽然没说话,但看夏枢的眼神却是满满的害怕与抗拒。 那领头的见状顿时乐了,其他异族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领头的本来还担心夏枢故意留下这些女人是不是有啥小心思,一见她们害怕夏枢,依赖自己,心中的警惕顿时没了,乐呵呵地朝其他大笑的异族兵士们招呼:“咱们走吧!” 说罢,就要抬脚离开。 谁知正在夏枢、景璟要松下一口气,异族人也要转身之际,那个穿着女人衣裳,一直低着头、将要被异族人带走的李朝人突然开了口,声音阴沉、苍老,却突兀的根本不是女人的声音,是男声,而且是夏枢熟悉的男声…… “伊勒大人请留步!老朽有事要揭发,求伊勒大人记老朽一功。”那声音隐含兴奋激动。 但夏枢却只觉得汗毛直竖,头皮子都要炸了。 那个声音没有如他心中祈祷的那样停下,而且非但没有停下,还急切兴奋到几乎破了音。 他用尖利的声音,得意洋洋的道:“老朽要揭发面前的这两个双儿!他们根本不是你们族人,他们是安王妃夏枢和老朽那外孙双儿景璟!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在假冒身份,欺骗你们!请立即抓捕他们,将他们就地斩杀!” 第272章 【VIP】 。 夏枢弯腰将索齐拖到身前, 景璟拎着刀跳下爬犁,也只是一瞬。 等众人从被骗的震惊中回神,夏枢已将匕首架在索齐脖子上, 景璟也与夏枢背对背做好了防御架势。 “都别动, 否则我杀了他。”夏枢厉声高喝,见几个异族兵士拉弓搭箭,他冷笑道:“如果想被诛九族的话, 你们尽管动手试试。我是不介意你们大汗及你们的九族为我陪葬,所以想死的话, 尽管放马过来!” 此话一出, 众人皆是哗然,比刚刚周良爆出面前两个双儿的身份更为震惊。 “不可能……”伊勒被骗过一次,根本不相信他:“大汗不可能会这般配合你, 休想再骗我们!” “你放屁!”索齐勃然大怒:“要不是你们这些狗眼不识泰山的一上来就拿箭射老子, 老子至于这么憋屈, 被他拿捏吗?” 伊勒等人:“……” 这事也太离谱了。他们对视一眼,都不太相信。不过不信归不信, 真叫他们放箭射人,他们也不敢。 想了想,伊勒道:“我需要报告给大王子!” “索古?”索齐眼睛一亮, 瞬间激动起来:“竟然是索古,快叫他过来见我!” 这人的激动样子太不正常了,难道他真的是大汗? 伊勒有些冒冷汗, 他看了看下属, 又看了一眼凶悍的夏枢,从怀里拿出一支哨子,然后一声尖啸瞬间划破昏暗的夜空, 响彻各个山头。片刻之后,不远处的山中就响起了同样嘹亮的哨声,像是回应。 意识到异族人的驻扎地点就在附近,且很快就能赶到,夏枢和景璟都感觉到了情况的棘手。 他们没有马匹,靠脚步是跑不远的,所以自遭遇这一支队伍,听到他们行程匆匆,夏枢就没想跑。从这些人嘴里,夏枢知道边境上李朝人现在已经和异族人打了起来。两军交战,却有一群异族兵士跟执行重大任务似的,远离战场,匆匆朝北方赶,夏枢就想到了一种可能——索古!如果索古已经知道了王都的情况,那么最急于回到王都的人,就是他。虽然他的兄弟们都死了,但兄弟们的背后势力可都好好的,他要登上王位,也不是那么容易。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去,在兄弟们的背后势力拥戴新的大汗人选前,稳住局势,压制各方势力,以最快的速度登上王位。基于对这些的猜测,夏枢原本的计划就是用得了传染病的普通牧民的身份先将这些人忽悠走,然后他们连夜进山找个隐蔽的雪洞藏起来。待得索古带人离开,他们再行出来朝南赶路。 只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叫他的计划功亏一篑。而更糟糕的是,他与景璟的身份还被爆了出来…… 夏枢虽然忧心、懊恼,但也知道时间紧急,他没有继续把心力放在没有用处的情绪上,很快收敛心神,脑中快速运转,开始寻找新的突破口。 而景璟则是气红了脸,死死地瞪着周良。 他就算再对这个外公不抱希望,也没想到他能如此突破底线。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景璟心里对他那源自血缘的最后一丝牵连也消失了。他没有废话,直接冷下脸,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阿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周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穿着女装,稀疏的头发盘着女式发髻,形象其实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但他脸上的神色此时却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仿佛把景璟推入生死危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在异族人那里“立功”才是他最在意、最得意的事情。 听到景璟问话,他冒着精光的眼神一闪,但开口却是驳斥:“你身体患病把脑子也传染了吗?怎么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你阿娘没教好你孝顺,就教会你胡言乱语了,是不是!” “那你也得有个长辈样子啊。”夏枢一边想着事情,一边仿若不经意地开口:“你这种没有人性、不讲人伦的小人,小爷真是平生仅见,开了大眼界。景璟……” 夏枢教导他:“对他不必客气。左右他今日搞这一遭,已是你我的生死之敌。你我今日若是活着倒也罢了,若是死了,他也别想好过。临死前,一定要把他拉做垫背的,知道吗?” 别的话,周良嘴角勾着讥讽的笑,全然不在意,但涉及性命之事,他当即就暴跳如雷,对着景璟一顿训骂:“别听他胡乱教你,他没爹没娘,被一个粗鄙低贱、不识字的莽夫养大,懂什么叫孝道吗!你阿娘是我生的,她的命就是我的,你是你阿娘生的,你的命就也是我的,你们孝顺我是天经地义,我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今日我要你为我付出性命,你就必须做到,只有做到,才是最大的孝顺,才不辜负我生养你阿娘的恩情。孝顺我,是你身为外孙双儿最该做的事!” “孝顺你也得你配得上我孝顺。”景璟反唇相讥。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资格替我做主。还有……”景璟怒道:“你还骂小枢哥哥的阿爹,他阿爹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就是给他阿爹擦鞋都不配!” 周良从来没被他这般顶撞过,登时大怒:“你放肆,我真是白生你……” “行了行了……”夏枢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极为无语,嫌弃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孩子都是你怀胎十月生的似的,你有那本事吗!” “噗……”旁边几个原本抱在一起哭的女人,竟是忍俊不禁,直接笑出声来。留守的异族人也是哈哈大笑,有些还相互推了推肩膀,神情猥琐道:“你们谁去检查检查,看他到底能不能生!” 他们一淫/笑着开口,气氛全然变味,女人们登时闭了嘴,夏枢脸上的讥笑也淡了下去。 周良被打断话,挨这么多人嘲笑,脸皮一下子变成酱色,他不敢骂夏枢,也不敢骂异族人,逮着几个女人就是一通骂:“一群残花败柳,你们也配嘲笑老夫!等着吧,到了王都,看老夫怎么收拾你们!” 然后又骂景璟:“你跟你阿娘一样的吃里扒外、白眼狼。我当年真该刚生下她就掐死她,叫你这个小兔崽子连存在都别想存在在这世上。” 景璟握紧拳头,气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冒火,大声道:“你不许骂我阿娘!” 周良似乎被他的情绪取悦了,就哈哈笑了起来:“我何止骂她,我还杀了她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此话一出,全场皆是一惊。 就是看戏的异族人都觉得这事情有些离谱了。 索齐开口道:“哎,这做人爹娘的,可不能这样啊……” 景璟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还是觉得一根冰柱直插心窝,冷的他浑身僵硬,脸色惨白。 周良却理直气壮道:“她吃我的,喝我的,被我用锦衣玉食养了十几年。我不过是对旁人下个毒,目的还是为她好,她不领情不说,还敢冲我嚷嚷,威胁我我要再怎么着,她就和我断绝关系……我已经对她够宽容了,不然何至于让她胆子肥大到敢不听从我对她婚事的安排,搞出未婚先孕这般有辱门风之事,彻底毁掉了我的朝堂计划。我原本是想放过她,但她竟真敢以说话算话为由,与我断绝关系,之后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那白眼狼之事,偷取我的政务往来信件,意图毁掉我在朝堂上的一切……既然她如此不孝,和我断绝关系,又意图危害我,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叫她不必存在于世上了。” 夏枢没想到,周青当年竟是知道他阿娘被周良下毒之事,还为此与周良走向决裂。之后与周良断绝关系,也成了周良要除掉她的重要原因。 夏枢想说,周青没有偷你的政务往来信件,她只拿了王长安的,她虽因你坏事做尽,无奈之下选择了断绝关系,不受你恩不受你惠,但还是在意你这个阿爹的……但看着周良,想着他口中的周青完全变了形,过往决裂全是周青的过错……夏枢闭上了嘴。 还是别说了,周良不配! 很显然,景璟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提这个。不过他提起了另一件夏枢不知道的事:“阿娘是娘死的早,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不是你给的,你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家道中落,自己又没有本事,未攀上淮阳侯府之前,不过是个五品闲官,俸禄连日常人情往来都不够,哪里养得起阿娘。是外婆用丰厚的嫁妆养的阿娘,外婆临终前还说要把嫁妆的大部分留给阿娘做嫁妆,结果叫你几乎全吞了去,拿去养你那继室及小妾生的十几个孩子。要说养,也是阿娘养了你及你们一大家子。你何曾养过阿娘半分?” 说起后院经济,景璟脑袋特别清醒,绝不叫对方占口头上的便宜。当然,如果他是阿娘,他连实际便宜也不会叫对方占。不过阿娘与他不同,他是没嫁人,可以随心意做事,阿娘是嫁了阿爹这个做官的,还有了他,不能真跟周家撕破脸皮,不然就是对方在朝堂上操作一下或者是用孝道说个事儿,阿爹在朝堂上就会举步维艰,他们一家子也会起不少波澜。阿娘其实是用那些钱财换了阿爹仕途的平顺以及家里的安宁。 景璟懂得阿娘的取舍,但决不允许周良污蔑阿娘。 还有…… 景璟道:“你通敌叛国,害死我阿爹,不说阿娘心软没把你怎么样,就是真揭发你,叫你滚出朝堂,人头落地,也是你自找的。” “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害死……”周良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惊愕:“你阿爹?褚琼!你不是景政的孩子?” “景璟确实是褚三舅舅的亲生双儿。”夏枢挑了挑眉,他故意略带遗憾地道:“其实如果你能待景璟阿娘好些,说不得她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如果你能早知道这个秘密,估计就能从李倓那里换到不少好处,起码不会熬了这么些年,还坐拥从龙之功,却只得了个吏部尚书官位,连宰相的屁股都没摸到。” 确实啊,永康帝最在意的就是淮阳侯府……虽然他那女儿不知廉耻,但能亲手除掉褚琼的唯一子嗣,永康帝必会龙心大悦……这是多么好的更进一步的机会啊! 虽说永康帝废除宰相已经很久了,但他未必就不能凭借此,换得一个机会。那样也不必总受王长安这个户部尚书及汝南候这个曾经的兵部尚书的气。明明吏部是六部之首,他却因为没有一个生了皇子的女儿,处处受这两人的气…… 周良没想到周青拒嫁永康帝之后,还为他带来了这么个机会,顿时懊悔无比,也心痛无比。 景璟看了他的表情,只觉得恶心至极,干脆转过脸,不看他了。 夏枢倒是心情极好的模样,他笑意吟吟地打量周良,闲话家常般道:“说来有一件事我有些奇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异族人阶下囚的状态?” 想了想,他以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问道:“你不会是搞通敌叛国搞上瘾了吧?” 说到这个周良也很郁闷。 他虽然唯利是图,没什么骨头,但也不是傻子。现阶段李朝与异族刚开战,仗都没打几场,他就算是想投敌,也得异族攻占了李朝,他官当不下去了再啊。这个时候谁想跑到苦寒之地与一群蛮族为伍。 他反驳道:“老夫一心忠于皇上,何曾有过叛国之念,你不要胡言乱语污蔑人。皇上南下逃难,还亲自下旨命老夫伴驾,足以说明皇上对老夫的信任。是他们异族人使坏,在临出发之前,偷偷迁入老夫府中,逼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老夫回答不出来,他们就将老夫掳了来,使得老夫未能在李朝生死存亡之际,陪在皇上身边,为他分忧解难……”说着,老头儿竟然双眼含泪:“老夫愧对皇上啊!” 夏枢:“……” 这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叫夏枢骂这老头儿不要脸的心都没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说皇上跑了?那我夫君呢?” 这短短三个多月时间,李朝的局势到底成什么样子了! 还有褚源,他…… “你夫君现在正带着北地军与我族作战呢。”四周突然响起弓弦拉满的声音,一束束火把在高处亮起,一个穿着锦衣貂裘的中年男子在层层簇拥中,从前面的山林中走了出来。 随着他的走近,火把逐渐移动,将整个山谷团团包围起来,没一会儿,山谷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索古!”索齐神情激动地朝前走了一步,帮夏枢确定了来人是谁。 夏枢抓紧索齐,冰凉的匕首在他脖颈上蹭了一下,索齐瞬间老实:“别激动,我不会跑的。” 夏枢没理他,漫不经心般对索古道:“我还以为首先到来的会是箭阵,大王子会选择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大汗,回王都直接继承王位。没想到大王子竟是亲自来了,看来在大王子心里,大汗这个父亲的重要性比之王位也不遑多让。大汗……” 夏枢冲索齐扯了扯嘴角:“大王子诚孝,比之索力也不差,之后选择继承人,可要在两个儿子中多考虑考虑他啊。” 索齐这个时候正需要索古营救,见索古神色不定地站在对面,想到夏枢说的可能,心中有些不安,赶紧道:“这是自然的。索古是我最疼爱的儿子,若是此行能顺利回到王都,在储君的设立上我自会着重考虑他。” 索古神色不由得从淡然自若变得狐疑不解起来。 他手下的人同样疑惑,小声询问身边其他人:“三王子不是去世了吗?” “对啊!”所有人都有些懵,开始七嘴八舌地问带来王都消息的几人。 “怎么回事儿?” “你们不是说三王子死了吗?” “他们还说大汗失踪了,可能被二王子杀了呢。” 那几个传信的人也是有些傻眼,不过消息是他们从上峰那里得到的,自然也不怕,便压低声音解释道:“王宫当时被二王子的人封死了,消息是从被抓的宫女太监们那里得到的,说是二王子逼宫之后,大汗就失踪了,然后三王子带着几个李朝人抓了二王子,后来几个李朝人反水,在一座偏院里放火烧死了二王子和三王子。二王子的人找到了戴着两位王子饰物的尸体,确认了他们的死亡。为了将王都的惊变尽快告知大王子,上峰他们一得到消息,就命我们一路快马加鞭来传信,具体情况属下们却是不知的。” 索古脸色一变。再看索齐时,眼神都变了。 “父王放心,我一定会救下你的。”他肃了神色,一脸诚恳。 索齐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索古也并没有完全相信夏枢的说法,他道:“父王在这里,那三弟和二弟呢?三弟与你们合作背叛我族之后,他及二弟的尸体就被发现在王宫一个偏院,不会是你们杀了他们逃出来的吧?” 索齐还不知道这个,猛地一僵,质问夏枢:“你们杀了索力?” “谁在胡说八道。”夏枢睁着眼睛说瞎话,反驳道:“我们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带着他,一路带着你,他与你一样都是我们的人质,我们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他,只要能让我们安全回到李朝,你们就是安全的。再者……” 夏枢为索力鸣不平道:“谁说索力背叛了你们族人。他与我们合作是因为索苏要杀了我,断绝医治好你身体的可能。得知索苏逼宫后,他就提出合作,让我们帮忙控制住索苏,想要进宫救你。在知道索苏的人搜过宫殿之后,你就失踪了,他以为是索苏杀了你,就亲手杀了索苏为你报仇。要我说,索力对你的孝诚之心不比索古少,你可千万别误会他。” 索齐放了心,感叹道:“索力也是个孝顺孩子。” 说完他看向索古:“你三弟也是个好的,以后要把他救回来,好好待他,知道吗?” 这话某些含义比较重,索古心中一喜,忙保证道:“我一定会的,请父王放心。” 这边皆大欢喜,索古与索齐对视一眼后,就向夏枢提出了问题:“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父王?” “我的条件很简单。”夏枢扫了一眼四周,说道:“你的人放下武器,都往北走,待我们走出此处山脉之后,给我们提供几匹快马及几日的食物,我就把你的父王交给你。” “这好说。”索古态度非常爽快,一挥手,四周山林中的射手们就收起弓箭,开始朝北移动。 等汹涌的火把消失在北边的山路上后,索古一伸手,身后的人就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道来。 “走吧。”索古伸手邀请,嘴角带笑,双眼精光闪闪:“我送安王妃一程。” 第273章 【VIP】 …… 夏枢还没吭声, 周良就急切叫了起来:“王妃,求你帮忙说句话,叫他们也放了我, 和你一起回李朝吧。”说完噗通一声给夏枢跪了下去:“我真的对李朝一片赤诚啊, 我是……” “行了行了。”夏枢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鬼扯。然后就拒了索古的安排:“今日天色已晚,夜间行山路不安全, 所以我不打算立时赶路。如果大王子要盛情相送,还请体谅一下, 待得休息一晚, 明早天亮,再行出发。” 索古倒是有些意外。他打量夏枢,眼神审视, 似乎在琢磨他打的什么主意。 夏枢坦然回视, 目光澄澈又明亮, 在火把的照耀下,淡然中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索古仿若自然地收回目光, 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王妃一路劳顿,确实该好好休整一番,是本王失虑了。这样吧……” 他看了看夏枢身后:“王妃刚至此处不久, 一应过夜物事尚未准备。不若移步至本王休整之处,那里虽然没有珍馐佳酿、宫宇香舍,但酒肉暖账皆是现成, 王妃可稍稍用些饭食, 在暖账里就近歇下,这样充分休息一晚,明日也好启程。” 这次夏枢没拒绝, 他果断应了:“那就麻烦大王子了。” 顿了一下,他扫了一眼索古表情,指着景璟道:“我这位宫官不幸患了麻风病,此病危害极大且易传染。只是念及他待我一片忠心,我虽害怕,但实在不忍心抛下他,就如此相伴了一路。只是我有百毒不侵、百病不害的特殊体质,其他人就不一定能如我一般,所以还请大王子嘱咐下人莫要靠近,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传染。另外,还要麻烦大王子为我二人及大汗单独准备帐篷食物,我们会尽量只待在自己帐篷中,不接触外人,以免造成什么误会。” 索古刚刚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没注意他身后的景璟,此时经他一指,才发现景璟脸上症状,登时神色一变,与手下人都下意识后退几步,脸色难看。 不过他到底年岁大,涵养深,很快便收拾好表情:“王妃真是重情重义。” 他又目光移向索齐,神色严肃下来:“父王你的身体……我叫大夫……” “不用麻烦。”索齐赶紧道。 他也是瑟瑟发抖。 先前见几个李朝人内部相处完全没有避讳,他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多想景璟脸上的症状了。刚刚知道景璟真的是麻风病,他真的快吓死了。 李朝人不怕死,可以没有心理障碍地接触麻风病人,他不行啊。特别是听到夏枢口中的初期感染症状,他想了想自己确实有关节、肌肉疼痛,每个都应了,不由得心都凉了。 不过如今还是人质,当着索古及异族人手下的面,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他忙又补充道:“许是与安王妃待一起时间长了,我连身体都好了许多,不用担心这个……倒是我所中之毒的解药……” 他转移话题,看向夏枢。 夏枢也很好说话,同索古解惑:“大汗中了我阿娘特制的一种毒/药,如果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不解毒,将会肠穿肚烂而死。解药药方现在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若是大王子能保证诚心放我们回李朝,不会在分开后再次追杀我们,解药的药方我会在分开之时赠予。当然,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这话一说,索齐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索古脸上倒是依旧滴水不漏,肃了神色,再次朝索齐表示:“父王请放心,解药药方我保证一定会为你取到的。” 索齐这才微微放了些心,感动道:“还是我儿孝顺。” 两人玩父子情深,夏枢则心底嗤笑,朝景璟使了个眼色,景璟立即走到索齐另一侧,两人一左一右,一匕首一长刀架在索齐脖颈上,将他死死禁锢住。然后夏枢开口:“走吧。” 索齐登时不敢再动。 索古眼神闪了闪,倒也不再多说,举手摆了摆,手下立马举着火把后转,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周良及几个女人也被抓着朝回赶。 索古没有跟着前面人走,他由五六个高大威猛的兵士包围着,辍在队尾,有一遭没一遭的抬高声音与夏枢聊天。 “安王妃这百毒不侵、百病不害的体质好生特殊。”索古仿若不经意地笑道:“本王好生羡慕。” “我自己也羡慕。”夏枢不咸不淡地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索古:“……” 这话叫索古一下子噎住了。 敢情刚刚说自己有那体质是在骗人? 景璟倒是明确知道小枢哥哥在骗人,但是心却不由得提起来了。因为他不知道小枢哥哥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不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搞露馅了。 夏枢倒不是露馅了,只听他悠悠叹道:“宏远大师说命理上我是天命皇后命格,该拥有特殊体质和凤凰心,但如果现实里我不能成为李朝皇后,那就命格破碎,啥都没有,包括所谓的特殊体质和凤凰心都将作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啥都没有?怎么可能!”索齐突然激动,一脸不相信。 索古则是倏地微蹙眉头,一边打量夏枢,一边若有所思。 夏枢姿态很悠然:“你与几个王子事先有约定,谁首先献上凤凰心,谁就会被立为你族储君。索苏拿下我之后,证实我有天命皇后命格,却选择要杀了我,就是因为发现李朝的凤凰心难得,只有我夫君登上李朝帝位,立我为皇后,我才能拥有凤凰心。这少则需要几年,多则需要几十年,甚至有可能一辈子,他等不起。所以他选择了杀掉我,断绝你的生路,然后发动政变,为自己搏一搏那最高位置。”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献上凤凰心,你直接封他为储君,他等个几年名正言顺继位不好么。”夏枢笑道:“何至于现在落得个身死灯灭的结局。” 索古还是不愿相信:“不可能……” 夏枢就知道这老头儿看似弱势,实际上从未放下过对他心脏的觊觎,如今见他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模样,心底里冷笑连连。 “索苏府邸的人都可以证明。”他道:“如果你们回去,他们都还活着的话,你们应该能听到宏远大师对索苏的批命。索苏是身具帝王命格的双儿,如果他不是太过急躁,亦或者你别那么贪婪,王位就是他的,他也不会死那么快。” “其实人呢,差不多就得了。”夏枢懒洋洋道:“你一直不服老,想要占据着高位,有没有想过让你儿子们怎么办?像索苏一样逼宫?或者是窝窝囊囊地等着你老死,然后他们长到五六十岁依旧壮志未酬,开始像你这般到处寻人换心延命,以酬未竟之志?你当凤凰心是大白菜吗,想有就有,想换就换?宏远大师可是说了,这玩意儿稀罕的很,只出现在盛世,且若想长成,也需要机遇,机遇不好,只会半途陨落。你们异族人连年发动战火,意图吞并李朝,搅的李朝北地一片荒凉惨淡,中原地区也动荡不安,李朝能有个屁的盛世。你还想要只有李朝盛世才能产生的凤凰心给你延命,你想啥美事儿呢。” 景璟也接话道:“你又不是天降雄才的救世之主,老天凭什么让你好处全占,用尽别人运道?别做梦了,早日醒醒吧!”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说的索齐满脸通红,倍感羞辱,狠狠地瞪着夏枢。 夏枢毫不相让地回视,眼神冷酷。 索齐倒是立马怂了,赶紧收回视线,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索古听了夏枢的话后,就停止了频频回头打量夏枢,而是低头思考着什么。 双方谁都不说话,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一盏茶后,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停下,异族人的驻扎之所到了。 此处也是一个山谷,宽阔、平坦、面积是夏枢先前那地方的几百倍。 夏枢他们到的时候,山谷里的帐篷就只剩六七顶,从现场遗落的痕迹上看,这里先前应该有大几十顶帐篷,看来索古表面上已按约定的那样让人连夜往北赶了。 夏枢也没说什么,打量过一圈后,冲索古道了谢,便和景璟押着索齐进了为他们准备的扎在边角处的帐篷。 在索齐的怒目而视中,夏枢与景璟用绳子把索齐捆了个结实,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在帐篷里坐下。 夏枢整个心神疲惫,懒得搭理他,与景璟相互靠着,坐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心神来。 “我觉得他们不会放过咱们的。”景璟小声道。 “嗯。”夏枢揉了揉眉心。 这也是他刚刚一通胡说八道的原因。 从索古出现,他的视线就一直明里暗里往自己身上打量,夏枢哪里又不知道。既然索齐都能觊觎他的心脏,索力觊觎他的命格,索古又怎么会不感兴趣。 这几个异族王室成员里,也就索苏这个双儿对他的命格没兴趣,发现他不能为他带来储君之位后,就干脆利索想要除掉他。 夏枢不知道索古感兴趣的点是什么,但有一点儿很清楚,索齐若是获得自由,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心脏。而索古貌似正在估量他的价值,他担心一旦自己价值不足,索古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但若是价值太足,结果也不见得好。 情况反正是很麻烦。 “不知道王爷他有没有得到消息……”景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他其实是想说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来救咱们,但想到永康帝已经南逃,北地也打了起来,到处兵荒马乱……某种可能性很小,他就改了说法。 一路上夏枢就没怎么想过褚源。一是他知道想了也没用,褚源鞭长莫及,他想活着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二是他不允许自己沉溺在幻想中,产生不必要的软弱想法。 现在景璟提起,夏枢才在心里想起他。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且已经安排了人来救咱们。”夏枢眼睛看着半空,神色有些茫然。 距离他被掳走已经快三个月了,就算中间有什么意外,王校尉、阿姐他们先后都没能及时把消息传给褚源,但过了这么长时间,褚源那里怎么也该知道了…… 他相信褚源会来救他,但北地到异族王都的路千万条,夏枢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遇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遇到的时候。 他感觉很累很累,从未有过的疲惫。 不过想到腹中的孩子及景璟的命,夏枢稍微闭了闭眼睛,就努力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重新打起精神,说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拖延时间吧。” 他肯定是不会把索齐交出去的,一旦交出去,他们就全玩完。因为论马上功夫,他与景璟绝对比不上马背上长大又身经百战的异族人,一旦落入异族人手中,他可能凭着胡编瞎造的命格会没事,景璟一定活不了。但不交出去,也不知道索古能陪他们玩多久——他其实能感觉到索古并不怎么在意索齐。 夏枢到现在都没摸清索古的意图。索齐想活需要他的心脏,索力有野心没能力就看重他的命格,索苏野心大性格急躁,意图快速用他换取索齐手里的储君之位……只有索古,夏枢不知道他所图,没法对症出手,化被动为主动…… “其实……”景璟瞄了一眼索齐,凑到夏枢耳边,小声道道:“你刚刚有没有发现那几个女人里,有一个特别眼熟?” 第274章 【VIP】 …… 夏枢自然发现了, 这也是他提出让那些女人留下帮忙准备柴火的原因。想着看能不能把她们也救出去。 只是周良突然爆出他们的身份,叫计划被打乱了去。 不过夏枢想到女人当时的表现,知道若是有机会, 她肯定会来寻自己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两炷香之后, 一个熟悉的女声就在营帐门口响起:“王妃,大王子叫奴婢送来饭食,说是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奴婢放在门口了。” 夏枢与景璟对视一眼,景璟立马站起身把刀架在索齐脖子上。 夏枢则拿着匕首, 走到门口:“是新鲜的肉食吗?” “是的。”那声音很温顺:“傍晚新打的一只兔子, 奴婢亲手煮了半只,烤了半只,希望王妃会喜欢。” 夏枢打开帐门, 见门口放着一个大托盘, 上面放着一大碗肉汤及一大盘烤肉, 而说话的女人已经退到了半丈远处,她身后一两丈外, 几个异族兵士围着篝火,一边吃饭,一边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她的身姿, 嘴里不停地起着哄,淫/笑声此起彼伏。她仿若未感觉到,低着头道:“王妃吃过后可把托盘放于门外, 奴婢半个时辰后过来取。” 夏枢视线扫过那些兵士, 点了点头:“麻烦了!” 想了想,他道:“你要与我们接触,为免造成意外传染……这样吧, 清洗完餐具,你就别回去了,直接搬了被褥过来,晚上暂歇在我帐篷门口。” 此话一出,那些异族兵士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打量女人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忌惮、嫌弃以及戒备。 那女人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稍稍行了个礼,便转身去忙了。 然后场地上的异族兵士们很快就转移了视线,把目光移向其他正在忙碌的女人们身上,有些胆子大的,竟然也不顾分给谁的,站起身来朝路过的女人扑去,吓的女人们尖叫一片,扔掉手中物什,拔腿就跑。然后尖叫声、噼里咣当声还有张狂肆意的大笑声响成一片。 “他们真的该死。”景璟握紧拳头,气的眼都红了。 虽然没看到帐篷外的场景,但光听声音就知道李朝的女人们是什么遭遇。 然后转头见夏枢手中捏着一块肉正要往嘴里放,吓了一跳,赶紧去抓他的胳膊,阻止道:“别吃!谁知道这些食物里会放什么东西。” “不会有事的。”夏枢想要避开他的手。现在生气没用,得填饱肚子,积蓄力量,看后续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女人都救出去。 先前和索古讲条件的时候,他有犹豫要不要把这些女人也加入条件中,用索齐一个换他们所有人平安回李朝。只是猜到索古就算答应他的条件,也不会真兑现,他怕提出要索古放了这些女人,说不得会引起异族人对这些女人的警惕与戒备……考虑再三,夏枢交易的时候就没提她们。 景璟却不放开:“他们可都不是好的,你忘了……”他想说你忘了她是细作,曾经还想杀了你与褚源,只是眼神瞥到索齐,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想了想,他干脆夺过夏枢手中的肉,一转身塞到索齐嘴里:“你先试试!” 索齐被他气的直翻白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还是被景璟把肉硬塞进了喉咙里,差点儿没噎死过去。 景璟也没小气,用大勺子挖了肉汤,帮他把肉给咽了下去。随后便拉着夏枢,牢牢盯着他,直到一炷香之后,他还生龙活虎的,嘴里还能中气十足、不干不净地骂人,景璟才用破布堵住他的嘴,放开夏枢的手,让夏枢开吃。 夏枢知道景璟与那女人分开之后就再没见过,临分开前还是相互之间喊打喊杀,那女人也是被褚源罚作戴罪立功的状态,景璟对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以及亲手烹饪食物的好坏心生怀疑也是正常的。 夏枢现阶段不好开口解释,只能无奈地捏了一下他的脸,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然后就招呼他,两个人也不讲究,随地往毡子上一坐,抱着大块肉和汤碗,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还热乎晚饭干进了肚子里。 晚上上半夜的时候,景璟休息,夏枢值夜,也在等那个女人。 直到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外面才突然出现女人的哭声及推搡声。 “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我好冷!”熟悉的女声无助哭道。 “你刚刚接触过他们,为了大家好,你还是莫进来了。”其他女人冷漠道。 “可是我好冷,我要冻死了!”女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夹杂着抽泣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人家刚刚不是说让你进他的帐篷休息吗?既然人家愿意收留你,你就去啊!” “可是我害怕,他们有病……”女人很崩溃,哭声也大了起来。 “吵什么吵!”脾气暴躁的异族兵士从火堆前站了起来,遥遥指着女人,喝骂道:“滚去那个帐篷去,再敢嚷嚷,就宰了你。” 女人顿时吓的不敢再发出哭声,只是整个人摇摇欲坠,恨不得晕厥过去,似乎半步都不想朝角落里那个帐篷移。 “你他娘的……”兵士们不耐烦了。 “你们别哭也别嚷嚷了!”夏枢扯开帐篷门,皱眉道:“病人需要休息,都小声点儿。” 说完目光移向那个女人:“不想冻死的话就把被褥拿过来。帐篷那么大,离远点儿传不到你身上。”然后也不管外面人什么表情,砰地关上了帐篷门。 最终在一盏茶后,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出现在帐篷外,抽咽着道:“打扰了!” 夏枢没开口为难,声音冷淡道:“进来吧。”让她进了帐篷。 帐篷门落下,外面的视线全部被隔绝。夏枢看她贴着门,恨不得离的远远的模样,缓了缓嗓音,冲她招手:“放心吧,不会传染给你的,你过来些,门口漏风,你衣裳不厚,莫冻到了。” 那女人没回应,行止中的畏缩还在,视线却已警惕地朝毡子上躺着的索齐看去。 夏枢一看就明白了:“他被敲晕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女人脸上的表情这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然后视线一转就移向了睁开眼、从被窝里坐起来的景璟。 “他是可信的。”夏枢没想到她如此戒备,想了想,他问道:“红雪,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红雪。 夏枢认出她的时候惊讶的差点儿没绷住表情。因为先前他已经安排她与顾达等一群学子进京,此时她应当在京城与顾达在一起才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顾达呢?”夏枢打量走近之后、越发显得形容落魄脏污、浑身破破烂烂的她,不由得眉头微蹙:“他是出事了吗?” 昏黄灯光下,红雪的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她咬着唇,别过脸,避开夏枢的视线:“他在京城,应该是很好的。” 夏枢觉得奇怪,想要细问,红雪却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看着夏枢,眼眶还红着,神色就已严肃了下来:“王妃,你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帮你逃出去吧。” 夏枢顿了一下,疑惑:“你们?” “对。”红雪惨笑了一下,眼神里全是恨意:“她们刚刚只是在与我一起做戏,其实都不怕染病。只要我们都传染上麻风病,那些异族人就谁都跑不掉。” 话中的意思听的夏枢与景璟心神都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都震惊的说不出来话。 红雪神色自然地解释道:“现在北地正在打仗,王爷又是北地军统帅,异族人嘴上说穿过这条山脉就会放过你,但为战事计,他们绝不会说话算话,你千万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夏枢只觉一道闪电直击天灵盖,瞬间把先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想清楚了。 他这一路上虽然处境不好,但因异族人最开始绑他是要他的命,图塔又怕他们说出图南死亡的真相,索苏、索齐之后也接连成为他们的人质,所以他在面对异族人时,视死如归,气势上从未弱过,也就忘了一点儿,他也是可以作为人质,被异族人拿来威胁褚源的…… 怪不得索古那么好说话,竟然他说停下来,索古就停下来,还主动提出送他穿越这条山脉,一点儿也不着急往北赶路。 索古这是不打算回异族王都,而是要直接要带着他返回战场,拿他威胁褚源了? 夏枢不由得皱起眉头。 虽然他一心求活,但他绝不可能让褚源拿李朝的城池、财物、女人来换他。 不说送给异族人的城池将来要花费多少人命及财物才能再夺回来,就是送了城池之后,以异族人的残暴程度,他们不可能不屠城,不可能不抢掠女人、双儿以及财物……夏枢自认命贱,承担不起这些。 还有…… 夏枢朝红雪摇了摇头:“景璟生的不是传染病。” 红雪愕然,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夏枢有些感激:“所以你们不必为我这般……” “不!”红雪表情很挫败,但还是摇头,坚持道:“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帮你逃走,不然异族人要把你当作人质,王爷处处受到掣肘……” 这话其实已经非常冒犯,所以景璟当即冷了脸,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那也是王爷与王妃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容不得外人置喙。” 红雪神情一滞,瞬间尴尬的不行。 “王妃,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 “我知道的。”夏枢温声示意没事,同时宽慰她:“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不会叫他们拿我威胁王爷的。” 红雪顿时更尴尬了,她不是把王妃当作了累赘,她只是…… 红雪一时间手足无措,坐立不安,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夏枢倒是非常理解她的想法。易地而处,如果他是红雪,吃了那么多苦,他也不会希望因为某一个人质,再有其他女人和双儿如他一样,落入异族人手里。 只是现在这么个情况,该怎么逃离异族人的魔掌? 夏枢捏了捏眉心,一时非常发愁:“你们先别动作,让我想一想办法再说。” 第275章 【VIP】 ………… 事实上在夏枢知道这波异族人有三四百人, 而被掳来的女人现在活着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人,只是都不会骑马,也不懂怎么在雪原上生存之后, 夏枢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让所有人都逃走、活下去的万全之策。 “王妃!”红棉眼眶通红道:“你不用管我们, 我们都不怕死的。只求王妃逃出去后,能在王爷面前为北地的女人和双儿们说些话,把这些耻辱传达给朝廷, 叫他们稍稍顾忌些北地百姓,而不是一听异族人攻打李朝, 就整个朝廷南逃, 没有一点儿骨气和血性……苟活着不是我们这些女人的耻辱,他们这样,才是我们的耻辱, 是整个李朝的耻辱。” 红雪说到最后, 已是咬牙切齿, 面容含恨。 夏枢就是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只听仗刚开打, 朝廷就南逃,也是心中火气直窜,想要骂人。刚刚他就想问周良, 只是被索古打断了。于是也不迟疑,趁着这个机会严肃问道:“朝廷是怎么回事儿,还有王爷怎么会成为北地军统帅,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红雪其实也有些茫然, 和夏枢解释道:“我离开京城的早,消息是从周良那里听到的。他未细说,只说朝廷已在半个月前南逃, 且在南逃前把王爷安排为北地军统帅与异族人作战……不过七日前我在北地被异族人掳走时并未听说过王爷亲临的消息,想来王爷当时还在路上。如果按路程计算,他现在就算没到北地,也快了。” 夏枢注意到时间,心中一动,与景璟对视一眼后,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镇过来的?穿越这条山脉用了多长时间?” 夏枢先前被掳走时是走的靖远镇那边的线路,除了中间有条不太好通过的山脉外,几乎一马平川,快马疾驰半个月就能到达异族王都。现在这条线路是阿娘选的,一路上荒山与平原交错,易于躲藏,不会让人在后面一撒眼就看到他们,但绕了个大圈子后,也要花费更多时间。夏枢从舆图上只能估摸线路方向,具体要走多久却是无法判断的。 如果穿越山脉后只需要两三日就能到达北地,他们未必没有机会从异族人手中逃脱。 红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苦笑道:“山脉这一段谷地平缓且没什么障碍,雪天里步行一两日即可通过。穿过山脉后想要到达北地距离此处最近的平远镇,却是不带辎重快马加鞭也需要四五日时间。” 也就是说步行的话,最起码需要一二十日。 红雪道:“因连年战事,沿途被异族人一遍遍劫掠,现在已一片荒凉,无人居住,所以除非有足够的物资储备及武力值,否则只会饿死、冻死或者被野兽咬死在半路上。”这还是没考虑异族人追杀的情况。 她告诉夏枢他们道:“先前周良说他是朝廷命官,希望大家能帮助他逃走,只要他逃回李朝,就能说动北地军过来救大家。一些姐妹被他蒙骗了,拼着性命不要把守军引开,帮他逃了出去,希望他能带人回来救大家。结果他回来是回来了,却是半道上怕虎又怕狼,找不到吃的,饿的受不住,自己又跑回来了。” 夏枢心道怪不得周良那样一个打扮,心中不由得不耻。 景璟则是想到自己外公的脾性,猜想不止是逃回来那么简单,皱眉道:“那帮他的人……” “被他一一指认出来。”红雪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心中寒意让皮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异族人当着我们的面将她们全部凌虐至死,然后将她们扒皮拆骨……给吃了。” 说到最后,她已是开始颤抖,冷汗直冒,几欲呕吐。 夏枢和景璟脸色铁青,异常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红雪才平复了情绪。她看着夏枢,缓缓说道:“异族人见他卑鄙无耻,没有一点儿骨头,便让他监视着我们。发现一个想跑,就奖励他一块肉。他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处处为难我们,一有动作便会被他揭发。” 夏枢沉着脸没吭声,景璟气的狠狠拍了一下被子:“世上怎么有他这样无耻自私的人!” 红雪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头道:“世上他这样的又何止一个。” “王妃!”她目光移向夏枢,缓慢又坚定地再一次道:“我们助你逃出去吧。” “异族人此行没带多少粮食,他们在紧急赶路的情况下还洗劫镇子,掠了我们来,什么意图不言而喻。只要我们全部闹起来,四散逃开,他们就必会安排人去抓我们。届时你趁着机会,找个山沟或者山洞藏起来。我们会把人都引到山上去,能杀多少异族人就杀多少异族人,杀不了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不管是跳崖或者自戕,必是尽最大可能不让他们得到尸体。他们失了粮食储备,就不会在此处久留,到时你也有机会逃走。” 她道:“我猜王爷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北地,王妃只要撑过四五日,等到王爷的营救队伍,必然就能得救。” 景璟都不敢说褚源一定会安排人过来救小枢哥哥,也不知道她一个曾经的细作是哪里来的对褚源的信任。 不过当着小枢哥哥的面,他不好质疑这些。想了想,他道:“你为什么会帮小枢哥哥?” 不说红雪曾经的细作身份,就是今日从外公周良身上长的见识,也叫他不得不对人多加提防。 不熟悉之人的这些“好心”是一定要仔细分辨的。 红雪倒是没生气他对自己的怀疑,毕竟她也不怎么信任他。 “王妃曾经好心收留求助无门的我们,还帮忙救治染役的定南郡流民以及竹山书院学子们。”红雪道:“就冲这个恩情,就是要以命相酬,也是值得的。” 景璟没说信不信,继续问道:“那她们呢,都什么身份,和你一样吗?为什么会想帮忙,人可信吗?” “可信的。”红雪不知是被触动了什么,目光直直移向他:“她们都是普通百姓,父母兄弟被异族人杀了,与异族人是为生死仇敌。我因为恰巧路过,看不过异族人恶行,想救下她们才被抓来的。她们待我与我待王妃,是同样的心意。你还想问什么?问我们这些低贱之人,怎么会有骨气去报仇,亦或者低贱之人,怎么会有高尚的情义相酬?亦或者谁稀罕我们的报恩,贱命一条,妄提报恩,实为让人笑掉大牙之行?你尽管问,我全部一五一十把心抠出来叫你笑,叫你嘲,叫你高高在上研判,心满意足贬踩,绝不叫你失望了去。” 一大串咄咄之语,只把景璟给砸的面皮通红、尴尬不已,夏枢也从思绪中抽离开来,瞠目结舌。 夏枢其实没想到红雪存有报恩的心思,他以为红雪只是不想他成为异族人的人质,变成累赘,连累更多普通人受害。但想一想她曾经为报答汝南候的养育之恩,成为汝南候安插在王公大臣后院的细作,也能理解了。 他想说不用报这恩情,本身他当时还算有点儿能力,不可能看到那么多人在生死边缘徘徊而见死不救,救人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但话到嘴边,想到红雪那一串充满了怒意与悲愤的话语,怕她以为自己看不起她的报恩之举,又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想了想,他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也非常感动。”又替景璟说了一句:“他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 “对不起!”红雪却别过脸,干脆地冲景璟道了歉:“刚刚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无故迁怒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后都不会了……” 景璟整个人都很懵,也很窘迫,他不过是问了几句话,是合理询问,不是故意针对,把她当仇人或者真看不起她,如果同样的话,她问他,他不会觉得冒犯,只会认真回答,所以他根本搞不懂她为何突然这般爆发脾气,但见她情绪似乎不太好,也不好计较,闷闷回道:“没事……” 夏枢倒是隐隐有些想法,眉头微蹙:“你离开京城,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看着她变换的表情,猜测道:“是顾达?你告诉他之前的事,他没接受?” 红雪却是红了眼圈,撇开眼,怔怔地看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似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把脸转向夏枢,眼圈虽然还有些红,但脆弱的情绪已经完全收起,只剩坚毅的表情:“怎么才能让你活着逃出去。” 这个问题,自红雪开始诉说一路经历,夏枢就在思考。 虽然红雪话说的好听,意思是异族人不会让她们活着,她们不若和异族人同归于尽,死的有价值些,但二十几条人命,夏枢不可能眼睁睁地让所有人送死,只为救他一个。 如果可能,他希望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刚刚就一直在思考,脑中也已有了初步思路,夏枢略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冲两人招了招手:“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 景璟与红雪赶紧打起精神,凑到他跟前,然后听着他压低的声音,越听眼睛越亮,但听到一个点儿时,不待红雪提出来,景璟就出声反对:“不行,这个我不同意!” 夏枢说是让两人参详,看看行不行,但态度却很坚决:“别的可以改,这个你一定要同意。” 红雪皱眉,非常不理解:“为何……” “我怀孕了。” 红雪一下子愣住了。景璟也怔怔的,神色有些惶然。 夏枢将怀里的盒子塞进景璟手里,郑重道:“你知道的,这个与阿姐一样,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景璟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试图挽救:“我不想叫你……” “没事。”夏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要相信我。我的武功比你高,我留下,大家才更有活路。” “可是……”景璟还想劝说。 “我相信你,景璟!”夏枢神色严肃了下来:“你从来没叫我失望过。” 景璟嘴巴颤了颤,茫然又无措地看着夏枢,这下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红雪见他心意已决,就咬了咬牙:“那我留下陪你。” 她见夏枢想开口,就道:“你不用劝我。不报你的恩,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也不想欠任何人恩情。” 夏枢想到她的心结,也不坚持,点了点头:“那我们两个就并肩作战!” 最有争议的一点儿两人同意,景璟也说不出来什么,剩下的就没什么阻碍。之后三人便开始就初步计划展开讨论,把每一点儿都细化,以求未来计划顺畅,有更多人能活下去。 这一讨论,便是讨论到半夜。 第二日天光大亮,夏枢才醒来。 然后一醒来,他就以景璟昨日受惊病情复发为借口,提出想要原地休息一两日再出发。 索古还没吭声,索齐就在帐子里破口大骂,坚决不同意:“他是你爹还是你娘?一路上拖着这个病痨,耽误老子时间还不够,如今这个境地,还敢提要求。老子告诉你,现在容不得你了!” 夏枢丝毫不相让,看着几丈外的索古,声音冷冷地冲背后道:“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是我与索古大王子商量,你有多远给小爷滚多远,小爷可不吃你这套。惹恼小爷了,小心你没解药。” 索古大怒:“你还敢威胁老子!” 夏枢嗤笑一声:“景璟在我这里是心尖尖上的存在,别说为了他敢威胁你,就是当场杀了你,小爷也是敢的。左右不过一条命,拉你一个一族之王做垫背的,值了!” 索齐差点儿没气死过去:“索古,就如了这个贱人的愿,拿下他,剁了他的肉,挖了他的心,看他还敢嚣张不!” 第276章 【VIP】 ………… 索古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剁了夏枢, 不过面子还是要给父王的,看着夏枢,冷下脸道:“王妃如此拖延, 是想反悔昨晚的约定吗?” 夏枢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挑了挑眉,笑道:“大王子说哪里的话,我一向说话算话, 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只是……”夏枢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道:“我这宫官病的厉害, 身体虚弱, 先前为了他,我尽量放缓行程,为他寻找遮风避雪之所, 以求他多加休息, 身体能够好转一些。如今他身体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 就因昨晚被你手下惊住才又病情反复。如此情况,我如何能不忧心, 又如何能强行赶路,这一个不好,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前功尽弃了么。” 索古不置可否,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帐门后,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王妃待下人倒是情深义重。” “他待我忠心重义, 我自会同等情义回报。”夏枢神色自若地道:“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索齐听的在帐篷里大骂:“死他一个, 后面还有无数个。老子要是中毒死了,你就没了。愚蠢却不自知,你懂个屁的做人……啊!” 索齐突然惨叫起来:“快放手, 离老子远一些……索古,索古快叫他住手……啊!” 索齐惨叫连连,众人隔着帐篷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声音也知道怕是那个麻风病人发了疯,大汗情况不好。 异族兵士们立时严阵以待,手挽弓箭对准夏枢,索古原本已经好了些的脸色募地冷下,喝道:“快叫他停手!” 夏枢却双手抱臂,靠着帐篷门,懒懒地笑了一下:“你的人先放下弓箭!” 索古只是做戏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王妃不要太过分了!” 夏枢不为所动,脸上嗤笑:“看来大王子的孝心也不过如此嘛。” “索古,索古快叫他们放下武器!”索齐在帐篷里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声音里满是惊恐,凄惨尖叫。 索古冷冷地瞪着夏枢,挥了一下手,异族兵士们刷地收起弓箭:“我的人已经放下了武器,快叫他停手,放过我父王!” 夏枢听着他故意抬高的声音,撇了撇嘴,这才悠悠扬起声音:“好了景璟。” 然后帐篷里,索齐的惨叫声这才停了下来。除了偶尔发出心有余悸的呻吟声,他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帐外的气氛很僵持。 夏枢却仿若未觉,仿佛刚刚的对峙没发生过般,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副面孔,一脸真诚朝索古笑了笑:“我知道大王子你贵人事忙,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我看不如这样,大王子可先行去办事,留几个手下与我对接。待我这宫官身体好转,出得此处山脉,便将大汗交于他们,你的人再把马匹及食物交给我,这样既不耽误事,我们又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皆大欢喜。你看怎么样?” 索古冷笑道:“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是高明,倒是我小瞧你了。你既拿父王做人质威胁我,父王又身中剧毒,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又怎么可能置父王的安危于不顾。你想休整,好,我就给你两日时间,但今日之事若再发生,父王之后若再有一根汗毛损失,就别怪我翻脸,说话不算话了。” 夏枢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瞧大王子说的,我一个双儿,怎么懂你说的那啥,叫啥挑拨离间,这都啥玩意儿。” 他一脸感激地道:“既然大王子如此宽宏,答应给出两日时间,那我也投桃报李,给出制作解药需要的药材名单。大王子可先行安排人去准备药材,待得休整过后,出得此处山脉,我便将用药比例告知。这样既有利于我那宫官休养身体,也不会耽误大汗解毒之事,一举两得,咱们谁也不吃亏。” 说罢,他便开口,爽快地报起药材来。 索古似是没想到他变脸如此之快,行动也如此果断,愣了一下,赶紧招呼下属:“快去准备笔墨纸砚,剩下的人都赶紧记下来。” 夏枢一通急报,对方一通手忙脚乱的记载。等二十多种稀有药材名报完,夏枢便大咧咧地拍了拍手,笑道:“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我想麻烦一下大王子。” 索古表情一沉,夏枢赶紧摆手:“不是什么大麻烦,大王子不必紧张。哎,此事说来也是为了大汗好。就是我与我那宫官都不是细心的,想从大王子手下再选三四个女人过来伺候大汗饮食起居。大王子也不必担心她们传染什么,我会单独提供她们饭食和住宿的地方,禁止她们与旁人接触。” …… “你不会打了什么坏主意吧?”外边的声音索齐听的真切,等人群散去,夏枢回到帐篷,他便憋不住开了口,脸色苍白,眼神警惕地瞪着夏枢。 夏枢扫了一眼他脖颈附近新添的几道伤口,心道景璟出手真是果断,也没搭理他,伸手摸了摸景璟的脑袋:“这两日要好好休养,万不可再病情加重了,知道吗?” 景璟手里握着的匕首还在滴血,脸上却装作病重的模样,神情恹恹地点了点头:“好!” 夏枢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转过身,看着被挑选出来的四个身量高大的女人,她们正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打量他……以及他旁边的景璟。 夏枢神色淡淡地道:“不要都站这儿了,先把东西放下,去找些柴来,一会儿在帐篷里升个火堆,烧点儿热水,我们洗漱一番。” 然后又指着爬犁上的马肉,对红雪道:“我一会儿砍一块肉下来,你来放锅里煮了。早饭你们五个与我们两人吃这个,大汗的饭食记得去问大王子要。不过我丑话放在前头,一日我最多只管你们两顿饭,白日里你们没事就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再多捡些柴火晚上用,晚上若是没有柴火或者食物交上来,这一顿饭你们也别想了,晚上也别进帐篷了,就冻着、饿着吧。” 谁知此话一出,五人脸色刷地一白,差点儿要哭了,赶紧哆嗦着道:“柴火我们会找来,但肉还是不、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们自己找吃的……” “哈哈哈哈哈……”索齐直接喷笑出声:“她们是在嫌弃你啊!” “是吗?”夏枢募地沉下脸,皮笑肉不笑:“只要大汗不嫌弃就行了。” 索齐一下子噎住。想起自己吃了那么久的马肉,也不知染没染上病,一时间汗毛直竖,赶紧屁股用力往远离景璟的方向挪了挪。 帐门口的五人一副噤若寒蝉、浑身僵硬的模样。夏枢翻了个白眼:“随你们吧,马肉爱吃不吃,不吃我还省了呢。” 然后摆了摆手,五人立马如释重负,赶紧低着头,一溜烟的小跑出去,找柴的找柴,挖雪的挖雪,没一会儿帐篷里就空了下来。 吃过饭后,景璟装病,夏枢则开始忙起来,把一整块马肉拖出来,剁成合适大小的肉块,在火堆上搭个架子,吊起来一点点地烤着。 被选过来的五个女人虽不用再被异族人欺凌奴役,但考虑到不能饿肚子,纷纷去山林里捡柴或者找吃的。捡到一大捆柴或者找到一些好像可以吃的块茎,便抱进帐篷里,让夏枢检查,示意她们没偷懒。 外面值班的异族人看着她们从山林里下来,每次都收获满满,眼馋的不行,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上去抢。 没办法,谁叫这些女人和麻风病人接触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能去为几捆柴,几块根茎,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于是,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女人们抱着山里寻到的东西进进出出,夏枢烟熏火燎地烤着肉,剁着肉块,营地里一片风平浪静。 临到傍晚,夏枢收好肉块,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堆成山的柴火跟前,视线落在一只看起来特别潮湿的树根上,两根手指夹起来瞧了瞧,问道:“这是谁找的?” “是、是我!”红雪紧张地将起了水泡的手指缩进袖中,快速抬头扫了他一眼,垂下头,捏紧自己的衣摆。 夏枢好笑道:“这是湿的吧,怎么燃的着。这样吧,罚你晚上吃一块马肉。明日若再有这样的,你就跟着我们吃肉吧。” 然后看向其他四人:“你们也是这样,知道吗?” 说完便把树根扔到四人身前的空地上,四人吓了一跳,顾不得同情摇摇欲坠、欲哭无泪的红雪,赶紧哆哆嗦嗦地应是,并保证不会像红雪一样。 夏枢点了点头,手指自然地在帐篷布上蹭了几下,蹭掉黏着的泥土,便冲四人道:“好了,没事的话,你们就休息做自己的事吧。” 然后又冲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红雪道:“你去好好净一下手,帮我们煮一锅骨头汤,晚饭你就和我们吃一样的罢。” 说完便摆了摆手,叫几人出去忙事情。 等几人带着或劫后余生、或天要亡我的表情出去之后,索齐不怀好意地道:“她们明明是在糊弄你,故意找些潮湿的柴火给你,你还放过他们,真是不知该说你心善,还是该说你愚蠢。” “糊弄就糊弄吧。”夏枢不甚在意地道:“她们寒天雪地干了一天活儿,有些怨气也是正常。左右柴火是足够的,冻不着我。” 索齐想破口大骂:是冻不着你,但整个帐篷被你烧的那些半湿不干的柴火搞的乌烟瘴气了一整天,你们两个是可以站在门口透气,老子被绑在这儿一动不能动,还被你们拿布条塞着嘴,差点儿没呛死。但考虑到人在屋檐下,旁边的景璟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还是把脏话咽进了肚子里。 毕竟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撒娇的,才是出手最狠辣、最毫不留情的。索齐先前还觉得景璟是个只会哭唧唧的废物,今早挨了他几刀之后,立马觉得先前看走了眼,这简直就是个凶恶的狼崽子,而一路上语言威吓他无数次却没动过他半根手指的夏枢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温柔的跟三月里的春风似的。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后,索齐又开了口。 这次他的话换了个语气,颇有些感慨的意思:“唉,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妇人之仁,但仔细想一想,心里又何尝不喜欢温柔善良的人呢。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温柔重情的双儿该多好,我可以放心地宠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不叫他受半点儿委屈。可惜啊,我没有这样的命!” 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一脸慈祥加遗憾,眼神温情脉脉地看着夏枢,仿若这一刻真恨不得夏枢是他的双儿似的。 “是吗?”夏枢撕了里衣下摆,仔细包住手,走到干柴堆前弯下腰,一边仔细辨别着那些黏着泥土的湿树根,从柴堆里捡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想索苏会有话要说。” “索苏就是个反面例子。”索齐仿佛没听出来他的讽刺,愤愤道:“一点儿都不温柔,也不善良。他太争强好胜、心狠手辣了。” 说着,他仿佛意识到语气有点儿激动,赶紧缓了缓,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凡事都要和兄弟们争个高低,兄弟们有的他都想要,不给就私下里给兄弟们挖坑去抢,常常闹的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我若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就罢了,可是我整个部族的大汗,他不顾大局的行为常常搞的兄弟们在族人面前下不来台,族里人心杂乱,歪念丛生,近乎四分五裂。如此情况,我怎么能去纵容。说到底,是他不孝不悌,他但凡牢记本分,有你半点儿温柔重情,又怎么会逼宫,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早死的下场。” 索齐是一副哀其不幸、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说到底,你怎么不是我的双儿呢,你要是我的双儿……” “早就被你挖心了。”景璟满脸厌恶地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可住嘴别说了!这些话你不嫌恶心,说得出口,我们可恶心的不行,一点儿都不想听。” 索齐被他一顿抢白,噎的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景璟可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你也别做梦了,不说你这样的人生不出小枢哥哥这样的双儿,就说小枢哥哥重情重义,温柔待人,那也是我们值得。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说两句好听话,糊弄糊弄,他就会对你感恩怀德,温柔以待,想啥美事呢你!” 索齐气的七窍生烟,但死死地瞪着景璟半晌,都不敢回半句嘴。 夏枢看他憋屈的样子看的有趣,想想他先前气焰嚣张,一副嫌弃景璟累赘的模样,再看看现在面对景璟的大骂,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模样,心道看来对付恶人,武力收拾的他害怕了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夏枢看了一会儿笑话,见柴火堆里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便伸手到景璟跟前,景璟赶紧帮他解开包到手腕的布,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没有水泡,才松了口气:“好啦!” 夏枢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索齐,笑道:“大汗如此夸奖,真叫我受宠若惊。怎么,是有事要有求于我吗?” 索齐被怼的都要气炸了,还以为目的达不成,人也要憋屈死,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然搭了腔,于是也不在乎刚刚的难堪了,重新整理旗鼓。不过开口前,他故作不好开口的模样,瞄了一眼景璟,有些吞吞吐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他……” “他的病?”夏枢好心帮他接了下来,嘴角勾起笑容:“大汗是要我给你诊脉,看看有没有传染上他的病?亦或者想求我给你一副治疗麻风病的方子吧?” 索齐眼睛一亮,赶紧道:“对,对,就是方子,方子就成,诊脉就不必了。” 夏枢佯装不知他的顾虑,一副不解模样:“为何不诊脉?我给你诊一下,要是没病,你不就放心了嘛。你要清楚,我这里的药方可是需要你付出代价,不是一两句好话就可以轻松换到的。” 说到代价,索齐冷静了一下。 他警惕地看着夏枢:“你想要什么?” 看着帐篷内昏暗下来的光线,听着帐篷外面充斥的淫/笑声及女人惊恐尖叫声,夏枢神色淡了下来:“这几日,叫你们那些畜生族人都做个人吧。” …… 等索古带着人黑着脸离开,天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没了昨晚的骚乱,除了压低的说话声、忙碌的脚步声和噼里啪啦的火堆声,静悄悄的。其他李朝女人们聚在一处,小心翼翼地做饭、喂马、劈柴,身后再没有异族人突然张牙舞爪地出现,把她们拖向无边的黑暗。而异族人则围着火堆或者守着帐篷,私下里对着角落里的某个帐篷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帐篷里,四个被选出来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珍惜地啃食着白日从山上找到的果子、不知名块茎,努力填饱肚子。红雪则熬着骨头汤,等待着汤好的那一刻。 气氛很安静。 所以当外面响起轰隆隆朝南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时,索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动静就很突兀。 “你倒是说话算话。”索齐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心情特别放松,背靠着软垫,满脸惬意地道:“不错,我喜欢与你这样的李朝双儿打交道。” “可我并不喜欢和你打交道,也希望其他李朝人一辈子都幸运地不和你打交道。”夏枢坐在火堆旁,耷拉着眼皮子,匕首在指肚上蹭了又蹭:“所以不必再说好听话,用药比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索齐见这次出师不利,倒也不生气,左右两拨准备药材的人起码要十日后才能回来,而用药比例两日之后就能得到,相对来说,确实不用现在就着急。 于是他笑了笑,目光移向帐顶,哼着小曲,不再说话了。 如此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一大早,索古的人就来通知夏枢,要他记得准备好,因为明日一大早就要拔营出发,希望他不要再找借口拖延。 夏枢好脾气地应是,打量了一圈山谷坡地,见昨日两拨准备药材的人离开后,营地里的人少了快一半,便招呼红雪她们准备饭食。 饭后便是像第一日一般,女人们忙着山里山外找树枝或者从土里扒些块茎、树根充作口粮。夏枢则是忙着磨刀,整理物品,待中午阳光正好时,叫女人们在帐门口的空地上烧了热水,他用一个木制饭盆,泡了一些草木灰,好好清洗了一番几个月都没洗过的头发。 待收拾好脑袋,夏枢招呼红雪她们趁着有热水,好好洗一洗手上、脸上的泥垢,然后便用里衣上撕下来的袖子擦着头发,回了帐篷。 “这是近乡情怯了,要打扮打扮?”索齐上下打量他,出声调侃。 越是邻近那个时间,他越是轻松,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跟重新焕发了青春似的。 夏枢没有吭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着红雪她们上午送进帐篷的柴火。 索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柴火堆里有不少湿树枝,且有几只树根还冒着粘液,明显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他不由得幸灾乐祸:“瞧,我就说她们糊弄你吧,你昨日就该给她们一个教训,不然何至于今日的湿柴火比昨日还多。妇人之仁,你也是活该!” 这索齐得到了想要的之后,便开始原形毕露。 景璟都给听笑了:“你还要脸吗,昨日不是还夸小枢哥哥温柔善良,今日就翻脸不认,你的脸是比城墙还厚吗,忘了你昨日摇尾乞怜的模样了?” 索齐不敢怼他,装作没听到,见夏枢擦好头发后,跟嫌脏似的把布包到手上,隔着布开始捡那树根,扔到昨日捡出来的那小堆上,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湿树根你昨日没扔啊。” “辛苦捡来的为何要扔?烤一烤、煮一煮万一能用呢。”景璟哼道:“就算不能吃,也可以烤个半干当柴火啊,不过是烟气大些罢了。” 此话一出,索齐登时老实。他可没忘记昨日那满屋子烟熏火燎样,差点儿没把他呛死。 于是赶紧软了语气:“湿柴烟气大,你大病初愈,可受不得这个。” 然后又冲夏枢道:“帐篷里柴多,先紧着干的烧。湿柴火可以放火堆旁烤着,等干些了再烧,这样烟气小些,对他的身体也好……好!”最后一个字,他突兀地拉了很长。 夏枢与景璟觉得奇怪,抬眼看他,然后就见他直直盯着夏枢身后,眼神垂涎。 夏枢回头,见帐门大开,洗干净了油腻头发和脏污脸面的红雪,正亭亭立在门口。皮肤雪白,眉如青黛,唇上一点儿朱红,虽然形象破破烂烂,但在寥落的冬日光景和不甚明亮帐内光线下,依然美的不可方物。 “都洗好了,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红雪艳丽无双的面容上水波不兴,她在一片安静中抬脚,向帐内走了一步,帐门关上,无数窥伺的视线被隔在了门外。 夏枢不由得有些担心,不过当下不方便说话,就点了点头:“去把锅拿进来,弄些雪,烧一锅水,把这个煮了。”他指着那些在断口处流出粘液的树根,然后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人也说一下。另外别跑太远,叫人给你搭把手。有事的话叫我。” 红雪垂眼应了一声,放下锅便出去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索齐才回了神,双眼放空地看着帐门,仿佛能透过那层布看到红雪的身影,张口赞道:“未施粉黛都这般漂亮,真是天生丽质,只有李朝才有这样的美人!” 然而没人搭理他,应他的腔。 过了好一会儿,索齐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双眼一转,看向夏枢,悠悠笑道:“说来李朝盛产美人儿,但这么些年来,也未在北地见到过如此绝色,想来我们族人还是对李朝内部知之甚少。以后有机会,可要多交流才是。你说是不是啊,安王妃?” 夏枢没有吭声,他正垂着眼,两根手指小心捏着树根,用匕首一点点揩掉上面的泥土和粘液,削成一分厚的切片,扔进锅里。 景璟则接了索齐的话,怒道:“你们是交流吗?你们是单方面的屠杀与劫掠!” 索齐见他手上没有武器,就肆意了许多:“谁叫你们不主动上交美人儿和财物呢,你们主动些,我们还用千里迢迢去杀人抢人吗?你道我们族人想那么麻烦嘛。” 这话简直不要脸至极。 景璟气的直抖,想要揍他。但索齐下一句话就叫他停了动作,脸色灰败至极。 索齐道:“说来这也只是先前的想法。现如今你们李朝皇帝、朝臣、皇子屡次盛邀我族南下助力,让我们族人劳心劳力,区区一点儿美人儿和财物可别想打发得了我们。” 景璟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握紧拳头,强撑着道:“别妄想了,朝廷不会同意你们要求的。” 索齐嗤笑:“你一个双儿,了解你们的朝廷?” “你信不信你们这样待我……”他低头示意了困在身上的绳子,神情不屑又张狂:“等我去信给你们的皇帝和朝廷,他们会立即治你们得罪。会绑了你们,跟孙子一样,给我赔礼道歉,求我原谅。” 景璟紧皱眉头:“我不……” “我信。”夏枢的声音突然在索齐头上响起。 索齐与景璟聊的兴致投入,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发现夏枢是何时从火堆旁起身,走到他身后的,吓了一大跳。见夏枢拿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索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屁股往后退了退,色厉内荏道:“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实罢了。”夏枢神色平静地在他身边蹲下。 索齐见他神色及架势好像和以前不一样,想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以为是他不高兴了。索齐虽然认为他不会动手,但到底有些忌惮,于是赶紧补救道:“我刚刚说着玩的。若不是你们,我已经被索苏那不孝双儿逼宫时给杀了,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对你们恩将仇报的。” “还、还有索力,索力有你们鼎力相助,才从索苏手里脱身,保得一条命,你们救了我的儿子,就是我的……” “仇人。”夏枢平静地接道。 索齐心中一咯噔,没来由地觉得他的面无表情有些瘆人。但回想对方温善的性格,考虑到对方需要自己做人质,且帐篷里还进来了两个女人,正在往锅里放雪,想想族人就在帐篷外几丈远,笑声、说话声隔着帐门听的清清楚楚,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怎么也不该出手才是。 于是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后,他再次开了口,这次他想和夏枢来点儿硬的,不过不像先前那般生硬,而是声音低下来,半是拉关系半是威胁地道:“你不要头脑一热就混乱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仇人呢,我只会是你的恩人。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一回去,你们皇帝该如何待你。我身为一族首领,身后是兵强马壮的部族,你们李朝皇帝在我面前都跟孙子一样,唯唯诺诺,你如此胁迫我,又影响两国关系,他忌惮我的兵马,只会对你严加惩治,轻则掉脑袋,重则诛九族。这个时候,只有我大度不计较,为你说话,他才……” “不会影响两国关系,他也诛不了我族人。”夏枢淡淡地道。 “什么?”索齐突然被打断,没跟上他的思路。 “因为你不会再是异族的大汗了!”夏枢突兀的笑了一下,在对方愣神的瞬间,手掌猛地捂住对方的嘴。索齐大惊,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但夏枢没给他机会,手起刀落,果断的近乎狠辣,冷声道:“而他也不会再是李朝的皇帝。”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夏枢一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一手用力摁着匕首,凑近他耳边,轻轻笑了笑:“你的三儿子索力已经死了,你们异族人内部群龙无首,现在已经乱了套,所以你就在地下等着部族为你陪葬的消息吧。” 索齐募地瞪大眼睛,满眼的怨恨与不敢相信。 他想说话,但嘴被捂的紧紧的,除了发出两句“呜呜”声,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挣扎,但身体被扑过来的景璟摁得死死的,匕首直插心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最终,他只能在夏枢满含嘲讽与得意的笑容里,吐出几口鲜血,死不瞑目。 粘稠的血液从夏枢指缝里涌出,夏枢没有松手,直到索齐一动不动,彻底死绝,他才松开匕首,收起僵硬的挂在脸上犹如面具的笑容,瘫软在地。 “没事吧?”景璟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上面全是冷汗。 “没事。”夏枢无力挡开他的手,只摇了摇头,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减缓下来。 帐篷里的两个女人一直在暗地里警戒外边动静,见外面由红雪美貌引发的异族人的吆喝声、呼哨声还是一阵阵的,此起彼伏,显然没人注意到帐篷里发生了流血事件,他们的大汗已经送了命。于是两人松了一口气,回头见夏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对视一眼后,明白了什么,便起身,帮着景璟把夏枢搀扶起来,围着火堆坐下。 帐篷里很静,几人都没说话。 景璟抓了几把草木灰,帮夏枢把手上的血液擦干净,又坐了一会儿后,见夏枢没有大碍,便站起身,把夏枢先前烤的肉拿出来,均分成二十五份。 两个女人——说是女人,其实都是只有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和夏枢、景璟差不多大年纪,则拿着不称手的长刀,嚓嚓嚓切着夏枢没切完的“树根”,动作比夏枢刚刚拿匕首切的都麻利,看起来被抓来前都是善于操持家务,非常勤劳的普通农家人。 夏枢静静地在火堆前烤了一会儿,感觉身体了暖起来,不再直冒冷汗,力气也恢复了些,手指不再不自觉地颤抖后,便撑着膝盖,站起身,缓缓朝索齐的尸体走去。 血液还没彻底凝固,匕首不能拔出来。夏枢没看索齐的脸,只扫了一眼匕首,就随地一坐,对着索齐的尸体道:“先前说分开前会把用药比例会告诉你,我说话算话,就现在告诉你,你且听一听吧。” 然后便垂着眼,神情平静地将解毒的药方及麻风病的治疗方法当着尸体的面完完整整地念了两遍。 景璟&女人们:“……” 三人此时就算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见到他如此操作,也是忍不住心底发毛。 不过深想一层后,又忍不住心生无奈和愤懑。 要不是异族人,他们何至于此! 明明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他们非要烧杀掳掠,残害李朝百姓…… 异族人就该杀! 他们不该有心理负担。 “小枢哥哥……”景璟担心地开口,想要劝抚一番。 “我没事。”夏枢摇了摇头。道理他比谁都懂,但第一次动手夺取一条性命,还是不自觉的冷汗直冒,害怕手抖,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不过目光对上帐中三人的视线后,他心里又好受了许多。面前的以及帐外的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双儿,都还没好好看看这世界,就被异族人掳来,当畜生一样蹂/躏,甚至啃食掉,遭受人世间最恶的黑暗…… 他不该心生恐惧,也不该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面目全非,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 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他该做且必须做的。 而且不止是帐中的索齐,还有帐外的所有异族人…… 夏枢平复了一下心跳,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坐起身来,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开始拉扯索齐的衣带子。 景璟一愣:“这是……” “蒸汽有毒。”夏枢努力保持着镇定:“把他的棉袄用雪水弄湿盖到锅上,一会儿添些湿树枝在锅下,大家都去帐外。” 于是和昨日同样的场景出现了。 角落里的帐篷狼烟直冒,安王妃带着那个麻风双儿与两个伺候的女人,全部布包了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从帐篷里搬了干柴出来垫在门口雪地上,被子裹住身体,坐在上面透气。 几丈外监视的异族兵士远远看了一眼,便和同伴吐槽这李朝的高门双儿真是不顶用,烧个火都不会,估摸连饭都不会做,这要是抢回家根本就是个废物。同伴们哈哈大笑,纷纷赞同,对着李朝的双儿们就是一番污言秽语的评头论足。然后论着论着,目光就不自觉的再次被不远处山坡上的美人吸引,嘴里喃喃感叹这个才是人间极品。所以他们也就忽略了,今日帐篷里隐约的“呜呜”声消失了。 夏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发现山坡的皑皑白雪上竟是红雪在翩翩起舞。她长发披散,双脚赤/裸,一身红纱薄绢伴着动作翻飞,长及腿部的发丝随着寒风摇曳,在星辰逐渐闪现的夜空下,在纯白干净的大地上,美的如同一个不沾凡尘的仙子。 所有男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不停地叫嚣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夏枢一脸疑惑:“这怎么回事儿?”不是叫红雪在附近,她怎么跑那么远,而且,大冬天的那么冷…… “刚刚王妃在帐篷里的时候,大王子的侍从叫住正在干活儿的红雪姐姐,给了姐姐一身衣裳,要她换上。说是大王子晚上想看红雪姐姐跳舞,以免传染什么病,要红雪姐姐先去山坡那里试舞彩排,让大家观赏指点一番。”夏枢身边的女孩子小声道。 夏枢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许是见他脸色不好,女孩子偷偷看了看周围,低声解释道:“红雪姐姐说不用担心她,她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叫王妃见机行事。” 夏枢看着寒风中只着薄纱、脸色苍白的红雪,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当时红雪的双生弟弟红霜还在,他们姐弟俩也如今日这般,因为一张姣好的面容,也因为各方的筹谋算计,大冬日的被套上一层或隐或现的红纱,出现在李朝群臣及家眷的聚会上,成为各方角力与观赏的玩物…… 两年了,红霜已逝,红雪的命运却依然没有改变。 夏枢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那就见机行事吧。”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索古帐篷之前的积雪被清扫一空,露出大片空地。 红雪被人从山坡上叫到了空地中间跳舞,身后是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四周一丈远是推杯换盏、兴致勃勃的异族人。 夏枢也被叫了来,隔着火堆与索古对坐。 夏枢看了眼端上食物就被强制拉到异族人身边陪坐的李朝女人们,眉头皱起。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质疑,索古就笑道“王妃放心,本王向来说话算话。既然早上答应你约束族人,这几日就不会让他们行那泄火之事。所以王妃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欣赏一番本王新发现的绝色舞姬,今晚她将为大家献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舞。“ 说罢,便举起酒杯朝夏枢致意。 夏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总觉得这句话话中有话。他看了一眼红雪起舞的身影,又暗自扫了一眼异族人桌子上的食物以及坐在异族人身边、低着头的李朝女人们,稍稍压了压心绪,朝索古回了礼:“那就多谢大王子了!” 实际上,并不是夏枢多想了。 酒过三巡后,一直围着篝火跳舞的红雪就被叫停了下来。 索古手中把玩着酒杯笑道:“本王常听说安王妃是为皇后命,拥有一颗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凤凰心。本王实在好奇,这凤凰心当真有效果吗。” 夏枢本不想搭理他,但眼看着喝酒的以及巡逻值守的异族人在舞蹈暂歇之后,就都收回了放在红雪身上的注意力,他想着景璟他们那边估摸着还没成功,就赶紧笑了一下,似讥似嘲道:“怎么,大王子这是想在你父王之前就试一下凤凰心的效果吗?”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立马放到了索古的身上,同时也在纷纷打量夏枢,兴致盎然。 “如果不是安王妃秉性良善单纯,我都要怀疑你挑拨离间的手段是不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了。”索古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拨弄了一下酒杯:“但是说实话,本王是不信什么命由天定的。所以这凤凰心对本王来说纯属无稽之谈。” “是吗?”夏枢嗤笑,话里含着刀子:“你父王和弟弟可都是深信不疑呢,甚至你父王还要立献了凤凰心的王子为储君。要不是我命大,现在坐上储君之位的可就是你二弟了。说到底,你及你三弟可都要感谢我呢。” 索古表情未动:“父王也只是被二弟、三弟迷惑了。他们为了邀宠无所不用其极。父王疼爱孩子,哪里能辨别出他们的险恶用心呢。” 夏枢笑了笑,没吭声。 索古则悠悠道:“本王就和你交个底,以父王的性格,后日交易过后,他绝不会放过你。” 夏枢吓了一跳:“不会吧,我对他那么好。若不是我的宫官在宫变里救他一命,他早被你二弟给杀了,一路上要不是我给他吃的,他早饿死了。他怎么能这样!” “说到底是父王太过宠爱幼子,对幼子之言深信不疑。”索古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模样:“如果父王知道三弟是诓骗他的,说不得父王就不会这般了。” 这话的暗示意味很重,夏枢心中好笑,略作思忖后,他便一副无助模样:“那大王子要我怎么做?” “安王妃说笑了。”索古失笑:“本王只是好心提醒一把,做与不做,怎么做,就是安王妃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索古抬起眼,视线移向篝火旁的红雪,神情悠然,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本王也确实想送一份大礼给安王妃!”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从就立马搭弓射箭,对准了场中的红雪。 夏枢一惊,心脏差点要跳出嗓口眼,他手握拳头,努力保持镇定:“大王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来安王妃没有杀过人吧?”索古笑了笑。 夏枢手指一抖,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索古挑了挑眉:“父王被人蛊惑,但本王会尽力给你一个活命机会。只要你亲手杀了她,本王就承诺在父王要杀你时,会倾尽全力保住你,并送你与你的宫官安全返回李朝。” 夏枢:“……” 他要是事先没猜到索古的意图,没有任何准备,心再像周良那些人一样坏,他说不定真会被忽悠的献上投名状,站上索古的贼船。 但问题是他不是周良那类人,他也不傻啊。 而且索古心里明明已经想杀了红雪,为何还让她大冬天的穿成这样,在雪地里跳舞。是担心红雪沾染了麻风病,不敢去碰她,所以就想办法凌虐她,然后杀了她? 夏枢压抑住对这些异族人的愤恨,他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答案,而是站起身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道:“让我想一想吧。” 然后缓步走到篝火边上,一边踱步,一边垂头抠着手指,向左走走,向右走走,越走越急,嘴里又念念有词:“哎,怎么办呢,杀人好可怕,但该怎么办呢?不想死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异族人见他抓耳挠腮,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终于不只喝酒了,一边抱着女人,吃着身边女人喂的肉,一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索古也脸带笑意,一挥手,手下人便放下弓箭,扔了一把刀到夏枢脚边,然后一群人就跟看小丑似的,看着夏枢拿着刀,指着红雪,却浑身颤抖,跟个狗熊似的。 于是有人就起哄:“叫声爷爷,爷爷帮你动手!” “只能看,不能操,还不能吃,留着也是废物,快杀了她!” “又不认识,杀了他你就保了狗命,快动手啊!” …… 异族人放松下来,就抱着女人,吃吃喝喝,连带起哄。索古也放下酒杯,由身边另一个侍卫服侍,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看戏。 夏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扫了一圈,见桌子后的每个异族人都在吃肉,等了一会儿,就看向红雪,哆嗦着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红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一个李朝宗室王爷的妻室,怎么能学周良那样的畜生苟活?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让他们这些畜生达不成目的,给李朝皇室长一长脸。” 此话一出,异族人皆是脸色一变,面生怒色。 “你说错了!”夏枢怯懦的表情一正,严肃纠正她:“生命宝贵,不该这么浪费。” 异族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只是不等他们脸色完全恢复,夏枢的下一句,就让他们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夏枢愤然道:“砰死就便宜了这些畜生。就该趁活着的时候,杀了这些畜生,能杀多少是多少,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异族人勃然大怒,索古更是怒不可遏,啪地一声摔了酒杯。但下一刻他们就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因为肚子剧痛,浑身瘫软——他们中毒了! “快杀了他们!”夏枢大吼!用尽全力把匕首朝索古身后那侍卫扔去——其他侍卫有试菜的,有上桌吃的,只有这个人在全程警戒,没碰过桌子上的食物。 其他女人们纷纷抢过身边异族人的刀,疯狂地对身边那个中毒的人砍杀起来。 红雪则是夏枢开口的一瞬,就接过他手中的刀,猛地朝索古扑去。 那侍卫却拼着受了夏枢一刀,拎着索古就地一滚,躲开了红雪的攻击。 “快求援!”索古见在场的十几个族人,眨眼的功夫就全被割去了首级,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赶紧催促那侍卫吹哨子。 但夏枢怎么会给他机会。 夏枢想法设法让索古派出两拨人出去找药材,就是为了让留在这个营地的人人数大减,在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全灭他们。然后打个时间差,在后面的大部队到来前,逃出这山脉。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所以立马大吼道:“封住退路,斩杀索古!” 女人们虽然不懂武艺,气力也一般,但各个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拎着刀就将那侍卫及索古围了起来,不怕死地在旁边给夏枢与红雪掠阵。 红雪刀刀朝索古身上致命处砍,夏枢则攻击那侍卫的上半身,让他既救索古又不得不护住自己要害的情况下,不得机会去触碰脖颈上的哨子。 夏枢的匕首上浸了断肠草根茎煮出来的汁液,没一会儿功夫,那侍卫就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行动缓滞了去。 索古见这边乱成一锅粥,即将全军覆没,在旁处值守、巡逻的十来个兵士却全无动静,明白他们恐怕已同样遭了毒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片刻功夫,景璟就带着十来个女人拎着刀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满脸兴奋与激动:“全部斩杀了!” 索古一愣,赶紧朝夏枢大喊:“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会无条件保你安全回到李朝。” “我可以向父王提议,由他给你们李朝皇帝写信,让你们皇帝重用你丈夫。” “你放了我,我给你无数牛羊马匹,让你坐拥财富无数。” “你不是嫌我们族人杀人多吗?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杀李朝人了。还有战事,只要你放过我,我立马建议父王叫停这场战争。” 夏枢一直没吭声,任他求饶,听到此句,才冷冷地道:“你父王已经死了!” 索古一愣,动作慢了一瞬,立马让那侍卫挨了夏枢重重一刀。 “我三弟他嗜血……” “你三弟也已经死了!” 夏枢冷冷道:“你们部族内部乱成一团,你已经没任何资格向我做保证了!” 这话其实是夏枢乱说的。 只要索古赶回王都,他凭借大汗唯一仅存的王子的身份,就还有夺取大汗位置的机会。就算不赶回王都,带领边境上十万异族军队,打上几场胜仗或者从李朝捞点儿好处,就能掌握那支无首军队的人心,然后趁着士气反攻王都,将其他兄弟部族的势力全部根除,就能获得一个更稳定的群族。所以索古一遇到他,就想用他做人质左右战事或者从李朝捞好处,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只是夏枢不可能让他得逞就是了。 夏枢的一通胡说没让索古改色,但却让那侍卫恍惚了一下。 夏枢抓住机会,一下将他戳了个对穿。 那侍卫虽然武功高强、身体强悍,但重伤加中毒,此遭是再也受不住,吐出一口血,身子倒地,气绝身亡。 夏枢没给索古活命的机会,匕首一挥,就果断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他拎着头颅,扫了一眼场上众人,昏暗的篝火下,各个身上一片血污,也看不出来受没受伤,便道:“受伤的就地休整片刻,其他人搜一下各帐篷,肉食就算了,粮食全部带走!” 此地不宜久留,众人的动作非常迅速,在快速搜查了一遍异族人的帐篷,找出能吃的粮食之后,夏枢就将粮食及烤马肉分给大家,然后一行二十多人带着索古和索齐的头颅,抢了异族人的马,不管会不会骑,都坐到马身上,一边由景璟现场指导,一边朝山谷外急奔而去。 也幸好这些女子各个毅力坚强,平常在家也多有接触牲畜,在紧急情况下发挥了巨大的潜力,不过急奔一夜后,就掌握了骑马的简单技术,跟在景璟身后也没掉队。 掉队的其实是夏枢。 在疾驰了一天一夜后,他就再也压制不住腹部的疼痛,身体的虚软,差点儿从飞奔的马上摔下去。 “小枢哥哥!”景璟差点儿没被他吓死,赶紧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死命制住了飞奔的马匹,才让夏枢没从飞奔的马上甩出去。但马蹄停下,夏枢就无力地从马上直直摔了下去,噗通一声重重砸在雪地里。 景璟赶紧从马上跳下,飞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半靠在怀里,着急地摸了摸脑袋,又抓了抓手腕,但他完全不懂医术,只能看着夏枢苍白的脸色,惶然无措:“你怎么样了?” 夏枢疼的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却只能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待得那阵急促的疼痛过去,才仿若从水里捞出的一般,脱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此时众人都已跳下马围到了跟前,红雪担心问道:“是孩子吗?” “王妃竟然怀孕了!”众人皆是惊讶,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有些担心。 山脉另一头的异族人就算现在没发现问题,最迟明日也会发现,届时快马追来,异族人骑术精湛,不过三四日就能追上他们。而他们这一行想要到达平远镇,快马加鞭还需要四五日,根本不能有一点儿松懈。这样的情况下,王妃怀了孕,根本不能全力赶路,该怎么办? 众人不由得着急起来,绞尽脑汁想要想办法。 实际上办法夏枢早就想好了,但他还没开口,一个难听的声音就从众人头顶响了起来,周良用他那把阴沉苍老的声音道:“这是怀了异族人的野种吧!你身为李朝皇室的王妃,就该以身作则,亲自除掉肚子里的杂碎,避免让皇室脸上蒙羞,这样才能对得起李朝的列祖列宗!” 所有人都惊呆了。 景璟更是目瞪口呆,但回过神来就是勃然大怒:“你放屁!小枢哥哥的孩子是王爷的,是李朝皇室的种,你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揍你!”这一路,景璟性格暴躁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连脏话都不会说,一吵架就脸红的双儿了。 但周良可不怕他,振振有词道:“就算是安王的种,他一个人拖累所有人行程,让所有人陷入危险,也该受到指责,也该羞愧,做出个了断。要么他脱离队伍,要么他不要孩子,无论如何,身为皇室,享受民脂民膏,就该有为黎民百姓泣血牺牲,以及不连累任何人的意识。” 这话一出,顿时让所有人都恶心的想吐。 不是他这话有问题,是他这个人的人性自私、无耻、双重标准到了极致,让所有人都不耻。 当他以父母官、朝廷栋梁自居时,可没想过自己也享受了民脂民膏,要牺牲自己成全百姓,而是提出要黎民百姓牺牲一下,助他逃出异族人的魔爪。结果是部分人被诓骗着帮了他,他自己却胆小怯懦,半路上又灰溜溜地回来,向异族人求饶,然后为立功,还反手把帮他的女人们给揭发举报了,让帮他的人全部惨遭虐杀,死无全尸。 前天晚上大家杀完异族人打马要离开之时,他才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张口就威胁大家必须给他分一匹马和一些粮食,让大家带他一起走,否则就要吹响脖颈里的哨子,通知山脉另一边驻守的异族人,让所有人都逃不掉。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谁都不想带他一起走,但他是景璟的外公,景璟没动手,其他人就算再恨,也不能真当面杀了他,最终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接受了他的胁迫,分了马和粮食给他,允许他跟了一路。 但这不代表大家就认可了他。 于是不等景璟再开口喝骂,其他女人就憋不住大骂了起来。 “你还算人吗?王妃是为了救大家才受这样的苦,你怎么能转头就行这忘恩负义之举,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王妃有难,我们自会想办法解决,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大家都不欢迎你!” “做人就要知恩图报,你这样没良心,是要天打雷劈的!” “坏事做尽,你等着报应吧。” …… 二十多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直接把周良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刚开始周良还梗着脖子反驳:“咱们都是小民,逃了就逃了,异族人根本不会来追。如果后面异族人真过来追杀,目标也只会是他,你们维护他,就等着被他连累死吧。” “你说什么,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女孩子们顿时大怒,有些脾气上来了伸出胳膊就往他身上招呼。周良以前可能不怕,但现在这些女人各个一身血污,满脸戾气,都是杀过人的,他又怎么会不怵,直接吓的抱头鼠窜,半点儿嘴都不敢回了! 众人的维护夏枢很感动,不过他也确实不能让自己成为众人的拖累。 于是等大家把肚子里的气都发泄出来之后,便招了招手,将人都招到自己身边。 他扯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们的维护。” 他道:“这种情况我先前就想到了,也制定了计划,你们不用担心。” 经过前几日的事情,众人对他的谋划是极为信服,忙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乖巧地听他安排。 夏枢看向景璟说道:“就此分开吧。” 景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夏枢见他瘪嘴,摇了摇头:“莫要再纠结这个了。” 他道:“不说异族人不一定能抓住我,就算他们能抓住我,我身份所在,他们也不会杀我,我还可以像先前一样找机会逃走。你们不一样,如果被异族人抓住,结局肯定是一个死,所以不用管我,一定要尽全力逃走。” “而且景璟……”夏枢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你也还有阿爹的陈年冤屈未申,担子非常重,你是一定要活着的。” “还有你们……”夏枢目光移向周围的女孩子们,视线在她们尚未完全长开的脸上一一掠过,柔下声音道:“前路不太平,异族人还有可能会追上,但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就是新生,是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的,知道吗?” 女孩子们听懂了他的意思,眼圈一红,点头道:“知道了!” 夏枢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目光看向红雪。红雪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让他打住:“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孑然一身,只想报这一恩。” 夏枢见她执拗,就没有坚持。然后目光一转移向周良。 周良不敢和他对视,撇开眼,但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得意笑容。 夏枢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有一句话叫作‘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收回目光,拍了拍景璟的脑袋,又抬眼示意女孩子们:“去吧!” 与景璟他们分开后,夏枢没有沿着路线往南,而是调转马头往东南而行。 因为如周良所说,异族人只要反身回来追他们,主要目标肯定是他,他就不连累大家了。 而他自己,也绝没能力从三四百异族铁骑下逃掉,所以他也不紧急赶路了。一边扔着衣衫杂物,意图把异族人引过来,让景璟他们顺利达到平远镇,一边与红雪骑着马,或慢悠悠地晃着,或缓慢步行,感觉宝宝不舒服,就停下来休息,一天行程最多不过五六十里。 如此慢行了三四日,他们就被一队三十多人的异族人给追上了。 但夏枢没想到的是,竟然不是索古的手下,而是索苏的王夫——巴尔。 第277章 【VIP】 ………… “王妃, 你叫我好找啊!”黄昏时分的雪原上,穿着破破烂烂,胡子拉碴, 瘦骨嶙峋的巴尔高坐在马上, 在几十丈外朝夏枢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身后三十来个异族兵士全与他一样,都是一副经历了恶战的野兽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血污的腥臭味道。 夏枢与红雪对视一眼, 摁着腰间长刀与水囊,浑身紧绷。 如果是索古的人, 夏枢知道自己基本上不可能有伤亡。但是索苏的人, 特别是巴尔…… 夏枢想起阿爹和阿娘,握紧拳头,嘴角扯了扯:“缘分!” “缘分?”巴尔似是忍不住似的, 笑了一下, 然后这一笑就跟打开了开关似的, 越笑越止不住,越笑越大声音:“哈哈哈哈哈……” 他一手拿着马鞭, 一手捂着额头,笑的浑身颤抖,笑的趴在马背上, 差点儿掉下去。 然后笑着笑着,笑声就变成了哀嚎,嚎声中含着无望的悲凉与刻骨的痛苦, 只听的人心中凄楚, 忍不住泪意潸然。 电光火石之间,夏枢仿佛明白了什么,但这明白, 却并没有叫他动容。 因为无论对方如何痛苦,他们杀死索苏都是正当立场,正确选择。而巴尔失去爱人的痛苦又怎及得上索苏给那么多人造成的痛苦……况且这里面又何止私人恩怨,还有国仇家恨!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些异族人! 夏枢铁石心肠,端坐马上,冷漠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巴尔笑了很久很久,久到嗓音变得嘶哑,他才满脸泪光,眼睛血红地停了下来。 他盯着夏枢半晌,瘦削的脸颊犹如骷髅,幽深的眼睛冒着鬼火,最终鬼火一跳,他举起手中长/枪,阴冷的声音道:“我从来不用下作的手段侮辱双儿,但今日我要拿你的尸身血肉生祭二王子。” “杀!”他高声一呼。 “杀!” “杀!” “杀!” 他身后三四十个异族人同声而呼,喊声震天。双腿夹马,挥着长刀就向夏枢和红雪所处位置猛冲而来。 “今日要连累你了!”夏枢神色凝重地快速抽出刀,卸下水囊,全神戒备。 红雪拔掉手中水囊的塞子,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异族人,嘴角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我陪着你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只要王妃不嫌弃,客气话就不必多说。其实说来还要谢谢你,我与小弟小时候玩闹时,还梦想过哪日女人和双儿也可以驰骋疆场,带兵把异族人赶出李朝北地。没想到小时的妄念竟也有机会去实现。当然这支有点儿够不上,但多少也算圆梦了。” 夏枢愣了一下。 红雪眼中泪光闪烁,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垂眼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想起小弟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还请王妃不要介意。” 然后抬起眼睛,盯着前方,眼神慢慢变得坚毅:“王妃,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夏枢举起湿淋淋的长刀,看向距离越来越近,慢慢不到一丈远的兵马,目光同样变得坚不可摧:“好!” 然后高喝一声:“低头!”身子瞬间一矮,躲过了袭向头部的利刃。几乎同一时间的,红雪躲过攻击后,手中的水囊猛地喷射而出,滋了对面人马各个一脸液体。于是人叫马嘶,人仰马翻。夏枢果断挥刀,将数人斩下战马。 如是再三,两人毫发无损,就连折对方七八人。 异族人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局,不过三个回合,己方就已损失惨重,不由得大惊失色,警惕之心升到最高。 但实际上那点儿警惕心除了让两人受些轻伤外,也没什么用。只要他们靠近攻击,那莫名的液体必然滋到他们裸露的布满伤口的皮肤上或者马眼上,然后就是人畜剧痛,陷入混乱,人员折损率居高不下。 当然,断肠草根茎的熬煮液终是有限,在又一次合作砍死五六人后,红雪手中的两水囊液体就见了底。 红雪将水囊扔向对面的异族人,夏枢趁着对方惊慌闪躲的时机,一刀将对方砍下马。 如此又来了一次,就又有一名异族人落马。 见如此三番,己方人员就损失近半,异族人大怒:“他们没有那毒液了,将他们围起来,一个不留!”驾着马便将夏枢与红雪团团围住。 夏枢与红雪神情凝重,知道今日此处已是死地,也不做防守了,举刀就砍,见人就杀,没一会儿场地上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两人都杀红了眼。 谁都没见过这般勇猛不怕死的双儿和女人,异族人包括巴尔都惊住了。 但回过神来,巴尔杀人的决心就更坚定了。他不再场外围观,长/枪一挥便冲进了战阵。 “王妃好身手!”巴尔扯了扯嘴角,激道:“敢不敢与我单独一战?” 如果说夏枢从小到大最不缺什么,那就是他与生俱来及后天教养出来的勇气。 他畏死,但从来不畏惧任何强横势力。每次面对危险凶境,面对敌方数倍甚至几十倍高于他的势力,他都有拼死一搏的勇气。所以他可以在身世低微之时,自然地提出与褚源一起面对任何困难,也可以自信能做到与朋友爱人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他坦荡、大气,从来就胆量、勇气过人,不怕任何来自死亡的威胁。 但这不代表他是傻子。 他在一阵颠簸后,腹部剧痛,在一番砍杀之后,身受重伤、气力殆尽,人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连举刀的手臂都是近乎没知觉的,靠着红雪与他相互掠阵,他才能支撑着不被异族人挑下马,然后找机会抽冷子给异族人一刀。他这样的状态,硬撑已是勉强,如何能单独应对巴尔? 于是他冷笑一声:“敢啊。我非但敢与你单独一战,我还敢让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几十个男人打两个女人和双儿,算什么英雄好汉!既然狗熊事都做了,就别喊口号。这里又不是王都,没有人看你的表演。” 夏枢这张嘴是从来的不饶人,巴尔先前就领教过他骂别的王夫,当时觉得心理暗爽,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差点没气炸。 他猛地冷下脸:“到了如今还嘴硬!好,其他人都退开,看老子亲自送他最后一程。”说完,便长/枪一甩,极其狠辣地朝夏枢脖颈刺去。 这一下要是叫他刺中,夏枢绝对身首异处。 夏枢赶紧弯腰想要躲开,但巴尔却只是虚晃一枪,手腕一转,长/枪便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朝他胳膊刺去。 夏枢拿着刀,手臂犹如压了千斤重物,动作迟滞,巴尔攻击角度又是红雪的死角,回护不及,于是夏枢惨叫一声,胳膊上瞬间出了个血洞。 巴尔又照葫芦画瓢刷刷几枪,不过眨眼的功夫,夏枢上身就被捅成了筛子,血流成河,甚至最后还被挑下马,扑通摔在地上。 “王妃!”红雪惊慌失色,顾不得袭向自己的武器,长刀一挥,挡开攻向夏枢要害的长/枪。于是回过神来,也被一刀砍下了马,落在了夏枢身边。 夏枢抽搐着吐出几口血,想要捡起地上的刀,帮红雪挡住落在身上的枪头,却连刀都拿不稳,一下就被挑飞了武器,刀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眼看巴尔长/枪一抖,又要攻向红雪,夏枢艰难地半撑起身将红雪往后一扯,怒视巴尔:“你住手!咱们是仇人,要杀就杀我,她是无辜的!” 巴尔似是觉得他这态度有趣,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却是无视了他的话,长枪一晃,又猛地向红雪刺去。 夏枢面色大怒,只是还不待他动作,旁边就突然伸出一把刀,将巴尔的长/枪给荡了开。 巴尔与夏枢都是一愣,抬眼看去,却是巴尔的一个手下,眼睛在红雪脸上打了个转后,便神情猥琐地朝巴尔笑道:“王夫,这个美人儿要不就别动了吧?” 巴尔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 这手下却没有退让,他谄媚笑道:“安王妃是杀害二王子的凶手,咱们杀了他就是给二王子报了仇,想来二王子在地下也能够安息了。只是吧……” 他面露为难地看了一圈人,有些欲言又止:“兄弟们这一行跟着王夫风里来雪里去的,流血流汗还折了不少人进去。不过对此,兄弟们为王夫之义,也是绝无任何怨言……但是吧……” 他扫了一眼红雪,开始吞吞/吐吐:“虽说兄弟们跟着王夫不是为战利品,只是为叫王夫出一出气。但这美人儿既然是现成的,何不顺势赐给兄弟们,叫兄弟们享用一番,轻易打了杀了岂不是浪费……” 他这话一说,四周异族兵士们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全部直勾勾地盯着红雪,仿佛只要巴尔开口,他们就会立马扑上去。 夏枢心中一跳,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对待弱势者,畜生不如。索苏一个双儿受尽委屈苦楚才能爬到之前的位置,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恃强凌弱的男人嘴脸,临死前都在说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改变双儿、女人的弱势地位,不叫他们随意被男人欺凌践踏……巴尔,枉你喜欢索苏,放纵手下如此行事,你也不怕他死不瞑目。” 异族兵士们被他如此喝骂,勃然大怒,拎起刀就要上前砍他。 “住手!”巴尔却是高声喝止了手下人,他怔怔地看着夏枢,不敢相信:“你说他临死前在你们面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他还有说什么,他有别的遗言吗?”巴尔突然从马上跳下,激动地朝夏枢走了两步。 夏枢不由得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话才反应过来巴尔的意思。 他是想着索苏是双儿,性子又争强好胜,在异族大汗那样的重男轻双态度下,艰难爬到高位,应该会有不少关于性别不占优势、遭受打压欺凌的怨言。所以就胡编乱造了一段,安到索苏头上,没想到索苏还真说过这些话。 不过回想索苏本人行事,他待李朝的双儿可没有任何留情,下手狠辣至极。而且当时知道他的凤凰心不能用时,还问过宏远异族部落里有没有皇后命的双儿或者女人。夏枢不知道索苏和巴尔说出那样的话时是抱着何种心态,但他感觉若是宏远说异族部落里有皇后命的双儿或女人,索苏一定会为了储君之位挖了他们的心给索齐。 当然,索苏已经死了,他夏枢自己也快要死了,再细究这些也没意义。 他悄悄握住红雪冰凉的手,在感受到红雪回握的力度后,他咳嗽着,艰难地撑着雪地,从泥泞中坐了起来。 现在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于是他扯着流血的嘴角笑了一下,看着巴尔:“他当然有遗言,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说着,他捂住胸口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唇边、鼻孔里流出两股鲜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他低声喃喃道:“我都快要死了,凭什么要让你好过呢。” 巴尔眼神一暗,盯着他半晌,最终抬眼扫了一下他身后的红雪,咬牙道:“我可以给你们两个一个痛快。” 这是不准手下人的动红雪的意思了? 异族兵士们对视了一眼后,脸色瞬间难看。 “那好吧……”夏枢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血液流失太多,眼皮子越来越沉,身体也越来越冷,怕坚持不住,他用力地抠着腿上的伤口,才叫意识又清晰了些,冲巴尔无力地招了招手,气若游丝道:“你靠近些……靠近些,我就告诉你。” 巴尔沉着脸,打量他的神情,见他似乎已经没力气耍花招了,才长/枪朝手下那里一扔,一撩袍角,高大的身影在他身前半蹲下:“说吧。” 夏枢眼皮子都快撑不住了,摇一摇头,眼前就是金星子,他无力道:“你再靠近些……我没力气了……你把耳朵靠过来。” 巴尔顿了一下,膝盖落地,半蹲变成半跪,将耳朵凑了过去。 夏枢耷拉着眼皮子:“他的遗言是……” 下一刻,匕首寒光一闪,对着巴尔的脖颈就猛刺了去,厉声道:“你去死吧!” 巴尔大骇,慌忙想要起身,但红雪倏地出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巴尔怒急一个翻身,一拳将红雪击飞出去。 “接住!”异族兵士们没想到会有这个突变,赶紧将长/枪扔给巴尔。 巴尔连退几步,一脚踢开夏枢手中匕首,长/枪指着夏枢,神情暴怒到狰狞:“你找死!” 夏枢却毫不在意,他无力地躺在泥泞中,越来越模糊的视线对上他侧颈上的伤口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冲着巴尔,张了张口,无声笑道:“你也活不了了!” 然后便在巴尔的怒不可遏中,看着锋利的枪尖越来越近。 临陷入黑暗前,夏枢心想,也不知是不是疼痛引起的幻觉,他竟然听到了褚源、褚洵和景璟的呼喊。 “小枢!” “大嫂!” “小枢哥哥!” 只是想到这茫茫雪原集齐三人的概率,夏枢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随即便被枪尖刺中心口,一阵剧痛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278章 【VIP】 ………… 夏枢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好像身处一个不停晃动的空间里, 身子很疼、很疼,疼的他全身每处都在叫嚣,但最疼的不是别处, 是腹部, 一抽一抽的,似乎有什么正在不由自主地离开他的身体,叫他一阵恐慌:孩子…… 他努力张大了嘴, 想要嘶吼,想要挽留, 但连眼睛都睁不开, 嘴巴也发不出声音。他想起外公临分开前给的药方,嘴巴不停地念叨药材名字,着急地晃着脑袋, 想要清醒:快帮我抓药, 快救救我的孩子, 快救救我的孩子啊! 他不停地呐喊嘶吼,痛苦挣扎。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是很久,就在他感觉自己急得都要爆炸的时候, 他感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夏枢在梦里慌忙抓住,哀求道:快救救孩子! 然后又快速地把药方念了一遍,催促道:用这个救, 快点儿, 求你了,救我的孩子!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和着急,没有拨开他的手, 反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夏枢听不到,他的五感似乎被封了四感,听不到,看不见,闻不着,什么都被屏蔽在外,不过那只手熟悉又温暖的触感叫他心里有了一丝放松。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握着那人的手,想说些什么,只是先前的着急似乎耗光了他的精力,嘴巴只是张了一下,就一阵昏沉,很快就断了梦境,陷入了一片黑暗。 之后夏枢又做了几次类似的梦。在颠簸中,他被无穷无尽的疼痛折磨着,无法判断时间,也无法确定地点,不知道孩子还在不在,帮他们引开巴尔的爹娘、受重伤的红雪还有景璟带着的那些女孩子们怎么样了,巴尔有没有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无力又痛苦的梦境。不过好在每次都有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叫他心里的焦躁少了些,他按捺住着急,不停地诉说大家的危险,希望那只手的主人能帮帮忙,叫大家都活下来。 然后一次次的求救,一次又一次的陷入黑暗。 夏枢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等他意识恢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的架子床上。 “孩子……”他想起了什么,猛地朝腹部摸去。只是手指动了动,却好似被什么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夏枢怔了一下,朝手上看去,才发现床边还有一人。 清晨透过窗纸的昏暗光线下,那人眼下一片青黑,脸上胡子拉碴,是夏枢从来没有见过的邋遢。他披着大敞,正歪靠在他床头,闭着眼睛沉沉睡着,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似的。而自己满是冻疮的手像以前那样,被他修长白皙的手包在手心里,暖呼呼的。夏枢猜想,他肯定是一不小心睡着的,否则不会叫自己的手大冬天的放在被子外面。 似乎感受到动静,那人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坐起身来,望着半空,声音嘶哑,疑惑道:“小枢?” 夏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瘪了瘪嘴:“褚源……” 褚源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还不待开口,就感觉一个东西猛地朝自己扑来,他赶紧一把抱住:“别动……” 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刚说了两个字,耳边就响起了夏枢声嘶力竭的大哭声。 多日以来积累的惊惧与伤心在见到褚源后,得以释放,夏枢情绪溃堤,眼泪如洪水一样,奔腾而出,拦都拦不住。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夏枢身体颤抖着,嚎啕大哭道。 “我们的孩子也没……对,还有孩子!”夏枢哭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挣开褚源的怀抱,去摸腹部。 腹部有一个轻微的隆起,夏枢一愣,反应过来梦是假的,一瞬惊喜:“孩子没事……” 只是惊喜不过片刻,他立马又多云转大雨,眼泪刷地一下又流了出来,哭道:“阿爹和阿娘……” “他们在你之前已经被救了回来。”褚源赶紧安抚他。 他摸索着揽住夏枢的肩膀,一边给他抹掉眼泪,一边轻轻将他放回床上:“你别动,身上还有伤,小心伤口裂开。” 然后快速解释道:“他们就在隔壁,知道你被救回来之后,他们病情就稳定了下来,大夫说估计再过半个月,就可以下床了。” 夏枢眼泪还挂在脸上,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待得使劲拧了一下大腿,确认不是在做梦后,惊喜若狂。 不过想到其他人,他顾不得身上疼,又忙抬头问道:“那景璟、红雪、还有那些女孩子们……” “景璟他……” “小枢哥哥,是你的声音吗,你醒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褚源动作顿了一下,停下话语,微微侧身,“看”向门口。 然后下一刻,门便砰地一声从外面打开,景璟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兴冲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小……” “王爷?”景璟看到床前的人,有些意外,猛地刹住脚步,疑惑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说外面没有丫鬟守着呢。”然后没等他回答,目光就移向夏枢,脸上绽放出一个大笑容:“小枢哥哥,你终于醒啦!” 夏枢看到他的活生生站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眼睛在扫到他胳膊上的绷带时,不由得一顿:“你受伤了?” “嗯。”景璟赶紧将手中热烫的药碗放到床头桌上,吹了吹烫红的手指,不甚在意地低头瞥了一眼胳膊上的伤,说道:“异族人射的,不过没大碍,大夫说养个个把月就会好的。” 他想起门口听到的问题,就走近说道:“红雪受伤有些重,现在和你一样,都在床上躺着。我找了两个小丫头日夜轮班照顾着她,你不用担心。其他人的伤没有大碍,前些日子她们养好伤后,我按照王爷的吩咐,给她们准备了些银子和食物,着人送她们回家去了。” 夏枢听罢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一放松下来,身子就开始恢复知觉,剧烈疼痛起来,特别是胸口和胳膊,叫他脸一下子就白了。 褚源看不到,但能感觉他身子猛地紧绷,忙问道:“怎么了?” “可能伤口崩开了,我看看!”这么些日子,景璟照顾他已经有了经验,赶紧上前掀开被子,一一检查伤口。 果不其然,两只胳膊上的伤口都裂开了,绷带上眨眼的功夫就染了红。 “你莫要再动了,我去叫大夫。”景璟一只胳膊废了,没法给他上药、包扎,交代了一声:“药先凉着,我一会儿回来喂你。”然后就快步跑了出去。 夏枢惦记着他有伤,想让他慢点儿,只是话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冲出了门口。 夏枢无法,只好闭上嘴。转过头来看着褚源,看了一下他的脸,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没事,你去睡一会儿吧。” 几个月未见,褚源脸上那道疤痕退了些,但眉眼间的疲惫却加深了许多,眼底下一片青黑,眉心也多了一道褶子,一脸的风霜之色,显然这些日子他也很劳累。 景璟刚刚问褚源什么时候回来的,夏枢猜想褚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就过来看他,可能是一夜未睡,所以才披着大敞就在他床边睡着了。 褚源却摇了摇头:“我再陪你一会儿。” 但话一说完,两人就相对无言,沉默了下来。 许久未见,初醒时的激动消退,夏枢看着他的脸,在他越来越长的沉默中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先前两人也分别过好几个月,时间比这次还长,但那次重逢,他们之间小别胜新婚,情到浓处还圆了房,丝毫不像这次这般,充斥着沉默与淡淡的疏离,让夏枢时间越长越发坐立不安。 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自己被异族人掳走这一趟,褚源有了什么想法?亦或者,是怀疑他肚子里的孩子? 夏枢不想这么想褚源,但却下意识松开他的手,一把护住肚子。 如果褚源怀疑他,表现出什么异样情绪…… 夏枢的眼神不由得越来越戒备。 “疼?”手中一空,褚源不由得一怔,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忙抬起眼来,神情询问。 夏枢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心心念念着眼前人,辛辛苦苦怀着孩子从异族逃回来,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眼前这个男人眼里没有心疼,只纠结那所谓贞洁,叫他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那他就不要他了。 他从来不会叫别人对自己挑挑拣拣。 想了想,他盯着他的脸,严肃道:“无论你信不信,孩子都是你的。我仅此一句话,别的不会再多做解释。” 说完便转过脸看向另一边,忍着酸楚送客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褚源:“……………………” 他万没想到,夏枢刚一醒,两人还未说上几句话,对方就给他按了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罪名,登时都给气笑了。 他想说些什么,想要给这小流氓一通教训,叫他胡思乱想冤枉人,但想到他一路来的经历,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放轻声音,无奈道:“你经历九死一生回来,昏迷半个月才醒,我是多么不堪,才会想这些无关重要却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枢,你若想找我出气可以,是我没保护好你,才叫人掳了你去,但你给我安罪名的时候能不能靠谱一些?” 夏枢:“……” 第279章 【VIP】 ………… 褚源想想都有点儿想咬牙, 气到摸索到他的脸颊,使劲拧了一下:“若不是你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早收拾你一通了。” 夏枢:“……” 看来是自己错怪褚源了。夏枢顿时有些尴尬。 为了消除尴尬, 他想了想, 故意歪曲褚源的话,装作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双手抱肚, 母鸡护小鸡似的道:“你也太禽兽了吧,我可是怀着孕的!” 褚源:“什么……” 反应过来后, 褚源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 俊脸绯红,恼道:“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什么装的都是什么?”景璟在屋外好奇接道,下一刻就拉着腿脚健朗的宋大夫从屋外跑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猫儿。 褚源赶紧收敛表情, 闭了嘴。 夏枢也一下子老实了, 不再逗他,装模作样地道:“没什么, 就是开个玩笑。”然后看向宋大夫和猫儿,高兴道:“宋大夫好久不见,猫儿长高了呀!” 熟料猫儿却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扑到夏枢床边就开始嚎:“小枢哥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啊!” 夏枢见他小小年纪眼下的青黑不比褚源轻, 知道阿爹、阿娘还有自己三人都受了重伤, 他心里估计也煎熬的很,忙劝道:“哎,没事的没事的, 莫哭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然后此话一出,屋里就都是一静,连猫儿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想到了红棉! 气氛就很冷凝。 褚源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她……”夏枢看了眼众人,想开口说些什么,褚源却没让他说下去,他伸出手摸了摸夏枢的脑袋,良久之后,承诺似的低低道了一句:“以后都不会了。” 夏枢见他脸色沉肃,神情里都是自责,心里一时很复杂,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宋大夫麻利地给夏枢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又诊脉看了看腹中的孩子,见没什么大事后,就拉着恋恋不舍的猫儿去隔壁看夏娘、夏海醒了没,要给他们换药。 景璟则叫褚源把夏枢给小心扶起来,他单手一勺一勺给夏枢喂药。 夏枢见他不方便,就道:“叫丫鬟来吧。” 景璟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抓药、熬药、喂药,都由我亲自来才会放心些。” 夏枢:“……” 他没想到景璟会警惕成这般模样,好像把他当成了瓷娃娃,不过看景璟与褚源都是一脸慎重,他只好咽下了口中的话,也一脸严肃地喝起药来。 景璟喂完药就没多留,嘱咐一会儿他会过来送早饭,便关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屋内就只有两人,不过经过刚刚的插科打诨,夏枢也不觉得气氛难熬了。 想到刚刚的话题以及两人的如临大敌,他有些欲言又止:“其实红棉是为救我和孩子而死,所以……” “我知道。”褚源叹了口气。 他目光垂下,神色间隐有冷意:“在岳父与景璟向我求情之前,我是想过若是你醒不过来,我就将她爹娘祖宗全部掘坟、鞭尸、挫骨扬灰……” “不可!”夏枢惊了一下,忙劝阻道:“她虽有错,但她一家子都对褚家忠心耿耿,为褚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心难聚却易失,若是为我,万不可如此。” 他道:“红棉之错,错在性情偏执以及对你我的误会,但她的心性却是好的,比之周良之辈不知要好多少……最终抓住异族二王子索苏,她也是有功的。褚源……” 夏枢看向他,央求道:“论公你要怎么处置她都听你的,但论私,她阿爹与她都是为救我才送了性命,在我这里终是欠了他们,此事论罪就这样过去了,好不好?” 褚源没说话,握着夏枢的手却有些紧。 夏枢知道褚源怒在哪里,说实话,刚被红棉绑走的时候,他也是恨极了的。 他一个长在乡野间的双儿,被阿爹辛辛苦苦艰难养大,前半生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好日子,连孝都没尽过,就被绑了,说他是元家亲生的,要为元家承担过往的血债。 简直莫名其妙,滑天下之大稽! 但想想红棉阿爹为救小时候的他送了性命,叫红棉孤苦无依长大,夏枢也无话可说,只能认了这仇,任由红棉行事。 后来红棉为救他送了命,夏枢就是再麻木,也知道这个女孩子心里的煎熬与良善,忍不住痛哭失声。 他那个时候背着红棉的尸体,一路走,一路哭,想了无数遍,如果没有过往的死亡及误会,该多好! 没有那些,红棉爹娘就还在,景璟的阿娘也会活着,红棉与景璟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不得他们几人会重新相遇,一起待在安县的院子里,每日里忙忙碌碌,带着晋安两县的百姓把日子过起来。阳光晴好,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但那么多人死了,红棉也死了,还是和她阿爹一样为救夏枢死了。 夏枢也有一瞬怀疑,自己是生下来就带了孽吗,克死了那么多人。但看着异族人的畜生模样以及永康帝君臣的通敌叛国之行,夏枢想,就算红棉有错,他生下来带孽,但最该为一切承担责任的不是他们,是永康帝和异族人! 夏枢把心路历程讲给褚源听,他道:“一切私怨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我只想在有生之年里,寄希望永康帝早死,给褚三舅舅与元二堂叔平反,然后北地军踏破异族,将红棉的尸体带回来,安葬到她爹娘身边,算是全了这段情义。”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眼眶有些红:“好不好?” 褚源将他的手包进手心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 夏枢松了一口气,立马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过在话说完之后,见褚源又有陷入沉默的趋势,夏枢就不由得收起笑。 褚源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就算两个人几个月没见,夏枢也能看出他的异样。先前他以为是褚源对他被异族人掳走心有膈应,现在他搞明白了,褚源是有心事。 他狐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小枢……”褚源捏了捏眉心,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枢表情严肃下来,想了想,他猜测道:“你又要与我分开?” 褚源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你要纳妾?”夏枢皱眉,声音抬高。 褚源:“……” 见夏枢思路又跑歪了,以免他误会,褚源赶紧道:“没有,我此生只会要你一个……” “没有的话,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直说?”夏枢想不明白,他道:“上一辈子都与我说了,还有什么……” “小枢……”褚源轻轻道:“我打算服下随心的解药……” 夏枢有些不明所以,心道服下就服下,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想到褚源的性格,他不免慎重了起来,问道:“是解药有问题吗?” “对!”褚源点了点头,神色少有的有些烦躁:“北地军中将领多为汝南候遗留势力,与异族人你来我往多年,多有勾搭。现阶段你们成功灭了异族王室,王都肯定大乱,对李朝来说正是机会。只要此次打的异族军队大溃,就可趁机夺回贡山山脉以南的土地,逼异族人与我们签下和平协议,给李朝争取喘息及发展之机。但这些人欺我眼盲,无法快速笼络人心,故意不听命令,还带领手下兵士频频给褚洵、高行他们使绊子……” 褚源顿了一下,解释道:“军中不同旁处,一个瞎子与一个健康的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瞎子可能会在军中获得威望,一呼百应,但这需要长时间与兵士们相处与筹谋,短时间是不可能聚拢人心,震慑全军,叫大家信服的。而机会稍纵即逝,我不想错过此次击溃异族人,收回贡山山脉以南土地,给北地以长久安宁的大好机会……所以我打算服下解药,恢复视力。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随心的解药不同别的,若是不能对症解毒,可能会造成新的中毒,极大地缩短寿命,我可能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你和崽崽……” 夏枢一愣:“景璟没告诉你吗?” “什么?”褚源突然被他打断,有些不明所以。 夏枢:“九重……” “九重莲在这里,嘿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景璟探着脑袋,手里拎着食盒,心虚地嘿嘿笑。 屋内两人顿时无语,全都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 夏枢:“……你刚刚在外面偷听?” “哪有!”景璟心虚的眼睛乱飘,小碎步进屋,眼睛却不敢看两人:“我只是怕他欺负你!” 夏枢&褚源:“……” 其实夏枢刚醒来的时候,也有这个担心。 大哥不说二哥,夏枢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没有的事,褚源人挺好的。” “哦。”景璟撇了撇嘴,他也不敢看褚源,毕竟这表哥是极凶残的,只小心走近了,把食盒放夏枢床头,然后从怀里掏出盒子放在夏枢枕头旁,马上退开了些,说道:“喏,还你了,你自己给他吧,我出去了。”然后转身就跑,临出门还帮忙把门给关上了,说道:“食盒我中午来取,这次是真走啦,你们放心聊吧。” 夏枢:“……” 感觉到身边人的安静,怕他生气,夏枢赶紧替景璟兜底解释道:“景璟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我……” 褚源已经领教过一次,虽说有些憋闷,但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有些吃味地摸到他的脸,捏了一下:“你们倒是关系好。” 夏枢嘿嘿笑着握住他另一只手,朝头边上努了努嘴:“喏,九重莲,给你的。” 褚源顿了一下。 他上一世就在想发设法解毒,不可能不知道九重莲。因此,自然也知道这药有多珍贵稀有。他不由得问道:“这药哪里来的?” …… 等夏枢在褚源这个瞎子的照顾下吃过早饭,把异族王都遇到的人和事详细说完,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褚源想过他一路经历不易,但没想到这般危机重重,不由得后怕不已:“幸亏你与景璟机灵,也幸好姑姑及岳父都在,红棉她……也确实该谢谢她。这次可真要好好感谢他们,以后一定不能再叫你遇到这样的事了!” “至于外公……”褚源摸摸他的脑袋,认真道:“我们有机会的话,就帮他把医术传下去吧。” 夏枢一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感动地点了点头:“好!等我身体好了,就写信给国公府把云焱阿娘当年的医书都要过来,集结成册,刊印发表,让更多人看到。若阿娘有空,就请她收些徒弟,开班授课,把外公和云焱阿娘的医术传给更多人。我也要好好学习医术,阿娘说云焱阿娘当年就是想让我给外公传承衣钵的,我要达成他们的心愿,叫外公和云焱阿娘在地下团聚的时候,也能欣慰。” 夏枢眼中含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不会的,你那么好,他们不会失望,只会在心底里越发爱你。”褚源温声道。 想了想,他道:“你救回来的那日,我给元州写了信,告知他你的情况。我估摸着过两日就能收到回信。这样吧……” 他道:“要医书的信我来代你写,顺便再把当年三舅舅与元二堂叔的事情写上,正好可以趁着机会叫信使带回。内容就叫国公府把医书准备好,待得咱们居所安定之后,再让他们把医书运过去。” 褚源这么一说,夏枢才想起来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个暂时居所,不由得问道:“这里是平远镇?” 褚源点了点头:“目前旁边的几个镇都有些动荡,这里是最安全的。” “那你昨晚?” “战事暂歇,从旁边的绥远镇赶回来看看你。”褚源道:“原本你昏迷着,我打算看一眼就走,没想到你竟然醒了。” 褚源笑了一下,欣慰道:“真是老天保佑。” 夏枢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鼻子酸的不行,他瘪了瘪嘴,委屈道:“褚源,我好想抱抱你。” 褚源愣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一弯,站起身来,勾下腰,与他交颈碰了碰脑袋,然后一侧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眼睛弯了弯:“这样可以吗?” 近距离接触美人儿,自己形象还不甚好,夏枢脸轰地一下就红了,赶紧点头:“好了好了,不用靠太近!” 然后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睁大眼睛紧盯着褚源的脸看,看了半晌后,就不无遗憾地小声愤愤道:“等我好了,一定要亲个够!” 褚源:“……” 真是既怂又流氓,也是没谁了! 第280章 【VIP】 ……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夏枢问褚源是什么时候到北地的。 褚源捏着他的手, 垂眼道:“原本你刚被掳到北地,我就该赶到北地来救你……” 夏枢之前听红雪说她被掳走时,褚源还没到达北地, 夏枢还心生疑惑, 褚源怎么会那么晚,在他被掳走快三个月了,都没反应。此时听褚源提起, 他不由得眨了眨眼:“是什么事耽搁了吗?” 他倒不怀疑褚源的感情,如果真不在意他, 就不会安排人几个线路寻找他。 他就是好奇。 褚源却“看”着夏枢, 苦笑着摇头:“我干了一件差点儿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夏枢一怔。 褚源道:“被召回京城,看着李旭与汝南候那老匹夫在朝堂上借着与异族人和谈张牙舞爪、骄横狂妄,想到定南郡由他们手下势力引起的人间惨剧, 再加上上一世这一对外祖孙引异族人攻打李朝, 导致生灵涂炭, 这一世他们暗地里还想如法炮制,借异族势力助李旭登位, 就新仇旧恨加一起,没忍住安排红雪除掉了他们。” 夏枢猛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红雪?” “上一世, 汝南候及李旭就是红雪姐弟俩杀的。”褚源珍惜地摸摸他的脸颊,说道:“我只想着这一世由她去做,成功的机会可能会大些, 却没料到会影响到你身上。” 夏枢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可是记得自己上一世是如何死的——被异族人乱刀砍成肉块。他瑟瑟发抖道:“……什么影响?” 褚源道:“李旭外祖孙俩去世后,李茂接手查找杀害他们的凶手,封锁了京城九门, 导致王校尉的消息被拖在京城外,直到一个月后,京城解封,他才得以进京把消息传给我。我也由此错失了在异族人离开北地前救回你的时机。” 夏枢听到这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影响,叫他又要遭一趟罪呢。 只是脑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临昏迷前被巴尔戳中心口的一枪,夏枢一愣,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褚源:“玉佩?” “是。”褚源顿了一下,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却是一堆碎玉块。 夏枢一看,就认出了这块中间雕了一只小狗的玉佩就是褚源当初送他的那块,他交给阿姐,让阿姐路上当盘缠,后来经阿爹的手,又回到夏枢手中,被夏枢穿了布条挂在胸前。 现如今完整的一块玉已经被枪戳成了碎块,叫夏枢看的一瞬间汗毛直竖,冷汗都下了来。 若不是这枚玉佩,要不是褚源他们到的及时,他说不得真就像上一世那般被异族人给戳穿心脏,大卸八块了。 褚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举着帕子的手都是抖的。 他道:“上苍保佑,叫洵儿在靖远镇那条线上从巴尔手下救下了姑姑和岳父,从他们那里知道你可能是在平远镇这条线上。小枢……” 褚源握紧夏枢冒冷汗的手:“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当初为避免夏枢像上一辈子一样在定南郡出事,褚源去定南郡赈灾治役的时候没带他,想的是安县有禁军把守会安全,夏枢枢也有能力,怎么不会出现上一世的事。但什么都考虑了,就是没考虑身边人的背叛,以及他行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小枢是躲过了定南郡,但也差点儿在镇北郡出事。 褚源想一想就后怕的夜不能寐。 若是夏枢真出事,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错误决定及之后的仇恨迷心。 夏枢也是后怕的不行。 当时热血冲脑,想着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拉个垫背的,叫异族人也不好过。现在再回想,就一阵冷汗。他与红雪,差点儿就死在了雪地里,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些人了。 夏枢压下心悸,看着褚源,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不分开了!” 褚源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夏枢立马眯了眼睛,蹭了蹭他的手掌,嘿嘿笑:“受伤不好洗头,头发肯定好多天都没洗啦。” 夏枢这就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褚源想起自己不知摸了多少遍,手指一僵:“……” 他哭笑不得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脸总洗了吧。” 夏枢哈哈大笑。 玩闹了一阵后,夏枢想起一件正事,问道:“巴尔抓住了吗?” “抓住了!”说起这个,褚源有些奇怪:“但他很快就死了。而且不止他,那些与他一起的异族人,被抓之后还没怎么着,他们就全部中毒身亡了。” 他顿了一下,问道:“是你下的毒吗?” 夏枢心里其实有些复杂。 当时被异族人围杀时,是拼命搏杀,想着能杀一个是一个,自己死也要多为李朝除去一个强劲的敌人,为爹娘报仇,所以他故意引着巴尔上前,拿着涂了毒液的匕首趁其不备袭击他。现在清醒下来,想着一条条带血的人命从自己手中消失,心里就忍不住起了一层寒意,有点儿犯恶心。 他想不通为何异族人会那么疯狂,那么喜欢杀人。他只要回想一下,就满身心的不舒服。 或许……他想,他真的有可能是索齐口中的妇人之仁吧。 他努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脑海中血肉横飞的画面给排出去。 “我那把刀与匕首,你莫叫人碰。上面涂有断肠草根茎的熬煮液,是有毒的。”他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低声交代。 想了想,他又解释道:“阿娘说她两年前秋季穿越贡山山脉时,发现通道的山坡上有断肠草,所以她选择走平远镇这条线路。靖远镇那条线一马平川,一被铁骑追上,就没任何逃跑的机会。而平远镇这边的线路,如果被异族人抓了,可以想办法挖一株断肠草根茎,说不得就能创造机会从异族人手里逃跑了。” 然后他就把如何遭遇异族人,遭遇之后,他是如何带领被异族人俘虏的女孩子们利用断肠草根茎摆了异族人一道的细节说给褚源听。 褚源听的一脸惊讶,“看”着夏枢,心底不由得生出欣赏与敬意:“勇敢、机智又冷静,就是世上的大部分男子恐怕也及不上你万一的。” 夏枢讲了一遍穿越山脉的经历,想起异族人的种种恶行,心里因杀异族人而起的寒意就散了去。 他想如果不杀那些人,女孩子们就会凌虐、践踏,凄惨无比地死去,而自己这边,说不得也会让褚源不得不妥协,进而导致更多人凄惨死在异族人手里。 杀那些异族人是值得的。 而且事情也不是他们引起的,他们才是受害人,那些异族人恶行不胜枚举,就是该死! 这么一想,夏枢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他听着褚源的夸奖,心里有了些温度与真实感,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谦虚道:“嘿嘿,还行吧。” 褚源好笑地打趣他:“竟然学会谦虚了呢,是我们的小枢脸皮变薄了吗。” 夏枢登时有些羞,将刚刚的不舒服也抛到脑后了。 他历来都不是个嘴上能让人讨便宜的,立马仰起下巴,得意道:“这不是怕骄傲了不给人活路嘛。” “再说了……”夏枢斜眼觑他:“谦虚一下又不代表没实力。我抱得你这个大美人儿归,谁瞧了不大呼我威武霸气,堪称千古第一最牛气哄哄的双儿!”说完,给了褚源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就哈哈大笑起来。 褚源:“……” 又被调戏了! 于是等中午景璟过来拿食盒时,就发现屋内十分快活。 不,应该说夏枢十分快活,笑的下巴都快掉了。 褚源则是满脸无奈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两人气氛非常温馨。 见到景璟,夏枢就停下了笑,问道:“阿爹和阿娘醒了吗?” “刚刚醒的,我已经告诉他们你醒了,他们高兴的很呢!”景璟笑道。 重伤的人精气神流失严重,作息不像普通人,可能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 夏枢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关于阿爹阿娘的伤情问题,还问了问红雪的情况,景璟都一一回答。 等夏枢问完话,景璟就看着褚源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夏枢,还是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放在了褚源旁边的床头桌上:“王爷之后可能会需要这个。” 褚源目盲看不到,神情疑惑。 夏枢给他解释:“景璟从异族王宫的书房里搜的,是李倓、周良、李旭、李茂他们勾结异族,从异族那里借兵的信件。” 褚源神情顿时一肃。 而夏枢说起这些信件时,才想起来忘了一个人,问景璟道:“你外公呢,他也和咱们住一起吗?”夏枢虽然没出去过,但听说院子里能住那么多人,想来空间不会小。 周良……夏枢是希望这老匹夫有多远滚多远的。 这种人就是卑鄙小人,让他留在身边,说不得啥时候大家就被他给害了。 所以,他打算与景璟谈一谈,让景璟不要心软,看着能不能想办法把周良送的远远的。 熟料景璟却是脸色一沉,冷笑道:“他倒是想和我们一起,但也得看看恶事做多了,有没有那个命。” 夏枢:“……” 见夏枢面色震惊,景璟寻思自己好像是凶了些,赶紧伸出手,指着自己胳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卖惨道:“他才不是我外公,若不是他这个老东西,我何至于被异族人射了一箭,差点儿要了命!” 夏枢还以为景璟他们是一路顺利地遇到褚源他们,不由得惊讶:“索古那些手下没有顺着我们扔的衣衫碎片追我们,去追你们了?” 景璟还不知道他与红雪竟是做过要把异族人引走的事,不由得感动。 不过想起一件事,他又忍不住笑道:“小枢哥哥,你们这真是好人有好报的典型例子了!” 见夏枢疑惑,他便笑着解释:“当时发现有四五十个异族人追了上来后,我立马要大家分头向四面八方跑。周良那老东西刚开始非要跟着我,后来见异族人死命追我俩,他才意识到异族人可能要追双儿,赶紧指着我对异族人说这就是安王妃,然后驾马就朝另一个方向跑。” 说到这里,景璟既气氛又有些奇怪,他道:“我以为异族人会盯着我追,想着先把人引远一点儿,叫其他人趁机跑远些,等我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和异族人拼死一战。谁料异族人一听他开口,竟大部分调转马头去追他。只分出十来人来追我,一边朝我射箭,一边喝令我停下。” “我不小心中了箭,就转头把箭杆子砍了。当时已经很近了,他们可能是看到我的脸,发现了不对,一下子全停了下来,大呼其他同伴,说被糊弄了,应该往东南方向追。”景璟笑道:“我当时还奇怪什么糊弄。现在想一想,可能是小枢哥哥扔了衣物,想把他们往东南那条路上引,他们人少没法分开,看过之后,觉得是障眼之法,就选择了朝南这个马蹄印比较多的方向。然后等追上我们,才发现选错了。” 夏枢:“……”这样也可以! 褚源叹道:“小枢这是善有善报,老天保佑。周良那是恶有恶报,天道轮回。” 夏枢被夸的有些脸红:“哎,尽力而为啦!” 然后问两人:“周良后来怎么样了?” 景璟开的口,神情快意:“被异族人抓走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王都了。” 其实说起这个曾经的外公,景璟有一点儿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没用的老头儿,异族人抓他干嘛?” “而且……”景璟还有个疑惑点儿:“异族人不是有三四百人嘛,抓我们的人怎么那么少?” 他对夏枢道:“我当时还以为两百多人都去追你们了,吓的不行,一碰到王爷就赶紧给带路,生怕晚一点儿就完了。幸好当时快马加鞭到的及时。” 景璟都不敢讲当时看到巴尔那一枪落下时,那心神俱灭的感觉。现在想一想,都是一阵心悸,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经历了。 这次回答的是褚源,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那两百多异族人早悄悄地离开了贡山山脉,所以追你们的异族人数量才会那么少。” 夏枢与景璟同时看向他,惊讶无比:“你怎么知道?” “从姑姑与岳父那里知道你们可能的路线之后,由于不清楚你们的行程,我与洵儿就一个贡山以北,一个贡山以南,与你们接应。”褚源道:“我带人往北行进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支两百多人的异族队伍。刚开始以为是异族军队里负责打探消息或者执行小任务的队伍,俘虏了后,稍微审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是大王子索古的手下,在半道上是想设伏抓你们以及趁机除掉异族大汗索齐……” 夏枢:“……” 景璟:“……” 原来索古的心眼子也不少,竟然考虑到了他们会逃跑以及继续拿着索齐当人质的情况。 只是索古没料到,他们会和异族人玩鱼死网破,死也要拉垫背的,既不悄悄逃跑,也不用索齐做人质,而是用毒,先把索齐、索古这个领头的干掉。 也只能说幸好他们当时冷静果断,拿着拼死一搏的勇气,不计后果,下手毫不留情,然后逃出生天,不然前方等着他们的依旧是死路。 对此,褚源也是非常赞叹:“你们以奋不顾身的勇气做出的选择,救了所有人。” 他也没和夏枢说教什么以后不能这么莽,要多顾着自己。因为在那样的一个危机情境之下,只有在场的人才能判断出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褚源这个没经历过的,如果妄加指点干涉,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尊重这些双儿及女孩子们的血性与勇气。他顶多会私下里找时间与夏枢复盘这些事,看看那些地方有漏洞,以后若真是不走运再遇到了,该怎么做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至于周良……”褚源说到这个人,眉头忍不住皱起:“其实我在犹豫,要不要安排人把他救回来。” 夏枢与景璟都是一愣:“救他?” “他难道真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特异之处?”夏枢与景璟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感觉周良跟个香饽饽似的。 “特异之处倒没有。”褚源对周良观感很差,并不想再见到他,但想到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有些犹疑:“倒是有可能充实国库。” 夏枢眨了眨眼,觉得好像是懂了,又觉得有些不懂,茫然道:“什么意思?” “据京城周府下人传出来的消息,以及你们救回来的那些女子们的佐证,周良被异族人抓的原因大概是他受了先帝一大批宝藏的重托,让他找准时机,推翻李倓,匡扶社稷。”说到这句的时候,褚源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据我了解,先帝根本不是那种心怀天下的皇帝,周良贪婪也没那能力……” 所以,褚源听到消息的时候觉得既好笑又犹疑,搞不懂怎么会有那样滑天下之大稽的说法流传,但又想着会不会是无风不起浪,周良可能没受先帝托付,但他生性贪婪,说不得真从哪里捞了大批财物,在某个地方小心囤积起来。 想着空虚的国库及捉襟见肘的军费,褚源整个就有点儿拿不准! 而夏枢&景璟:“!!!” 夏枢&景璟:“……” 他们已经石化了! 然后等褚源听完两人一路上忽悠异族人的经历,知道景璟在异族人那里有了一个新编的深受先皇器重、拥有富可敌国宝藏、身具匡扶社稷之能的外公之后,褚源也石化了。 褚源:“……” 280-290 第281章 【VIP】 …… 下午褚源要走时, 夏枢开始苦着脸:“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宋大夫带了猫儿过来,正在拿夏枢做例子,给猫儿讲解昏迷、苏醒状态之下的脉象不同以及不同伤情的脉象之别, 见此, 抚着胡子笑道:“王妃带回来的九重莲对王爷的眼疾来说,是为十分重要之物。老夫一定会多番演练,小心谨慎用药, 估摸着解药出来,需得六日之后了。”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老头儿是什么意思, 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赶紧道:“没、没有,你老不用着急, 慢慢来……我不是在催, 我就是……” “就是不舍得哥哥呀。”猫儿大喇喇接话, 嘿嘿笑。 夏枢脸一下子爆红,水润的眼珠子瞪了猫儿一眼:“……你闭嘴!”然后赶紧看向褚源, 神情求助。 私下里怎么耍流氓都好,当着长辈和小辈的面,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褚源虽然看不见, 但一脸的忍俊不禁,弯下腰,伸手摸索到他的脑袋, 揉了揉, 温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三日后我回来看你。” “嗯。”夏枢一脸的生无可恋。没办法,他平时就是个爱动的, 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一动伤口就裂,真的很悲催。 褚源了解他的无聊,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叫人把你的床抬到隔壁……” “不用了!”夏枢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 阿爹、阿娘近二十年未见,路上一直逃亡也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没有外人打扰了,他一个横插进去,两个人有些悄悄话就不好讲了。 褚源猜到他的想法,也没有坚持,说道:“那就红雪吧,好不好?” 夏枢眼睛一亮,忙点头:“好!” 见褚源想开口,他赶紧嘿嘿笑道:“把我搬过去吧。我想路上看看风景,等你回来,我又可以看第二遍风景,就这样!让红雪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她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你是怕麻烦她,还是想遛风只有你自己知道:“……好。” 于是夏枢就头戴帽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由六个高大壮实的侍卫抬着床把他朝屋外抬。路过隔壁时,夏枢还隔着门框,翘起头,笑嘻嘻地冲屋内同样躺着一动不能动的夏海和夏娘打了个招呼:“阿娘、阿爹,你们好呀,出来溜溜呀!” 夏海&夏娘:“……” 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子揭瓦的典型。 夏娘冷笑一声:“好啊,你给老娘等着!” 一句话叫夏枢嚣张的气焰歇了菜,赶紧头埋到被窝里,老老实实当了一路鸵鸟。 褚源在旁边憋笑憋的肚子疼,等把夏枢送到红雪房里,才收了笑,对夏枢叮咛了一通,夏枢被嘲笑了一路,气呼呼地瞪他,不想理他,但转头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最终还是气哼哼地应了。 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们好好照顾两人,之后便披上大敞,由侍卫扶着,出门去了。 夏枢翻了个白眼,愤愤嘟哝道:“摸吧摸吧,我以后都不洗头了!” 红雪:“……” 转头见红雪白净的脸上,一脸的匪夷所思,夏枢才发现说漏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试图挽回形象:“没有的事,我瞎说的,我一日洗三次头,保证他摸着油光水滑,摸了还想摸,一顿不摸念得慌。” 红雪:“……” 夏枢:“……” “噗……”红雪忍不住喷笑出声:“王妃也太有趣了!” 夏枢:“……”谢谢夸奖,受之有愧!我只是喜欢插科打诨,调戏美人儿,然而好久没有练习,技能控制技巧生疏了,呜呜! 不过好在夏枢脸皮厚,躺了一会儿后,尴尬感就没了,和红雪头对头而卧,开聊起来。 两人年幼时的经历有些相像,都是随着长辈到处流浪,所以共同话题特别多,一聊就停不下来。 晚饭的时候,景璟忙完院子里的事务,过来送饭送药也加入进来,最后不尽兴,干脆在屋子里加了个床,也留了下来。 三人聊着先前的同生共死,感慨良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红雪。 红雪望着屋顶,眼中闪过泪光:“虽然九死一生,但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不既臭又烂,犹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了。自己也有了一件可以放在阳光下叫任何人放大了评说都无愧于心的事,再也不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突然就觉得人生也不是那么悲苦无望了。” 夏枢与景璟都是一怔。 “不好意思!”红雪敏感地察觉到了沉默,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小弟去世之后,一些心里话没处说,憋太久了,是我没控制好失态了,还请不要在意!” 夏枢与景璟都被她话语中的苦闷及自厌给惊住了,所以才良久没有回神。此时听到她道歉的话,又被其中的孤寂给震了一下。 夏枢赶紧道:“什么在不在意的,以后想找人说心里话,就找我或者景璟,咱们同生共死的情义,按以前小说里的说法是可以义结金兰的。我也有一个阿姐,和你岁数差不多大,我俩小时候就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吵架,什么话都说,后来她长大了,变温柔了,啥话都藏在心里,我也好久没和她交过心了。不过也没什么,交流技巧练练就有了。” “而且……”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我可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儿了,不,也不对,景璟那样的我也喜欢,你要是像他一样不怕我调戏,尽管来找我,我可最喜欢和美人儿们交流了!” 红雪&景璟:“……” 景璟深知他的尿性,面无表情,红雪则被搞得瞠目结舌,不过从他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到他没有看不起及厌烦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了笑:“谢谢王妃。只是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等身子养好之后,我打算去南方看看。” 若是今晚之前,红雪说身子养好了之后要离开,夏枢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给她包些银子,送上些食物及一匹快马,祝她一路顺风。 但今晚这一通闲聊,夏枢才知道红雪艳丽绝伦的面容下是一颗破碎又孤寂的灵魂。 所以他开了口,语气有些失落:“你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他不等红雪接话,就继续道:“我早上还和王爷说呢,和你脾气相投,合作默契,想把你留在身边,等你身子养好了,就带着你与景璟干一番大事。” 红雪黯淡自苦的面容一瞬间充满了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神色怔然:“我?” “我不行的。”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摇头拒绝:“我不合适。” 夏枢想了想她的话,没搞明白啥意思:“你都没听我说干啥,怎么知道不行及不合适?我保证不会干伤天害理……” “不、不是的。”红雪忙表示不是那个意思,她心中有苦难言,不过对于夏枢的好意她还是很感动。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苦笑着说了出来:“我的身份不合适,对你不好……” 她见夏枢想说话,摇头道:“我知道王妃好意,但和我这样一个人离得太近,是会被戳脊梁骨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夏枢皱起眉头:“是顾达这么说的,你离开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虽然之前与红雪接触不多,但他总觉得以前的红雪不是这样的。现在这般自轻自贱,像极了一颗真心被人贬踩、侮辱后的反应。 红雪沉默了下来。 夏枢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上一次提顾达,她就避而不谈,因此也没抱啥希望,想象着顾达会说什么话,自己该怎么对症劝解,脑中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打算劝一劝红雪。 就是在这种沉默里,红雪开了口,她的声音轻轻的,若不是环境安静,夏枢可能会错过,她道:“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离开的。” “为何?”夏枢忙收起思绪,不理解。他还以为是顾达知道了红雪的过往不接受,把她的真心贬踩了一通……难道不是吗? “我与小弟的事意外叫他的同窗们知道了。”红雪抬起眼,看着床顶,眼中泪光隐隐:“……其实也是我们对不住他们,他们的家人、先生、同窗全因我们给上面人的传信死在了定南郡,他们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骂几句没有亲手杀了我已是宽容。况且……” 她声音顿了一下,满面的凄然:“一个从小就被亲生阿爹贱卖青楼,被异族人、李朝人轮番糟蹋的妓女、娼妇……怎么会合适呢……我在做什么梦!给他留了一封信,交代了过往,就离开了。” 夏枢以为他们姐弟是从小就被汝南候收养,培养成细作,没想到之前还有那样悲惨的经历,心情一时非常难受:“你们……是怎么认识汝南候的?” “我与小弟被阿爹卖入青楼后没两年,就被迫着接客,里面全是些令人作呕的男人,虐待人的手段各种各样,有一次小弟差点儿就被掐死了。我们不想那么下去,就一直想逃离那人间炼狱。”红雪麻木地回想着过往:“有一次我们装了很久的老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将看管的人给糊弄了过去,趁着当时正好兵荒马乱就顺利的逃出了青楼。只是刚跑到一个村子,就遭遇了异族人……他带兵攻破了异族人的营地,将我们姐弟以及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女人、双儿救了出来,还从青楼的老鸨那里要回了我们的卖身契,安排人教我们识字、习武,说他及大皇子需要我们,他们将来会给天下一个太平安宁的天下,这样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就不会在别的女人和双儿身上重演。我们姐弟同意了。之后他送我们进京,没过多久就被安排进了二皇子的后院,两年后认识了顾达,之后又被皇上赐给安王府,陪顾达去了定南郡赈灾。” “为了救更多人,就写信给上面的人,请求救援以及赈济百姓,却没想到竟是写给了始作俑者,死了更多人,小弟也搭上了性命……”红雪喃喃道:“有时候就在想,这一生命贱,任何人都可以侮辱我们的身体,践踏我们的真心,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何其荒凉,何其可笑,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想一想小弟与我相伴半生,姐弟之间的感情比之世间任何感情都不差,我们命贱,但内心的感情却从不比任何人贱,就很不甘心,想要为自己争一争命。只是这命却越争越可笑,越争越烂臭……” 红雪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流满了脸:“何其的荒唐,何其的可笑!哈哈哈哈……” 笑声里尽是凄凉! 夏枢听的心中不忍,叹了口气:“南方别去了,留在我身边吧。” 红雪一怔,笑声停了下来。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说一说情况。”夏枢神色有些沉:“听完之后,你好好考虑一番,身体好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他停顿了一下,红雪没吭声,他就当她同意了,然后就开始细说打算。 他道:“我外公生前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生之愿就是行走天地间,医治被病痛折磨的劳苦大众。只是因为永康帝、异族人、周良等多方作梗,他被异族人抓到王都关了近二十年。此次在王都,我们遇见了他,他因为四肢被异族人用粗若儿臂的铁链穿透禁锢在石室里,无法离开石室,就放了大火,掩护我们离开……” 红雪神色愣愣的:“那他……” “死在了禁锢他二十年的石室里,连骨灰都散落在那处,此生已不可能再寻回。”夏枢眼眶有些红:“所以我想为他完成心愿,把他的医术传下去,救治更多人。” 第282章 【VIP】 。 红雪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身上的孤独感淡了些,但面上还是有股苦意:“我……王爷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我怕会连累王爷与王妃……” 夏枢懂她的意思, 没说不会连累, 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好好处理。而且,他也是今晚突然决定留下红雪的,并不知道褚源会在竹山书院读书人与红雪之间做什么选择, 自己会不会与褚源产生分歧。 他只是从一个人的角度去看这件事,他道:“世道混乱, 人心复杂, 你与红霜本就是这世道人心的受害者,旁人要求你们为此负责,就是天大的笑话。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问红雪:“你在写信前, 其他人也是同意的, 对吗?” “……对。”红雪顿了一下, 解释道:“我与小弟出身低微,还只是女人和双儿, 在一堆学问极深的读书人里其实说不上话。当时大家逃命犹如惊弓之鸟,我们有些着急又怕他们不信我们,就托顾……顾举人如实告知他们, 我们姐弟与汝南候府有些渊源。汝南候曾在定南郡驻守过,有诸多关系留存,我们可以写信试一试……当时大家已走投无路, 就都同意了!” “那他们待顾举人是什么态度?”夏枢好奇。顾达与红雪姐弟在那些人眼里应该是一伙的, 且顾达才是三人当中撑事儿的才是。 红雪心中愧疚,一直把责任都归到自己头上,所以那些人说什么, 她都认了,也怕自己耽误顾达。夏枢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头。不过意识到不如未意识到,叫她心中更添寒凉与悲苦。 “他们叫我离开顾举人,不要耽误他,想来待他的态度不会差了去。”红雪苦涩道。 夏枢点了点头,明白了。 这些读书人是到了京城,经历过一些事后,知道了定南郡惨剧是汝南候和大皇子的势力一手造成,想起曾经一路联系这些始作俑者,造成家人、朋友、老师惨死,愤怒之下就想出气。只是顾达有举人功名且是王府安排的领头人,他们不可能朝他问责,就视线一转,柿子专挑软的捏,找上了红雪。 红雪是女子,没有背景,孤单一人,与顾达看着也婚姻不相匹配,一辈子几乎可以看到头,拿捏她根本不用担心之后可能存在的报复,可不就磕着她出气嘛。 夏枢对这些读书人,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绝不赞同他们的行事。说到底,红雪姐弟俩也不过是浮萍、棋子罢了,做主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看贱他们姐弟身份的时候,就不该把责任全推他们姐弟头上。这样做,只会让夏枢觉得他们没品。 真正该担责的永远不会是这些在人世的艰难中努力挣扎以及试图挽救他人的人,而是高高在上、掌握话语权却又尸位素餐的人。 夏枢有时候想,定南郡的惨剧,他与褚源又何尝没有责任呢。 如果褚源当时不怕未卜先知被有心人忌惮,直接告诉红雪姐弟一手造成定南郡灾情扩大化的背后之势力是谁的,他们姐弟会不会就对定南郡里的汝南候势力产生警惕,不写信求助,进而死的人会不会就少些? 如果在收到韩治等人的第一波求助时,他们夫妻就抛却生死,不管永康帝同不同意,也不苦等圣旨几个月,立马准备东西南下帮助定南郡赈灾防疫,死的人会不会就再少些呢?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也没交流过,因为褚源不仅自己不在他面前提定南郡的事,也不让景璟、褚洵在他面前提。但今日,在听到褚源安排红雪杀了汝南候及大皇子的时候,夏枢明白过来,褚源心里对定南郡是有愧意的,而且极度愧疚,所以才一改往日的冷静理智,几乎不顾后果地叫红雪除去了造成定南郡惨剧的罪魁祸首。 而褚源的一次失控,导致了后续一连串反应,他被掳的消息未能传到褚源那里,褚源不能及时施救,他被异族人顺利掳到王都,遭逢生死大难,差点儿被挖了心,变成碎肉块……这是不是也是当初没能以定南郡受灾百姓为先的一个报应呢? 当然,夏枢也知道,以褚源的身份以及与大皇子的过节,就算当时真告诉红雪姐弟真相,他们也不一定就会相信了褚源对大皇子、汝南候的“污蔑”。而且若是没有圣旨任命,他们就算去了定南郡,没有武力压制当地势力,也不可能顺利赈灾治役。若带了武力过去,那就与谋反无异,不仅与他们有关的人等全都得送命,说不得刚到定南郡连正事还没做,朝廷平叛的大军就到了,整一个得不偿失。 但理由找再多,夏枢心里也明白,他们到底是未尽全力。 这样的情况,对比红雪、红霜姐弟俩,一个拼尽全力,一个为救人送了性命,谁更该承担责任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当然,夏枢与褚源也只是小角色,在力所能及之处他们已付出了全部努力,最该承担责任的不是他们,而是大皇子、汝南候还有永康帝及他的那些拥趸们!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现在前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夏枢握紧拳头,压了压心中上涌的戾气,看向红雪,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你已尽了全力,谁都没资格叫你为定南郡之事承担责任。你说聚拢人心,说到人心……”他顿了一下,沉声道:“他们的心是人心,你的又何尝不是呢?” 红雪一震,呆愣地看着他。 夏枢扯了扯嘴角:“只要你愿意留下,旁的事儿不用操心,我与王爷自会有法子处理好。” 他没用红雪杀了大皇子与汝南候就是为所有死去的定南郡人报了仇的说法来劝红雪放下心理负担。因为这事儿最好永远地埋在地底下,不然红雪绝对会没命,而褚源也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只道:“你就安心的跟着我,不必想旁的,有事儿就让他们全来找我,我陪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被戳脊梁骨……”夏枢嘴角扯平,神色淡淡的:“我懂你的意思,是怕你从前的经历会连累我的名声……其实被异族人掳走,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随便吧。另外,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人脾气极好,最不怕别人攻讦谩骂、指指点点了。有时候闲情到了,还会与攻讦我的人友好切磋一番,相互交流交流,大家每次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说到这个,景璟经历过,最清楚,是吧,景璟?” 夏枢说到最后,表情放松下来,目光移向景璟,神色已有揶揄。 景璟:“……” 真是够够的了,小枢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把他这些过往黑历史都给忘掉。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地道:“是哦!全被小枢哥哥坑了,小枢哥哥确实收获了不少惊喜!” 红雪:“……” 夏枢不以为耻,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看向红雪,认真道:“我与王爷这里你不用挂心,如果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那以后又怎么处理得了大事呢。” “小枢哥哥说的没错。”景璟对红雪是欣赏的很,也赶紧劝道:“这些都不是事儿,只要王爷一句话,他们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至于背地里,就更好解决了。”景璟说到这个特别有经验:“你就脾气硬气些,谁敢对你动手动脚,就打的他跪下痛哭。如果打不过,就回来找帮手,一干子人去,看不打的他哭爹喊娘,以后他们就不敢了。谁敢指指点点,你就骂回去,说我不想好好待在家里吗?是我愿意被卖掉的吗?我在异族人营帐里杀人如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就会嗑着瓜子在背后嚼舌根子、等着异族人下次光顾吗?我瞧着你的嘴既然和异族人一样脏,不如我亲自给你削了,省得你不会说人话,污了老子耳朵!” 红雪&夏枢:“……” 夏枢神色狐疑:“我昏迷这些日子,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景璟何时变得也这么彪悍了! “没啥大事儿。”景璟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侃侃而谈:“就是办事儿的时候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以为我被异族人掳走过就可以随他们欺负,对我动手动脚,我挨个收拾了他们一通。他们媳妇过来想讹我赔偿,我就骂了一通。这下各个都老实了,见了我就溜。” 景璟提醒道:“别放不开脸面,你放开脸面,横一点儿,他们就怂。你顾忌脸面,气势弱一些,他们就蹬鼻子上脸。说到底,现在背靠着王府,手下有人,我们的底气是可以足一些的。” 言外之意,如果离了王府,境遇可能就不那么好了。 如今这世道,人心不稳,土匪横行,对单身的妙龄女孩子或双儿是非常不友好的。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单独出门或定居。 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两人的好意,感动中点了点头:“那我好好考虑一下。” 第283章 【VIP】 …… 事实上, 红雪也没有考虑很久。第二日早上吃过饭,便告诉夏枢想要追随。 夏枢表示知道了,叫她安心养好身体, 等身体养好之后再说其他。 之后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虽说吃喝拉撒全由人照顾,但养伤的过程实在是不好消受。伤口痒疼,还动不动发些低烧, 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跟蚂蚁在撕咬似的, 没一刻好受。 景璟很忙, 早出晚归,胳膊上还带着伤,人就忙的脚不落地。夏枢问了一回, 才知道现在这座院子里五百多人, 都是他在管着。 夏枢都震惊了:“这么多人!” “都是王爷从带来的禁军里精挑细选的。”景璟晚上躺在床上, 人都要累瘫了,闭着眼碎碎念:“原本平远镇有座帅府, 王爷觉得宅子太大,漏洞颇多,就临着军营找了这么一座小些的宅子, 安排五百来号人守着。现在这里里里外外都是铁桶一块,不远处就是军营,异族人插翅也别想进来把你掳走。” 夏枢:“……” 他想问问景璟现在外边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景璟说话有气无力, 声音也越来越小,夏枢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叫景璟慢慢沉入了梦乡。 如此无聊地过了几日,每日里与红雪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日子也不算太难熬。在褚源回来的前一天,侍卫们又搬着床,把他送回到了原来的屋子。 夏娘下了床,由猫儿扶着,拄着拐过来看他。 夏枢一见阿娘,就脖子一缩,想要把脑袋藏到被窝里。 不过动作刚做了一半,夏枢就想起阿娘这一身伤的,忙抬头问道:“身体还没好,怎么下床了?” “你阿爹受的伤严重,我的没那么重,光躺着也难受,起来活动活动,好的快些。”夏娘倒是面色淡然,仿佛没看到他刚刚的怂样子。 猫儿赶紧解释道:“师父说阿娘腿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动作小些,可以适当走动。” 他扶着夏娘慢慢在榻上坐下,然后满面春光地看着夏枢,脸上、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意。 夏枢打量了一下他弯成月牙的眼睛,笑道:“猫儿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这么开心?” “阿娘给我起名字啦!”猫儿高兴地跳了跳,跑到夏枢跟前,激动地抱起夏枢床上的狗狗玩偶,转了好几个圈:“小枢哥哥,我以后有大名了,叫夏宴平。阿娘说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意思!我终于有名字啦嘿嘿!” 夏枢愣怔了一下。 不止是这个名字的寓意非常大,还因为这个名字的姓氏。 夏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一眼笑的跟花似的猫儿,脸上起了些温柔,说道:“猫儿说他阿奶的姓氏不详,爹娘的名字又都是小名,不知道原本姓什么。我与你阿爹商量了,就让他跟了你阿爹的姓,这样一出去,别人就知道你们兄弟姐弟三个是一个爹娘,是一家人。” 夏枢想了想:“也是,这样旁人也不敢轻易将他欺了去。” 他看着猫儿笑道:“原本该送一份贺礼祝贺我们宴平取名之喜的,现下却不太方便,手头也没有有趣的玩意儿。这样吧宴平,你说想要什么礼物,等我身体好了,我去给你寻来。” 猫儿,不,现在应该说叫夏宴平了,眼睛猛地睁大:“礼物?” “对啊,你不想要吗?”夏枢眨了眨眼,逗他。 夏宴平虽然不敢相信,但既然小枢哥哥说出口,他赶紧道:“想要,想要!” 然后手指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夏枢的神情,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想要一只与小枢哥哥那只长命锁一样的长命锁可不可以呀?”话一出口,脸就红了起来,抠着手指有些羞赧:“我、我就是好羡慕刚出生的宝宝……我要一只就好,一只最便宜的,别的什么都不要!” 他说的宝宝应该是夏眉的孩子。 夏枢之前照着自己的长命锁打了一对金银的,送给小宝宝做礼物,没想到当时的猫儿竟羡慕如此。 想着这么些年来,因着要建设安县,买粮买药材做储备以及赈济定南郡,夏枢日常都在节衣缩食,控制着王府开销,除了吃穿用度、过节送礼、工钱俸禄外,他几乎没给身边人送过东西,也没给猫儿置办过礼物,确实粗心的可以。 “可以啊!”夏枢心里有些歉意,温柔道:“一只哪够,待我伤好了,就找了银铺,着银匠给你打两副与宝宝一样的,一金一银的,日常可以换着戴。” 夏宴平眼睛蹭地一亮,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谢谢小枢哥哥。” 然后朝夏娘高兴地喊了一声:“阿娘我一会儿就回来。”便欢欢喜喜地冲出门,朝他师父报喜去了。 夏枢看的忍俊不禁,等他欢快的脚步声消失,才看向神色敛起来的阿娘。 “阿娘有什么话想说吗?”夏枢也收了收表情,正经起来。 “宴平阿奶的事,我听你阿爹说了,她一个老太太带着小孩子求生存不容易。”夏娘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以后宴平就是你们的小弟了,我想着此事总要说开,省的你们姐弟两个心里有疙瘩,宴平也尴尬。” 夏枢懂阿娘的意思,现在把猫儿认在膝下,如果还要计较猫儿阿奶的事,也不利于他们姐弟三人的感情。 夏枢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这几年来,混乱世道下普通人的悲苦及身不由己他看的分明,哪里还会去在意一个老太太迫不得已的求生护幼之举。 他道:“阿娘放心吧,我与宴平打小就好,从小就把他当做小弟来处的。过往的那些事,不过是陈年烟云,哪里还值得去在意。我只求我们姐弟三个好好的,像亲姐弟兄弟一般相处,一同孝顺阿爹与阿娘。” 夏娘倒也没意外他的回答。夏枢这个双儿,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他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表情放松下来,笑了笑:“那就好。” 夏枢倒是有个疑问:“宴平他阿奶不姓林吗?”大家都称老太太为林婆子,夏枢以为她本姓或者夫家姓是林,所以在听到爹娘给猫儿取的新名字姓夏时,惊讶的不行。 夏娘摇了摇头,神色悲悯道:“你阿爹说老太太与人提起过,她原本是六原郡人,年轻时被家人典押给土匪。后来不知怎么辗转出了土匪窝,带着个孩子在远离六原郡的北地定居。北地饥荒战乱时,她养大成人的儿子及新娶的儿媳受波及死了,只留下宴平一个,她又带着刚出生的宴平,跟着南下的流民队伍,到了京郊的蒋家村。她未被蒋家村人接收时,曾在村口的小树林里藏身了大半年,村里人戏称她为林婆子,她就认了这个名字。经过近一年的苦苦哀求以及拿乞讨得来的银钱送礼,蒋家村村长答应收留她与宴平,他们祖孙才得以在蒋家村安定下来……我原本的意思是让宴平承了家人的姓氏,也算是对长辈的念想。但宴平说他以前想要大名时,老太太拒绝了,说一个贱名就足够了,贱名好养活,还说有一日如果她老了或意外死了,谁能不看贱他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双儿,把他养活大,他就跟那人姓罢,她没有值得继承的姓氏可以留给他。” 夏枢从来不知道林婆子经历竟然这般坎坷。 被家人典押给土匪,在土匪窝里会遭受什么对待,不用想就知道。好不容易逃离了狼窝,把儿子养大,儿子并儿媳又死在了战乱饥荒里,徒留她白发苍苍一老妪带着新生的猫儿朝南逃亡。想要把猫儿养大,但到底没能再坚持下去,在猫儿七八岁时,冻死在了寒冷荒凉的冬天里。 如果不是阿爹好心,她甚至连死都无法安眠,只能被破草席子一卷扔到哪个水沟里、山坡上,猫儿也不知会被冻死、饿死在哪里…… “你从小跟随你阿爹,受他教养,见的苦难不比大人少,得到的关心爱护却比这世上大多双儿、妇人要多得多。我不多说,你应该也懂得世道下普通人的不易,特别是妇人和双儿,处境更是艰难……”夏娘顿了一下,眼眶有些红:“你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所以我希望你的心无论何时都如今日一般对普通人保持悲悯包容。如果哪一日褚源事成了,你在他身边,也要尽己所能,提醒他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妇人、双儿多一些体恤……” 夏枢对这种模式的交代太熟悉了,不由得头皮一炸,忙劝道:“阿娘,你身上的伤……” “不急,我们会等伤好之后,再行出发。” 夏枢懂了什么意思,不由得开口求道:“可不可以不走,是有什么事吗,我与褚源可以帮着解决,你们……” “我们怕你阿姐会出事!”夏娘叹了一声。 夏枢一惊,赶紧问道:“阿姐怎么了,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前些日子与红雪聊天时,还在想阿姐的情况。考虑到永康帝南逃,京城肯定会混乱,他有些担心淮阳侯府那薄弱的防守能力能不能护住府里的人。他想着等褚源回来后,问问他情况,看能不能想办法给侯府及阿姐那里再添一层保障。 没想到褚源还没回来,阿娘就提起阿姐了,而且情况貌似很不好。 果不其然,夏娘紧接着就给他解了惑:“褚源说李倓南逃时,带走了淮阳侯府一府人。” 第284章 【VIP】 …… 天黑下来的时候, 夏娘由夏宴平扶着,离开了夏枢的屋子。 夏枢喝过药,稍微用了些清淡的粥水, 由丫鬟服侍着简略地洗漱了一下, 便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景璟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昏黄的灯光下, 他愣愣出神的模样。 “出什么神呢,我到跟前了都没发现。”景璟弯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夏枢扫了眼漏刻, 已经亥时了, 没想到自己愣神了这么久。转过眼,见景璟还是早上外出的行头,不由得道:“才回来?今日怎么这么晚?” “今日遇到了一件意外。”景璟做贼心虚似的, 偷偷瞄了一眼外面, 压低声音朝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有人来看你了。” 夏枢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想问是谁,不过还没开口, 一个干涩嘶哑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就在门口低低响了起来:“小枢!” 伴随着声音,拎着一把刀,身着黑衣长袍、满面风尘之色的元州绕过屏风, 进入了内室。 许久未见,元州还是那般高大健硕,不过他的整体形象却完全变了样。之前的贵公子, 不管何时都把自己搭理的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现在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整一个邋里邋遢的糙汉模样, 叫夏枢一晃眼,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 夏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料到会是他。他上下打量元州,想问他是搞哪出:“你这是……” 谁料,元州却是眼眶倏地一红,几步奔到床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泪花闪烁,嘴唇微微颤抖:“小弟!” 满眼满脸的激动与担忧,叫夏枢想调侃的心都登时熄了火。 夏枢算了算时间,从褚源安排人送信到元州出现在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日的时间,元州这基本上算是一接到褚源的信,知道他陷入昏迷,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元州有时候是有些烦人,动不动就想教他做事,但平心而论,元州待他还是有真心的。 不说这次,就是之前闹了乌龙,以为他不是元家小弟的时候,元州离开安县,也选择了把从土匪那里搜刮出来的财物分成都留给他,是怕褚源万一在定南郡出意外,他独自留在安县不安全,拿着那些财物也能转圜些时日,算是留一条后路。 当时分别时,夏枢恼他为了权势荣华,不分青红皂白地站队永康帝,就不打算再和他往来,更别提存留什么情义,为此也没有为他送行。现在经历一场死劫,知道了过往之事,想起阿娘为自己而死,再看这个哥哥没有怪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存有几分真心的兄弟情义,心里不免就升起了些愧意与软意。 看着他满脸的期待,夏枢抿了抿唇,开口叫了人:“哥哥……” 元州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他这般轻易就开了口,眼睛瞬间瞪的铜铃大:“你叫我哥哥了?”然后赶紧转头去看旁边的景璟,想要确认:“他叫我哥哥了?” 景璟点了点头,元州就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在地上蹦了两圈,脸上迸发出既惊又喜,像傻子一样的笑容:“你竟然叫我哥哥了!” 然后又一把扑回到原位置,抓住夏枢的手,满脸的期待与激动:“你再多叫两声,声音大些,叫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夏枢其实有些不自在,毕竟他知道元家的站队迟早会让他们走向对立面,而他绝不会妥协。他只要想起永康帝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觊觎过他一个小婴儿,而元家打算顺从,就忍不住犯恶心。 皇命不可违又如何,他是人,不是物件,就是对此事介怀,就是不会妥协。 不过想着元州当时年纪小,此事与他无关,夏枢心里的别扭感就散了些。 他没见过血缘亲人相认的场景,见元州这般激动,到底怀疑自己是不是冷淡了些。想着既然都开了口,也不差这两声,压了压不自然的情绪,别别扭扭地叫道:“哥哥!” “哎!”元州眼睛一亮,立马应声,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夏枢:“再大些声,叫二哥。” 夏枢抵挡不住热情,硬着头皮又叫了两声二哥。每一声,元州都高声应答,激动莫名,同时也更加期待地看着夏枢。 夏枢被盯的骑虎难下,犹豫着是提出异议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喊下去,就见元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转,更加火热地看着他,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你再另外多叫几声,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向大哥好好炫耀一番,叫他羡慕嫉妒一辈子,哼哼!” 夏枢:“……………………” 有时候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形容元州再准确不过了。 于是等褚洵扶着大哥回来,就见到大嫂房外围了一圈守卫的人在探头探脑,房屋里则传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有坏人闯进了夏枢房里,等挥退守卫,急匆匆冲进内室,碰到拄着拐杖,懒洋洋靠着屏风看戏的夏娘及一脸惨不忍睹的景璟时,才发现情况好似不对。 褚洵低头,就见大嫂床头半跪着一个高大又略微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的一只手被大嫂扣着,也不知大嫂做了什么,那人嘴里就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小枢,你快停下,停下,二哥不逗你了啊!”元州惨叫着哀求。他下午的时候从景璟那里打听了夏枢的伤,知道他手臂上有伤口,一动就裂开,因此任凭被扣着手掰着手指,一动不敢动,生怕扯到夏枢的胳膊。 夏枢要气死了。 这个亲哥真是油皮子,没一日正经,竟然在认亲的时候耍他,知不知道他当时都要尴尬死了啊! 好想脚趾挖城墙,气死人了! 越想越生气,手下的力气就越来越大。元州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大。 褚洵虽然意外元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见他受挫,心情极好,便幸灾乐祸地低声把情况说给自家大哥听。 褚源听着屋内的动静,嘴角抽了一下:“小枢……” 屋内顿时一静。 看热闹的以及生产热闹的四人这才发现有人进了来,赶紧转头看向门口。 夏枢没想到褚源这个时候回来,顿时有些小尴尬,赶紧松开元州的手,讪讪地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明日回来吗?” “大哥担心你的身体,提前处理完公务,就回来了。”褚洵代褚源答了话,然后随褚源一起朝夏娘见了礼。 “王爷!”元州仿若刚刚的事没发生过般,揉了揉手指,迆迆然站起身来,一瞬变成正经脸,朝褚源拱了拱手。 褚洵撇了撇嘴,扶着褚源走近后,便不管这两人的寒暄,解下腰间的一把佩刀,在夏枢床头半蹲下,说道:“我离开之前,你还在昏迷着,今日刚回来,就听大哥说你醒了,这个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说着,便把那把佩刀放到了夏枢床头。 夏枢收回放在褚源身上的注意力,顿时惊奇:“刀?” 他小的时候可羡慕阿爹有把长刀了,后来阿爹把刀当了给他换嫁妆铺子,他心疼的不得了。刚到侯府的时候,因为想要练武,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褚洵的刀,还被他好一通骂。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过去了,褚洵竟然转头送了他一把,夏枢想着往事,忍不住有些感慨。看来每个人都在时光里悄悄的长大了。 褚洵似乎也想到了往事,脸上有点儿红,高大的块头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哥说你换了轻巧的刀法。我寻思着你之前那把刀厚重刚猛,估计会不称手,就留了心。正好这次出去救人,俘获了几个有身份的异族人,战利品里就有这把刀,瞧着合你用,就给你带了来。” “那人呢?”夏娘突然拄着拐杖走近,神色有些着急。 夏枢没明白什么意思,眼神疑惑地在他两人间打了个转。 “碰上的时候,就只剩三个人了。”褚洵却站起身来,敛去表情,叹了口气:“全部重伤,路上就去了两个,剩一个自被救下就陷入昏迷。担心移动会加大伤害,我就把他安置在了绥远镇的军营里,由军中大夫暂时医治。大哥刚刚也着人吩咐了宋大夫,明日就随我们去绥远镇,倾尽全力救治他。” 褚洵从小到大每每想到打仗可以建功立业,就对战事极为狂热,但此时的他,亲自皮甲上阵后,脸上的意气淡了,神情里是夏枢从未见过的悲悯:“希望他能活下来吧。” 夏枢顿时明白了过来。而夏娘的神色瞬间变得衰败无比。 虽然那些普通百姓在提出帮他们引开异族人的追踪,助他们返回李朝时,她就预料到了结果,但二三十个年轻人真的近乎全军覆没,她还是心痛惋惜不已。 她拄着拐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抬头看向褚源,认真道:“明日我随你们去。”她想亲自去救治那活着的人。 褚源却摇了摇头:“阿娘留下,未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在,小枢他们需要你。” 夏娘一愣,夏枢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都心里一沉,察觉到了异常。 元州也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神色狐疑起来。 “你……”他眉头微蹙,想对褚源说些什么,但不经意对上夏娘冷冷的视线,心头一跳,话一下子全给堵回了肚子里。 他不想去看夏娘,但碍于夏娘一直冷冷地盯着他,不由得有些头皮子发麻。 不过想到刚刚得到了小弟的认可,他又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看回去,讪讪道:“堂姑姑,那个……刚刚小枢叫我二哥,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夏娘就在隔壁,元州偷偷过来不去向她这个长辈见礼,反而先跑到夏枢这里,引导着夏枢一遍遍的大声叫“二哥”,夏娘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又怎么不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她扫了一眼景璟,吓的景璟脑袋一缩,赶紧垂下脑袋当鸵鸟。她冷笑一声,转身就一瘸一拐朝门外走去:“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景璟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顿时苦了脸,元州虽然也怂,但知道自己拖累了景璟,赶紧朝他招了招手,待人到跟前后,他摸摸景璟的脑袋,歉意道:“是我连累你了。不过别害怕,一会儿她要是动手,我护着你。” 然后又转头对夏枢道:“小枢,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一会儿我就直接离开了,明日寻空再来看你。” 夏枢刚刚见他要开口,心都提了起来,不过现在阿娘要“收拾”他,又有些同情,便道:“你千里迢迢过来看我,怎么能叫你住外面。晚上就留宿在这里吧,明日再见也方便。”见元州眼睛蹭地一亮,便看向褚源道:“二哥没带包裹,他与你身形相仿……” 褚源点了点头,出声道:“褚洵,帮二哥安排一间厢房,再寻两个丫鬟伺候。至于衣裳,你先前帮忙收拾的,去瞧瞧找两身合适的送到厢房里。” 褚洵赶紧上前一步,看着元州道:“这宅子房间是多,不过大哥的衣裳因为条件有限,没有新制的,都是往年的旧衣……” “无妨。”元州知道这小子看不惯自己,不在意他的刁难,冲褚源道:“那就打扰弟夫了!” 然后又冲褚洵故意挑了挑眉:“麻烦你了!” 褚洵顿时咬牙。 不过大嫂都认了这个二哥,大哥也有留人的意思,只好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便去准备房间和衣裳了。 元州和景璟需要去夏娘那里一趟,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没有在夏枢房里多逗留,嘱咐完夏枢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褚源则是在夏枢床头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困了吧?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等洵儿忙完过来,我就去隔壁了。” 夏枢受伤后,褚源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怕不小心碰到夏枢的伤口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就分了房。现在他在夏枢隔壁右手边的房间住。 “白日睡多了,不困。”夏枢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他打量着褚源,见他脸上及脖颈上的伤疤已经淡了许多,神色里的疲惫也没有上次那么浓,便道:“明日就走,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原本以为褚源会明日回来,服下解药后在这里待几天,待眼睛彻底恢复之后再回绥远镇。刚刚听褚洵说明日就走,且褚源说未来的日子里,他不在,夏枢就猜测褚源应该是有大动作。 果不其然,褚源点了点头:“迟则生变,我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权。” 夏枢心头猛地一震,担心道:“那侯府……” 他知道褚源的意思。原本北地五郡的兵权就该是他这个统帅的,但多方作祟,褚源身体又有缺陷,致使到这里之后,近两个月都迟迟未能掌控兵权。前线的将领们私心作祟,争权夺利,没几个肯好好打仗,后面的永康帝又不安好心,意图借着异族人的手除掉他,眼看着异族人那边因为王族全灭人心惶惶,李朝这边大好时机却即将错过,褚源心急如焚。一旦叫异族人回过神来,重新拧成一股绳子,战事只会越拖时间越长,在朝廷不提供粮草与军饷的情况下,仅靠他们自己筹措的粮草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届时只会是李朝溃败,异族人大胜,到处虐杀劫掠,甚至要求李朝称臣纳贡作为结局。 褚源为了避免这一结局,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断。 而此次夏枢他们带回九重莲,就是一个契机。 同时夏枢也明白,褚源一旦身体全然恢复,顺利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权,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那么侯府,还有…… “他们就成了人质。”褚源轻叹一声,将夏枢心中的恐惧道了出来。 “其实不止侯府……”褚源“目光”移向他:“李倓出京的时候,还指定了燕国公带兵护卫,同时要求你大哥元定八岁大的儿子伴驾出行。” 第285章 【VIP】 ………… 这些夏娘都告诉夏枢了。 夏枢一晚上心神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他嘴唇颤了颤:“那侯爷和……国公……” “临出京前,二舅舅已明言我与洵儿,让我们不必顾忌其他, 见机行事。”褚源顿了一下, 又道:“国公未有反应,不过你大哥在李倓离京之后,曾私下传信于我, 会在京城全力支持于我。” 夏枢脑袋轰地一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会?”那阿姐怎么办? “说实话, 我也很意外。”褚源坦诚道。他握着夏枢的手, “看”着半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神色有些不解:“你可能不了解二舅舅, 他不是一个会冒险的人。” 夏枢确实不了解淮阳候褚霖, 他嫁进侯府后, 见褚霖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这位长辈给他的感觉就是平时隐身没存在感,一出现就是无休止的争吵, 虽然养尊处优,但浑身上下都是暮气沉沉。夏枢看他,总觉得他的状态连阿爹都不如。阿爹经年劳苦, 面相上不免被风霜侵蚀,显得老气,但因为要寻找妻子、挂心着一双儿女, 阿爹的精气神其实是很足的, 经常都是一副精神奕奕,还能再干几十年的模样。褚霖是金尊玉贵地活着,却一副什么都不关心, 有事就逃避,然后拖着残躯等死的模样。 当然,这也不是说褚霖就不好了。褚霖这样的性格,对夏枢这个高嫁的双儿来说,其实是非常好的。至少在侯府的那段日子,夏枢是过得很舒心的,小院子一关,他就与褚源小夫妻过自己的小日子,寻常女人或双儿要经受的公婆严苛要求及刁难,他都没经历过。就是偶尔被王夫人瞧不起,言语针对一下,也不过轻松就可以化解。 总体上讲,褚霖在他记忆里就是不好不坏,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他看着褚源,听他缓缓说道:“二舅舅与阿娘自外婆去世后,便被外公留在京城,由舅公教养。表面上说是舅公妻子早逝,膝下无子,二舅舅及阿娘养在他膝下,算作他的半子半女,对他尽尽孝心。实际上是褚家功高震主,惹了先皇猜忌,为消除先皇疑心,避免北地战事被朝堂掣肘,就把二舅舅及阿娘作为安抚先皇之心的人质,留在先皇眼皮子底下。” 褚源叹了一口气:“阿娘身为女人,年岁大了就会嫁出褚家,倒是没有太多人盯着她。二舅舅却是褚家留在京城的靶子,从小就被严密监视着一举一动,一旦褚家有什么异动,他就会被第一个拉出去祭天。” 夏枢想了想那样的处境,不由得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他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是人质吗?”若是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五内惊惧地过日子…… 夏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十二岁之前是不知的。”褚源似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别提二舅舅是褚家为表忠心,自己送上的人质,若是人质表现出异常行为,非但不会消除帝王的疑心,反而会适得其反,引发更大的猜忌,所以为防节外生枝,舅公只从教育上规训二舅舅,从来没有向二舅舅道明过他的处境。” “那十二岁之后呢?”夏枢想了想,问道:“是他自己意识到了吗?” 褚源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讽刺:“舅公出于安全考虑,选择了与夫人待洵儿如出一辙的教育方式,想要折了二舅舅的锐气和傲气,让他甘于平庸,不要冒头,以求生求稳为上。二舅舅从小被舅公教养长大,对他极为尊敬信赖,虽然也曾像洵儿一般表达过不满,但脾性到底不如洵儿一般刚硬,在舅公孝道的压制下,慢慢的就遂了舅公的意,养成了平庸的性子。直到大舅舅带兵大破异族军队,获得惊世大胜,荣光无限地与外公带领着家眷回京述职……二舅舅见到才八九岁就被外公严苛要求学习武艺兵法的三舅舅,意识到自己在长辈们心里的位置,与两个兄弟是不同的。之后两位舅舅随外公返回北地,一个在战火中成长,一个在战火里积累不世功勋,二舅舅也从先皇越发幽深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身为褚家棋子被摆布及遗弃的命运。” 夏枢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侯府过往,听到此处却是脸色一变,看着褚源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他冷声道:“你今日突然和我说这么些,是在告诉我,为了整个家族遗弃个把孩子的现象在世家大族里很常见,侯爷都能原谅,我也不必在意,甚至应该习惯,是吗?” 他没让褚源回答,便声音更冷地道:“你也不必如此迂回,有话直说即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态度,说我心胸狭窄也好,说我不识大体也好,我就是会在意,就是不会原谅当年要把我送给李倓的国公府。我也永远习惯不了这样的行为。” 夏枢冷漠道:“我不是不能为家人、朋友、爱人牺牲,但前提条件是我觉得值得且愿意去那么做。任何不顾我意愿,强制让我付出及做出牺牲的行为,我都不会原谅且深深痛恨。所以你也不必拿侯爷来暗示我,我是不会原谅国公府,也不会去向他们低头,求得他们支持你的。” 不知道国公府做了什么的时候,夏枢会选择为了褚源去拉拢他们,但知道身世,知道自己曾被国公府视为向李倓投诚的棋子且其中还牵涉了云焱阿娘一条人命的时候,国公府的人在夏枢心里,已经与周良、冯二之辈无异。 左右都是不会让他好过的存在,夏枢也没打算和他们再往来。 当然,元州知道他受伤后,抛下京城里的一切快马疾驰过来看他,元定在不知道褚源能恢复视力的情况下仍选择了支持褚源,这都是夏枢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些对夏枢来说,也就那样,感动但不会动摇他心底对国公府的怨恨,特别是对燕国公的恨意。 他就是做不到阿娘说的摒弃前嫌,与国公府交好,利用国公府的关系,稳固自己在褚源身边的位置。 他想,如果让他天天想着云焱阿娘为抗争他被人摆布的命运而倒在血泊里,忍着心中不甘与怨恨,与国公府表面相亲相爱,憋憋屈屈过一辈子,这位置要了又有何用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没有大局观也罢,他就是这样的夏枢,不可能为了褚源,把自己的个性给改掉,也不可能为了所谓的“位置”,磨平自己的棱角,变成虚情假意之人。 而褚源确实在有意引导,但并不是夏枢想的那样,被他突突突一顿狂怼后,惊愕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被他所谓的“拒绝”惊到,而是被他的误解给震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褚源才从震惊中会回神,不过开口不是伤心指责,也不是委屈难过,而是整个都无语了。 “这是第几次了啊,从回来后,心里就没我一句好话是不是?”他伸出手,摸索到夏枢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下,气的整个人都有些咬牙切齿。 夏枢:“……” 他感觉脸颊有些疼,意识到褚源好像真生气……而不是心虚。 褚源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同,夏枢不免愣了愣,有些懵:“你难道不是在暗示吗?” 褚源:“……” 他简直要气笑了,叹了口气,无奈道:“小枢,我承认我是在暗示,也承认为了权力,我有一肚子阴谋算计,但你扪心自问,在你这里,我是不是从来都坦诚真心,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我理解你现在面对未知局面的不安,但你不能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给我扣帽子。” 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确实一脸诚恳,忍不住有些小心虚,脑袋一缩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嘴里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举的例子让我不舒服,好像在说同样的事,侯爷都不在意,就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似的。” 褚源一愣,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不对……”他眉头微蹙:“我什么时候说二舅舅不在意了?” 夏枢眨了眨眼,哼了一声:“难道他在意吗?” 夏枢在侯府也是接触过侯爷几次的,并没有感受到侯爷对侯府的抵触情绪。而且从侯爷待舅公一如既往的孝顺,以及按照老淮阳候的要求拿女儿换褚源一命的表现上看,根本就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 如果是夏枢,他早和这些人闹翻,抱着自己的女儿有多远跑多远了…… 相比于褚霖,夏枢甚至觉得王夫人的行为才算是讨厌侯府的正常表现。 所以真不怪夏枢觉得褚源是在拿侯爷暗示他要大度。 褚源算是明白夏枢的言外之意了,他敛了敛情绪,耐心与夏枢解释道:“小枢,男人和女人、双儿是不同的。” 他道:“男人们身在棋局中,说是棋子,说到底还有机会从棋子变成执棋人。不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就一定不能逆风翻盘,所以他们恨把他们当作棋子的家人却不会去掀棋盘。女人和双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旦被家族视作棋子,就只能被人操纵命运,最终也只会沦落成政治斗争、权力博弈的牺牲品。二舅舅和阿娘就是鲜明的例子,同样是人质、棋子,一个虽然被教育的没什么能力,但熬死了兄弟,就能从棋子变成淮阳侯府的唯一继承人,成为反将外公一手的执棋人;一个虽然智谋双绝,但命运却被绑死在男人们身上,最终只能被男人们把控命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 “不说二舅舅从来没原谅过外公、舅公他们,就算他原谅了,你与他也是不一样的。”褚源手指微移,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二舅舅可以由棋子变成执棋人,享受权力带来的一切,他自然不会有讨厌侯府的情绪显露出来,甚至为了权力财富,他还会尽力去维护曾把他当作棋子的侯府。你却与阿娘一样,成为棋子后,不仅沾不到便宜,还会被绑到家族与皇族之间权力斗争的火堆上,不知何时就会身不由己的丧生火海。两者身份不同,机会不同,结局相差极大,我怎么会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 国公府当年能人无数,不可能不清楚李倓不会允许皇后的母家势力过大,特别是小枢还拥有那样一个批命,相当于他嫁谁,决定了谁是皇帝,而不是皇帝决定他的位置。他的母家过于强大,对李倓来说都是威胁。 小枢当时若真进了李倓后宫,成了李倓的皇后,等待国公府的也不过是小枢的末路或者是国公府的终章。 当然,最大可能是小枢的末路。毕竟国公府听话,还能对抗淮阳侯府,李倓需要它,而小枢占着天命皇后的名头,也不过是只要做过他的皇后即可,至于活多长时间,就看李倓自己的意愿了。 再者,李倓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嗜好,折磨死个皇后命的婴儿或者孩童,对他来说绝对是更加兴奋满足,他应该不会放过的。 所以小枢怨恨国公府,褚源非常理解。因为国公府的行为,确实是在把他往死路上推。 褚源只是没想到小枢面对如今的局面,面对现今的自己,会如此不安。 他手指抚摸着手下人的脑袋,轻叹道:“其实说句非常自私的话,我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原谅国公府的。” 夏枢一愣,不敢相信:“为何?” 褚源却摇了摇头,没有细说的意思。他道:“我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影响你的决定,但有一点儿你要记得,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那你不想要国公府的势力支持吗?”夏枢问他。 虽然燕国公早已不掌南地兵权,但南地军队里的高级将领,有不少曾是他的手下。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燕国公都有很大的势力,比夏枢那两个年轻的哥哥加起来都厉害不知多少倍。 褚源知道夏枢在不安什么了,心中一暖,摸索着他的脑袋,坦诚道:“想要!” “不过……”他顿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这相比于你来说,并不重要。” 夏枢一怔。 褚源道:“如果此次未能收服北地军,对国公来说,我根本无足轻重。如果能够顺利收服北地军,他就算效忠李倓,有你在,他也一定不会是我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为何这般肯定?”夏枢都不敢这么说,所以他才心里各种不安,各种矛盾。 “你大哥在儿子被李倓压作人质的情况下,还私下联络我表示支持。小枢……”褚源“看”着他:“他待你是有感情的,但同时也表示元家并不是真的一心效忠李倓,也在寻机下注。” “国公下注李倓,你大哥下注我,你二哥或许是中立观望,或许是在寻别人下注。但不管怎样,只要我能在后续占据优势,你家人中未下注我的看在你与你大哥的选择上,都不可能与我为敌。”褚源说着,想起一件往事,笑道:“你忘了先前在安县,你二哥的憋屈模样吗?” 夏枢想起元州天天被他怼的怀疑人生的过往,嘴角抽了一下。 不过现在想想,也知道那是因为元州对他有兄弟情,处处忍让妥协……不过既然大哥已经表示了支持褚源,其他人对他有没有感情,已经不重要了。 左右到时候还有两个哥哥,最低还有元州,可以求他帮忙。 夏枢这人既然认了亲人,就非常自来熟,用起人来毫不手软,想通之后,心里顿时也舒畅了。 然后舒畅过后,人就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刚刚不该误会你……”他眨巴着眼睛,觑着褚源的神色,小声道歉。 褚源懂他,但对于这种误会也是有些好气:“这是第二次了吧,我就这般叫你信任不得吗?” 夏枢登时不说话了,眼睛瞥向一边。 他倒不是不信任褚源,只是现今处境变了,他不知道褚源眼睛恢复,拿下北地兵权之后,会是什么表现,更不敢深想以后。以往夏枢见识少,对很多事情不懂,拼着一腔勇气,就敢拉着看上的人,提出要人家以身相许。但自被掳走,了解过长辈们的过往及自己的身世,他就再也无法忽视自己与褚源成长环境的极大差异,也无法对长辈们的遭遇视而不见。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吧。” 他没等褚源回答,便转眼看向他,眼眶有些红:“我很怕会走上她的老路。” 也许不想,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夏枢不得不去想,因为他怀了孩子,他很快就要做小爹了。 “我和阿娘一样,永远也接受不了为了权力把亲人、朋友当作棋子的行事。”夏枢深吸一口气,看着褚源,认真道:“我知道我们的想法在大部分人眼里很幼稚,与你要走的路也并不相配……我,我就是对未来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与褚源走下去。他们其实并不算一条路上的。 褚源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握住夏枢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他低声道:“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把你揉进骨血里,走哪儿带哪儿。” “可是……”褚源顿了一下,闭了闭眼,仿佛在压制着某种情绪:“可是听着你各种充满意趣的新奇话语,感受着你的快乐与活力,被你毫不保留的真心对待,心情就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放松与幸福。就……舍不得了。” “没人知道,在你面前,我可以交付所有信任与真心,也永远不用担心被辜负、背叛、抛弃。我无数次,都希望把揉进骨血,藏起来,让别人发现不了你,影响不了你,你一辈子独属于我。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让你成为附庸,舍不得让你失去自我,只心里不断祈祷,希望你一辈子这样下去,不为任何人改变,永远做你自己……也一辈子做我的安心之所。” 夏枢怔怔地看着褚源,满脸的不敢相信! 褚源却别过脸,“看向”旁边的虚空:“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格格不入,因为我会努力先适应你。你永远都是最自由的。” 第286章 【VIP】 ………… “那其他人呢?”夏枢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出了心中深藏的不安:“你以后会不会像李倓……” “小枢!”褚源轻轻摇头,打断他的话,无奈地苦笑一声:“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儿信任, 哪怕一点点都可以……其实……”他顿了一下, 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不安什么,也知道你在恐惧什么。” 夏枢抿了抿唇,没吭声。 褚源沉默了一下,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之前一直未向你细说过定南郡的事。” 夏枢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 下意识接话:“你杀了很多人!” 等回过神来后, 心里一跳,赶紧又瞥了褚源一眼,低声补充道:“不是景璟说的, 他一直听你的话瞒着我, 是……是红棉。” 褚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小心与戒备, 心道,果然如此! 他就怕夏枢会因定南郡之事对他产生恐惧, 才严禁任何人提起,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叫他知道了。而且, 现在也不止定南郡一件事,还有夏枢身世引发的各种问题…… 褚源心中一叹,这次没有再避讳, 说道:“是, 我亲自下令,处死了很多人,定南郡血流成河!” 感觉掌心下的身体猛地一颤, 褚源也没有停止,他紧握住夏枢的手,说道:“所有趁火打劫,囤积物资,故意抬高物价超过十倍的官商地主,只要获利累计超过十万两,囤积粮食数量超五万石,药材重量超两万斤者,查证罪行确凿之后,全部交予百姓凌迟,以平息民愤。此类贪婪罪恶之人,一人受刑,三族获罪,统统抓捕,严加审问。以往有恶行者,罪加一等,以往未有恶行但享用了家族权势富贵者,全部落为贱籍,以偿家族犯下的血债。” 褚源说到最后,表情冰冷,一脸冷酷。 而夏枢听到他的处置手段,心中的寒意却没那么重了,只是有些发愣:“百姓们……亲自施刑?” “白骨委积……”褚源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定南郡的官商地主们银槽喂马,金箔铺地,酒肉粮食堆积在仓库中,任其发霉发臭,而这些富人奢靡的宅院外,却是白骨遍地、人相食的炼狱场景。褚源一个冷心冷肺之人,仅仅只听下属描述,都忍不住火气,压不住怒意,而亲身遭受炼狱折磨、家破人亡、被逼变成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百姓们,如何能在这极大的落差中,不恨透了贪婪无度之人,民怨沸腾。 如果不是每到一城就雷霆手段处置了当地的官商地主,他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平息民愤,分化以及平定十几股起义势力,顺利赈灾治役,稳住定南郡。 往事血腥惨烈,褚源不愿向夏枢讲述太多细节,只“看”着夏枢,认真道:“小枢,不管定南郡之行,我有多少私欲筹谋,都可以向你保证,所杀之人皆是律法规定内的该杀之人,所罚之人也皆是律法规定的应罚之人。” 他道:“任职大理寺多年,受舅公及韩大人教导,我自认行事算不上多磊落,但有一点,对待权势不若我之人,从未将私欲横架在律法上过,而定南郡之行也是如此,以后无论何事都会如此!” 夏枢被说中心事,也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有些讪讪。想着之前的不信任,便有些愧意,低声道歉:“对不……” “不用说对不起。”褚源没让他说下去,揉揉他的脑袋,见他对此事的芥蒂散了,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声音温和地道:“如果我的枕边人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却曾经杀人如麻,还把血腥的过往对我遮遮掩掩,我也会怀疑他有没有为发泄私欲,滥杀无辜,会产生不安和恐惧,甚至担心他某一天,会不会毫无理由地翻脸,利用手中的权力,同样把屠刀砍向我、我的家人以及朋友……特别是在身份决定了无法逃离这样可怕权力的情况下,不安是正常的,恐惧也是合理的,所以……” 褚源声音柔和道:“你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而且……”他顿了一下,手指怜惜地抚了抚夏枢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口气:“差点失去你,我自己对之前的事,又何尝没有不安和恐惧呢。” 他道:“之前的事,说是红棉勾结异族人,你才会遭难,但归根究底,原因何尝不在我身上。我但凡把定南郡之事处理的更妥当些,不放任私欲,除掉李旭和汝南候,你都不会经历此番大劫,差点失去生命和孩子,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 夏枢没想到褚源非但没怪他不信任,还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反过来安慰他,顿时愧意更深,赶紧道:“不是你的责任,你也没有料到的。红棉说到底是有心结,就算没有误解你在定南郡的行事,冲着我姓元,在不知道三舅舅和二堂叔的死亡真相前,她也接受不了我。而李旭和汝南候,若不是他们死了,现在恐怕已给异族人带路,祸乱整个李朝了。不怪你的!” 褚源听了摇了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却把一样东西放到夏枢手上:“总共有两把,其中一把在高景手中,这把你收着!” 手中的钥匙足有手掌那么长,份量也很重,想来锁也不会小了,夏枢不解道:“这是?” “定南郡郡守是汝南候的人,他带着定南郡整个官场和地主商户们勾结,掏空转移各级官府府库,抬高物价,大发灾难财,除了充实自己私库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吸血百姓,积攒大批银钱粮草,在异族人南下时,起兵助李旭谋反。目前相关人员还未审问完,财产也在一家家的查抄,未有清晰账目出来,不过仅从郡守的几个私库中,就搜出一千两百万石粮食,金块银锭合计共五千万两,其他金银器具、丝帛绸缎数目庞大,尚未来得及清点……” 褚源后面在讲什么,夏枢已经听不清了,他已经被震懵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一千两百万石……还有五千万两!” 还只是郡守的私库! 褚源的封地安县,一年总收入也不过才三万石粮食,他的封地晋县,面积大、人口多,好一些,一年预计总收入也才三十万石……就是朝廷税收,这些年一年也才收上去几百万石粮食,这得他们攒多少年才能攒得这么一个私库! 而拥有这么多的钱财,但凡有一点点仁慈之心,都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赈济百姓,让定南郡度过最开始的天灾,百姓们恢复生产,回归初始的平静生活,但那些人为了私利与权势争夺,丝毫不把百姓当人看,非但不赈济百姓,还要趁火打劫,想方设法掏光官府府库的存粮存银,吸干百姓们身上最后一滴血,把天灾变成人祸,把百姓们逼上绝路…… 关键是那么多银钱,还只是一个郡守的私库,那整个定南郡的官商地主…… 夏枢都不敢想他们到底吸了百姓多少血! 怪不得在他问起要不要继续给定南郡运药材时,景璟会含含糊糊地说定南郡不缺物资,平时最为胆小,连吵架都会脸红,对褚源也是忌惮害怕颇多,经过定南郡之行后,人就变得尖锐、愤世,在红棉骂褚源凶残时,还极为愤怒地骂回去,坚决维护褚源在定南郡的行事。 而褚源,一向谨慎克制,经历过定南郡之行后,却没控制愤怒情绪,未等公开审判,真相公布,也未等永康帝后续反应,便私下安排红雪除掉李旭和汝南候,将这两个祸害送去了地府! 这样的情况,谁能不愤怒! 夏枢想想那些逃到安县的流民瘦骨嶙峋的模样,再想想流民口中十不存一的景象,对比那些官商地主拥有那么多钱财,生活可能的奢靡程度,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他们真该死!” 贪婪、恶毒到不给别人活路的人,就不配活着! 褚源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极为生气,赶紧抚了抚他的胸口,安抚道:“莫气,我已命高景加快处置进度,在二月底之前,就会让那些人全部得到应有的惩罚。” 夏枢正气着,忽地听到时间安排,就不由得一顿。 计划在一个月内拿下北地军权,又要高景在同一时间里处置掉那些人,还有…… 夏枢低头看向手上的钥匙,虽然之前王府里的银钱都由他掌管,但资产毕竟不多,现在定南郡里的钱财,就算赈济了百姓,恐怕留下的也是天文数字。 夏枢粗略估计,应该至少能撑起五六年的战事。 之前他在安县,还焦心的睡不着觉,天天想着怎么在保证封地百姓吃饱饭的情况下,积攒足够的粮食和银钱,以应对未来的变数,以免异族人南下,朝廷拿不出钱,北地军撑不住,溃败之后,李朝生灵涂炭。没想到他劳心劳力,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都不如查抄几个官员有用。 “我还以为能帮到你……”一时之间,夏枢心情复杂难言。 褚源知道他的意思,说道:“你其实帮了我很大很大的忙。” 他解释道:“定南郡抄出来的钱粮,名义上并不由我掌控分配,不能在明面上用,只能想办法用生意过一过账,过个几年,就可以以捐赠的名义投入到军费或者其他事宜里。你修山路,开通商道,大力鼓励晋、安显发展商业,可以说为此事行了极大便利。而且没有你事先采购大批粮草,我无法在禁军以及北地军中安插钉子。没有你事先安排顾达带着读书人为我在世人面前洗刷恶名,宣扬赈灾治疫美名,也不会有底层兵士投靠。” 他道:“李倓现在是急于逃难,无暇顾及,他也预料不到,我会冒着几乎得罪整个朝堂的风险,把定南郡的官商地主都抄了一遍,还把各级官位上也都替换成我亲自挑选的人。待他清晰知道我在定南郡的行事后,必会想方设法问罪,要么把定南郡收回去,要么把抄出来的大批粮钱都占为据有,重新安排人事。之后清点出来的钱财就放在明面上,应付李倓。现在已清点出来的钱财,在赈济过百姓后,剩余的部分我已命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高溪带人转移回安县,待得在生意上过完账,就可以拿来捐赠,以填补军费不足以及应对两年后西平郡的地动和东原郡的旱灾;另一部分,则暂时藏在隐秘处,钥匙由你收藏,留作你和孩子……” “你什么意思!”夏枢愣了一下。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抓住褚源的胳膊,心中慌乱无比。 褚源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第287章 【VIP】 ………… 褚源确实在交代后事。 他道:“有兵士投靠后密报, 冯拓兄弟几个计划在月底寻机会除掉我,由异族人协助带兵南下,拥立冯拓称帝。” 夏枢:“!!!” 冯拓是冯二的异母哥哥, 是汝南侯在北地纳妾生的长子。 夏枢之前还搞不懂异族人为啥王族全灭还不撤兵, 现在他终于搞清楚了! 怪不得褚源说接下来的一个月一定要拿下兵权……这要是不拿下,命都没有了。 而且不止是他们的命,整个北地、甚至李朝怕是都要遭难。 想明白之后, 夏枢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心跳的有些快, 脸皮子也不由得紧绷:“情况很不好吗?” 褚源没有瞒他, 昏黄的灯光里,神色有些晦暗:“汝南候统帅北地军二十多年,在军中势力树大根深。他死后, 亲信旧部投靠他的儿子们, 在军中重新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目前这股势力几乎将全部兵力的八成掌控在手中。我实际上几无胜算!” 夏枢心中一惊, 同时也一沉到底。 他之前还想着汝南候一死,北地军群龙无首, 就算有些人不安分,争权夺利搞事情,也不过是几只虫子, 只要褚源眼睛恢复,就能压制住虫子,将兵权拿下, 将异族人赶走。而后褚源掌控兵权, 与李倓较量时,淮阳侯府和阿姐就会变成人质,深陷险境, 所以他很担心他们。 没想到…… 他到底是对这些权势斗争想太简单了! 然而夏枢也知道,就算情况与他想的不一样,非常糟糕,也没法退,必须拼尽一切把兵权拿到手,后退或者失败,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想到褚源今晚和他说的侯府旧事,夏枢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攥着钥匙的手指紧了紧,努力冷静下来,问道:“你的安排是什么?” 没等褚源回答,他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管你如何安排,我都不会离开你,离开北地!” 如今这形势,他是褚源的家眷,是一定要安坐后方,帮助稳定人心的。如果他身为统帅的家眷都害怕的离开,旁人如何敢在异族人以及本朝人的威胁之下相信褚源,如何敢把家人朋友乡邻的安危放到褚源的身上,效忠于他。如果不能聚拢人心,让人放心地投靠,众志成城应对本朝人的叛乱以及异族人的入侵,北地沦陷,生灵涂炭,李朝未来的命运将难以预料。而褚源的结局也只会是身死灯灭……这样的结局,夏枢绝不能接受! 褚源没有吭声。 往常时候,他肯定就抓着夏枢调侃了。 毕竟小流氓那么害怕他,还说出要陪他同生共死,也算是奇葩操作了。 但此时的他却只是垂下眼,手指微移,轻轻抚上夏枢隆起的腹部,半晌,才低声道:“我若死了,洵儿也活不了。高行他们会按照我的命令,尽忠职守,拼死守住前线不溃,阻挡异族人南下的脚步……” “至于你这里……”褚源抬眼,“看”着他,缓声道:“我原意是将你安排给高行,若情况不对,他会立即着人将你悄悄送你去定南郡,由高景亲自带兵护佑你的人身安危。同时也去信京城,请舅公及你大哥在李倓回过神来寻你时,帮忙在朝堂上斡旋,拖些时日,待得你生下儿子,高景在定南郡训练出一批精兵悍将,李倓就算发现你的踪迹,有所企图,也得掂量一二……不过你二哥既然来了,如今这形势,他恐怕不会放心,会直接带你去京城……京城虎狼之地,我若死了,你生下双儿倒无妨,生下儿子,必会是你的拖累……所以你就什么也别管了,以自己为上,见机行事,努力活下去!”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既为褚源的深情,也为褚源曾说过再也不会分开。 不过想到刚刚对褚源的不信任,心中愧疚,也不好意思去指责褚源说话不算话,只红着眼睛摇头道:“我不会离开的。” 然后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景璟明面上是景家人,二哥要带人回京,就把景璟带回去,护住三舅舅的血脉吧。阿爹养大我,阿娘又为我们付出十几年,你着人把他们以及二叔一家送的远远的,最好是一个安全避世处,让谁都找不到他们。阿姐代你受苦二十多年,二舅舅和王夫人拿女儿换你性命,于你有养恩,再加上洵儿舍生忘死地追随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他的家人安全无虞……你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住他们性命。” 褚源若成功活下来,拿下兵权,他们那些被李倓带在身边的家人就全成了人质。 而褚源若死了,褚洵也活不了,他们两人头上的帽子是拼死抵抗叛军以及异族人入侵,还是大战失利致使国土沦丧,不过李倓一句话的事。前者淮阳侯府勉强苟活,后者受牵连满门抄斩都有可能。夏枢不信一直找茬的李倓会不趁机选择后者。 所以……夏枢要为家人们做安排。而他自己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将手附到褚源手背上,夏枢看着褚源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离开,我们一家四口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夏枢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又干脆。 其实对他的态度,褚源说意外也不意外。 因为夏枢虽然是个双儿,但从来不缺拼死一搏的勇气,也从来会以大局为重,是个比大部分男人都可靠以及可以生死相交的伙伴。上一世,褚源就领教过,所以他会对夏枢交予无限信任。 但如今…… 褚源握紧了拳头,不由得犹疑。 夏枢是他的爱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其实从私人感情上讲,褚源不仅不伟大,还不仁慈,甚至可以说自私至极。 他是希望夏枢留下,陪他同生共死的。 不仅是因为他猜测到自己的生死安危可能与夏枢有牵绊,还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身死,冯拓与异族人合作冲入李朝大地,就李倓那懦弱无能的样子,局势必会大乱,被批了皇后命的夏枢注定会成为李倓在内的多方野心家争夺的对象。褚源根本都不用多想,只看普通女人双儿战乱中被哄抢、侮辱的惨相,就知道自己死后,夏枢的踪迹一旦被发现,可能会有的遭遇。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死后,爱人被百般欺辱。他宁愿夏枢与他一道生死,也好过死后还不得安宁,在未知的世界里,愤恨又无力地看着夏枢遭受这世道的折辱磋磨。 另外从大局以及私心上讲,褚源也不想夏枢离开。 夏枢是他的家眷,留下就能帮他稳住后方,助他笼络人心。而被宏远和尚批出的皇后命如果操作得当,在恰当的时机祭出,未必没有起死回生、力挽狂澜的作用。他留下,褚源可以省下不少心力,还有除死之外的其他可能,比如夺下兵权,把异族人赶走,给北地带来太平……甚至还有更多。 种种考量之下,褚源不可能不想夏枢留下。 但情况也是真的危机! 褚源重活一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夏枢过他想要的生活。 他不是个好人,但也记得上一世饥荒战乱中成为累赘的自己被陌生的夏枢真诚相待、舍命相救,还有这一世成为他爱人的夏枢也为救他差点儿付出性命……而且夏枢还怀了他的孩子…… 褚源在心底承诺过,一辈子不负夏枢,要尽力给他提供他想要的生活。 上一世的褚源,或许对这种无人知晓的承诺不以为然,一切选择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上,但见识过夏枢这样重情的双儿,又重活一世,有幸得对方为爱人,褚源怎么舍得在这个混乱局面下去伤害、利用真心待他的人。他就算再自私,也不可能只为自己、为所谓的大局,不顾夏枢的意愿,把他拖入生死赌局中。 不跟着他留下,夏枢跟元州走,不论之后境遇如何,是被迫进入李倓后宫还是作为政治工具人被人利用、抢夺,只要未生下他的儿子,最差的结局也是活着。人只要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而夏枢不跟着元州走,被他安排送到定南郡,若是足够幸运的话,也有一条出路,那就是生下他的儿子并成功在定南郡隐藏住踪迹。高景等人作为外公和阿爹为他选出来的亲随,只要他有儿子并且顺利长大,他们一定会尽心谋划、辅佐,推着他的儿子往最高位置走。而夏枢作为儿子唯一的亲生小爹,在这过程里也会得到照顾与保护。将来万一儿子能够成功,夏枢未必不能摆脱被各方觊觎的命运。 当然,褚源也知道这很难,不说生男生双儿全凭天定,仅是让夏枢在软肋众多的情况下,隐藏住踪迹都不可能完成,更别提其他! 尽管如此,褚源还是把这条路安排了,因为他要尽可能地为夏枢创造更多的活路! 现在听到夏枢的初选,褚源心中熨贴、温暖,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情况超乎你想象的严重。” 他没提夺取兵权的困难,而是把夏枢最在意的事情坦诚相告:“虽然我事先安排了人照应,但到底人手有限、鞭长莫及,二叔一家可由留在京城的顾达等人安排去处,侯府众人被李倓带在身边,生死却大概率只能听天由命。” 他离京之时,李倓还端坐朝堂,未有异常表现。设想中,李倓只会在北地战事失利的情况下,才会逃离京城。只要李倓在京城,他安排的人手足以护住淮阳侯府。只是没想到李倓比他想象的还要懦弱无耻、心思诡谲。他不过离开京城刚十日,北地尚未开战,李倓就封了李留为留王,代皇室留守京城,由舅公、韩大人等辅佐,自己则带着后宫嫔妃、皇子家眷还有亲信大臣,捉了淮阳侯一家做人质,由燕国公带人护送着偷偷逃出了京城。 现在因为皇帝逃离,京城乱做一团,褚源人手有限,对南逃路上的淮阳侯府三人也是有心无力。 再加上,舅舅褚霖向来管不住王夫人,而王夫人性子极端偏执,夏眉与她如出一辙,褚源无法预判她们遇事的反应,也无法提前给出解决办法,他能做的就是给燕国公写信,请他看在夏枢的面子上帮忙照应一下侯府——特别是夏眉,剩下的就是等待消息,以求后续能够补救。 当然,后续补救也只是假设他能活下来,能去做。 另外还有燕国公。褚源相信在告知对方三舅舅和元英的死亡真相后,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对方是愿意看在夏枢的份上伸出援手的。但李倓心思深沉,留了元定在京城,却把元定的儿子带在了身边。如此,燕国公就算有心,估计也要考虑自家孙子的安危,轻易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褚源虽然写了信相求,但对他的援手没抱什么希望,也就没和夏枢提。 夏枢则是一脸愕然,他没想到褚源也没有办法,脸色不由得煞白,惊叫道:“那阿姐她……” “她的事先放一边,把眼前的这一关度过去再说。”夏娘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话。 第288章 【VIP】。 ………… “你们还没睡吧?”隔着屏风, 夏娘的声音有些疲惫。 这样的夜晚,谁又能睡得着。 夏枢之前就猜测到阿娘“教育”完二哥和景璟之后会折返,没有多意外, 忙艰难地敛了敛情绪, 请人进屋。 只是当他看到夏娘身后的元州和景璟时,不由得愣了愣:“你们没去休息?”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景璟跟在元州身后, 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元州倒是看着前方, 整个人有些沉默, 眼神也有些散,望着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夏枢开口, 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看到夏枢的模样, 他就眉头一皱, 三两步走到床前,上下打量了下:“脸色怎么那么差!” 随即便转过头, 怒瞪褚源:“他刚刚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又和他乱说了什么?” “元州!”不待夏枢和褚源开口,夏娘便突地冷下脸, 训斥道:“小夫妻相处的事,你作为娘家二哥,少掺和。” “可是小枢……”元州提高声调, 想说些什么, 夏娘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女人和双儿的坚强程度不比你差,你能承受的事,他们也承受得起。褚源在这种事上, 比你处理的好一万倍。” 夏娘揉了揉眉心,满脸嫌弃地道:“就你这种性子,但凡有别的选择,我都不会想把景璟交到你手里!” 此话一出,元州默然,夏枢和褚源则都是一愣。 夏枢赶紧去看景璟,却见景璟和刚进来时状态一样,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自然也看不到。 而元州听了夏娘的话,则是敛起表情,目光看向一边,沉默不语。 “这是……”夏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整个人有些懵。 夏娘没让他懵太久,下一句便解了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景璟的身份瞒不住。现在景璟活着的消息只传到了京城景家人耳中,还未传入李倓耳中。一旦传入李倓耳中,他必会想法子恶心褚家……” 夏娘话语未竟,夏枢已经明白。无论北地战事结局如何,李倓都不会让褚源和侯府好过。 其中,景璟的婚姻就可能成为李倓手中的棋子。 李倓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让景璟嫁给谁,景璟就必须嫁给谁,反抗不得。 而他最有可能让景璟嫁的人…… “李茂?”夏枢想出一个可能人选。 夏娘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让夏枢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名字:“李留!” “他不适合景璟。”夏娘关于李留没有多说,只评价了一句,便叹了口气:“李倓与兴隆帝父子相承,兴隆帝的手段,他一样不会落下。除景璟的婚事外,你阿姐的婚事恐怕也已经摆在李倓父子俩的案桌上了。” 夏枢一直担心阿姐安危,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一下子怔住。 但想想阿姐现在的身份,又觉得这种可能极其合理。 毕竟在李倓眼里,褚源失败了倒无妨,褚源若是成功了,眼瞎的情况下必受制于褚洵,而淮阳候一家都在他手里做人质,阿姐又是褚洵的亲阿姐,还为李茂生了唯一的儿子,若是她被赐婚给李茂,那褚洵之后的选择也就明了了。 而景璟这里,虽说婚事不像阿姐那样能左右李倓眼中的局势,但李留的爹李垚是杀害褚源阿爹的刽子手之一,若是把景璟赐婚给李留,着实能恶心一把褚源。同时,李留和褚源同为皇室亲王,若是能借着婚事介入侯府,说不得可以分化侯府和褚源的关系。 可以说,女人和双儿虽然被排除在权力之外,但在权力的棋局上,他们的作用却不容小觑。 李倓作为执棋人和利益获得者,他是绝不会放过赐婚这样一个一举万利的下棋机会。 怪不得夏娘着急景璟婚事,在这个时候仓促地为他定下二哥! 夏枢能想明白的事,褚源自然也明白,听完夏娘的话,便沉着地开了口:“阿娘要我做什么?” 夏娘看了一眼身边垂着头不说话的景璟,轻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摸了摸脑袋,这才看向褚源,说道:“景大人养育景璟十几年,按理说景璟的婚事该由景大人做主或者是与景大人商量过后再议,但时间紧急,之后不知会遇上什么变数,就由我代元州的长辈,你代景璟的家人,先行为他二人定下。稍后我修书一封与景大人,由他二人带回,说明此事,也请景大人对婚事放心。” 第289章 【VIP】 ………… “我不离开, 我要陪着小枢哥哥!” “小枢也要一同回去!” 谁知夏娘安排的满满,话音刚落,沉默的景璟和元州就一个猛地抬头, 一个瞪向褚源, 异口同声地对她的安排提出异议。 只是,话里的意思就有些大相径庭了。 元州惊讶,顾不得再瞪瞎子, 转头看向景璟。 景璟抿了抿唇,目光在他和夏枢之间扫了扫, 最终还是有些怂的垂下眼, 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溜到夏枢床头。在抓住夏枢的被角后,才鼓起勇气, 回视元州。 元州:“……” 夏枢见他两人间气氛诡异, 心中轻叹, 开口道:“我不会离开的。” 瞬间的,元州视线转向他, 眉头一皱:“你……” “小枢……”褚源同时开口。 “我知道的。”夏枢轻轻打断两人的话,没让他们继续说下去:“我了解现在的情况。” 半炷香之前,夏枢还茫然无比, 怕连累阿姐他们,现在他连最后一丝犹疑也没有了。 因为退无可退。 他看着褚源,说道:“如果阿娘的推测是真的, 侯府怕是只有一条活路了, 那就是你成功拿下兵权,赶走异族人。只有你成功了,阿姐他们在李倓那里才有价值, 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你若失败,谁都跑不了。” 夏枢想起褚霖对褚源的嘱咐,叹了口气道:“我想侯爷临分开前,怕是已经预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才让你和洵儿不用有所顾虑,放手去搏。” “而我这里……”夏枢道:“不管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大局,为了家人,我都不会离开的。” 他道:“你了解我,因为云焱阿娘的死,我是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在李倓等人那里苟着生。再者大局牵扯的何止你我家人,还有无数的普通百姓。只要于大局有利,让更多百姓避免被屠戮、践踏,哪怕是拼尽全力付出性命都是值得的,仅仅处于危险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二哥……”夏枢目光转向元州:“我不会离开这里。” 他道:“景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把他带回去,好好待他,不要让他受委屈。景璟……” 他视线看向自己的小伙伴,认真道:“你听话跟二哥……” “我不要!”没等他说完话,景璟就快速摇了摇头,在床头蹲下,水润的大眼睛同样认真看着夏枢:“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走,我要陪着你,保护你!” “元大哥……”景璟怕夏枢反对,没等夏枢回答,便赶紧站起来,朝元州说话。他既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好心帮我,愿意在这个时候娶我,不过我不想离开小枢哥哥,所以……” 他咬了咬唇,垂下眼,有点不敢看人:“你不用管我,自己回去吧。以、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或双儿,也不必顾忌我,反正我们也没有真的定过亲……” 元州:“……” 他看着这两人,气闷无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习惯性找褚源背锅吧,根源明显不在褚源身上,是小弟不听话。 想叫小弟听话点吧,小弟的脾气他知道,跟头牛似的死倔,嘴巴也厉害,他根本说不过,同时想想小弟的话,元州自己都禁不住动容,哪里开得了口去怼。 然后还有景璟这个小鬼头这边,没一点儿默契不说,还跟小弟一起和他唱对台戏。 左思右想,元州拿谁都没办法,干脆一扭头,把难题交给了夏娘,一脸为难,欲言又止道:“堂姑姑,你看这……” 夏娘把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虽然和这些晚辈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对他们的秉性却很了解,因此也没有意外他们的选择。 目光在元州、夏枢、景璟、褚源的脸上一一打量过后,她便开了口。 “你们可想好了?”她没有废话,目光定在夏枢和景璟身上,就平静地问出了不仅出乎元州意料,还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话。 元州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赶紧阻止道:“堂姑姑,这不可!他们两个懂什么,说的话算不得数,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 夏娘没有理他,只是严肃地看着夏枢和景璟,等待一个答案。 而夏枢和景璟反应过来夏娘的意思后,心中都是一喜。 夏枢看了一眼景璟,心里想,之前去王都九死一生,景璟都不离不弃陪着他,这次同样的危险情况,景璟说不离开、说要继续陪着他,估计也会像上次一样,是怎么劝都不会听的。想到阿娘说让景璟嫁给二哥,景璟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反而相当沉默。他虽然暂时不知道景璟心里在想什么,但看景璟表现,对这门亲事恐怕是心有不愿的。既然景璟喜欢二哥都不愿意跟二哥走,要留下来陪他……那他就不辜负景璟的情义了。左右景璟跟着他,真遇到事,他是不会让景璟死在他前面,一定会想法子保他安全的。 于是夏枢也不纠结了,和景璟对视了一眼后,便干脆地同他一起道:“想好了!” 元州:“……” 这下他才算是真的怒了,瞪着夏枢和景璟,怒道:“想好了!你们想好什么了,知不知道北地沦陷后,你们会遭遇什么,能不能不要这么愚蠢!” 夏枢有了阿娘撑腰,心中有底,根本不怕他,丝毫不相让地回瞪:“不要拿你的见识来揣度我们两个。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知道,我们不止知道,还亲身经历过。正是见过、经历过,才不想让更多人有这样的经历!你愿做你的聪明人就去做,但你管天管地,就是别想管我,我不吃你那一套!” 随即小声愤愤道:“阿爹和褚源都是遇事好声好气的和我商量着来,你这个二哥,一上来就发号施令,我有自己的想法,凭什么要听你的。” 元州登时一噎! 不止是因为自己在小弟心里比不上他养父和褚源,还因为小弟说他亲身经历过被异族人掳走的事。 当时小弟被掳走的消息被他误挡在了城门外,所以才导致没人救援,小弟被异族人掳走几个月。心里愧疚,加上不想揭双儿的伤疤,他就不敢向景璟打听两个双儿被掳走后的经历。刚刚愤怒之下,来不及细想,才提起这个,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此时再听到小弟亲口说他经历过,元州心中顿时怒气全消,只剩满心的愧疚。 “对不起,是二哥对不起你们!”元州抹了把脸,叹了口气,一瞬间,整个人就颓丧了下去。 夏枢正梗着脖子,打算他要是继续,自己就和他战斗到底。没想到这人竟然一改往日作风,突地软下态度,还莫名道了歉。 夏枢这人吧,吃软不吃硬,看人家软下态度来,还一脸战败了的颓丧模样,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知道你也是好意。”夏枢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咳了一声,眨了眨刚刚差点儿瞪出眶的眼睛,努力让自己表情不那么尴尬,嘿嘿强笑了一声,讨好道:“你能做我二哥,我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而元州听到此话,却是愣了一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褚源,满脸的不敢相信。 褚源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视线似的,只神色专注又温柔地摸了摸夏枢的脑袋。夏枢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想起还有一件事,赶紧道:“阿娘和阿爹……” “你阿爹受伤极重,移动不得。”夏娘知道他想说什么,神色很平静地道:“我要照顾你和你阿爹,我们哪里都不去。” 她见夏枢还要开口,便摆了摆手:“不用再劝。你现在劝不走我和你阿爹,等你这里度过难关,安全了,你想留,也留不住我们。因为那个时候,你阿姐更需要我们。” 夏枢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不孝,眼眶一红:“可我怕连累你们。” 阿爹和阿娘好不容易才相聚的…… 夏娘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哭唧唧的干啥,刚刚不还挺凶的,和你二哥吵吵那劲头这么快就没啦?” 夏枢:“……” 夏娘打趣了一下,见他窘迫,便不再逗他,敛了敛神色,扫了一眼褚源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倘若褚源对你隐瞒危险,强迫你留下,别说你二哥了,就是我和你阿爹,也会拼了命的把你送走的。” 这下不止夏枢,所有人都愣住了。 万没想到夏娘一开口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元州一看有机会,赶紧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同意小枢留下,就因为褚源没向小枢隐瞒危险吗,这算什么理由!” 夏娘看他一眼,神色淡了下去:“这就是褚源与许多人,包括你的区别。” 她是不知道褚源为何会这般坦诚对待夏枢,坦诚到近乎平等相待,哪怕自己陷入绝境,也要给夏枢提供无限选择的自由。 自小的经历让她对讲究利益至上的世家贵胄没有好印象。对待褚源,她更多的是看在禇熙的面子上,而不是褚源本人上,所以对褚源的喜爱,就远不若对夏枢发自内心的喜爱多。 如果褚源只讲利益,为了自己的利益蒙骗、利用夏枢,把夏枢拖入危险境地,夏娘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她会像所说的那样,哪怕拼上性命也会把夏枢送走。 但褚源对夏枢坦诚布公,给予夏枢选择的机会,情况就变得又不一样了。 第290章 【VIP】 ………… 夏娘目光转向褚源, 神色突然严肃下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褚源,我要你保证, 若有朝一日登上皇位, 要立元枢为后,哪怕哪日变心,也要善待他、他的孩子和家人。只要他们没有犯下大错, 不可妄动他们的性命。你可做得到?” 话音落,房中陡然一静。 夏枢整个人都呆住了:“阿娘……” “褚源。”夏娘没有理他, 只死死地盯着前面神色沉静的目盲青年:“小枢经历简单, 性子赤城,小时为救你于寒水冰河之中,自己差点没了性命。嫁于你后, 为你从异族带回九重莲助你复明, 九死一生, 差点连同腹中孩子一同变成异族人的刀下碎肉。现今危险境地,他又打算拼尽一切全力支持你……他年纪轻见识浅薄, 尚未清晰明辨世间之不公,但你心里应该清楚,他的付出值得任何回报, 只因他是双儿身,又嫁于你,得到的远不如付出。所以我不要求别的, 只一点儿, 任何时候你都不能辜负他。只要你答应,我绝不阻拦他。但是,你若不答应, 我就是用尽一切法子,也会把他送走,你们此生都不会再见。” 众人:“!!!” 元州直接惊住了,他没想到小弟竟然怀孕了。 之前虽然觉得褚源总是拖累小弟,得敲打敲打,但没想到夏娘一敲敲的这么狠,赶紧劝道:“堂姑姑不可!小弟和弟夫毕竟是夫妻,哪能……” “我答应!”褚源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却铿锵有力。 “皇天后土为证!”他果断地站起身,没给众人反应时间,便三指冲天,神色郑重地道:“我李褚源今日立誓,若有朝一日为帝,必立元枢为后,立他腹中骨肉为太子,护他家族亲人,安他孝悌之心。若违此誓,人神共怒,天诛地灭!” 屋内顿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他。 只有夏娘,神色依旧平静。 她轻轻瞥了一眼久久不能回神的元州,移开眼,淡淡道:“既然褚源已发誓,那我便不阻拦小枢了。从此之后,他们夫妻携手与共,生死相随,谁人都不得干预。” 然后不等元州反应,便话音一转,看向褚源,问道:“你不是急躁之人,此次这般着急行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先前一直争论夏枢、景璟的去留问题,这会儿夏娘开口,才发现只听褚源要采取行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元州现在感情复杂,虽然意识到被夏娘套了进去,但小弟怀孕以及褚源的誓言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清楚小弟留下之事已经无可挽回。 小弟留下,景璟不可能会离开,而自己来了这里,原本也没打算回京……如此,元州抹了把脸,干脆地在屋中椅子上坐下,问道:“是异族人有异动?可需我帮忙?” 褚源挑了挑眉,觉得他这态度转变之神速属实好笑。 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就长话短说。索性刚刚才和夏枢说过,现在只是复述,没什么难度,很快就把冯拓等人掌握北地兵权,意图与异族人合作,杀他以及攻南夺取李朝皇位的事情说了。 “异族大汗及三个王子已被小枢、阿娘、岳父、景璟他们全数除去,异族人内部现在估计已为争夺汗位打了起来。未解决内乱、确定新的大汗之前,异族军队粮草兵马补给线断裂,无法发动全面的攻南之战。但现在他们依旧停留在边境处,没有回程的打算,估计是想借着冯拓等人南下叛乱,大肆屠杀劫掠一番。而冯拓等人野心昭彰,叛心已起,必须尽快夺取他手中兵权,将这一场灾难扑灭在爆发前。” 夏娘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接问道:“关于异族人,你是什么想法?” 正常来说,现在皇位上坐着的人是李倓,如何处理与异族人的关系,轮不到褚源表达想法。夏娘这话问的突兀,而且屋中人众多,其实并不适合褚源表达。 但夏娘问的直接,褚源仿若没注意到不妥,只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当着几人的面道:“异族人之前动不动劫掠北地,看着是小打小闹,实际上是狼子野心,觊觎李朝之心从未死过,如果不能将他们彻底打服,北地会永无宁日。此次异族人来势汹汹,但王室全灭,各部落内斗争位,前线军队失了补给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只要能成功摧毁冯拓与异族人的合作,夺取冯拓等人手中的兵权,再施以攻心之计,未必不能借士气将异族人赶出贡山以南,夺回原本属于李朝的大片土地。” “不过……”褚源轻叹一口气,不免有些遗憾:“目前也只能打到以贡山为界了。” “一是异族王室虽然全灭,但各部落势力依旧不容小觑,若是李朝要继续打,说不得会逼得他们停止内斗,联合起来对付李朝。李朝原可以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自己削弱实力后再出手,继续打的办法属于是得不偿失;二是李朝这边也撑不起和异族人的大战,国库空虚、兵疲马乏,全无士气,而异族人失了补给线还依旧有气吞山河之势,两边真打起持久战,北地军占不到多少便宜。” 夏娘没有评价,点了点头后继续问道:“你可有夺取兵权之法?” 这个问题太过紧要,褚源顿了一下。 不过略微垂眼思考了一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原计划眼睛复明之后,借着褚家的名头与普通兵士多相处,多施恩,争取人心,同时也会从外地运几批银钱过来,用于谋划及收买人心。只是……”褚源不免想苦笑,但想着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肩上,无论如何都要撑起来,安大家的心,就敛了敛表情,尽量不带情绪地说道:“现在计划提前,来不及多施恩,那批银钱还在路上,估计是来不及了。” 原本他是安排了三拨人运送钱粮物资。一拨是顾达等人,在京城筹措资金后,从西南部的大粮仓购买粮草送往北地;一拨是高溪等人,从定南郡运送一批银钱往北,在安县留下部分后,把剩下的银钱以及夏枢当时筹措的粮草一并运送过来;最后一拨是高晨,褚源安排他去劫逃离京城的李倓等人的道,从这些尸位素餐的皇帝、高官身上搜刮银钱,补给军中粮草,同时解决手中银钱匮乏问题,助他在北地军中收买人心。 当然,这最后一拨,就需要高晨与元州混熟,由掌管禁军的元州帮忙打配合了。褚源对元州这人了解的的透彻,平时看着事不关己,但北地一旦陷入战事,出现战事不利、粮草不足等诸多问题,李倓又不负责任地带着亲信高官携大量财宝逃跑,元州绝对会性子大变,届时找他合作办事不会很难。 只是,冯拓等人突然与异族人合作,他夺取兵权的计划不得不提前。顾达、高溪等人运送粮草银钱,按计划至少得两个月之后才能到达这里。而高晨那边,李倓倒是提前离京了,但元州却出现在这里…… 褚源只能一边感慨时运不济,一边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之前我人盲眼瞎,冯拓等人对我戒备之心几无。我可从这里下手,看能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制住,借以控制局势。之后全军通报他们与异族人勾结,断其臂膀拥趸,然后打响褚家的名号……” 当然,褚源也知道趁机制住一个冯拓,有一定可能会成功,但汝南候不止冯拓一个儿子,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分散在各处带兵,他不可能全部制住。 汝南候的儿子们在军中的影响力都比他大的多,所以所以先发制人的成功概率其实很小。 而若是未能成功,就得行下下策,祭出最后一步险棋——夏枢的批命,与冯拓等人争上一争了。 但这么一做,就明晃晃把自己和褚家人放到了谋反的位置上。 或许能靠着夏枢聚拢一些投机者支持他,但他们再无退路,淮阳候一家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他们并不是除掉冯拓等人就安全了,还有异族人虎视眈眈,等着冲入李朝大地,大肆劫掠烧杀一番…… 他需要的是普通兵士的人心! 除了投机者,最现实的是,人心是需要现成的利益收买的。冯家在北地军里树大根深,他一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施恩,二没有足够的金钱收买人心……几无成功的可能! 当然,褚源也明白,无论如何困难,如何危险,他都要去尝试,要去夺取兵权! 褚源心中沉重,夏娘却是突然笑了一声:“你小子运势真不错!” 其实屋内众人都听出来了,褚源现在是光脚的,啥都没有,只能凭运气借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看哪里瞎猫能碰上死耗子,心里不免都为未来担忧。此时猛地听到夏娘笑声,有些莫名,不由得面面相觑。 “阿娘,你笑什么啊?”夏枢忍不住问。 他都快愁死了,阿娘还笑得出来。 夏娘倒也没卖关子,轻轻瞥他一眼,便敛起笑,说道:“昔日大将军褚风临死前曾留下遗言,说有朝一日,若有人携踏平异族之志而来,愿意为北地人结束战乱之苦,他也愿意鼎力相助。” 夏娘说起褚风,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了一声,不过神色一转,紧接着就为众人解了惑:“他曾在北地留下一批宝藏,数目多少我不清楚,或许还比不上某些世家高官的府库,但以他踏平异族的宏愿,应该足以应对此次危机了。” 290-300 第291章 【VIP】 …… 夏枢和景璟惊讶地对视一眼, 当初为了忽悠异族人救景璟,夏枢借着褚源阿娘可能给褚源留了些财物的消息编造宝藏之事,没想到兜兜转转, 宝藏竟然是真的。 不过…… 夏枢疑惑:“不是褚熙阿娘留给褚源的吗?”怎么变成褚风大将军留的了。 夏娘看了褚源一眼, 神色有些感慨:“你褚熙阿娘确实给褚源也留了些财物。” 夏枢瞬间惊喜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两批宝藏?” 夏娘几乎要被他急切、惊喜的表情给逗笑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只有一批。” 然后解释:“当年褚源处境危机重重, 他阿娘就要求我把他带离京城,抚养他平安长大。待他长大后, 由他自己选, 若是想在偏远一隅做个小富即安之人,那就用那几万两银子给他置业娶妻;若不想平庸过一生,想要像其他褚家人一样由北地开始, 在北地建功立业, 那就在恰当的时机里, 将褚风大将军留给后继之人的宝藏告知于他。” 只是在评估了局势后,夏娘没有回淮阳侯府换回褚源, 而是将错就错地带着夏眉远离了京城。而褚源在侯府独自长大,成长的路波谲云诡,最终天意般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走上了现在的路。 夏娘道:“那几万两我原打算转给你阿姐, 让她能够衣食无忧长大,但北地战乱,财物最终随着送信之人一并消失在了战火中, 杳无音信。而褚风大将军遗留宝藏之事……” 夏娘顿了一下, 视线转向褚源,神色严肃下来:“你阿娘说褚风大将军对收取宝藏之人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要在他墓前立誓, 将来要踏平异族,将异族并进李朝版图,结束北地百姓经年不休的战乱之苦,另一个就是将他与他的妻儿合葬。” 夏枢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索力口中那个有血性但惨死在异族人手中的褚风大将军的“相好”,还有因为“相好”之死失控到重伤濒死的褚风大将军,不由得很意外:“他们夫妻竟然没合葬吗?” “没有。”夏娘说到这个,神色就有些低沉,不过褚家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当着小辈们的面多言论,就道:“想知道怎么回事的话,以后由褚源告诉你吧。” 说罢,便重新看向褚源,说道:“你阿娘说,只要办妥这两件事,就知道宝藏在何处了。至于你大舅舅妻儿的墓,我原本还担心当年之人皆不在,位置难寻,但看到宋大夫,想来没人比他更清楚,你问他便是。” …… 众人离去时夜已深重。 夏枢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睡不着?”褚源听出了他呼吸的不平稳,微微抬起身,靠他近了些:“可是伤口裂开了?” 原本他目盲看不到,怕碰到夏枢的伤口,之前就一直和夏枢分床睡。只因明日就要分开,一去危险重重,两人都不舍得浪费相处的时间,今晚就没再分开了。 “没有。”夏枢闷声摇了摇头。他胳膊上的伤就是几个大血洞,没有伤及骨头,上了药,熬过最开始的肿痛,也就是伤口恢复的痒疼让人难受的抓心挠肺,别的倒没啥大问题。他浑身最难受的伤是上身的胸骨和肋骨,虽没有断,但裂了有好几根。其次是腿,伤口都深及骨头,从马上掉下去的时候,脚腕也受伤了,反正没几个月,是别想养好。 夏枢先前最怕疼了,但如今精神紧绷,他连疼痛都给忽略了。 褚源伸手摸索着给他抻抻被子,然后手掌下移,缓缓摸索到他的腹部,轻轻抚了抚:“可是他们闹你了?” 怀孕四五个月,腹部已显怀,胎儿也有了胎动。 因为怀的是双胎,还是初次怀孕,胎动就很明显,不过估计是太晚了,孩子都睡了,褚源手放上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气氛不由得沉默下来。 “小枢……” “褚源……”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纵使压力极大,气氛沉重,此番默契,两人也忍不住对“视”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这一笑,空气就像是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新鲜的空气灌入,凝滞气氛荡然消失。 褚源嘴角牵起笑纹,摸摸他的脑袋:“你先说!” 夏枢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原本是想和褚源诉说心中蓬勃欲出、压制不住的担心、挂念,想说自己害怕,求褚源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终归是不如阿娘那样坚定理智、冷静清晰,只要选定了路,就毫不动摇地前进,任何风雨挫折都摧毁不了信念,直至到达终点。他没那么成熟,他脑子很乱,就是选定了路,也会忍不住担心、忍不住纠结,担心褚源会不会一去不回,纠结未来命运走向莫测,惶恐不安。 他要是能像阿娘一样就好了! 夏枢心思百转,终是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不如阿娘,夏枢也知道纠结、担心并没有什么用,如果在纠结、担心里度过今晚,才是不对,毕竟…… 夏枢赶紧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可怕的想法给摇掉。 不能这么想,想多了会不吉利的。 他要多想吉利的事情,多说吉利话,再不济把今晚当做是平常也好,就像他们在安县时,褚源在外面忙,他在家里忙,等褚源晚上回来,他们吃过饭洗过澡,就会一起躺在床上闲话家常,说一说白日里发生的趣事或者亲亲挨挨,相互拥抱着,一起进入安宁甜蜜的梦乡。 就像平常一样就好,褚源终究会回来的! 夏枢努力给自己心理暗示,努力压制住担忧焦躁,等心脏从狂跳中恢复正常后,便咬了咬唇,艰难地朝褚源伸出手,褚源摸索着一把握住,温柔道:“想说什么?” 夏枢摇了摇头:“你说吧,像以前在安县一样就好。” 褚源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嘴角再次氲开笑纹,点了点头:“好!” 他抬眼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先说一件趣事吧。晚上回来路过前院时,洵儿那小子被猫儿当成贼,摁着锤了一顿。” 夏枢:“……” 就算心情不媚,也忍不住嘴角一抽,褚源可真把褚洵当亲兄弟,糗事从来没为他遮掩过,还当趣事讲。 “他干了啥?”夏枢心里吐槽过后,就忍不住好奇追问,脑袋也朝褚源的方向移了移。 见他起了兴趣,褚源便接着道:“他想看看宋大夫的药制成了没,就趴在窗户上,然后刚探头,就被猫儿发现了,猫儿见人眼生,以为是贼,大喊一声抓贼,便冲出房门摁着他一通揍。说来……” 褚源笑了一下:“猫儿好生神勇,想必一定是名师出高徒,他也一定有一位言传身教的好师傅,你说是不是?” 夏枢:“……” 褚源打趣的表情太过明显,夏枢哪里不知他在调侃自己,气哼哼地抠了一下他的手心:“就是神勇怎么啦,双儿就是要彪悍点好!” 褚源嘴角笑意愈深,声音愈柔:“嗯,你说的对,像我,我就只喜欢彪悍的。” 夏枢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哼哼道:“知道啦,知道啦,其实不止你,我也很喜欢我这样彪悍的啦。” 褚源:“……” 他忍不住摸索到夏枢脸,轻轻捏了一下:“我摸了摸,这脸皮是我平生仅见的厚!” “不过……”他挑了挑眉,又朝夏枢笑了一下:“我就只喜欢脸皮厚的。” 夏枢:“……” 夏枢噎了一下,想去咬他! 当然,受制于身体动弹不得,夏枢只能再次抠了一下他的手心,气哼哼道:“那你等着,看我好了,非得收拾你!” “那我等着!”褚源脸上笑意不减,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当然,因为眼瞎看不到,只亲到了夏枢的鬓角。 他再次摸摸夏枢的脑袋,笑道:“等下次回来,就能看清你的模样了!” 夏枢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那你会不会只喜欢大美人啊?” “当然会啊!”褚源哪里不知他的意思,想起小流氓当初忽悠他的话,不由得想笑,调侃道:“怎么,某人不是天下第一最好看吗?我当然只喜欢天下第一最好看的了啊!” 夏枢:“……” 亲自演绎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褚源也没逗太狠的意思,感受到手心上抠挠的力度,便笑了笑,说道:“其实上一世服下宋大夫制作的没有药引子和九重莲的解药,我模糊见过你的模样。虽说不甚清晰,但在我眼里,你确实是天下第一最好看的了。”虽说上一世没有精力心思去考虑什么情爱之事,也没动过心,但救命之恩、生死相伴、逃亡路上的不离不弃,夏枢在他眼里是带着光环的,别人谁都比不了。 夏枢手指一顿,抠挠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脸上烧红的厉害,半晌,他才敢松开屏住的呼吸,低低地“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我天下最好看。” 褚源嘴角不由得一抽。 这可真是…… 不过虽然觉得夏枢脸皮够厚,但又忍不住觉得他好可爱。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有一种天真又坦荡的自信,莫名奇怪,又莫名吸引人。 夏枢可不知道褚源心中翻来覆去把他夸了一遍,他听到褚源嘴里提了几次宋大夫,就想起夏娘的话,不由好奇道:“宋大夫怎么知道大舅母的墓在哪里,他以前也是北地人吗?” 他只以为宋大夫可能像阿爹一样,在久远的过去生活在北地,经历过褚风的时代,后来北地战乱,加上机缘巧合认识了褚源,便在京城定居下来,追随着褚源,但万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答案。 褚源道:“他是大舅母的亲生阿爹!” 夏枢眼睛猛地瞪大,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会?”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宋大夫曾和他说过的话,宋大夫说他有一个双儿,双儿怀着孕时被异族人抓走,最终被虐杀在异乡,所以他愿意为褚源以身试药,只要褚源眼睛恢复,将来能够带人踏平异族,为他的孩子报仇,他做什么都可以。 之前没把索力口中惨死的双儿与宋大夫的孩子联系在一起,现在一放到一起…… “竟然是这样的么。”夏枢喃喃。 “那大舅舅和舅母为何没有合葬?”他忍不住追问。 这是淮阳侯府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褚源一个小辈没亲身经历过,只听宋大夫和舅公提过几嘴,知道的并不详细。不过仅做平常聊天话题的话,还是可以给夏枢讲一讲的。 他想了想,说道:“舅公说刚开始是外公不准,后来准了却没法合葬了!” 顿了一下,褚源又补充道:“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在侯府这边,大舅舅和舅母并没有成亲,因为他们的亲事外公从来没同意过。” 夏枢:“!!!”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色,但通过他手指一缩的动静,也知道他的震惊,说道:“昔年的外公脾气并不像之后。” 昔年的北地也不像现在,人口凋零、荒无人烟。 当年褚风横空出世后,贡山以北的大片土地都落在李朝手里,有军队驻扎护卫。依着贡山天险和西北商路,贡山以南的城镇太平繁荣,人烟如织。 “宋大夫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双儿,父子俩开了个小医馆,为附近的邻居街坊还有来往的兵士、商旅治病看诊。”褚源道:“大舅舅常年打仗,身上明伤无数,暗伤堆积,听说他医术不错,就时常会请他与其他大夫一起会诊,或者是给军中将领定期检查身体。” 长辈们如何相识、相恋,褚源没听宋大夫细说,自然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大舅舅褚风言明想娶宋家双儿为妻时,外公以医者卑贱以及世家继承人不娶双儿为由,拒绝同意亲事,并着手从京中贵女里给褚风新找一门亲事。 “大舅舅戎马倥偬,血雨腥风中造就一身刚硬脾性,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外公亦如是。两人闹的非常不愉快。” 如何不愉快宋大夫没说,不过之后褚风便放弃了侯府世子身份,在宋大夫与军中兄弟的见证下成了亲。 只是…… “婚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公不承认大舅母的身份,他两人的婚事在律法上讲就是无效的。所以……”褚源道:“在舅母怀孕后,大舅舅想把舅母送到京城避一避战乱,好生调养一番,侯府没同意。” 之后便是大战,褚风率军直入异族大本营,将异族人打的七分五裂,大部队逃入西北大漠。 宋家双儿怀着孕,由褚风安排的人护卫在后方,但战乱中,兵荒马乱,小医馆很繁忙。在一次再平凡不过的出诊后,宋大夫回到家中,就只看到散落在各处的护卫们的尸体,双儿消失不见了。 然后再见就是异族人特意送回来的一堆碎肉! 从此天上地下,再无褚风妻儿的踪迹。 “之后大舅舅在一次战事中受了重伤,没过多久便旧伤复发去世了。”褚源轻声道:“舅公说过,大舅舅曾向先皇相求,希望在打下异族、北地太平之后,先皇能够看在他的功劳上,给他和大舅母赐婚。” 只是妻儿在他打下异族之前就去了,他也功败垂成,遗憾至死。 “宋大夫说舅舅曾留下遗言,想要和妻儿合葬。”褚源道。 “外公没同意吗?”夏枢眼中泪意氤氲,心中忍不住起了怒意。 褚源摇了摇头:“他既迁怒大舅母,认为大舅舅去世都是舅母害的,又希望大舅舅能获得陪葬皇陵的殊荣。” 夏枢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能怪大舅母吗?究其原因,难道不该怪侯府不同意婚事,不让大舅舅送妻儿进京避乱吗? 而且虽然陪葬皇陵,享受祭祀是很好,但和心心念念的妻儿合葬在一起更重要啊! 老淮阳候这是为了发泄怒意以及追求皇家赐予的荣誉,让儿子死不瞑目吗? 夏枢不理解。 “先皇说大舅舅宏愿在北地,既然未完成,估计不愿离开,就把大舅舅埋在北地,让他的英魂镇守北地,引领继任者打跑异族人,为北地开万世之太平。等何时大舅舅宏愿已了,他便同意大舅舅生前相求,给大舅舅赐婚,将他与妻儿合葬,同时安排人将大舅舅的墓迁至皇陵,陪伴帝王身侧,享受万年祭祀朝拜。” 这其实是帝王的一场刁难与羞辱。 老淮阳候自恃功高、信心满满,觉得儿子前无古人的功绩怎么也能叫帝王动容,然而帝王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可以随心情玩弄的棋子罢了。 褚风生前,老淮阳候坚持着世家的姿态,这不准那不准,褚风死后,老淮阳候依然固执地坚持己见,把女儿送入深海般的后宫,等女儿儿子接连因为他追求的世家荣耀死于权势斗争,只剩褚霖一个,他才醒悟过来,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但一切都晚了! 褚源叹了一声:“虽然汝南候不做人,但他促成的异族与李朝明面上的和谈,未尝不是帮大舅舅了却了一个心愿。” 之前北地不太平,皇帝不发话,褚风和妻儿就不可能团聚。 汝南候这么做一场,给了北地太平的假希望,褚源才得以在朝堂上提出为镇守北地的英魂迁墓。虽然现在异族人图穷匕见,和李朝军队已经在战场上过了几场,太平没个影子,但没收到李倓新圣旨之前,他是依然可以按照旧旨意行事,给褚风迁墓的。届时来个移花接木,就可以把褚风葬在妻儿身边了。 “他也算做了件好事。”夏枢紧紧地抓住褚源的手,祈祷般的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幸运到让他继续做好事。” 这话说的拐七扭八,不过褚源却明白夏枢的意思,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会的!” 其实和夏枢聊起褚风,褚源才意识到他之前忽略了什么。 褚风是没陪葬皇陵,享受皇家祭祀,但他在北地的阵亡将士陵墓里,香火祭祀也从未断过。北地现在凋零成这个样子,百姓们自己都很难饱腹,却还要祭祀他,可见他深深扎根在北地人心里。 当然,褚源也理解百姓们对他的怀念记挂,毕竟他在的时候,北地军压着异族人打,把异族人赶的远远的,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西北商道得以顺利开通,北地人杰地灵、物阜民丰,繁荣程度不亚于南方郡县。 一切都在他死后,才变了样。 百姓们怀念他,希望他显灵,再正常不过了。谁不想回到之前那段太平安宁的日子呢。 褚源之前就是忽略了这点儿。 褚家虽说掌管过北地军很长时间,但距离褚家丢失北地军掌控权也已经很长时间了。一二十年的时间,军中人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加上现任褚家当家褚霖是文官,没进过军营,与军中人也没交集,军中谁还记得褚家是哪家,大家只会记得汝南候的冯家。 但是…… 褚风不一样。 他是活在北地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不止他的墓地里祭祀不断,有些人家还为他建了神龛、立了牌位,在他身上,百姓们寄托了太多对太平生活的渴望。 褚源完全可以换个方向,放弃褚家名号,扛起褚风继任者的名号,以把异族人赶走,给北地长长久久的太平为口号,聚拢人心,在渴求太平的北地人那里,未必不能一呼百应。 “二哥刚刚鬼鬼祟祟地把你叫出去,是有什么事吗?”夏枢不晓得自己给了褚源灵感,褚源心里正千思百转,得了安慰后,心里就安稳了一些,问起元州的事。 之前谈完话,夏娘和景璟就去休息了。元州则跟防贼似的,把褚源叫出去说悄悄话,不让他听。夏枢可记仇了! 褚源听了他的用词,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不由得给元州这个二舅哥鞠了一把同情泪。 “他说要留下保护你们,希望我给他安排一些人。”褚源倒没有瞒着的意思。 那夏枢就奇怪了,这也没必要瞒着他啊。 “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不对……”夏枢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他在京城任职,不能在这里久待吧?” 说起这个,褚源也忍不住感慨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 他先前还寄希望于元州留守京城,作为北地失利、异族铁骑冲入李朝大地的第二道防线,同时帮忙打配合,从李倓等人那里搞些钱财。没想到…… “他被李留罢官了。”褚源说出缘由来都有些无语:“李留不希望见过他落难姿态的人再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二哥他一下子变成平头百姓,也挺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向我求官。”褚源道。 夏枢:“……” 真是…… 糟点太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如同寻常般漫无边际的闲聊。 夏枢以为精神紧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睡着的,但随着话题的展开,听着褚源轻声温柔的问答,慢慢的,压在他心上的石头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至消失。而他的意识也在精神压力消失后,逐渐陷入迷糊,最终在天亮前,沉沉的睡了去。 褚源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神情柔和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心中默语:等我回来! 然后等夏枢第二天中午醒来时,褚源已带着褚洵、宋大夫奔向了他们的未来。 第292章 【VIP】 …… “在发什么呆?”景璟手执一卷账册在夏枢面前晃了晃。 吃过午饭后, 景璟来给夏枢翻了身,然后一边看账册,一边陪夏枢解闷, 只是没一会儿, 夏枢就望着窗外溜了神。 二月的阳光温暖和煦,院子里桃花争相竞开,有一株正好植在窗边, 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粉粉红红的花骨朵立于枝头, 既娇又媚, 热闹的很。 景璟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去,以为他闷了,便给他抻了抻被子, 说道:“别急, 等姑姑一会儿给你看看, 估计很快就可以出门了。” 夏枢不是闷,他是一醒来发现褚源已经离开, 心里空荡荡的,落不了脚。 不过夏枢也知道小伙伴过来陪自己,就是为了褚源离开后自己能开怀一点, 再说这些就是让小伙伴担心,没什么意思,就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一眼景璟手中的账册, 问他:“那你在发什么呆?” 景璟手中的账册从他打开是哪一页, 两刻钟过去还是哪一页。夏枢就是看他望着账本,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一动不动,才放心地看着窗外兀自发呆的。 这两个小伙伴现在是一个比一个心事重, 一个比一个心不在焉。 景璟不由得一噎,神色有些尴尬,抓了抓脑袋,左顾右盼:“也没有吧……” 夏枢没有反驳,想了想,问道:“是因为二哥吗?” 景璟从小喜欢二哥。之前李倓玩笑般的想给两人赐婚,被二哥给婉拒了。昨日阿娘做主,想要把景璟嫁给二哥以躲避李倓之后的赐婚,景璟虽然没有明说拒绝,但看表现,心里肯定是有犹豫的。 嫁与不嫁,景璟心里纠结,脸上心不在焉再正常不过了。 景璟其实也没想瞒着夏枢,他对夏枢历来坦诚,下意识反驳只是因为窘迫。夏枢说开后,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手指拨弄着账册的书棱,脸上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才算好!” “小枢哥哥……”他抬眼看向夏枢,求助道:“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好?” 这话景璟问的没头没尾,不过夏枢大约理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问道:“为何不愿意嫁给二哥?” 想嫁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喜欢那个人,还有李倓的虎视眈眈近在咫尺,要尽快解决掉婚事,以免被惦记上。但喜欢了以及逼婚在即还不想嫁,肯定是有很多原因的,好不好直接从里面找答案就是了。 “我之前虽然心悦于他,但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景璟望着半空,回想着过往,声音喃喃道:“我知道他的身份在那里,我做不了他的正妻,他很大可能还要娶很多个,我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喜欢的人。” 夏枢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我也不想和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 景璟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他追着赞同,心里立马轻松了很多,露出一丝笑容:“我就感觉自己没错,果然!” “其实你也可以想办法向他提要求的。”夏枢想了想,试着给自己的小伙伴提建议。 “我之前也这么想过的。”说起这个,景璟不免苦笑:“我想着试着让他也喜欢上我,然后我再提出要求,希望他一辈子只有我一个,或者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商量着来,但是……” 但是中间错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没让对方喜欢上自己,婚事就提上日程了。 “倘若这场婚事是他对我有所求,我也可以提一提,甚至还可以提更多要求,但实际上却是我对他有所求……”就彻底失了主动权。 他不可能没脸没皮的在对方帮了他之后,还要求对方不能娶别人,不能喜欢上别人,也不能在国公府那样的环境里有寻求自在的要求。 但这样的话,每天痛苦的看着喜欢的人跟别人亲亲密密,命运又挂在元州身上,不能自主,这种婚事还有必要要吗?说到底人活一世不过是图个开心、图个自在。 景璟之前觉得不嫁高门、不嫁喜欢的人,嫁个不讨厌的普通人,像阿娘和阿爹一样,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不对对方做要求,只专注自己,就会开心很多。但现在,他觉得跟着小枢哥哥,不嫁人会更开心。 嫁了人之后,他的足迹有很大可能要落在后院里,抬眼是天,落眼是地,环视一周都是院墙。现在跟着小枢哥哥,当他的宫官,帮着他打理内务外务,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识着外面世界的热闹,享受着周围人的追捧尊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最让他开心的。 但现实问题是,他不想嫁也由不得他。 嫁人,他心有不甘,不愿困于情爱牢笼、被禁锢在后院。但拖延,他又怕拖延久了,没有选择的机会,会被直接赐婚给李留这个他讨厌的人,到时候情况更差。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合适最恰当的。 整个就很纠结。 夏枢耐心地听着他细细道来自己的困惑、茫然、担忧、害怕,在他结束之后,却没有评价。 在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夏枢才开口,他问道:“你和阿娘说了吗?”他倒是有了想法,但景璟的婚事终究不是他能做主的,得知道长辈的态度,才能从长计议。 说到这个,景璟顿时一脸心虚,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门和窗户,然后才苦兮兮地朝夏枢摇了摇头:“没有,我害怕!” 夏枢:“……” 他还以为昨晚离开后,景璟会和阿娘一起说小话,将事情摊开来讲,没想到…… 夏枢瞬间面无表情:“你好怂哦!”景璟这家伙不会是想让他出头吧? “我本来就怂啊!”关键时刻,景璟自夏枢那里学来的厚脸皮管了用,赶紧站起身,隔着被子一把抓住夏枢的手,可怜巴巴地央求道:“一会儿她要是过来诊脉,你帮我说两句话。昨晚我连她脸都不敢看,她喊我我也头都不敢回地跑了,今早上和中午我又特意躲开她……我真怕她会凶我。” 夏枢:“……” 夏娘这个长辈,确实让人又敬又怕。她慈祥温和的时候,夏枢胆大到敢在她怀里打滚,但她要是凶起来,夏枢也得吓尿。 虽然他觉得夏娘不会把景璟怎么样,但挡不住他面对夏娘其实也有点儿怂,能理解景璟这种心情。 “行吧。”夏枢想来想去只好应下来,但还是很无语,翻了个白眼,提出交换:“那你以后要对我更好,如果褚源有事瞒我,你还要偷偷告诉我!” “放心!”景璟脸上立马笑开了话,这个事情不是难事,他之前做过很多遍,很熟练。他抓住夏枢的手,开心道:“你以后帮我应付姑姑,我帮你监督王……” “啪啪……”门口突然响起了响亮的掌声,一下子打断了屋内的交流。 夏枢和景璟心中一跳,赶紧看向门口。 然后就见夏娘背着医药箱,背靠屏风,也不知出现了多久,正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一边冷冷地瞪着他俩,一边啪啪鼓掌:“好安排,好妙计!” 夏枢&景璟:“!!!” 两人当场要吓尿了。 夏枢赶紧脑袋一缩钻进被窝,景璟左看看又看看,无处可钻,赶紧脱鞋,想要往夏枢床上爬,躲在伤残人士背后。 夏娘:“……” 真是够够的了! “你给我下来!”眼看景璟脱了鞋,就要爬上床,夏娘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气道:“他身上有伤,你这毛手毛脚的,碰到伤口怎么办。”吓的景璟瑟瑟发抖,半句话不敢吭,又赶紧后退,往下爬。 然后一抬眼见夏枢脑袋偷偷探出被窝,正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量他俩,夏娘当即又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健步上前,掀开他脸上的被子,一把拧住他的脸:“你个兔崽子,天天给小的带好头!” 夏枢:“……” 景璟:“……” 这次夏枢是真的冤,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应付姑姑”的话是景璟说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同意啊! 但是往日带歪人的操作太多了,夏枢也知道自己说不清,只好“嗷嗷”叫着:“疼疼疼!阿娘,你轻一点,脸都要烂了!” “小兔崽子,躺到床上你还不老实。”夏娘气的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脸,才松开手,但临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又拍了两下,警告道:“再不老实看我不收拾你!” 夏枢:“……” 真的没有比他更冤的人了,比窦娥还冤。 他不由得怨念地看向景璟,景璟连忙双手合十,在夏娘背后露出了一个“拜托了”的苦哈哈的表情。 想想景璟往日的情谊,夏枢只好咽下口中的冤气,憋憋屈屈地道:“我知道啦,阿娘!没人比我更听话啦!” “你最好如此。”夏娘瞪了他一眼,然后药箱放到床头桌上,景璟特别有眼色,赶紧搬了圆凳上前,讨好道:“姑姑,这是凳子,你坐!” 夏娘瞥他一眼,景璟登时心脏一跳,不过没等他做反应,夏娘又移开了眼,神色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打开医药箱拿出脉枕,稍微掀开侧边的被子,给夏枢诊起脉来。 环境一时间安静下来。 “胎儿状态不错,不过需要适量动动!伤口的话,只要不是大幅度动作,应该不会裂开了。下午日头好,叫他们准备一副轮椅,推你出去转转。”两刻钟后,夏娘给夏枢检查完身体,重新上了药,然后神色平静地收回手,盖好被子,将物品都归于原位。 而夏枢和景璟的呼吸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阿娘……”夏枢忍了一下没忍住:“景璟他……” 夏娘淡淡瞥他一眼,夏枢嗖地一下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就在夏枢以为阿娘就这样不会开口,要用眼神将他们鞭打个死去活来之时,夏娘却突然开口了,话语很直接,对应的人选也很明确:“你不愿意嫁给元州吗?” 她问的是景璟。 景璟咬了咬唇,神色带着些紧张与茫然,还有一丝细微的小心戒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夏娘扫了一眼他的脸,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怕我?” 她一笑,面部肌肉移动,疤痕纠结的脸更显得扭曲恐怖了。 “其实不必紧张。”她移开放在景璟脸上的视线,将脸侧向一边,看向窗外热闹非凡、生机勃勃的春色,淡淡道:“如果你清楚了解自己的处境,并坚定地做出选择,我是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的。” 景璟一愣,没想到夏娘这么个强势冷硬、说一不二的人竟然这么好说话。 夏枢也是一愣,想起昨天晚上,阿娘问他们想好了么,得到他们肯定的回答后,就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留在北地……当时因为阿娘逼着褚源发誓,他就忽略了,现在一回想,发现阿娘就从来没真正反对过他们留下。 “为什么?”夏枢有点不理解。 他还没有生下孩子,没做过长辈,但见到的长辈差不多都是说一不二的。就像老淮阳候,说不同意褚风的婚事就不同意,就算褚风坚持己见成亲了,他也不认。 哦,也不对。 夏枢突然想起自家阿爹。 阿爹这人吧,虽然也有一家之主的强势,但遇事却没有那么专/制,会和他们商量着来。 “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们的一生并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夏娘看着窗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但眼睛里却含着一种莫名闪耀的光:“所以我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你们选择的自由。只要你们了解清楚情况,并发自内心的想要选择某条路,我都希望你们达成所愿。” 夏枢和景璟愣愣地看着夏娘,夏娘却笑了一下,转过脸看向他们,神色里是温暖过春天的和煦与温柔:“所以不必惧怕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去判断你们是否了解情况,并给出补充建议,但不会替你们做最终的决定。” “景璟……”她看向此次事件的中心人物,神情里有些怀念和感慨:“你的想法与年轻时的我很相似,我很高兴。但你和我那时的情况不同,你对现实的情况理的并不清楚。” 她道:“如果褚源能在三四个月内成事,你确实可以不用现在考虑婚姻问题。有他与小枢做你的靠山,你想嫁什么样的人,想走什么样的人生路,大部分时候都可以随你的意。但是褚源一个月内可能拿下北地兵权,却不可能在三四个月内登上帝位,除非李倓父子一起暴毙。但这可能性太低了。你的婚事拖下去,最终不是李倓做主,就是你阿爹、继母做主,如果不想丧命牵连家人或者是与家人断绝关系,你逃脱不掉的。” 李倓做主,大概率是李留,而阿爹、继母做主的话…… 景璟一下子想到了冯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汗毛瞬间全部炸开! 阿爹养大他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但继母那样的性子,绝不会想让他好过。 “可是我不想元州娶了我之后,再娶别人……”景璟咬了咬唇,有些难受:“我就是不那么大方。如果是不喜欢的人,我还可以相敬如宾的过着,是他,我绝对不成,我接受不了他和我亲密之后,再和别人亲密……我不想变成嫉妒成性又讨厌他的双儿!” 他说的忧郁难过,一副伤心欲绝模样,夏娘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 景璟愕然抬眼,不懂她啥意思。 夏娘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你嫁给他就是权宜之计,只是让他先帮你度过难关的。” 她道:“之前确实动过撮合你们两人的念头,是见你喜欢他,他喜欢的应该也是你这种类型,就想由你们来解开褚元两家的死结。后来发现元州那性子……反正我是受不了,如果他是养在我身边,我绝对得天天收拾他。他那性子没调/教好之前,别说你不想嫁他,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真在一起的。因为你没经历过婚姻不知道,真正生活在一起,对方是否喜欢你且愿意给女人和双儿自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比他有皇权帝位、高官厚禄都重要。” “如果他不给你自由,凡事都以女人和双儿懂什么为由,不和你说,不让你选择,让你一切听他的,你的命运被他摆弄在手里,会非常痛苦。别提你心悦他,更是刮骨噬魂之痛。不说远的,淮阳候及侯夫人之间由恩爱走向决裂就是例证。元州现在这种性子,我怎么可能潦草的让你和他真结婚,除非他哪日改性了,否则不可能的。” 夏枢&景璟:“……” 两人都惊呆了! 关键是…… “二哥他竟然同意假结婚了?”夏枢不敢相信。 “有你在,他自然会同意。”夏娘倒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他和你相认,至少得过我和你阿爹这关,他答应,我和你阿爹自然同意他做你的亲人。” 夏枢:“……” 景璟:“……” 元州也太惨了! 夏娘似乎被他们一愣一愣的表情给逗笑了,叹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太好说话了。” 她忘记不了赵云焱为了夏枢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这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元定和元州当年还小,她不会迁怒他们,但褚琼的亲随为救夏枢死在北地,让景璟阿娘周青错过了褚琼的消息,郁郁而终。元州既然想认褚家拼命救下来的夏枢,那就付出点东西,在景璟身上做出一些补偿吧。左右有景璟和褚源的这层关系在,元州帮景璟,对他自己也是一层保障。 景璟不知道夏娘的想法,他现在都有点儿同情元州了:“应该有时间限制吧?”他虽然不希望元州娶别人,但也不想真耽误元州娶妻生子啊。 “一年的时间。”夏娘很干脆:“从你们成婚开始算起。” 元州毕竟是她的堂侄儿,她不会真坑得他耽误人生大事的,说道:“如果没什么异议,我就给你阿爹写信,尽快把你们的成婚文书办了。”主要是怕夜长梦多。 夏娘让景璟嫁元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燕国公带兵护驾,元州又出身国公府,李倓就算不想认这桩婚事,也得考虑会不会得罪燕国公府。 如果把景璟嫁给普通人,李倓根本不会顾忌,直接下旨婚事作废,给景璟另赐婚事,谁也没办法。 她道:“一年后,形势估计会大变,到时候你们和离,李倓想逼婚也没那能力了。” 当然,一切都得看褚源那边的进展顺利不顺利了。 第293章 【VIP】 。 事情说开, 景璟和夏枢都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夏枢想起阿娘刚刚提起一嘴,说景璟与她年轻时相像, 不由得有些好奇, 也有些羡慕,问道:“阿娘,你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像不像你?”他也希望像阿娘,他就喜欢阿娘这样强大理智、沉稳可靠的人。 夏娘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看到他羡慕崇拜的眼神时,心一下子软了,神情也柔和下来。 她笑了一下, 却摇了摇头:“不像!” 夏枢心中顿时失望, 不过还没来得及露出苦兮兮的表情, 夏娘就道:“你像你云焱阿娘。” 夏枢嘴巴一下子张大,惊喜万分:“云焱阿娘?” “对。”夏娘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都喜欢美人,还都很不靠谱。” 夏枢&景璟:“……” “但是心地善良、热血仗义, 性子非常的洒脱不羁……”夏娘不逗他了,脸上笑意慢慢敛起,神情既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小的时候, 我和你元英二堂叔, 最喜欢被她带在身边了。” “她没有国公府里那些人天天挂在嘴上、动辄处罚人的规矩,也没有府里人那些勾心斗角、搅弄是非的日常行事,她简单而有趣, 就像是山林里一朵鲜活灵动又自然清新的异世奇花,让人一眼忘俗,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越近越好……”夏娘喃喃回忆着,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了笑容:“你云焱阿娘刚结婚时,性子很活泼,我和你二堂叔被她要到身边抚养,府里的同龄人们还都看笑话。后来见她春日里偷偷带我们去郊游放风筝,夏日里带我们满院子抓知了炸了吃,秋日里乔装打扮了带我们去野外采野果,做各种好吃的饼子给我们吃,冬日里陪我们打雪仗、做各种各样的冰雕玩具给我们玩,他们就气的一边给长辈打小报告,一边又羡慕我们自在随意,还有长辈亲自带着玩闹,恨不得自己被她带在身边。天天她带我们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跟个小尾巴似的,总是躲在墙角偷看我们。” “是吗?”夏枢不由得想象当年活泼无忧的阿娘带着小豆丁们玩闹,温馨又有趣的场景,心里顿时充满了羡慕:“褚源小时候也被云焱阿娘带着玩过一段时间呢。”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足以让夏枢这个从小没有阿娘的羡慕的心肝肺都发颤了。 夏娘倒是很意外:“褚源见过她?” 这话其实有点奇怪。正常来说,赵云焱是国公夫人,褚源是侯府嫡子,就算两家没有交集,也会在圈子里的各种宴会上碰到,更别提元英与褚琼是好友,两府当时的交集并不少。 夏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容敛了起来,淡淡说道:“东宫大火后,我瞒下了活着的消息,唯独在悄悄离开京城前,给了她捎了平安信。后来在北地定居后,见你二叔每年都会朝京城跑一趟商,就托了他,给你云焱阿娘每年送一封信报平安。她也会回上一包信件,说一说你大哥二哥的童年趣事,聊一聊一年里的经历,同时精心研制一些祛疤药膏,托你二叔带给我。这期间的前两年还正常,兴隆三十五年时,你二叔再去京城,却没把信送出去,也没有再收到她的回信。听你二叔打探到的消息,她兴隆三十五年刚过完年就被剥夺了国公府的管家权,之后没多久被软禁了起来。就在国公府的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由专人看守着,她除了方寸之地的小院子,哪里都出不去,也接触不到任何人。” 夏枢万不敢相信会听到这种过往,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云焱阿娘不还快乐无忧、自由自在的…… “南地战事结束,国公府的男人们带着家眷正式回京。那个时候,你阿娘才知道分开的几年里,你阿爹在南地纳了几房小妾,有的是下属嫁女,有的是上峰所赠,也有的是俘虏,林林总总七八个,怀着孕的,已经生了的,甚至有的孩子年纪已经快有你大哥年纪大了。”夏娘道。 夏枢顿时说不出话来。 景璟在旁边听了全程,不由得问道:“她也不愿意吗?” 夏娘说道:“她提出和离,小枢阿爹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国公府里有心人试图把事情闹大,不禁闹到了长辈们面前,还把事情传到府外,全京城人都在看国公府笑话,说什么的都有。” “小枢阿奶,也是我那婶婶,以她身为正室不能一心一意侍奉丈夫,脾性善妒,执意不改,在全京城声名狼藉为由,剥夺了她的管家权,同时也把小枢大哥二哥从她身边抱走了。”夏娘道:“小枢外公和二堂叔当时都不在京城,无人为她撑腰,她和离不了,也离开不了。然而她在那个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国公府,失了丈夫的撑腰和维护,没有丝毫自保和反抗能力,她保不住自己,也反抗不了别人对她的孩子下手。” “为什么?”夏枢喃喃道,他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样待云焱阿娘?” “小枢!”夏娘懂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不了解那些高门显贵出身的男人,他才是那群男人的正常写照,甚至他已经算非常好的了,与你阿娘相爱后,顶住压力娶了她并用心维护了她一段时间,其他大部分世家男人都是没有感情这种东西的,女人和双儿只是他们的玩物和工具,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就轻则打骂责罚重则送人发卖,容不得半点不从。褚源待你只是个例外。” 夏枢一下子怔住。 “但软禁……”景璟想说哪有这样的感情,管家权收了就收了,把人软禁起来磋磨人算什么回事儿,但考虑到那是小枢哥哥的亲生阿爹,他不好去评价,就有些欲言又止。 “她被收走管家权之后没半个月,那些妾室的孩子,一夜之间全没了性命,连还在娘胎的那个胎儿都没有幸免,和母亲一起一尸两命,死因全是中毒!”夏娘道。 景璟和夏枢一下子惊住了! “他怀疑是云焱阿娘下的手?”夏枢很快反应了过来,瞪着眼睛,气愤道:“云焱阿娘明明那么好,那么喜欢孩子!”医者仁心,救人无数不说,连看到没爹娘的阿娘和二堂叔受欺负,都会心生恻隐,自己还是不大的年纪,就想办法把这俩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养,这该有多心善,而且都主动要求和离了,又怎么会去做争宠伤害他人之事…… “或许他怀疑过,或许只是将计就计,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夏娘没兴趣解析自己这位大堂哥的心路历程,她道:“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你云焱阿娘都不在意了。” “你阿爹不在京城,只偶尔回京述职的那些年,她被你阿奶要求了留在国公府里代夫尽孝,侍奉长辈。那些日子,她过得非常辛苦。国公府里的规矩森严,她一点都不习惯,国公府里几房人的人勾心斗角,她也玩不来,常常听不出别人话里机锋,辨不清别人心思好坏。我们可以在她面前获得短暂的喘息,从她那里获得善意,她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独自一人承受府里人的冷嘲热讽、针对加害。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你阿爹回京述职离开后不久,你阿奶就给她立规矩,她做的不符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罚她跪在阴寒潮湿的石砖路上几个时辰,若不是我们及时找了你外公拜访国公府,你大哥可能尚在娘胎里就就没了。她当时是想着你阿爹一心一意待她,再等等,等战事结束,他回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才咬牙坚持了下去,但没想到你阿爹回京后,她会面对那样场景,还彻底失去了自由。小枢……” 夏娘弯腰摸摸夏枢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或者双儿要求一对一的婚姻及感情有错。男人可以要求女人和双儿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女人和双儿自然也可以要求男人如此。我也不觉得女人和双儿追求事业名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有何不妥,男人能追求的,女人和双儿自然也能追求,男人能拥有的,女人和双儿也合该拥有。所以你阿娘无论是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还是后来失去自由后认清现实,抛却情爱,向你阿爹妥协,利用他的愧疚,夺回你大哥二哥,利用他的权力和保护,在国公府的后院里撑起一片自由的小天地,屏蔽掉世俗的质疑和纠缠,把精力全部付诸于笔端,将多年行医经验整理成册,以女子之身著书立说,想要把治病救人的医术传至后世……当然,那些事情她只来得及做了一半就去世了,但在我眼里,她的人格品性都是值得你我,值得任何人喜欢与敬佩的。” “我还以为……”夏枢神色怔然。他以为云焱阿娘是褚源口中那个快活又温暖的长辈,身居高位的丈夫宠爱,接连生下的两个儿子可爱孝顺,日子过得富足又顺遂、快乐又无忧…… 但是细想阿娘悄悄计划,瞒着丈夫、瞒着所有人把他送走的行为,哪里会是无忧无虑,她分明是谁都无法信任,无法依仗,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拼上性命,尽己所能地为孩子求一条自由的生路! 夏枢意识到这些之后,心里突然很难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夏娘,瘪了瘪嘴:“我想阿娘了!” 要是他能早点出生就好了,他一定会对阿娘很好很好的,逗得她每日开开心心的,也会努力长大,努力保护她,让她少受些苦楚。 “你好好的,她就安心了。”夏娘怜爱地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她这一生自婚姻里经过那么一遭,就什么都看透了,除了死前未能见你外公一面,把著书之事相托,也没什么遗憾。想要做的事,她都尽力去做了,一直在为自己的本心而活。” “其实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夏娘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昔日你阿娘相托,希望我从异族人手中夺回你后,把你送给寻常人家抚养,远离京城的漩涡,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到老,一辈子快活自在、平安顺遂。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等我再见到你时,你已嫁给了褚源,还被卷进了皇权争斗的圈子里。” 她道:“初在安县认出你时,我原想告诉你身世,带你远离那个圈子,完成你阿娘嘱托。但见褚源待你与其他世家子弟待妻妾态度不同,你也对他产生了感情,大概率他不会允许你离开,你也不可能听我几句轻言就跟我走,而且考虑到先前追踪过我的异族人出现在安县附近,你二哥也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我若带你离开,只会立马暴露你的身份,增加你的危险,而我不带你离开,既然已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暴露也只是迟早的事。你的身份已无可能捂住,你也注定了无法逃离漩涡,那我只能改变计划,想办法拖延你身份暴露的时间,尽力去支持褚源去争夺帝位。只有他掌握了权力,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会尽一切努力去保护你,撕碎外界对你的觊觎与恶意,摧毁掉那个漩涡。” “不过小枢……”夏娘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也导致褚源若是胜了,你以后所处的环境将不再是蒋家村的小院子,安县的一方小天地,而是权欲交加、极度危险与复杂的地方。我无法预判未来,也无法断言你的将来,但有一点很清楚,我和你阿爹大概率为你做不了什么,就像你阿姐当初嫁给李茂后被欺负,你阿娘嫁入国公府后被禁锢,你阿爹和外公都无能为力一样。” 夏枢之前还以为阿娘独自离开安县,是为了褚源,没想到阿娘当初就想告诉他身世,甚至还想带他离开,后面独自离开,也是存了为他长远打算的心思。 夏枢以前无比羡慕别人有阿娘或者是长辈保护亲近,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自己从未贪婪过,长辈们都为自己而活。 “阿娘……”他嘴唇抖了抖,眼中泪水瞬间滚滚。 不过想到昨晚阿娘还让褚源立下誓言不负他,显然一直在为他担心,他自己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这么不成熟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又努力把泪意压了下去:“阿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地为自己而活的。”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担心过未来呢。 昨晚他就因为担心未来由不得自己把控,怕连累亲人朋友,与褚源起了矛盾,后来褚源开诚布公又尽心安抚,他才把心结解开,放下对前路的担忧。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褚源会不会变心,自己会不会与阿娘经历一样的事情,但他已经被宏远和尚的批命架了起来,永远也逃离不掉,根本没得选择,那与褚源一同前行的时间里,他愿意抱着希望去信任褚源。至于将来…… 夏枢攥了攥拳头,道:“我想先完成云焱阿娘和外公的心愿,把他们的医术传授给更多的大夫,让普通百姓少受些病痛折磨。至于褚源那边……” 夏枢顿了一下,说道:“他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他会支持我的。” 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褚源目前的表现来看,确实是个愿意包容且给夏枢自由的人,这也是夏娘之前认可褚源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不知道褚源为何会待夏枢如此不同,但他既然已有如此承诺,夏枢也心里有底,夏娘就暂时放下了心。 多年来,她就一直在践行着故人的理想,虽然天赋不及故人,但所行之路、所诊之脉,皆有所得。所以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摸摸夏枢的脸颊,说道:“你有想法就好,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 景璟听两人说了那么多,赶紧凑到跟前,拍胸脯道:“还有我,我也会帮小枢哥哥的。” 夏娘看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揉了一下脑袋,亲昵程度比之先前并未减少。 景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趴在她膝上,抬眼望着她和夏枢。 夏枢则是想起了别的事,有些欲言又止。 “阿娘……”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当初你让阿爹和淮阳侯府解除婚约,可是为何,是为了褚源吗?” 之前他以为是淮阳侯府被上位者忌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家没了命,阿娘不想让夏家人被连累进去……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嫁给褚源,就不属于是在阿娘的计划里占便宜,对阿姐自是没有心理负担。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知道某些过往后,他不得不产生新的想法——阿娘有一部分或许也是为了褚源。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但如果是为了褚源而让阿姐错失嫁进侯府的机会,从而失去与亲生爹娘团聚的机会,他和褚源作为阿娘计划的受益者,他不可能不对阿姐心生亏欠。 夏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别多想,这和你们没关系,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你阿爹宽厚仁义,夏家又只是普通人家,我并不想他们被拖进褚家的泥潭里。” “另外还有褚霖和王氏……”夏娘神色冷淡下来:“我虽然恨他们,但不至于故意让你阿姐与他们骨肉分离,一切都只是当时的迫不得已罢了。” 夏枢没听明白,一脸茫然:“迫不得已?” 夏娘瞧他神情,猜测褚源应该没和他聊过那段往事。 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就道:“以防王氏和褚霖与你阿姐团聚后,转头把褚源给卖了。” 夏枢愕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懂了夏娘的意思,但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侯爷不是为保褚源,把女儿和褚源做的调换吗?而且侯爷待褚源好像还可以啊,没听褚源说过侯爷半句不是。当然,褚源除了态度冷淡,也没说过总恶毒诅咒他的王夫人半句不是就是了。 最最关键的是,褚源那么聪明,还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一直很关心侯府的长辈,还想办法安排人保护,对褚洵也交付极大信任……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除了褚源有上一世记忆的事情外,别的他都说了,临到最后,还开口为侯府之人辩道:“阿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夏娘嗤笑一声:“哪里有什么误会。” 紧接着,冷冷道:“昔日王氏听从她爹王长安吩咐,借着探望禇熙的名义携人进入戒备森严的东宫,埋下巫蛊娃娃,陷害宣和太子,致使宣和太子冤死狱中。禇熙没了丈夫,褚源成了遗腹子……” 夏娘说起往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褚霖为包庇王氏,在老侯爷让他妻子、女儿二选一时,他选择了让你阿姐和褚源调换,来安抚失去丈夫、极度不安的禇熙。但是这有什么用,太子死后,每个人的处境都变得岌岌可危。老侯爷想要身家又想要名声,不愿冒险拥立刚出生、不一定能成人的褚源,徒留禇熙一个人在深宫中步履维艰,孤立无援。李倓见此猖狂至极,直接安排王长安等人火烧东宫,意图烧死禇熙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夏娘说到往事,第一次在小辈们面前情绪失控,悲伤又愤怒的表情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布满烧伤伤疤的脸狰狞到可怖,把夏枢和景璟都惊吓到了。 她愤恨道:“这一群男人!禇熙不想嫁的时候,他们为了私心利益,想尽办法断绝她嫁给心上人的希望,将她嫁给宣和太子。宣和太子死了,她的孩子又小,利用价值不足,他们便抛弃她。最后她也死了,他们才开始后悔,一个个的,人都死了,他们表演给谁看,给鬼看吗。” “鬼是不会相信他们的!”夏娘怒道:“禇熙临死前明言叫我把你阿姐还给侯府,带着褚源能跑多远跑多远。她相信不了她侯府的父亲、兄长,我又怎么敢相信这些人不会转头就拿褚源向李倓投诚。只有手里握住你阿姐,提醒老侯爷小心巫蛊之祸牵扯褚家以及私换皇子的事暴露,威逼王氏老实,褚霖别昏脑,威胁老侯爷好好抚养褚源长大并保护他的安危,否则大家一起死。当然……” 夏娘讽笑一声:“我是没想到褚霖竟然瞒下了王氏,骗王氏褚源是她的亲生儿子,致使王氏发觉异常后,十几年来疑神疑鬼,以为褚霖背叛她,不停地痛苦,两人最后相互折磨,旁人没怎么下手,他们自己倒是因为之间的相互隐瞒,相互的不信任,闹了决裂。”当然,也阴差阳错,叫李倓对褚源的身份起了疑心,毒瞎了褚源。 想起这件事,夏娘情绪慢慢冷却了下来。 当时她听说褚源出事,被李倓接进宫教养,还以为是褚霖和王氏向李倓投诚,故意搞的鬼,连忙赶到京城,偷偷潜入侯府,一方面是想为褚源看诊,想办法解毒,另一方面是想看看情况,做些什么对褚霖、王氏报复回去。然后她才从褚霖口中得知,他和王氏并没有站在王长安那一边,也没向李倓投诚过。王氏不了解朝堂政治,对政事不敏感,没发现她阿爹已背叛了姻亲,偷偷投靠了李倓,加上一些王家内部问题,她一直对王长安言听计从,时常把侯府消息传回娘家。褚霖是因为老侯爷将他当作弃子的安排,失望之下心灰意冷,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再关心外事,就从没和王氏谈过那些事情,两厢加在一起,就给王长安寻到了机会。而王氏前面是真不知道,后面是被老侯爷忽悠,被褚霖将计就计、有意隐瞒,在褚源十四岁,她发现女儿被调换的真相前,一直处于一个心虚又混沌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夏娘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 当年褚霖执意求娶王氏,老淮阳候看不上王长安,自然也看不上王家后院里养出来的传言有些文弱的王氏。褚霖求到禇熙那里,希望妹妹帮忙说项,说毕生愿望就是自己作为褚家牺牲品的一辈子里能在婚事上自己做一回主。禇熙当时正被长辈们关在家里逼婚,想到自己既然不得自由,不能随心上人一同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那就成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二哥。然后用自己的婚事,换取了褚霖的得偿所愿。但是谁都没想到,结局会变成那样子。 了解这些后,理智上,夏娘知道不该恨的。王氏没有主观恶意,她只是从小被教育引导的方向有问题,对外事一无所知,没有自己的思想,凡事都听从父亲、丈夫安排。嫁入侯府后,就被王长安利用成了棋子,之后察觉丈夫褚霖与她离心,也不敢深究,多年暗自痛苦,直到发现女儿被调换,才彻底不顾一切,与褚霖决裂,但却因为困境无解,痛苦难熬,变得神经癫狂,也是可怜人。褚霖也算无辜,他没做过恶,人生没有别的希望,就不想再掺合有的没的,只想找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夫妻俩一起写写诗词,论论文章,养养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宣和太子和禇熙之死,真要怪,怪不到他们头上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倓,是王长安,甚至是逼嫁禇熙的兴隆帝、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但感情上,夏娘无法原谅。 她没办法忘记被大火吞噬、死在她面前的禇熙,无法原谅任何人,包括间接刽子手。 不过看着暮气沉沉、一副苍老之态的褚霖,想起花园里瞥见的没了温婉弱质、一副疯癫神经之态的王氏,她还是开口告诉了褚霖,他和王氏的女儿被她交给一户可靠的人家抚养,只是十几年离乱,人已经散了,她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然后给褚源悄悄看过脉,留下一纸明目药方后,就离开了。 至于褚霖之后会不会告诉王氏真相,告诉多少,夏娘不关心。她只知道,褚源没彻底安全之前,她就算知道这夫妻俩女儿的下落,也不会主动告知。 不是她心狠,而是褚霖没有能力去处置好事情,控制住局面,与王氏又嫌隙极深,王氏精神极不稳定,她不能拿褚源安全做赌。禇熙临死前遗愿,她必须把褚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考虑。 “我不希望夏家和褚家结亲的最后一个原因也在这里。”夏娘叹了口气,说道:“你阿爹性子宽厚仁义,教养出来的孩子心性大概率柔善单纯。你云焱阿娘跟随你外公走南闯北,见识极多,王氏出生官宦之家,从小也是识字读书,对各类心思算计耳濡目染,她们都习惯不了公侯家的环境,你阿爹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适应得了,大概率会被那环境吞的渣都不剩。” “当然……”夏娘道:“如果你阿爹意外养出一个有意权势富贵,一心往上爬的女儿或双儿,我也不会反对褚夏两家的婚约。褚家虽然有危险,但毕竟是百年世家,嫁进去之后所得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权势和富贵,只要心里想清楚想要什么,有心去追求并自愿承担代价,我都不会阻挠。毕竟这世间大多男子都在追求权势富贵,没道理女子和双儿去追求就错了。在没有多少选择的情况下,只要有勇气从心而活,我都不会反对。” “那阿姐……”夏枢被这海量的信息震的脑子有些懵,但还是惦记阿姐的事。 “你阿爹说你阿姐勤快踏实、性子单纯,人没有什么大志气、大心思,只想嫁个对她好的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凡安稳地生活。你太过跳脱不守规矩,脾气也大,你们俩谁都不适合嫁入规矩多又危险的侯府,他也不想让你们去冒险,就选择解除婚约。后面你阿姐陷入偏执,对侯府婚事耿耿于怀,甚至转头嫁给李茂,并不是她心生了追求权势富贵的欲望和志气,只是她对你阿爹有误解又被欺负怕了,想要个有权势保护的不受欺负的环境。但是……”夏娘轻叹:“天下哪有那样的环境呢。” “你阿姐在夏家长大,经历简单,被长辈教导也不过是田间灶头、嫁人生子的一些事。她对外界的认知就那么多,遇上人欺负,见长辈都无力,你不过是嫁个人就能解决问题,就以为嫁给有权势之人就安全了。殊不知权势本质上就是对其他人的欺压,而这个“其他人”就包括你、我、她。富贵权势越多的地方越是血腥肮脏、人性全无,压迫者杀人不眨眼,被压迫者尸骨无存,靠近了之后,没有泼天的运气,身为被压迫者,怎么能有安稳日子可过呢。” “经历这一遭,她估计会懂了。”夏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何止阿姐,夏枢也是后知后觉,所以他才在昨晚面对褚源时,心生不安。 他幸运的是,褚源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待他真心实意,愿意包容他,给他最大自由,但阿姐…… 夏枢看向夏娘。 夏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正是猜测夏眉经此一遭会懂了,才更让人忧心。 因为时机不对,也因为离的太远。 若是夏眉之前就有机会了解外面世界、了解上层权势圈子里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以她的人生追求,大概率不会对褚源、李茂这类人产生向往,只会早早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就此躲过此劫。但是夏眉所受的教育,所经历的人生,周围的环境,没有机会让她去了解相关,作出正确判断。 现在夏眉有机会了解了,命却抓在别人手上。 夏海无法预判夏眉有清醒认知后,面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夏娘自是更无法判断,所以她不得不担心。 加上现阶段又离的远,没办法及时施以援手……夏娘只能寄希望于褚霖和王氏能够看清形势,作出正确反应,一家三口先行保住性命,等褚源成功后回手援救。 “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景璟看两人都愁眉不展,气氛也沉重下来,安慰道:“眉子姐姐有宝宝在,而且李茂想要拉拢褚洵,也会对眉子姐姐以及侯爷、侯夫人好的。” 夏娘顿了一下,轻叹:“说的也是!” 然后拍了一下景璟脑袋,又敲了一下夏枢的脑袋,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行了,说了这么多,你们的事就到这里了,以后别总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看了眼窗外:“不管咋样,日子都是要过的,很多事情多想无益,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最重要。” 她道:“从今天开始外面的安全由元州负责,他最近几日要摸清守卫力量,还要和镇上的驻军沟通对接。景璟,守卫身上的开销都是你管的,你对他们熟悉,下午有空的话就给元州搭把手,带着他四处转转,帮他尽快摸清楚情况。小枢,你也别偷懒,一会儿我会在院子里给丫鬟侍卫们免费看诊,晏平要随我学习,你也去,看看能帮什么忙。” “小枢哥哥现在可以出去了吗?”景璟高兴的跳起来,惊喜不已。 “外面太阳好,多晒晒对身体有好处……”夏娘见事情已解决,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将药箱背到身上,脚步一抬,就往外走去,非常的干脆果断:“我叫人去给你夏叔以及红雪准备,景璟,你帮着小枢穿好衣裳,轮椅推了他到花园里就去忙别的事吧。” 夏枢本来心情还有些不好,但自打醒来,就路过阿爹、阿娘门口的时候见过一眼阿爹,一听阿爹也能出门了,顿时就顾不得再想别的,赶紧收拾心情,满怀期待地应道:“好。” 然而夏枢想象过阿爹的状态,但真见到人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头发已经长了半寸出来,稀稀疏疏的贴半边脑袋上,剩下的半边脑袋上是和阿娘脸上如同一辙的烧伤伤疤,伤疤横过鬓角、左眼,被一只黑色眼罩遮住。阿娘说阿爹被烧伤的眼球她给摘除了,以后阿爹就只有一只眼睛了。 “阿爹……”夏枢嘴唇颤了颤。 相比他中气十足、精气神还不错的样子,夏海脸唇发白,皱纹横生,显然之前的伤让他元气大伤。 不过看到夏枢,他单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倒是慈祥地笑了,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声音有气无力的,非常非常虚弱,让夏枢眼睛更红了,眼泪也忍不住在眼里滚起来。 “这是要掉金豆豆吗?”夏娘招呼完丫鬟们放好笔墨纸砚,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他的模样,稍有些严肃的脸一下子破功,笑出来声来,歪头和夏海交流:“我还当你诳我,原来你没说错,仅今天就见过他这模样两次,果真是个小哭包。” 夏枢:“……” 夏枢包在眼里的眼泪一下全收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阿爹。 可惜他阿爹根本不给他眼神,而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夏娘,声音带着笑意,调侃道:“他可不止哭包,他还胆子小的很,但人又调皮,经常干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 “哦,是吗?”夏娘来了兴趣,在丫鬟们摆好的桌案后面坐下,摆了摆手,示意围观的丫鬟们先排队,自己却是兴致勃勃地和夏海交流:“我就见过他一个月大时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紧。不过可惜没经历他长大的过程,错过了不少欢乐。他干过啥糗事没有,说来听听,让我乐一乐。” 夏枢:“……” “他啊……” “阿爹!”夏枢头皮子发麻,赶紧打断。他自己是啥样,自己还能不清楚嘛,阿爹一开口,绝对停不下来,他的糗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都那么大了,还要被取笑,要不要见人啦! “阿爹,阿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要不你和她再生一个,我和宴平正好也想要个弟弟妹妹,你说是不是啊,宴平?”夏枢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法子,疯狂朝夏宴平使眼色。 “是啊是啊!”夏晏平从小就是夏枢的小跟屁虫,一收到眼神,赶紧点头:“小枢哥哥说的没……啊!”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夏海一个脑蹦子。 “好好诊脉去,小心完不成你阿娘布置的任务,她收拾你。”夏海故作严肃地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看桌案前排起的长队。 夏宴平缩了一下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夏娘后,人就怂了,不敢再贫嘴,赶紧老实跑到桌案后与夏娘并排坐下。 阿娘好的时候是很好,但完不成任务,她严厉起来好可怕啊! 他已经十岁了,不想再被阿娘摁着打屁股了,他也嫌丢人的,好不! 夏娘好笑地瞥他一眼,又笑吟吟地看了夏枢一眼,把夏枢看的一激灵,瞬间挺直脊背,老实坐正身子。夏娘却只是扫他一眼,之后便带着笑意,开始招呼人上前,一边诊脉一边指导起夏宴平来。 “阿爹!”夏枢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咕哝,不满地朝夏海瞪眼。 夏海也瞪他:“喜欢小崽子的话,你和褚源多生两个。我和你阿娘这里不用你们操心,天天有你们折腾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来一个小的闹腾你们阿娘。” 夏枢本来只是耍嘴皮子,听得此话,顿时心虚不已,也心生愧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阿爹、阿娘拥有亲生孩子的机会。 夏海倒是随口一说,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亮点,觉得可乐:“之前不还心心念念想要一个陪你长大、只疼你喜欢你的阿娘吗,怎么突然大方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那不是小嘛。现在我知道阿娘们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是喜欢我的……”就突然心结全部打开了。 只是…… 夏枢偷偷扫了一眼阿娘的脸,又看了眼阿爹。 两人神色都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想过生一个亲生孩子的事。 夏枢不由得抓了抓脑袋,难道阿爹和阿娘是因为他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不喜欢小崽子,哪怕是亲生的? 夏海不知道他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笑着调侃道:“那你阿娘不过想多了解你一下,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话都不让我说。” 夏枢心道阿娘明明是想看我小时候的笑话,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直接说,只扬起下巴,一副得意模样,哼哼道:“我小时候威武霸气的很,我怕你对我有误解,误导了阿娘。你先别吭声,等啥时候阿娘有空了,我组织组织语言,自个儿和她说。”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家双儿自小是啥样,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夏娘则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大笑道:“好,那我等着!” …… 几人说说笑笑,难得的在紧张的外部环境下度过了一个惬意又轻松的下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子非常平静。 直至某一天晚上,突袭突然来临。 第294章 【VIP】 …… 最开始, 夏枢以为突袭者是冯拓或者异族人安排的人。 虽然褚源离开已经两个多月,外面依旧风平浪静,他们一家子也不动声色, 像惯常一样忙碌的忙碌, 休养身体的休养身体,仿佛一切都没变过,就等着褚源外出归来。不过情况和当初预估的不同, 褚源离开平远镇和绥远镇之后,一去无音讯, 时间越长, 夏枢和他身边的亲人就越警惕。 元州担负着众人的安全,严阵以待,安排人紧盯着平远镇内外的动静, 所以当一波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镇上时,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随后将计就计, 将人在夜袭夏枢时一网打尽就成了轻而易举、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审问过后,结果却是出乎他预料。 “全部自尽?”夏娘眉头不由皱起。 “是。”元州一夜未睡, 眼底青黑,神情有些疲惫,说道:“外貌、衣着、体型皆是李朝人, 但行事阴狠毒辣,不像普通兵士,倒像是专职暗杀的死士。” 夏娘瞳孔一缩:“暗杀?”然后眼神一转, 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元州捕捉到她神色的变化。 夏娘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我原想着,不管褚源那里结果如何, 只要小枢不落入异族人之手,总能保得一命。现在看来,是我对小枢的未来太过乐观……” 说着,她抬头问元州:“此事可已告知小枢与景璟?” “尚未。”元州回答,见夏娘脸色似乎要变,心中一跳,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是想瞒他们,是他们见不得、听不得这种事。” 他解释道:“先前护送他们去安县,曾遇到过细作刺杀,细作自尽时,他俩都吓得面无人色。褚源说,小枢后来做了很长时间噩梦。而景璟,虽然没说怕不怕,但他连只虫子都不敢看。我想着,小枢现在怀着孕,更受不得这个,而景璟,连只虫子都能吓晕他……” “你还学会体贴人了呢……”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略带调侃地上下打量他,嘴角勾起笑意:“不错,有进步了。” 随后视线落向他的小臂上,一块浅色绸布绑在上面,微微殷出些血色:“你受伤了?” 伤看着不重,夏娘原本只是瞥见了,随口一问,熟料元州却是反应极大,嗖地一下胳膊藏到身后,脸也不自在地撇向一边:“没、没什么。” 夏娘扫了一眼他那通红的耳根子,神色狐疑。 元州最受不得她的视线,硬着头皮道:“事情已经说完,若、若是没别的事,我去忙了啊。”说罢,腾地一下站起身,脚步一转,就要往外跑。 “等等!”夏娘忙站起身,叫住他。 “还是告诉他们吧。”她道。 元州觉得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理解她的执着,问道:“为何?” “他们已经不是之前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双儿了。”夏娘轻叹,说道:“他们经历过的厮杀没比你少多少,心性之坚强也胜过世间大多男子。这种事情不必避讳,只要有消息就要告知他们,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因为……” 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每多知道一条消息,他们在这个混乱时候可能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元州心中一沉:“他们不会有事……” 夏娘却摇了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他:“你还没看明白吗?” 她一字一句地道:“景璟嫁与你,只要你有心维护,国公府存在一日,他就可暂得一安心之所。而小枢,除非褚源成功坐上皇位,否则他后半生不可能有安心的时候。甚至从昨晚开始,他要考虑的已不止是安心与否,而是要在敌暗我明之下保住性命。褚源在外筹谋,生死难料,结局未知,元州……他若是回不来,不止是你,谁都保不住小枢。所以从现在开始,无论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知他们,起码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处境,心里有所准备。” “还有这个……”夏娘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放于桌面上,冷静说道:“你与景璟的婚书,你大哥与景大人已经办妥,寄了过来。我打算这个月月底,就给你们把婚礼办了。” …… 夏枢是午饭过后,得知自己被刺客们下了死手的。 怀孕六七个月,腿脚浮肿抽筋,因为是双胎,肚子大,睡觉翻身都不容易。景璟担心他夜晚睡不好,褚源走后,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厢房,与他睡在一起,方便晚上照顾。 昨晚刺客上门偷袭正房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小,两个人都醒了。景璟叫夏枢待在屋子里,自己出去警戒,见元州把人一网打尽,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回了房,因此后续两人皆是不知晓。 猛地一听有人要杀自己,夏枢心中自是一惊。不过,没费多少功夫,夏枢就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先前已经在异族人那里经历过一波了,对此并不陌生。 他只是好奇,到底是哪个李朝人要杀他。 “是皇上或二皇子吗?”景璟提出两个怀疑对象,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他们的目标再怎么也不会是你。”毕竟燕国公正带兵护送永康帝父子俩南下呢。再者夏枢是皇后命又不是帝王命,谁想当帝王,抢了他就是。出手夺他性命,于皇位无用不说,还得罪燕国公府,永康帝父子俩就算再蠢,也不会这么做。 “是冯拓他们?”景璟想了想,又提出新的怀疑对象。 “夺我性命,于他们没有任何益处。”夏枢摸索着手中毛笔,缓缓说道:“如果是他们出手,大概率只会抓了我做人质威胁褚源,而不是对我下死手。” “那会是谁呢?”景璟苦恼地皱起眉头,这下是真没了头绪。 有冲突又有能力安排暗杀行动的也就这几方,但都被排除出去,说明敌人还藏在暗处,让人想一想,都忍不住头皮子发麻。 夏枢刚刚正在给红杏等人写信。 侯魁死后褚源就发放了抚恤金,安排人帮着红杏办理了侯魁后事,但侯魁毕竟是为救自己而死,夏枢不可能不闻不问他家人。 手上的伤刚好,他就给红杏写了信,询问情况,想要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寻思红杏即将临盆,他在平远镇寻了一副项圈和一副璎珞,另准备了一些小婴儿用的衣服、玩具连同信一同寄了过去。 昨天收到红杏的回信,还有一大包六原郡的特产,说已于两月前生下一对龙凤胎,感谢夏枢的惦记与礼物,询问夏枢现在可好,想请夏枢帮忙给两个孩子取一双名字。 与红杏信与礼物一同来的,还有徐寿、银星、银月等人的信。 几人的信里都问了夏枢情况,还讲了晋县和安县的事情。 说晋县各商家借着他们凿开的山道,冲破六原郡的封锁,与西边的几个郡互通往来,生意蒸蒸日上。 还有安县学堂的藏书吸引了四周各郡的读书人,包括之前离开安县的定远郡读书人很多在定远郡事毕之后又回了安县,帮着管理学堂,整理藏书,同时与同窗们交流学问。 当然,人太多,小学堂根本挤不下,两县的县令徐寿又做主扩建了学堂,给学堂升级,招收了一批有学问的先生,给举人及举人以下的读书人们授课。 因着这个,六原郡的读书人们躁动起来了,不说秀才了,好多举人都想去安县学堂读书或者是观摩藏书。 最终一个人勇于打破禁令,其他人就也跟上,结果没过多久,六原郡对晋安两县的封锁不攻自破。 现在六原郡的商路也正在被他们一一打开,之后可能会往更东的东原郡发展。 夏枢看了他们的信别提多高兴了,回信也是回的兴致盎然,现在情绪突然被打断,听景璟琢磨到底是谁刺杀他,脑中下意识就闪过李留的影像。 不过考虑到李留没那本事,夏枢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晋安县的故人才联想到李留,晃了晃脑袋,又把李留的影像驱逐了出去。 “既然琢磨不出来,那就放一边吧。”夏枢动了动手,给狼毫吸满墨汁,沉稳道:“背后之人想对我下手,一次不成功,肯定会再次出手的。”而且何止这一波未知势力,明面上的敌人也不少呢,夏枢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这些人动手。 这些人有所动作,他心里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说明褚源的计划还在进行中,现在不说占据优势,最起码人是活着的。 当然,若说夏枢不紧张自己安全,那是假的。 敌暗我明,自己的性命被人觊觎,任谁都会忍不住冷汗直冒,心脏哐哐直跳。但夏枢也知道,这是目前乱局下,他必须要承担的。 既然躲不开,他就会坦然面对。 目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不过,夏枢再怎么沉稳,再怎么准备,也没想到后续是那样一个发展,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295章 【VIP】 …… 永康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群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神若惊弓之鸟的流民抵达平远镇。 位于平远镇东北方向,距离三日马程的淮远镇沦陷了! 异族人冲进城池,大肆屠杀抢掠, 城中血流成河, 数万百姓家破人亡。 而从这一日开始,每一日都有无数流民满面凄慌地从四面八方逃难而来,聚集在平远镇城门口, 请求进入城门。 四月二十八日,在压抑、低沉的气氛下, 夏娘仓促地给景璟与元州操办了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婚礼第二日, 不待休整,元州便整装前往军营,夏娘与猫儿背着药箱跟随而去, 之后一连多日, 三人一直未归。 小院子里, 热闹散去,只剩伤势刚痊愈、正在加紧复健的夏海、红雪, 以及挺着大肚子、统筹物资开展赠药施粥、忙的脚不沾地的夏枢与景璟。 如此忙碌、紧张、压抑的情况下,一个穿着破旧盔甲、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年轻人大喊着“求王妃救救临远镇和李朝百姓”,不顾禁军重重阻拦, 冲进帅府,自然无异于平地惊雷。 “王妃,异族人一个多月前派八万大军围攻临远镇, 临远镇日前已弹尽粮绝、危在旦夕, 求王妃派人支援!”来人被守卫的禁军们擒获,死死摁在地上,却依旧不停地挣扎, 奋力仰起脑袋,眼睛血红、神情哀求地望着夏枢。 而夏枢却在看清他的长相时,心中震了一震。 一时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最终他压下情绪,淡淡扫了一眼围上去禁军们,挥了挥手:“放开他,都退下吧。” 禁军们相互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地上的李云霁,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五个人。 三个谨慎地守在夏枢两边,戒备地瞪着李云霁。 没错,就是李云霁。 夏枢当年曾在淮阳侯府危机中与身为禁军副尉的他对峙过,对阻拦冯二行凶的他印象深刻,事后还打听了他的情况,知道他家是外地迁入京城的,家里只有一寡母,没什么关系背景。 原本他是觉得这人有可造之处,想着可以拉拢一下,但后来打听到,这人隐约是靠着燕国公府的远房人脉才在禁军里谋得了职位,就放弃了拉拢计划。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见到此人。 第296章 【VIP】 ………… 夏枢本想询问此人经历以及事情详情, 判断他所述是否属实,但扫见他盔甲脏污、面色如纸、神情极为疲惫虚弱的样子,想了一下, 招呼红雪:“给他弄些吃的喝的过来。” “王妃不用安排, 末将吃不下……”李云霁满面哀色,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急切道:“没有时间了, 求王妃好心救救临远镇,立刻派人随末将前去支援……临远镇是北上运粮要道之一, 三千守军被异族七八万军队围攻近一个月, 末将离开前已只剩一千将士,危在旦夕。若是再不支援,只怕来不及了。临远镇若是失陷, 前线至少有三分之一城镇都要陷入粮草饥/荒, 后果难以设想。求王妃垂怜!” “既然如此紧急, 为何不向临近的几个城镇求救,反而舍近求远跑到平远镇来?”景璟开了口。他没见过此人, 自然对他的突然到访以及莫名请求产生怀疑。 平远镇和临远镇一样,都是驻军重镇后方的一个小镇子,受前方大镇护持。不同的是, 临远镇不仅是淮远镇的后方,本身也是掌管几方粮道的军事要塞。而平远镇只是绥远镇后方的补给站,运粮队伍有时会在此处补给, 大军撤退时会在镇上歇脚, 却不会非守不可。所以平远镇上除了普通百姓,就没什么人,守军并不多。 夏枢在这里住下后, 褚源把从京城带来的一千禁军安排到这里保护他,后面因为要离开一段时间,怕出什么意外,又从绥远镇调了些信得过的兵士过来,林林总总加一起,镇上人数也才勉强五六千。 这个数目远远比不上大镇。远的不说,就是前方的绥远镇,驻军人数都是平远镇的至少十倍以上。 更别说,平远镇距离临远镇,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 李云霁不去别处,跑到平远镇求助,就是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李云霁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末将何曾没去求救过,只是各镇都以兵力守备不足为由,将末将打发了出来。” “唯有绥远镇……”他顿了一下,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来,递向夏枢:“在末将砍断手指以证临远镇真实危机后,一名名唤高行的偏将悄悄塞给末将一张字条,让末将来平远镇交予王妃,说王爷正在镇关镇执行皇上安排的公务,救与不救就由王妃决定。” 夏枢和景璟低头看向他另一只手,这才发现他左手尾指竟是齐根斩断。许是着急赶路,伤口没好好上药包扎,血液没止住,包扎的破布被染成了深红色,一滴滴的往外渗着黑红液体。 断指是什么感觉没人比景璟更清楚,当下就白了脸,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 “别怕。”夏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去帮我把药箱拿来。” 待得给李云霁重新包扎过伤之后,夏枢请李云霁在院中石凳坐下,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便脸色一变,神情凝重下来:“那偏将可是身高八尺,脸型瘦削微长、未续须,长着一双凤眼?” “是。”李云霁道:“他说王妃看了字条自会明白,一切由王妃决定……末将……” 李云霁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问道:“淮远镇是如何陷落的?驻守将士为何没退到临远镇帮你们抵挡异族人的进攻?” 夏枢一身伤刚好,但元气大伤,人又怀了孕,行动极为不便,加上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人想要他命,为了不给保护他的人添麻烦,流民到来时,他就没有去外面主持赠药施粥,只安排了丫鬟们代为主持。所以,关于淮远镇的消息,都是丫鬟们从流民口中探知,告诉他的。 他知道淮远镇是深夜突然失守,百姓们还在睡梦中,异族人就冲了进去,大肆烧杀抢掠,导致一大半人在黑暗中丢了性命。 现在李云霁说临远镇只有三千守军,夏枢就发现了不对。 再怎么,淮远镇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一个兵士都没有退到后方的临远镇啊! 此话一经问出,李云霁就双目圆瞪,重重地锤了一下石桌,悲愤道:“淮远镇守军不忠不义!他们表面上佯作守城失利,实际上向异族人投了诚,趁着夜晚,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异族人进城洗劫百姓……而他们的目的远不止如此,他们要助力异族人拿下临远镇,掌控前线的粮草命脉,迫使所有城镇投诚异族人……他们就是一群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说到最后,李云霁几乎目眦尽裂! 夏枢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冯拓他们的策略竟是如此。 之前他还以为冯拓等人在除掉褚源之前,会按兵不动,全力拉拢人心,待得铲除掉褚源之后,才会将与异族人的合作放到明面上,待得成功登位后,才会给异族人好处。 现在看来,是他对汝南候的子孙们了解不足。 如此心急,是平时太过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还是他们认为有异族人在,只要满足条件,异族人就会出兵帮助他们颠覆朝廷、登上最高位,其他并不重要? 这样尚未立于最高位,便不顾百姓死活的人,真的可以获得麾下将士们的真心追随吗? 夏枢想了想,问道:“你求救过的城镇,可有就势想留下你的?” “求救过七处,有四处欲留人。”李云霁看不懂他的意图,但他话里的意思,李云霁是懂的。 正是因为懂那些人是联合起来,故意不施救,故意拖延他的时间,他才会在几次求救失败后悲愤欲绝,离开绥远镇时,断然砍下手指,发誓救回临远镇之后,必回来取那些人狗命。 但他不知道夏枢为何说这个。在他眼里那些人因为私心,将李朝城池打开任异族肆虐抢掠,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后面又故意不施救,甚至使坏拖延,就是不忠不义,合该碎尸万段。 然而,上位者的决定,任他一个位卑者再如何愤怒,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在心里咬牙发誓,待得救回临远镇,定会寻机会手刃那些人。 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不敢向夏枢泄露半分。一是怕引起夏枢忌惮,另一个也是双儿大多心慈,卖惨诉苦的效果会比满身杀气要好的多。他的目的只为临远镇求救,不想节外生枝、再拖延下去了。 夏枢听了他的话,心道情况还不算最遭,起码有一小半在观望,而不是彻底站到冯家的战车上。 他想了想,直接道:“前些时候,探子密报,冯拓等人私下里勾结异族人,意图颠覆李朝社稷。当时王爷与我还犹疑,现在来看,竟是真的。” 李云霁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吃了一惊:“冯家想造反?” “目前看,淮远镇是冯家送予异族人的见面礼,临远镇是冯家的探路石。如若各镇均观望,不对临远镇施以援手,冯家便会抛开顾忌,拿下临远镇后,以粮草要挟,逼迫各镇站队,然后整合兵力,在异族人帮助下,大举南下,剑指京城。” 李云霁不在乎后面的事,社稷之事距离他太过遥远,他只在乎眼前的临远镇,闻言心中一松,忙问道:“王妃愿意派兵支援临远镇?” 他的欣喜溢于言表,夏枢却摇了摇头,捏住纸条边沿,将有字的一面转向他:“你一定是没看过这张纸条,才会来找我。你也算守信……不过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夏枢捏着纸条的手指都有些用力的发白,不过李云霁没注意,他被上面的三个字给震懵了。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枢:“皇后命……你是元家人?” “你既然听说过批命之事,我也省却了解释时间。”夏枢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纸条揉成团,攥进手心里,说道:“接下来,我就直说了。” 他道:“冯家把控北地二十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王爷初到北地,势单力孤、孤掌难鸣。你既从绥远镇过来,就该清楚此镇是由冯拓亲信把控,只有一两副将归心与王爷。而整个北地,也只有平远镇这么一座小镇是完全归归属于王爷。说实话,我是有心派兵支援,但不说平远镇的守军大部分是你昔日同僚,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就说平远镇的兵力,对临远镇目前的战局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李云霁本来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皇后命……”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明白了纸条的意思。只是说到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都有些愣怔,看向夏枢,神色隐隐有些急切:“……会不会对淮阳侯府有影响?” 夏枢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心里太乱,没来得及去深想。 他心道,怎么会没影响呢。一旦拿他的“皇后命”去招揽人效忠,就与谋反无异。他们在北地,远离永康帝,名声不管怎么样,人暂时是安全的。而失去了人质作用的淮阳侯府众人,怕是消息刚传到永康帝耳中,就要人头落地。国公府……燕国公随行护驾,只要不认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二哥元州,只要现在立马回京,应该也没…… “兵可以借,但皇后命之事,以后不得再提!”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第297章 【VIP】 ………… 元州带着随从, 匆匆地步入院子。 看到李云霁后,他手握腰刀,神色不辨喜怒:“不是请李将军军营里休息片刻, 待得接风洗尘之后, 再行商议借兵之事吗?李将军何故借更衣离开,悄悄现身此处。” 夏枢:“……” 敢情这李云霁不是从城门直奔而来,而是从他二哥宴会上偷偷溜出来的? 夏枢转头, 看向他那只刚刚鲜血淋漓、现在已经被包扎好的手。 李云霁感觉到他的视线,脸皮子有些僵硬。 他怎么能说, 他是不信任元州这个元家人, 才偷偷开溜,又因为想博取王妃一个双儿的同情,才故意把伤口弄裂, 搞得血淋淋的。 现在元州和王妃竟是一家人, 而他却有骗人嫌疑…… 李云霁有些尴尬,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末将、末将想着……” “高行请他给我送信……你知道的,高行每半个月就会给我报一下情况。”夏枢笑了一下, 自然地冲元州道:“李将军也是担心信中事情紧急,才招呼没来得及和你打,就着急赶了过来。” 李云霁瞬间松了一口气, 感激道:“多谢王妃体谅!” 元州盯着李云霁看了半晌,不置可否。 不过在李云霁脑袋上即将要冒出冷汗时,元州收回了放在他身上、压迫力极强的视线, 虽不再揪着之前的事, 却也开始送客:“王妃既然同意借兵,那请李将军移步军营。那里饭食和房间都已准备好,用过饭后, 你休息一夜,明早便可带着平远镇支援的三千兵士返回临远镇。” 李云霁一愣,心瞬间沉了下去。 夏枢反应过来元州的意思后,也是一怔。 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抬眼见元州一副此事已定、不容更改的表情,他手中纸团攥了又攥,嘴巴张了又张,终是没能开得了口。 最后,李云霁是垂头丧气、百念俱灰地离开的。 晚饭时,元州归来,众人也没有开怀。饭桌上气氛很压抑,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众人要离开时,元州叫住了大家,开口道:“明日堂姑姑和夏晏平会回来。” “真的吗,病人都看完啦?”夏枢本来提不起精神,但一听阿娘要回来,瞬间原地跳起,惊喜道:“什么时候,早上,还是上午?” “晚上。”元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勾了一下:“我明日有事去绥远镇一趟,可能得几日后才能回来。我们碰不到面的。” 夏枢来不及失望,就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不止他,景璟、夏海和红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夏海忙问道:“可是和今日之事有关?” 今天的事,虽然看似解决了,但每个人都清楚,如果没彻底解救临远镇,这只会是开始。 能力有限,眼睁睁看着临远镇走向末路,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因此,都赶紧看向元州。 元州却没有多说的意思:“以后你们或许就知道了。” 说罢,他神色微敛,严肃道:“明日过后,平远镇就只剩一千守军。我离开后,说不得会有宵小过来作祟,外面我自有安排,家里的安全就麻烦夏叔了。至于其他情况,有堂姑姑在,她会自行判断处理。” “阿爹伤刚好呢,你怎么能把重担扔他身上。”夏枢急切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决定,故意道:“除非你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否则我不同意。” “确实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元州深深地看着他,本来脸色沉重,此时却突地一笑:“不过……” 他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夏枢赶紧追问。 “不过……”元州故意挑了挑眉,逗他:“你猜。” 夏枢:“……” 其他人:“……” 如此情况下,元州还开玩笑,夏枢深吸一口气,忍下揍人的欲望:“我劝你还是好好说话。” 红雪不了解元州秉性,看他打哑谜,猜想他可能是顾忌自己在这里,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我回避一下……” “不用。”夏枢愣了一下,赶紧拉住她:“阿娘不在,他又开始皮痒了。” 他这二哥别的不说,真不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是会表现得很明显的,比如曾经的褚源,还有今天的李云霁。今晚趁着大家没散的时候就开口进入主题,是没有避着红雪的意思。 夏枢不满的一点是二哥趁着阿娘不在,故态复萌,隐这藏那,不和人商量,就替自己和所有人做了主。 现阶段,夏枢怀着孕,自己行事不方便外,对别人来说还是个累赘。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别人安排,他基本都会配合。但二哥呢,他起码得让人知道他此行为了何、是否安全吧? 但他就是看阿娘不在,没人治他,故意犯老毛病。 元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挑着眉,一脸欠揍:“就是趁她不在才这样。不告诉你,你也没办法,有门你让她现在回来揍我咯。” 夏枢:“……” 其他人:“……” 有时候,只能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元州这人可能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他小弟可从来没接受过兄友弟恭的教育。 从夏枢原地暴起到拎起拳头追着元州一顿猛锤,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夏枢气得要死,本来下午李云霁求助之事,他预想到临远镇会有的结局以及后续可能的连锁反应,心里就难受,现在二哥又这样,叫他心里七上八下、憋闷无处发泄,气得啊啊一通乱叫,追着人一边揍一边骂:“三天不挨打,你上房子揭瓦。不等阿娘回来,我先揍扁你!”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劝解,元州一边躲一边喊:“别跑那么快,注意安全。” 然后挨了几下后,脚下生风,一溜烟蹿出饭厅,笑嘻嘻道:“二哥让你打几下,你出过气了,就消消火,别闷气了。等几日后,最迟十日后,二哥回来,再让你继续出气。” “你给我站住!”夏枢眉毛倒竖,想追,但是被其他人拦住了。 “小心孩子。” “消消气,等你阿娘回来收拾他。” “你二哥有分寸,别担心他!” …… 场面一团混乱。 最后夏枢一通喊叫追打,心里的闷气倒是泄了些,但众人阻拦,也叫元州逃掉,直接回了军营。 晚上,夏枢想着临远镇的局势和言行诡异的二哥,心里七上八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景璟看在眼里,一咬牙,去了军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从元州那里探点消息,安夏枢的心,但结果向红雪讨教的计策第一次使用,没施展好,消息没探到不说,还差点搞得没脸见人,恨不得去钻地缝。 当然,景璟和二哥的尴尬事件,夏枢暂时还不知道。 就这样,永康十九年五月十日,在夏枢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他二哥也和褚源一样,带着几个亲信就离开了平远镇。而他阿娘,自回到府里后,就再没出去,时刻盯着外面的消息,严阵以待。 实际上,派人支援临远镇,守军只剩千把人后,他们也确实在不久之后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永康十九年五月二十日,在褚源离开三个多月、元州离开十来日后,一支万余人的异族队伍,绕过绥远镇,包围了平远镇。敌军甫一到,领头的就叫嚣着让夏枢出去受死。 “许久不见,你这贱人倒长得有点模样了。搞得老子都想怜香惜玉,考虑是不是晚点再把你剁成肉酱了!”城楼下,冯二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拎着长鞭,上下打量夏枢后,啧啧出声。 没错,就是冯二,夏枢的老仇人。 曾经从夏枢这里强买走一只被废后加了料的紫檀木蝈蝈笼,意图诬陷淮阳侯府谋反,被夏枢破坏计划,最终被永康帝判决流放的汝南侯嫡子。 其实在北地见到冯二,夏枢并不意外。 汝南侯把控北地军二十多年,就是北地的土皇帝,冯二流放北地,说是重刑,实际不若说是回了老家。除了多了几个姨娘和庶出兄弟外,日子不会比京城差多少,说不得天高皇帝远,日子比在京城还逍遥快活。 城楼下,冯二眼圈青黑、纵欲过度到几乎成为骷髅架子的模样,也印证了夏枢的猜测。 不过,夏枢意外的是:“你兄弟三四个,各个野心不小,竟然舍得把与异族人协作的机会让与你?” 汝南候四个儿子,长子冯拓,嫡子冯显,也就是冯二,三子冯乾,四子冯坤。汝南候死后,永康帝李倓直接越过生母地位最低但在军中威望最高的冯拓、生母地位最高但戴罪之身的冯显以及生母最受宠的冯坤,把汝南候的爵位钦赐给了四兄弟中最不显眼的冯乾承袭。 如此安排,可谓是用心至极。 冯家兄弟内部闹翻了天,斗得死去活来,谁也不服谁。 当然,此举是不是最终导致冯家兄弟几个干脆掀了桌,和李氏皇族干上,那就不清楚了。夏枢也懒得去探究他们是早就有了野心,还是大皇子死后,才生了野心。 他只知道,眼前的危机,如果不处理好,不止是他,整个镇子的人恐怕都别想活命。 毕竟有异族人在淮远镇屠城抢劫的先例在,他们可不是好使唤的,既然能兴师动众地跟着冯二过来,目标肯定不只在他一个小小王妃的性命上,破城之后的肆意屠杀泄愤、疯狂抢夺战利品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而平远镇人少,财富美人有限,异族人正常想屠城抢掠,目标也不会是它。他们劳师动众,平远镇大概率只是顺带,前几日从南边几个镇子筹集运送至此、补给绥远镇的粮草才可能是主要目标…… 夏枢不知道冯家之前为求异族人帮助,暗中支援了异族人多少粮草,异族人内部现在是否出现了粮草短缺,但异族人既然有抢掠粮草的心,那粮草就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在他二哥或者是褚源带着人赶回来前,帮助守城将士保住平远镇的人和绥远镇的补给。 而现在,和冯二你来我往几句后,夏枢似乎找到了拖延之法。 因为冯二一听到他的话,就吃惊反问:“你怎会知晓,褚源那厮早就知道了?”” 冯二心道:如果褚源早知他们兄弟和异族人之间有合作,必会心生提防,暗中部署,那冯拓几人此行同去镇关镇迁墓,就是入了对方的瓮…… 冯二看着神情淡定的夏枢,一时惊疑不定。 不过扫了一眼背后的异族兵马,他眼睛一转,心里瞬间又有了新的想法。 倘若冯拓、冯乾、冯坤三人全部死在褚源手中,那他冯显岂不成了冯家掌控的北地军的唯一主人、异族人的唯一合作伙伴…… 想到这里,冯二心一下子敞亮,心情压抑不住的激动起来。 只要攻破平远镇,给异族人足够多美人珠宝,再把粮草送予他们救急,他们必会满意他这个合作对象,之后深度合作,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他也不用再担心冯拓那个贱妇所生的玩意儿跟他抢人脉、机会了。 想罢,他视线转向夏枢,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不管褚源那厮有什么打算,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今日必须死。否则,别怪我拿整个平远镇给你陪葬!” 目前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杀了夏枢这个贱人,以报当年之仇。至于其他人,异族人自会处理。 城墙太高,离的太远,夏枢看不到冯二的表情,不过冯二话里的恨意他倒是感受到了。 然而夏枢根本不在意,他握紧拳头,镇定地笑了笑:“瞧冯二爷说的,我就是死,也得排你后头啊。没看完你几个兄弟耍的猴戏,我可舍不得自己这条命。” 冯二听他前半句,张嘴就想骂他,但紧接着听到后半句,人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枢笑了一下:“你被你那些兄弟们当猴耍了,没发现吗?” 他笑道:“你那些兄弟各个都是人精。你就没想过为何那三人全陪同王爷去镇关镇处理迁墓事宜,独独把与异族人暗地里勾结、祸害淮远镇和临远镇的事情放到属下手里,把带着异族人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围攻平远镇的任务放任给你,你猜你兄弟们是何打算?” “你休得挑拨离间……”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夏枢笑吟吟地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道:“他们啊,不过是做了两手准备。谋反失败了呢,就说是你和北地军里的某些人对我、对王爷心生不忿,勾结异族人意图除掉我们,他们并不知情;谋反成功了呢,待得借异族人的手除掉李朝皇族,他们便可站出来,同样把锅扣你们头上,说们你勾结异族人祸害李朝,他们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届时便可直接黄袍加身。而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冯二一下子顿住。回想几个月前与冯拓、冯乾、冯坤筹谋的场景,当时只觉得抢到了机会,惊喜万分,现在夏枢一说,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三人在此次事件中确实少有的大方,没怎么犹豫,就把与异族人沟通、协商、配合的重要差事交给了他,不太符合他们凡事都喜欢争权夺利的性格。 想到这里,冯二心里有些发慌,咬了咬牙,没吭声。 夏枢继续道:“说到底,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冯二本来还在沉默,闻言勃然大怒:“你还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老子怎么会、怎么会……” 他咬牙切齿,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没把“不行了”三个字说出来。显然是把此看成是奇耻大辱。 夏枢不慌不忙,轻叹一口气:“你这话讲得没道理。那蝈蝈笼源自废后,与我何干。而且当时是你仗势欺人、强买走蝈蝈笼,我不愿都没办法。后来废后暴露真面目,王爷怀疑她钦赐蝈蝈笼不安好心,我见到你,几次都想私下做个提醒,结果每次都是刚开口,就被你借着话头一顿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你背后偷袭老子,帮景璟……” “你自己不干好事儿,还不允许别人干好事儿,像话吗。”夏枢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之前拿箭射我,差点要我性命,后面还踏破淮阳侯府大门,诬陷淮阳侯府……我都没说见了你喊打喊杀,你一个坏事做尽的,倒搁这儿理直气壮上了。” 冯二本来一肚子气,听到这里,心里却大爽,得意道:“凭老子有本事理直气壮,而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废话不用多说,你等着受死吧。” 说罢抬起手,嘴巴一张,就要下令进攻。 夏枢心中一惊,忙道:“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怎么总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以前的教训没吃够吗?” 冯二动作一顿:“老子……” 夏枢赶紧道:“如果我死了,平远镇没了,你觉得还有谁会在未来帮你一把呢。你兄弟们的属下?你一无根基、二无能力,谁会追随你,听你的,平白惹一身骚。你难道真想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让他们踩着你的尸体上位?” 冯二犹豫了一下,嗤笑:“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夏枢理直气壮道:“你为何要相信我呢。人都有求生本能,我为自己和平远镇的生,你为野心,为击败你那些兄弟……咱们各取所需,正常合作而已。说到底,你有异族这个帮手在,我和王爷也拿你没办法。而你的兄弟们可不一样,你的能力对付不了他们,我和王爷是目前唯一对你没威胁、还肯帮你的存在了。” “哦,对了。”夏枢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一件事我也能顺道帮你一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阿娘是一名神医,她能治很多病,包括那个方面的问题……” ………… “王妃,就算冯显动摇,异族人也不会放过平远镇。末将今晚发动突袭,带人撕开一个口子,护送你逃出去吧。”回到军营后,昔日的王校尉,如今的王将军立马向夏枢进言。 如今形势危机,平远镇被围的死死的,只有趁对方放松的时候突袭,才有逃离的可能。 他道:“上次末将失职,未能保护好王妃,让王妃被异族人撸了去。这次末将答应了王爷,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妃。王妃可以放心,末将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出。” 夏枢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腹部。 如果没有怀孕,凭借他矫健的身手,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保护下,安全逃出。 但现在他行动不便…… 当然,他也相信王将军既然说了这话,必会拼尽全力送他出去……但因为他行动不便,哪怕顺利逃出,造成的伤亡也必会是极大。 平远镇本来就没多少守军,若是因为护送他,折了大半进去,那镇上的普通百姓该怎么办,真的要眼看着他们被屠,粮草落入异族人手里? 他在的话,还可以周旋,拖延时间,努力撑到二哥或者褚源带兵赶回来。他若不在,平远镇战力又因护送他减损,根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围攻而城陷。 况且,平远镇现在的危机和他脱不开干系。派兵支援临远镇的命令是他同意的,现在却导致平远镇无力应对外敌——虽然镇上守军本来就没多少,但他真的能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吗? 那他与李倓、周良之流又有何分别。 夏枢紧抿唇角,看向夏娘。 “王妃这里不用挂心。王将军要尽快送人出去,向绥远镇求救。”夏娘接收到他的视线,冷静说道。 “这……”王将军犹豫,看向夏枢。 夏娘既然开了口,夏枢的心就坚定下来,他道:“异族人每下一城必心狠屠城。他们连没有反抗且守城将领是合作伙伴的淮远镇都不肯放过,更何况平远镇。所以,本宫会尽力与冯二周旋,拖延他们攻城的时间,王将军要在这段时间里,尽快安排人出去求救,同时组织镇上青壮和之前投奔而来的流民们,做好守城准备。” 顿了一下,他又道:“王将军尽忠职守,本宫都看在眼里。既是本宫决心与平远镇将士共同进退,也不会烦王将军忧心,一会儿本宫给王爷手书一封,细说此事,交予将军,王爷之后看到,必会明白本宫之决心与王将军之忠心,给予理解。打仗之事最忌畏首畏尾,王将军之后可放开行事,本宫也会做好配合,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度过眼前难关!” 王衍心中一震! 叫他拼死守城,哪怕马革裹尸,他都不怕,既领了兵,守了城,与城共存亡就是他的天职!但他也希望麾下兵士能多存活一些,能守住城,护住百姓。王妃留下,与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一则可以省去护送,保留平远镇至少一半战力;二则可以振奋士气,稳定军心;三则可以请王妃出面与旧识周旋,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王衍心中也有隐忧,若是再保不住王妃,让王妃出事,他家中妻儿大概率会被他祸连…… 此刻听闻王妃决心留下帮忙拖延时间,甚至主动提出手书一封帮他向王爷陈情,王衍心潮澎湃,对这个双儿心生敬意的同时也感激涕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地拜谢道:“多谢王妃!末将与麾下定当竭尽全力,誓死保护王妃与平远镇!” ………… 王衍走后,夏枢才呼出一口气,露出疲惫神情:“阿娘,我总觉得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异族人不会听冯显的。”夏娘捏了捏眉心,认同他的观点:“忽悠冯显,也只是暂时有用,时间长点,别人稍做提醒,他就能反应过来。拖不了几日。” “二哥那里……”夏枢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虽然二哥没说,但夏枢能猜到他大概率是去绥远镇“搞事”。 只是夏枢不知道他的策略和想要达成的目的,自然也就无法推测他现在的处境。 但正常来说,绥远镇距离平远镇只有一日马程,二哥再怎么着,也不该说着最迟十日可回,却到时间了没回不说,还音讯全无…… 更可疑的点是,王将军一见到大军围城,开口便是护送他出城,而不是建议他坚守…… “阿娘,二哥会不会出事了?”夏枢担心。 夏娘捏着眉头,却没有吭声。 元州若是出事,褚源留下的高行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绥远镇的救兵搬来的概率非常低。 可是元州要干什么,没人知道。 她无法判断他的安危,也无法根据现有的信息预估平远镇和夏枢能否最终平安无虞。 但凡她决策失误,导致夏枢最后出事…… 夏娘闭上眼睛。 良久,她才睁开血丝密布的眼:“尽力拖延,起码拖到五日后。其余诸事,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在日日与冯二周旋,努力拖延了五日后,依旧没有救兵赶来,而送出去的求救之人,也再无消息。 第298章 【VIP】 ………… 永康十九年的五月底, 注定了血腥与杀戮。 二十六日早上,夏枢托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登上城楼,打算像前几日一样继续与冯二周旋, 拖延时间, 然而甫一站定,就被楼下手执武器、杀气腾腾的异族军队给惊到了。 几日的谋划算计、焦心忧虑已让他疲惫至极、精神紧绷到了顶点,等看到异族旗杆上高高悬挂起的几颗面容熟悉的人头,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色惨白。 原来这些日子送出去报信的士兵们竟没一个活着离开平远镇地界, 全被异族人拦下斩杀了。 他们的求救信没有送出去。 夏枢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身体也有些站立不稳。 冯二骑着高头大马,甩了甩马鞭,讥诮道:“这几日是不是急的团团转, 坐立不安、夜不能寐的就等着这些人搬救兵啊。怎么样, 绝望的滋味不错吧, 老子最爱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拼命挣扎、却逃不出老子手掌心的模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二张狂大笑。 城楼上的将士们一脸愤怒。 夏枢也是生出了一腔怒意,却不得不忍着, 攥紧拳头,稳了稳心神,说道:“冯二爷这是做什么, 我们若是没了活路,你那些兄弟……” 冯二脸色一变,怒骂道:“骗了老子好几日, 你还想忽悠, 你当老子傻吗,会眼睁睁等着你找来救兵,重蹈当年覆辙?其他人死了与老子何干, 活捉你一个足以。” 说着,他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威胁道:“老子劝你识相点快打开城门,弥补拖延时间之过,否则别怪老子今日带人攻下平远镇连你也不留了。” 过去几日,夏枢一直提心吊胆,怕拖延不了多长时间,焦心打起来后援军不能及时到来,平远镇就此危矣。现下,拖延到这个时候,且知道战事已不可避免后,夏枢的心倒坦然了许多。 他放松下来,看着楼下跳脚的冯二,扯了扯嘴角:“冯二爷好大的口气,你上次在本宫面前这般耀武扬威,下场可并不好看,怎地还不长记性。” 冯二当然有记性。当年他带人包围淮阳侯府,计划塞些玩意儿嫁祸,将侯府、褚源一锅端,结果太过轻敌,被眼前这个贱人算计,不仅被绑到树上羞辱,还吓得当众尿□□,后续又被识破计谋,获罪流放这鸟不拉屎的北地……这桩桩件件对他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当年就发了誓,要寻机会把这个贱人剁成肉酱。如若不是这贱人忽悠他,拖延了好几日,再加上褚源那边情况不明,这贱人尚有价值,他早在刚来平远镇那日就抓了他,把他大卸八块了。 想着往事,冯二恨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这次你就等着吧,只要你不下令打开城门,老子绝对要把受过的羞辱还给你,等你没用了,就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夏枢虽然心情沉重,面上却表现的很轻松,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了一下:“冯二爷也就嘴巴厉害了,以冯二爷往日的本事,这罪啊,还得你自己受。” 冯二见他泰然自若,丝毫不惧,心里不由得嘀咕,这贱人难道还有别的依仗不成?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夏枢。 多年之前的必胜局,因这贱人而落败,冯二心理有些阴影。 不过想到异族人的催促,还有挂在旗杆上的人头,他心里又稍稍有了点底。 稳了稳情绪后,冯二哼笑一声:“你就牙尖嘴利吧,这次别想着还有人来救你。褚源那厮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元州……” 冯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他倒是比较近,早早地就在地底下等你了。你下去的时候,可以趁着褚源不在,先陪陪他,毕竟人家对你一片痴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枢不料会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惊,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你……” 他嘴巴张了张,想问冯二是什么意思,但却脑中空白,嘴巴发僵,喉咙口被堵的死死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枢……”夏娘见他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赶紧在后面撑住他。 王将军也是一惊,招呼两旁发愣的士兵:“你们扶王妃下……” “不用。”王将军话还没说完,夏枢就轻声制止了。 夏枢眼前发黑,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他背靠夏娘手臂的支撑,才没身子软瘫倒地,手指死死地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在眩晕中彻底失去意识,当众晕倒。 他紧紧闭上眼睛,待那阵眩晕过去,才又睁开眼,抬起头。 短短的一瞬间,夏枢就冷汗淋漓,手心鲜血直冒。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城墙上的士兵们就炸开了锅。 “元将军死了?” “搬不来救兵了怎么办?” “我们守不住平远镇了……” …… 兵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面带哀戚与惊惶,心神大乱下,士气已现溃散之兆。 夏枢将他们六神无主看在眼里,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冯二爷……” 夏枢开口,扯了扯发僵的嘴角,尽力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些:“你啊,到底是被周围人瞒了、骗了多少消息呢。没有人告诉你么,本宫是元家的亲生双儿,元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冯二原本想恶心他一下,同时搅乱平远镇守城将士的心神,瓦解他们的士气,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条消息。他惊讶了一下,没有多想,下意识道:“你是他亲弟弟又怎么样……你……” 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倏地看向夏枢,整个人都愣住了:“你竟然是那个被批了皇后命的双儿!” 他震惊之下,声音完全没有收敛,城墙上下一片哗然。 “王妃竟然是皇后命……” “什么是皇后命?” “就是生下来要做皇后的。” “北地太远,你们可能不了解,京里年纪大点的人几乎都听说过。”有京城来的禁军熟悉这些过往,快速和众人讲来:“当年燕国公夫人怀孕三个月去京里最大的寺庙承恩寺上香还愿时,被路过的宏远大师看到。大师当场给她腹中胎儿批命,断言她怀的是个双儿,是上苍赐给李朝的天命皇后。当时正值菩萨成道日,上香礼佛者人山人海,亲耳听到大师批命者无数,燕国公夫人怀了天命皇后的消息一下就在京城传开了。据说当时的贵人们全都当了真,不仅今上的两位皇子有意抢着向燕国公府提亲,就是皇……今上也有意亲自求娶,立这个双儿为中宫皇后。后来不知为何没了这个双儿的消息,不过燕国公府也没被冷落,依旧颇受今上恩宠信任,几乎位同皇亲国戚。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那双儿没了,天命皇后之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多年之后会在这里听到最新消息,而那天命皇后竟然还是咱们王妃……” “天!” …… 守城将士们目瞪口呆。 而平远镇守城将士里,不少人都出自京城禁军,对京城当年流传的皇家八卦记忆深刻,于是一传二、二传三,没过多长时间,夏枢皇后命的事就在平远镇将士中传了个遍。 众人目瞪口呆的同时,心里的不安惶然倒是散了不少,而且不仅如此,还莫名产生一股情绪来。 王妃天命皇后,那娶了他的岂不是…… 还有平远镇,有王妃这个天命皇后坐镇,上苍怎么也会多给点眷顾吧,那平远镇他们是不是可以守得住…… 平远镇这边的将士们,因为王妃天命皇后的消息,情绪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变化,士气也逐渐升了起来。 而夏枢仿若没察觉到这些变化,他看着冯二,一副坦然模样:“皇后命之说玄之又玄,谁晓得呢。不过本宫确实幸运,遇事总能化险为夷不说,与我作对之人也总能巧合的受到报应。比如说……” 夏枢笑了一下,举例道:“周良那老匹夫,意图拿本宫向异族人邀功,却落得被异族人抓走,此生都不可能再回李朝的下场。冯二爷你,意图栽赃淮远侯府和王爷,牵累本宫性命,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落得如今罪人身份,处处被人当猴耍。” “再比如说……”夏枢扫了一眼城下的异族人,声音镇定,郎朗道:“异族人的大汗和三个王子,还有图塔、巴尔等剽悍的异族将领以及成百上千的异族士兵们。” “他们意图抓走本宫威胁王爷或者是谋害本宫性命,却全部死于非命,而异族整族也遭到了报应,王都大乱,没几年时间,都别想太平。至于陈兵十万于边境,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仅因补给线断裂再无力对李朝全境用兵不说,还因为粮草物资短缺,再僵持一段时间,说不得活着离开这里都求不得。” “所以……”夏枢突地敛起表情,冷冷盯着冯二道:“你们冯家兄弟倒行逆施,与异族人合谋,戕害我李朝边境子民,围攻平远镇,逼迫本宫打开城门,意取本宫与平远镇上下性命,你猜此事结束,你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 “王妃,今日过后,异族人必不会放过你,末将再安排一百人守在你帐外,以防万一。”王将军神色严肃道。 冯二带着异族人退兵了,但头脑清醒些的都知道情况更棘手了。 于是回到军营后,王将军处理完紧要事务,立马求见。 “劳烦王将军了。”夏枢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自听到元州出事,他的肚子就一直在抽痛。不过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咬紧牙根,努力压着疼痛,打起精神道:“此仗拖延到这个时候已是极限,接下来平远镇就依仗你与众将士辛劳了。” 王将军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计划,拱手道:“因着早上之事,众将士士气大涨,末将打算今晚就发动突袭,先行斩杀一波异族人。” 夏枢对打仗之事不甚了解,道:“王将军看着安排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本宫会全力配合。” 对于这个有主见的王妃,王衍现在很是尊重,又见他丝毫不干预战事安排,表现的极为信任自己,想到今日听到的事情,心中不免产生了些涟漪。 暗自打量了夏枢几眼,思虑再三,他还是低声问出了极想知道的问题:“王妃今日所说身世,是编了安抚将士、提升士气的,还是……”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没敢看夏枢的脸:“确有此事?” 夏枢扫了一眼王衍,见他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心道这宏远和尚的批命似乎比他想象的影响还大。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稳住平远镇这边溃散的士气,现在平远镇危机,人心容易动荡,容不得他再多想旁的。 于是他压下对后续的忧虑,想了想,说道:“本宫确实是元家嫡系双儿,元州的亲弟弟,曾在娘胎里被宏远和尚批过命。至于他的批命是否当得起真,本宫也不清楚,但本宫会与平远镇上下一起,若真有之前那般的好运,也希望自己的好运能共享给众将士,大家一起守住平远镇,撑到援兵到来、异族退兵那一日。” 第299章 【VIP】 。 王衍得到想要的答案, 神态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告退,出去安排事务了。 夏娘进来, 手中端着一碗安胎药, 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了的景璟。 喝完药后,夏娘将夏枢小心扶到床上, 摸了摸腹部,又诊了诊脉, 才道:“这次没什么大碍, 不过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要保重身子,切莫忧思太过。” 顿了一下, 她低声道:“你二哥的性子有时候确实不省心, 但他不是鲁莽之人, 做事上一直有分寸。一声不吭把自己折了,独留你们处于危险之地, 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冯二不怀好意,他的话听听就行, 莫当了真,担心忧虑,给自己身体增加负担。” 夏枢躺下后, 药效就起了作用, 腹中的坠痛也轻了些,他轻抚腹部,垂下眼:“我知道了, 阿娘。” 夏娘站起身,怜惜地看着景璟,柔声道:“你手头的事做完,暂时没什么事,就与小枢一起说说话宽宽心,休息几日。” 战事将起,为了整合人员力量,夏枢住进了军营。 褚源留在宅子里的人除一小部分照旧守卫、照顾着他外,其余人全被安排进了军营的一些岗位。年轻男人们跟着老兵们一起操练、值守,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丫鬟和婆子们则一起被夏娘组织起来,成立医护队,给军中大夫打下手。 这些人之前都是景璟在管理,与军营的人交接完后,景璟就暂时没什么事了。 “阿爹和红雪……”见夏娘交代完事情要走,夏枢想起了什么,面色忧忡。 “他们心里有数,我也会注意着他们。”夏娘想了想,又回身,弯腰摸摸夏枢的脸,轻声道:“有阿娘在这里,你别的不用挂心,就安心休养身子,有什么问题,就叫人去药房找阿娘,阿娘很快就会过来。” 夏枢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体贴的夏娘,有点感动,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好。” 夏娘笑了一下,站直身体,摸了摸景璟的脑袋,将他轻推到床前:“你们聊吧,我去忙,晚上回来。” 夏娘走后,没有长辈在时的拘谨与压抑,景璟看着夏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想哭的,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为眼前的生死努力,他不想让自己沉湎于小情小爱带来的痛苦,但看着夏枢,眼泪就是不自觉的涌上眼眶,说话声音也颤抖的停不下来:“小枢哥哥……” 夏枢知他心中难过,压下心中痛楚,朝他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后,将人抱进怀里,轻抚着背,喃喃说道:“他会没事的。”既是安慰景璟,也是安慰自己。 景璟闭上眼。 半晌,他低声道:“等他回来,我要跟他说,以后不想和他分开。” 夏枢一愣。 沉默了一下后,他放开景璟,想了想,又握住他的手,这才抬起眼,脸上努力挂起一抹笑容,说道:“好。如果他以后对你不好,你和我说,我会帮你收拾他。” “嗯,谢谢小枢哥哥。”景璟也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压下眼泪,努力笑道:“我想与他要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双儿……” 顿了一下,他低声絮叨道:“成婚那晚,他睡在榻上,怕我紧张,与我隔着床帐闲聊,说我可以像你一样把他当作哥哥,以后若是再婚嫁人,婆家欺负我,可以告诉他,他会为我出头……当时他喝的有些醉,说时常都会担心你嫁人后在婆家受欺负,一会儿担心你身为双儿孕育子嗣艰难被挑剔,一会儿又怕你生了双儿,被王爷嫌弃,给你气受。他说双儿也是人,不该被人糟践,他家的双儿更是谁都不能欺负,如果哪一日你因为生了双儿被王爷欺负,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接回家,他来养你和孩子……我之前怕嫁人后不小心生了双儿,像我阿娘一样,半辈子受夫家嫌弃,不得安宁……他说把我当作弟弟,那我想,若我不小心生了双儿,他应该是不讨厌的……” “嗯,他不但不会讨厌,还会很喜欢……”夏枢想佯装自然地聊天,可是听到景璟的话,想到元州一直以来的关心,终是没忍住哽咽一声,一发不可收拾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再也维持不住伪装的平静,抱住景璟,大声痛哭:“二哥!” 景璟“呜”的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再次流下来,与夏枢抱头,痛哭失声。 …… 平远镇的情况,元州尚不知晓。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就从高行那里听到了两件不妙的事情:一是在借兵六万支援临远镇后,只剩万余守军的绥远镇被两万异族人围攻了;二是本该七天前运到的粮草,至今没有消息。 而绥远镇的库存粮草只剩半个月,一旦补给不上,不说接下来几个月喝西北风,就是目前的危机能不能度过也是两说。 “还有……”高行看着元州,神色凝重:“王妃可能出事了。” 第300章 【VIP】 …… “通常情况下, 王妃每隔十五日便会与我通信一封,以示安好。但此次送去的信连同送信人一起有去无回,王妃那边也未有信件过来。”高行道:“原本以为是绥远镇周边遍布异族人, 两边的送信人可能半路遇上, 出了意外,三日前,又特意安排两名本地士兵从一条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山上小道绕路去平远镇。” “刚刚其中一名士兵急匆匆赶回来, 说前天晚上平远镇周边的山头上到处都是异族人,举着的火把密密麻麻, 把几座山都照的灯火通明, 听异族人模糊的话语,似乎是他们围了平远镇,有什么人趁夜突围后逃上了山, 他们正在寻找。后来山头突然起火, 他两人怕火势蔓延, 也怕被人发现,就趁乱下了山, 一个藏在平远镇周边继续打探情况,一个回来报告消息。” “平远镇不知被异族人围了多久,但遇到危险, 王衍一定会想办法把王妃送出去。”高行眉头紧皱,看着元州,眼神里露出焦急与担忧:“前晚上异族人在找的人会不会是王妃?” 后来异族人抓到王妃了吗? 高行忧虑。 元州刚从昏沉中醒来就听到这么多消息, 脑子一时乱糟糟的, 他捏了捏眉心,没有回答高行的话,尝试去理清思路:“你说七日前就该到的粮草还未运来?” “是。”高行道:“押运粮草之事机密, 每次的押运路线与时间都只掌握在张莫以及亲信手中。我也是上午才从张莫亲信的口中审问出具体时间与路线。” 张莫是冯拓舅舅,也是绥远镇的最高长官。二十天前,元州来到绥远镇劝说张莫派人救援临远镇,被张莫拒绝且囚禁,幸得高行想方设法施救,才得以逃离。 元州见情势危急,与高行一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寻机会趁张莫不备,将其斩杀,后来经过一番辛苦与努力,将张莫亲信或斩杀或逮捕囚禁,全部清除出绥远镇军队,又劝服其他军中将领,才最终取得绥远镇军队的控制权,给临远镇又支援了几万人过去。 不过夺权过程里敌人对抗激烈,情况凶险,元州胸口处受了不轻的伤。事态紧急,元州没时间休息养伤,伤口处理的也粗糙,天气炎热,没多久就发了炎,支援临远镇的军队刚出城门,他就高烧昏迷了过去。 这么多天昏昏沉沉,还一度失去意识,元州都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也是刚刚冥冥中感觉到有什么人或事放不下,他才一激灵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而清醒过来后发现,情况确实严峻。 “运粮队伍按理说哪怕不能及时到或者出了意外,也会派人来递个信,现在这情况,难道是半路被异族人截了?”高行猜测。 异族人缺粮,冯家和异族人勾结,常常暗送粮草,如果张莫有心把这批粮草送异族人,告诉异族人粮草运送路线与时间也不是意外之事。 只是……若这批粮草到了异族人手中,绥远镇接下来面对的不止是战事,还有粮草短缺。情况会非常麻烦。 “平远镇,没什么值得异族人围城的。”元州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 “王妃就……”高行想反驳,但话说一半,就反应过来。 王妃是皇后命之事,异族那边知道的也就几个王族,还都死了,普通的异族士兵是不了解这些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打王妃的主意。 当然,如果王爷封地富裕,拥有家财万贯,后院三千,异族人或许还会对他的家眷和家底感些兴趣,但他封地又小又穷,生活还极尽节俭,又只有王妃一个,派几千人打些芝麻粒的主意属于是得不偿失。 “所以……”高行顿了一下,明白了元州的意思:“是粮草?” 只是…… “那平远镇岂不是被围攻至少七日了?”高行皱眉。 说完,他当即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我去安排兵马突围,时间要来不及了,需得立即支援平远镇、搜救王妃。” “慢着。”元州出声制止。 高行这人日常吊儿郎当,行起事来却风风火火。 元州道:“王妃应该还在平远镇……” “不可能。”高行虽停了脚步,却摇头:“平远镇守军只有千人,大多是禁军,未对战过异族人,他们哪怕对阵同样人数的异族人都没有优势,更何况是更多异族人。他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王爷之前交代过,一旦遇到危机,不计代价也要保住王妃。王衍那人实诚,再加上之前没护住王妃,现在还属于戴罪之身,他不会不听王爷命令。我猜前晚上明目张胆逃到山上那人可能不是王妃,但情况危急之下,王衍很可能会抓住机会,趁乱将王妃送出去……” 王衍最开始就是元州提拔的,元州自是了解他,虽然王衍因为之前的事对他有隔阂,但他是相信王衍人品和能力的,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家人放平远镇,独自一人来绥远镇经历九死一生的险境。 元州相信,有褚源的命令,若平远镇遭遇危机,王衍肯定会想办法把小弟送出来,但是…… “平远镇如若没有绥远镇的粮草,王妃或许会听从王衍安排离开。”元州语气有些无奈,他道:“但平远镇有粮草,把控着绥远镇的命脉,王妃必然不会让平远镇因为送自己离开而折损兵力。他会想办法帮平远镇抵抗异族人,实在撑不住了,也会烧掉粮草,是不会让粮草落入异族人手中的。” 而异族人现在还围着平远镇,显然粮草还在。 高行讶异:“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是我亲弟弟,还能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元州虽然担忧,但话语里却有些忍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小弟脑子里有一根绳,元州现在已经模糊触摸到了,知道以小弟的脾气,只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会老实听话。 毕竟小弟那死倔脾气,谁见识过谁知道,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熊大,认定的事,拼上命也要坚持。再者,他还有一把好口才,常常能说的别人哑口无言、无力反驳,最终顺着他的想法行事。 元州想起小弟,是既骄傲又有点儿郁闷。 不过想起小弟身边的小鬼头,以及离开平远镇前一晚发生的事,却忍不住有些出神,见高行还在看着自己,元州收敛心绪,扶着床帐慢慢下地:“你守着绥远镇,突围支援平远镇之事就交于我吧。” ………… 永康十九年的六月初,平远镇取得了与异族人连日对战以来的首次大胜。 “此战异族人死亡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景璟给夏枢报告从外面探听来的消息,他感叹道:“王将军平常老实低调,在安县的时候还有点妻管严,看不出来他如此深谙打仗之道,还把异族人打的落花流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从五月下旬开战以来,王衍三不五时就兵行险招,趁着异族人不注意,安排小队抽冷子给异族人一下,让异族人不大不小的出一出血。虽然守城战未有什么成绩,但三不五时主动出击的小胜利积少成多,还是以极小的代价,折损了异族人不下一千的战力,极大的鼓舞了平远镇守城将士的士气。 前日晚上王衍假装安排几波人掩护,送夏枢出城逃往山里避难,最后不仅把异族人引到山上,还成功分散了他们。平远镇这边大多守城将士在安县时经常被元州带着进山剿匪,熟悉山地作战,趁着黑夜中敌明我暗,好好的收割了一波异族人。后来异族人大怒放火烧山,大部队撤退不及,又被烧死了不少。整一场仗下来,异族人惨败,平远镇这边大获全胜。 “二……”夏枢想说二哥挑的人,怎么会不好,但想到元州现在生死未卜,景璟也好不容易压下心绪振作起来,便转了口,问道:“平远镇这阵子伤亡了多少人?” “死亡三百多,受伤七八百。”景璟声音低沉了下去。 夏枢沉默了一下,问道:“账上还有多少银钱?” 褚源离开前留了那么多禁军保护他,自然也留下了足够的银钱来养那些人。 现在禁军全部收编进入军队,日常开销由军队负责,军饷也转由平远镇统一发放,他们账上的钱倒是暂时省下了。 “活钱还有六万两。”景璟道。 夏枢点了点头:“拿出一半作为赏钱,分发给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作战的兵士们。再从库房里看看,吃的喝的有的话,都拿出来给他们加个餐。剩余的钱,拿出一万两分给阵亡将士的家属,说不算军中抚恤,只是王府的一点儿心意。私下里再拿一万两给王衍,就说如此大胜没有大办酒席为他们庆祝已经是一桩遗憾,不能连为他和兄弟们庆祝的酒钱都省了。让他把钱收下,等哪一日异族人被赶走,平远镇安定下来,他和兄弟们拿着钱喝酒去。” 原本大胜之后论功行赏,再开办一场盛大的酒席宴会,最能让大家松一松紧绷的神经,舒缓压力,鼓舞下一步的士气。但夏枢没有给守城将士晋升官阶的权力,且异族人惨败后依旧还有几千战力,平远镇算上护卫他的禁军,不带伤的战力估计不超过三百,仅剩的战力太过薄弱,不能掉以轻心,开办酒席是不可能了。思来想去,他这边出点钱和物奖励安抚一下大家,是最简单、实在且有效的鼓舞士气方式。 景璟倒是没提异议,毕竟钱不花出去,平远镇陷落后,他们也没命花,但他有个疑问:“用得着这么多么?一下子把活钱快花没了,下次再庆祝怎么办?” “再有一次这样的胜利,异族人就不敢留了,庆祝怎么来都成。”夏枢道:“现在最要担心的是,异族人势力依旧占优,此次大败不会甘心,他们势必要进行疯狂的反扑,以报之前大败之辱。而平远镇已经快没什么可战之人了。”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夏枢所担忧的那样。 异族人没给平远镇休整的时间,当天晚上就发动了偷袭。 300-310 第301章 【VIP】 …… 早饭过后, 王衍来找,夏枢才知道异族人昨晚偷袭后就没停战休息,一直在安排人前赴后继地攻城。 王衍一夜未睡, 眼底青黑, 神色憔悴,丝毫不见昨日的意气风发,他道:“王妃, 异族人不攻下平远镇不会罢休。将士们除了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剩下的只要能站起来, 全部安排了轮岗。” 他顿了一下, 低声道:“王妃,异族人来势汹汹,如果持续用车轮战, 平远镇撑不到晚上, 末将恐怕有负所托……不若趁着现在还有人, 末将安排人护你突围吧。” 夏枢没说话,良久, 他轻叹一口气,问道:“突围后,到处都是异族人和冯家的部下, 又能往哪里逃?” 王衍一愣,说道:“绥远……” 但想到元州至今未回,生死未卜, 绥远镇情势不明, 就算成功逃去了,也不一定有命活,他张了张嘴巴, 又把话咽了回去。 夏枢道:“其实本宫猜得到王将军的打算,不过并不赞同。” 王衍顿时一脸为难。 “按理说,本宫不懂打仗,不该干涉你的安排。”夏枢看着他,慢慢说道:“但是,本宫要提醒一下,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全体将士自杀谢罪,异族人都不会放弃屠城的。” 前些天的大战,灭掉了异族人四五千战力,平远镇才多少人,哪怕屠了全城,都不够异族人泄愤的。 王衍抹了把脸,颓然道:“万一呢?” 这是承认了想要在送走他之后,一力承担异族人的怒火,求异族人放过其他人。 夏枢摇了摇头:“本宫听说异族人连同族人被火烧熟的身体都吃,你能指望他们对李朝人仁慈?只怕他们会连带着将平远镇的人与粮草一并吞进肚子里,尸骨无存。” 李朝人讲究死了也要全须全尾,入土为安。 王衍想象那个画面,不由得心底发寒,再想想异族人的凶残,一时间起了犹豫。 夏枢接着道:“还有粮草……是一定不能落入异族人手中的。” “异族人缺粮严重,再拖延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不战而败,自己灰溜溜的逃走。把粮食给他们,等他们恢复元气,战事不知道又要持续多久,李朝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城池沦陷、百姓家破人亡了。” “再者,还有绥远镇……”夏枢道:“如果元将军与高将军现在平安,他们没有按时收到本宫寄出的信,必然已经知道平远镇出事,只要再坚持一下,他们就会来救。粮草是绥远镇的命脉,无论如何都得帮绥远镇保住。倘若不幸发生,两位将军已经出事,无法带人对平远镇施以援手,那绥远镇现在冯家独霸,我们更得保住粮草,只有这样才能后续与绥远镇继续斡旋,为平远镇谋求生路。” 王衍没想到他一个双儿思路会那么清晰,他被说服了,不会再按之前的打算求死。 只是…… 王衍都想说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了,实在头疼的厉害:“末将也想守住城,护住粮草,但实在是力有不逮,平远镇与异族人的实力相比太过悬殊。现在异族人使用车轮战术,我们全部人都上,也只能撑上一个白天,恐怕刚到晚上,人就要全倒下了……” “确定全部人都上了?”夏枢看他眉头紧锁,玩笑了一句。 “自然……” “王妃……”景璟出现在门口,正好打断了王衍的话:“人来了,现在就在军营门口。” “走吧……”夏枢神态轻松地瞥他一眼,站起身:“去看看‘全部人’。” ………… 等王衍跟着夏枢到了军营门口,看见黑压压一片拎着镰刀,身旁放着扁担,扁担两头挂着箩筐,箩筐里装满石头的人群,才明白什么意思。 “虽然暂时没说服运粮队伍,但城中普通百姓、还有之前收留的流民们倒是有不少愿意来帮忙守城。”夏枢道。 王衍看着眼前年龄大小不一,有八/九岁稚子,也有五六十岁老人,但明显大部分是女人和双儿的人群,一时无语:“靠他们……怎么杀得了敌?” “本宫听说红雪在战场上勇猛无敌,斩杀异族人的数量军中几乎无人能及。” “这不一样。”王衍皱眉道:“她受过专门培养,之前做过刺客……眼前的这些人恐怕连见血都怕。” “性命都不保的时候,谁还会在意血,别把他们看的太柔弱。”夏枢道:“他们既然决定来了,就有足够的血性与魄力,为平远镇贡献一份力量,王将军大可先收下,安排上任务试一试。” “实在不行。”夏枢顿了一下,看向他,目光严肃,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就由本宫带着他们去迎战异族人。本宫虽然胆小过,但手刃异族人的时候从未手软过。” 王妃是个狠人,王衍知道。 毕竟对方是踩着异族王族的尸体,淌着异族精锐兵马的血,一路从异族王都血雨腥风地杀回平远镇的。 私底下,之前的同僚们没有不感慨的,昔日王妃见个死人都吓的脸色苍白,需要王爷安慰,王爷杀个叛徒,还要精心安排避过王妃,哪料经过异族一行,王妃会变化那么大。同僚们提起王妃,都是忌惮中夹杂着佩服。当然,在得知对方是皇后命后,那种佩服悄悄转化为敬畏,忌惮则压到了更深的心底。 王衍丝毫不怀疑王妃说话的真实性,他知道自己一旦不同意,王妃真有可能会挺着大肚子带着人亲自迎敌。 想了想,他没有再说拒绝的话,朝站岗的兵士下令:“放他们进来。” 虽然多数看起来是没什么用的女人和双儿,但一千多人,一人一块石头往城楼下砸,也至少能砸死几个异族人。 不过虽然缺人,王衍也没立刻把人带城楼上,边城百姓大多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让人参与守城前,起码得教一下如何躲避流矢,保住性命。教完后,再分分工,之后就走一步是一步。既然城破后大家都是死,不若现在就拼死一搏,努力多活一会儿吧。 “怎么样?”回到营帐后,夏枢没有像往常一样忙事,而是把景璟拉到一边,问起了最关心的事。 “那张舟昨天晚上带了几个运粮管事在酒馆包房喝酒,听小二说,他们声音压的很低,神情很警惕,像是在商量什么要紧事。小二说他悄悄靠近门,只模糊听到有人说了一句“没有人了,明晚就可以去城门下……”后来声音低了下去,他就没听清楚。”景璟道。 “还有翠乐坊的柳儿姑娘说,张舟前些日子宿在她那里时说过几句梦话。她原本觉得太过亵渎王妃,就没和我提。但昨晚张舟喝醉了和她说,再过一天,天命皇后就要到了他手里,到时候他就是自己不用,把人送出去,也能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了。”景璟神情愤怒:“这狗皮癞/□□还妄想过小枢哥哥,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己配不配!” 张舟是绥远镇守将张莫的本家侄子,此次押运粮草的任务由他负责。粮草提前运到了平远镇,却正好遇上异族人围城,被困在这里。 原本运粮队伍三千多壮劳力,只要参与守城,平远镇就不用太忌惮异族人,但问题就出在队伍的首领张舟以粮草为重,他们只负责粮草安全为由拒绝让运粮队伍参与守城。 王衍好说歹说,费尽口舌都没说通对方,又怕行事太过惹了对方,得罪绥远镇不说,还腹背受敌,只得装作没这些人,带着那点守城将士和异族人耗。 夏枢这些年形成的习惯,一接触新的人,就会先捋人脉关系,所以张舟出现在平远镇时,他就知道了对方和冯家那点九曲十八弯的关系。 原本异族人刚攻城时张舟不帮忙守城,夏枢也只是让人稍微盯一下他,没怎么怀疑,毕竟对方身上是真有重任,且人人都怕死,异族人又兵马强悍,平远镇眼看着没有胜算,没必要让自己失职且为不是自己职责的事送上一条命。但是仗打了那么久,经历几天前的大胜后,异族人的战力只剩两三千,比平远镇的残兵强的多,但比之运粮队伍却要弱上几分,张舟还冷眼旁观,不仅不急着赶走异族人带粮草回绥远镇复命,见他安排人宣扬异族人残暴屠城事迹、到处招揽普通百姓守城,也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怕城破后异族人的报复以及粮草有失,夏枢就不得不怀疑了。 更何况元州是去绥远镇后再没消息,绥远镇也似乎没担心过这批粮草,至今没安排个人过来探看以及解救粮草,夏枢就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比如粮草在异族人围城前一天提前运达平远镇,是否就是绥远镇和异族人的一个局? 夏枢既然有了怀疑,就不会放过蛛丝马迹,让盯着的人深入探一探,果然探到了点东西。 听到景璟的话,夏枢倒没怎么生气,说出批命之事,他就预料到了之后会有数不尽的觊觎与窥视。当时那情况,他不得不说,现在遇到觊觎,他也不会有什么心态起伏。 拍了拍景璟的肩膀,权作安抚,夏枢继续问道:“运粮队伍那边呢,有什么消息吗?” 第302章 【VIP】 ………… 半个上午夏枢都没出营帐, 军营里也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 在纸上写写画画半晌,捋清思路, 夏枢便停了笔。 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颈, 招呼旁边埋头算账的景璟:“走,去城楼那里看看。” 远远的,还没到城楼下, 城外就响起了一阵敲锣声。 “异族人鸣金收兵了?”景璟惊喜。 夏枢看了看天。 六月的太阳,还没到中午, 就烤得皮肤生疼, 头顶冒烟,风再一吹,带起一阵阵热浪, 几乎要把人炙焦。 前些日子天气炎热, 太阳一升到半空, 异族人便会鸣金收兵,得益于天气, 仗打得磕磕绊绊,叫平远镇拖延了不少时间。 今次这场仗,异族人来势汹汹, 夏枢还以为异族人会一鼓作气,不把平远镇打下来不罢休呢,没想到…… 不过这样也好, 温度降下去前, 平远镇可以稍稍喘口气。 城楼下人来人往的,到处是挑着扁担,抬着竹筐, 帮忙运送石头、沙子作为武器的普通百姓。城门旁的草棚子里,或坐或躺着几十名受伤的士兵,血腥气弥漫,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大夫们走来走去,每个人都在忙碌。 夏枢走进草棚子,见大夫和清醒着的兵士们欲行礼,摆了摆手:“你们忙,不必拘礼。” 夏娘正给一个胸口受伤的士兵换药,闻言抬起头,暼见两人相携着,腰间别着武器,身后却只跟了两个侍卫,不由得直起腰,皱眉道:“怎么只带了两个人?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安全,有事叫人过来走一趟就是了,不要亲自过来。” 夏枢知道她是担心,凑近了,有些讨好地蹭了一下夏娘的肩膀,低声道:“阿娘,我心里有数的。” 夏娘顿了顿:“找王将军?” 夏枢“嗯”了一声:“有事商量。” 夏娘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交待道:“那你们注意安全。” 等夏枢应下后,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小方凳,示意他们坐下等,之后便弯下腰继续手上的事。 夏娘手下的病人年纪不大,十五六岁模样,胸口上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看着瘆人的很。 上药的过程里,病人双眼紧闭,脸颊通红,疼到极处身体抽动了一下:“娘……” 病人发白的嘴唇微动,呓语了一句,只是眼泪从眼角滑下,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夏枢眉头蹙起:“晕过去了?” 夏娘轻声“嗯”了一下,动作麻利地给病人上药、包扎好伤口,又招呼夏宴平取块在井水里湃过的毛巾过来,她拧掉水,折了折,把旧的换下,新的重新敷到病人额头上,才淡淡道:“伤口发炎,高烧不退,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他自己了。” 夏枢看着病人犹带婴儿肥的脸,一时沉默。 “别多想。”夏娘没有看他,低头去收拾床头的药瓶:“以后……你多记着些他们。” 夏枢不由得抿起唇:“我会的,阿娘。” 之后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夏娘收拾好药箱,城楼上就响起了鸣金声,是平远镇这边收兵了。 夏娘只交代景璟带着夏枢离远点,别被来来往往的人给冲撞了,便点了几个大夫以及助手,背上药箱,匆匆往城楼上跑去。 没一会儿功夫,喧哗声、痛哭声、呻/吟声,随着满身血污、神色疲惫的兵士们洪水一般涌下了城楼。 人群挤挤攘攘,到处都忙作一团,等见到王衍,已是两刻钟之后了。 几人在一个避开人群的角落里站定。夏枢问道:“早上那批人得用吗?” 王衍的神色比早上更疲惫,但精神头还不错。 闻言,他表情一松,嘴角甚至扯出一个笑:“得用,他们躲在城垛后投石压制异族人进攻,守城的兄弟们压力至少减了一半,大家可以轮着休息一会儿,喘口气了。” 夏枢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接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午待他们休息一个时辰过后,你给安排些人藏在暗处,随我在城里转转。” 王衍一愣,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么个要求,脸上的表情瞬间紧绷。 不过他深知这位王妃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想了想,沉住气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景璟开口道:“张舟意图在傍晚时分,趁着将士们兵疲马乏之际,打开城门,引异族人入城。同时,他还打算捉了王妃谋求荣华富贵。” 王衍见夏枢没反驳,惊了一下:“他们竟然敢!” 顷刻间,又想到了另一层,冷汗登时就下来了:“那运粮的民夫……”不会也要随张舟闹起来吧?如果民夫乱起来,和异族人联合起来内外夹击,平远镇就没一点生路了。 “王将军不用担心。”夏枢瞧出了他的担忧,镇定地安抚道:“景尚仪已说服了民夫里的大半什长老实待着。至于张舟及其党羽……” 夏枢冷笑一下:“他们投敌卖国,置平远镇将士百姓于不顾,本宫绝不会放过他们。” 王衍虽然不知道景尚仪一个双儿怎么说服的人,但他明白了夏枢的意思,忙阻止道:“王妃怀着身孕,身体贵重,万不可亲身涉险。” 他想了想,道:“王妃之前深居庭院,未在平远镇众人面前露过面,不若将此事交于末将,由末将安排一双儿假扮王妃,再由景尚仪陪伴在侧,以此来将计就计,拿下张舟等人。” 夏枢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逞强,只看向景璟,询问:“你可以吗?” 景璟对此丝毫不怯:“王妃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夏枢点点头:“那此事就由你们来处理。” 王衍心里还有别的顾虑,他谨慎道:“抓了张舟后,不知王妃打算如何处置,他乃是靖远镇将军张莫的本家侄儿……” “他是什么身份都无关紧要,犯了李朝律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该受到处罚。”夏枢神情冰冷:“按律例当杀头,那就当众处以军棍,杖毙为止,以儆效尤。” “张莫要是不满,就让他来寻本宫,本宫倒是要向他讨教一番张家是怎么教育小辈的,是否要拉着阖族陪葬。” 他神情冷森森的,说起杀人酷刑,面不改色,心性如铁,再不见昔日在王爷面前天真胆怯的影子,王衍只偷偷瞧了一眼,便低下头,心脏略紧地应是。 第303章 【VIP】 ………… 事情办的很快, 下午时分,张舟及其亲信便被景璟以及扮作夏枢的双儿引出来,在大街上欲行绑架之事时, 被王衍带着人一网打尽。 而同时, 守城门的兵士们也在王衍的指示下,将在城门口鬼鬼祟祟探望徘徊的张舟手下们一一辨出,全部抓获。 叛徒们被押到城门口行刑时, 将士们群情激愤,挥舞着刀枪, 高呼着口号, 气势汹汹全都围了上去。 夏枢坐在棚子里,受伤的兵士们除了躺在病床上实在挪动不了的,其余的都相互搀扶着去观刑了。 听着张舟等人受刑的惨叫声, 闻着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尿屎味, 夏枢面无表情。 夏海坐在他旁边担忧地看着他, 想说带他避开这血腥场面,胳膊刚动了一下, 就被夏娘摁下,轻轻摇了摇头。 “让他待在这里吧,待在这里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夏娘视线扫了一下棚子, 轻声道。 棚子里剩下的兵士们不是昏迷,就是缺胳膊断腿,身上大多千疮百孔, 伤痕累累, 所以都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不过虽然躺着,他们醒着的人里眼神却没掩藏情绪,都努力抬起头, 愤恨地地盯着棚子外面人群围着的地方。 夏枢扫视过他们遍体鳞伤、没几块好肉的身体,心里慢慢平静了下去。他想,如果不杀了张舟这些人,但凡叫他们打开城门或者是用他作威胁,就会有更多保护他,保护普通百姓们的将士们受伤濒死或者是被异族人虐杀,所以,他第一次动用这个身份所拥有的权力去杀人,并没有做错。 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且必须得做的。 ………… 观完刑之后,收编运粮队伍的事交给王衍主办,景璟协助。夏枢挺着大肚子,不想给忙碌的大众带去不便,就由夏宴平陪着,又回了军营。 之后好几天,他都没再出过军营。等景璟忙完,带回来一个新消息,他才知道收编运粮民兵后,守城战的压力确实极大的减轻了,但随着战事不停,伤员增多,之前勉强够用的药材开始捉襟见肘了。 “再这么下去,药材撑不过十天。”景璟拿着账本,一边翻一边和夏枢道。 夏枢想起棚子里见到的那个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现已经去世的少年兵士,握着书的手不由得一紧。 平远镇之前就是个粮草运输队伍歇脚的镇子,驻军不多,库存药材都由绥远镇那里下拨,数量自然也不多。 褚源驻扎绥远镇时,给平远镇拨了几千守卫,粮草及药材就顺势从绥远镇多拨了一些,保证平远镇正常运转。 但现在褚源离开,平远镇被异族围城,绥远镇却至今毫无反应,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夏枢咬了一下牙,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血都是冷的,他道:“告诉王将军,万望他们坚持住,再撑上一撑,王爷和元将军说不得已在路上,援军也马上要来了。” 第304章 【VIP】 ………… 许多年后, 夏枢想起平远镇的这段经历,都有一种血液发凉的感觉。 尽管两日后,褚源和元州就带着人赶到, 与守城将士们一起包抄了异族人, 平远镇的军民们也没有因为夏枢的决定陷入药材用尽,受伤后听天由命的境地,但夏枢依旧有一种后怕感。 他不知道褚源、元州这些天潢贵胄、世家贵子面对决定普通人生死的情况, 会不会紧张害怕,他难逃惶恐。 夏枢记得舅公曾教导过他, 说:“上位者的一举一动, 影响的是无数黎民的生计前途,生死命运,所以, 作为上位者, 一定要克己修身、明智明德, 不可头脑发昏,乱用权力。当然, 从百姓那里享用了赋税,自然也不可放置责任不顾,任他们被欺辱折磨, 而是要担起责任,给他们太平,护他们安宁, 助他们更好的生活。” 之前夏枢一直懵懵懂懂, 对身份、权力以及之后的路没有清晰的认知,经此之后,他才意识到, 哪怕他把自己当成过去的夏枢,他也不再是之前的农家小双儿、安县小王妃,他已经踏上某个台阶,正在加速走向褚源。因为他的决定已不止是影响自己以及几个敌人,还有普通将士的生死。 清醒认识到这样的变化后,夏枢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也立马警惕起来。 现在的他行事很多时候会根据直觉去做,虽然没出过大纰漏,但细论可称之为武断,这对他以后要走的路来说,是完全不够的。若想在之后可能遇到的事上做出最佳判断与最优决策,他就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做进一步的积累与学习。所以在他真正成熟起来前,他行使某些权力时,就需要更清醒、谨慎。 ………… 夏枢思想上的这些悄无声息的变化,忙碌的夏娘、景璟都没发觉,唯有褚源,在府门口,见到迎接他回家的夏枢的第一眼,就从他那惊喜中带着坚定的眼神,亲昵中散发着信任依赖的笑容里,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 “褚源!”夏枢一瞧见他从马车上下来,就忍不住大喊一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小跑几步,一把扑向风尘归来的爱人。 褚源第一次清晰见到他的面容,旁的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他巴掌脸上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吸引住了,睫毛弯弯,黑而浓密,黑葡萄一样的眼珠,晶亮水润,熠熠生光,一看就知道是个极有活力的小双儿。他还想再多看几眼,冷不防他挺着大肚子快要生了还这么活泼,没被异族人吓到,反倒被他跑起来的动作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赶紧疾走两步,在人冲过来时,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小心!” 周围人也唬了一跳。 元州急从马上跳下,飞奔过来,景璟也赶紧从身后追来,两人异口同声问道:“没事吧?” 夏枢刚刚太过开心,一时激动就朝褚源扑了去,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外面,好多人看着,赶紧扶着褚源胳膊站好,红着脸从他怀里退出来。 “没事!”他飞速看了周围人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在府里等,外面人来人往的,万一冲撞了怎么办。”元州皱眉,目光上下打量他的身子,见他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夏枢快速扫了他一下,见他除了脸色有点白,其他都好好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为缓解窘迫,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阿娘说快要生了,要多动动。” “这样动么?”元州不信,不过涉及到知识盲区,他没太笃定,下意识看向景璟,眼神询问。 景璟刚刚一直在偷偷瞧他,冷不防他突然看过来,毫无遮蔽的就对上了那双思念许久的眼睛,躲无可躲,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元州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见他那双害羞又情意满满的眼睛,脑中突地蹿入一个月之前,景璟去军营找他,与他那个猝不及防的轻吻,当时景璟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脑中不自觉浮现当时的场景,想说的话瞬间忘了个干净,元州耳尖跟被传染了似的,晕开不自然的红。别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压下心头悸动,轻咳一声,不自然地问道:“你瘦了许多,这些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夏枢看着他俩,眼神从窘迫变成震惊也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他从来只见过元州风流无忌以及对他管天管地的气人模样,哪里见过他铁树开花的羞窘样子,好奇惊讶的同时,心里瞬间笑开了花,乐得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滚,拉着所有人一起看这个二哥笑话。 他忍着笑,拉了拉褚源的胳膊,扶着他慢慢往院子里走去。 等只剩两人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边晃着褚源的胳膊,边哈哈大笑起来,表情贱兮兮地凑近褚源,嘴巴叭叭道:“你是没看到,刚刚二哥哈哈哈哈……他竟然哈……” 突然,他笑声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着脸,抬起眼,慢慢朝褚源眼睛看去。 褚源侧着耳,都做好了架势,打算听他一顿活灵活现、叽里呱啦的编排打趣元州,结果等了几息,都没听到他吭声,眼睛下意识朝他脸上看去,然后就对上了对方瞪得溜圆的眼睛。 然后夏枢就做了一个让褚源此时无比惊愕,此后想起来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的动作——他猛地捂住了脸,一蹦三尺远——当然,褚源及时拉住了他,没让他蹦成功! 夏枢:“……” 夏枢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褚源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见他手遮不住的红的发亮的耳朵,笑意瞬间在眼睛里氤氲开。 他忍着笑意,手指轻移,捏了一下夏枢发烫的耳朵,打趣道:“怎么,害羞了?” 第305章 【VIP】 ………… 夏枢当然害羞了。 褚源刚离开时, 他曾想过好多次,等褚源回来时,眼睛好了, 会不会对他的容貌形象有落差感, 会不会就没那么喜欢他了,所以,他要不要以英姿飒爽、霸气侧漏的姿态出现在褚源面前, 给他留下一个美好且深刻的印象,先在褚源的心里定下白月光朱砂痣的位置。只是后来平远镇被异族人围攻, 他一直操心忧虑, 心思全在解困的事儿上,就把这茬给忘了。 今日早上醒来,夏娘告诉他, 说战事昨晚已结束, 异族人活着的全部被俘虏, 褚源怕晚上回来太晚耽误大家休息,就在军营里待了一晚, 上午就会回府。夏枢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胃口大开,连粥都多吃了一碗。饭后,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刚想要思考一下,不知道小崽子们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情绪, 也很激动, 在肚子里狠狠地动了几下小拳脚,疼得他半晌没缓过神来,把思考的事儿也抛到了脑后。 等褚源那张几个月没见的俊脸出现时, 夏枢已激动的忘了所有,甫一碰面,就朝着心心念念的大美人扑了去。 然后就是在这样那样的事情打岔之下,夏枢不仅把之前的打算给忘的一干二净,还忘了褚源服下宋大夫制的解药眼睛恢复后就能看到他,整一个放飞,留给褚源的不仅不是预想中的霸气侧漏、英气飒爽的初印象,还是一副贱兮兮、龇牙咧嘴嘲笑他二哥的搞怪嬉皮模样。 夏枢何止是害羞,他尴尬得都恨不得用脚趾给平远镇再建一道城墙。 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他,第一次想捂住脸,强迫褚源把刚刚的事儿都忘了,全部推翻重来一遍。 那感觉,简直了。 不过重来明显不可能,而站着被人调侃也从不是夏枢的性格,在感觉褚源捏着他耳朵的手一路不停向下,想要抬起他的下巴时,夏枢不管了,移开脸上的手,一把抱住褚源,脑袋往他怀里一拱,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我不管,反正你得说我是天下第一最好看、最飒爽、最霸气的双儿!” 很胡搅蛮缠,很理直气壮,也很不要脸! 褚源捏了捏他的耳垂,瞧着他在自己胸前拱来拱去,就是躲着不露脸的模样,压下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如果我说不呢?” 夏枢一下子呆住,赶紧从他怀里抬起脑袋,震惊道:“你负心了,不喜欢我啦?” 褚源嘴角一抽,一把捏住他的脸,咬牙切齿道:“你个只看脸的,还敢编排我!”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肤浅。”褚源使劲揉了揉他的脸,这些日子夏枢胖了些,脸颊肉肉的手感很好,褚源都有些爱不释手,他道:“脸皮有什么好的,年华老去,容颜再好也会枯萎变丑,哪里及得上有趣且心意互通的灵魂。” “二哥就和我一样只爱美人!”夏枢这次有了审美同盟,很有底气,说道:“再说了,你这么好看,以后就算变老也不会丑,肯定是最好看的老头儿,我看着都能多吃两碗饭,哪里不好啦!” 褚源:“……” 这颜控真是没救了! 而且,褚源有点手痒,想揍二舅哥! “那我是不是还得说谢谢你夸奖啊!”褚源有点无奈,“再者……” 他想起十四岁和夏枢的初遇,胡撸了一下夏枢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对最飒爽、最霸气有什么误解?” 从一相遇,夏枢就是个善良可爱的小流氓,虽然他自称“霸王”,但和霸气没一点关系。后来成婚,褚源也是被他的灵动与活力所吸引。 在褚源眼里,没人不会被夏枢吸引,特别是现实里的夏枢比他脑海里描绘的更灵动可爱、健康漂亮。褚源都能想象在他看不见的时间里,肯定有很多人曾觊觎过夏枢的灿烂明亮。但无论什么样的夏枢,都与最飒爽、最霸气这样冷硬单一的形象无关。 他道:“如果没有眼疾,可以记下你的容貌,我可能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尽办法把你带回家,与我长久相伴。” 夏枢来不及为失去褚源眼中“最飒爽”“最霸气”的形象而失落一下,就被震住了,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褚源:“你这眼光,跟眼瞎了也没什么区别啊。”他那个时候就是一只黑皮猴子样啊! 褚源:“……” 褚源磨牙,他这次想收拾媳妇了! 好在夏枢反应快,看到他紧绷了腮帮子,就哈哈大笑起来,抬脚冲着褚源的脸“吧嗒”几声,重重地吻了好几下,插科打诨道:“恭喜咱们安王通过此次考验,知道安王最喜欢我,我和崽子们就放心啦!”说着,还挺了挺肚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肚皮。 褚源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哭笑不得,他故作凶狠地捏了一下夏枢的脸蛋,对着还在肚子里的小崽子们一脸严肃道:“以后敢调侃你们小爹,小心挨阿爹收拾!” 夏枢:“……” 第306章 【VIP】 ………… 插科打诨一番, “初次”见面的尴尬感与几个月未见的生疏感逐渐消散,往日的熟悉感、亲昵感又回来了。 褚源扶着夏枢在院子的游廊上坐下。夏枢有很多话想问,比如迁墓之事处理完了么, 冯家兄弟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还有临远镇的情况…… 不过见褚源神色略有疲惫,夏枢便没开口,只配合坐在那里, 放松了身子,任褚源半揽在怀里, 夫妻俩头挨着头, 相互依靠着。 “他们闹你么?”安静地靠了一会儿,褚源怕累到夏枢,便坐直身子, 一手揽着他的肩, 一手小心翼翼轻抚他隆起腹部, 轻声问道。 “嗯。”说起这个夏枢就有话说,愤愤委屈道:“早上还闹了一顿, 本来我还想让你见到我第一眼,就被我的英姿所迷,结果他们一闹, 就给我闹忘了,然后……你还取笑我。” 褚源赶紧收起露出的笑意,咳了一声, 微敛表情, 认真道:“我没有取笑你……” 顿了一下,稍有些不自然地道:“只是觉得你有些可爱。” 夏枢脸颊倏地一下红了。 他忍住羞意看向褚源那张俊美的脸,不晓得是不是随心和解药的作用, 那道在定南郡被划的伤疤已没了痕迹,整张脸恢复如初,不,应该说是变得比之前更加俊美逼人。 昔日无神的眼眸此时星光点点,白皙无暇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冷白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嗅上一嗅,看是否散发幽幽冷香,还有绯红润泽的唇…… 夏枢心跳如鼓,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忍不住靠向褚源,既有些羞涩又有些大胆地道:“褚源,我想亲亲你,可以么?” 夏枢身上有一种明亮又坦荡的气质,褚源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这种气质着迷,但只要夏枢在身边,他都只想拥他在怀,恨不得永远也不分开。 他并不是个欲念重的性子,对夏枢,他有欲念,但更多的时候只想静静地抱着他,听他说说话,两人仅是依在一起,时不时闲聊两句,褚源都觉得欢喜与满足。 不过,当夏枢红着脸,眼神里充满了对他火热的渴望时,褚源就是无情无欲的神,也会忍不住怦然心动,欲念沸腾,只想变身坏人,做一些欺负夏小枢的事情,让他这样的眼神永远为他停留,因他绽放。 “好。”褚源喉结滑动了一下,不待夏枢动作,便低下头,唇轻轻贴在小流氓柔软的唇上。 一股电流瞬间在两人唇间蹿开,夏枢身子一震,腰刹那酥软了下去,如果不是褚源及时揽住他,他可能都滑溜到地上去了。 夏枢这下不止脸上爆红,连脖颈都红成了一片。 褚源轻笑一声,在夏枢恼羞成怒前,含住他的唇轻吮了一下,夏枢一颤,瞬间忘了小插曲,重新沉迷于褚源的美色之中,情不自禁地微张开唇进行回应,胳膊也不知何时抱住了褚源的脖颈,两人交颈深吻。 ………… 等夫妻俩稍解几个月未见的相思之苦之后,便相互依着,开始聊着分开以后双方身上发生的事情。 夏枢把遇袭、李云霁求援以及异族人围城的事粗略说了一遍。 他道:“异族人围城,我没有离开平远镇这事儿,你别怪王衍,他有安排人要送我离开,不过我看情况不合适,就拒绝了,决定留下。当然……” 他笑了一下,眼神带着些骄傲与信任地道:“事实证明,我的选择也是对的,我们不仅削弱了异族人近半战力,还守住了靖远镇后面几个月的粮草,最终等到了你们的回援。” 褚源昨晚就从王衍那里了解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褚源了解夏枢,知道夏枢机敏聪明,判断力与决断力不在任何男人之下,也知道他的脾气倔,别人是左右不了的,所以离开时就交代了王衍,如果王妃有别的安排且坚持,就不用管他的事先安排,一切听从王妃指令。 当然,王衍是个老油条,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汇报之前,就先为没送王妃离开,置王妃于险境的事向他请了罪。褚源事先有命令,且平远镇最终得以守住,夏枢也全须全尾,自不可能罚他,只象征性的敲打两句,便让他等着之后的封赏。 褚源没想到的是,夏枢竟然还为王衍说话,看样子,王衍没有把他走之前的安排全部告知夏枢。 不过,稍微思索一下就想通了,王衍这类武将,大多对女人和双儿这些弱势人群不怎么看得起,也不怎么有耐心,可能事先也没把自家王妃放在眼里,并不想把决定权给王妃。之后的事,可能是王妃的决断与王衍自己对情势的判断一致,他才有所改观,听了王妃安排。后面王妃爆出皇后命,与冯显等人斡旋,又果断利落处置张舟等人,收服运粮队伍,为平远镇解决隐患,增加战力,帮忙度过难关,王衍自是心生拜服与畏惧,不敢再有轻视之心。 褚源想着手下人的心路历程,眼睛打量着夏枢的脸,越看越觉得夏枢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符合心意,忍不住低下头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把人抱进怀里,叹道:“虽然有自夸嫌疑,但见他人待你,总觉得自己慧眼如炬,能第一眼就察觉你的不同。” 夏枢:“……” 他想吐槽自家夫君虽然现在看得见,但之前就是一个瞎子,八竿子也挨不着慧眼如炬这个词。还有,自家夫君的脸皮竟然开始向他发展,自夸起来不脸红了,真是奇观。 不过怕褚源收拾他,夏枢老实地吞下吐槽的话,抬头在褚源下巴上亲了一口,嘿嘿笑道:“我也是,见到美人第一眼就先下手为强,我可太有眼光啦。”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想起他只看脸的性子就有点头皮发麻,赶紧转移话题,问起了其他事情。 他道:“王衍汇报的时候,说运粮队伍是你不费一兵一卒收服的,对你佩服不已,不过他却不知详细过程。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收服他们的?” 夏枢没想到褚源会这么快问这个,瞬间有些心虚。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褚源,家里的钱全被他拿去安抚、分化以及收服人心,化解平远镇危机了。现在平远镇成功度过危机,他们却开始进入经济危机了。 不过想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迟早也要说这个事情,就干脆豁出去了。 “褚源……”他一把抓住褚源的手,紧紧握着,然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讨好笑道:“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哦,你可以生我气,但不能生太长时间。” 褚源:“……”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坐正身子:“你说……” “就是那个……”夏枢一边拿眼神偷瞄褚源神情,一边吞吞/吐吐:“你手里还有钱么?咱们账上的银钱,全花光了……一文不剩。” 褚源:“……” ………… 褚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问元州这个二舅哥借银钱。 元州也没想到,听他说完来意,愣了一下,就捶着枕头大笑起来。 “你也有今天。”他笑得伤口疼,却依然大笑不止,肆无忌惮的很。 褚源脸色微黑:“看来姑姑收拾你收拾得太轻了。” 这下换元州脸色微黑了。 昨日夏娘回来,逮着元州就是一顿揍,然后褚源才知道这货离开平远镇时,竟然什么安排都没与小枢他们说,害得小枢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乍一听见他出事就以为是真的,焦心悲恸之下动了胎气,差点出事。 如果不是这货旧伤未愈半途晕倒,吓得小枢眼泪汪汪,褚源也要忍不住出手收拾他了。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银钱?”褚源黑脸问道。 夏枢快要生了,生完之后还要补身子,这一段时间,不说下人月钱,就是夏枢身上的花销都是断不能少的。可惜安县的家当没带来,离开京城奔赴北地时舅舅与舅公私下给的十万两,除了收买人心的,剩下都给夏枢管了,他身上留的不多,也没藏过私房,这么一来,手里就没什么钱……所以在高溪等人送银钱过来之前,就只能从别处借一些,暂时度过眼前难关。 这一次,不说元州没想到,就是褚源也没想到不过是出一趟远门回来,自家会变得一贫如洗。 实际上前世今生两辈子,这是褚源第一次缺钱。上一辈子,哪怕是在逃亡,他也没缺过银钱,顶多是世道大乱,有银钱也买不来粮食罢了。 褚源现在想一想要借钱,就有一种不真实感与窘迫感。 当然,想起自家小流氓的巧合操作,又有一种哭笑不得之感。 “钱当然是有的啊,为了小枢,你要多少给多少!”元州被他揭底虽然不爽,但到底心虚。 “不过……”他看着端庄持重的褚源,忍不住想要捉弄,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借之前,先叫几声好二哥听听!” 褚源:“……” 褚源想想自家媳妇,再看看眼前人,不得不感慨不愧是一家人。 不过媳妇这样是可爱,二舅哥就有些碍眼加辣眼了。 想罢,他干脆站起身,转身就走。 “哎,哎,你上哪里去,叫一声嘛,叫一声就给你。”身后元州忙呼唤他。 褚源信他才有鬼,懒得再给他半个眼神,头都不回,直接去找了景璟。 “两万两够么?”景璟很正经,也果然有钱,一听他借钱,立马拿了银票给他。 “够了,多谢。”褚源心道还是褚家人靠谱,刚想说归还日期,就听景璟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么多,是有什么要紧事么,要我瞒着小枢哥哥么?” 褚源:“……”我现在又不瞎了,你那打探的眼神还能再明显点么? 而且,真让你瞒,你就会瞒,不会告诉你小枢哥哥么? 褚源想到他往日的操作,心想还是得了,自家表弟哪里算得上靠谱,这心眼子多的,也就小枢和元州看不出来,觉得他单纯可爱,全被他蒙了去,一个真心爱护,一个明显动了心,把全部家当都送上了。 看来看去,也只有自家媳妇最靠谱,最合心意。 想了想,褚源干脆拿了银票,回去找自家媳妇了。 趁着事情还没来,先多陪陪自家媳妇。 第307章 【VIP】 ………… 接下来的几日, 褚源除了去书房见一些人、处理一些公务外,剩下的时间全部陪着夏枢。也是这个过程里,他才知道夏枢阳光灿烂的外表下, 吃了多少怀孕的苦。 腿脚浮肿, 腰背酸痛,不能长时间坐,也不能长时间站, 连长时间躺着也不行,小腿会时不时抽筋, 肚子也会时不时阵痛, 夜晚几乎睡不了安稳觉,常常被疼醒,偏偏他大着肚子一切都不方便, 如果没人在跟前帮忙, 他就要一个人拱着腰, 忍着痛楚,咬牙熬过那一阵。 大夏天的天气热, 房间里热气不散,等他熬完,浑身都会大汗淋漓, 哪怕衣裳时时勤换,澡也时时勤洗,后腰往上还是长了半背的痱子。因为怀着孩子, 药不敢乱用, 痱子就也不能治只能忍着,结果就是痛痒之下,让他躺卧站都难受, 几乎没有一刻舒坦。 褚源亲眼见到他吃苦,心里的怜惜哪里忍得住,蹲下身子,将他的腿轻轻抬起置于自己膝盖上,一边按摩,一边心疼道:“这一胎生完,咱就不生了。” 夏枢哪怕喜欢孩子,现下孩子没生出来,他又正在受苦中,心里自然没有生二胎的想法,抿了一下唇,小声道:“万一是两个双儿呢?” 褚源能接受么? 之前褚源虽然说过不在乎孩子什么性别,但那个时候褚源眼睛盲着,哪怕把永康帝父子杀了,也没可能登上最高位置。现下,他的眼睛好了,自然是有了可能,后嗣性别就很重要。 褚源垂眼摸摸夏枢腹部,小崽子似乎知道阿爹在和他玩,伸出小拳头隔着肚皮和褚源的手碰了碰。褚源神情一下子柔了,纤长睫毛动了动,眼中泄露出些许情绪,他道:“双儿就双儿,不差儿子什么,我们好好教养就是。” 这下夏枢是真有些惊讶了,他打量了一下褚源的表情,见他不是在哄人,不由得有点懵,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现阶段他浑身难受,懒得去多想,再加上褚源对孩子没性别要求让他瞬间少了压力,心情很好,于是也不去自寻烦恼,干脆不想了,开心笑道:“好!” 等褚源揉完腿,和孩子互动一番后,夫妻俩便如同在安县时一样,一个手指轻抚琴弦,缓缓琴音流出,一个依着对方的肩,听着悠扬琴声,双眼放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些不着边际的天。 “褚源,我给孩子想了两个小名。” 褚源只拟了两个大名,小名还没考虑过,不免有兴趣:“叫什么?” “大鹅和花花。”夏枢从他肩上离开,两人脸对着脸,他表情得意:“怎么样不错吧,不管儿子还是双儿都可以用。” 褚源手指一抖,差点没把琴弦给勾断了。 他稳了稳情绪,压住嘴角的抽搐,委婉道:“……挺有个性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少,不如再多想几个?” 夏枢觉得有点难,他道“大鹅是家里最勇猛的动物,可以看家护院,想不到比它更霸气的了。至于花花……” 夏枢顿了一下,情绪沉下来:“之前我有过一只狗狗,它花色黑白,身姿却勇猛,阿爹见它救了我,给它起名叫花花,把它也养了,让它陪着我一起长大。后来它老了,我把它埋在惠河边,又在埋它的时候认识了你。它虽然是一只狗狗,但和我特别投缘,与亲人相比也没什么区别了……我就是有点想它。” 夏枢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有些哽咽。 褚源看着他伤感的模样,沉默片刻,将膝上的琴放在一边,伸开胳膊一把将夏枢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手慢慢抚着他的背,视线望着半空,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叹:“花花这名不错,另一个叫圆圆吧,花好月圆,正好应了他们出生时的景。”预产期六月中旬,如果是晚上的话,正好是花好月圆之夜。 虽然媳妇装可怜,但“大鹅”是万万不行的,不然孩子懂事后说不得得以下犯上,数落他们这对爹爹不靠谱。 “……万一是儿子,圆圆不合适吧?”夏枢试图挽救:“大鹅多霸气,李留还叫驴子呢。” 褚源:“……” 想起媳妇当初给他自己起的“霸王”,他嘴角一抽:“那你呢?” “我叫……”夏枢话到嘴边突然反应过来,脸蛋瞬间通红,一把抓住褚源的衣领,脑袋拱进他的怀里,啊呜一口咬了上去,愤愤道:“我叫这个!” 褚源忍不住笑起来,垂眼瞧着他红得发亮的耳尖,伸手捏了捏,正欲说些什么,眸色突然一黯。 夏枢隔着衣衫对着褚源的胸口就是一顿咬,结果褚源像是没知觉,一动不动,夏枢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哼哼唧唧抬了头,然后就被褚源眸子里翻涌的欲念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想后撤,但没撤动,人被褚源紧紧搂在怀里,半点都动弹不得。 “你……”他眼神颤了颤,想说句什么,只是还不待开口,眼前就是一暗,高大的身影压下,唇被撅住,呼吸瞬间被夺了去。 半晌后,等两人分开,夏枢已是晕晕乎乎地趴在褚源怀里的状态,好一会儿,才迷迷瞪瞪的回过神来。 他气呼呼地瞪着褚源。 褚源浓稠的视线在他红肿的唇上以及润得几乎要滴水的眼眸上掠过,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凑近他耳边,声音暗哑撩人:“其实想了想,大鹅也不错。” 夏枢:“……” 如果不是怀着孕没办法,他一定要好好的欺负回去,要褚源好看。 夏枢盯着褚源那张勾引人犯罪的脸,愤愤地想! ………… 孩子们最终也没能获得“大鹅”这一小名——夏娘回来后,一听说是褚源同意的,二话不说就让褚源面壁思过去了。 当然,本想看双婿笑话的夏海也没能逃过,生无可恋的听了自己老婆一顿训。 “狗蛋儿是能起给双儿的名字么?” “其他小伙伴肯定没少嘲笑,小枢怎么见人?” “狗蛋儿狗蛋儿,你自己喊喊,能叫得出口么?” ………… 元州不想笑话小弟,一边默念我是最好的二哥,一边揽住景璟的肩,试图分散注意力,但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余光扫到夏枢正在瞪他,赶紧趴在景璟肩上,试图遮掩,但笑这玩意儿越忍越憋不住,人笑得一抽一抽的,连带着景璟都晃晃悠悠、站立不稳,动静越闹越大,越闹越显眼。 景璟低着头,看不清脸,也没发出声音,但一抽一抽的肩膀表示——他也没憋住。 夏枢囧得面颊通红,恨不得揍一顿元州之后,找个狗洞钻了。 呜呜呜……现在不止阿爹,所有人都知道他叫狗蛋儿了。 好想揍元州,然后脚趾挖个城池,把自己埋了,再也不见人了。 ………… 一家人吵吵闹闹的很热闹,时间也在无声无息间来到了夏枢发动的日子。 夏枢这一胎是双胎,夏娘为防万一,已经提前两天和军营那边告了假,就在家里陪着夏枢。 稳婆也早早地请了来,和夏娘、丫鬟们配合着演练了两次接生流程。 那稳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先要求演练的主顾,知晓夏枢这个王妃的第一胎极重要,也不敢敷衍,打起精神配合了两次,还努力回想之前接生的经历,把生孩子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突发状况都列出来,由王府这边做好应对措施。 于是,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夏枢在经受了一天一夜的痛楚后,于六月十六日晚上子时前,顺利生下了他与褚源的儿子与双儿——李元昭与李夏初,小名花花与圆圆。 大名承载着对长辈的感激与怀念,小名求一个花好月圆的美好愿景。 两个孩子,从出生就被寄予了所有人的爱。 孩子生下来之后,褚源和元州也忙了起来。两人不再留在平远镇,而是去了绥远镇,处理异族人剩下的事情。 景璟重新管起了家,夏枢则是安心家里坐月子。 直到一个月后,也就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那天,王夫人,不,应该说还有侯爷褚霖……的尸体的到来,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的消息,打破了一切平静! 第308章 【VIP】 …… 彼时花花和圆圆的满月宴刚结束。 元州、景璟在前院帮忙送客, 夏枢和褚源哄睡乐了一天的崽子们之后,交给奶娘们守着。两人从育儿房出来,还没走过转角, 就见到了神色惊慌、踉跄跑来的景璟。 “小枢哥哥, 出事了……” 夏枢心中一跳,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到他身后本该在临远镇的褚洵以及随皇帝南逃的王夫人, 一个风尘仆仆、目露哀痛,一个头发花白、呆滞萧索。 “阿姐被人抓走了!”褚洵一开口, 就是个惊雷, 嘴唇颤了颤,眼中霎时充满了泪,嗓音艰涩道:“阿爹他……去了!” 夏枢脑中倏地空白, 一瞬间天旋地转。 “小枢!”褚源来不及悲恸, 忙伸手揽住他。 王夫人原还神色麻木空洞地由褚洵扶着, 褚源的声音似是惊醒了她,尖叫一声, 就朝褚源扑去,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神色悲戚欲绝, 眼神却状若疯癫:“求你救救你舅舅,救救眉子!我求你救救他们啊!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救救他们!” 然后不等人反应, 就冲着褚源脚下砰砰几个响头。 一眨眼的功夫, 额头就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一道道鲜血和着泪水,几息间爬满了她的脸, 看着犹如地狱出来的疯子。 众人皆是大惊。 “洵儿!”褚源揽着腿软往下滑的夏枢,躲避不及,被磕了个正着,不由得高喊一声。 褚洵这才从惊愣中回神,赶紧去拉王夫人,痛苦道:“阿娘,阿爹已经去了,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都是我的错!”王夫人却置若罔闻,挣开褚洵的手,抓着褚源衣摆,满面疯狂与绝望:“有什么报应就冲着我来,求你救救他们,求求你!”说着,竟是还要去磕头。 “阿娘你不要这样……”褚洵心中大恸,再次去拉王夫人。 王夫人却似陷入情绪,不仅对褚洵的话仿若未闻,还一把推开他,力道之大,推得没有防备的褚洵直接摔倒在地。 她一边哭,一边紧抓着褚源的衣摆,慌乱无措道:“都是我的错,我去死,你把过往都勾销重来好不好,你舅舅和眉子都是无辜的,我死了换他们活……”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扭头就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阿娘……”褚洵惊叫一声,却因连续几日日夜不休的赶路,体力殆尽,被王夫人刚刚的一推摔在地上,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连扑带爬地朝王夫人抱去,目眦俱裂地看着那把匕首朝她脖颈划去。 而褚源在看到匕首出现的一刹那,下意识转身以背护住夏枢,等他反应过来王夫人不是要刺杀,而是要自杀时,已经来不及。 景璟本身离的最远,更是阻拦不了。 眼看那匕首就要挨到脖颈,王夫人就要亡命当场,一枚银针突然出现,“叮”的一声击中匕首。匕首“咣当”落地,王夫人也被褚洵抱住腿,踉跄几步,软瘫在地。 “阿娘!”褚洵吓疯了,把她护在怀里,痛苦道:“阿娘,你干什么,你不要干傻事!” 王夫人好似没听见,愣愣地看着打掉她匕首的人,尖叫着就扑了上去,眼眸血红,满脸愤恨,恨不得生吞了来人一样,只是褚洵拦住了她,剩她徒劳地撕抓着空气,歇斯底里地哭道:“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女儿,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夏娘看着王夫人,眼神复杂难辨。 印象中的王芙还是几年前保养得宜、妆容得体的贵妇模样,虽然偏执但生龙活虎、斗狠起来能掀翻褚霖的头盖骨,哪曾想再见她会是这副苍老疯癫之态。 哪怕再不喜欢王芙,看到她现在模样,夏娘心中也不觉开怀,只觉沉重与悲哀。 不过心中如何波动,面上都未表现,夏娘冷冰冰道:“凭什么?你一心寻死,对眉子好不了几日,凭什么要还你,让孩子以后没爹没娘,受那孤苦无依之痛,寄人篱下之苦。” 王夫人突地安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夏娘,半晌,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兀地一变,扫了一眼地上泛着冷光的匕首,赶紧一把踢开,看着夏娘,慌忙保证道:“我不死了,你把孩子还我,还我!” “你好好的清醒过来,我就还你。”夏娘神色缓了缓。 王夫人眉头一皱,看着夏娘,越看越觉得不对:“不,不是你……” 她赶紧向四周看去,视线掠过褚源时,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顿住:“是你……” 她的神色瞬间绝望,看着褚源,满面哀求:“眉子被人抓走了,求你救救她!” 她说着,神色又恍惚起来,喃喃道:“你不会救她的,我给你爹娘偿命,我偿命你去救眉子,你去救她……” 说着,竟是又有了死志,挣开褚洵,要去捡地上的匕首。 如此反复,让在场众人心惊不已。 此时大家已隐约看出,她怕是心神错乱,疯了。 褚洵强忍着泪水,紧紧地抱住不断挣扎的王夫人:“阿娘,你别这样好不好!” 王夫人挣了好几次挣不开,就尖叫起来,挥舞着胳膊,闷头盖脸地朝褚洵脸上撕抓而去,不过眨眼功夫,褚洵的脸上就被抠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褚洵心中更觉悲恸。 眼看着王夫人力道越来越大,褚洵也不阻拦,任凭脸上被抓得鲜血淋漓,夏枢实在看的不忍,上前一步,对着王夫人的脖颈就是一手刀。 然后瞬间就安静了。 激烈挣扎的人双眼一闭,在全场的静默中晕死过去。 ………… 侯爷褚霖的葬礼最后办得很简单。 夏日天气炎热,侯爷死去多时,尸体也早已腐烂,夏枢这个手中见过血的,看到尸体状态的一刹那,都没忍住胆寒与反胃,晚上做了噩梦,也不知道做了几十年千金小姐、贵族妇人的王夫人是如何在疯癫状态下,不离不弃,拉着草席粗裹的侯爷摸到人生地不熟的平远镇的。 很多时候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一细想就是种残忍。 因着这种情况,葬礼不适合再拖下去,没等亲戚朋友齐聚,褚源和褚洵就一切从简,把葬礼给几日内操持了。 过程里,王夫人醒来过,发了一次疯,哭求褚源去救侯爷和夏眉,还一头撞向床柱,幸好夏娘给及时拦了一下,没让那一撞造成致命伤害,叫她当场殒命。 夏娘见她不怕冷脸威胁,也不听温声劝说,只会自说自话进行自残,没办法就找了绳子绑住她四肢,还在她床头和里侧塞了软垫,安排人守着,以免她再次寻短见。 褚源在灵堂被下人通知匆匆赶到时,她被捆在床上,不停挣扎,已打翻了好几碗药,床上汁水淋漓乱成一团,她披头散发,尖叫的嗓音嘶哑,人都快要窒息了。无奈之下,他给了承诺,而她似乎只听他的话,得到承诺后就安静了下去。之后喝下夏娘喂的安神药,睡了过去。 之后再醒来,人是不闹了,坐在床上,呆滞地望着空气,时不时的或哭或笑、自言自语几句,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的同时,也只能无奈叹息。 “我明日走后,阿娘就暂时麻烦大嫂和大哥了!”褚洵神色痛楚又疲惫,临别前略带愧疚的拜托兄嫂照顾阿娘。 从临远镇来平远镇本是为参加花花圆圆的满月宴,恭贺兄嫂,同时为两个小生命的到来欢欣祝福,哪知道半路上会遇见自己本该在南边的阿娘拖着阿爹的尸体踽踽独行在北地。 人生从大喜到大悲,用天塌地陷形容再不为过。 虽然也想陪着阿娘,但阿娘仿若不认识他,只认准了大哥,不愿跟他走,而异族人还未离开李朝疆域,他还有仗要打,不能离开太久,只能暂时把阿娘交给大哥和大嫂照顾。 而阿娘和大哥大嫂的关系,褚洵之前已经知道,难免愧疚。 “你安心的去忙。”夏枢道:“夫人这里我们会想办法帮她医治与将养身体,不会再让她伤害自己,你可以放心。阿姐那边,夫人暂时未能说出谁人掳走阿姐,你大哥会安排人去查,一旦查到,就会想办法营救。至于侯爷……” 夏枢顿了一下,放缓声音:“你要节哀,保重自己的身体,切莫再如前几日那般不眠不休的伤痛哀思了。侯爷慈爱,在天之灵也希望你珍重自己,这样才能放心把褚家交给你,由你来代他照顾保护最在意的妻女与家族。” 褚洵几日未曾休息,人熬得形销骨立几乎站立不稳,今日下午侯爷下葬时,心神大恸之下更是吐了几口鲜血,差点晕过去。 褚源看不得他这样,着人给他喂了药,摁着他休息了几个时辰,不过休息过后他的状态也没见好,眼窝深陷,神情颓然,才十八岁尚未弱冠的年纪就没了生气,身上只有沉重与黯然。 夏枢知道侯爷刚走,褚洵作为亲子黯然痛苦很正常,走出丧父之痛也需要时间,但他不希望褚洵这般不顾忌自己的身体。 褚洵知道大嫂是为自己好,可身为亲子从未孝顺过阿爹一日,阿爹就如此惨死,褚洵心里的痛和愧疚几乎挖心噬肺。 而阿娘只认大哥不认他,可能是他从来不成器,阿娘下意识不认为他可以依靠,疯了之后求助都不会对着他,更让他无地自容。 不过想想自己现在已不是有阿爹顶着的无虑孩童了,侯府需要支撑,阿娘与阿姐需要照顾与寻找,自己不该躲在无尽蔓延的痛苦里,把一切抛给大哥大嫂去解决,而是该像个男人一样,成熟起来,担起自己的责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以后进一步把家撑起来…… 压下对爹娘深深的愧意,褚洵垂下眼,退后一步,郑重地朝夏枢鞠了一躬:“谢谢大嫂,褚洵谨记大嫂教诲!” 夏枢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去和你大哥告别吧。” 褚洵离开后,红雪就进了门。 夏枢打量她铠甲加身、利落干练的着装,玩笑道:“如果不是你我熟识,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英俊小将军呢。” 红雪面上有些羞涩,两人闲话几句后,她咬了一下唇,站起身来,朝着夏枢突然单膝跪下:“王妃往日待红雪极好,红雪本不该再拿自己的事烦扰王妃,只是异族人尚在李朝境内撒野,红雪不甘他们践踏过我朝百姓后还安然无恙,此次前来,是厚颜想请王妃再帮忙一件事情。” 夏枢稍有些意外,不过想想红雪曾经闲聊过的梦想以及她现在眼中坚定的光芒,又觉一切顺理成章。 他道:“你是想随褚将军一道前去临远镇镇杀敌。”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是!”红雪的声音铿锵有力,眼中迸发着极强的战意,自信道:“经平远镇一战,红雪自认杀敌能力不弱于大多同袍,想要再上战场,为王爷王妃,为军中将士添一份助力。” 夏枢想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把危险摆一摆,让她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定,但看着她自信的目光,昂扬的活力,再对比曾经那个黯然自艾的她,突然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不过平远镇之前情况特殊,他又有话语权,安排女子上战场,其他人不能也不敢质疑什么,其他镇不一样,若真安排女子去,军中情况不好说。 再者女子双儿没有做官的例子,倘若红雪挣了军功,该如何封赏? 总不能让她冒着生命危险挣得功劳,却什么也得不着。 这么一想,夏枢就发现事情有些复杂了。 略沉思了下,他问:“王爷是如何说的?” 夏枢想知道褚源的态度。 “王爷说此事牵涉甚多,不是我一腔热血可行的。”红雪咬了下唇,殷切看向夏枢:“王爷平日最是爱重王妃,王妃所愿王爷所行,红雪无所求,只求可以在战场上驱除异族人,所以厚颜恳请王妃帮忙说项。” 夏枢被她恳切的目光看着,心中不由一叹。 之前平远镇之战,阿爹曾与红雪结伴而行,最开始是打算战场上照顾一下她,但见识过她杀敌的模样后,就改了想法。 阿爹说,红雪这女娃娃除了不爱惜自己外,可能是一个天生适合战场的人,心性坚定,杀伐果断,比之军中大多人都强,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有极强的战斗意志,不畏血不惧人不怕死,杀起人来狠辣果决,气势甚至压得异族人都胆颤。如果加以培养,未尝不能为将,因她不仅让异族人犯怵,还能让自己的队伍士气大增,纯是男人的队伍最终竟是隐隐以她为首,听她号令,团结协战。 能靠自己的能力压服敌人,获得同袍认可,她就不是普通人。 想到这里,夏枢不免有些惜才,思考片刻,说道:“既然你有心,那我就助你一助。不过这事有些麻烦,我也不能保证可以说服王爷。你要有心理准备。” 红雪眼睛瞬间一亮,忙道:“我心里都明白的,这事儿成与不成需要许多考量,王妃助我,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感激王妃。” 夏枢点点头,与红雪又说了几句话,告诉她晚点会着丫鬟过去告知她结果,让她回去先准备着。 之后夏枢去看了两个崽崽,陪着玩了半个时辰,等崽崽们睡着,又回到寝房。 褚源还未回来,夏枢寻思可能是与褚洵的事情还没谈完,就让人准备水,先行沐浴洗漱了。 褚源回来的时候已经戌时末了,夏枢靠在榻上看书,书却落在手边,头一点一点的,不断下坠,差一点就要磕在小桌上。 “怎么不去床上睡?”褚源伸手护住他的脑袋,顺势把他揽进怀里,手臂穿过背和腿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失重感让夏枢清醒了些,打了个呵欠,头靠在褚源肩窝里蹭了蹭。 褚源已经洗过澡,长发微湿,身上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冷香味。 夏枢吸了一口后,人就彻底清醒了,想起一直等褚源的原因,他道:“红雪来找我了,她想上战场,我觉得她能力不错,心思也坚定,或许可以给她求个机会。” “嗯。”褚源淡淡应了声,轻轻把他放在床上,伸手开始帮他解腰带,脱外衣。 修长白皙的手指隔着轻薄的夏衣在身上轻柔摸索,微痒温热的触感让夏枢忍不住身体微颤,脊背酥麻,人有些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好了!”外衣脱掉后,见褚源又要来脱中衣,夏枢赶紧脸皮发烫地摁住他的手:“我自己来!” 侯爷新丧,虽然褚源没说过,但夏枢知道他肯定要为侯爷守孝的。 两人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现阶段若是过多接触,难受的是夏枢。 明亮的灯光下,夏枢脸上的红晕看得一清二楚,褚源盯着瞧了几眼,突然就笑出了声。 夏枢的脸顿时更红了,深为自己轻易就被褚源美色所惑而羞耻,愤愤地推开他,一边自己脱衣裳,一边气哼哼地嘟哝道:“就会仗着好看勾引我!” 不过看褚源身上连日来的沉重因这一笑散了些,夏枢心里又好受了些。 “过来!”他将脱下的衣裳放在床头,见褚源也脱了衣裳,便朝他张开双臂。 褚源顿了顿,视线在他的小身板上扫过,一点一点上移,最终落在他那双明亮又温暖的眼睛上。 沉默片刻后,他依言靠了过去,却没有投入夏枢的怀里,而是一把将夏枢抱进怀里,高大的身体放任自己的意识,将体重全部卸给怀里人,脸埋在对方单薄而充满力量的肩膀上,汹涌的负面情绪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肆意迸发喷射,释放着见到舅舅尸体后积攒许久的痛苦、愧疚与恨意。 两人谁都没说话,褚源的脸埋在夏枢肩膀上埋了很久。 不过夏枢并没有感觉到肩头有湿意,显然褚源仍在压抑着情绪。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褚源的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良久之后,褚源支起身子松开胳膊,才结束了这个力重千钧的拥抱。 沉默了一下,他道:“红雪所求之事,你既觉得她可用,我便应了。”仿若刚刚的脆弱没有出现过一样,脸色正常地摸了摸夏枢的头发,察觉已经干了,便为他拉了枕头,扶他躺下,嘴里则自然而然地提到了两人拥抱前的话题。 夏枢见他虽然依旧对侯爷褚霖之死讳莫如深,但经过刚刚的拥抱,身上那种黑暗紧绷的感觉似乎淡了很多,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抓住褚源的手,暗暗用了点力,想要给他更多力量。 嘴上则顺着褚源的话题,说道:“怎么应的这般轻易,是原本就没打算拒绝么?” 然后就有点奇怪:“那你为何不直接同意她的请命?” “冯家兄弟虽倒,军中旧势力依旧盘根错节,现阶段各镇是应了我出兵合围异族人的命令,但未必心悦诚服。安排女子上战场,不是恰当时候。”褚源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捏了捏他带着粗茧的手指,反过来把他的手包进手心里。 夏枢没注意他的动作,一时有些发怔。 之前褚源前往镇关镇为阵亡将士迁墓时,借助褚风大将军的宝藏和旗号聚拢了一部分人心,将计就计把冯家兄弟除掉了。 冯家旧部见此,部分人选择投靠褚源,但大部分选择了蛰伏,假意归顺。 夏枢是产后褚源和他讲起两人分开之后的事时才知道,原来李云霁外出借兵时,褚源正好处理完冯家兄弟以及迁墓事宜,返程路过临远镇。 见临远镇被异族人七八万大军围攻,他一边写信向朝廷报告军情,一边连下几道命令让附近各军镇派人前往支援,结果之前假意归顺的军镇大多无视了命令,只有小部分安排了些杯水车薪的增援,如果不是平远镇和绥远镇的大部队增援赶到,威逼一些军镇出兵,共击异族人,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看到平远镇和绥远镇的增援,褚源就知道这两镇不安全了,再探到还有两万多异族人已赶往这两镇,褚源就猜到情况要糟,夏枢可能会有难。 于是在把异族人赶出临远镇,道路通畅之后,褚源安排了人守着临远镇,监视异族人动向,自己则立马带兵回防。 也幸亏他回来的及时,平远镇无恙,夏枢安好。 不过经此,褚源也下定了肃清北地军里盘根错节关系的决心。 只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若想把一些人踢出军中,就须多寻些有力的错处,且旧人移位,还得有新人填补上位。 褚源需要时间去从军营里挑出一些有才且忠心的属下,保证不埋没了位置又能听令行事,不拖后腿。 当然,褚源意图寻人错处,那些不听令的的冯家旧部未必没有寻他把柄,一举将他掀下去的打算。 把一个女人安排进军营,上战场,是史无前例的事,很容易被关注放大。倘若红雪被针对出个什么事,故意残害妇人,草菅人命的帽子可能就扣他头上了。倘若红雪无事,还拿下军功,也有无数麻烦,比如升职任命方面,不升职,可以扣他心胸狭窄,不容妇人,打压有功之士的帽子,升职,就以女子之身占了军中男人们视之如命的官位,必然会引起集体不满。 总之,就是很麻烦。 不过…… “那你为何应下?”夏枢就有些不解。 “阿娘昔日酷爱读书策论,常常思考若是她能像男子一样参加科考,会拿下什么样的功名,做什么级别的官,怎么样处理江湖庙堂的各类事情。还在学堂时,她就有过一个想法,找一偏僻之地,开放学堂,教女子双儿读书,然后亲自出科考题目,召大家应试,选出秀才、举人功名的女子双儿,为他们安排事务,让他们做‘官’。她认为女子双儿只要有机会,为民请命的能力不一定就比男子差。”褚源道:“前世今生所见,我颇认同阿娘的观点。所以若是红雪之类真的有所求,我也不会反对他们展现自己的能力,发挥自己的才华。” 夏枢目瞪口呆,没想到褚熙是这样的阿娘。 “不过。”褚源坦诚道:“我不反对不代表其他人不会。红雪的请命很容易被人暗中操作给我制造麻烦,现阶段正是合围异族人的关键时期,我自不能节外生枝!” “所以……”夏枢接着他的话说:“你让她以我的名义请命?” 褚源笑了一下,心中慨叹,夏枢真的聪明。 他道:“她一人处于皆是男子的军营终究不方便,洵儿回临远镇是有紧急公务,她没有,可以晚几日再出发,这几日可以于平远镇和绥远镇发告示,若有女子双儿愿意同她一样上战场杀异族人,皆赐予宫官身份,品秩与军功挂钩。” “一则人多在军营里可以相互照应,安全些;二则宫官是你的人,有护你之责,你之前被人刺杀,可以将此推到异族人头上,与异域人有仇的情况下,安排宫官去杀杀异族人也算合理;三则你之前杀过异域大汗和王子,功劳卓著,加上皇后命预言传开,谁都不会明面上故意去得罪你的人;四则解决了军功与官职的问题,不让人找茬,也不会寒他们拼命杀敌的心。” 当然,有一点褚源没说。 王衍的阳奉阴违让褚源发现,夏枢虽然是他的王妃,还有传言的皇后命,但并不代表会得到他属下的追随与认可。 他无事也就罢了,他一旦有事,夏枢就是人人手中可以拿捏的棋子,随时被摆弄着命运。 给夏枢建立一支独属于他、坚决拥护支持他的力量很有必要,哪怕队伍人数不多,只要同心,也能在他出意外时护持着夏枢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拖到生的机会到来。 就如他的高家兄弟们一样。 红雪来求,褚源当然可以直接安排好,获得一个新的效忠,但他没有,而是话里话外暗示王妃同意自己才会同意。让红雪去求夏枢,让她把前途梦想身家命运挂在夏枢身上,接下来自然而然的效忠夏枢。 不过这些所思所想都是褚源脑中一转,他不会全部说与夏枢,毕竟夏枢是真心的待红雪她们,褚源不希望这份真心被他蒙上算计的阴影。 虽然时间不早了,但事情既已说定,红雪现在可能还在等着消息,夏枢叫来守夜的丫鬟叮嘱几句,丫鬟很快便出去传话了。 解决了心头事,夏枢睡意一下子就上了来,抱住褚源亲了一口,笑着嘟哝了一句“好香”,便舒心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309章 【VIP】 …… 接下来的日子, 褚源没在平远镇久留,接到褚洵的信后,就动身去了前线。 夏枢知道他之前安排的几路粮草兵马以及银钱已经运送至北地。李朝这边粮草兵马充足, 经临远镇之战后又士气大振, 各镇厉兵秣马,已准备妥当,要对异族人发动主动攻击。 同褚源一起离开的还有红雪及她新招募的同袍们, 其中还包括夏晏平。 夏晏平不是去打仗的,他要随宋大夫到前线做军医。 夏枢担心他太小, 想把他留下, 夏娘却制止了。 宴平笑看着夏枢,十一二岁的小双儿已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样貌只算平常, 但眉眼弯弯, 灵气十足, 他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医道同样如此。宴平已确立此生理想,传承师父、阿娘还有小枢哥哥外公、云焱阿娘的衣钵,钻研医术, 为自己,为长辈们,还有为许许多多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们做些什么。所以, 要让阿爹阿娘和小枢哥哥担心了。” 夏枢原就想把外公和云焱阿娘的医术传下去, 只是他杂事太多,要学的东西同样也很多,没办法专注医道。他还思索着招一些学徒, 阿娘帮忙开班授课,从中挑选一些天赋异禀的收做徒弟,重点培养,没想到宴平已确立了人生理想,要钻研医道。 宴平愿意坚持此道自然很好,军营也确实是最佳的实践地方之一,不过夏枢到底担心他安危。 见他坚持以及阿娘支持,夏枢就干脆也不反对了,安排了四个侍卫贴身保护,还请红雪帮忙多看顾着些,努力去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于是,褚源、晏平以及红雪就这么离开了。 夏枢在他们离开后,就开始了继续看书、锻炼身体以及养崽日常。 夏海、夏娘、元州、景璟陪他留在平远镇,轮流帮忙带孩子,守着王府。 当然,夏枢的日子也不全是舒心如意的。 王夫人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不太听得进人言,如果褚源在,哪怕不在跟前,她也会老实安静许多。褚源离开后,丫鬟们无意中在她面前说漏了嘴,她就又失控发疯了。 夏枢与王夫人没什么大矛盾,就是脾性不太合。 王夫人看不起他的出身教养,态度从来没有遮掩过,而他是个傲性子,察觉之后,对王夫人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两人的交集不多,唯一一次和谐相处是他救了褚洵之后,王夫人不想欠他人情,在褚源封王时主动过来提点永康帝可能会搞事。剩下的,都乏善可陈。 不过夏枢始终记得,他初入侯府被废后赐了加药蝈蝈笼时,王夫人的那句“不要玩物丧志”的隐晦提醒。当时她语气高高在上,眼神里也带着讽意,提醒或许只是一时兴起,但夏枢记得那一瞬的善。 王夫人或许偏激,但并不是一个恶人。 夏枢不反感去安抚生病的她。 再者褚洵临行前托付,夏枢怎么的也得看顾照料好,不能让他阿娘受伤。 所以在听到丫鬟们报告王夫人又发病了时,夏枢就把崽崽们交给阿爹看着,匆匆赶到主屋。 王夫人已从床上摔到地上,额头上一片青紫,人如三岁小儿似的,在地上打着滚,哭嚎着要见褚源。 她的力气太大,丫鬟们制不住,在房间里滚来滚去,没一会儿就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 夏枢没想过王夫人会变成这般模样。 印象里她从来服饰妆容精致,颇有贵妇主母风范,仅有的几次交集里,不管状态有多疯,姿态都高高在上,污言恶语也只对准褚源和侯爷,对其他人虽会阴阳怪气,但基本体面都还在。 眼前的这个躺在地上尖叫打滚的人,让夏枢觉得陌生又荒诞。 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站在门口,缓缓说道:“褚洵前些日子率领一支北地军,在淮远镇附近伏击异族人,取得了一场大胜。接下来,他会与其他军镇合作,把战线往北推进,争取未来几个月消灭异族人的有生力量,把他们赶出贡山以南。” 夏枢说着战报,发现自己开口后,王夫人果然就停止了尖叫,虽然闭着眼看不到眼神,但人却停下了滚动。 不知道她是不是累了,见她不再失控挣扎,夏枢便朝屋内的丫鬟们挥了挥手,示意把她扶起来,嘴上则继续道:“他像他祖父、伯伯、叔叔们一样忠魂热血,怀有保境息民之志,又继承了他父亲大气包容的性格底色,为人处世上颇有些知过必改、兼收众长的大家风范,所以尽管他年龄小,还未成年,但人已足够优秀,未来可以预见的前途无量。” “至于阿姐……”夏枢顿了顿,眼睛扫过她的表情,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褚源已安排人去查了,但截止目前,未查到是谁掳走了她,也没发现她的踪迹。” 王夫人神色没变,仿若没听见一般。 心里叹了口气,夏枢不再说话。 等丫鬟们把她扶回床上,想要拿绳子去绑她四肢时,夏枢阻止了,说道:“之前就没绑,以后也不用绑。她若再犯病,你们不必去找阿娘了,直接报到我这边来。还有祛瘀的膏药每日早中晚记得给她涂抹三次,不要漏了,几日应该就会好。膏药不够的话就去阿娘那里领,剩下的,你们平常仔细守着便是。” 王夫人依旧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夏枢无奈,抬脚要走。 不过临行前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褚洵很在意你这个阿娘,你若出什么事,他一定会愧疚痛苦一辈子。临行前他托我照顾你,是他信任我,我也会尽力给你提供一个好的修养环境,帮你慢慢恢复身体精神。只是阿姐那里,没有线索会拖慢救她的进度,你若知道什么,还请尽快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去救她。” 说完,没看王夫人的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之后夏枢没再回花园陪崽崽们,而是进了书房。 书房东面靠墙有一个带格子的书架,其中的一些格子塞着夏枢要读的书,而更多的格子里放的是褚源的公文和信件。 夫妻俩没有秘密,书房共用一间,日常也总是待在一起你看你的公文,我读我的书。 夏枢偶尔会被褚源带着看一些信件,听褚源讲一些公文内容,俩人相互交流一番观点,不过夏枢很少主动去翻褚源的东西。 也就褚源临走前让他接手寻一姐的探子,他才翻阅起褚源与探子们的往来信件。 然后就发现,这些探子传来的东西很宽泛也很细碎,大到朝廷的施政要略,小到官员家里的婚丧嫁娶、交际往来,应有尽有。 比如六月初的信上就写着李留五月底娶了景政的继女,还曾夜访燕国公府,与世子元定宴饮。 夏枢看着信的内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他与大哥元定的交集不多,生完花花和圆圆后,大哥送来了燕国公府的贺礼,另外还单独为他和两个崽崽准备了礼物,这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交集不多,就没办法了解其为人和想法。 夏枢也判断不清怪异之处,就干脆不想了,信放一边,接着看下一封。 然后看着看着,夏枢就有点发愣。 信上说四月底褚源褚洵斩杀冯家卖国贼的消息报给永康帝之后,为嘉奖褚家,永康帝给身为侯府嫡女的阿姐赐婚,做二皇子李茂侧妃,同时以李留年纪已大,身为长辈也要为其张罗婚事为由,给李留赐婚景家双儿,只是燕国公以景家双儿已是元家媳为由拦住了,此桩婚事最终未能赐成。 看到这里,夏枢其实还是庆幸的,一是阿姐此时虽被赐了婚但人还好好的,二是阿娘有先见之明,让景璟躲过了李留。 不过下面的内容却让夏枢眉头皱了起来。 五月八日临元镇之危传至圣驾,重臣议事,燕国公与永康帝疑似发生争执。五月十日,南逃帝驾被土匪袭击,宗室官员们南下带的钱财被抢劫一空。而当天晚上,淮阳侯府三人消失在混乱里,再无踪迹。 接下来讲的是圣驾被劫后,永康帝疑似受了重伤,再没出现在众人面前过,二皇子亲侍汤药,代为处理政事…… 拉拉杂杂讲了好多,却再没淮阳侯府几人的消息。 夏枢不由得去翻褚源其他信件。 然后看到有一封来自太监总管六福,这么个人向来与他们不合,不知来信会说些什么。 夏枢想了想,就打了开。 结果六福的信与淮阳侯府无关,说他有一个家财万贯的富人朋友爹娘先后去世,人却疑似中了随心,是个没法独立生活的可怜人,打听到安王眼睛已经解毒恢复,想问问还有没有随心的解药,有的话,能否匀出一颗,如果没有,可否提供药材地址,他们亲自去寻找。无论结果如何,都会重金感谢。 夏枢对六福观感不好,见内容不是自己想看的,就放在一边,继续往下翻看。 然后夏枢就看到了一封来自燕国公的信。 夏枢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有些快,他屏气打开。 却见上面只有一段字,字迹锋利,力透纸背:侯府三人已被吾安置于安全之处,王爷慎之! 再底下是高晨来信,夏枢已没有心情仔细去看了,快速扫过,发现高晨是说圣驾被袭当夜未找到侯府三人,就把信推在一边,失力地跌坐椅子上。 是褚源原计划趁乱把侯府的人带出南逃队伍,却被燕国公抢了先么? 燕国公把侯爷他们藏起来,目的是什么,威胁褚源吗? 但结果为什么会是侯爷身死,阿姐失踪,王夫人一副疯癫模样? 是燕国公杀了侯爷么? 夏枢望着桌上的一堆信件,一时觉得浑身冰凉,身体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寒气。 他下意识撑着椅背,一步步的慢慢的往门口的阳光处走。 等回到花园,炙热的太阳光线打在身上,热度刺穿皮肤,烘烤着僵冷的身体好一会儿,夏枢才感觉身上回了些暖意。 元州已回来,正蹲在游廊里的摇篮边逗两个崽崽玩。 他眼睛带笑,手捂住脸,“哇呜”一声,手松开,露出一个滑稽怪脸。 两个崽崽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手舞足蹈起来。 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脸上挂着无齿的笑容,好奇又专注地望着逗他们的舅舅,别提多萌多可爱了。 元州看得心都化了,赶紧凑上前和他们贴了贴脸,嘴上“哇呜”“哇呜”又是几声逗弄,两个崽崽咯咯笑的更是兴奋,小脚猛地一蹬,踹在了舅舅的帅脸上。 “噗嗤!”夏枢忍不住笑出了声。 崽崽们就像治愈人心的良药,只看了一会儿,夏枢心里的郁气和冷意就散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站在拐角处不动不说话,是要立志当哑巴门神呢。”元州招呼旁边守着的丫鬟们过来把崽崽们抱去找奶娘喂食,自己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夏枢跟前,低头问道:“怎么,谁又欺负你了?” 第310章 【VIP】 。 “阿爹呢?”夏枢装没听见, 转移话题。 视线扫了一圈,花园里没见身影,他去找王夫人之前阿爹还在的。 元州眼神暗了暗, 脸上笑道:“他说你最近一个月瘦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饭菜不对胃口。你和堂姑姑爱吃他炒的田螺,昨日厨房采买了些,泥沙吐得差不多了, 他去炒了来中午给你开开胃。” “哦。”夏枢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捏着袖子, 沉默了一会儿后, 实在受不了有些沉的气氛,左右看看:“阿娘和景璟还未回来么?” 这次换元州没回答。 他盯着夏枢的脸,直到夏枢有些不自在, 才开口道:“你不想面对我, 不想与我说话, 是我做错什么事了么?” 夏枢抿住唇,压下心头的委屈和冲向眼睛的酸意, 抬起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现在这样温柔,我都不习惯了, 你该说夏枢,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那样……” 本来想忍着的, 但话说着说着, 酸气不知怎么的就直冲眼眶,声音瞬间哽咽到没法再说下去。 紧接着,眼泪夺眶而出。 夏枢根本没法阻拦,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委屈得夏枢自己都猝不及防。 这下元州是既懵逼又惊恐,人都要吓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话。”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慌忙朝夏枢道歉。一边想找帕子给夏枢擦泪,一边又怕碰到他会再次刺激到他,手足无措道:“欸,你别哭啊,我做错了事你说出来我改,再不济骂我几句打我几下也成啊。” “对,你打我,会比憋着气委屈了自己强。”说着,元州竟然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拍:“委屈的轻,就下手轻点,委屈的狠就揍重点,二哥扛打也任你打,你别委屈住自己就成了。” 夏枢本来还哭的止不住,手被抓着往他胸膛上拍了几下后,感觉这行为好生幼稚,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好了!”夏枢自觉丢人,抽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身,抬起胳膊往脸上抹了一把。 侧眼见元州拿着帕子欲言又止,心中一时觉得迁怒行为对他不住,又觉得哭那么狠无颜见人,赶紧伸手拽过帕子,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嘟哝道:“别看了,啥都没有!” 元州对他又哭又笑的行为摸不着头脑,不过见他不哭了,还害羞了,就忍不住想逗他:“谁说没有,刚刚也不知是谁流了金豆豆呢,我就后悔咋没找个金盆盆接住,这样某人就不能嘴硬了。” 夏枢脸一下子涨红,恼羞成怒地举起拳头:“……你是不是想挨揍?” “不想。”元州吊儿郎当地摇头。 “不过……”他表情微敛,收起逗他的心思,神色认真道:“我想知道你为何而哭?” 小弟不是个爱哭的人,平常也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脆弱模样,刚刚那种眼泪憋都憋不住的状态,明显是受了大委屈。 元州可以插科打诨逗他笑,但也必须弄清楚谁欺负了他,后续好去为他出气。 “褚洵他阿娘?”元州瞎猜起来。 夏枢抿唇,手指不由得攥起:“不是她。” 见元州还要继续猜下去,夏枢赶紧打断:“不是任何人……” 顿了一下,夏枢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花园里的阳光处,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元州起先还未反应过来是谁,看夏枢一脸不愿提起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阿爹?” 这次夏枢没否认。 元州的心不由得一沉。 “他很好,是个很好的阿爹!”元州尝试去讲好话:“虽然不会下厨做菜,但刀枪棍棒、兵法谋略无一不精,你若想学,他很开明,会都教给你。另外,他很喜欢双儿,你不知道……” 见夏枢脸色突然阴云密布,元州吓得赶紧改口:“不,他就算再喜欢你,若不小心让你受了委屈,我也不会为他说话,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向他讨要公道。” 夏枢听了这些,只觉虚假,心中烦躁憋屈异常,一点都不想忍了,怒道:“如果他的喜欢就是把还是婴儿的我送进大我几十岁、几乎可以做我爷爷的李倓的后宫,害死褚源和阿姐的亲人,让我没办法面对他们,那我宁愿他别喜欢我,离我和我珍爱的人永远远远的。我一辈子都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小枢……”元州不料他怨气那么大,愣住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见夏枢要发作,他赶紧道:“你既已嫁给褚源,他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对养大褚源的淮阳侯下手,不然你以后如何自处?他不是个不会考虑你处境的人。” “真的吗?”夏枢怔了一下,虽然不信燕国公会为他考虑,但元州说燕国公不会对侯爷下手,多少还是叫夏枢心里产生了些希望。 “自然真的。”元州坦诚道:“若他有想法,顶多会拘着侯爷的人,让褚源投鼠忌器,下杀手是绝对不可能的。” 夏枢想起信上的内容,确实只是拘了人,让褚源慎行。 夏枢闭上眼:“但愿你没有骗我。” “我自不会骗你。”元州悠悠道:“骗你也对我没用处。” 夏枢:“……” 他有时候是真的想揍元州。 不过想到对方刚刚漏的信息,夏枢忍住了。 他道:“他不喜欢褚源?” “没人会喜欢他……”见夏枢瞪人,元州赶紧又改口:“这算是很正常的事,没一家当爹的会喜欢自家双婿。” 夏枢扭头就走。 “欸!”元州连忙伸胳膊拦人,夏枢停下来,斜眼看他。 这下元州不好再胡说八道了。 “阿爹只会效忠皇上和皇上指定的继承人。二十多年前他未选择褚源,注定了他现在不会选,以后也不会选褚源。”元州道。 夏枢垂下眼:“那你和大哥呢?” “褚源还可以,但他的野心就是杀头大罪。”元州说实话:“国公府无需从龙之功,且一府不止我们一房,阖府几百人,大哥扛着担子,就不会明面站队。” “至于我……”元州笑了一下:“现在还不明显么?” 夏枢顿时反思自己刚刚竟然产生想要揍他的念头。 “不过……”元州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想让你在咱们家里最喜欢我,但还是得为阿爹和大哥说句话。” “他们肩上扛着国公府的担子,就得为家族考虑。”夏枢没让他开口,替他说了:“一个双儿的前途命运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整个家族相提并论。” “不是的。”元州反驳:“阿爹和大哥真的很在意你。我过来找你,他们都是默许的,哪怕我明确说了小弟跟谁我就支持谁,他们立场不同,都没反对。” “他们身份所限,不如我自由随心,但也是挂念你安危的。还有当年的事……”元州赶紧解释:“阿爹没打算让你一辈子困在皇宫里,他计划先按照皇上的意思送你进宫,安皇上的心,等合适的机会喂你吃下假死药,说你福薄,不能长时间担得起皇后的命格,待风头过去,就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从此隐姓埋名、偷偷摸摸地如傻子一样,不,应该说就是傻子那样,愚钝失智,没有感受四时春秋岁月轮回,看懂万千山水波澜壮阔的能力,如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么?”夏枢垂眸,眼眶微湿。 假死药是阿娘无聊时研制,副作用极大,幼儿服下后会令大脑产生不可逆的损伤。 阿娘是希望他像正常人一样活着,所以才哪怕拼上命都要送走他么? 元州观点不一样:“那起码也是活着。” 夏枢自嘲地想:嗯,确实是活着。 他能理解亲生父亲的为难与选择,一边是他效忠的皇帝与爱护的家族,一边是一个只要想生就可以有无数个的双儿,把双儿送走,哪里及得上用双儿换取皇上安心与家族荣宠重要,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现下,他只希望对方真的如元州所说,不会对淮阳侯下手。 聊了这一通,虽然不算太和谐,但夏枢的心情确实轻松了很多。 他看着元州,真心道:“谢谢你,二哥!” 然后在元州表情变得嘚瑟的一刹那,转身就跑! “喂!”元州猝不及防,伸手抓了个空:“就口头说说么?起码得手写信正式感谢,拿画框裱起来,等我回京好好捧出去炫耀啊……” 夏枢头都不回,越跑越快,加速冲出了院子。 虽然二哥是个好二哥,但要求多奇葩,绝不能答应,不然以后有得羞耻。 ………… 夏枢虽然溜得快,但饭桌上,元州幽怨的眼神还是引起了大家的一番好奇。 然后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夏枢上午心情不媚。 夏枢没好全说了,只说探子还没查到阿姐踪迹,有些着急。 夏海与夏娘对视一眼,压下心中担忧,招呼他多吃点。 吃过饭后,夏枢午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他没去看崽崽们,而是再次去了书房,把褚源最近几个月收到的探子消息以及书信全翻看了一遍。 等再次看到六福那封“求救”信时,夏枢察觉到了怪异。 一是随心的制作方法除了国公府和偷了制作方法、给褚源下药的人,应该没谁知道怎么制;二是制作药材繁多、稀有且昂贵,普通财力一般难凑齐药材,财力强大的哪怕能制成药,估计也不会随随便便用到普通人身上;三是六福的身份,大内太监总管,李倓身边的红人,皇子公主世家大臣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平常使动不了他;四是六福与他们不合,甚至还撕破脸过,夏枢为了报复,喂了假毒/药吓他,当时六福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发现毒/药是假的,估计会恨毒了他…… 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了一个“朋友”不顾尊严和面子地求随心解药,那服了随心的这个“朋友”,身份必然不简单。 不过夏枢实在想不到谁惹了李倓的眼又父母皆不再,想了想,就把六福的信收了起来。 接下来,夏枢又看到了圣驾被袭那封信,后面写自圣驾被袭后,李倓再没露过面,一切政事由李茂代为处理…… 夏枢心中不由得有个大胆的猜想,中了随心的不会是李倓吧? 李倓虽然富有且父母皆不在,还能让六福放下一切尊严为他求解药,但李倓再昏庸也不至于对自己下药吧? 夏枢压下心中疑惑,接着往下看,发现信的结尾说李茂着人在南巡各郡县贴了寻找侧妃褚眉的告示,告示中说小皇孙很想念亲生阿娘,阿娘不在身边吃睡都不好,天天哭着要见阿娘。 夏枢捏着薄薄的信纸,沉默了一会儿。 接下来看比六福求药信送来更早的一封探子的密报:六月四日,平远绥远两镇危机解除的消息传至圣驾,二皇子情绪激动,与燕国公发生争执,疑似晕厥。 夏枢:“……” 他就是再不想给燕国公眼神,都忍不住吐槽,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愚忠么,怎么净和李倓父子起争执,五月份刚把李倓争执得生病见不了人,六月份就把李茂争执得直接晕倒。带着兵又强势固执,李倓父子能不心存芥蒂,猜疑忌惮,夏枢都得夸一句有胸襟! 想到这里,夏枢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快速从脑子里蹿过去了。 时间太短,尾巴都没抓住,等他再想,又毫无头绪。 夏枢揉了揉太阳穴,干脆地先放一边。 接下来就是探子报,六月十三日,异族人在北地节节败退,圣驾认为局势已稳,决定结束南巡,即日返京。 返京途中探子报了一件小事:燕国公与长公主似有争执,且持续了不短一段时日。 夏枢整一个无语。 觉得燕国公效忠了个寂寞。 思想观点不同,与朋友争执,结果可能是求同存异,不影响关系,但与这些心眼子不大的皇族争执,最终迎来的很可能不是好果子,轻者猜忌怀疑,重者可能就是断头要命。 燕国公现在这般,又何尝不是在铤而走险。 夏枢一边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整理信件,一封封把它们放回原位置。 等他收拾好书房去找崽崽,已经下午申时了。 阳光正好,丫鬟告诉夏枢崽崽们已经醒来,被外祖带去了花园里玩。 夏枢穿过游廊,走到花园入口的月亮门处,看见阿爹背对着他,正想叫一声,却听他对面的人道:“听说你另一个孩子也是捡的,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要一个亲生的?” 王夫人! 尽管猜到王夫人是装的,但她莫名找到花园,和阿爹搭话,夏枢还是惊愕无比。 夏枢本想直接进去,但王夫人的话让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其实也没什么。”阿爹回答的声音很平静:“月娘冲进火海救眉子的时候,被落下的房梁砸到,腹部受了重伤。离开京城后,担心敌人发现追踪,她一直赶路,再加上眉子那个时候才一个月,每晚都要吃好几次奶水,她没日没夜地照顾眉子,就没怎么休息过。安定下来的时候,身体因为长时间没休养,受损已不可逆。” 王夫人沉默,好一会儿才问:“你就没想过要一个亲生的?” “眉子、小枢、猫儿都如我亲生一般。”夏海叹道:“夫人生在繁华太平的京城,可能遇不到多少孤儿,北地这里不一样,一旦北地军战事失利,随处可见被父母无暇顾及抛下的孩童,是否亲生已经不重要,给口吃的,让他们多撑些时候,能活着长大才最重要。” “就如我这只被炭火灼烧毁掉的眼睛。”夏海指了指自己的瞎眼和烧伤疤痕,说道:“当时眉子被李留扔在火场,人已昏迷过去,眼看大火汹汹,房子要塌,她要葬身火海,还能去分析亲生该如何,非亲生又该如何么?自然是无论如何都要救的,那是否亲生又有何分别。” 王夫人愕然:“你的眼睛竟是因为眉子……” “小枢被异族人抓走,我也是奔赴异域王都去救他。”夏海道:“这只是身为阿爹该做的,世道不容易,我只想让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所以夫人……”夏海顿了一下,看着王夫人,认真道:“你有眉子什么消息,还请告知一下,我们会尽全力去帮你救她。” 310-320 第311章 【VIP】 …… 王夫人犹豫, 对上夏枢的眼神后,咬了咬牙,似是做了决定:“其实我也不知是谁掳走的她, 只听那些人说要带她去京城, 当时我藏在树丛里不敢出声,他们走后就赶紧来这里求助。” “夫人是何时与阿姐分开的?”夏枢走进花园,接话问道。 “六月十六, 我记得那晚月亮很圆,眉子与我带着侯爷正在休息, 那些人就追来了, 眉子为了救我,就跑出去,把追兵引开。”王夫人神色有些怔然。 夏枢不置可否, 继续问道:“那些人可有说为何要抓阿姐?” 王夫人垂下眼, 摇头:“没说过, 所以没法判断是谁。” 夏枢点头:“按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京城。我先着人在京城查查, 看能不能查到蛛丝马迹。” 夏枢也没多留,和阿爹打声招呼,就回了书房写信。 晚饭时, 夏枢想着王夫人已不再遮掩装疯,便请她一同用饭,被她以身体还有病气, 不宜过给旁人为由拒了。 饭后, 夏枢想起阿爹下午的话,不由得走到阿爹阿娘的房门口。 “我想去寻眉子了!”夏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叹气道:“之前要去王都救小枢, 不方便带着她,以为待在侯府会比外边安全,才让她去找亲生爹娘,哪成想侯府会这么快出事。现下平远镇和绥远镇兵力充足,又有王衍、元州坐镇,小枢安全不用担心……眉子那边没有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我陪你去。”夏娘的声音响起:“说来,我对眉子到底有些愧意。” 夏海怜惜道:“当年初见,你脸上,手上,头上,凡是露出皮肤的地方都红肿溃烂,布满水泡,大半辈子我就没见过那么严重的烧伤,更别提其他暗伤。你已为她做了能做的一切,莫要自责。” “当时是不是吓到你了。”夏娘笑:“你那个时候温厚阳光得像个没经历过世事、随时会被人蒙骗的傻大个,感觉不太经吓。” “是有些。”夏海也笑:“然后第二反应就是,这小姑娘得多疼啊,也不知哪家的,怎么会受如此大罪。” “后来看你伤的到处都是,却把怀里婴儿保护得完完整整,照顾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就觉得你只是表面冷冷的看着凶,实际上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就忍不住想靠近。” 夏娘声音带着笑意:“然后就半辈子都栽我身上了,是么?” 说着,她叹了口气:“其实对你,我才最心有所愧。可惜十几年已经错过,说什么都来不及,只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早早的相识,然后我来等你……” “不是说过不提这个了么?”夏海无奈:“寻和等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有你在心里,日子并不痛苦难熬,只是担心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再受初见时那么重的伤。”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也只希望你少受些苦,哪怕我们相遇很晚,只要你平安如意,我也会很满足。再者……” 夏海道:“我们还有接下来的时间呢,眉子的事情解决了,小枢这边应该也尘埃落定了,到时候你想回安县,我们就去那里定居。不过我除了带孩子和做饭外,没什么长处,可能需要你多包涵一下。” “噗嗤!”夏娘笑出声来:“好啊,不过小枢不会再偷偷哭鼻子吧。” 夏海想起夏枢,也是笑:“现在大了,也嫁人了,可能不会再哭。如果是小时候,那准得背地里偷偷抹眼泪。” “他和眉子,总是相反的。”夏海叹道:“眉子表面软和,骨子里偏执,一旦钻牛角尖,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感情极端,爱恨常在一念之间。他是表面硬气,心里很软,习惯去包容理解别人,然后难免被辜负、受伤害。” 夏海说起一件往事:“他两岁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我带着他路过东原郡某个县,当时大旱,河沟干涸,村子里除了每家每天可以从乡绅家的水井打半桶水外,其他地方找不到一滴水。路过时,水囊已经空空,缺水情况下,没有人家愿意分出水给一个成年大汉,没过多久,我便渴晕过去。再醒来时,是在一家乡绅的客房里。据说他不知怎么的摸到了人家的后院里,话都说不清,路也走不稳,见到村里人排队打水,就眼巴巴凑上去,要么伸出两只小胳膊帮人抱桶,要么眨着眼睛看着人笑,别人看他眼生,不耐烦推倒他,他就抹一下眼泪,换一个人凑。后来乡绅家老太太得了下人通报,知道有这么个陌生小双儿和一只瘦骨嶙峋的狗进了院子,过去问情况,才从他口齿不清的话里知道他阿爹睡着了,梦里要水,他想给阿爹弄水喝。老太太见他才两三岁就很有灵性,想收养他。我那个时候怕生计一直不好养不活他,也怕再经历一次类似晕倒的事情,他不像那次那般幸运,只是被人推倒驱赶,而不是捂了嘴掳走。饥/荒年,缺水短粮,人们见到一陌生幼儿,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想着干脆把他给那家,起码富足安定,有活下去的机会。当时已经一个人出了村子,实在是舍不得,又偷偷回去,想再看看他,结果就听到他在声嘶力竭地哭,要阿爹,明明最开始他都被点心哄住了的。” 夏海眼中含泪道:“那次他哭了很久很久,抱着我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连我找地方生火做饭,都要我抱着。后来想一想,就觉得对他不住,那么小的年纪都在想办法救阿爹,而我却想的是不要他,把他给别家。他年纪太小,可能不懂表达,但从来调皮爱笑的人哭成那样,肯定也是伤透了心的!” “之后就想哪怕再苦,也要努力养活他,遇事做决定的时候,尽量和他商量,不要再伤到他的心。”夏海笑:“每次外出找你,他都是极力支持,后来眉子说他会偷偷哭,我才晓得他的心是真的软,不想我这个老父亲伤心遗憾。” “你们两个是心软对心软,你想着他,他也想着你。”夏娘笑道:“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有你的气息。他足够幸运,遇到了你,你也把他教养成了他亲生阿娘与我一直希望他有的模样,自由、鲜活、仁爱、包容……我心里很庆幸,他亲生阿娘在天之灵,想来也会如此。” “不过……”夏娘微叹:“阿爹阿娘终究不能陪他一辈子,他已经长大,很多选择该他自己做,路也该他自己走了!” 夏海顿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但有些迟疑:“王夫人是褚源养母,她的事情不太好把握处理的度,我想着离开之前不如我们帮小枢处理了,这样哪怕后续有问题,褚源不高兴,也可以推我们头上,不影响他两人的感情……” 夏娘摇了摇头:“小枢聪明,王夫人的问题他不会察觉的比我们晚,选择按兵不动,可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道:“这事看着不好办,但与小枢未来可能遇到的其他事情相比,只算微末小事。婚姻想要长久走下去,两个人的处事态度就得摆在明面上,你来我往的磨合,相互理解与包容……小枢的未来,不知要与褚源如何磨合,趁着我们还能为他兜一部分底,不若把事情都交给他来处理,一是提升他的理事能力,二是给褚源摆一摆态度,三是看看褚源反应,将来也不会叫小枢在大事上吃了亏。” 夏海沉思,觉得挺有道理,他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想好了当即拍板:“那王夫人的事情就由小枢去处理吧。” 说干就干,当即站起身来,往门口处走:“时间宜早不宜迟,既然小枢这边的事情暂时用不着我们,我去和他说一声,今天晚上准备,明日就出发去京城寻眉子。” 说着话,他打开了房门。 然后脸上就是一愣:“你怎么在外面?” 夏枢眼睛酸涩、鼻子通红地立在门口,泪光朦胧地看着他:“阿爹!” 夏海一顿,明白他怕是已经听到了谈话。 伸手拍了一下他脑袋:“来了就进屋,傻站在外面也不怕凉。” 然后侧过身,将他拉进了屋。 夏娘听到声音,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到是夏枢有点意外,不过视线对上那双眼泪滚滚的眼睛时,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要流金豆豆了么?”她调侃:“你阿爹刚刚还说你长大了,不会哭了!” 夏枢顿觉羞耻,红着脸快速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嘟哝道:“我没哭,只有阿姐才会哭!” 这下夏海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们姐弟俩是商量好了私底下相互拆台么?” 夏枢尴尬地左顾右盼,嘟哝:“以后不要再像去王都那样冒险了,也不要再受那么重的伤,要惜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以后阿娘还要你照顾与陪伴呢。” “还有阿娘……”夏枢看向夏娘:“燕国公府虽然权势正隆,但圣驾回京,形势如何谁都无法预料,国公府届时未必适合投靠。我在京里有座三进的宅子,阿爹知道在哪里,你们到时可以去那里落脚。宅子里住了一些读书人,或许有些武艺,但大概不怎么精深,我再安排三十人给你们带去京城,平日里听你们差遣,有事的话护卫你们的安全。” 见夏海一摆手似乎要拒绝,夏枢神色平静地道:“如果不带我安排的人,那就不要去找阿姐了,留在平远镇陪我,帮我照顾崽崽吧。” 夏海:“……” 夏娘:“……” 等夏枢走了好久,夏海都还在震惊中:“这是小枢?” 夏娘:“……是你的双儿。” “这个小兔崽子!”夏海回过神来,气的胡子都快歪了,“怎么和大人说话的,还会威胁老父亲了,谁教他的!” 想了想,又道:“他懂事乖巧的很,肯定是褚源做的坏榜样!” 夏娘:“……” 果然老父亲眼里,崽子再大,都是小的,干了离经叛道的事情,也一定是别人带歪的。 这样护崽的情况下,还说能把小枢送给别人? 夏娘笑着打趣:“那可要好好收拾一下褚源了。” 夏海登时一噎,看到她狡黠的眼神后,没忍住笑了:“然后他爹娘晚上托梦来找我?” 夏娘想象了一下场景,顿时也跟着笑。 “那还是算了。”她乐不可支:“我怕褚熙把小枢拐走,你装都没法装,要跟着一起淌金豆豆了!” 夏海:“……” ………… 永康十九年八月初八,阿爹和阿娘带着三十名侍卫,离开平远镇,前往京城。 夏枢则一边写信给京城催进度,一边看顾着崽崽们。 然后就在八月十一这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让他震惊之下失手打碎了书桌上砚台的信——南巡队伍已归京,但永康帝李倓,南巡途中驾崩了! 第312章 【VIP】 …… 几日之后, 皇帝驾崩的邸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李朝,伴随其一并传遍大江南北的还有对皇帝死因的猜测。 有说是圣驾被劫,皇帝忧惧之下病倒, 南巡途中劳累过度, 加重病情,最终药石无医,重病而世。 也有说是皇帝南巡途中到处搜罗美女, 成日沉迷酒色,荒淫无度, 掏空身子, 中风而死。 其中流传最广的猜测是二皇子李茂为皇位下毒弑父。 李茂之前就有为太子之位杀兄的传言,弑父流言一经产生,便被认为是李倓死因的最大可能, 迅速在市井中传开。 然后没过多久, 整个李朝就都传遍了。 当然, 外面议论的再沸反盈天,夏枢也没心思关注。自知晓李倓驾崩, 他的神经就紧绷起来,注意力全放在了北地战场上。 八月十八,中秋刚过没几日, 北地军果不其然的遭遇了一场大败。 消息传到平远镇时,人们才意识到皇帝传出死讯,朝局动荡, 前线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顾不得再议论皇帝死因,全都紧张地盯着战场。 然而接下来的十来天,京城消息乱成一团, 北地也未有好消息出现,几场小战,北地军皆失利,被迫后退,让出之前从异族人手里夺回的李朝地盘。 “京城那群当官的脑子都被驴踢了么?”元州看到最新战报,终于憋不住了,破口大骂:“打仗的重要关头公布皇上驾崩的消息,他们怎么不干脆把北地送给异族人。若不是京城离的远,我非把他们全绑了扔到前线去,一群只会拿俸禄、拖后腿的废物。” 夏枢本来也气的不行,李倓死了那么久,死讯也不在乎再拖上一段时间,现在公布,打击北地军士气,不是敌方卧底的话,脑子跟有病一样。 不过元州这么一骂,他的火气倒散了些。 “韩大人、沈太傅、长公主、还有……国公等,很多宗室大臣都反对!不过……”夏枢顿了一下,忍不住去打量元州神色:“李茂想尽早登基,没管反对的声音,直接在朝会上宣布并昭告天下了。” 元州抓住了他的目光,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在褚源眼睛未恢复前,我是一心只做李朝纯臣,拥护先皇正统,但别说我后来因你改了拥护对象,就算未改,拥护了先皇继任者李茂,现在这个情况,他既昏庸,我拿了俸禄,就不会对不起李朝,对他的昏庸会照骂不误!” 夏枢:“……哦!” 怪不得燕国公动不动就和李倓、李茂、长公主争执呢,这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元州犹不解气,哼道:““所以你也别指望我对褚源客气,他哪怕最后能成事儿,若脑子不清楚,我也照样不会放过。” 夏枢笑了:“你什么时候客气过,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懂这俩字是怎么写的么?” 元州:“……” 夏枢叹了口气,不与他玩笑了,正色说道今晚寻他的目的:“二哥,你给大哥……还有他,写封信吧。若京城乱起来,让他们先保重自己。” 元州一愣:“京城会乱?是褚源与你说什么了么?” “不是!”夏枢摇头,说道:“是我推测的。” 旁人不知李茂没有杀兄,夏枢是知道的。 李茂是李旭之死的最大获益者,大家就都认为是他杀了李旭,实际上李旭之死与他无关,是褚源安排红雪刺杀的! 李旭死后,李茂身为李倓唯一的皇子,只要再等几年,把身体已被酒色掏空的李倓耗死,就可以名正言顺即位。弑父不符合他的正当利益,很大可能与杀兄一样也是假的。 现在眼看着李茂要即位,京城却传出他弑父杀兄的流言,且不过短短半月时间就传的李朝上下皆知,很明显是有人出了手,不想让他正常即位。 至于谁不想让他即位…… 褚源现在忙于振奋北地军士气,驱逐异族人,无暇顾及京城皇位谁去坐,其他的宗室皇亲血脉离的太远,只有……李留、还有李茂与阿姐所生的儿子! 后者现在不到三岁,前者的话…… 夏枢皱眉。 李留曾为了解药承诺保护阿姐,但转头就把阿姐扔进火场,差点烧死。表面温和孱弱,实则心思恶毒,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都干。他与李倓一脉也有仇,如果有可以让李茂不顺的机会,他大概不会放过。 不过闹得李朝上下皆知的能力,他应该还没有。 所以到底是谁呢? 夏枢不由得沉思。 不过不管是谁,有一点夏枢很肯定,对方既已出了手,还闹出大阵仗,就不会半途放弃。 “你明早去军营前把信写了给我,我明日着人给阿爹、阿娘送信的时候,一并捎去。”夏枢道:“李茂下个月底就要办登基大典,在那之前,京城很可能会出事,所以要快!” 元州听到他给夏海夏娘写信,却没有给燕国公府人写信的意思,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顿了顿,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好,我一会儿就写。” 兄弟两个聊到这个话题,气氛便有些沉默。 不过干坐着相对无言不是夏枢的风格。 沉默了两息之后,他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去婴儿房换景璟,他也累了一天了。二哥这些日子忙着练兵以及巡防,天天早起晚睡,想来也累了,晚上别熬太久,早点休息。” 等离开书房,夏枢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不是不懂二哥沉默的原因,只是他没办法对国公府毫无芥蒂,只能装作不懂与不在乎。 回婴儿房的途中,穿过庭院,夏枢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夏枢。”王夫人自厢房廊下的暗影里走出来。 “你二哥最近回来的越来越晚了。”她声音幽幽地道:“我等你等了好一会儿呢。” 见到王夫人,夏枢并不吃惊。 他手提纱灯,望向稀疏星光下庭院里张牙舞爪犹如魑魅魍魉的草木暗影,没有看她,也没问什么事,说道:“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开,前线士气溃散,战事不顺,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平远镇距离前线不远,他要抓紧练兵、巡防,倘若王爷他们未能挽回士气,前线被突破,他带着平远镇也好应对。” 王夫人顿了一顿,说道:“现在这情况,我也很忧心,毕竟洵儿……和王爷就在前线,刀剑无眼的……咱们女人和双儿不能去打仗,光忧心派不上用场,我听说城外的寺庙很灵验,就想拉你明天一起去拜一拜,万一神佛听到咱们的祷祝,保佑他们顺利一场,咱们也能心安一些。” 夏枢这才转身看向她。 廊下昏黄的灯火让她的表情不甚分明,夏枢盯着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好。” 到婴儿房时,花花和圆圆已经吃过奶了。 景璟守在边上,哼着从奶娘那里学来的小曲子,哄两个小宝贝睡觉。小家伙们丝毫不知外界的纷乱与世间的烦恼,瞪着黑碌碌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时不时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把景璟萌的心都要化了。 听到开门的动静,一大两小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见是夏枢,两个小家伙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度,胳膊腿开心地挥舞起来,咿咿呀呀伸着胳膊要小爹抱抱。 夏枢看着他们依赖亲近的模样,心中闷气一下子就没了,快步走近,露出笑脸,挨个亲亲抱抱举高高,把两个崽崽逗的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都笑成了弯月,小手小脚扒拉着他,一个劲的争着抢着往他怀里钻。 夏枢没办法,只能一手抱着一个,在榻上坐下。 他看向景璟,问道:“你明日有事么?” “都是日常那些杂事,没什么要紧的。”景璟在他旁边蹲下身,一边轻拍襁褓里的小家伙,一边问道:“怎么了?” “明日我要与王夫人出去一趟,你帮我守着两个孩子。”夏枢道。 景璟瞬间挺直身体,神色警惕:“她……” “我知道。”夏枢没让他说下去,低头看向怀里两个慢慢放松下去,眼睛也缓缓合上的小家伙,声音放轻:“明日说不定就有结论了。” 景璟还是不赞同,他扫了一眼两个孩子,也放轻声音,说道:“那也不能以身犯险。你想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如让你二哥安排几个人陪她一同去,倘若她敢行恶事,直接把她抓起来,或处置或留着王爷回来再说,反正不能让她好过了。” 夏枢忍不住笑:“然后呢?” 景璟一愣。 夏枢低声道:“褚洵还在前线掌兵,以命搏杀为王爷效力,为北地太平而战。他亲爹已死,阿姐失踪,只剩王夫人一个亲人。不说他素日与我关系很好,就算是仇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他阿娘。” 还有一句话,夏枢没说。 倘若王夫人真对他行了恶事,留着等褚源回来处置,又能如何处置呢? 届时有二哥和褚洵在,势必要褚源在王夫人与他之间二选一。选择维护夏枢,处置王夫人,褚洵可能会与褚源离心,追随褚源的人恐怕也要心凉上几分;选择对王夫人轻拿轻放,安褚洵的心,二哥不会接受,夏枢这里理解但也难免心凉。 怎么都不是一个好的处理办法。 “她既冲着我来,事情就由我去解决吧。”夏枢道:“已经拖的够久了。” 景璟知道他做了决定就不会改变心意,只好道:“那你多带些护卫,还有你二哥那里也要打好招呼,以防万一!” “我知道。”夏枢笑了一下:“有孩子在,我怎么都会注意安全,把事情安排好的,你别担心。” ………… 第二日一大早,夏枢和王夫人用过饭就坐上马车,带着十来个护卫,一起出了城。 城郊山上的寺庙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寺,日常只有普通百姓会过去拜,所以香火虽然没断,但也不算旺。 山路没正经修过,崎岖不平,非常不好走,俩人在路上就花了一个多时辰,到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寺庙里人不多,两人在大殿里上了香,捐了些香火钱,就退了出来。 “听说寺里的菊花茶不错,清火明目,不如我们去后院尝尝,倘若好的话,和师傅要些带回去。”王夫人道:“源儿眼睛虽说已痊愈,但毕竟伤了好多年,平日里还是要好好保养才是。” 夏枢看着她的脸,没有反对:“好!” 第313章 【VIP】 ………… 夏枢答应, 立马就有小沙弥有眼色的上前,请两人去后院厢房。 夏枢淡然谢过,抬脚往后院走去, 十几个侍卫腰挎长刀, 谨慎地打量四周,寸步不离。 王夫人扫过他平静自然的脸,又掠了一下他身后威风肃穆的侍卫们:“你和过去相比, 变化挺大的。” “杀过异族人,见过仇人的血, 遭遇过死里逃生, 除去过异族王室,经历与见识多了,人自然就不同了。”夏枢笑了笑, 侧头看向她:“夫人和过去相比, 倒是没什么变化。” 王夫人捏着手帕的指头一紧, 垂下眼。 之后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沉默的喝茶, 沉默的用了寺庙提供的斋饭,沉默地下山。 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王夫人拿出一盒点心:“我瞧你中午没怎么吃, 就找寺院后厨要了一些桂花糕,味道挺不错的,你尝尝。” 说罢, 不等夏枢开口, 就掀开车帘,探身叫了车门口的侍卫来验毒、试吃。 夏枢淡淡地看着,等侍卫依照流程试吃过后, 报告无毒,王夫人才遮了帘子,取出盘碟,将点心摆放上去。 “吃几块填填肚子吧!”王夫人将盘子举到夏枢跟前,示意他用一些。 夏枢眼睛轻扫她的表情,捏了一块黄绿色的糕点,在手中捏了捏,轻扯嘴角:“你确定要让我吃?” “这还有假么?”王夫人放下盘子,笑了一下:“糕点就是看你中午没怎么动筷,专门为你准备的。你……” 对上夏枢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突然就撑不住那口气,脸皮发抖,喉咙灌铅,张了几次嘴,想继续说下去,都没成功。 夏枢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手中糕点轻轻一掷,扔回盘中:“夫人没发现么?你不适合伪装,特别是在我面前,无论是装疯还是装热情,只要我盯着你,你就没办法自如表演。你的心不愿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王夫人嘴唇抖了抖,想要继续脸上带笑,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反驳回去,但脸皮僵硬,试了几次都笑不出来。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表情就彻底变了,眼神几乎喷火,恨意让一张脸都扭曲了:“我怎么伪装得了,你亲生阿爹害死侯爷,却没人在意,所有人都护着你,连眉子都说你是无辜的,不让我怪你,也不让我拿你的命去换她,但你算哪门子的无辜,父债子偿,你的罪孽一辈子也洗不清!” “而且,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王夫人眼中含泪,咬牙切齿道:“像你这样的,就该去死!” 夏枢脸色兀地沉下来,冷冷道:“我不是褚源,也没生过你,不会无视或者惯着你那些没脑子的行径。有些话你在我面前最好别出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王夫人登时气得脸皮涨红,手指指着他,却说不出来话! “不说燕国公不会杀侯爷,就算他会,与我有什么干系。”夏枢冷声道:“我一没吃元家的米,二没享元家的福,连名字都是平民老夏家给起的,你叫我一个和他只说过两句话,什么都决定不了的小双儿替他一个权倾朝野,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拨弄权势的国公爷担责,算什么道理。” “如果我一个姓夏的都要为他姓元的行事负责,你阿爹王长安害死褚家太子妃和褚三爷的事,你是不是也要担责,死上一百次才能偿还罪孽?” 夏枢厌烦透了这种把他当软柿子捏的行径,他二哥那个元家正宗嫡次子还在王府呢,也没见王夫人敢对他说一句狠话!对着他什么狠话都来了,不过是下意识觉得他好拿捏,想要欺负他罢了。 他冷笑一声:“你张口就说燕国公害死了侯爷,这话,你自己信么?你难道就没想过二皇子?” 王夫人脸色正忽青忽白,闻言身子一僵,手指捏紧帕子:“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都怀疑过的,是吧?”夏枢丝毫没有遮掩恶意,刻薄道:“以你有仇当场就报的急性子,若确定是燕国公杀了侯爷,你怎么可能不嚷嚷的到处都是,天天催褚洵褚源为侯爷报仇。你一会儿装疯,一会儿又不装了,一会儿不想搭理我,一会儿又跟我套近乎、装热情,策略没有章法,行事混乱无序,摇摆不定,把一桩简单的报仇拖了那么久。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王夫人脸色有点白:“你周围全是护着你的人,你养父待眉子有恩,我不想伤害他,在等机会,等他们一个个离开,才拖久了……” 夏枢嗤笑:“你着急救阿姐,又想为侯爷报仇,却连之前的经历都不敢告诉大家,还装疯认不出来褚洵,只紧扒着褚源……你这辈子一颗心都在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你怎么可能认不出褚洵,在他与褚洵间选择褚源,除非你没法坦然面对褚洵。” “你为何不敢坦然面对褚洵?”夏枢没让她回答,自行答道:“因为你怀疑他阿爹淮阳侯的死可能和二皇子有关,而你们的藏身处,是你告诉二皇子的……” “你胡说!” “你别再胡说了!”王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大声道:“是你亲生阿爹,是你亲生阿爹害死的侯爷!” “是么?”夏枢冷眼看她:“燕国公为何要害死侯爷?” “因为侯爷和他政见不同。”王夫人攥紧帕子,虽然脸色灰败,但还在咬牙坚持,大声道:“他要害死侯爷,叫褚源没有依靠。” “过去褚元两家有血海深仇,他都没对侯爷下手,叫褚源无依无靠。现在误会解除,褚源也无需依靠侯爷,他反倒对侯爷下手,这个理由,你能说服自己么?” 夏枢懒得和她再掰扯,直接问道:“二皇子发的故作深情的寻找阿姐的布告,你看到了,还给他递信了,对么?” 之前他也怀疑过燕国公,后来解除怀疑倒不是二哥说的那几句话,而是李倓驾崩了。 六福突然给一个无父无母又富贵的人求随心解药,夏枢当时还以为是给李倓求的,得知李倓早已去世,再结合燕国公与李茂争执,李茂突然晕倒,回到京城之后,不顾前线战事,不听宗室大臣阻拦,迫不及待地公布李倓驾崩,他要登基的消息,夏枢恍然明白过来,中随心的是李茂,且他已慌乱不安得趋近疯魔! 想通这些节点之后,谁杀了侯爷就一目了然了! 燕国公领着兵,多次顶撞皇帝和皇子,还私藏皇帝押作人质的褚家三人,不说李倓父子,就是夏枢在李倓父子的位置上,哪怕知晓燕国公忠心耿耿,也得心里犯咯噔! 如果换做夏枢,他可能也会杀了侯爷,嫁祸燕国公,放走两个女人,让她们把燕国公杀了侯爷的消息传出去,彻底激化燕国公府与褚家、褚源的矛盾,叫燕国公除了拥护李茂,再无退路。 倘若王夫人在抵达平远镇那日,就表现出恨极了夏枢的模样,告诉众人是燕国公杀了侯爷,夏枢不会怀疑什么,后续只会认为她被骗了。但她装疯卖傻,不认褚洵,褚源褚洵都走后,她不装了,却依旧不肯提侯爷是怎么死的以及阿姐被抓前后发生了什么,夏枢就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参与了什么,不敢去面对,也怕褚源和褚洵查出真相。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听完夏枢问话的王夫人面无人色,心如死灰,像极了第一日出现在平远镇的模样。 “眉子想念担忧孩子,洵儿正在领兵打仗,我想着二皇子怎么也该忌惮些,应该不敢对褚家不敬,对眉子不好,所以才……”她喃喃。 夏枢心道那是正常情况下,李茂当时中了随心,眼看褚源眼睛恢复又在北地打异族人获胜,自己这边各种不顺又被燕国公顶撞,不安之下哪还有理智可言。 再者,李茂也不是个在意国祚之人,哪里会管北地战事如何。不管,就不会重视褚洵。 压下心中难言感受,他问道:“阿姐是被二皇子抓走的么?” 王夫人表情麻木,半晌,缓缓地摇了摇头:“侯爷让我们先跑,他垫后,引开追杀的人之后就去找我们。我和眉子在前面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手里抓着一块燕国公贴身侍卫才配的令牌。我们带着他,想去找洵儿,刚到北地,就遭遇了另一波人,他们把眉子抓去京城,要我来平远镇助他们的人对付你。” 夏枢心道怪不得王夫人就算心里有怀疑二皇子,也要说燕国公而不是别人害了侯爷,原来是侯爷死时手里有“证物”。 “令牌呢?”夏枢想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留给眉子了。”王夫人眼眶通红:“被抓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那些人说是只要我帮他们拿到你的项上人头或者两颗眼珠子就会放了她,但亡命徒的话哪里做的准,我怕她被带走会立即没了命,虽然知道那令牌可能没用,但想着万一呢,万一提供个机会保她一保,也是有效的,就塞给她了。” 夏枢心情顿时很复杂。 王夫人不管选择对错与否,待一双儿女的心确实爱到了极致。 不过…… 夏枢眉头一皱,取他性命可以理解,取他眼珠子算什么? “还有什么想要补充的么?”夏枢想不通,暂时压下疑惑,接着问。 王夫人看着他,一颗眼泪掉下来,之后的泪便如洪水决堤一般,奔涌而出:“我虽然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但也只是想通过恨你以减轻愧疚和后悔,从没想过取你性命,眉子也不会允许。可我若不听他们的安排,这辈子都可能再也见不到眉子了。” 话音落,马车就突然停下,外面瞬间响起了刀剑相击声和惨叫声。 “王妃莫要出来,有宵小偷袭!”车门口传来侍卫急报。 “我早上离开房间的时候,留了信在桌子上。”王夫人擦了一把眼泪,垂下眼,不敢去看夏枢:“我会尽全力求他们留下你性命,直到你二哥或者褚源把你救回去。倘若未能保下你性命,待确定眉子安好后,我就随你而去,给你陪葬!” “哦,你说的信是这个么?”夏枢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信封。 王夫人一愣,待看清是自己早上放在房里那封之后,整个都慌了:“怎么在你那儿,你二哥和褚源看不到信,谁来救你?” 夏枢看着她惊到煞白的脸,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就没想过若我出事,我二哥和褚源看到信后,褚洵和阿姐会陷入什么境地?”夏枢问她。 王夫人脸皮一僵,眼神有一瞬茫然,显然,她根本没考虑过。 “我二哥是个行起事来不管不顾又爱连坐的性子,会和他们不死不休。”夏枢道。 “褚源那里,之前他父母的死还可以说是你不知情,无意牵扯进去的。褚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你又是他名义上的养母,他压下仇恨,只想与你做个陌生人。若我因你出事,新仇旧恨一起算,你就是他杀父杀母杀妻的仇人。他不可能放过你。褚家的坟他不会掘,但鞭你的尸,不让你进褚家的坟和祠堂轻而易举。洵儿与他从小感情深厚,他不会牵连,但隔着仇恨,洵儿不可能再得他信任重用。至于阿姐,除了我阿爹,没人会拼命护她,褚源恨极了的情况下,很可能会直接送她给我陪葬。” “洵儿可以打仗,他要仰仗洵儿,只要洵儿护着眉子,他就不敢拿眉子怎么办。”王夫人嘴唇抖了抖:“你太自信了……” “一,他眼睛恢复后,和褚洵之间就不是仰仗关系,而是相互扶持关系,他的扶持者不止褚洵一个,我二哥也是其一;二,褚洵才十八岁,他有将帅天赋,但距离拥有让人忌惮的权势能力,他还差的太远,你夸大了他在阿姐的事上能起的作用。另外,为了褚洵好,我劝你类似的话以后都烂到肚子里,永远别再出口;三,是不是自信,你自己不都经历过么?侯爷曾经为了保你,可是直接把亲生女儿送去和褚源换命的!褚家血脉出情种,你应该最深有体会才是。” 王夫人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想要努力说些什么,却没能成功,泪水瞬间犹如雨下! “褚霖!”她捏紧手帕,捂住心口,痛哭失声。 夏枢见过她偏执疯魔、高高在上、呆愣麻木等各种样子,还没见过她剥离了戾气躯壳,露出脆弱的样子。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竟有些坐立难安,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说道:“先别哭了,今日事过去再说!” 王夫人一向不愿在他面前折面子,刚刚失态也只是被戳中痛楚,心里突然崩溃,没控制住。 马车被人从外面狠狠地砸了一下,惨叫声和剧烈晃动感让她清醒下来,收了眼泪。 沉默片刻,她抿了下唇,说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让你出事。” 她看着夏枢的眼睛,似是下了某个决心,说道:“眉子想的不多,以为是你亲生阿爹杀了侯爷,但就是如此,她也没怪过你,还让我不要听那些人的话,被他们利用来伤害你。今日之事,都是我一个人的决定,和她没有关系。所以,你若活着回去,不要怪她,如果可能,还请你安排人,继续找她,把她救回来。” “我会的。”夏枢这个不会拒绝,他道:“我们从小一块长大,虽然有过龃龉,但感情不是假的。” 王夫人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顿了一下,她又道:“给二皇子写信那事儿……” “我不会告诉别人。”夏枢懂她的意思。 王夫人摇了摇头,垂下眼,沉默两息后,却道:“等一切安定下来后,告诉褚洵和眉子吧。” 夏枢有点没明白:“你不是……”想瞒着么。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夫人下一个动作打断了——王夫人竟伸手来扯他的腰带。 夏枢头皮发麻,赶紧一把摁住腰带,往后退了退:“你干什么?” “他们足有四五十人,你的人太少了,抵挡不了多长时间。”王夫人眼中含泪,咬了咬牙:“我们换了衣服,我再戴个幂篱,他们应该认不出来。你喊个侍卫过来,骑马带我往前冲,把他们引走!” 夏枢:“……” 见夏枢一动不动,她有些急了:“你不是说你不能出事么?” 她扯开车帘子,叫夏枢看外面:“你瞧瞧他们有多少人,你的人根本打不……啊!” 她惊的瞪大了双眼,看着马车外,一脸的恐惧。 只见山石凌乱的山脚下,血肉横飞,残肢断臂遍地,但却不是夏枢这边的人,穿着装束她很熟,是那些要对付夏枢的人。 而夏枢这边的人,也不是早上出发时仅有的十来个侍卫,而是密密麻麻,可能有几百号人,或许上千,也不知何时出现的,正将那四五十人堵的死死的,进行单方面的围猎与屠杀! 领头屠杀的,是她早上才在饭桌上见过的,声称会去军营待一整天的元州。 此时的他,面无表情地手起刀落,一颗狰狞的头颅就嗖地冲出人群,鲜血淋漓地向马车飞来。 王夫人惊叫一声,吓得丢掉车帘子,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夏枢的视角没看到那颗头颅,但王夫人的表现他看到了,也听到了什么东西砰地撞地的声响,空气中有浓烈的血腥味散开。 他眉头皱了皱,隔着车窗帘大声问道:“二哥,不用留活口了,还需要多长时间?” 元州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声音才传过来:“好了,这就送你回去!” 与此同时,马车外几声惨叫过去,彻底安静下来。 马车里的两人都没说话,片刻后,车前传来动静,马车动了动,是刚开始驾车的侍卫在调整方向,说了句:“王妃坐好。” 下一刻,马车便哒哒行驶起来。 哒哒的马蹄声中,屠杀的地点越来越远,血腥味也越来越淡,但王夫人依旧惊魂未定。 “你早就知道,还私底下做了筹划。”她目光惊疑又忌惮地看着夏枢。 “我说过,你不是个擅长遮掩的人。”夏枢道:“不止是我,阿爹阿娘、二哥景璟都看得出来你不对劲,猜到你目标可能是我。” “还有褚源,这次他去前线,把二哥留在平远镇保护我的安危,临行前,他与我说,只要谁对我不利,不管其身份关系如何,不用报于他,允我二哥全权处置,格杀勿论。”他看着王夫人的眼睛,说道:“我猜,他可能也猜到了,不然不会交代这么一句。” 王夫人脸色发白,一下子瘫坐在地。 “只是,我不想让他与褚洵关系变坏罢了。”夏枢望着小桌上的桂花糕,说道:“他生来便没了爹娘,从小你待他不好,侯爷也因愧对阿姐,对他虽然关心但不甚亲厚,唯二待他像亲人的就是舅公和褚洵。” “舅公年纪大了,陪不了他多长时间。褚洵与他兄弟相处十几年,感情日积月累,不比旁人家的同胞兄弟差什么,褚家血脉凋零,如果不出岔子,他们之间会是相互信任与扶持一辈子的关系。我不希望他变成孤家寡人,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些他可以信任、依赖的家人,所以才跟你走这一趟,说了这许多话。但这不代表我会全无防备,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二哥那里,我是以局势混乱,城外可能不太平的理由让他埋伏此处,护我一程的。他虽然可能猜到偷袭的人与你脱不了干系,但没留活口就没有证据,他顶多态度不好,应该不会牵连太多。所以你要是想明白了,此事就此揭过,对外也不要提。”夏枢道:“不然叫他抓住把柄,他不会放过你、阿姐、还有褚洵的。” 王夫人愣愣地看着车窗,想起元州杀人时眼中的狠厉,还有那颗被他砍飞的冲向她的鲜血淋漓的人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紧紧抱住双臂。 “还有给二皇子写信的事儿……”夏枢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道:“你既然好好的,以后还是由你跟褚洵和阿姐说吧。” 第314章 【VIP】 ………… 回到王府时, 天已经黑了。 景璟守在婴儿房里正心神不定,听到门外动静,赶紧出门去看。 夏枢洗了澡, 换了衣裳, 去了身上可能沾染的血腥味,此时头发微湿,拎着灯笼而来。 “没事吧?”景璟上下打量他。 “没事!”夏枢笑了笑:“他们睡了么?” 景璟松了一口, 回道”“吃了奶,刚睡。” “今儿他们一整天没见到你, 许是想你, 睡之前哭了一会儿,怎么哄都哄不好,还是我拿了你的衣裳过来包住他们, 他们才止了哭, 睡了过去。”景璟帮夏枢打开门, 顺口说道。 夏枢心里瞬间一软,放轻脚步走到婴儿床旁, 蹲下身,仔细看两个并排睡在一起的小家伙。 果不其然,胖胖的带着窝窝的小手紧紧抓着他昨日穿过的外衫, 黑碌碌的眼睛此时闭着,长长的睫毛一揪揪的黏在一起,白白嫩嫩、长得颇似他与褚源的脸颊上, 淌着些许泪痕, 看着有些可怜。 一时间,夏枢心里再多的浮躁情绪都没了,只剩酸软。 伸手轻抚两个小家伙的脸颊, 某种暖暖的情绪慢慢萦绕心间,柔软干净又温暖舒适,叫夏枢整个轻盈起来,内心的疲惫也逐渐散了。 低头在两个小家伙的脸颊上亲了亲,夏枢拿帕子沾了温水,轻柔地给他们擦去泪痕,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们稚嫩的睡颜,看了很久。直到丫鬟来唤晚饭准备好了,才站起身,轻声嘱咐奶娘们守着,与景璟去了饭厅。 晚饭元州没回来,两人一个提心吊胆了一天,一个神经紧绷了一天,都有些乏了,没什么胃口,只简单用了些,便叫人收了起来。 夏枢见景璟神情也有些疲惫,在他要开口时,说道:“你照顾孩子也累一天了,晚上早点休息,明日起来,我们再聊今天的事。” 景璟仔细打量他神情:“今晚我陪你睡?” 夏枢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失笑。 他摇了摇头:“不用,二哥不允我出马车,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都是他解决的。” 现阶段的他,就是真看到了血腥场面,也不会恐惧到睡不着觉。况且那些人还是要取他性命的敌人,死了,他只会睡的更安稳。 不过王夫人和他不一样,下午的杀人场面她还看到了,也不知今晚会不会怕。 想到王夫人,夏枢倒想起一件事:“马车里有一碟桂花糕,你着人热一下,再取些我带回来的菊花茶,一并给王夫人送去。她下午受了惊,晚上又没吃饭,吃些糕点垫一垫,再喝点菊花茶,也能睡个好觉。” 景璟想说大晚上的喝茶,怎么睡得着。 不过猜测夏枢只是随口说说,没多想,点了点头,去办事了。 夏枢则是又回到了婴儿房,洗漱过后,在婴儿床旁边的架子床上躺下,一边想着是谁抓了阿姐,一边思考着京城局势,直到更鼓敲了三下,才有些睡意。 第二日夏枢很自然的起晚了。 吃过厨房给他留的早饭,去找景璟,才晓得元州昨晚一夜未归,早上回来用了饭后,就去了书房。 “昨晚没睡?”与景璟一到书房,夏枢就瞧见了元州眼下的青黑。 元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夏枢本来还有些没所谓,被他盯的时间长了,难免心虚。 “我昨晚也没睡好。”他赶紧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试图装可怜。 元州视线落在他眼下,顿了顿,终于开了口:“做噩梦了?” 夏枢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担心阿姐。” 元州沉默,半晌,严肃说道:“虽是如此,但下不为例!” 他一向是个急性子,和夏枢吵起来过不止一两次,在夏枢面前几乎没什么兄长威严。这么释放兄长威压,郑重又严肃地说一件事还是第一次,夏枢感觉应该是触到了他的底线,自是不敢不应,忙道:“她之前助过我,这次她帮人劫我,算是两清了。之后她若再对我出手,我不会心软的。” 阿姐被人绑了,下落不明,他不可能真的让二哥把那些人全杀了,不留活口的。 而留下活口,审问阿姐被谁绑了,自然而然就能问出王夫人在劫他的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夫人的事根本瞒不住二哥,所以昨日早上夏枢就求过二哥,若王夫人对他下手,就装不知道,放过她一次。 二哥当时没应,现在看来,是态度松动了。 元州道:“你最好记得自己的话!” “那是自然!”夏枢见他应了,立马露出笑脸,拍了个马屁:“谢谢二哥,有你真好。” 元州却没笑,他手指摸索着桌上的信封,没看夏枢,良久,声音有些无力地道:“小枢,我就是个这么霸道的人,家人是底线,谁触到底线,我都不会放过。你养父是个和善的人,把你教导的温善宽和,可能不喜欢我这样,但这是从小养成的性格,大概一辈子都改不了……” 声音里浓浓的疲惫感与失落感,让夏枢都有些愣住了。 他反应过来后,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靠近了,小心翼翼拉了拉元州的袖子,询问道:“是我哪里不小心伤到你的心了么?” “我没有不喜欢你的。”夏枢慌忙摇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保证道:“我很喜欢你的,有你做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和人谈判时,有你在,我的底气都足了很多。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所有男人里,除了阿爹和褚源,我就最喜欢你了。” 元州努力压了压嘴角,想把笑容压下去,结果没成功,只好掩饰性的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假装不太信地问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夏枢赶紧点头,星星眼望着他:“和王夫人谈判的时候,你没看到,我说话可硬气了,这都是你给我的底气。当时我就想着,世上真没比二哥更好的哥哥了,没嫌我事情多,还愿意为我出头,做我的后盾,我真的太幸福啦。” 元州嘴角忍不住都要咧上天了,赶紧手撑下巴,手指捂住嘴,勉强掩饰住自己的得意与开心。 “不过……”夏枢顿了一下,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试探性地道:“我有时候也怕给二哥带去麻烦。” “哪有什么麻烦。”元州神色一展,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夏枢却不认同:“就说今次这件事,虽说褚源同意,但如果真要二哥为我出气,处置了王夫人,岂不是为二哥结了褚洵这个仇敌。” “还有几年前我救褚洵落水,二哥为我出气,直接将褚洵踹进水底。他当时没出事罢了,若出事,岂不是为你结下侯府死仇!” 见元州神色一正要开口,夏枢摇头:“侯府是弱势,褚洵是未长成,但很多时候位卑者想要报仇也没那么难,不过一个机会而已。届时二哥如果像阿姐一样因我出事,我怎么能原谅自己。” “我不会出事。”元州皱眉,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你知道谁抓走夏眉了么?” “嗯。”夏枢说出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名字:“是李留。” 元州和景璟同时一愣:“李留?” “你如何确认是他?”元州正色起来。 夏枢没回答,而是问他:“二哥,你昨晚可有审讯出来什么结果吗?” 元州脸瞬间沉了下去,摇头:“三个活口,一个咬碎后槽牙上的毒/药自尽了。剩下两个所有刑具都上了,除了招供王夫人是他们的助手外,什么都不肯说。今早趁着牢里放饭,咬舌自尽了。” “与上次袭击我的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倒是一样的不怕死。”夏枢若有所思。 “我推测背后主谋就是同一个。”元州道:“两伙人从武功技法,杀人手段以及后续自尽的操作来看,就是同一批培养出来的死士。背后主谋很可能是第一次没成功,就来了第二次。” “你提到李留,是觉得他是主谋么?”元州很敏感。 夏枢点头,把昨日王夫人告诉他的消息说了出来:“那些人要王夫人拿我的性命或者两颗眼珠子去换阿姐。” “性命也就罢了,为何要眼珠子?”元州不解:“不过,这与李留有什么关系?” 景璟反应倒是很快,立马想到了一件往事:“小枢哥哥曾经挖了李留阿爹的眼珠子!” “对。”夏枢努力压下回忆里手指挖人眼球的不适感,说道:“除了他,没人会提这么个莫名要求。所以背后主谋很可能是他,阿姐现在也很大可能在他手里。” 元州顿时气坏了:“他还有脸了!他们父子俩勾结异族人掳走你,他阿爹还趁机喂你毒/药,如果不是你反击成功且足够聪明机敏,现在可能连命都没了。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凭什么报仇。” “他若会掰扯这些,就不会勾结异族人掳走我了。”夏枢无奈道:“有的人是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元州无言。 想了想,他提出个疑点:“他之前没有财力、物力,被册封留王也才不到一年时间,按理说培养不出来什么得力手下,他那些不怕死的死士哪来的?” “不知道。”夏枢摇头,进而苦笑:“这些个暂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经为了解药,承诺会把阿姐护送到京城,结果看阿姐独自一人又没身份背景,直接夺了解药,把阿姐迷晕扔到火场里。他就是个没有底线的坏种,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我现在很担心阿姐可能会遭遇危险。” 第315章 【VIP】 ………… “不会的。”景璟见他不安, 赶紧安慰:“李留虽然是个没底线的人,但从他娶我继母的女儿,意图拉拢我阿爹来看, 他也是个有权力欲望、极为现实的人。眉子姐姐现在是侯府嫡女, 李茂的准侧妃,身后还有个领兵打仗的弟弟,早已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是的身份了。李茂但凡追求利益, 对她生出利用之心,都不可能取她性命。” “另外, 小枢哥哥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景璟道:“李留此人, 哪怕与小枢哥哥无仇,见到眉子姐姐也不会放过。一是眉子姐姐曾被他意图杀害,现今突然有了依靠, 他不可能不忌惮;二是他阿爹杀害宣和太子, 侯府又站队王爷与宣和太子, 和他天然为敌,有机会的话, 他自然会出手对付出身侯府的眉子姐姐。虽然我不明白他现阶段怎敢如此明目张胆,但眉子姐姐的事不能怪你头上,你莫要有自责。” 夏枢心里好受了些。 冷静下来, 想到景璟的话,他也察觉到一些怪异:“正常来说,哪怕有仇, 他现阶段应该都不敢对我和阿姐动手才是。” 李留没什么根基又为人谨慎, 善于蛰伏,正常该像过去那样,先蛰伏起来, 慢慢找机会除掉他们才是。 两次对他动手,还明目张胆掳走阿姐,完全不怕被查出来后被报复…… “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后,肆无忌惮,还是他自己出了事,不能再等下去了?”夏枢试图分析。 “或许是他身体上出了些状况。”元州开了口。 见景璟和夏枢向他看过来,便解释道:“大哥来信说李留几次上门,拐弯抹角打听阿娘的医书和褚源中毒解毒之事,他觉得有些奇怪,稍加注意,发现他眼睛似乎有些问题。” 夏枢和景璟一愣。 “他没服解药么?”景璟问。 “褚源眼睛都好了,他既有解药,不可能不服吧。”夏枢拿不准。 之前被异族人掳走时,他们给了阿姐两颗随心的解药,一颗是拜托她带给褚源,一颗是要李留护送阿姐回京后再给李留。后来李留没护送阿姐,半路上抢了一颗解药跑了,阿姐只带回去了一颗。 那颗解药是初版随心的解药,正合李留使用,按理说只要服下,他的眼睛就该好了才是。 “他不会不服的。”元州很肯定的道:“李留不是褚源,有财力物力,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个店,再不济,前十几年都是正常的,看这世界也看烦了,瞎的时候也瞎的彻底,打击是一次性的,习惯了就好了。李留的眼睛是从小就时好时坏,一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生怕什么时候就彻底瞎了。他知道解药稀有难制,不会拖延的,有了只会赶紧服下,以免意外。” 夏枢想到当初宋大夫还在试制解药,李垚父子就急着问他讨要,他说解药还未制好,这父子俩不信,觉得他是在找借口不给,和异族人合作,把他绑架了。 在解药的事上,他们确实是急切、紧张、偏执的。 不过…… “若他服了药,眼睛为何还不好。”夏枢疑惑。 “小枢哥哥,你觉得以李留的为人,会给王爷留一颗解药么?”景璟提出自己的观点。 夏枢一愣:“你的意思是?” “李留连无辜的眉子姐姐都不会放过,怎么可能会给王爷这个仇人留活路呢。”景璟道:“如果我没记错,他是会制毒的,而且曾经留给红棉的毒/药与随心解药大小、颜色皆相近。” 夏枢一瞬间头皮子都要炸了,脊背凉嗖嗖的,汗毛直竖:“阿姐带回给褚源的其实是毒/药!!!” 元州听到这个结论也惊了一下。 不过想到褚源的表现后,又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命真好,遇到了小弟,三番两次救他性命。如果不是小弟,他服下解药,恐怕早不在了。” 夏枢和景璟都不明所以。 元州则撇着嘴,把褚源拒绝夏眉带回去的解药的事说了。 然后夏枢就愣住了。 褚源只和他简略说过阿姐带回去了一颗解药,因不太信任,就没服用,从来没和他说过,原来在恢复视力和他之间,褚源曾经面临过选择,还坚定地选择了他。 夏枢的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 “其实我也很好命的。”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态度很坚定:“褚源待我很好的。” 顿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元州,又道:“你们也待我很好,我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双儿了。” 元州顿时觉得既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放软了态度:“褚源其实还行啦,马马虎虎过得去,我对他作为弟夫,还算满意的!” 夏枢看他别别扭扭的样子,眼里还有些水汽,人却忍不住笑出来。 “我知道。”他笑着点头:“二哥是非常好的二哥。” 元州手指不自觉后移,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朵,开心地哼了一声:“那当然!” 这下,连景璟都笑了起来。 他有些羡慕地看了夏枢一眼,悄悄深吸了口气,接着之前的话题道:“我怀疑李留可能一下子把两颗解药全吃了。” 夏枢和元州收起笑,正经起来。 “不是没可能。”夏枢想了想,道:“如果不知道解药便是毒药,一次只能服用一颗,又不想留给别人,全服了最省事安心。” “那他这是重新中毒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觉得命不久矣,就想临死之前鱼死网破,把所有仇都报了。”元州下结论道。 “如果真是这样,以他睚眦必报又心黑的性子,绝不可能只对我和阿姐下手。”夏枢道:“异族人、褚源、李茂、还有当年让他们父子贬为庶人的,他应该都不会放过。” “虽然不知道他那些死士哪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若行起恶来,普通没有防备,根本抵挡不了,一个搞不好,就是灭门惨祸。”元州神色严肃起来:“我们要尽快给阿爹、堂姑姑他们写信,让他们做好防备。褚源那里也要告诉一下,让他注意异族人动静。” “好!”夏枢立马应下,同时道:“还有高晨,得让他尽快从李留那里摸清阿姐下落,把阿姐救出来。” 顿了顿,夏枢又想起另一件事,说道:“二哥,我还有一个猜测要和你说一下。” 他快速地把褚源探子传来的消息说了一遍,道:“我猜,李茂几个月前可能也中了随心。” 元州没想到还有一个在这里等着,表情顿时一言难尽:“李留、褚源、李茂,怎么……”全中了随心。 他突然觉得有些诡异。 怎么那么巧合,李氏皇族这一辈的几乎全栽倒在阿娘研制的毒上了。 难道是他们上辈子干了天大的坏事,惹了阿娘,所以这辈子才有这一遭? “是啊。”夏枢不知道他二哥“大逆不道”的想法,说道:“不过李倓给李留和褚源下随心可以理解,毕竟都是他兄弟的儿子们,但他都只剩李茂一个儿子了,为什么死前还要给李茂下?难道他死前清醒了,认识到儿子废物一个,不配继承他的皇位?” 景璟不敢直接称呼先皇名讳,说道:“我觉得他不会。皇位留给谁都不如留给他自己儿子可靠,起码不会让他祭祀都享不到,其他人则未必!” “不过小枢哥哥……”景璟好奇,目光却是看向元州:“这药确定只有先皇会制么?” 夏枢也看向元州。 元州顿时头皮发麻:“……都看我干嘛,国公府虽然有《毒经》,但阿娘有训,阖府不得拿她的研究成果出去害人。阿娘去后,我们兄弟对医术不感兴趣,以防她遗物遗失或者被人拿去做坏事,她的医书就都被封存了起来,有专人守着,寻常人接触不到。阿娘心善,不说我们,就是旁人,我们也不允许他们拿阿娘的东西害人的。” “那随心……”夏枢疑惑。 说起这个,元州觉得有些丢人:“先皇当年是有向国公府讨过《毒经》,不过阿爹觉得要遵阿娘遗训,拒绝了。”后来有一次整理书房的下人发现《毒经》不见踪迹,怎么找都找不到,报予他们,他们发动院子里所有人一起寻找,结果两天后在书房一个犄角旮旯里发现了。当时他们以为是下人收拾时放错了地方。后来十来年过去,褚源中了随心,他们才知道当年《毒经》竟真的被人偷出去复刻了! 而背后之人,很可能是皇帝李倓。 对此,除了暗自憋气,他们毫无办法。 而且除此之外,他们也暗暗的心惊。 因为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医书是如何被偷走的。国公府守卫森严,书房也有侍卫把守,除了收拾的人和几个主人,没谁能进去。《毒经》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复刻,怎么想怎么让人脊背发凉。 不过因此事牵涉皇帝,他们也只能压下不提,暗自警惕皇帝的手段。 好一点的是,李倓虽然忌惮国公府,但并没怎么打压,元家处于权势中心,一切都还算顺利。 当然,细节方面元州没和夏枢、景璟说,只简单说了《毒经》曾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过,他们至今没抓出来是谁动的手。 “也就是说,除了先皇,偷《毒经》给他的人应该也知道怎么制随心,对么?”景璟道。 “说是这么说。”元州道:“但随心这玩意儿不好制,没个身家背景的制不出来。” 话说到这里,线又断了。 “李茂中随心,他的皇位就不会稳。”夏枢总结道:“届时,京城的牛鬼蛇神自然会露出真面目。现在我们把信写了,不管是京城还是前线,让大家先做好准备,其他事情到时候再说。” 这话算是对上午谈话的一锤定音。 其他两人应下,接下来三人便各自忙了起来。 写完信,寄出去之后,夏枢去看了看孩子,从丫鬟嘴里得知王夫人没吃早饭,又去了王夫人的住处。 “现在已推测出阿姐在谁手里,你且安心在府里修养身体,我们会想办法尽快把她救出来,早日与你团聚。”夏枢道:“不过你不吃饭,坏了身子,她回来看到你的状态,恐怕会担心。” 王夫人侧躺在床上,面向里侧,一直没有回头,闻到此话却开了口,声音沙哑:“是、是谁?” 夏枢寻思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坦诚道:“是李留。” 并简单地讲一下过往的纠葛,说道:“阿姐现在有身份在,对李留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动手。你且宽心,等我们把她救回来。” 王夫人没吭声。 夏枢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开口的意思,便道:“快吃午饭了,我就不打扰你洗漱了。” 说罢,抬起脚,朝门口走去。 “谢谢你!”身后传来一声轻飘又沙哑的声音,如果不是夏枢耳朵好,可能都听不到。 夏枢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罢了。” 然后轻抬脚步,跨出了门。 接下来两日,一切风平浪静。 但九月初三快中午的时候,丫鬟却来报了个让夏枢晴天霹雳的消息——王夫人不见了。 第316章 【VIP】 ………… “她昨日说要出门逛逛, 向我支取了二十两银子,你之前担心她心情郁结,交待若她没提特别过分的要求, 我们尽量答应, 我寻思事情不大,就擅自做主了……”景璟有些愧疚。 “不是你的问题。”夏枢揉了揉眉心,示意他看桌上摊开的信:“她是故意避开人离开的。” 接连几日, 王夫人都不吃早饭,也不允许人守夜以及上午打扰她。夏枢以为她是心情不好, 不想被扰了睡眠, 也不想多见人,丫鬟报的时候便没多想,吩咐都听她的, 她什么时候起来, 什么时候给她安排膳食。 他本意是想王夫人别压抑了心情, 自在些,帮褚洵照顾好他阿娘的身心健康, 结果王夫人却是故意的。半夜趁丫鬟们都被支走,悄然收拾包袱离开了王府,然后天未亮就等在城门口, 拜托守门侍卫下午下值的时候给王府送封信,城门一开,就离开了平远镇。 她之前疯过, 虽然后来看着是好了, 但丫鬟们不怎么敢去违逆她的命令,生怕她再发病。所以,没有被叫进门伺候, 丫鬟们就都不敢动,守在门外等她自然醒来传唤。以至于过了平时起床吃午饭的时间,她依旧未有动静,丫鬟们才察觉到异样。 而这个时间,已距离她离开平远镇三个时辰了! 等夏枢安排人满镇子找她,从守城侍卫那里拿到信,已经是下午,四五个时辰过去了! 而信上只有两句话:“我去京城寻眉子了。帮我带句话给洵儿:平日多注意身体,要好好的!” 景璟简直惊呆了:“她这是要干什么?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得赶紧把她找回来。”景璟也急了。 “我已着人通知二哥,二哥也已安排人沿着南下各道去寻了!”夏枢有些头疼:“只是以她的脚程,现在怎么也该找到了,刚刚侍卫来报,各道上都没见她的踪迹。” 王夫人不会骑马,走的时候是徒步,几个时辰脚程说远不远,骑马一个时辰足以追上。 “她既着急眉子姐姐,就不可能走着回京。”景璟道:“可以叫人沿途打听有没有商队南下路过,若是有,她或许会搭一程。” 这个夏枢也考虑到了。 得知王夫人要回京后,他就向守城侍卫询问了今日是否有商队出城。 侍卫说有一家,但却不是向南,而是向西北去。 又着人去商队落脚处询问,得知王夫人昨日确实去过,在问到商队不会南下后,就离开了。 其实若她搭到商队,夏枢还不至于这么担忧,商队的路线基本固定,只要沿路查寻,总能找到。 问题是她是一个人离开的,也没找向导。 现今北地正在打仗,路上别说商队了,行人都寥落。 北地地广人稀,他们所处的平远镇向南几百里又山岭绵延,就是行军打仗都得有向导带路,不然很容易迷失在茫茫大山中。 她一个常住京城的妇人,一生都没怎么出过远门,万一走错路,迷失在山野中,不说她如何觅食生存,就是山中的豺狼虎豹,想一想,都很恐怖,令人担忧。 “她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鲁莽任性,说风就是雨啊。她到底知不知道危险!”景璟处理过很多棘手的事,很少会急到埋怨人,这次是真忍不住了:“我们又不是没去救眉子姐姐,也没说过不让她回京,只要她开口,京城这波稳定下来后,我们就会安排人送她回去。她干嘛来这一出。” 夏枢沉默,半晌,叹了口气:“或许是心里难受,又没法和任何人说……” 只能抓住一个目标,不管不顾地去做,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不那么愧疚、悔恨、痛苦。 夏枢其实能理解王夫人现在的心态。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王夫人,他现在或许也冲向京城了。 不过,他可能不会像王夫人一样什么都没准备就去了。 景璟没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我们不是难说话的人,一样担心眉子姐姐,她心里担忧直接来找我们就是了,多和我们说说之前的一些细节,说不定还能找出什么线索,更快救出眉子姐姐呢。” 夏枢心道没法说的不是这个。 不过却是不能说的。 景璟聪慧,又深谙人性,若不小心漏些东西,他很容易就能推测到侯爷是怎么死的。 王夫人偏激又脆弱,夏枢都担心她想不开,若真把她不小心害了侯爷的事传开,她恐怕心理更承受不住,一刻都活不下去。 夏枢不接这个话头,转移话题道:“若是去找的各路人明日都没消息,我就安排人搜山了。” “对哦。”景璟没发现他的不对,听到他的话,反应过来:“她来时是被那批死士带来的,走的很可能不是寻常路,若是抄各种小路过来的,我们可以打探那波人之前的踪迹,她没搭到商队,大概率会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景璟这么一说,夏枢思路倒清晰了,立刻招来侍卫去通知二哥,先查一查那批死士来时的路线。 “褚洵那里,要不要告诉他这件事……”等侍卫离开,景璟欲言又止地提出一个新问题。 “明日还未有消息的话,就告诉王爷。”对此,夏枢很果断。 前线情况他不清楚,褚洵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也无法判断,自是不知这个消息对他打仗有没有影响,有的话,影响会有多大。 但如若他阿爹、阿娘出事,哪怕当时有极重要的事情在身,他也不想被隐瞒。 身为人子,他可能力量有限,但也想尽力去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能事后遗憾! 所以消息要告诉褚洵,又不能冒然告诉他,得由了解他的人根据情况判断何时告诉。 褚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景璟显然也懂他的意思,叹了一口气道:“希望明日就有她的消息吧。” 然而第二日深夜,元州带着一身疲惫回来,却依然没带回来两人期盼的好消息。 “各道已向南排查了两百里,均未见她的踪迹,南边的各路卡子也回禀,几个月前没见过一个带着一具尸体的妇人,这两日也没她这么个形象的妇人过关。”元州眉心紧皱:“她来时很可能是被死士们带着绕过了官道卡子,走的小路。现在她一个人,若是按原路返回,可能已经进入山中了。” 夏枢和景璟顿时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她怎么能这么莽!”景璟实在难以理解,气愤道:“这跟去送死有什么分别?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救眉子姐姐,还是想送死啊,乱七八糟的,在干什么啊!” 元州隐晦地看了一眼沉默的夏枢,转过视线却对上景璟喷火的表情,疲惫中突然有些想笑。 伸出手,轻拍了下景璟的脑袋,玩笑道:“怎么会这么生气,你与她也不熟啊。” 何止不熟,景璟之前还把王夫人当过仇人,恨不得她早点抵命。 夏枢也好奇地看向他。 景璟顿时压力有些大,表情有些不自在,沉默了片刻后,抠了抠自己断掉的小指,小声嘟哝道:“能活着多不容易啊,不珍惜的人太让人生气了!” “再者!”景璟声音大了起来:“她就没想过她要是出事,褚洵怪到小枢哥哥头上怎么办,这不是在给小枢哥哥添麻烦么?” “他敢!”元州脸冷了下来:“人是活的,还是自己避开人走的,与小枢有什么干系,他要是敢胡搅蛮缠,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好了,二哥!”夏枢看越说越偏,赶紧强行结束:“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然后转移话题:“我一会儿就写信给褚源。你那里就继续探查死士们来时的路线。” “其实我有个疑问。”夏枢见两人好奇的目光同时看过来,顿了顿,说道:“她一定会向南去么?” “她的目标是京城。”景璟的意思是不用问。 夏枢解释道:“她曾说过,她与阿姐原本是想去寻找褚洵的,是到了北地遇见那批死士,被带了过来。” 景璟一下反应过来:“褚洵当时是在临远镇。” “对!”夏枢点了点头:“褚洵一直跟着褚源,而褚源当时在临远镇,曾向南巡的先皇上过请求支援的折子,他们正在南巡队伍里,应该是知道。若是知道,她来时的路线很可能就不是南边,而是临远镇所在的东南方向。” “那死士们为何会出现在临远镇附近,碰到王夫人?”景璟发现了一个关键点:“是李留想对王爷下手或者是掺和战事么?” “很可能是。”夏枢感觉思路豁然开朗,道:“李留可能是安排了一批人来平远镇对付我,一批人去临远镇那边掺和战事,对付王爷和异族人,结果都没成功。然后对付我的那批全军覆没,临远镇的那批无功而返,恰巧遇到北上的阿姐和王夫人,就想出了拿阿姐威胁王夫人,让王夫人来平远镇把我骗出城,进而取我性命的法子。” “所以说她现在有可能是往临远镇所在的东南方向去了?”元州眉头皱的更紧了:“那里还不如平远镇南边呢,起码太平,往临远镇的方向现在可是正在打仗!” “先查查她可能抄哪些小道吧。”夏枢现在也是担忧的不行,只能安慰在场两位以及自己:“她徒步脚程不快,只要找对线路,很快可以追上的。” 第317章 【VIP】 ………… 事实证明, 想追上王夫人并不容易。 九月初七,在发动了平远镇所有能发动的人到处探寻查找后,他们在平远镇东南方向一百多里处的一个很隐秘的山沟里, 找到了线索。 那批死士确实曾带着王夫人经过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沟, 同时王夫人也在三日前到达过这处,她只停留了一顿饭的时间,雇了村里一位会些武艺、想出去闯一闯的年轻人, 便离开了。 她没有雇向导,没让人带路, 走的是自行规划的路, 谁都不知道是往哪里! “继续排查吧。”元州对此都无奈了:“起码现在确认了她的方向是东南向,也不算没收获。” 说是这么说,山林中行马并不便利, 追踪的人大多时候只能徒步, 因着还得四处排查, 哪怕各个身强力壮,行程也是落后的。 想追上王夫人, 不知到何时了。 而夏枢这边,九月十一就收到了褚源的回信。 信上褚源安抚他不用担心,刚生产完几个月不要操心太多, 要好好修养身体,其他的就交给他与元州来处理,他会安排人往平远镇的路上查, 如果遇到王夫人, 会把她拦下送到褚洵之前在临远镇的暂居之处,看护起来。 收到褚源的信,夏枢多少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认为褚洵会对他怎样, 但王夫人出走,也确实是他答应的事情没做好,照顾的有疏漏,倘若王夫人出事,他不可能不愧疚。 之后两日,虽然依旧未有好消息传来,但追踪的人说感觉越来越近,且从留下的痕迹看,王夫人除了受了些小伤,身体没什么大碍。 然后就这么又过了两日,九月十五,追踪王夫人的人终于送来了好消息——他们已追上了王夫人。 但同时也传来了一个惊天之密! “你说他们发现途经的山谷里可能藏着一个巨大的武器库,或许还有数不尽的粮食与财物?”夏枢惊直接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 景璟也是目瞪口呆:“这是……宝藏?” “应该说是私铸的武器与银钱,还有欲起事贮存的粮草。”元州也是没想到,拿着信的手都激动的有些发抖。 “那处山谷四周守卫、警戒的大约有五六百人,穿着和那批死士类似。”元州道:“他们因着人数少,没敢打草惊蛇,只在外围探查了一番便退了回去,山谷具体多少人,详细情况如何还需要再探查。” “私藏大规模武器、粮食……是要造反?”景璟疑惑:“不过李留不说有没有野心,他应该没这么大本事吧。” “是汝南侯。”夏枢沉思片刻,冷静地给出了一个名字。 褚源说上辈子汝南侯和大皇子就勾结异族人造反了。 之前他们以为汝南侯的钱财粮草是定南郡提供的,现在看来,汝南侯老奸巨猾,狡兔三窟,北地也有万全的准备。 “探子曾报,圣驾南巡把京城交给李留后,李留探访慰问了汝南侯府,之后为帮助侯夫人排解丧夫思子之痛,频繁的上门看望,据说侯夫人感动之下,将他认做了干儿子。”夏枢说出褚源探子传的消息,道:“四月冯家兄弟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汝南侯府就被李留安排人围了起来,说是情况不明,以免冤屈之事发生,等皇上回京后查清了再说。但五月下旬李留成婚那日,汝南侯夫人暴毙于府中,说是畏罪自杀,实则是中毒而死。” 景璟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从汝南侯夫人那里接手了汝南侯培养的死士以及各种资源,然后杀了她?” “具体不清楚,但是他能干出这样的事。”夏枢道。 景璟不禁恶寒。 同时也不由得庆幸,幸好他在先皇赐婚前就嫁了元州,不然嫁给李留,面对这么个人形恶鬼,他恐怕要日夜难安了。 看了眼元州,他悄默默移动了下屁股,离他近了些。 想了想,又伸手攥住了他散在榻上的衣袖。 元州眼神余光瞥到,表情微柔,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才看向夏枢:“事情需得尽快告知褚源。” “另外还有一事……”元州顿了一下,说道:“王夫人说那条由临远镇到平远镇的山间小道还有不短一段路,或许藏着不止一处武器库,她可以带我们的人走一遭,或许还能探查出别的东西。” 夏枢眉头微蹙:“她这是不想回来,找的借口?” “但她的话很有道理。”元州道:“所以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我就同意了,让送信人传令护送王夫人继续前行。” “你放心。”元州安慰他:“等到了临远镇,就会把她留在那里,不会让她南下的。” 夏枢想,褚洵现在正在临远镇北边的淮远镇,王夫人距离他近了,应该多少会有些留恋,或许能熄了南下的心思。 再者,二哥命令已下,王夫人也不愿待在平远镇,纠结太多都是无用,干脆不想了。 他道:“希望接下来会有好消息吧。” ………… 接下来,也确实有了好消息。 九月下旬,北地军突然传来了大胜。 褚洵、高行等将领带领北地军两万,设计将异族军队引入山谷里,坑杀近三万异族兵,取得了先帝驾崩消息传开后的第一场大胜! 异族人自此大溃,仓惶北逃。 北地军士气大振,猛烈追击。 十月中旬,在京城传来变天了的消息前,北地军全体将士合力杀敌卫国,俘虏异族征南大元帅索南,斩杀异族兵士近五千,把盘旋在李朝国土多年的异族人彻底赶出了贡山以南,并向北持续推进战线。 十月二十五日,战事暂歇,褚源携褚洵回了平远镇。 与此同时,李茂登基没几日,京城发生政变,改天换地的消息伴随着新皇要求褚源班师回朝、给全体将士论功行赏的圣旨也到了平远镇。 而新皇不是李茂。 是李茂唯一的孩子,阿姐尚且还不到三岁的亲生儿子,夏枢与褚洵的外甥——李昊! 第318章 【VIP】 …… 褚源风尘仆仆到家的时候, 夏枢与景璟正在商讨明日施粥事宜。 北地的冬天到的早,天气也更冷。 十月初一寒衣节刚过,天就下起了大雪, 没几天的功夫整个镇子就白茫茫的, 被大雪覆盖。 天气冷又干燥,两个崽崽不太适应,就流起了鼻涕、患起了咳嗽, 某个晚上雪下的大,寒意重了些, 就发起了烧。 夏枢和奶娘们仔细照顾着, 却禁不住幼儿体弱,病情时好时坏,烧退了又起, 缠缠绵绵, 怎么也不见好。 夏枢焦虑万分, 生怕一直这么拖下去,引起一些脏器受损, 崽崽们挺不过去,就此夭折,因此时刻都不敢松懈, 全副心思放在他们身上,衣不解带、日夜不休地照顾了大半个月。 也幸好崽崽们足够坚强,病情起起伏伏, 扛了近二十天后, 烧终于彻底退了。 经此一病,俩崽崽瘦了一圈,不过病去之后, 不再难受的彻夜睡不好觉,动不动就咳醒、哭醒,也叫夏枢这个当小爹的心里火烧火燎之感减轻了些。 等崽崽们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咳嗽渐轻,精神头慢慢恢复,夏枢才有了些空闲,挪出心思关心一下外界。 然后就从丫鬟们的闲聊里得知了,两日前镇子上冻死人了。 据说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双儿。 他爹娘是四月底带着三四个孩子从被屠城的淮远镇逃到平远镇的流民。 平远镇守城战胜利后,淮远镇附近却一直在打仗,他们一家便和其他流民一样,没有回去,只在平远镇上找了活儿,勉强糊口。 大雪到来,他爹娘之前赚的钱不够换到足量的粮食,到处找活又找不到,眼看赚不来钱,粮食也快见底,养不活所有人,就把他赶出一家人寄居的窝棚,叫他自生自灭了。 他的尸体是一个方便的巡防兵士发现的,双手抱膝蜷缩在一个没人的墙角,身上堆满了雪,如果不是当时发现,可能要到春天雪化了,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从离开京城后,夏枢一路见惯了生死,自己也经历过九死一生,手上还沾了不少血,自以为已经心硬如铁,可以平静面对生命的一些无常消散,但听到这个事后,心里还是难受了很久。 许是做了小爹后,心又变柔软了,不敢去想如果是花花圆圆他们遭遇如此,他会是何种心情。 也或许是想起了阿爹,倘若当日没有阿爹坚持养大他,他自己是否也是这样的结局。 感同身受的情况下,夏枢忍不住质问元州管理着平远镇,为何没有好好安置那些流民。元州却说响应号召、参与守城战的他都好好安置了,没有参与守城战的,身份又是低贱的流民,为什么要给安置好,供他们白吃白喝。如果他们什么贡献都没有,卖一下惨就可以享受太平、安宁、房子、粮食等一切,那拼死护卫平远镇的那些人呢?他们守城付出的性命算什么,谁来为他们争讨公道? 两人观点不同,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王衍管着平远镇时,还顾忌夏枢身份,夏枢提出一些想法,他多数都会配合。元州管着平远镇时,不愿配合,夏枢毫无办法。 他只能从王府的侍卫里抽一些人,由景璟带着去重新登记流民们的数量、年岁、会什么谋生手段以及打算什么时候回淮远镇。 跑了一日回来,景璟浑身冻得冰凉,把记载的册子交给夏枢后,边伸手在碳火上取暖,边和夏枢简略说起情况。 “三四百人住在简易棚子里,夏秋日倒也罢了,冬日里四处漏风,他们又大多衣不蔽体,各个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看着可怜人。还有几个小孩和老人已经病了,如果再不换住处,恐怕也会不好了。” “最重要的还是粮食。”景璟叹道:“现在镇子上没什么活计,他们赚不到钱,没几家能撑到明年的,如果不救济,不说会不会再有孩子或者老人被赶出去冻死,恐怕饿也得饿出个好歹来。” “小枢哥哥!”景璟望着夏枢,欲言又止:“虽说那些人可怜,但你二哥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你别怪他。他在绥远镇打仗时,人受了重伤,命差点都没了,我想那个时候,他心里应该是极为担心挂念你的。回来平远镇,发现守城人数不足,镇子差点沦陷,你也差点有性命之危,他不可能不后怕。那些人守城时不愿出力,太平之后又要救济,他心里不满也是正常的。” “不过我也是支持你的。”景璟吸了吸冻得泛红的鼻子:“我就出去这么一日,就冻得受不住,可以想象他们过得什么日子,受着怎样的罪。我虽然也不喜他们,但想着到底都是人命,能救就都救了吧。” “我这里有些钱财,算是一点心意。”景璟从怀里掏出一百两银票,拉起夏枢的手,塞他手心里。 夏枢手挣了挣,想拒绝,景璟阻止道:“我知道王爷离开时,你给了他一万两,你手里现在说是还有五千多两银子,但那些钱管着整个王府的开销,还得以防出现意外,留些备用,可自由花销的并不多,别拒绝我。另外我做这好事,也是希望好心有好报,老天爷能看在我善心的份上保佑我阿爹在京城一切都好,这样我也满足了。” 夏枢顿了顿,良久,眼眶微红:“谢谢你!” 景璟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谢什么,我很喜欢你,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都想支持,不叫你孤单一个!” 夏枢这下真被感动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把抱住景璟,眼眶红红的:“有你真好!” 景璟有点害羞,不过还是开心地回抱了一下夏枢:“有你我也觉得很好。” “你不知道,你天天叫我景璟,还把事务都交给我带人去办,我有多开心。”景璟看着他,眼睛亮亮地说。 夏枢有点懵。 事都交给景璟,景璟会开心,夏枢知道。景璟不喜欢待在家里,他是一个喜欢与外界打交道、处理各种事儿的双儿。 但叫他名字……夏枢只是下意识觉得能明确代表他,叫习惯了,没发现什么令他开心的。 景璟却道:“一般双儿嫁了人,都会被冠上夫姓,统称xx氏,尊称x夫人,家里有兄弟姊妹的,会称嫂子,称弟夫……基本不会再有人叫他本名,仿佛嫁了人,他就不再是自己一样。可我想做自己,我喜欢外面办事时,别人叫我景璟。他们说双儿被叫名字该羞耻,可我不觉得,世上x夫人、xx氏的太多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景璟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名字被一直清晰的记在各类合约书上,被各个商铺东家管事提起,被小枢哥哥叫着,担着各种责任和权力,我觉得很自豪,也很开心。” 夏枢惊讶万分。 对他这种从小被叫狗蛋儿,后来自己瞎起名叫夏霸王,再后来由堂弟翻书起名叫夏枢,一直过得挺糙的双儿来说,名字是很随意的,怎么称呼都行,但看着景璟提起自己名字时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再听他那么一说,夏枢觉得还挺有道理,第一次觉得名字确实有着特殊的意义,非常重要。 他思考着景璟的话,点头道:“那我以后就一直称呼你景璟了。” “嗯。”景璟重重点头,露出一个大笑容。 两个人说完这个题外话,心情都轻松了很多,便开始商量怎么安置那些流民。 夏枢道:“那么多人,住的地方要立马找也不好找,之前的帅府我们不住还是空着的,可以腾出来安置他们。不说住的能有多宽敞,几个人挤一间,也算是有个遮风挡雪的地方了。” “帅府房间多,耳房、厢房、后罩房……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算上,一共五十二间。”景璟管家,对这些很清楚,说道:“流民们一共一百二十家,共计三百五十六人,耳房空间小,少住些人,厢房空间大,多住些人,整体凑合一下,平均一间房两家人或者五六人,也够了。” 夏枢算了算,说道:“吃食上一天两顿饭,到开春还有三个月,总共差不多得准备四百担的粮食。至于棉被、棉衣这些,可以采购些,给十岁以下的幼儿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免费发放。其余人可以发放,但只算赊账,后续得做工补上。” 景璟对这个很赞成,他道:“吃饭上,其实也可以让他们做工补上。” 然后解释:“住进帅府,免费吃喝,不说普通将士和平远镇百姓,叫那些曾经响应号召,帮忙守城的流民们怎么想呢?大家同样的身份,一些拼命才获得了些银钱犒赏,小家安置,这些什么都不做却可以吃住皆有,不劳而获,对比起来,旁人心里如何能平。倘若以后再遇事,大家会不会就都不愿去拼命守城,只等着不劳而获了呢。” 景璟说的这个,夏枢其实也想过。 不过刚刚翻册子他就发现了,那些流民里妇人和双儿们倒是有一些厨艺或者女红手艺在身,可以做做饭或者是给安排些针线活。男人们除了极个别会些木工,大多都是城镇商户,不事生产,要他们做工都不知道能做什么。这样的情况,总不能开个铺子,让他们去经营吧。 他揉了揉眉头,有些头疼,沉思了一会儿,看向景璟:“六十岁以上老人和十岁以下孩童饭食皆免费。其他人,先免费施粥三日,待得他们养出些力气,就有手艺的安排些手艺活,出的东西除去成本,五五分账,没手艺的,一部分去扫大街上的雪,一部分去城外打柴。打来的柴除了他们自己用的,若有多余,就送予镇上孤寡贫寒之家。你看怎么样?” 景璟也不是非要这些人干出些惊人业绩,战乱时候,各个家破人亡逃命到这里,都是苦命人,安排些活儿,不是想榨干他们,不过是不想这些人不劳而获,引起镇上其他人人心不平。 “扫雪可以。”景璟觉得这个安排很好,说道:“这边雪大,除了路上,房顶上也是没多久就积满了,有些老人家里没人,扫雪不方便,倒可以让他们一并扫了。冬天天冷,人活动一下,还会暖和些。” 两人就这个安排的意见达成一致,便开始商讨起了施粥。 “我今晚给他们每家划分房间,明日上午就让他们搬过去。”景璟道:“购棉衣和粮食以及施粥这些都可以交给我,之前有过经验,明日抽些侍卫丫鬟协助,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说起事务来,思路清晰,两眼发光,一副大势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夏枢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景璟好奇:“小枢哥哥,你笑什么?” “想起了初见的时候。”夏枢神情突然有些感慨。 那个时候景璟还是个争执都会脸红的圆脸小可爱,软软糯糯的,还有些自卑,别说担负什么责任,就是争执几句,夏枢都怕他哭了。 而不过是几年的功夫,感觉都没过去多久,圆脸小可爱长高了,婴儿肥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精致到极致的脸,美得夺目。而他不仅争执时不会脸红了,还借着一张嘴时不时都能从各类商铺东家那里撕一块肉下来,还可以处理交给他的各类事务,担负起各种责任,精气神自信又昂扬,和之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景璟想起过往,倒没有夏枢旁观者位置看得那么分明,感慨不多,平铺直叙道:“那个时候傻乎乎的,以为婚事对双儿来说是一生最重要的事,心思全在上面,天天担心忧虑,生怕继母作贱或者是双儿身份被人嫌弃,挑不到好人家。现在不纠结这个了,每天办着王府内外事务,管着越来越多人,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夏枢挑了挑眉,逗他:“没发现,我们景璟还有官迷属性呢?” 景璟倒没不好意思,坦诚道:“男人们做了官,手里有了权力,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手下管的人越多,能为我所用的人就越多,做起事来也会更方便,不会动辄受人掣肘。细究起来,两者虽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但皆是靠牧民掌握做事主动权,确实是同一理。” 他笑道:“无权处处被动,有权四通八达,我想这大概也是男人们各个野心勃勃的原因。如果我是男人,能当朝做官,我也会拼命往上爬,不说千万人之上的风光,就是掌握权力,执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干一番事业,也是很舒畅快意的。” 夏枢从未想过“掌握权力”这四个字会从双儿口中说出,不禁一下子愣住了。 回过神来,他突然就有一种醍醐灌顶,打开了新世界的感觉。 和元州大吵之后的无力、孤独、压抑、苦闷、茫然之感一下子全消失了。 “我明白了。”他脸上出现一个明悟的笑容。 “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了?” 屋里屋外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伴随着话音,褚源敲了一下敞开的书房们,看到夏枢的笑脸,露出笑意,走了进来。 夏枢和景璟皆是一愣。 “你不是明日才回么?”夏枢嗖地站起来,笑容一下子变大,惊喜万分。 褚源张口欲说,眼神瞥到景璟,就是一顿。 景璟收到他的信号,低下头,面上老实起身,心里则骂骂咧咧,拿起书桌上的册子和银票,朝他露出一个假笑:“王爷回来了。” 然后看向夏枢,笑容真诚了些:“小枢哥哥,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了,明日的事我会看着办的。你早些休息!” “哎!你……”夏枢想说时间不晚,还想说书房留给你。 但话还没出口,景璟就几步蹿出书房,离开时,还贴心地帮忙关了房门。 “随他去吧。”褚源面无异色地握住夏枢的手,伸手轻抚他脸颊,不动声色地把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你沐浴过了?”夏枢闻到他手指上的冷香味,果然跟着他跑了,抬头打量他,发现他衣着干净,头发微湿,脸颊白里透红,微微泛着水汽。 俊美的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褚源仿若没察觉他眼中亮闪闪的跃跃欲试,一边细细抚摸他脸颊,一边低低地嗯了一声:“骑的快马,一路未曾停歇,身上全是残雪泥点……” 语气微顿,话题就到了夏枢身上:“你怎么瘦了许多?” “花花和圆圆病了快二十天,照顾他们……”夏枢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没去看过他们?” 若是去看,见到两个崽崽瘦了,问一下奶娘,自会知道了。 “嗯。”褚源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敢说心里惦记的都是媳妇,差点忘了两个小家伙:“先来见你,一会儿一起去看他们。” 夏枢不疑有他,笑道:“那现在去吧,你不知道他们现在多可爱,花花越长越像你,圆圆则像我,都白白嫩嫩的,可漂亮了。” 他拉着褚源的手,抬脚欲朝门口走,褚源却是没动,还胳膊一收,反将他拉回了怀里,然后一弯腰,手臂穿过腿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夏枢赶紧手圈住他脖颈维持住平衡,动了动腿,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 褚源没回答,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微调整姿势,把夏枢横放在腿上,手臂一圈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这才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轻叹:“想好好抱抱你!” 声音里的疲惫遮掩不住,夏枢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第319章 【VIP】 …… “圣旨下了!”良久之后, 褚源缓过劲来,闭着眼,说出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命我带着你与部分将领一同回京接受封赏, 随行人数不得超过两千, 回京后驻扎在京城外。” “那北地军呢?”夏枢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褚源光滑微凉如绸缎般的头发。 战争胜利,回京受封是迟早的,夏枢心里早有准备, 不算惊讶。 而褚源在朝廷动荡,北地军士气大溃的情况下, 短短一个月内扭转局面, 重振军队士气,统帅北地军取得连番胜利,将异族人赶出贡山以南, 想来已经成功收服了北地军的人心。 朝廷会怎么处理呢? “驻扎原地, 等待朝廷稍后安排。”褚源道。 夏枢闭眼, 头靠在褚源肩上抱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突然觉得有些冷,身体不禁有些发抖:“崽崽们就留在平远镇,交给景璟帮忙看着吧。” “好, 听你的。”褚源感受到他的害怕,收紧胳膊,将人紧紧圈进怀里, 手轻抚背部, 待到他情绪稳定下来,才松了口气,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柔声道:“你放心,现在只是稍微分开一段时间,我们不会走阿爹阿娘老路,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健康地在我们身边长大。” “嗯。”夏枢脸埋他肩膀上,死死的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最终,夏枢是在褚源怀里睡着的。 褚源没叫醒他,起身将他抱进书房隔间,坐在床边静静地守了一会儿他,才起身去婴儿房里看两个崽崽。 崽崽们一天一个样,褚源时隔三个月再见他们,几乎没和自己脑海里的俩小猴子对上样。不过许是亲父子有感应,对他同样陌生的俩崽崽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就挥舞着小手,对他笑了起来。 褚源原以为自己不会多动心的,但看到颇似夏枢的圆圆瞪着圆碌碌的黑眼睛,朝他吐了个可爱的泡泡,露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后,褚源一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在圆圆震惊懵逼的表情里,再次笑出第二声。 与此同时,心里也软成了一团棉花,终于知道为什么夏枢那么喜欢家,喜欢小孩子了。 而花花的长相是有点像他,不过在发现自己的笑没得到他回应后,便转过头不搭理他,只看着自己的双儿弟弟乐了。 褚源看他人虽小脾气却不小,忍俊不禁,拿手指在他视线前晃了晃,小家伙瞬间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高冷了,朝他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顺便给了他一脚。 褚源笑着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又拉着圆圆软乎乎的小手,陪着俩宝贝玩了一会儿。直到他们张开小嘴打起呵欠,要睡了,才起身,轻声嘱咐奶娘们今晚王妃不回来住,要她们守好俩孩子,然后离开了婴儿房。 回书房的路上碰到元州算是意料中的事。 元州不来找他,他也会去找元州。 两人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什么时候回京?” “明日后。” “哪条路?” “经临远镇那条。” 元州不解:“时间这么紧,你直接南下临远镇就是了,折回平远镇,接下来岂不是很赶?” “圣旨要小枢一同回去,我回来接他。”褚源道。 元州脸一下子僵住,同时眉头也不由得皱起。 气氛于是陷入沉默,俩人谁都没说话。 “其实……”一片静默中,褚源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就算姓元,也和你不一样。” 元州刚开始还沉浸在夏枢要进京,可能会遭遇危险的想法里没出来,等瞅见他眼里泛着的冷意,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当即火大,嗤笑一声,脸上的嘲讽瞬间就涌了出来:“平远镇被围困时,你在哪里,那些流民藏头缩尾的又在哪里?你张口一句话,好人倒是轻松做了。若不是平远镇将士和普通百姓拼死守城,以不到两千的军民杂牌军撑到最后一刻,让他命大躲过城陷,你还能见到他?” “他被他养父养傻了,没有底线的乱做好人,乱发慈悲,还被你打着包容的旗号为自己行便利糊弄,什么人他都肯原谅,给予宽容,偏偏真正待他好的,他视而不见,待他不好的,无用的,他挨个上去舔,他……” “请你慎言!”褚源厉声打断他的话,脸一下子冷了下去。 “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掌中物,他有自己的思想,与你国公府的公子完全不同。你可以因他原谅所有人就是不原谅国公而怨怪他,但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他,否定他这个人。” “以后,我不会再把他交于你保护。”褚源是失望的,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下人打听夏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得知他与元州吵架,还被元州带人孤立施压,褚源非常愤怒。 他冷漠道:“我原以为你身为他的兄长,会比其他人更用心待他,心思纯粹的拥护他,会听从他的指挥,遵从他的意愿,成为他身后最坚定的一支力量……” 结果元州丝毫没有尊重夏枢的想法,更像一个普通长辈一样想要掌控他…… 这是褚源万没想到的。 元州听到褚源的话,则是惊愕无比。 “你竟然想让小枢拥有支持他的力量,不是在开玩笑?” “有必要么?”褚源怒而反问。 “为什么?”元州不理解。 褚源撇开眼,努力压下火气,没吭声。 世上的意外太多,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虽然重生一世,但他从来没忘记过,上一世他只活了不到二十八年。 而现在,他已经二十四岁了。 倘若无意外,一切自然好。若有意外,他就只希望夏枢不要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傀儡工具人,活得自在顺心些,一辈子好好的。 褚源冷冷道:“ 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需要有资本,为他攒点本钱,你有意见?” 元州听着颇觉刺耳,皱眉:“你这算什么……” “世上铁石心肠的人多的是,何必让他与我们一样。你若想看狠辣无情,找我便是,逼他干什么。”褚源犹不解气。 这下元州也恼了,不追问了,怒道:“然后就干看着谁都拿他当软柿子捏,欺负他么?” 元州骂道:“你享受了他的善良和包容,你当然夸他,不是你家双儿被欺负,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试想一下,若是圆圆被养成小枢那样,被人欺负也不还手,你还能说出来他那样很好的话么……” 褚源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如果能把圆圆养成小枢那样,我做梦都得感谢老天爷厚爱。” 元州一下子被噎死,瞪着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的表情比褚源还难以置信,死死地瞪着褚源,眼珠子都快脱眶了。 “我离开平远镇的时候,就交代了王衍,如果平远镇出事,第一要务是送走小枢,保小枢安全。” 褚源没让元州说话,接着道:“以平远镇当时的兵力,送走小枢没问题,但送走他之后的命运可能就是全军覆没,城破人亡。” “小枢看出来了,他说服王衍,坚持留下,与军民一起抗敌,冯二率领的异族军队在攻城前,被他以谈判的方式拖延了不短的一段时间。对了……”褚源还想起一件事:“他为号召守城,振奋士气,把我们的家底都掏空了,收买运粮队伍,抚恤阵亡将士和百姓的家人,又给守城之人银钱奖励……他不是一个习惯待在后院里等待保护的双儿,也不是只对某一个人、某一类人好,他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 元州虽然还气哼哼的,但这些话他反驳不了。 因为褚源说的都是事实,很多细节还是军中下属告诉他的,褚源知道的都不一定比他多。 “还有他之前被绑去异族,却能借机会设计杀死异族大汗和几个王子的事,就是身为男人,都不一定能有他的勇气和能力,做到他所做的事。”褚源道:“他经历那么多,你真的认为他是你嘴里那个没有主见、想法不值得参考,处处受人欺负、被人拿捏的夏枢么?” “有些话说出口,你自己能信么?”褚源都有些气笑了:“能说服得了自己么?” 元州心虚撇开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褚源颇有些气闷,心道二舅子虽然年纪大,人熊却和几岁大的小舅子没区别。 想一想不确定的未来,他还是耐下了心。 “你不喜欢他更爱重自己的养父,应该没怎么详细了解过他的过去吧?”褚源问。 元州停下了看天看地,垂下眼,没吭声。 褚源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心道原来别人也会因为亲情吃醋。 但是……元州这醋吃的太无理了。 他道:“小枢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着他养父在流浪,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他们不事生产,对社稷无功,不是当地户籍,对官员政绩无益,在很多人眼里,都不是有用之人。” 元州嗖地转头,震惊地看着他。 褚源道:“底层日子很难过,他们就是靠着好心人三不五时的救济,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接济他们的人里有富的,也有穷的,甚至还有自己都食不果腹的乞丐……虽然穷的能给的可能就一碗水,乞丐能给的也就一块树皮,但确实帮他们活了下来。” “他养父是个好人,情况好一些后,就也救济有困难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分开之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只要陷入困境,他见到了都会给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小枢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又崇拜他的情况下,行事自然与他差不了多少分毫。” “你说小枢被他养父教傻了,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小枢就是他养父好心救下的人命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只救了一次或者是几个月,他养了小枢十六年。” ………… 褚源回到书房隔间时,夏枢不在床上睡着,而是衣衫整齐的坐在榻上,正望着榻旁的火盆发呆。 褚源脚步顿了一下,缓缓走向他,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怎么这么凉,出去过了?” 夏枢没吭声,跪坐起来,倾身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钻进他怀里。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 褚源开口:“你二哥也是担心你……” 夏枢垂下眼:“嗯。” “不过你要是不想原谅他的话,那就别原谅了,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 夏枢就算情绪再低沉,都忍不住抬眼看他。 这话可不像褚源会说出来的。 夏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他招你惹你了?” “你说呢。”褚源见他终于不死气沉沉,情绪起来了,笑道:“他那熊脾气谁能受得了,况且他还惹你伤心,让你不快乐。我能喜欢他才怪。” 夏枢沉默。 半晌,他低声喃喃:“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褚源知道他说的不是元州,而是其他人。 那个其他人就是燕国公。 “其实……”褚源顿了一下:“我曾经写过信给他,请他在南巡的过程里给你阿姐一些照顾。” 夏枢惊讶,褚源之前没与他说过。 “当时你很担心你阿姐,若她出事,你必定伤心,我就写了信。”褚源道:“因为不知道他是否会应,就没与你说。” “结果他应了。”夏枢愣愣道。 “对。”褚源道:“他不仅照顾了你阿姐,还找机会把舅舅、夫人还有你阿姐一同送出南巡队伍。” “我没拜托过他照顾侯府,他与舅舅没什么交情,甚至多年来称不上和睦。冒着风险把李倓留作人质的舅舅、夫人偷偷送走,他看的不是我的信,而是你的面子。” 夏枢松开抱着他的手,坐回榻上,双手抱膝,失落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褚源叹了一口气,上前坐在他身后,将他重新揽进怀里:“我一直不认为做好人会有好报。” 夏枢没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这么一句话。 不过知道褚源不会无的放矢,他便没表达疑惑,继续听着。 “可若是你想去帮助别人,我也不会反对。甚至若你坚持,我会给足支持,做你最坚实的后盾。” 夏枢好似有些明白,又觉得不甚清晰。 褚源道:“事情若是我遇到,我可能会有不同选择,但每个人出身、经历、所得教养皆不相同,行事作风、思想感受也各有其痕迹,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也不是说哪个选择对哪个选择错的问题,而是当事人的感受问题。不是本人,很难感同身受,又怎能强行要求你按照我的选择来呢。” “你不是一个没经历过事的小双儿。”褚源看着夏枢,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欣赏:“倘若是在我们刚成婚时,我会给你指引道路或者是帮你做某些选择,但现在你已经思想足够成熟,人也能独挡一面,你的想法或者选择必然是有自己道理的,我顶多会把事实都摆出来,方便你综合考量,剩下的就是尊重你的道理,在你需要时,给你支持。” 夏枢忍不住问:“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一些事搞砸了?” “那有什么,真砸了,我与你一起扛。”褚源很潇洒,笑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只要活着,大不了一切重来就是。” 夏枢抿了抿唇,伸手搂住他脖颈,重新把自己脸埋进他怀里。 “谢谢!”他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将水汽全蹭褚源衣裳上。 褚源这次倒没发现他的撒娇小使坏。 他轻叹一声:“其实我也该谢谢你!夫人那事儿,我知道你为了我和洵儿受委屈了!” “她也不算坏人。”夏枢倒不觉得委屈,虽然主要是为了褚源和褚洵,但昔日欠王夫人一个人情,他也想还上。 当然,关键点在于王夫人不算坏人,只是有些偏激,夏枢没觉得自己受欺负,只觉得是在包容一个不成熟的长辈! 夏枢提醒道:“得让褚洵安排人看好她,她性情极端,情绪现在又不稳定,若是一个人,恐怕会出事。” 褚源却沉默了。 夏枢一怔,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赶紧退出褚源怀抱,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去了,就在李茂登基前,与他同归于尽了!” 夏枢:“!!!” 他望着褚源,整个都傻了! 第320章 【VIP】 。 夏枢见到褚洵时, 已是七日后。 临远镇的雪下的没有平远镇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到处都是人,孩子们在人群里蹿来蹿去, 人们各个喜笑颜开, 步伐欢快。 虽然城门处还有战火摧残的痕迹,但很显然,异族人败逃, 百姓们看到太平曙光,已重整了精神面貌, 要开始迎接新的生活了。 夏枢的马车就是在这样的一片热闹里出现在褚洵居住的小巷里。 “将军的伤有些重, 大夫叮嘱了半个月不能下床,所以未能亲自前来迎接王妃,还请见谅。”给夏枢开门, 迎接他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皮肤微黑的少年人, 气质沉定, 目光炯炯,看着眼生, 但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夏枢想不起来哪里听过这个声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那少年感觉到了,笑了一下, 露出两颗虎牙,沉定的气质立马变得可爱起来:“王妃是觉得我的声音耳熟么?” 少年人直率,夏枢就也点头:“但没见过……” “那是因为王妃当时背对着我们呢。”少年人笑容俏皮, 说道:“我听见王妃的呼吸声变了, 猜到人可能醒了,就故意多说了几句话,想让王妃听见。” 夏枢:“……” 他心说哪来的无礼小屁孩, 胡言乱语,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少年道:“我们当时都特别好奇王妃是一个怎样的双儿,睁开眼会是什么模样,眼睛是不是特别明亮坚毅,怎么会那么厉害,竟然敢去刺杀二王子和大汗,还成功了……” 夏枢一怔,脑海里快速翻阅过往记忆,很快,他攫取到了一些少年们的清亮声音,不由得上下打量少年,推测道:“你是掩护我们离开异族的那群少年之一?” 少年眼睛一亮:“王妃的记忆力果真好,我觉得王妃绝顶聪明,再见一定会记得我们。当时还打赌来着,现在看来,是我赌赢了。” 说到“赢了”两字,他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充满了眼睛。 夏枢心中一震。 褚洵曾说那群少年救下来了三个人,最终幸运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想来就是眼前人。 他心中不觉感激与沉重,柔下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顿了一下,又问:“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少年眼中含泪,笑了一下:“我叫秦卓,秦朝的秦,卓越的卓。我们的赌注是若王妃记得我们,谁活下去,谁就追随王妃,终有一日要回到异族,杀光异族人,为其他人报仇,并把他们的父母亲人都从异族救回李朝来。” 夏枢心里有无数的说辞,比如他没那个本事,再比如此去京城,他未必还有命留存……但他都未开口。 看着少年人含泪的眼睛,坚毅的神情,信任的目光,夏枢一句软弱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看着少年,眼眶微热,咬着牙,压着声音,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着稳重语气同他承诺道:“放心,你们会达成所愿的。” 秦卓瞬间激动起来,唰地一声单膝跪地,向夏枢郑重行了一礼:“我会誓死追随王妃!” 夏枢扶起他,说了几句的勉励的话,正待简单询问些他现在的情况,就听到一个惊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小枢哥哥,你到啦。” 夏枢暂停下话语,顺着声音转身,就看到了一身单薄的褚洵,站在他们侧前方的屋檐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脸色苍白,扶着廊柱的身体也摇摇欲坠,看来确实伤的很重。 而夏晏平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正从耳房出来,见到夏枢一脸惊喜,视线转到褚洵,瞬间变成了怒容:“叫你不要下床,你怎么不听,伤口再裂几次,你是不想好了么。” 夏枢赶紧上前,想要扶住欲倒地的褚洵,刚碰了个袖子,褚洵就被秦卓拉了过去,胳膊搭肩上,一弯腰抱了起来。 秦卓尚是少年身板,身量不高,脊背单薄,谁能想到他力气那么大,穿着厚重盔甲,还能把身长九尺的褚洵轻松抱起来,不仅夏枢愕然,褚洵都懵了一下。 “我力气大吧。”秦卓已收了脆弱神色,朝夏枢眨了眨眼,炫耀道:“我能拉得动六石弓哦。” 夏枢惊了一下:“这么厉害!” “弓是能拉开,射物却不怎么准。”褚洵面无表情道:“还得多练练。” 秦卓少年人心性,倒也没气馁,笑嘻嘻道:“这不正练着呢,不过相比之前已经准了很多了,前些时候那场仗,我可是射杀了四个异族人呢。” “你还上战场了?”夏枢惊讶。 秦卓看起来年纪很小,露出虎牙的时候,看着只有十四五岁。 “他非要上的,拦不住,就让他去后军待着了。”褚洵道:“好在这小子有点子天赋,不仅保了小命,几场仗下来还杀了十几个异族人,获得了不小的战功。前些日子,靠着军功,他已经被提为百夫长了。” “不如王妃,王妃可是曾经杀了二王子、大王子、大汗还有王夫巴尔的,现在异族人败逃,有咱们士气强盛的原因,最主要也是因为异族人内部大乱,补给线全断,人心不稳,王妃在此事上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秦卓很崇拜夏枢,说道:“不过王妃相信我,我以后肯定会比现在更厉害的。” “其实那些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夏枢道:“是你们、景尚仪、红雪、红棉、还有我的家人……是所有人的。” “不过我相信你,你这么厉害又用功,以后肯定会比现在厉害的。”夏枢认真道。 “谢谢王妃夸奖与信任!”秦卓得到偶像的夸奖,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抱着褚洵不方便,就原地转了好几圈,把褚洵搞得一脸铁青,夏枢忍俊不禁。 好在秦卓很有眼色,看褚洵脸色不对,把他放床上,脱了靴子,随便塞进被窝里后,不等他说话,和夏枢打了招呼,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皮猴子一个。”褚洵脸上略有些挂不住,朝着夏枢吐槽了一句。 夏枢帮他背后垫了个靠枕,拉好被子,才在他床头凳子上坐下,打量他越发成熟的体格和面容,打趣道:“忘了你大哥之前经常罚你练字的事了?你以前和他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褚洵顿时有些尴尬,嘟哝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然后赶紧转移话题:“花花和圆圆长高了么,会说话和走路了么?” “长高了一些。”夏枢顺着他的话说道:“大约半尺左右,不过现在才四个多月,说话和走路还早着,得明年了。” “好久没见了,我都有些想他们了。这次怎么没把他们带过来?”夏晏平笑道:“长得漂亮又可爱,逗起来可有意思了。” 褚洵喝下他递过来的药,苦得咧着嘴,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荼毒他们了!” 晏平不甘示弱,回呛:“他们可没你这么不听话!” 然后一把夺过褚洵的药碗,气哼哼道:“最讨人厌的病人就是你这样的,不遵医嘱,不爱惜身体,就会折腾大夫。要不是你的伤反复不见好,我早回平远镇看宝宝们了。” “你这伤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重?”夏枢顺势问道。 晏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了一眼褚洵的神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哎,算了。”晏平收起碗,神情很无奈。他转身对夏枢道:“小枢哥哥,你们聊,我药房里还炮制着药,先去看着。等晚上你有空了,我去找你。” 夏枢虽然明日就要离开,但晚上还是有空的,就点了头:“好,你去忙吧。” 晏平走后,屋内便安静了下来。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你节哀!” 两人同时开口。 320-330 第321章 【VIP】 …… 褚洵眼眶泛红, 摇了摇头,苦笑道:“都过去了!” 夏枢还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愤怒、悲痛、无助、茫然……最底也会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他阿娘会执意去京城, 还赔上性命干了那样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结果他什么都没问,还道了歉, 径自把话题揭了过去。 夏枢准备了一箩筐话,一句都没说出口。 于是气氛眼看着又要沉默。 褚洵却望着他, 眼神里氤氲着痛苦, 说了那么一句夏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的话:“我可以抱一下你么?” 夏枢:“!!!???” 事实是夏枢没听错,因为不等他确认,褚洵就倾身一把抱住了他。 然后夏枢就懵逼了。 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反应过来好像很奇怪, 伸手想把反常的褚洵推开时, 脖颈却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夏枢推人的手一顿, 停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成串的温热液滴砸在皮肤上。 夏枢心里顿时复杂难言,既别扭, 又能感同身受,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权当安慰了。 谁叫王夫人没了,阿姐也不在,褚源又不可能抱着他安慰他, 只有自己这个长嫂如母的长嫂了呢。 褚洵到底年纪不大,放别家还未成人呢。 夏枢如是想着。 不过不等他再多想一会儿,就感觉身子一轻,褚洵放开了他。 夏枢松了口气,想说些什么话把这些小尴尬糊弄过去,就听褚洵唤道:“大哥!” “喊什么……”大哥? 夏枢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转身,果不其然,褚源正站在屋门口,视线朝他看来。 离的有些远,屋中光线也不甚明亮,瞧不出来他是个什么表情。 夏枢一瞬间头皮都麻了。 他看看褚源,又看看褚洵,想解释些什么,但转瞬又想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进水。 他到底在干什么! 又没干亏心事,心虚个屁,解释个屁啊。 他干脆地把想做的事做完,一把扯下身上习惯性带着的崽崽们的口水帕,塞到褚洵手里,示意他擦擦眼泪,这才转身看向褚源:“事情都办完了?” “办完了!”褚源进门。 走近了之后,夏枢发现他面色如常,顿时觉得刚刚多想的那一瞬就是脑子被踢了。 他起身给褚源让位置,褚源却揽着他的肩膀,没让他动:“无妨。” 然后也没去找凳子坐下,而是手搭在他肩上,随意站在那里,问褚洵道:“好些了没?” “嗯。”褚洵垂眼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好好养身体,不要再冲动了。”褚源神色有些严肃:“再让我听到你不顾身体要去京城的事,可不只是简单找人看着你,把你困在这里了事的。” “可是阿姐她现在一个人在京城……”褚洵反驳,眼眶瞬间又红了:“阿爹死了,我不在身边,阿娘没了,我还是不在身边,她的尸体都没找到,她在乎的女儿又身处危险之中,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你是忘了夫人最后寄给你的信里怎么和你说的?”褚源冷酷道:“凡事都要听听你大嫂意见,你问问你大嫂是什么想法。” 夏枢:“???” 突然被拉入兄弟俩的战争,夏枢一脸懵:“夫人说听我意见?” 王夫人从来没和他说过啊。 而且褚源之前也没提呀。 褚源只和他说王夫人到了临远镇之后糊弄住了褚洵,偷偷离开了,没说过王夫人临走前还有给褚洵的信,还是和他有关的。 褚洵的眼神顿时躲闪起来,瞄了一眼他,面上既有羞囧又有憋屈,看得夏枢一头雾水。 褚洵为何是这个表情? 夏枢抬头看褚源,眼神询问,褚源却没吭声,也没和他眼神交流,只手搭在他肩上,视线淡淡地落在褚洵身上。 褚洵坚持了一会儿,终是不堪压力,朝夏枢哀求道:“大……大嫂,阿姐那里我是真的担心,阿娘没了,她心里一直以来都最记挂阿姐,我不能让她在地下都不安心,还有阿娘的后事……” “我知道。”夏枢表示理解,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王夫人为何那么交代褚洵,但既然说要问他意见,他也就说了。 “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站都站不稳,去了京城,又能做什么呢?” 褚洵忙道:“就算出不了力气,也可以想办法找朋友帮忙。” “找谁呢。”夏枢问他:“是元宵还是你之前在禁军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同僚?” “既然元宵都偷偷写信告知了京城情况,你应该知道朝廷压着夫人毒杀李茂的消息秘而不宣,却宣召我们进京,存在着什么风险。你这样子进京,能帮什么忙。” 新帝虽说是阿姐的儿子,但刚生出来就被李茂抱到正妃陆氏那里养育,阿姐后来变成褚家嫡女虽被赐婚给李茂,但还未嫁给李茂,李茂就死了,她没有正式名分,正妃陆氏也不允许她有,所以新帝登基只封了李茂的一众妃妾,没有阿姐的事情。 而不到三岁的小儿懂什么册封呢,朝政、后宫的事情说到底都是太后——新帝嫡母,也就是李茂正妃的娘家陆家携一众拥趸把持。 而这些人对褚家的态度很明显,就是排挤。 因为按理说新帝登基,怎么也该封生母,但阿姐这个生母被完全忽视了,李茂正妃取代了阿姐生母的身份,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晋位。而褚洵作为亲舅舅,在北地掌兵打了胜仗,怎么也该被宣召进京,进行封赏,但他也被无视了,圣旨根本没让他回京。 “夫人的后事我们来处理。阿姐现在被我阿爹、阿娘从李留手里救了出来,她还不知夫人已去的消息,明面上也未被牵连,说明她至少有一定的行动自由。我们到京城前,她只要能离开京城,就安全了。我已写信给我阿爹、阿娘,让他们收到信即刻带阿姐出京来北地找你。” “可你们……”褚洵不是傻子,反应过来京城龙潭虎穴,更加着急了。 “不用担心我们,我们心里都有数。”夏枢倒是心态很平稳,笑了一下,说道:“花花和圆圆是你大哥和我最挂心的,前段日子病了,路上风雪大寒气重,才没把他们带过来给你照顾。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就去平远镇看看他们,帮我们照顾一下,他们可是很想念自己的小叔叔呢。” ………… 从褚洵房间里出来后,夏枢与褚源都有些沉默。 走到走廊拐角处时,夏枢的胳膊突然被一把拉住,等他反应过来时,人被转了个身,肩膀处传来重量,褚源已弯腰把脑袋埋在了他肩颈上。 夏枢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发现地方是死角,站岗的兵士们看不到,又停下了动作。 “你也想哭么?”他摸了摸靠在肩膀上的脑袋,安慰道:“那哭吧。就是崽崽们的口水帕子没了,你不许在我肩膀上擦眼泪。” 褚源僵了一下,隐秘的心思顿时没了存在的意义。 哭笑不得地直起腰,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地抱了一会儿。 夏枢倒是很舒服,褚源抱他,他就放松且信任地把自己全部依他怀里,美美地享受拥抱和温暖。 “你待洵儿有点把过于他当小孩子看了。”半晌,褚源垂眼抚着他耳后的发丝,仿若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夏枢以为他在说自己刚刚给褚洵的意见,懒懒道:“你不也把他当小孩子看么,你心里的安排难道与我的意见不一样?” “他和阿姐是褚家仅存的血脉,阿姐你护了,他,你只会更护。再者,他就算是死,你恐怕也宁愿他是追寻理想战死沙场,而不是为你送命。”夏枢笃定道。 褚洵打仗身受重伤不宜移动是一个,褚源想为褚家留血脉是另一个,还有就是褚源对保家卫国、马革裹尸的褚家几代终究是抱着敬意的,不会想把同样有此志的褚洵拉进京城的政治泥淖中。 当然,王夫人在其中可能也起了不少作用。 仅夏枢听到的,王夫人就不止一次指责过褚源让褚洵习武打仗,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褚源若是曾经视王夫人如母并伤心过,就不可能不在意王夫人的无理指控,下意识去避免这些事。 所以,无论哪个角度,褚源都不可能让褚洵与他并肩而行回京城,只要他力所能及,他都会把褚洵当成一个小辈护在漩涡之外。 褚源虽然知道夏枢聪慧,擅长换位思考,但还是被他对自己心理的透彻分析震动到了。 当然,回过神来,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感与灵魂共鸣感,感慨不愧是夏枢,不愧是自己选择与其共度一生的爱人。 只觉重来这一世,就是老天厚爱,太值得了。 夏枢不晓得自己带给褚源的震撼,想着他们走后可能发生的事,笑道:“就是他反应过来后,估计又要生气了。” “那也算好事,说明他悟性不错,以后多加思考,路未必不能走的更开。”褚源道。 夏枢随意点了点头。 脑中过了一下褚洵的过往表现,突然想到一件事,觉得奇怪,问道:“夫人明明不喜欢我,为何会让褚洵听我的意见?” 根本就不像王夫人会做的事。 “确定信是她写的么?”夏枢怀疑。 褚源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抚摸发丝的手指微顿,神色努力维持住不变,自若道:“是她!” “怎么确定的?”夏枢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死前亲自交予元宵,拜托元宵寄送的。”褚源淡然道:“元宵虽顽劣跋扈,但一向崇拜二堂叔磊落君子的行事作风,或许会胡搅蛮缠,但不会在人死后的遗物上做手脚。” 当然,褚源确定信是王夫人写的的真实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信的内容。 字里行间母亲深爱子女入骨的感情是外人编不出来的,特别是王夫人还提到了夏枢,讲了一些在平远镇发疯以及意图绑架夏枢却被夏枢劝说、原谅的事情,说夏枢很好,对当年拒绝侯爷把夏枢婚约安排给褚洵的事很后悔,要褚洵以后遇事多听夏枢意见,因为以后可能也只有夏枢还会为了家人感情单纯为他考虑了。 爱子心切又头脑糊涂,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再加上一些平远镇细节和拒婚细节旁人不可能得知,字迹也是王夫人的,褚源就很确定信是王夫人亲自所写。 褚源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觉,但他不可能让夏枢知道王夫人后悔拒婚的事。 那样,他就是一个笑话。 而夏枢又会怎么重新看待褚洵,看待他们的婚姻呢。 褚源知道夏枢坚定,不会有什么改变,但哪怕有一丝不完满的可能,他都不允许出现。 “至于要褚洵听你意见,可能是她经历的事多了,发现你人好又可靠,就产生了信任,想让褚洵多学一学你思考事情的方式。”褚源道:“人都是会变的,她也不例外。” “这倒是有可能。”夏枢摸着下巴点头。 “不过……”夏枢眼睛一亮,发现了新的点:“你怎么那么了解元宵,你不是一向不在意他们那些小屁孩么?” 褚源顿觉好笑:“你才比他大多少,你叫人家小屁孩?” “几个月的大也是大!”夏枢仰着下巴,很理直气壮。 褚源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嗤了一声:“小屁孩!” 夏枢顿时跳脚:“你才小屁孩!你全家,包括褚洵都是小屁孩!” 褚源瞬间乐了,一弯腰手臂穿过腿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上下颠了颠,笑意满脸:“你说的对,褚洵就是小屁孩,我同意了。” “我说的是你!”夏枢气哼哼的揪住他耳朵,凑近了大声道:“你才是!” “嗯,那我们天生一对!”褚源耳朵通红,脸上笑意不减,一转胳膊,便将他带到了背上,夏枢赶紧一把搂住他脖颈。 “走,背你去看临远镇的雪,你想打雪仗的话,陪你玩一会儿。”褚源背着他,朝后院走去。 “好啊,你再给我堆个雪狮,我要大一点的,比在蒋家村堆的那个还大。”夏枢笑着蹬了蹬腿,手在他眼前比了个大圆。 “你就会喜欢大的。” “威武霸气,很帅气的,好么。我就喜欢!” “那你还喜欢什么?我瞧景璟不搭理二哥,二哥为取得他原谅,送了好些小礼物。想了一下,我好像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都喜欢啊,只要是你送我,我会都喜欢的!不过景璟为什么不搭理二哥啊?”夏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他觉得你二哥欺负你了……当然,这是你二哥说的。”褚源不吝分享二舅子的糗事。 “啊?”夏枢惊讶:“景璟竟然没和我说过。” “想起来都没和他说过我好喜欢他,太遗憾了。”夏枢唉了一声:“有点想回平远镇告诉他了!” 褚源幽幽道:“那我也不搭理你二哥好了!你不要和他说了,多和我说几遍。” 夏枢呆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褚源大笑出声。 “你幼稚不幼稚!”夏枢回过神来,一把扑他背上,揪他红通通的耳朵:“你个幼稚鬼,这种醋都吃。” “哪里吃醋了,不要瞎说。”褚源躲开,一把将他换在身前,抱进怀里,表情似笑非笑:“不让你揪我耳朵你非要揪,再揪,我可要干坏事了。” 夏枢扫了一眼他已经红到耳根子的犹如红玉一般的耳朵:“什么……唔!”还不待开口,便被一下子吻住了。 …… 纷纷扬扬的雪傍晚时分又下了起来。 晚饭后,夏晏平来了,递给夏枢一个大包裹。 “里面都是药,蒙汗药、毒/药、解毒丸、金疮药……等等,每个瓶子里一种,金疮药五瓶,其他都是两瓶,共有十来种,二十多瓶。” 夏枢目瞪口呆:“这么多?” 夏晏平:“阿娘说出门在外要准备这些,我想着你每一次出门都会遇到一大群坏人,怕你不够用,就准备了这么些。” 夏枢:“……” 这么些,就是他的敌人把药当糖豆磕,都磕不完。 夏枢:“……辛苦了!” “不辛苦。”夏晏平嘿嘿笑:”若是不够,记得给我写信,我再给你邮寄些过去。保证技术越来越进步,药效一次比一次好,别人用了忘不了。” 夏枢嘴角抽了抽:“好!” 咋有种自家娃越来越开朗自信,但也有点哪里歪了的感觉。 不过看看他乖巧可爱的脸蛋,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我们离开后,你师父会一起离开。”夏枢交代道:“你跟着褚洵,日常就在他附近,不要远离,也不要单独行动,注意安全。等他身体好了,就让他亲自把你送去平远镇,届时阿爹阿娘也会带着阿姐过去,你们就一处待着。京城的事情办完,去向确定了,我再安排人去接你们。” 夏晏平还不知道阿爹阿娘会回来北地,顿时大喜,不过想到夏眉对自己的排斥,高兴的心思又淡了些,咬了咬唇:“如果我想待在临远镇给受伤的军士们看病呢?” 夏枢意外。 不过想到他对医术确实是有些痴相,又有些理解。 他道:“平远镇军营里也有些疑难杂症,你若愿意,可以每日去坐诊。若平远镇的看完了,还有附近的绥远镇,那是一个大镇,人数是临远镇的十倍不止,病例更多。绥远镇由王衍坐镇,你之前给他麾下兵士看过病,想去的话,他想来是极欢迎的。” 夏晏平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笑道:“好!” 离别多次,知晓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夏晏平没有什么伤感,拉着夏枢说了些话,就离开了。 而夏枢在夏晏平离开后,去了书房,被褚源介绍给书房众人——他在北地军中的效忠者们。 一场短暂的商讨结束,众人离去。 夏枢与褚源则回到了寝房,一夜无梦。 永康十九年十一月二日,褚源携两千将士离开临远镇,班师回朝。 十一月二十日,在大雪中跋涉了近二十天后,北地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京城。 第322章 【VIP】 …… 再一次回到京城, 夏枢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京城的城墙还是那么高,街道依旧宽阔,但几年的功夫, 熟悉的店铺商家大多已换了经营, 陌生的东家、掌柜在其中迎来送往,再不见曾经眼熟的旧人。 蒋家村也变了模样,房屋村舍越发老旧, 大人们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孩子们的样貌日新月异, 两三年不见, 好多人的样貌、名号夏枢几乎都对不上了。 蒋氏和夏河脸上的皱纹也越发深重,原本花白的头发已近乎全白,身上穿着灰旧打满补丁的破袄, 寒酸沧桑的夏枢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 寒暄, 问过夏枢被掳走的惊险经历以及两个孩子过后。 蒋氏问道:“这次回来, 不走了吧?” 许久不见,她眼神里的精明强干已被瑟缩取而代之, 但问起夏枢是否会走时,眼睛里又泵出些异样期待。 “现在还不确定。”夏枢看不透彻,就如实道:“得瞧上面的意思。” 蒋氏眼里的光瞬间又黯淡了:“就不能留下不走吗?” 夏枢察觉到异样, 没有迂回,直接问道:“二婶,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蒋氏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河, 见其没反对, 便“唉”了一声,叹着气将这一段时间的心酸一一道来。 原来从夏枢嫁给褚源,二叔当村长开始, 到夏眉跟着李茂的一年多里,夏鸿考上秀才就读国子监,二叔担任村长管理蒋家村,夏家一家子不仅在蒋家村和十里八乡颇有声名与威望,在京中衙门里甚至都有一些名声,底下人办事很抬举二叔,每次处理二叔递交的事都是快速又顺畅。 但是,一切都在夏眉被李茂送给异族人,逃跑未遂后,发生了改变。 李茂先是拿他们的命威胁夏眉,让夏眉跟异族人走,等夏眉离开后,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 也没干什么,就指示了一些京中的地痞流氓三不五时的骚扰蒋家村人,京中衙门那边不用交代,底下人就见风使舵,有眼色的开始对他们要办的事情推三阻四,找借口要完好处也依旧拖拉着不给准话不给办,最终惹得蒋家村人怨声载道,对夏家也起了不满。 夏河被逼的没办法,主动卸了村长职务,蒋家村人才好过了些,对夏家的敌对态度也下去了,但夏家人依旧没能逃过水深火热。 因为没过多久,夏鸿就被国子监退学,京城的私塾也将他拒之门外。夏鸿学业被迫中断,只能待在家独自温习功课,准备之后的乡试。地痞流氓们则依旧没停歇,时不时来家里打砸一番,看到值钱的东西就直接抢走,哪怕被告到衙门出来也继续上门,丝毫不顾忌王法,让夏家人不仅家无宁日,还损失惨重,苦不堪言。 “你阿姐从异族人那里逃回来,被认回淮阳侯府后,跟侯爷提了,侯爷就把鸿儿安排到褚家私塾,也帮忙处理了那些地痞流氓,但好过没几个月,你阿姐和侯爷他们就离开京城随圣驾南巡去了。” 蒋氏道:“褚家私塾里的学生们不多,还一看打仗都结伴去北地参军了。先生事务繁忙,无暇顾及私塾,又让他回来在家温书了。” 蒋氏擦了擦眼角,颓丧麻木道:“现在侯爷也没了,若是你们还要走,我们遇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唉!”夏河缩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佝偻着的腰背像只即将入锅的虾子,苦着脸道:“现在不求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安稳,都难如登天。” 以前蒋家村人排挤,他们横一些,村里人想过安宁生活,就不敢太过分。现在面对的都是权贵,随便一个眼神,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就算那些人不屑捏死他们,手底下的人知道上面不喜欢,也会时不时过来找个茬,出个气,随随便便一闹腾,他们都受不住。 没个靠山,太难了。 夏河喃喃自语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眉子跟了那个,不仅什么都没落着好,还平白多了一堆权势滔天的敌人,孩子还被人抢……” “嘘!你给我闭嘴!”蒋氏厉声喝止,神色惊慌地朝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路过才稍松口气。 回过身来就重重地锤了夏河一下,严辞警告道:“你可别再乱说话了,前些日子大晚上遭的那场罪,那些人是怎么说的,你忘了?再说你是不想活了!” 夏枢瞥了一眼夏河额头、脸颊上的伤以及蜷缩的腿,淡淡道:“不是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摔的么?” 蒋氏和夏河顿时噤声。 既尴尬无措又恐惧后怕,两人皆是面如蜡色。 半晌,见夏枢始终不说话,蒋氏才瞄了一眼门外,呐呐解释:“这事儿是他嘴上没把门,我们哪敢和你抱怨,就怕说多了给你也招去麻烦。” 夏河丧着脸,没敢吭声。 夏枢看他们反应,就大约能猜到二叔在外面说了什么。 不外乎阿姐的儿子,他们的侄外孙做了皇帝。 这是事实,正常说了也没什么,他们在听到这一消息后,不可能不高兴,也不可能不想着扬眉吐气,把之前的憋屈都出了。 但问题就出在在太后及太后娘家那一派眼里,孩子的生母以及唯一的母亲只能是太后。 谁都不能抢这个孩子。 任何不利太后身份的存在都会要么被迫闭嘴,要么被清除掉。 二叔这次只是被警告,确实算是幸运,若再有一次,情况可能就难说了。 当然,夏枢透析太后那一派的想法,不代表他认为他们明智。 太过贪婪,想要独吞权力,未必不会作茧自缚。 朝堂大局哪里是依靠三岁小儿就能掌控的呢。 不过夏枢不会和二叔二婶说这些,他赞同地点头:“现在是非常时刻,二叔二婶谨言慎行是对的。” “哎!”蒋氏和夏河表情讪讪,相互对视一眼后,神情颇有些局促。 夏枢接着道:“过去你们受累了,以后有事就去王府说一声,有我们在,总不会叫你们再像之前那样。” “至于是否离开……”夏枢道:“现在也不好说,到时候若真离开,再想想法子。你们且安心吧。” 夏枢没在二叔二婶家用饭,粗略了解了下彼此近况,把带来的年货礼物留下,又给二婶送了一百两银子,让她留家里照顾二叔,便由堂弟夏鸿陪着出了夏家。 夏鸿除了最开始见到他时眼中露出惊喜,之后一直低着头听大人说话,没吭过声。 夏枢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朝随侍护卫的红雪摆了摆手:“先不回去,去惠河边走走。” 然后对夏鸿道:“你陪着一起吧。” 说罢,抬起脚,率先朝河堤上走去。 几年未见,惠河依旧浩渺,一层层寒冰覆在水面上,北风掠过,凛冽水汽迎面,寒意刺骨。 河两旁是枯萎的芦苇和光秃秃的杨柳,枝干上挂着雪,一派衰败迹象,再远处是皑皑白雪覆盖的田地,旷野无人,一片沉寂。 不过夏枢知道,再过三四个月,冬雪融化,万物复苏,惠河以及周边又会变得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夏枢走到河堤中间,望着四际无人的原野,停下了脚步:“二叔的腿伤看起来不轻,不好好治恐怕得有后遗症。我回去后安排个大夫过来给他瞧瞧,你收拾一间房出来,方便大夫雪天留宿。” 夏鸿快速抬眼扫了一下他的神情,低声应道:“好!” 夏鸿今年十六岁,下颌婴儿肥退了些,显出些棱角来,个儿窜的已赶上夏枢,就是瘦的厉害,身条单薄的好像纸片。 他脸上也有些伤,嘴角、眼眶、腮边皆是青肿,身上衣服遮盖的地方看不到,估计也有不少。 “叫大夫也给你瞧瞧,别留下暗伤。还有……”夏枢打量他瘦削的身形:“平日里多吃些,别俭省,亏了身子。” 他叹了口气:“知道你心疼二叔二婶不易,但身体亏了损寿数,现在不注意,以后二叔二婶老了,谁来保护他们,给他们养老呢。” 夏鸿抿了抿唇,眼眶不自觉热了起来。 “还有褚家私塾的事,你是骗了二叔二婶吧?”夏枢问。 夏鸿身子顿时一僵。 夏枢道:“先生最是重诺,他既然答应侯爷收下你,教你读书,就不会不管你。哪怕他是真的忙,也会给你布置课业,抽时间检查,再不济把你交给西院国公府的先生带一段时间都是可以的,直接以太忙为理由让你回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夏鸿沉默,半晌,就在夏枢以为他要沉默到底时,他突然别过头,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 夏枢一愣。 走近夏鸿,歪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以前清澈的眼睛已被泪水浸湿,麦色的脸上湿哒哒的,都是泪水的痕迹。 发现夏枢看他,顿时更加委屈,泪水流出眼眶,嘴里硬气道:“我就不读书,讨厌李茂,讨厌他们所有有权有势的人,他们不把我们当人,仗着权势欺负我爹娘阿姐,若读书做官就是要货于这样的人,我宁愿一辈子不读书。谁爱读谁读,反正这书我不读了。” 说罢,再次别过脸,用胳膊恨恨地擦了一下泪,愤愤道:“你想读你读,反正不要管我,也不要看我,你又不懂,就会笑话我!” 夏枢本来心里挺不好受的,也没打算逗他,但听他这么一句,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鸿羞愤欲死,抬起泪眼瞪他。 夏枢笑:“还撒娇呢,不要我看,觉得我不懂,那你委屈什么。” 然后掏出帕子盖他脸上,一手捏着他脖颈不让他动,一手给他脸从上到下像擦桌子一样粗鲁地抹过。 夏鸿这下不仅脸红,连耳朵都气红了,一把拽过帕子,气道:“哪里是这样擦的,你就会捉弄人!” 然后也不哭了,气哼哼的拿着帕子,从上到下,给自己仔仔细细地擦掉泪。 夏枢笑吟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多事不懂。” 夏鸿一噎,沉默两息后,低声嘟哝着道歉:“对不起!” 夏枢笑了笑:“不仅要给我道歉,也要去和先生道歉。” 夏鸿这下不听了:“我退学了,先生他同意了的。” “你还要回去读书,不道歉,怎么进得了先生的门。”见夏鸿要反驳,夏枢神色倏地严肃下来:“如果不想读书,你委屈什么呢?” 夏鸿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只好梗着脖子,别过头,不去看夏枢。 “我的宫官曾与我说过,若他有科举做官的机会,一定会努力往上爬,去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一展抱负。”夏枢道:“他与我一同被异族人掳去王都,协助我刺杀异族王室,回到北地后,还参与了平远镇守城之战,护了镇上几千百姓。可惜他根本没有做官的机会,封赏下来也顶多只是得个诰命。” “还有今日随侍我的红雪……”夏枢眼睛移向不远处,夏鸿目光随他一同看过去,发现是一位靠在马车上,双手抱剑的红衣姑娘,容貌极尽妍丽,身上却有让人肃然起敬的兵戈之气:“她一心想战场杀敌,护佑普通百姓,却连机会都没有,还是你哥夫体恤,让她以我宫官的身份参战,她才得以留在军营里,获得军功。平远、淮远之战,若是男人身份,她的军功足以让她在官场上加官进爵、如鱼得水,一展平生之志,但现在她同样没有机会。” “你看到有权有势之人行欺压之事,便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可曾想过有多少人想做官为二叔二婶这样的普通人做事,却没有机会?另外……” 夏枢皱眉嫌弃道:“谁教你读书做官就是要货于样的人,你还没有质疑就接受了?” 夏鸿听了他说的例子,已经心生羞惭,再见他嫌弃,更是羞惭的无以复加。 “是国子监祭酒陆大人教导的。”他神情窘迫,磕磕绊绊地道:“有同窗不认同,提出质疑,被他当众奚落,好多世家子弟联合其他学生一起排挤那同窗。我与那同窗交好,没过多久便一起被排挤针对。后来他们诬陷我偷东西,要把我赶出国子监,同窗不服国子监证据不足就给我断罪,多次帮我奔走无果后,就愤而同我一起退了学。” 夏枢没想到太后娘家掌管的国子监是这样的,而堂弟夏鸿竟然有这么一个义气的同窗。 他不由得问:“你那同窗现在在干什么?” 夏鸿更加尴尬:“他没像我一样颓丧,说国子监教出来的学生入了官场也是蝇营狗苟之辈,不值得去打交道,不过朝堂上不能由他们把控,他要去走武将之路,靠军功晋升的话会比文官升的快一些,届时也能阻止那些人一言堂,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所以他借助家里的关系,去北地参军了。” 夏枢觉得这人有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韩硕。”夏鸿解释道:“他是大理寺卿韩大人的小侄子。” 夏枢没听过这个名字,在北地时也没见过,不过心念电转间他想到了什么,问道:“他的头是不是有些大?” 夏鸿惊讶:“你见过他?他头确实有些大,所以有个绰号叫韩大头。” 夏枢:“……听旁人提过。” 还真是褚洵在定南郡认识的那个能打的韩家小子。 “那褚家私塾里的几个学生怎么会去参军?”夏枢想到什么,一并问了。 据他所知,褚家旁系打仗打的也没什么人了,学堂里的四五个学生在旁支几乎都是独苗,正常不会再去参军才是。 “你不知道么?”夏鸿比他还惊讶:“哥夫统帅北地军打了胜仗,整个李朝扬眉吐气。其他地方不知,京城到处都传遍了,说他会用人又惜才,只要有他在,一定会解决异族人这个多年宿敌,给李朝长久太平的。” 夏鸿神情自豪又激动:“所以不止是韩硕和褚家私塾里的同窗,我之前读书的那家私塾,甚至国子监里不熟悉的同窗,有好多都放下学业去了北地。大家都摩拳擦掌,想跟着哥夫建功立业,把异族人之患彻底解决了。” 夏枢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回京三日,第一日休整,昨日去拜访沈太傅,今日来看二叔二婶,京城的什么情况还没详细了解过,没想到一场胜仗会让大家那么激动热血。 “哎,小枢哥哥。”夏鸿情绪聊起来后,人就嗨了,眼睛往四周扫了扫,鬼鬼祟祟凑近夏枢,好奇地打量他的脸,小声问道:“我听同窗们私下议论,说你是皇后命,这是真的么?” 夏枢面无表情:“……你是真的不怕掉脑袋啊!” 夏鸿吓得脖颈一缩,赶紧道:“我旁人都不说的,阿爹阿娘听说这个也都不同人提的,都当没听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才当着你的面,好奇问一下。” 夏枢却没让他轻松过去,严肃道:“批命算命之事玄之又玄,大多都是骗人的,听听就算了,怎么能当成一回事。这次就算了,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否则就是二叔二婶不收拾你,我都会收拾你。” 夏鸿讪讪:“好吧,我知道了。” 第323章 【VIP】 ………… 回京后, 夏枢没有直接回王府。 而是找了一家生意很好、顾客云集的饭馆,点了些菜,坐在二楼大厅里, 边听大堂里说书人抑扬顿挫、激情四射地说书边用了一顿美味午饭。 之后在包厢里小憩半个时辰, 又去了京城人流量最大的茶楼听小曲,点了些茶和点心,边听曲边喝茶吃东西, 一消磨就是一下午。 最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着人下楼, 坐上马车, 悠哉悠哉回府。 车快到王府时,红雪敲了两下车门,进了车厢。 “王妃, 跟着的人离开了, 是否要派人跟上去查探一下背后之人?” 自他们离开京城, 身后就跟上了尾巴,看到他们到了蒋家村, 也没离开,守在邻居家墙根探头探尾。 他们离开时,那些人又跟上了, 陪着他们在酒楼茶楼外待了一下午,直到他们回了王府,才停下。 夏枢缓缓睁开眼:“不必了。” 左不过李留、陆氏之辈, 他们心里什么算盘, 夏枢都知道。 “我这里有一件事,你以我宫官的身份去亲自办一下。”夏枢吩咐道。 “什么事?”红雪第一次以“官”的身份在京城办事,心生激动, 跃跃欲试。 “查一下去年八九月之后二婶家发生的事,所有参与了欺辱、□□/劫夏家的流氓混混,包括前几天晚上夜闯夏家打人的,一个不留全部拿下。”夏枢眼神冰冷,掠过一丝杀气:“投到顺天府,就说这些人趁着安王和安王妃在北地与异族人打仗不在京中,故意连番欺辱其家人,怀疑这些人勾结异族人,通敌叛国,才在异族人对安王和安王妃束手无策的时候,对其家人下手,助异族人扰乱前方军心,其心可诛。请顺天府尹好好查一下这些人,看看背后是否还藏有更深之人,务必要将所有人绳之以法,给在北地流血拼命护佑李朝却顾不上小家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红雪没想到是这么个任务,错愕:“可他们没有勾结异族人吧?” 这帽子扣的也太大了。 而且…… “背后之人不是……”死了的李茂和把持后宫、手握新帝的陆氏与太后么? 这怎么绳之以法。 “你以为京中那些老狐狸猜不到?”夏枢冷笑:“就是让他们给一个说法罢了。” 红雪理解不了:“但这不是在诬陷么?” 夏枢:“……” 红雪打仗杀人是很厉害,但论起阳谋阴谋,心眼子着实不太够。 如果是景璟,可能已根据他的命令反推出他们的处境,帮着给他的计划添油加火了。 之前朝廷命令褚源班师回朝的圣旨上说战事告一段落,该给众将士论功行赏了,要求褚源必须班师回朝,但回朝之后,朝堂上却没再提这件事,一直压着北地之事不议。 夏枢不得不猜测有些人别有打算,且不安好心。 自然,夏枢也要留一些心眼子,给己方加码,以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时可以自保。 不过这些事尚不明朗,夏枢只是猜测,不好解释,只能道:“……你去办就是了,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京城人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之后,你会明白的。” 红雪想说些什么,但见他神情坚定不容质疑,犹豫了一下,还是吞下了诸多“为什么”,接下任务:“……是!” ………… 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时,褚源正好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顾达。 “中午没在二叔家用饭?”褚源走近了,没让下人放脚凳,直接一伸胳膊将夏枢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轻轻放于地上。 摸了摸夏枢的手,发现有些凉,便牵着一起朝府中走去。 夏枢反手也摸了摸他的手,觉得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就两只手一起塞他手心里,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边走边好奇道:“你怎么知道?” 褚源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这货每次回娘家都喝酒,还一杯倒,回来就醉醺醺的,一身酒气。 挑了挑眉,斜眼打趣他:“路过的蚂蚁如果有鼻子,恐怕都清楚咱家王妃在没在娘家用过饭。” 夏枢瞬间懂了,开始装傻,嘿嘿笑:“这蚂蚁好生聪明,怕是要成精了,不如逮住炸了,送给褚洵吃怎么样?补脑。” 褚源:“……” 红雪&顾达:“……” 褚洵褚小将军知道你这么调侃他么? 褚源嘴角抽搐。 之前还担心夏枢若知道王夫人遗信内容,会不会对褚洵有一些心绪变化。 现在看,白担心了。 夏枢哪里会有心绪变化,他的言行思维完全是把褚洵当成小屁孩去了。 夏枢不晓得自家夫君的脑内飞醋,开过玩笑后,就说起了正事儿。 他把二叔家遇到的事儿简略快速地说了一遍,道:“二叔和鸿弟都受了伤,他家没有丫鬟婆子帮手,所有事都要二婶操劳,若招待我,有得忙碌,我寻思还是不让她劳累了,推说有事,就回了京。不过我瞧着二叔的伤有些严重,需得找个精通医术的大夫好好看看,精养一番。” “那明日让宋大夫过去瞧瞧,正好他给舅公看过诊后,可以直接过去蒋家村。府里的丫鬟婆子,挑几个手脚勤快的送过去,给二婶搭把手,减轻一下她的负担。”褚源对夏家二叔二婶印象一般,不过是夏枢的亲人,他愿意做些帮衬,平淡自然地道:“还有银子,你拿些予他们,后面不管是雇婆子还是看病,都方便。” “我知道,今日拿了一百两给二婶。”夏枢本想说丫鬟婆子不必了,去了二婶家也没地方住,但略一思索又把话吞了下去。 二婶家没地方住,老夏家却是空的。 他道:“那就暂时安排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吧,到时候住我过去的房间里。” 褚源这才有了波动,抬眼好奇看他:“你倒是不介意。” 夏枢眼睛一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捏着他的手指,调戏道:“那是因为我只在乎你啊,若是你的床给人睡,我得哭的昏天黑地,把你的床板揭了,走哪儿带哪儿,谁碰揍谁。” 褚源:“……” 他嘴角抽了抽,捏住夏枢的脸拧了一下:“油嘴滑舌吧你。” “哪里的话,那是我心里眼里都是你啊。”夏枢抛了个媚眼。 只是不等褚源掉落一身鸡皮疙瘩,夏枢自己就搓着胳膊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行了,太肉麻啦哈哈哈哈哈哈……” 褚源:“……” 身后的红雪&顾达:“……” 王爷这是硬生生被调戏了啊! 褚源尾光掠过目瞪口呆的两人,才发现两人还跟在身后,悄无声息的,走路都没个声响。 微咳了一声,对红雪道:“王妃不是交代了事,去忙吧,不用跟着了。” 然后又对顾达道:“你不是找她有事么?一块去吧。最近我这里没什么安排,你就专心读书,有空的话,看她有什么事忙不开,你就搭把手,一起把事情办了。” 而夏枢直到褚源出声,才发现这俩人一直没离开,将他调戏褚源的话听了个全,嘭地一下脸红成火烧云,恨不得冒着烟,当场遁逃。 褚源瞥见他通红的耳朵,忍着笑,揽着他肩膀,直接一带,将人拐回了俩人的小院。 而红雪和顾达见到彼此之后,就各有心事,无意识跟着前面两人走,等到王爷开口以及看到王妃脸红,才反应过来跟着的行为确实冒昧。 当即既尴尬,又觉得好笑。 “王爷和王妃感情可真好啊。”顾达尴尬中找话。 虽是为化解窘迫,但说出来后不自觉就变成了感慨,神情显出些羡慕来。 “嗯。”红雪抿了抿唇,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垂下眼睫,装作自然地道:“你以后和夫人也会如此的。” 顾达一哽,神色瞬间不好看:“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不会有别的……” “会有的。”红雪抬眼,翻涌的情绪已暗自压了下去,平静地道:“见过太多有志男儿,我心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你是好人,我不想骗你,也不想拖着你。”红雪神情冷漠又隐隐带着认真:“你还是找个人品、相貌、才情皆与你般配的女子成婚,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这是两人自临远镇重逢后,第一次有机会谈论彼此之间的关系,但走向却是断情。 顾达不能接受,伸手去捉她的手,清俊的脸上满是着急:“定远郡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必愧疚,实际责任在我,是我判断以及做出的决定,真要向无辜死去的人补偿赔罪,也该是我去。还有你的身世经历,是世道之过让你遭遇不幸,我只恨没有早认识你,带你逃出虎狼之地。红雪,你不要难受,我们可以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红雪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并轻轻地说了一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 她道:“你知道我见多了男人,最不喜欢的男人品性就是纠缠不休了。” 顾达手半伸着,脸霎时惨白,呆在当场。 ………… 夏枢还不晓得红雪与顾达谈崩了,回到卧房后,越想越不服气,抱着褚源的脖颈,好好地香了一番美人,才觉得丢人的事没吃亏,值得了。 “好喜欢亲你抱你。”夏枢腿软脚软,靠在美人怀里,抓着人衣领低声咕哝。 褚源眼睛都红了,呼吸不稳地将他紧搂在怀里,没敢吭声,也不敢去看他红肿的唇瓣和水润的眼睛。 就怕一眼过去,再也克制不住沸腾的欲念,彻底破功。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过了许久,火气才逐渐散去。 第324章 【VIP】 ………… 接下来几日, 京城突然爆出一桩朝野议论的细作案。 原来安王和安王妃在北地打仗时,有流氓混混趁其不在京城,常去安王妃娘家欺凌、□□劫, 不仅把安王妃娘家抢劫一空, 还打得其二叔重伤卧床,一病不起。 安王妃归来后,觉得时机太过凑巧, 对那些流氓混混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将其全部捉拿送进顺天府, 要求细查背景, 结果一查,竟真查出了问题。 流氓混混里居然有异族细作! 先前对安王妃娘家人下手,是存了威胁以及刺探消息, 扰乱前线军心之心! 因着安王妃娘家人不愿打扰前线的安王妃和安王, 未曾写信求助, 才叫异族细作未能阴谋得逞。 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顺天府最开始只想低调处理此事, 但不知为何,刚一查出细作,事情就在京城的茶楼酒楼传开了。说书的、唱戏的一看事情离奇, 连夜编写剧本,将事情搬上戏台,于是没几日, 全京城上下皆知有异族人细作在战时故意针对安王和安王妃, 对其家人行欺凌之事。 朝堂上私底下议论不断,市井里讨论的是沸反盈天。 普通百姓们义愤填膺,而时值三年一次的春闱在即, 各郡县举人学子们会聚京城,一听此事,更是怒发冲冠,集体上书责问顺天府为何包庇那些流氓混混,致安王妃家人多次遭受异族细作欺辱,求告无门。王妃身份如此之高,其家人安全都不得保障,有冤无处诉说,其他普通将士的家人遭遇了什么又有谁知道,要求朝廷不仅要查那些流氓混混背后之人,还必须严查顺天府尹以及那些在战时针对安王和安王妃这些主战派的人,看是否还有与异族人有勾连的,必须全部一网打尽,以慰流血拼命守卫李朝的将士之心。 部分学子还提出,不止是战时的要查,之后的也要严查,北地军在安王的带领下大胜异族人,异族王族又被安王妃基本杀光,李朝北地大局已定,只等异族人来求和或者是投降,因着这个,最恨安王和安王妃的莫过于异族人。要看看未来还有哪些人会坐不住对安王和安王妃下手,很大可能是和异族人有勾连,想要毁掉李朝胜利的果实。 此说法虽最终因太过绝对、极端被其他学子驳斥,但因其极具煽动性,流传的非常广。 ………… 外面吵的热热闹闹,安王府倒是一派平静。 除了红雪时不时看向夏枢的目光惊异与崇拜得有些炙热外。 夏枢本想解释他其实也不知道那群流氓混混里的人真有问题,都是碰巧了。 但红雪没开口,只是目光炯炯地偷看他,夏枢想了想,又把解释的心思收了回去。 毕竟解释完了这个,其他的又解释不了,搞来搞去,还复杂了,不如省点事,不解释了。 于是就这么平静地又过了几日。 十二月初一,从安县出发来京城参加春闱的徐寿、韩治等竹山书院学子们到达了京城。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背着行囊、没带孩子的红杏和侯毛。 褚源与徐寿、韩治、侯毛等人在书房聊安县、聊春闱,夏枢则把红杏带回了小院。 “你和侯毛来京城是冲着李留的吧?”寒暄过后,夏枢看着眼前与阿姐容貌有些相似,清瘦了些,面庞也成熟了些的红杏,开门见了山。 红杏紧张地咬了咬唇,轻点了下头:“是……” 夏枢轻叹:“其实你们不该这个时候来的。” 红杏一滞,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报仇,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嘴唇颤抖:“可是侯魁他死了啊,再贱的命也得给他讨个说法啊……” 夏枢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掉眼泪,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哎,别哭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眼上是装了泉眼么,怎么和红棉当初一样一哭就停不下来呢……” 夏枢想故作轻松地打趣一下,给她转移注意力,但话说出口之后,才察觉不好,动作一顿,收了声。 红杏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气氛瞬间凝住了。 半晌,夏枢叹了一声,还是借着此次机会说出了红棉的临终遗言:“她临死前要我代她向你道歉,说对不住你。” 红杏垂着头,没有说话,但夏枢的视角,看到她捏紧了衣角,一颗颗泪珠子砸在腿上。 “你休息一日,后日就与侯毛回去吧。”夏枢想了想,把话带到最开始的话题上,见她似乎要反驳,微摇头,说道:“侯魁为救我而去世,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李留的命,我与王爷不会放过的。” 红杏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神惊讶。 她恨李留不念兄弟情义害了侯魁,但也只是寻思要个说法或者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不敢妄想让他赔上一条命。 神情中不自觉起了些惊喜,抿了下唇,她道:“可我听人说,他现在是王爷了,还与太后娘家一起摄政,连小皇帝都听他们的。” 红杏虽然开心王妃记得这个仇,还有心帮忙报,但只高兴了一瞬就冷静下来,摇了摇头:“若没有充足的证据和好的机会,想取他性命,太难了……” “他三番两次勾结异族人,意图毁了李朝基业,留不得。哪怕再难,我与王爷都会尽力。但是……”夏枢道:“京中未来不会太平,你还有与侯魁的孩子要养,侯毛也有老婆孩子要顾,就不要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红杏咬了下唇,有些局促:“王妃可是嫌我笨手笨脚,没有什么用处么?”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夏枢讶然,真诚道:“你肯吃苦又会办事,还懂些拳脚功夫,把事情交给你办,我最放心不过了。” “那请王妃留下我吧。”红杏眼睛一亮,神情迫不及待。 “但你两个孩子才不到一岁,我这里并不太平……”夏枢不是不想红杏留下帮忙,实在是侯魁已经为自己送了性命,他不想红杏再有什么意外。 “我不怕。”红杏神情坚定道:“我想跟着王妃,侍奉王妃一辈子。至于孩子们……” 她认真道:“我公公婆婆会照顾他们,离开前,我已经把银钱全留给了他们。那些银钱足够他们花用十几年,把俩个孩子养大成人。” 夏枢见她如此,不由得狐疑:“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红杏和红雪、景璟不一样,她不是个喜欢动荡的人,夏枢记得她想要的理想生活:有一块田,有一个好丈夫,生几个孩子,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和乐乐一辈子。 正常来说,她应该更喜欢侯庄,而不是来跟随自己。 红杏抿紧唇,眼眶一下子红了。 夏枢想了想,问道:“是闲言碎语么?” 红杏半垂着眼,眼泪却“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掉落。 低声道:“我亲生爹娘不知怎么打听到侯魁去了,有丰厚的抚恤金,还知道王妃发还了我卖身契,就跑到侯庄,不仅要侯家补一笔彩礼钱,还要把我要回娘家,将我继续嫁人。说是嫁人,实际上是要将我继续发卖了。” 夏枢万没想到这个原因,简直目瞪口呆:“你可是王府的宫官,他们怎么敢!” 红杏苦笑:“侍卫们是把他们赶出安县了,但他们一直在安县附近散布谣言,说了一些污言秽语,还说孩子不是侯魁的……” 红杏脸有些白:“我怕影响孩子,也怕影响其他宫官,就不想留在那里了。” 夏枢:“……” “他们不会说孩子是王爷的吧?”夏枢看她脸色,听她用词,不禁猜测。 红杏脸一下子更白了。 她眼泪滚滚,手忙脚乱地比划,几乎语无伦次:“我没有,打死我都不会……王妃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侯魁那样的,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我……” “……我知道。”夏枢都有些无语了。 当父母的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的女儿! 见红杏神情依旧慌乱,夏枢神色柔下来,伸手摸摸她脑袋,温柔地安抚道:“你别急,我都知道。” “这样吧。”他斟酌道:“王府外面的事现在是红雪在跑,我身边正好缺个贴身伺候的,你就像在侯府时一样,带着小丫鬟们打理我和王爷的衣食住行吧。” “多谢王妃!”红杏喜极而泣,立马起身朝夏枢行了一礼。 夏枢笑了一下,等她坐回去后,拿了帕子给她,问道:“那侯毛呢?” 红杏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一边擦泪,一边如实道:“公公婆婆担心路上有意外,托他护送我过来。不过路上他已托韩举人给家里写信,想留在京城,为王爷、王妃跑腿办事。” 红杏为侯毛说话:“他虽然脾性急,但办起事儿来很利索。庄稼汉子,吃苦耐劳,性格朴实,又日常操练,守陵防贼,还曾经在王爷的带领下一起杀过土匪,对王爷佩服之至。王府若还需要人,可以先试用他一段时间,他不会辜负王爷王妃给予的机会的。” 夏枢知道侯毛,急脾气一个,不过人是重情义的,功夫也不错,留下不是不可以,点了点头:“既然你说他行,那就也留下他吧。” “我代侯毛谢谢王妃。”红杏有了归处,心中大石落下,眉开眼笑,再次起身行了个礼。 夏枢见她活泼起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笑着打趣道:“此次来,银星银月竟然没跟着?” 红杏心情放松,活泼性格就显露出来,别过脸,小声愤愤:“她们两个跟屁虫就会学我,王妃怎么还记着她们呢。” 夏枢差点被茶水呛到,笑道:“怎么没发现,我们红杏姐姐还是个醋坛子啊。” 红杏脸颊顿时发红,小声嘟哝:“醋坛子也比跟屁虫好啊!要不是我偷偷过来,她俩不定又跟着来了,天天和我抢王妃的喜欢。” 夏枢大笑出声,隔着榻上的小桌,伸手捏了一下她脸蛋:“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你!” “咳!”门口传来一声,打断两人的笑谈。 夏枢转头看向来人,脸上的笑更加灿烂,眼睛笑得差点连缝都没了,收回手,从榻上下来,红杏也赶紧跟着下榻:“结束了?” “春闱在即,不方便多留他们。”褚源言简意赅,目光一转,移向红杏。 红杏第一次见到他眼睛好了的模样,想起丫鬟婆子们之前编造的说自己喜欢在他面前转,想勾引他的谣言,心中一寒,赶紧低下头,努力想隐身起来。 “你下去吧。”褚源眉头蹙了一下,还是景璟灵性,给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这宫官木呆呆的,差些意思。 红杏却没走,见他态度冷淡反倒松了口气,抬起眼,望向夏枢,等候命令。 夏枢想到她刚来,住处还没定下,说道:“红雪隔壁的房间正好是空的,你就住她旁边,距离主院近,平常也方便你们相互照应。侯毛那里,让他去找管事,管事自会安排。” 然后打量她素面朝天的脸、黑色短袄与青色粗布裙的着装,还有发髻上简陋粗糙的一根木簪:“王府的冬衣已经制完,你们的赶不上了。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给你和侯毛各添两身冬衣,多余的部分操办些胭脂水粉或者首饰什么的,都随你意。” 夏枢取下身上的荷包,递给她。 见她神色疲惫,又交代道:“我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你不用急,操办完那些物事后,可以多休整几日再来当差。” “谢谢王妃!”红杏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滚滚地感激一笑,冲着夏枢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然后顿了一下,又低垂着头快速朝褚源行了一礼,随即快步出去了。 褚源蹙着的眉头这才松开,伸手一把将夏枢抱起来,走了几步,在榻上坐下,然后将夏枢横放在怀里,一手揽着,一手抱着,占有意味十足。 “怎么发现,谁都来跟我抢你呢。”褚源忍了忍,终是没憋住,把心中的牢骚发了出来。 夏枢如果喝了水,绝对又要喷出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俊美绝伦又略带怨气的的脸,等确认褚源确实是吃醋了,就“噗”地一声大笑了起来。 褚源顿时有些羞恼,脸都红了。 不过过了一会儿,见夏枢乐的停不下来,又开始哭笑不得。 “有那么好笑么?”伸出两指捏住夏枢的脸颊,褚源半是羞恼半是找补地道:“吃醋不是夫妻之间很正常的事情么。” 但你连女孩子的醋都吃啊。 夏枢心里吐槽。 不过考虑到褚源的面子,夏枢吐了吐舌头,抱住他的脖颈,“嘛~”在脸上亲了一口,笑吟吟道:“这样可以了么?” 褚源看着他灿然的笑脸,伸手抚了抚他明亮的眼睛,问道:“她在安县的事,可与你说了?” “嗯。”夏枢点头,不满又愤怒:“她阿爹阿娘太烂了,若不是担忧她伤心,又顾忌她听了难受,我早开骂了。你说那种人干什么要生孩子,生了不疼爱,还一个劲想吸血,简直和畜生无异,甚至还不如畜生,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呢!” 褚源不置可否。 半晌,他吐出这么一句话:“你为何不吃醋呢?” 夏枢:“???” 直接给干懵了。 夏枢先是有些哭笑不得,想抓着他玩笑两句,只是目光一移,对上他眼中的茫然与从未现过人前的脆弱后,心中一震,再说不得玩笑话语。 他坐直身子,手搭在褚源脑后,轻轻一压,褚源闭了闭眼,用力抱住他,身子一歪,将他压在榻上,脸顺势深深地埋在了他怀中。 夏枢斜靠在榻沿的枕头上,一手紧紧抱着他,一手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问道:“是夫人遗体的事情么?” 他们回京前,元宵就一直在打听王夫人的遗体,想帮忙把尸体收了,不过事情牵涉李茂之死,各方都瞒得死死的,他打听不出来什么,只偶尔从长公主与人的谈话里偷听到尸体是陆家和李留秘密处理的。 他们回京后,接着元宵提供的线索继续寻找,私下里把陆家和李留的私宅都翻了个遍,结果仍是没找到。 夏枢以为褚源是为找不到王夫人的遗体而难受。 褚源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这么去换她的遗体,值不值得,换回来了,又有何意义。” 夏枢一愣,明白过来:“夫人的遗体确定在陆氏和李留那里,他们让你拿东西去交换了?” 褚源冷笑:“定南郡和安县这两块封地交上去,同时把姑姑叫回京城,帮忙给人医治病情。” 夏枢反应了一下,才理清他说的姑姑是夏娘。 然后快速扫过过往记忆,发现褚源似乎一直以来都习惯性称呼夏娘为姑姑。 但夏娘明明是褚源阿娘褚熙的闺中密友,而姑姑是父亲那系的关系,怎么论关系都叫不上夏娘姑姑的啊。 夏枢有些不明白。 不过他的思维跳跃也只是一瞬,对奇怪之处的好奇心很快就被褚源接下来的话转移走了全部注意力。 褚源道:“我同意了。” “但是……”他自嘲道:“”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 第325章 【VIP】 ………… 夏枢其实是很懵的。 一是交换条件他们牺牲太大, 二是褚源竟然同意了,而且还是在没告知他,与他商量的情况下自己做的决定。 他张了张嘴, 有心想说些什么, 比如询问褚源为何答应,再比如责问他为何不与自己商量就做了决定,但看着褚源如今状态, 发现很多话都没法开口或者是已不用开口。 “她临终遗言说后悔了。”褚源嗤笑一声:“后悔拒绝舅舅把你嫁给褚洵的安排,后悔眼光狭隘让褚洵失去了一个你这么好, 会为人着想的妻子……” “多么的可笑, 你说是不是。”褚源抬起头,看着夏枢笑了起来,笑得胸腔震动, 全身都在颤抖, 眼睛却是红的:“可我比她更可笑, 竟然还要花费巨大去换她一个全尸,简直太可笑了。” 夏枢心里密密麻麻的难受起来。 他叹了口气, 起身将褚源的脑袋重新抱进怀里,轻抚他的背。 “不可笑。”他眼睛也有些湿润,轻拍他的背, 像哄一个婴儿一般温柔地道:“没什么可笑的,真的。你只是与占了你母亲位置快二十年的人告别之时,做了心中想对母亲做的事, 爱她, 护她,哪怕付出巨大代价也愿意。” “而夫人……”夏枢顿了一下,道:“你们没有做母子、做家人的缘分, 你做了能做的事就够了,不必再有愧疚遗憾,也无需再为此伤心难过,此前种种一笔勾销,此后种种,我们重新开始。” 他将褚源的脑袋从怀里挖出来,捧着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会在你身边,此行事了,孩子们也会在你身边,我们三个会是你一辈子的家人,不离不弃。我们会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开心一起,不开心也一起,一辈子相依相偎,相伴到老。” 褚源看着他明亮眼睛里氤氲出来的如太阳般的暖意,心脏一时间冰雪消融,四肢百骸里寒意与孤独也刹那了无踪迹。 “小枢!”他心中感动,反手一把将夏枢紧抱在怀里,力道大的几乎要把人融进胸膛,脸不停地蹭着夏枢脖颈,犹如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情不自禁地用挨挨蹭蹭的亲近表达自己内心数不清的喜欢与感激。 “嗯。”夏枢轻轻应了一声,感受到他从未有过的依赖,轻拍他的背,缓缓地安抚着他的情绪。 夫妻俩抱了许久。 然后不知不觉间,竟相互拥着睡了过去。 夏枢再醒来,人已在床上,只是头有些昏沉。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褚源上前将他扶起来靠在胸前,试了一下床头杯子里姜茶的温度,喂到他嘴边:“把它喝了。” 夏枢捏着鼻子一口闷掉,辛辣又甜腻的味道直冲脑门,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褚源又端了茶,夏枢赶紧喝两口,清掉嘴里奇怪的味道。 听褚源说话也带着鼻音,夏枢猜测:“你也睡着了?” 虽然屋里烧着炭火,但大冬日里不盖被子睡觉,不感冒都不正常。 “没想到会突然睡了过去。”褚源从未体验过那样的轻松与安全感,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沉眠。 他探了探夏枢额头:“以后不这样了,幸好醒的早,没有发烧。你再躺会儿,一会儿晚膳就好了。” 然后将夏枢扶躺下,给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则站起身,重新走回美人榻。 夏枢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才发现屋外已经暗了下来,屋内光线昏暗,灯火却没有点燃,只在美人榻的小桌上燃了一支蜡烛,烛光闪烁,桌面上是一些铺开的信件和纸张。 “褚源。”夏枢侧枕在枕头上,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状态是软茸茸的,氛围是轻松与温馨的,但看着褚源灯光下漂亮的眼睛,说出的话却是很严肃的:“下午的事,我有些不开心。” 褚源状似不知道原因,回想了一下:“是我抱太紧弄疼你了?” 夏枢:“……” 一肚子话噎在嗓口眼。 夏枢顿时暴躁:“我是那么娇弱的双儿吗?你自己都说我不是待在后院等待保护的双儿,你瞧瞧你说的话像话吗?” 褚源忍不住笑起来:“那天晚上,你果然偷听我和你二哥的谈话了。” 夏枢:“……” 夏枢气呼呼地掀开被子,下床,穿鞋,然后杀气腾腾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衣领,气道:“你少给我装傻,也少给我转移话题。” 褚源赶紧起身握住他的手,拎起榻沿的披风,抖了一下展开,将他严实包裹住,然后抱起他,重新坐回到榻上,才捏住脸教训道:“不注意,明日感冒了,可别又嚷嚷着药苦。” 夏枢气哼哼呲牙:“那也得怪你,故意打岔。” 褚源又笑了起来:“我能打岔成功么?” 夏枢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褚源沉默,半晌,轻叹一声:“对不起,这次不该什么都没同你商量,就私自做了这么大个决定。” 夏枢没有轻轻揭过,态度很强硬:“原因呢。” 褚源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顿了顿,移开目光,看向如豆的烛光,低声道:“既希望你知道了之后不同意,好让我显得不那么可悲,又希望你知道后同意,好让我对自己母亲的遗憾少一些。” “可是想一想,把决定推给你去做何尝不是在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把责任推给你。”褚源苦笑了一下:“我怎能这如此自私待你。” 所以就按照心意自行做了决定。 夏枢听完,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王夫人冷待的前十几年里,褚源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一定深深的爱过王夫人,且极度地渴望过她的母爱。 不然不会如此纠结,最终还用封地换了她全尸。 “那后续你可有安排?”夏枢问道。 没了定南郡和安县,他的封地晋县可能也保不住。 他们以后连后路都没有了。 “命高景带人退出定南郡,秘密前来京城,高溪携两千禁军及家眷,回归京城。”褚源意有所指道:“当初李倓所赐两千禁军,在封地上交的同时,也该如数归还了。” 夏枢不禁心跳如鼓,手下意识抓住褚源的手,不安道:“情况要很不好了么?” 褚源握住他的手算作安抚,道:“明日要我携将士一同进宫接受封赏,红雪都点到了,特赐进宫,却没理我对你的请封,我觉得情况不太对。” “还有……”褚源眉头蹙起:“李留与陆氏已打算递交国书给异族,重新开启和谈,狱中的索南现已被放出大牢,请进了外使所住的迎宾馆。” 夏枢惊愕:“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拼上那么多人命打退异族人,俘虏征南元帅索南,好不容易为李朝争取到或继续打或和谈的主动权。现在李朝就该摆足姿态,等着异族人来求,到时候也能谈更多有利条件,但朝廷这是…… “朝中其他人没有反对么?”夏枢眉头也皱了起来。 还有他们杀了异族王室的事,怎么都是大功劳一件,现在完全不提,是想给和谈让步,彻底无视掉么? 有必要这么做么? 夏枢想不通,心中也有些不忿,同时也隐隐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及他细想,褚源就接着他的话题道:“李茂死后,许多官员因各种原因获罪,或被投入狱中,或被降职罚俸,或被贬出京城,或被卸了职务。空出来的大大小小的位置皆被陆氏和李留安插上自己人。现在朝中大部分都是陆氏和李留的人,剩下的小部分但凡敢对陆李的决策提出异议,就会被找由头收拾,轻则贬官出京,重则入狱受刑,致使能说上话又敢说话的没几个。” 这个夏枢知道。 燕国公就因为保护李茂不力,被问了责。 不过好一点的是,当时元州的那封信让他提前知道了李茂中随心的情况,自请其他任务,远离了李茂身边,因此后续哪怕因李茂意外去世被问责,也只是卸下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而不是被抓入牢房。 其他人就没他这般幸运了。 褚源道:“你大哥、韩大人在今早的朝会上带头提出了异议,现在已被命令停下手头事务,来年过了元宵去鸿胪寺任职,负责接待异族和谈使团。” “景政刚被调到户部任职尚书,因今早朝会上反对把索南放出来,上午就被找由头责骂了一通,户部事务也由陆家派系的户部侍郎代管,他被逐出宫回家闭门思过了。” “还有许多人,只要提出异议,或轻或重都被收拾了。” “那你呢?”夏枢忧心问道。 “我不同意和谈,提议继续打,被以和异族人仇怨过深,提议不客观为由,驳回了折子。”褚源道。 夏枢觉得太奇葩了。 “李留勾结异族人的事,太后和她娘家陆氏知道么?”他问。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不影响他们急于和谈,淡化我与北地军功劳的打算。”褚源道。 夏枢咬了咬牙,病急乱投医:“可不可以从小皇帝那里入手……” 夏枢说着,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算了,他才三岁,启蒙还没开始,什么都不懂。” 褚源揽住他的肩,安抚道:“先别急,看看接下来会怎样。我们手里有景璟带回来的李留与异族人交易的信件,虽然证据不充分,无法定死他通敌叛国,但关键时候未必不可以利用。” 夏枢想起了另一件事:“汝南侯意图谋反,他接手汝南侯那些死士和私铸的武器银钱……可不可以定他的罪?” “可以,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接手了。”褚源道:“那些死士抓住审问后,自尽的自尽,未自尽的也都说不认识他。” 夏枢惊讶:“怎么会这样?” “他们只从上级那里接任务,并不知为谁效力。红雪之前就是如此,你忘了么?” 褚源说起红雪,夏枢才记起,红雪当时确实是不知上级的上级是谁,才导致想救定南郡百姓结果把求救信送到了刽子手手里。 “好吧。”夏枢有些无奈了。 “其实现在这个并不紧要。”褚源道。 “不紧要?”夏枢疑惑。 “对。”褚源道:“他们无视你们杀了异族王室的功劳,总让我觉得不对劲。” 夏枢不由得心中一跳,他也觉得不对劲。 褚源见他脸色不对,握住他的手:“我会命高景和高溪尽快赶来,北地军那里也做好准备,你别担心,实在不行,我明日就上折子,奏请送你回晋县封地。” 夏枢心脏咚咚直跳,直觉李留他们不会同意,接下来会有危险的事发生,想了想,他道:“我来写,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 “也好。”褚源想了想,“那我奏请同你一起回晋县。” 夫妻两个商量好,便开始准备写折子。 实际上不用他们试探,第二日他们就知道了那些人的打算。 第326章 【VIP】 ………… 第二日一大早, 褚源带着红雪入了宫。 夏枢则带着丫鬟们把靠近主院的一个小院收拾出来。 褚源这座王府面积虽然没有淮阳侯府一半大,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一不精,四时花草、鱼鸟虫兽也皆有养护, 哪怕是冬日, 院子里也不缺绽放的花草,芬芳花香时不时随着风飘向鼻尖,一派生机勃勃模样, 丝毫不像侯府时那样萧索寂寥,死气沉沉。 夏枢是个爱热闹的, 自然也更喜欢现在的住处。 得知夏娘可能会返回, 夏枢就提前收拾起了屋子,打算阿娘一回来,就让她在王府住。 届时阿爹把阿姐送到北地, 估计也要跟着回来, 夏枢干脆就收拾出一个植满了红梅的院子, 方便两人入住。 一上午都在整理院子,有什么缺的少的, 夏枢就拿笔记下来,打算盘点完下午亲自去外面购回来。 不过不等他下午出门,红杏就头发凌乱, 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王妃,不好了!”大冬天的,红杏满头大汗, 脸色赤白:“侯毛快要被人打死了, 求你救救他。” 夏枢一愣,停下书写的动作,毛笔放在砚台上, 问道:“怎么回事?” 然后招呼身边伺候的小丫鬟:“快去寻些侍卫,再备上马。” 红杏见他没有放着侯毛不管的意思,松了口气,赶紧道:“我们上午出府去买了些零碎物件,到中午单子上的东西还没买完,就想着找个好地方用一顿饭,带他去了一家有说书先生的酒楼吃饭,没想到那酒楼的说书先生……” 红杏顿了一下,有些气愤,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处,愤怒又含糊地道:“他造谣王爷那个……我们气不过,就上去和他们理论!” “哪个?”夏枢见她说的遮掩,觉得奇怪。 红杏欲言又止,不过看到他坚持询问的表情,咬了下唇,还是说了出来,表情有些难堪与小心翼翼:“……造谣王爷与婢女生了双胞胎,只是碍于王妃皇后命的传闻,野心勃勃,想借国公府的势,才不敢认下自己的亲生孩子,说王爷没担当,狼子野心……之类的。” “不过……”红杏又赶紧摇手:“我们说自己是王府的人,让他不要造谣了。” 她着急道:“只是他不听,还招呼酒楼的打手们动起了手,侯毛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我跑回来的时候,侯毛已经被摁在了雪地里,打吐血了……王妃,你救救他!” 夏枢估摸着人估计齐了,马也备好了,问道:“哪家酒楼?” 红杏忙道:“留客居,也不知背后是谁,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夏枢顿了顿,扫她一眼:“汝南侯府的,半年前由李留接手了。” 红杏一愣。 夏枢已站起身,拿过衣架上的披风:“走吧,我随你们走一趟。” 红杏眼眶一红,赶紧上前帮他把披风绑好带子,低声道:“我没想到……”自己的阿爹阿娘竟然和李留勾结起来了。 原本以为是京城人像过去一样胡乱瞎编王爷谣言,只是碰巧编到她身上罢了。 但知晓留客居背后是李留,再想想跑到安县拿她一双儿女散布同样谣言的阿爹阿娘,红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我给王爷王妃带来麻烦了。”红杏愧疚,也很难过,难过于爹娘如此绝情,为了钱财,丝毫不顾念一丁点情分。 侯魁可是李留害死的啊! 红杏心痛难忍,声音有些哽咽。 夏枢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哪里是你的原因呢。别担心了,侯毛会安全的,走吧。” 到门口时,十几个侍卫正好到位,马也备齐了。 夏枢没有耽搁时间,骑上马,招呼一声,便由红杏带路,快马朝留客居驰去。 第327章 【VIP】 ………… 腊月的天, 冷的出奇。 留客居门前却热闹盈天。 本该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时站满了人,同一街道上本该门窗紧闭的店铺酒楼, 门户皆是大开, 掌柜、小二、客人们似乎都察觉不到冷,各个揣了手,挤在门窗前, 好奇地探头探脑,围观着留客居门前的热闹。 而留客居门前的雪地上, 十几个打手正对一个自称是安王府的人却是外地口音的男子拳打脚踢。 围观人群里有面露不忍的青年, 想开口为该男子说句话,刚张了张口,就被身边的朋友一把捂住嘴往后拖。 “你不要命了?留客居背后可是留王, 别给自己找麻烦。”朋友小声警告。 青年不忍道:“这人都快被打死了, 他说他是安王府的, 护的也是安王……” 朋友却没有妥协:“谁知道他是不是,我说我是难道就真的是么。而且就算他是安王府的,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还没有登科, 遇到这种事最好躲远点,怎能上赶着找麻烦,得罪人。再者, 你没听说书先生说么, 安王狼子野心,怎么能帮?” 青年不认同:“安王护民靖边,把异族人都打跑了, 是李朝的大功臣……” 朋友却道:“再是功臣也不能乱了纲常,若人人都像他一样因为功大便心存妄念,那天下岂不乱了套。” “若安王真有不臣之心,我也唾弃。”青年皱眉道:“但现在只是一个说书先生的随意编排,怎能当得了真。” 看着雪地里的男子被打的又吐出一口血沫子,青年终究不忍,一咬牙,道:“我觉得还是要制止一下,怎么也是一条人命,有问题去官府都行,怎么能当街行私刑。” 说着,不等朋友反应,就上前一步,高声喝道:“住手!” “住手!”与此同时,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一个清脆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也传了来。 人群一惊,这才发现,街道的尽头处,一队人骑着马,正在快速靠近。 “安王妃来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围观者们轰然炸开:“真是安王府的人啊!” “留客居背后是谁,竟如此大胆,连安王府的人都敢打。” “听说是留王。” “留王和安王不和么?” “二十多年前安王父亲宣和太子就是留王父亲害死的,留王父子为此被兴隆帝贬为庶民,是先帝永康帝念及血缘亲情,给了将功补过的机会,南巡时命留王留守京城,留王圆满完成任务,才得以恢复皇家身份。” “天,那安王岂不是要气死了。” “安王当时在北地打仗,对京城之事鞭长莫及。沈太傅是抗议过,但先帝坚持,此事就过了。” “两个王爷既然不和至此,那留客居的说书先生说安王狼子野心,是故意编排,还是真的?” “这就不好说了。先帝恢复留王皇家身份,安王心里肯定有气,不定对先帝有多不满,但留王和安王有仇,也难保他不会故意编造谣言,污蔑安王。” “你这话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说么,我看安王妃敢兴师动众地过来,心里定是坦荡,留王诬陷的概率更大。” “嘘,你们小点声,妄议皇家,不要命了啊。” 议论之人经人提醒,才反应过来刚刚聊的太投入,忘了身处何地,声音也没收敛,心中一惊,赶紧闭了嘴,悄悄后退,之后趁人不注意,转身离开了人群。 其他人没了八卦可听,收起伸长的耳朵,一边往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让安王妃一众通过,一边又探着脑袋,看向留客居门前。 只见安王府侍卫跳下马后,二话不说立刻与打手们打了起来,三两下将他们制住,死死摁在雪地上。 围观众人一看双方连对峙都省了,直接干起来,立马精神抖擞,各个眼冒精光,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生怕错过丁点细节。 “安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留客居的掌柜听到动静,慢悠悠的出现在酒楼门口,拉长了声音道。 只是视线扫过门前,发现情况竟与想的不一样,打手们鼻青脸肿全被压在地上,脸上瞬间变了色。 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又收了表情,笑呵呵地朝夏枢施了一礼:“王妃莫动手,都是误会,误会啊!” 他指着侯毛道:“我们还以为这男子是外地来的骗子,假冒安王府人的身份,故意找茬,毁坏安王府的名誉,才代安王府的将他收拾一通。原来他竟真的是……真的是……唉……真是误会了!” 掌柜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仍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夏枢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眼神都没给一个,视线看向蜷缩在泥泞雪地里,血液糊了一脸,身体打着颤,牙齿咯咯响的侯毛,走近了,一撩衣摆,在他身边蹲下。 微观察了一下后,伸手轻捏他的脉搏,嘴上则问道:“感觉哪里不舒服?” “两只胳膊皆被扭断了,腿也被棍子闷了很多下,骨头不碎也得裂。身上大大小小的拳头没停过,估计有内伤,最好别动他,找辆马车或者是备副担架把他平稳带回去,请大夫仔细看看。”侯毛还没开口,人群里一个青年就大声回应了夏枢的问题。 夏枢收回把脉的手,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个浓眉大眼、略有些面熟的青年,身着儒衫,略带些书卷气,像个读书人。 “多谢义士!”夏枢朝他拱手一礼。 青年顿时有些面红,还礼道:“学生愧不敢当。” 夏枢扫了一圈人,眼神看向他,淡淡道:“有扶弱之心即是义,何况你还仗义提醒,当得起。” 说完,便没再看青年反应,转头回看侯毛,见他衣着浸在血水里已湿透,浑身打着冷噤,而带来的侍卫们没有身着披风的,便起身,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抖开盖他身上。 侯毛冰冷的身体一暖,人却有些紧张:“谢……谢王妃。” 他的声音很轻,气息微弱,说话的功夫,又有一股血沫子从嘴角流出。 夏枢没想到他虚弱成这样子,摇了摇头:“别说话了,马车和大夫马上到,再坚持一下。” 他医书看的多,了解的多是内科脉象与怎么配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正儿八经给人看病的经历并不多,更别提这种重伤,因此在察觉到他可能有骨头插入脏器后,并不敢贸然动他。 只从怀里拿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一颗内服止血药喂给他。 “大庭广众之下,安王妃丝毫不顾忌脸面,和下人表演郎情妾意,是不把安王放在眼里么?”洋洋得意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一个身着儒衫,留着长胡,迈着四方步的中年男人从留客居内走了出来。 他走到街道中间后,在众人的围观下,转过身面向夏枢,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啧啧出声:“不过也不怪安王妃如此,传闻安王不举,安王妃寂寞难耐,勾搭一两个身强体壮的下人也情有可原。” “就是可怜了安王头顶青青草原,也不晓得安王妃所出双胞胎是谁的种。”中年人叹了口气后,神色故作好奇道:“听说安王妃被异族人掳走之前与安王有十来个月未见面,从异族回来后却怀着身孕,这孩子不会是异族人的吧?” 中年人不愧是说书先生,声音宽阔洪亮,声调抑扬顿挫,情绪感染力极强,短短几句话,就引爆了全场,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思路跟着他走。 围观者们议论得嗡嗡作响,手指激动地对着夏枢指指点点,视线时不时掠过,神色诡异,充满了兴奋的窥私欲。 安王府的侍卫们见如此情形,当即大怒:“放肆!” 暴喝一声后,三四个侍卫丢下压制着的打手,刷地一下抽出刀,气势汹汹朝中年人走去,喝道:“敢对王妃不敬者,死!” 中年人脸皮子一僵,神色里闪过慌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第328章 【VIP】 ………… 夏枢察觉到他的视线,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二楼,却见不同于其他店铺酒楼二楼窗户大开,人头攒动, 留客居二楼的窗户是关着的, 不过没有关紧,微微留出一个缝。 夏枢远远看去,隐约看到窗纸后似乎有人影微动。 他仿若未觉地收回视线, 在侍卫将说书先生制住,长刀即将砍掉脑袋时, 开了口:“慢着!” 侍卫们虽然不解, 但令行禁止,果断收手:“是!” 随后退后一步,目光狠狠地瞪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脸色煞白, 被放开时, 刀砍向脖颈带起的冷意仿佛还在, 人抖着,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没一会儿功夫,众人便在空气中闻到一股尿骚味。 大家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 指着他就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怂了吧?” “还是读书人呢。” “怎么胆小成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书先生的脸在大家的指指点点里涨成了酱紫色,羞怒叫加:“安王妃以势欺人,你们不制止不说, 还看笑话, 不觉得羞耻么?” 围观众人不高兴了:“管我们什么事,你自己丢人,还赖我们头上了。你要是不怂, 会尿裤子?” “你这人惯会倒打一耙,我们怀疑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在诬陷安王和安王妃。” 说书先生心中一惊,反应过来自己情绪上头犯蠢了,赶紧大声道:“一码归一码,安王妃敢说不带孩子回京,不是在怕孩子长相不对,被人发现是异族人的种么?” 夏枢没搭理他,眉头微蹙,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 说书先生却依旧不依不饶:“安王妃别装聋作哑,快说说,你和安王拿异族人的种混淆皇室血脉,到底安的什么心!” “安你爹娘的心!”拐角处,滚滚的车轮声传来,架着马车急急赶来的红杏破口大骂! 夏枢看到她出现,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马车刚停稳,他就迎了上去,把路上颠簸的头昏眼花的宋大夫扶下车。 “伤的很重。”夏枢边走边把刚刚青年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把自己的诊断说了出来,提供参考:“我怀疑肋骨可能断裂,插进脏器了,所以没敢动他。” 宋大夫揉着心口的手顿住,神色瞬间凝重,在夏枢的搀扶下,快走了几步,在侯毛旁边蹲下,认真查看起来。 而红杏一听侯毛的伤势,眼睛一下子红了,脚下一拐,冲着中年男人跑去,“啪”地一声一巴掌甩他脸上,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痛打:“我小叔子上有老下有小,他只是不让你们造谣王爷,就下这么狠的手,还是不是人。既然不做人,就别当人了,去十八层地狱里当畜生去。” 想起造谣这事儿还与自己有关,愧疚之下,红杏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愤怒痛苦道:“你主子李留害死我丈夫,你造谣我和丈夫的孩子是王爷的,而王妃和王爷的孩子又被你造谣成异族人的,你们安的什么黑心眼子!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让你们动辄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就该劈下一道雷,劈死你们这些不是人的东西。” 中年男人被打的嗷嗷叫,但王府侍卫守着,谁都不敢上前解围,他也逃不掉,四个方向被堵的死死的,只能在地上打滚惨叫。 “救命啊!”他惊恐大喊。 红杏怒目圆睁,眼中含泪,手上却是毫不留情,扯住他胡子,“啪啪”往他嘴上扇:“脑子里全是屎的东西,一张臭嘴全是粪,把你祖宗十八代的老坟刨了,都盖不住你浑身臭味。再装模作样,张嘴放臭气试试!” 中年男人“嗷”地一声惨叫,捂着嘴抱着头“呜呜”叫着,却再不敢放嘴大喊救命了。 围观群众:“……” 夏枢:“……” 红杏犹不解气,想到爹娘所作所为,眼泪涌出眼眶,边摁着中年男甩巴掌,边哭道:“王妃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传闻,听说……张口闭口一副乡下碎嘴子长舌妇样造谣他,不,你还不如长舌妇,怂蛋一个,你也配提王妃。” “王妃诛杀异族大汗,抗击异族人侵略,保护边关百姓,为李朝结束北地战乱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妇人们起码知道大义,感恩戴德,念着王妃的好,你个狗东西狼心狗肺,脑袋就长裤//裆里了,嘴巴不积德,造谣生事,给王妃扣上污名。你也配和长舌妇相提并论?” 红杏越说越气,见旁边侯毛又吐出一口血,气的眼睛更红了,捡起边上棍子,“砰砰”朝中年男人身上闷去,边打边刷刷的流眼泪:“我叫你造谣,叫你生事,叫你欺负弱小。我小叔子但凡有事,今天大家都别活了,就是死也拉你们这些畜生一起去死!” 围观群众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 见过生猛的妇人,也见过楚楚可怜的娘子,但生猛又可怜的今朝是第一次见到。 一边觉得这小妇人下手彪悍狠辣,一边又觉得她哭的柔弱可怜。 说她凶,制止一下吧,就觉得在欺负她,不制止吧,看着中年男人被打的鼻青脸肿,满地打滚,又觉得她凶的过分了。 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众人只好就这么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边凶残地揍人,一边伤心欲绝地流泪。 而夏枢,在宋大夫给侯毛检查、正骨、施药稳住病情的过程里,终于有了点闲心去给留客居那些人,然后就被红杏的操作给震掉了下巴。 他那温柔可人,说句话都有点磕巴的红杏,何时变得这么生猛了! “快说,是谁让你造谣我们的,是李留么?”一会儿功夫,红杏已经哭着进行到了审问这一步。 “他害死了我丈夫,又让你们殴打我小叔子,还和异族人勾结绑架王妃,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狼心狗肺……” “放肆,辱骂留王,大不敬之罪,杀无赦。”随着一声暴喝,一道银色剑光从天而降,猛地刺向红杏。 夏枢刷地抽出长刀,手腕一抖,“铿”地一声,刀剑相击,替红杏挡住了迎头袭击。 “啊!”街上众人见袭击突然到来,顾不得热闹了,尖叫着四散逃开。 “注意一下,人多,别让大家踩踏了。”夏枢立刻吩咐。 侍卫们闻言听令,瞬间分成三波,一波护住夏枢,警惕地瞪着袭击的人,一波左手边,一波右手边,密切关注着街道上四散跑开的百姓们。 一旦有谁摔倒,立马上去维护秩序,把摔倒的人拉起来,带到一边。 “本王好好的睡眠被打扰,安王妃心善是好事,就是这御下的本事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留客居门口,李留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神色不阴不阳地道。 夏枢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刺杀红杏那人的脸,很陌生,也很普通,从未见过,移到李留脸上时,目光顿了顿,微微笑道:“留王这话未免有倒打一耙之嫌。今日之事,皆是你留客居说书先生造谣生事,酒楼聚众殴打无辜之人惹出来的。我们身为受害者,尚未要求你给个说法,你倒先找起茬子了。这做人做事,太不地道了。” “哦,安王妃要本王给你什么说法?”李留嗤笑一声:“你的人不敬本王,又要给本王个什么说法?” “你也配人尊敬?”红杏骂道:“你就是个……” “好了,红杏。”夏枢出口制止。 见李留脸阴沉下来,夏枢上前一步,将红杏挡在身后,说道:“昔日安县县令虐待服徭役的百姓,令他们农忙时节无暇农事,田地荒废,年无产出,食不果腹,是我夫君为百姓们伸张正义,解除他们繁重的徭役之苦,为他们重新分田,令他们耕者有其田,农者得其时,日子好转,现在家家户户居有其屋,饱食暖衣。” “大皇子与其外家汝南侯府贪婪无度,指使拥趸在定南郡瞒报水灾,盗窃各府库粮食,不赈济百姓不说,还抬高粮价,大发灾难财,结果致使定南郡大批灾民被饿死,瘟疫蔓延,一郡死亡几十万人。朝堂上没人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是我夫君掏空家底购买粮食与药材捐助定南郡,后又主动请缨,签下军令状,接手定南郡作为封地,亲自前去治病救灾,解救百姓们于苦难。” “定南郡灾情疫情结束,农事复苏后,北地陷入战乱,是我夫君直接从安县和定南郡筹措粮草,捐助北地军近两百万担粮食,助力其打败异族人。” “现如今,异族人战败龟缩,李朝获得“和”或“战”的主动权,是我夫君为免朝廷纷争,同时也为了减轻其他各郡百姓负担,充实国库,今早主动上奏,上缴了安县与定南郡这两块封地。” “这些事情,留王都是亲历者,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李留扫了一圈慢慢又聚在在不远处,听到夏枢话,对他们探头探脑、小声议论的人群,暗自咬了咬牙:“是!” “我夫君如此忠君爱民,一心为国,你问问你留客居的说书先生都造了他什么谣!还有……” 夏枢指着红杏,严肃道:“她的夫君是你拜把子兄弟,我的夫君辛苦五六年方才获得的治病解药分你一份,我曾在异族人手下救你性命,护你父亲全尸,你说我说的这些,是也不是?” 李留唇线紧抿,脸色铁青,视线掠过躲在身后的说书先生,身子一转,抬脚就踹了过去,怒吼道:“能让安王妃生这么大气,你编排了什么!” 见留客居掌柜瑟瑟发抖,扭身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你是怎么管的酒楼,这老匹夫怎么会待在酒楼里!” “还有你们……”他手指指着打手们,一个个点过去,咬牙切齿:“谁让你们动手的,等着给我挨收拾!” 然后不管脸色煞白的留客居众人,视线一转,移到已被裹好伤,担架抬起来的侯毛身上,上前两步,面色担忧地问道:“伤势怎么样?这次是我御下不严,伤了你,真是对不住。我安排人去请个太医,一定要医好你,保证你安全无事。” 侯毛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没法破口大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别过头,根本不搭理他的演戏。 宋大夫倒是面色如常,拱手道:“回王爷的话,伤的有些重,胳膊断裂、腿骨骨裂,胸骨插入肺脏,幸好没动他,老夫也到的及时,不然命可能就没了。现在虽说暂无性命之忧,但还得再看几日,待情况稳定下来,才算脱离危险。至于之后,骨头上的伤,得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否则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以后的生活。” 李留沉着脸:“他是我兄弟的兄弟,我想把他接到我府中养着,不知……” “这倒不必了。”夏枢打断他的话,果断拒绝:“他是我安王府之人,我安王府自会照顾。” “留王若是有心,就把该处置的人处置了。”夏枢冷声道:“汝南侯府勾结异族,意图谋反,我夫君查获证据,将冯家三子全部捉拿斩首。只是京城的汝南侯产业之中,鞭长莫及,汝南侯一系多有漏网之鱼。这些人对我安王府恨之入骨,大概率会与异族人再次勾结,造谣陷害安王府,意图毁我李朝基业。今日之事,由留王接手的汝南侯产业带头诬陷安王府,说不定就有他们的手笔,不仅让我的宫官误认为留王和异族人是一伙的,一起对安王府下手,还让围观的百姓觉得留王心狠手辣,忘恩负义,丝毫没有大局观。留王为免被连累,还是要从内部查一查,把接手的产业里的侯府毒瘤清除出去的好。” 李留冷着脸,朝夏枢拱了拱手:“多谢安王妃提醒,本王一定会给安王府一个交代。” ………… 回去的路上,红杏揉着打人打得肿胀的手掌,犹在气愤中:“李留就是个狼心狗肺,坏事做绝的小人,王妃为何要放过他,替他把罪名推给别人!” 夏枢正靠着垫子拧眉思考说书先生的话,闻言揉了揉额角,问她:“你有证据么?” 红杏没明白:“我们就是证人啊……” “你仔细想想。”夏枢一点点引导她:“你还有侯庄人有看到他掳我,杀了侯魁,还有与异族人勾结么?” 红杏一愣。 “明面上掳我的是红棉,与异族勾结的也是红棉。”夏枢道:“他虽然做了那些事,但一直隐在李垚和红棉身后,离开安县,他还成了异族的备选食物。他完全可以说他同我一样,是被红棉和异族人胁迫掳走的。” “王爷手里有一封他写给异族大汗的投诚信。”夏枢摇头道:“但这个也不能作为有力证据,你知道异族大汗是死在我们手里,他想推翻这个信件太简单了。” “那就拿他没办法了么?”红杏着急。 夏枢想起那个跟在李留身后,武功高强的男人,还有李留打人时露出的带红疮以及抓痕的手腕,想了想,道:“未必!” ………… 而李留这里也在讨论夏枢。 不,应该说是单方面怒吼夏枢相关。 “谁让你在留客居讲那贱人的内容的?”李留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气得额上青筋直蹦,一脚踹到说书先生的心窝上:“不是告诉你别和我扯上关系,一次也不要放太多消息么,你放那么多,消息没传开就暴露了意图,你个拖后腿的废物东西!” 中年男心口疼的半晌说不出来话,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大汗淋漓:“是……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让我这样编排的!” 原以为说出太后,就可以获得赦免,谁知道这更惹怒了眼前的男人。 李留大喝一声,打手们赶紧将中年男架起来,对着他的心口“砰”“砰”就是几记重脚连踹:“她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个有眼无珠的蠢货!” 中年男人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家里还有生病的老婆和懵懂的幼子,求王爷手下留情,只是痛的太狠,已经话语失能,最终,随着胸骨咔嚓一声断裂,中年男人吐出一口血,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叫,胸骨就被踹进心肺里,瞬间没了性命。 李留犹不解气,疯了一样,对着他的尸体又踹又骂:“说,谁是你的主子!说,谁是,你个只会狗眼看人低的蠢货!” “认不得主子,连狗都不配做,去死,给我去死!”骂着,又狠狠地踹了中年男人的尸体几脚。 留客居的掌柜和打手们看着中年男人血糊的脸和坍塌的胸腔,各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还有你们,说,谁是你们的主子!”李留眼睛一转,注意力从尸体移到了站着的人们身上,眼睛血红地挨个点着,吼道:“说!” “是……是王爷!”最终是掌柜的打量他的神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先开了口:“王爷才是奴才们的主子。” 李留冷笑一声:“是留王!” “回答错误!所以……”他盯着掌柜的,露出一个愤恨又诡异的笑容,抽出护卫的剑,猛地一刺:“你也去死吧!” 然后剑尖一挑,掌柜的圆滚滚的尸体便如死猪一样,重重砸在地板上。 表情震惊,死不瞑目。 其他人全吓傻了,噗通噗通全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是留王,是留王,留王才是我们的主子!” “回答正确。”李留表情松快,将剑扔给护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众人心里一松,以为终于可以逃过了,却听他阴寒恐怖的声音道:“但是,全部回答晚了!” “所以……”他瞥了一下护卫,转身朝门口走去:“一个不留,全杀了吧。头装箱,送去安王府,点名安王妃亲启,就说是给他的礼物。” 说完,不顾身后传来的哀嚎求饶声,双手随意一带,血腥屠杀便关在了门后。 第329章 【VIP】 ………… 收到李留送来的“礼物”前, 夏枢也收到了红雪的礼物。 “我多次受王妃相助,一直想要报答一二,只是苦于出身寒微, 没有过什么好东西, 今日入宫受赏两套头面王妃用不到,三匹贡品云锦正正好,转送予王妃, 略表感恩之心。” “哎,不用这么客气。”夏枢没想到红雪会突然把赏赐转送给他。 他平日里衣裳、头饰、吃食、用具其实都不怎么讲究。云锦、绸缎这些对他来说没甚区别, 只要有衣裳穿, 不在乎什么布料。 不过他知道富贵人家大多很讲究的,衣着要用什么料子,头饰要镶多少宝石珍珠, 饭桌上要一顿多少珍馐等等, 红雪这些赏赐如果自己不舍得用, 是可以留作交际用礼的,毕竟贡品在富贵人家也是稀罕玩意儿。 他道:“你知道府上什么都有, 我不缺这些。你自己留着,做几套衣裳、鞋面,亦或者是拿出去做交际赠礼, 皆是可行的。” “王妃不缺是王妃的事,我送王妃代表的是我的心意,还请王妃不要嫌弃。”红雪很坚持。 “怎么会嫌弃。”夏枢哭笑不得, 见她抱着云锦站那儿一动不动, 仿若自己不同意,就要站到地老天荒,颇有些无奈。 想了想, 他道:“礼我收下也行,不过下次莫送这类贵重玩意儿了,你自己攒些家底……” “谢谢王妃。”红雪一听,立马把云锦塞旁边的红杏怀里。 夏枢失笑:“你送我礼物,怎么还朝我说谢谢。” “说顺嘴了。”红雪红了脸,少有的露出些羞赧情绪来。 夏枢和红杏都不禁大笑。 “王爷封赏如何?你除了头面和云锦,还有什么赏赐,有没有封个官啊?”笑完之后,又回到入宫封赏的话题上,红杏非常好奇。 红雪的笑容淡了些,摇了摇头:“王爷加封骠骑大将军散官衔,赏银他当场做主分给我们了。其他人也都是按功劳加散官衔,再得一些银两。我没有官位,除了银两,还有一道赐婚圣旨。” “啊,圣旨?”红杏对官场不太敏感,首先注意的是赐婚。 夏枢对褚源的封赏心里有底,不太惊讶,吃惊的是:“怎么给你赐婚了?” 红雪是李茂呈献,由永康帝做主赐给褚源的,虽然是以婢女的身份,后来褚源还让她跟顾达走了,但她现在是安王府宫官,名义上还是安王府后院的,怎么着赐婚也该打招呼的。 “太后要把我抬成王爷侧妃。”红雪面无喜色道:“我以王爷王妃伉俪情深,不愿插入,只想独身到老为由拒绝了。她说女子不能不嫁人,又给我指了留王。我不得已说已经有了心上人,王爷也已答应,只是那人现在尚未有功名,不能娶我……她就宽限了时日,说女子年华耽误不得,春闱之后若还不成,就给我赐婚留王侧妃。” 夏枢:“……” 红杏:“……”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半晌,红杏忍不住小声嘀咕:“她怎么那么爱保媒拉纤,上辈子是媒婆么。” 红雪苦笑:“可能是在李茂后院的时候把她得罪狠了吧。” 她抹了把脸,苦涩道:“我现在别的都不怕,就怕她查出顾达来,在他的科考上做手脚。当时脑子犯糊涂,谎话也没编好,要是知道她执意让我嫁李留,就该直接答应的。” 红雪现在是非常的后悔与愧疚:“顾达若是被连累,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第330章 【VIP】 …… “但李留不是个好东西啊。”红杏不赞同道:“就是再怎么担心顾举人, 也不该说直接答应嫁给李留。”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红杏道:“怎么都该先紧着自己的。” 红雪顿时无力,一脸颓败的样子。 夏枢道:“先别想太多,事情也不一定朝着你担忧的方向发展。” 不说红雪的心上人能不能被精准定位到顾达, 就是顾达, 他也记得褚源与他说过,在上一世是今科高中了的。 虽然这一世一些事情已有所不同,不能肯定顾达今科必中, 但太后赐婚的事,也不是只有顾达高中才能解决。 关键是红雪自己怎么想的。 夏枢问道:“你可愿嫁给顾举人?” 红雪嘴巴张了张, 却不知道说什么, 又神情萎败地闭上了。 夏枢看这样子,再结合红雪之前的一些选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只能道:“你自己再想想吧。” 红雪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时常为他人着想, 但也难免的习惯性委屈自己。 夏枢就是有心帮她,也得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很多事情还得她自己做抉择。 之后夏枢招了两个小丫鬟进来伺候读书, 让她两人回去休息。 两人一个早起进宫劳心废力,一个又经历跌宕受了惊吓,也确实都累了, 向夏枢道谢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两人居住的小院,临分别之际,红杏犹豫了一下, 还是叫住了红雪。 她道:“顾举人之前对你算是一往情深, 王爷又早早的成全你们,现今你为何不想嫁他了?” 两人关系并不熟,之前灾民拦路事件里, 红雪与灾民勾结,绑了红杏等一众小丫鬟威胁王爷和王妃,红杏对红雪是既恨又怕。后来红雪与顾达到安县向王妃求助,红杏与红棉、银星、银月等人私下里没少行针对红雪之事,以报被挟持之仇。 红雪向她们道了歉之后,她们虽然不再针对,但彼此结了仇,后续又没相处过多久,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基本上是冷淡中略带敌意。 所以红杏开口的时候犹豫、生硬又尴尬,红雪听到的时候惊讶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交浅言深了,属于是。 红杏其实无意刺探她的私事,但想到自己与侯魁想要相爱到白头却早早天人永隔的经历,心里多少有些感伤,不想让别人也遗憾错过心爱之人,同时也不想让带着安王府印记,被王妃重用过的人跑去李留那边,伤害王妃的感情与利益。 询问私事的话出口后,觉得略微有些多管闲事,又补充道:“也不是说非要让你嫁,哪怕不愿嫁给他,当时也可以说婚事由王妃做主吧。由王妃做主,太后插不了手,还有李留那烂人什么事。” 她的语气提到李留就有些不好,隐隐有质问味道。 红雪经历赐婚一事,正心烦意乱着,若她好好说话,自然也不会不礼貌,但她如此态度,心里难免生了恼意,想要回怼上几句。 不过对上她略有些通红的眼睛,想到她今日经历,以及与李留的纠葛,到嘴边的难听话又咽了下去。 她冷冷道:“我愿与不愿嫁他,都是我自己的事。” 顿了顿又道:“你又怎么知道太后插不了手?” “你说由王妃做主,王妃一接手,她还能插什么手?”红杏皱眉道:“王妃安排婚事虽然没有圣旨赐婚那么风光,但他心好,眼光又好,总不会让你嫁个歹人,还危害自己的利益。”言外之意,红雪因为虚荣才落到如今两难境地,还有可能因婚事损害王妃利益。 红雪:“……”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脑子一根筋,不聪明,没想到有人脑子比她还简单天真。 不过想到安王府后院简单的人际关系,还有王妃待人的平易近人以及对大家的保护,也明白这样的环境养出来的宫官多少会想的少。 换句话说,就是不知外界险恶,对勾心斗角之事也不敏感,以为王爷王妃可以只手遮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红雪想要不理她,不过想到她现在是寡妇身份,说不定哪日也被上面利用了,就道:“太后先前还是二皇子妃的时候,因为娘家嫂子不同意给兄长纳妾,就做主把嫂子给关到家庙,吃斋念佛,一辈子不得出家庙一步。嫂子的娘家施救无法,只能求陆家和离,才把人带出家庙,还了家。之后不久,太后又以前嫂子佛缘深厚为由,向先后提出送她进寺庙为先后祈福,又把人送进了尼姑庵。直至先后被废,人才被放出来。” 红杏:“!!!” 她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太后怎么插手娘家事?而且……连和离了都不放过?” 什么仇什么怨啊这是! “她一向是霸道记仇的性子。”红雪耐心道:“她前嫂子与她脾性不和,吵架的时候话赶话,讽刺她若是不在意夫君娶妻纳妾,为何还要回家哭诉,为何还要千方百计除掉二皇子子嗣,何不给二皇子多纳几房,自己生不了,起码让姬妾们给皇子府留个后……她就记恨了。” 红杏都惊呆了。 她与红棉、红雪不同,她是褚源从北地带到京城淮阳侯府的,在侯府后院待的时间不长,就又去了安县,对京城之前的一些事是不太了解的。 她震惊道:“……二皇子这么纵容她么?” “李茂不知道,她做的隐秘。”红雪道。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红杏疑惑。 红雪与弟弟红霜那时隶属于汝南候,职责就是盯着二皇子府后院,身为细作,她虽然没亲自动手除掉过李茂子嗣,但也没少做帮太后扫尾,搅浑水的事。 顿了顿,她没回答红杏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回最开始:“倘若我说婚事由王妃做主,会连累王妃的。” 红杏一怔:“怎么会?” “太后性子就是那样,自己不喜欢夫君纳妾,却也看不得别人好。”红雪没提朝堂上的针锋相对与夏枢皇后命预言带来的嫉妒和忌惮,从后院入手:“若是由王妃做主,她说不得会要求王妃给我抬位份,成为安王侧妃。王妃与王爷伉俪情深,不可能会应,但他若是不应,太后就可以以王妃所出双胞胎身份存疑,王爷无后为由,给王妃扣上善妒,混淆皇室血脉的帽子,下懿旨将王妃送去寺庙思过。” “听说你的两个孩子被造谣成王爷的。”红雪抬眼看着她:“你承认的话,她会下懿旨让王爷纳你,你若否认,王爷无后,她也会给王爷下旨另行赐婚。” 红杏有点懵:“不可能吧,王妃可是出身国公府,王爷又爱重他,怎么……”可能会被送到寺庙去。 “什么都抵不过一道圣旨。”红雪转眼看向王府院墙外阴霾的天空,内心忧虑:“王妃现在的处境并不好,我们最好还是少给他增添负担。” 她之前其实没意识到王府处境,今日进宫受封,看到王爷与北地军将领都只升了虚职,而自己一开始就被提出赐婚安王侧妃,后来又是留王侧妃……怎么都是不让王妃和王爷好过的意思,才发觉情况很不对头。 只是想到自己为不牵累王爷王妃,言语不慎,进了太后的坑,有可能把顾达拖下水,红雪又难受的紧,心中实在是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 红杏发现误解了她,多少有些尴尬,虽不了解她的想法,但见她神情茫然不安,想来也不是认准了一定要嫁给李留的,就道:“你在乎顾举人又不想嫁他,是他变心了么?若是他变心……” “没有。”红雪打断了她的话,垂眼想了想,觉得需要说明白一点,就道:“只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红杏还以为是顾达变心了,她才不想嫁,还想着反正她也没明说心仪之人是谁,要不给她另行找人,竹山书院的学子们她认识挺多,有才华以及人品好的不少,比如与她和侯毛一路相伴来京的韩治,不仅相貌俊秀,品性也如竹子般温润,与红雪可以说是郎才女貌,说不定红雪会喜欢。 听到红雪说不是顾达变心,红杏就有点不理解了。 她道:“你心仪他,他又心仪你,怎么会不合适呢,是最最合适的了。” 红雪苦笑了一下,没吭声。 红杏觉得她有点闷,心里太爱藏事了。 不过两个人不熟,她也不好说太多。 转身想回房间,不过走到门口了,她想了想,又停了下来,说道:“我与我夫君相约白头,却只做了不到半年的夫妻,他就去了。” 两人的房间相邻,四周空荡荡的,也没个人影,她的话明显是说给自己听的。 红雪不由得停下手中开锁的动作,视线转向她。 红杏道:“我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遗憾没有与他更早相遇,也后悔没有预料到意外那么早到来,每日忙碌,没有与他好好相伴,直到人去了,才醒悟过来。” 红杏说着,眼中不禁沁出了热泪,她别过头,没让红雪看她的脸,略带些鼻音地道:“人生太过短暂,如果相爱,想在一起,就不要考虑太多,因为谁都无法确保意外不会突然到来。” 说完,她拿出钥匙,侧对着红雪开门:“你先想想自己的心意,确定了心意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遇到事怎么处理。若是需要帮忙,不想麻烦王妃的话,到时候可以来找我,能做多少不一定,起码不会让你一个人难受。” 红雪心中不由得有些动容,看着她消瘦的身形,抿了抿唇,认真道了谢:“谢谢!” 330-340 第331章 【VIP】 …… 夏枢这边则是一个巨大的惊吓。 猛地看到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十几个人头, 两个丫鬟吓得尖叫一声,朝角落里躲去,夏枢则被惊的心神动荡, 双腿发软。 “李留这是做什么?”夏枢怒不可遏。 “王爷说, 这些人伤害王妃,污蔑安王府,罪不可恕, 遂以其项上人头为礼,给王妃赔罪, 还请王妃出气。”留王府的管家拱手, 一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夏枢皱着眉头,背部发毛,胃部翻涌:“你带回去, 告诉李留, 作恶多端, 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这不都是王妃想要的么,王爷诚心送的礼, 在下怎么敢带回。王妃最好少为难小的们了,否则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小的们的人头呈上来了。”管家眼神讥诮,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安王妃好生留着, 小的们告辞。” 说罢,行了一礼,带着留王府的人就出去了。 “王妃, 这……”看着地上的人头, 丫鬟们各个脸色惨白,两股战战,扭着头, 侧着身,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夏枢是知道李留心狠手辣,但没想到这么狠。 他以为对方给的交代是不包庇,老实把人送进顺天府,该怎么按律处罚就怎么处罚,结果…… “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门口响起高晨的声音。 夏枢抬头望去,见衣摆翻动间,褚源带着高晨就进了门,不由得心中一松,赶紧绕过地上的箱子,朝他奔去。 “褚源!” “怎……”褚源视线扫过地下,眉头不由得一皱,接住人一把揽进怀里,然后手掌一压,脚步一带,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已摁进怀里,带出了门。 “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一下。”褚源神色冷厉,向高晨示意了一眼身后,就径自揽着夏枢离开了花厅。 高晨在后面想说些什么,结果余光对上地上的人头,“卧槽”一声,惊得人直接跳了起来:“谁搞的,这么血腥!” 夏枢直到被褚源带回房间,腿都还是软的。 他趴在褚源怀里,脸深深埋在他脖颈中,等鼻端环绕的血腥味被褚源身上熟悉又好闻的味道彻底洗掉,才抬起头,环着褚源的腰,脑袋侧靠在他怀里,将犹有余悸的心放下。 然后在褚源的询问下,一五一十的将下午留客居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没想到他这么心狠手黑。”夏枢忍不住有些发抖。 虽然杀过人,但那些都是异族人,还有血海深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和这些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他哪怕希望这些人得到惩罚,给侯毛报仇,也不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 褚源手放在他脑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侯毛受伤,你为他讨说法,要求李留给个交代,是非常正确的做法。李留被削面子,想要泄愤,把怒火发到狗腿子身上,是他们自己内部的问题。狗腿子们跟错了主子,主子毒辣没有底线,无论他们谁丢了性命,都是自找的,与你无关。” 夏枢闻言心中沉沉的感觉轻了些。 他在褚源怀里又趴了一会儿,待心情平稳下来,抬起头,下巴戳在褚源胸膛上,由下往上朝褚源笑了一下:“谢谢你,我心里好受多了。” 褚源收起深沉的表情,捏了一下他的脸蛋,眼中笑意氤氲:“我也谢谢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我,没想到我在小枢眼里竟然这么好。” 夏枢夸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被他这么一提起,回想自己当时慷慨激昂的模样,轰地一下,脸红成了大番茄,一把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颈窝里,少有的尴尬害羞了起来。 褚源忍俊不禁,轻笑了一声。 夏枢脸更红了,羞恼地对着他的脖颈,嗷呜就是一口。 “嘶。”褚源故作疼痛地轻哼了一下。 夏枢吓了一跳,以为没控制好力道咬疼了,赶紧讨好地对着那个牙印轻轻地舔舐了几下。 褚源没料到他会如此,接触到温软潮热的唇舌后,身子猛地紧绷,呼吸也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你别招我。”片刻之间,褚源的嗓音已变得嘶哑,紧紧地将夏枢抱在怀里,让他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再招我,我会忍不住的。” 夏枢:“……” 这下,他的脸直接要烫的能烧水了。 死死地埋在褚源颈窝里,怎么也不肯抬起来了。 而褚源则嘶哑着嗓音,大笑了起来。 待内里燥火下去,才松开臂膀,将夏枢的脑袋从怀里挖出来,对着他水润的眼睛和红红的嘴唇,轻轻吻了两下。 夏枢心中的燥意得到了安抚,胳膊搭在他的肩上,仰头也轻柔地回吻了两下。 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可能发生什么,两人也没敢太过深入,轻轻的啄吻彼此的额头、鼻尖、唇角、脸颊,相互挨蹭着,慢慢温存着,待内心彻底平静下来时,才结束了这场亲密互动。 “太后今日给红雪赐婚。”亲密过后,夏枢靠在褚源怀里,手指卷着他的衣袖,缓缓地将赐婚的事情说了一遍,问道:“你觉得她什么意思?” 褚源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封赏过后他便出了宫,去了北地军驻扎的军营,没与红雪碰过头,他略思考了一下,没有回答,反是问夏枢:“你觉得呢?” “我觉得……”夏枢停下手指卷衣袖的动作,眼睛望向屋顶,做了一个思考的动作:“我觉得她在针对我,同时也在针对李留。” “怎么说?”褚源没有反驳,继续接着问。 夏枢道:“昔日李倓给你后院赐人,你当场拒绝,还宣告今后只会有我一个,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太后就在当场不可能不知道。当时李茂从自己后院选了两个美人给你,其中一个就是红雪,她长得美艳绝伦,太后也不可能会忘记。但她上来就要把红雪抬为你的侧妃,要不是红雪以自己有心上人为由拒绝,现在我恐怕已经成了妒双或者抗旨之人。” “联想到今日李留传播的一些有关你我的谣言,下一步可能就是要你休了我,或者惩罚我,再给你纳几房姬妾。” 褚源摸了摸他的侧脸,算作安抚。 夏枢蹭了一下他的手心,接着道:“你可能不清楚,李留他并不喜欢女孩子,他喜欢的是双儿。” 褚源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个他是真没听说过。 夏枢道:“李留虽然娶了一堆姬妾,但打听一下就知道,他的后院里就没有无用之人,姬妾各个都是有出身的,他不在意所娶之人的性别、容貌、才情、品性,只在乎他们的出身、家世、嫁妆。” “红雪不是他的取向,虽然品性优越,能力突出,但出身和家世对李留来说是缺憾,且她虽然是宫官,但身上无多少财富可言,嫁妆上也贴补不了他什么。” “再者,红雪为我们效力,李留那种心思诡谲之人,只要不是上赶着往自己后院里埋钉子,都不会主动提出娶她。” “所以太后将红雪赐婚李留的事,可能不是李留提的,也未必是李留所乐见的。”褚源替他总结。 “对,甚至不止是不乐见,说不得也和红雪一样,非常排斥,想要极力拒绝。”夏枢道。 “只是我想不清楚一件事……”夏枢表情有些困惑:“太后与李留可是一条线上的,为何要针对李留?” “你把他们都想象成自己,自然理解不了。”褚源笑了一下,点拨道:“你把他们都想象成小人试试。” “小人常戚戚?”夏枢眼中一亮,反应了过来:“他们都防备着彼此,时不时的也会想办法对对方下手,让对方不愉快。” “那我们其实可以利用这个让他们合作崩盘。”夏枢抓着褚源的胳膊摇了摇,很兴奋。 “确实可以。”褚源笑容宠溺地看着他。 “那红雪的婚事……”夏枢的笑容不禁淡了下来。 不是李留也会是孙留、赵留、王留,不成婚,婚姻就始终是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时刻都有可能被人利用给自己致命一击。 “明日叫顾达来一趟。”褚源倒是不觉得算什么大事,道:“想娶心仪之人,怎么也得努把力。” “那太后会不会针对他……” “针对不针对,都有其应对措施。”褚源道:“这个不用担心。” 夏枢对褚源还是很信任的,闻言放下了心,问道:“今日封赏后,军中如何?” 褚源道:“陆氏把持朝政,党同伐异、排除异己之心昭昭,军中将士群情激愤,我好说歹说,才把大家的情绪安抚下去了。” 他捏了捏鼓胀的太阳穴,少有的露出些疲惫神情。 夏枢知道军营里大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脾气刚直又急躁,一个个发起飙来,声震九天,气势如雷,一伙人聚集在一起,那是把天都要掀翻了的。 褚源要安抚这些人,估计脑瓜子得嗡嗡作响一下午,耗费不少心力。 于是从褚源腿上跪坐起来,爬到身后,脑袋揽在怀里,指尖点在他太阳穴上,帮忙摁压了起来。 “那我回晋县的事呢?”夏枢放轻了声音,闲聊似的发问。 褚源靠在他怀里,在他不轻不重的力道之下,轻舒了口气,道:“说现在冬日路不好走,春季和谈就要开始,朝廷事务繁忙,待和谈之后允我长假,亲自送你回去。” 夏枢点了点头:“看起来还算正常,不过结合今日造谣、赐婚之事,总觉得怪怪的。” 又问:“高景、高溪什么时候能到?” “高溪带着禁军及家眷,可能明年初,高景带人过来要避人耳目,得明年二三月份。”褚源道:“这段时日,一切得小心谨慎为上,出门多带些人。” 想了想,又道:“如果担心二叔二婶,可以以一家人一起过年的理由将他们请来王府。” 夏枢之前去二叔二婶家,就有过送他们远离京城的念头。 不过看他们被人欺负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易。 所以又把念头放下了。 “那我明日再收拾个院子出来,后日着人把他们接过来。”夏枢很快就做了计划。 “正好阿爹、阿娘也快回来了,咱们一家子好好聚一聚。”夏枢想到可能已在回程路上的爹娘,心情瞬间兴奋了起来:“也不晓得阿爹、阿娘什么时候可以到?” 实际上,夏娘和夏海回来的很快。 十二月九日,腊八节后第二日,夏枢带人施完粥回到王府中,就见到了风尘仆仆,几个月未见的爹娘。 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眼眶通红,神情哀痛的阿姐褚眉。 第332章 【VIP】 。 看到阿姐, 夏枢是惊诧的。 他看看阿爹和阿娘,又看看阿姐,整个都有些懵。 夏娘看出了他的困惑, 淡淡道:“是我决定告诉她的。” 褚眉眼泪一下子泵了出来, 看着夏枢,愤怒道:“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们要瞒我多久?我阿娘去世了, 以后再也没有阿娘了,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让我连她尸体的最后一眼都看不到。那是我阿娘啊!” 褚眉捂着脸, 嚎啕痛哭。 夏枢嘴巴张了张,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中酸楚, 却说不出话来。 “小枢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夏海在旁边劝道:“之前你被困在京里, 遭遇几波刺杀, 若不是小枢安排的人保护,你可能都没命了。离京时有多难你也经历过, 国公世子帮忙斡旋、安排,我和你阿娘才能偷偷把你带出京,远离这是非之地。京城不是好地方, 若不是你阿娘私下告知你,我也会瞒着……” “她不是我阿娘!”褚眉厉声打断夏海的话,涕泪满面地冲他吼道:“我只有一个阿娘, 她已经死了, 别随便找个阿猫阿狗都朝我头上扣娘。” “你说什么……”夏海气得脸色铁青,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夏娘立马跟着起来,在他发怒前及时扯住他胳膊, 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夏海看着妻子满是烧伤伤疤的脸,咬着牙,胸膛狠狠地起伏了几次,一扭头,抓住夏娘的手就往门口走。 “以后我也不是你阿爹,你爱给谁当闺女就当去。”撂下一句冷冷的话,拉着夏娘就出了门。 “阿爹!”夏枢没想过一家子回来会是这么个情况,两句话没说完,就激烈吵了起来,话还都说的难听,跟决裂一样。 他人都些傻了,抬脚就想去追。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崩溃的哭声,才反应过来,阿姐还在,就示意红杏去带两人前往之前收拾好的院子,再给阿姐收拾一间房出来,自己则脚步回转,走到褚眉椅子前。 “我阿娘没了!她没了!”褚眉捂着心脏,哭得泪如雨下,肝肠寸断:“他也不要我了,我以后没有家人了啊。” 夏枢轻叹一口气,在她脚边单膝跪下,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 褚眉一把抱住他,悲恸大哭。 夏枢没有说话,轻拍她的背。 良久之后,褚眉止住了哭声,抬起了头,坐在椅子上,泪虽不流了,但也不说话,望着空荡荡的地面,兀自出神。 半晌,她开了口:“我阿娘怎么死的?” 夏枢拿出手帕,给她擦干净眼泪后,就在她旁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尚不清楚。” “等拿到她的尸体后,可以趁机会问一下李留或者陆家的人。”夏枢道:“现在也只有他们可能知道情况了。” “怎么拿到她的尸体?”褚眉侧头看向夏枢,眼泪又流了下来,神情凄苦哀伤,拳头却是紧握,问道:“我能做什么?” “交换条件是:褚源的两块封地上缴,阿娘给李留解毒。”夏枢道:“目前封地已缴上去,解毒之事就看阿娘那里了。” 褚眉一下子愣住了:“封地?解毒?” “李留的随心没有彻底解掉。”夏枢不好说李留是多吃了一颗解药导致的中毒,只道:“阿娘医术精湛,解他的毒旁人可能不会,阿娘却是手到擒来,你不用担心。” “阿姐,阿娘她……”夏枢看着她,有心把之前听到的一些事说出来,让她对阿娘的态度好些。 不过还没开口,“眉子!眉子!你回来啦,快让二婶看看!”门口突然奔进来一个人影,一下子打断了夏枢到嘴边的话。 “二婶,你怎么在这里!”褚眉一怔,注意力被蒋氏转走,惊讶的站了起来。 “小枢说一起过年,提前把你二叔、鸿弟还有我请了来,不是,眉子,你怎么哭了?”蒋氏走近了才发现褚眉眼眶通红,脸上有泪水冲洗过的痕迹,忙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担忧问道。 褚眉刚刚才停住的眼泪,遇到亲近之人的关心,一下子又泵了出来,抱着蒋氏伤心大哭了起来:“二婶,我阿娘她没了!” “侯府夫人?”蒋氏见夏眉点了点头,难以置信:“怎么这么突然的也没了!” ………… 阿姐有二婶陪着、安慰、劝说,夏枢想到被气走的阿爹和没看清脸色的阿娘,没有打扰相互抱着哭成一团的两人,起身离开了花厅,朝之前收拾出来的小院走去。 走到小院,却没见人,只见到立在院中说话的二叔夏河和堂弟夏鸿。 “阿爹和阿娘呢?”夏枢道:“二叔怎么不坐屋里。” 夏河的腿虽然由宋大夫医治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短短半个月时间,他没法正常行走,只能拄着拐。 此时立在院中,也是拄着拐,靠着院中梅树,夏鸿在旁边小心守着的。 “在厨房。”夏河冲夏枢笑了笑:“你阿爹说昨日腊八节,一家人团聚的节日没赶上,今天晚上做几个菜,大家一起吃个饭,你阿娘陪他一起去了。” “你鸿弟说这院子风景好,我叫他扶着我一起逛逛。”夏河看了一圈院子,眼中闪现着羡慕与赞叹:“王府不愧是王府,还是比侯府要讲究精致些。” 夏枢打量满院盛开的红色梅花和绿瓦上雪白的积雪、红墙上倒挂的晶莹冰锥,冬日也是一派妍丽生机模样,不见丝毫寥落,不由得笑了一下:“侯府历经百年,院落古朴肃穆,置景恢弘大气,追求的风格与王府是不同的。” 夏河抓了一下脑袋,有些尴尬:“我也不懂这些,就是觉得王府的环境待着舒服。” 夏枢本来就想多留他们一些日子,理由还没找到,夏河就递来了枕头,顺势道:“舒服的话,二叔二婶和鸿弟就多待一些时日。” 他道:“年前别回去了,咱们一家待在王府里好好热闹热闹。年后阿爹阿娘也不走,京城有花灯会、庙会、赏花会等等,我们一家子可以一起去逛逛,恰逢春闱,还有各种各样的文会活动,鸿弟可以参加一些,开拓一下眼界,也可以看自己需要什么,叫王府的下人们收集一些诗词策论文集,对之后的乡试或者会试说不定会有好处。” 如果是夏河自己,他肯定不会不尴不尬地住在这里,毕竟是二叔不是阿爹,曾经还因为眉子的婚事和夏枢有过龃龉,但听到大哥会住在这里,鸿儿还能参加文会,叫王府下人帮忙搞一些文集,对科考有利,他就心动了。 再偷偷打量夏枢的眉眼神情,见不是客气,有点真诚的模样,就有些犹豫。 想留,又有点怵。 他试探地问道:“那王爷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夏枢笑道:“还是他提议邀请二叔一家过来常住的。” “外面比较乱,他怕我担忧家人安危,就说二叔二婶非农忙时节的话,都可以过来小住。正好阿爹阿娘也在,一家人住一起,常联络感情,是很好事情。” 夏河闻言松了口气,脸上带笑,朝夏枢应了下来:“那就打扰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叔不用这么客气。”夏枢笑了笑,朝夏鸿打了个招呼:“你陪二叔继续逛逛,我去厨房看看阿爹和阿娘,有什么需要的问丫鬟要就是了。” ………… 王府正经主子就夏枢与褚源两个,厨房只用了一个,所以夏枢直接就过去了。 与夏枢事先想象的不一样,阿爹和阿娘两人并没有乌云密布、气压沉沉,围绕在两人周围的是一种平淡、安宁、温馨的氛围。 夏枢到的时候,厨房里没有丫鬟和婆子,估计都被打发出去了。 他探头看了看,见两人一人掌灶,一人掌锅,相视一笑,温情脉脉,不由得心里一松,舒了一口气。 上前喊了一声:“阿爹、阿娘!” 夏海高大的身体上围着围裙,翻汤的动作干净利落,见夏枢来,勺子也没停顿,只抬眼瞥了一下他:“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几个月没见了,想你们了还不行嘛。”夏枢嘿嘿笑,凑到夏娘身边,抱住她,脑袋在她肩膀上和怀里拱了拱:“特别想阿娘身上的味道,想让阿娘抱抱我。” “德性!”夏海骂了一句,脸上却笑了起来:“也不看看你多大了,还跟你阿娘撒娇,羞不羞!” “在阿娘那里我永远都是小宝宝,怎么,你嫉妒啦!”夏枢搂着夏娘,不示弱地向他哼哼:“你那么大的块头,也成不了宝宝啊。” 夏海的脸瞬间黑黑的,夏娘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伸手捏捏夏枢的脸蛋,笑道:“好啦,别逗你阿爹了,再逗他要哭啦。” 夏海:“……” 夏枢:“……” 到底是谁在逗。 夏枢没想到阿娘和阿爹私下里是这么相处的,看着阿爹既想笑,又有些囧,还想努力维持长辈模样的表情,觉得好好笑。 一通插科打诨下来,久别的生疏感不再。 夏枢环视一周,扭到摆菜的桌子上,对着已经炒好的用碗扣着的菜闻了闻,偷偷打开其中一个,捏了一块红烧肉塞嘴里,哈赤哈赤咬了几口,才扭扭屁股挤到夏娘身边,一起坐在灶前。 夏娘打量他精致的衣着,看他吃的香喷喷的模样,调侃道:“是褚源那家伙虐待你了么?怎么跟只穿了花衣的小耗子一样。” “小耗子哪有我可爱。”夏枢瘪了瘪嘴,一边狂嚼,一边夸自家老爹:“阿爹就是贤惠,做的菜好好吃,我就没见过做菜比阿爹更好的人了。” 夏海一听前面的词就想收拾他,听到后面,就有些得意,掀开锅盖,从鲜美的汤锅挑出一块骨头肉,夹给他:“喏,鱼羊鲜,尝尝味道好不好。” “哇!”夏枢眼睛一亮,忙伸手接住,一边捏着骨头去啃羊肉,一边拍马屁道:“阿爹好厉害,什么时候学的新菜,比御厨都牛,味道绝顶,极品!” 夏娘:“……” 她没忍住,看着夏海噗嗤又笑了出来,调侃道:“怪不得你做菜这么自信,原来咱家有一只活脱脱的小马屁精。” 夏枢嘿嘿笑:“我是小马屁精的话,你和阿爹就是大马屁精,嘿嘿,大马屁精!” 夏海:“……” 夏娘:“……” “你个小混蛋!”夏海脸一黑,拎起勺子就去敲他:“你再说一遍……” 夏枢歪头躲过勺子,朝他扮了个鬼脸,就跳起来,哈哈笑着蹿出了厨房:“不说,就不说,嘿嘿,啦啦,啦啦啦啦……” 朝着夏海又扮了好几个鬼脸,才一蹦一跳地跑了。 夏娘:“……” 夏海:“……” “皮猴子!小混蛋!”夏海气得牙痒痒,拎着勺子对着厨房门口骂道:“若不是嫁人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个小混蛋一顿。” 骂完,回头对上夏娘含着笑意的眼神,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小混蛋被我给惯坏了,无法无天的。” “没有,很好!”夏娘脸上有着禁不住的笑意,眼神温柔地摇了摇头:“他是个很体贴的孩子,怕咱们伤心难过,故意来逗咱们笑呢。” 夏海“嗨”了一声:“要不是知道他故意的,早收拾他了。” 夏娘笑看着他,眼神揶揄。 夏海再次摸了摸鼻子,然后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动,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 抬脚行至夏娘跟前,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凹凸不平、疤痕纠结的脸,又打量她发髻上显现的银丝,心中的难过与心疼悄悄掩埋。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他眼神坚定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侮你,辱你!哪怕她是我养大的,也不行。” 夏娘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脖颈,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上,低声道:“我知道!” ………… 第333章 【VIP】 …… 褚源是天还没黑回府的。 手中拎着两只酒坛, 从屋外穿过屏风进了内室。 “今日回来这么早?”夏枢正在看书,看到他有些意外。 快过年了,这段日子褚源很忙, 除了昨天腊八节, 基本上都是晚上戌时才能回来。 “听说岳父和姑姑来了,怎么能不早点回来。”褚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酒坛放桌子上, 转身去柜子里拿要换的常服。 夏枢放下书,弓着腰, 凑近酒坛闻了闻:“哪里来得酒?有桂花味。” “翠云轩的竹酿和桂花酿, 竹酿是你之前回门时,说岳父夸过的,桂花酿不辣, 甜甜的, 你和姑姑喝。”褚源瞥他一眼, 眼神里闪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你可不能多喝。” 夏枢知道他在说自己喝醉了爱耍酒疯,嘿嘿装傻, 不接话。 见他解开大敞,便下了榻,积极上前抱住衣裳, 帮忙挂在衣架上。 “岳父和姑姑下午什么时候到的,休息了么?”褚源换下身上官服,系好常服腰带, 就到了榻边, 问夏枢道:“这会儿应该醒了吧?” “申时到的,没有休息。”夏枢没好意思说家里人吵了一架,阿爹气的不行, 又怕王府下人看到笑话,就钻了厨房,出气以及躲气,含糊道:“阿爹很贤惠,学了新菜品,想要给我们露一手,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 褚源:“……” “哦,对了。”夏枢差点儿忘了说:“阿姐也回来了。” 褚源眉头不禁快速皱了一下。 夏枢没有发现,说道:“阿娘告诉她夫人死了,她选择了一起回来。” “嗯。”褚源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转头去拿衣架子上的大敞,从身后给夏枢披上,由此也叫夏枢错过了他眼底的情绪。 “走,去看看岳父和姑姑。” 夏枢应了一声,穿好衣服,开开心心地拉着褚源的手,一起朝爹娘的小院走去。 路上正好遇到来询问饭菜好了,何时何地点开饭的丫鬟,两人便也不麻烦了,直接叫人把饭菜摆到小院的饭厅里,一家子在小院里开饭。 席上褚源请夏海与夏娘坐上位,以示对长辈的尊重。 他与夏枢坐夏娘左手边,夏河一家和夏眉坐夏海右手边,一家八口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褚源,夏海发现此人已与北地所见略有不同,气势更加内敛,表面也平和了不少。 聊起打仗时的一些事,褚源态度平和恭敬,有问必答,给足了岳父面子。夏海早年在军营里待过,挑的话题恰到好处,翁婿俩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北地的胜仗,时不时再与夏河搭个话,碰个杯,也算投机。 夏枢则没那么正经矜持,挨个招呼桌上的人吃菜喝酒,没一会儿就与夏鸿一起眯瞪了,被夏娘、二婶笑着打趣。 而褚眉因为与夏海吵了一架,心情不好,懒得朝他和夏娘的方向看。 不过视线不经意扫到褚源,看到他锐利有神的眼睛,自然、舒展的姿态,与之前眼盲时紧绷、无意识的小心翼翼的状态完全不同时,还是吃了一惊。 她记得小弟告诉她,李留的眼睛随心没有解彻底,目前还是中毒状态,需要进一步解毒,但吃了同样的解药,褚源的眼睛为何恢复完全了? “怎么了?”蒋氏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与夏海喝酒的褚源,不由得心中一跳,以为她还对褚源有念想,赶紧拉了拉她,让她注意一下。 褚眉自然地移开视线,垂下眼皮,神情无波:“没什么。” 蒋氏怕她执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若还想嫁人,咱们找家合适的。别盯着他们这种的,身居高位的野心大,心思沉,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找一些老实过日子的,起码不会再遇到李茂那样的事了!” 褚眉想到阿娘,心中一痛,苦笑道:“还嫁什么人?我谁都不想嫁。” 蒋氏吓了一跳,以为她对褚源求爱不成,心灰意冷,忙劝道:“别灰心,总会有其他好男人的……” 褚眉摇了摇头,端起身前桌上的桂花酿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知道阿娘是因为她想孩子,才联系的李茂,想要李茂把她接回去,和孩子在一起。 结果李茂派来了杀手,阿爹为救她和阿娘,被杀手杀死了。 被李留的人带到京城,她知道了阿爹的死因后,都做好了成为李留手中刀的准备,计划帮李留杀了李茂,为阿爹报仇。 结果,她被养父和夏娘带人从李留手中救走,她原本该留在北地的阿娘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把她的计划完成,失去性命,彻底离开了她。 这样的经历,褚眉如何还能去想男人? 她恨死了当初那个眼盲心瞎、一心想嫁人的自己,也恨死了那些身居高位却心肠歹毒的男人们。 如果不是当初执意跟李茂好,阿爹、阿娘,她的血缘亲人,又如何会丢掉性命! 只要往深入里想一想,褚眉就痛的心肝俱裂,痛不欲生。 这样的情况,她又如何会对男人有心思。 “唉!”蒋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流下泪水,还以为她对褚源情根深种,低声道:“也不知你小弟哪里比得上你,他就看上……” “二婶,不要再说了。”褚眉听着不对,眉头一皱,放下酒杯,打断了她的话。 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蒋氏听到那声脆响,再对上她不虞又有些冷漠的神色,心中一惊,握着酒杯的手无意识抖了一下,“咣当”一声,酒杯落地,酒水撒了一身。 “肿么了,这是?”夏枢喝了一杯温好的桂花酿,正迷迷糊糊呢,听到蒋氏和阿姐那里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忙摇晃着站起身,有点大舌头地道:“二婶活(喝)多了么?” 丫鬟们一看情况,赶紧凑上前收拾。 蒋氏拎着湿透的裙摆,站起身,离开桌边,她不知道昔日那个对她信任依赖、言听计从的眉子为何突然间变了,变得陌生又冷淡,甚至有些上位气势,没来由的让她有些小心翼翼。 没敢看褚眉,她忍着尴尬与心惊道:“酒杯不小心碰倒了,酒水撒了一身,我去换身衣裳。” “红杏……”夏枢招呼,示意她跟着去。 “不用了。”褚眉扫了一眼红杏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站起身,走到蒋氏身侧,挽住她的胳膊,淡淡道:“还是我陪着二婶去吧。正好我喝的也有些多,走几步路,散散酒气。 蒋氏依旧没敢看她,冲夏枢勉强的笑了笑:“那就由你阿姐陪我去吧。” 夏枢对此自然没意见,笑了一下,大着舌头道:“那你们快点去,夜晚风朗(凉),别受行(寒)了。” 褚眉冲他点了点头,扶着蒋氏离开了。 “又喝多了?”褚源放下与夏海对饮过后的酒杯,回过头来,发现身边的家伙已经酒劲上头,迷糊了,不仅说话舌头捋不直,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坐不稳,不由得好笑,一手撑住他的背,以防他摔倒,一手捏住他的酒杯看了一下:“还是一杯,这么多年,酒量就没长进过。” “随(谁)说的!”酒鬼人虽晕乎,但一点都不服气,竖起一根手指在褚源眼前晃了晃:“阿娘的酒,我活(喝)过两杯!” 褚源放下酒杯,手肘支着桌子,手指撑着额头,笑意吟吟地看着他迷瞪的眼神、红扑扑的脸颊,拉长了声音逗他:“哦?这是退步了的意思?” 夏枢一下子愣住了,混沌的脑袋看了看举起的食指,又看了看褚源的脸,伸到他跟前,气哼哼道:“着(这)是三杯!” 褚源瞬间破功,看着他的脸笑出了声。 夏枢迷糊的脑子虽然自控不行,但能看懂这家伙的嘲笑,刚刚被打趣了一圈,现在还被嘲笑,这还得了,嗷呜一声就朝他扑了去:“下(笑)话我,咬戏(咬死)你!” 说着,抱着他的脖颈,嗷呜一口亲了上去:“啵儿!” 然后刹那间的,“啵儿”“啵儿”“啵儿”连续几个响吻在房间炸开,褚源原本风流自在的表情一下子僵在脸上。 “咬你,哼哼!”某醉鬼还在洋洋得意。 “啵儿!”又重重亲了一口。 屋里太安静,声音响得几乎都能听见回声。 褚源回过神,反应过来都在看着他俩,赶紧一把抱住醉鬼,将人的头从颈窝里移到胸膛上,摁在怀里,不让动。 醉鬼哪里肯,一直在他怀里拱,使劲挣扎,气哼哼嘟哝道:“放开窝,咬戏你(咬死你)!” 然后不停嘟囔:“让你下(笑)话我,咬戏(咬死)你个坏蛋!” 夏海:“……” 夏娘:“……” 夏河:“……” 夏鸿:“……” 褚源从未这般尴尬过,既想笑,又面皮通红,没好意思去看已经安静下来、不说话的长辈们的表情,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小枢醉了,我送他回去休息,你们慢用。” 夏海看着还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自家小混蛋,嘴角抽了一下:“……去吧!” 褚源礼貌告辞,揽着醉鬼的肩膀强行带着离开。 等远离了屋子,才松了口气。 走到一处挂着绛纱灯的长廊下,褚源停下脚步,既好气又好笑地把缩在自己怀里不愿迈步的家伙挖出来,捏住他的脸蛋扯了扯:“怎么不走了?” “不动,抱抱!”醉鬼哼唧一声,脑袋一扭,不让他碰,重新扎进他怀里,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腰,怎么扯都不愿松开。 褚源真是服气了。 拧了拧他的脸蛋,又抬头感受一下寒风,想了想,斗篷一抖,将人裹的严严实实,然后一手扯着斗篷边沿,一手穿过醉鬼腿弯,一弯腰,就把人抱了起来。 这下醉鬼舒服了,抱着他脖颈,头歪在他肩头上,额头蹭了蹭他脸颊,人彻底安静下来。 褚源感受到他的依赖,心不由得软了软,侧头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便抱着人朝两人居住的小院走去。 两人离开后,褚眉从走廊外的阴影里走出来,看着灯光下那两个依偎远去的身影,不由得眼中含泪,最终长叹一口气,悄声离去。 谁都没注意到的庭院假山避风处,两个人影背靠着石头,将这两幕全部收入眼中。 等人全都走了,突然,一只胳膊动了起来,推了推旁边沉默无声的同僚:“哎,晨哥,你说这褚家小姐是不是喜欢咱王爷,怎么看背影都看哭了?” 高晨正衔着一根草茎,头枕胳膊,悠哉悠哉地仰望满天繁星,闻言眼皮子一扫,漫不经心地掠了一下褚眉离开的地方,随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冷哼一声:“我说什么说,我说你是皮痒了,欠收拾。要是让王妃听到你传的碎言,惹得他伤心生气,王爷皮都能给你扒了。” 那侍卫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清醒过来,忙朝高晨做了个揖,求道:“好哥哥,是我说错话了,你莫要传出去啊!” “我不传,但难保别人不传,你以后还如此的话,求谁都没用。”高晨态度冷漠,毫不容情。 那侍卫心慌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脖颈寒风直冒,好像脑袋要掉一样,赶紧道:“我哪还敢啊,只要哥哥不传出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碎嘴子了!” 高晨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以后注意一点,以免给王爷后院惹出麻烦事,让王爷心焦废力,听到他保证,自然不会紧抓不放。 轻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地又扫了一下褚眉离开的地方,淡淡道:“你只要不往外乱说,我自然也不会传。你以后长些记性,莫再如今日这般就成了。” “哎,那是自然!”侍卫松了一口气,揽住高晨宽厚的肩膀拍了拍,笑道:“好哥哥真是好哥哥,够兄弟,明日我值休,请晨哥喝一杯,怎么样?” 高晨舔了一下牙,笑了一下:“我要翠云轩的竹酿!” “我勒个去!”侍卫瞬间捂紧腰包,跳远了去:“晨哥,你不如改名不叫高晨,叫高抢钱得了!” 高晨脸一黑,上手就要收拾他:“你个臭小子!” 侍卫轻功好,瞬间飞的远远的,哈哈笑了起来。 ………… 夏枢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宿醉一夜,脑子都是懵懵的,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醉后发生的事。 然后砰地一下,脑袋撞进被子里,尴尬的脚趾抠地,脸红成猴屁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嗷嗷叫,磨磨蹭蹭,蹭蹭磨磨,不想出去见人。 红杏听到动静,进来看到他尴尬的模样,憋不住想笑。 不过考虑到王妃也是要面子的,哪怕醉了都要,咳了一声,憋住笑,说道:“王爷留了口信,说今日一日都会在军营,若是有事,可以遣人去通知他。晚上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王妃和亲家们先吃,晚饭不用等他。” “那阿爹、阿娘呢?”夏枢忙爬起来,问道。 他对别人还好,对爹娘就觉得很尴尬,想要躲一下。 “亲家老爷和夫人早上就出门了,说是去留王府,午饭不用等他们,他们在外面吃。” 夏枢这才想起来,阿娘是要给李留解毒的。 不知道李留那里有多少花招等着,夏枢有点不放心,问道:“带了多少人过去?” “亲家老爷和夫人本来不想要扈从,王爷说王妃会担心,就带了二十人过去。”红杏答。 二十人差不多了,哪怕真有事,也能跑出一两人回来送信。 夏枢放心了许多。 想了想,又问道:“那阿姐呢?” “也出门了,与王妃二叔二婶一起。”红杏道:“由红雪带人护着,说是回淮阳侯府一趟。” 夏枢道:“……现在府里就剩我一人了?” 红杏憋笑:“对!” “啊啊啊啊!我要起床!”夏枢开心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抓住衣服往身上套:“走,洗漱洗漱,咱们吃饭去!” 吃饱喝足后没多久,夏枢的尴尬就散了,开始与红杏商讨着过年节礼事宜。 而留王府这里,也没有夏枢想象的剑拔弩张。 第334章 【VIP】 …… 留王府的客厅里, 李留坚持将夏娘请到上座,不等夏娘反应,就撩起下摆, 跪于地上。 夏娘起身的动作一顿, 冷冷道:“当不起你的大礼,起来吧!” “姑姑是长辈,为我解随心之毒奔波辛苦十余年, 其中恩情铭记于心,如何当不起。这世上, 若论谁可以担得起我一跪, 也就阿爹与姑姑了。”李留眼含孺慕,情真意切地道。 说罢,便双手俯于地上, 恭敬真诚地磕了三个头。 夏娘别开眼, 神色淡淡道:“若真铭记于心, 又怎么会与异族人合作绑架小枢,间接害死侯魁, 还把眉子扔进火海,对侯毛拳脚相加,打成重伤。你恶事做尽, 又何必装模作样。不用做戏了!” 李留慌乱地膝行到她跟前,赶忙解释道:“我也是被逼的。阿爹年迈无力,我又身中随心身残体弱, 异族人凶恶狡诈, 逼我们就范,若是不同意,连命都保不住。侯魁的事是意外, 褚眉那事是我事先不知她身份,若知道她是淮阳侯的女儿,是姑姑的养女,无论如何都不会扔下她。先前偶然得知她被李茂的人追杀,为补偿,还派人救了她,把她带入留王府保护着。侯毛的事更是冤枉了,我完全不知情,当时毒发浑身疼痛难忍,晕死过去,醒来才晓得手下在太后的指使下做了什么。我已经严厉处置过他们,给侯毛讨回公道了。” “姑姑……”李留眼中含泪,委屈道:“我知道伤害他们会让你担忧难过,如果不是残破身子拖累,常常命不由己,一不小心就被人欺辱利用,哪里会出现那些事。安王和我不一样,他母族和妻族势力强大,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我什么都没有,事事仰人鼻息,受人钳制,你对我可不可以不这么苛刻?” 夏娘皱紧了眉头:“派人刺杀小枢的事情没人逼你,你不照样做了,别说这个也是对你苛刻。” 李留却是一脸茫然:“安王妃被刺杀过?什么时候的事情?” 似突然反应过来夏娘什么意思,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娘,一脸伤心欲绝:“你怀疑是我?” “我为何不能怀疑你?”夏娘不为所动,冷声道:“淮阳候夫人的尸体你还握在手里,威胁我和褚源,你的行事何时值得过我的信任?” “姑姑。”李留伤心道:“可我也只是怕你不回来,才故意那么对褚源提要求的,现在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姑姑你别生气。”李留擦了一下流出眼眶的眼泪,说道:“淮阳候夫人的尸体我怕陆家对她不敬,才想办法抢了下来,一直护在手里。她的尸身维护的很好,我这就叫人送到安王府,不叫你挂心。” 说完站起身来,不等夏娘开口,就招呼跟在身后的持剑护卫:“冯大,你安排些人去冰窖里,把淮阳候夫人的尸体移出来,护送到安王府,交给安王或者安王妃。” 冯大犹疑了一下:“太后那边王爷如何交代,毕竟太后并不想……” “别废话,我叫你送你就去送,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李留声音拔高,态度果决,见冯大仍旧欲言又止,脸色倏地冷了下来:“难道说,你也想像其他人一样不听我命令么?” 冯大神色一慌,忙躬身道:“不管其他人如何,小人是忠诚于大人的,小人这就去,大人的命令小人一定完成。” 李留的脸色好了些,伸手拍了拍冯大高大宽厚的肩膀,欣慰道:“那就麻烦你了,去吧。” 冯大行了一礼,领命离开。 “姑姑……”李留转身看向夏娘,神色略有些忐忑地道:“你看这样可以了么?” 夏娘扫了一眼他的神色,不由得别开眼,深叹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一些:“她是怎么死的?” 李留脸色一亮,忙凑到跟前,说道:“这个我打听过,我都知道。” 夏娘看向他。 李留对上她的视线,怕她不信任,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她的死与我无关,她是和李茂同归于尽的。” 夏娘道:“她手无寸铁又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与李茂同归于尽?” “李茂同我一样中了随心。”李留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幸灾乐祸,道:“淮阳候夫人那里据说有一颗原本是属于安王的解药,她就以献药为名,进了宫。” “李茂多疑,命人把解药分成两半,淮阳候夫人同食,结果两人同时中毒。夫人临死前大骂李茂私自处决外公王长安,狠辣绝情,有违人伦,她要为自己阿爹报仇……其实我怀疑她不是在为王大人报仇,只是不想连累淮阳侯府和安王,就把罪名都转嫁到王家身上了。” “不过她的心血也不算白费,王家被收拾,淮阳候府和安王府都安然无恙。”李留试探道:“现在安王花大价钱换她的尸体,看来母子关系也不是外界传言那么差,就是不知道李茂的死是不是他们合伙计划的。如果是,安王也真是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养母都能利用和牺牲。” “是吗?”夏娘神色淡漠,不做评价,下巴抬了抬示意他坐旁边,打开药箱,拿出脉枕,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先给你看看吧。” 李留见她不给任何反应,试探无果,只好收了心思,跟着换了话题,面上开心地冲夏娘笑了一下:“那谢谢姑姑了。” 然后伸出手腕放到脉枕上,仿若随意地道:“姑姑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身体不好,能力也有限,很多时候考虑事情不周到。不过姑姑若是有想要我做的事,只要明说,我一定都会尽全力做到。” 夏娘没有反驳,也没有应下,神色淡淡地诊着脉,时不时打量他面容两眼,询问些小问题,最后又让他捋起袖子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只是看着看着,夏娘的脸就沉了下去。 李留被毒药折磨的极为痛苦,见状不由得心脏一紧:“怎么了,不好解么?” 夏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对上他一副无辜、可怜、慌乱的表情,最终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叹了口气,望着门外,眉目间不自觉的就泛起了冷意。 李留心中惴惴:“姑姑……” “你有没有想过把你阿娘接到京城享享福?”夏娘开口,却说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李留没想到话题会这么九曲十八弯,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坐直,表情也有些紧绷:“她年纪大了,习惯了乡下的生活,朋友熟邻都在安县,京城没有认识的人,来了她也不会习惯。等过了年,我让人去安县给她起座房子,安排些丫鬟婆子照顾着,她在乡间做一个富贵老太君比在京城里舒服。” 夏娘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又换了一个话题:“你阿爹曾承诺过,若是帮你解了随心之毒,会把李倓陷害宣和太子的证据交给我。你可还记得这个诺言?” 李留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胸膛快速起伏了几下,压着性子,眼睛沉沉道:“若是我不记得呢,姑姑是不是就不给我解毒了?” 夏娘沉默。 李留倏地站起身,咣当一声把桌面上的茶杯都扫到地上。 夏海立马站起身,一把挡在夏娘身前,与李留对峙。 李留却眼眶通红,愤怒又委屈地道:“你每次离开安县,我都翘首以盼,天天去你家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帮忙晾晒药草,就希望你回到家,能住的舒服,看到干净的家,就有所留恋,不会跑太远,不会出去太久,会早点回家。那时候我身体不好,能做的有限,但也尽我所能的期盼你,待你好。现在,我有点能力了,你要淮阳候夫人的尸体,我给了。你提我阿娘,要我善待她,我也善待了。我从小把你当做亲娘,你却始终待我冷淡,还把给我解毒当做交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李留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高声质问道:“你若无情便也罢了,偏偏你待所有人都好,夏枢、褚源、褚眉、侯魁、侯毛、甚至都不熟悉的病人,你都悉心照顾,免费帮忙治病,为什么就是对我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苛刻,就不能一视同仁,将你的感情稍微分那么一点儿给我?” “就因为我阿爹心仪你,你就要划清界限么?但是……”李留手指猛地指向夏海,怒吼道:“他又有哪一点儿比得上我阿爹,你为什么选他都不选我阿爹?” 夏娘的眉眼沁上了冰雪,冷漠的如同陌生人:“与你何干,这都不是你有资格管的事。” 李留一下子噎住,心中更愤怒了。 夏娘冷冷道:“你可知道,你阿娘在你们父子跟异族人离开安县那日晚上,就吊死在了房梁上?” 李留一愣,冲天怒火一下子被冷水浇灭。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就因为她没有见识、出身穷苦,给你们父子带不去精神上的虚荣和境遇上的改善,就不配做你的亲娘,你们打心眼里瞧不起她,无视她,精神虐待她,最终抛弃她,留她一个人为你们擦屁股,解决她根本解决不了也面对不了的问题,只能走上绝路。”夏娘冷冷看着他,神色犹如凛冬过境:“你视我为亲娘,还是你们父子视我背后的国公府为血包,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我没有……”李留下意识反驳。 夏娘没理他,继续发问:“你可知道为何褚源服了解药,身体康复,你却浑身毒疮,痛不欲生?” 李留犹未从亲娘过世的消息里回神,喃喃:“因为安王妃给的解药是假的,他……” “他诳你。”夏娘冷笑一下,替他说了出来。 “难道不是么?”李留回过神,被她的冷笑激怒。 “小枢让眉子带回的那两颗随心解药为何全被你服下了?”夏娘神情讥诮:“你留给眉子的带给褚源的那颗是什么?” 李留心中一惊,想说你怎么知道,当时事情做的隐秘,不可能有人知道才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没敢吭声,只试探着道:“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夏娘没看他,垂眼,将脉枕收入药箱,然后站起身来,夏海接过她的药箱,两人一同朝门口走去。 李留顿时慌了神,忙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姑姑……” “淮阳候夫人的尸体你爱给不给,若想让我给你解毒,拿证据来换。”挣掉李留的手,夏娘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正厅的门。 “咣当!”身后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和李留崩溃大哭的声音,夏娘闭了闭眼,目光朝前,坚定地离开。 ………… 夏枢是午饭还没到时,看见的爹娘。 当时他正在红杏的帮助下拟节礼礼单,思绪混乱,焦头烂额,见到夏娘和夏海进门,还有些恍惚,下意识看了一下屋里的漏刻和外面的日头。 夏娘看见他动作,憋闷的心一下子绷不住,笑了出来。 夏枢回神,不好意思挠了下脸颊:“不是说过了中午回来么?” 随手招呼侍候在一边的丫鬟,让他们去厨房通知多准备一些午饭,才示意红杏停下,揉着发胀的脑袋,离开书桌朝夏娘走去。 夏娘神色淡了下去,却没回答夏枢的问题,视线扫了一下桌面,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在拟节礼礼单。”夏枢道:“以前都是景璟帮我,现在他不在,才发现这玩意儿有太多讲究了,好难搞啊。” 夏枢有些愁眉苦脸。 以前在家的时候,阿爹没教过他管家,在侯府半年,王夫人也没教过他,之后离开京城去安县,京城这里的关系除了舅公沈太傅全断了,安县的人际来往简单又有景璟帮衬,夏枢就没怎么操心过。 现在重新回到京城,还是独立立府,褚源的人际网与之前也不同了,夏枢就得重新拟一些节礼礼单。而这东西,多送少送都不合适,给谁送不给谁送也得讲究,他哪里又懂,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你云焱阿娘之前也是这样。”夏娘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笑了一下。 “和我一样头大么?”夏枢有点儿小囧。 “嗯。”夏娘温柔地笑了一下:“她也从小跟着阿爹到处跑,没正经理过家。” “你先找你阿姐要一份淮阳侯府的节礼单子,对照着草拟一份,晚上褚源回来,你拿给他看,看他酌情增减吧。”夏娘建议。 “我还以为你会说帮我看一看,教我一教呢。”夏枢靠着她在榻上坐下,脑袋歪着,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夏娘发现他特别喜欢和自己挨挨蹭蹭,不由得心里一软,摸摸他的脑袋。 “其实我也不太擅长这个。”夏娘坦然笑道。 夏枢惊讶:“云焱阿娘后来也没教过你么?” “教了,不过我不喜欢这些。”夏娘道:“当时看够了元家女人们守着一座宅子为丈夫为儿子勾心斗角,就不想嫁入大族,也不想做宗妇,只想跟着你外公到处走走看看,行医救人。” “可你……” “我入宫做了女官。”夏娘道。 夏娘摸着他的脑袋,眼睛望着窗外,神思仿佛回到了过去,神情有些淡淡的伤感:“我十五岁时,李垚向元家求娶我。” 夏枢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李留他阿爹?!!!” 夏娘轻点了一下头:“我阿娘早逝,父兄战死,二房只剩我一个孤女,无人能替我做主,掌家的老太太,也就是你阿奶,见皇子求娶,想为元家争取荣耀,就硬是逼嫁于我。” “褚熙有过被逼嫁的经历,见我痛苦,心有不忍,不愿我婚事也不得自由,就求了宣和太子。”夏娘眼中泛起泪意:“宣和太子以敬佩我父兄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为由,收了我做义妹,并在圣上那里过了明路,李垚成为我名义上的兄长,求娶之事不了了之。后来元家老太太气不顺,给我胡乱相看婚事,恰逢褚熙出嫁,宣和太子怕她在宫中孤单,就直接招我入东宫做女官,陪伴褚熙左右,也正好绝了那些婚事。” 夏枢这才知道为何褚源会称呼夏娘为姑姑。 而且,夏娘的婚事竟也曾身不由己过。 怪不得她说女人和双儿的选择很少,她会尽量的为小辈们提供选择的机会。 所以,她之前给了他和景璟选择的机会,这次也把王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诉阿姐,由阿姐去做前往北地还是返回京城的选择。 第335章 【VIP】 ………… 夏娘道:“李垚手里有李倓谋害宣和太子的证据。” 夏枢之前听李垚提起的时候就有些相信, 但听夏娘提起,还是挺惊讶的,确认道:“真的有吗?” 夏娘颔首:“我看过其中的一些信件, 还有一些他与周青记录保存的账本。” 夏枢瞬间来了兴趣, 忙坐正身子,问道:“那你知道他藏在哪里么?” 夏娘摇了摇头,垂眼略微思索了一下, 便抬眼,认真地看着他:“李垚曾承诺过, 如果我给李留解了随心之毒, 便会将证据交给我……所以,李留若是将证据以及王夫人的尸体送来,我将会为他彻底解毒, 而你被他派人刺杀的仇, 我可能就没法帮你报了……” 夏枢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等看到夏娘欲言又止、带着愧意的眼神,才反应过来, 眼眶一下子红了,一把扑进她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阿娘……”夏枢吸了吸鼻子, 在她怀里蹭了蹭:“你待我真好!” 夏娘一愣,紧接着就是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坏人欺负你,阿娘又没有紧着你, 立马收拾了他为你报仇, 还要给他根治病痛…”夏娘自己都有些愧疚。 “阿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都知道,只要阿娘心里记挂着我就可以了。”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我自己都没想到呢, 阿娘心里先考虑过护着我了。” 夏娘心里顿觉五味杂陈。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海,有心想说些什么,比如小枢好像有点儿过于理解别人,为别人着想了,但想一想,又觉得说不出来话。 孩子她又没有养过,之前担心夏枢身份提升后变了心性,她还多次提醒他要多为别人着想,现在看孩子如此,哪里有资格评判呢。 心中微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把他搂紧了些:“以后也多想想自己,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阿娘提,阿娘虽然不一定都能完成,但心里总会有个底,尽量紧着你。” “好!”夏枢立马应道,开心地抱着夏娘,脑袋一个劲的在她肩窝里蹭,美滋滋道:“有个阿娘真的好幸福!” “挨扫帚把子揍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夏海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别闹你阿娘,衣服都蹭乱了。” 夏枢不得已被迫离开夏娘的怀抱,气哼哼道:“阿爹,你太扫兴了,就抱了一会儿而已。” 夏海老神在在:“那也弄乱了。赶紧起来,多大年纪了,还撒娇。” 夏枢忍不住吐槽道:“我看你是吃醋了吧。怎么这么多年没发现,多大年纪了,你还是个醋缸子。” 夏娘:“……” “嘿,你个小兔崽子!”夏海老脸挂不住,扭过他的身子,想收拾他两下。 夏枢多机灵啊,立马原地跳起,挣脱他的手。 “嘿嘿~”夏枢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扭身抱着夏娘的脸嘛地亲了一口,然后不等他发飙,瞬间蹿出一丈外,朝门口奔去:“我去看看阿姐回来没。” 夏海骂人的话噎在嘴边,最后在安静下来的氛围里,只能硬着头皮嘟哝一句:“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还觑了一下夏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没吃醋……” “嗯。”夏娘淡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没吃醋,你就是个醋缸子罢了。” 夏海:“……” 这人从留王府出来就在别扭,一路上一句话没说过。 夏娘猜到他在在意什么,揶揄过后也没紧抓着不放。 她敛了敛表情,看着他,手心向下,把手递向他。 夏海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别着脸,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夏娘笑了一下,将人拉到身边榻上坐下,脑袋靠在他肩上,蹭了蹭,缓缓说道:“虽然这个年纪了,再谈情爱显得有些为老不尊,但从小到大,我只心仪过一个男人,也只梦过与一个男人共度余生,他们是一个人。” “那就是你。”她抬眼,认真地看着夏海,惯常冷漠的眼神里一股柔情细细流动。 ………… 夏枢这边,进了阿姐的屋子,发现她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听蒋氏低声说话,手中捏着一个东西,像是在打量或者是发呆。 夏枢进去的时候,她恰巧把东西收进了袖袋里。 夏枢也没太在意,说起了自己的目的,想要淮阳侯府的节礼单子借鉴一下。 褚眉倒是没意见,道:“下午我让褚管家送来给你。” 夏枢立马露出一个笑,道了感谢。 蒋氏见他嫁人这么久,管家方面依旧不练达,忍不住道:“你这样,王爷就没说什么么?” 夏枢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就是管家……” “二婶!”褚眉出声打断她的话,眉头微蹙:“二叔路上滑了一跤,刚刚说腿有些疼,你去看看情况怎么样,如果不行,就请个大夫再来看看。” “不用请大夫,府上就有宋大夫在。”夏枢扫了一眼蒋氏,目光在她与褚眉之间转了一下,然后招呼红杏,道:“你着人去请宋大夫,自己陪二婶走一趟。二叔那里如果需要什么贵重药材,尽管去库房拿,不用俭省。还有侯毛那里也是一样,二叔的腿看完,再请宋大夫给他复诊一下,务必保证好吃好喝好药地养着,别留后遗症。” 红杏闻言欣喜地行了一礼:“是!” 然后侧身看着蒋氏。 蒋氏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那就谢谢小枢了。” 夏枢笑了一下:“不用客气,都是一家人。” 蒋氏走后,褚眉眉眼间染上愁绪,叹了一声,没看夏枢,垂眼轻声道:“二婶年纪大了,思想还在过去一套,不太会说话,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一下。” 夏枢不甚在意道:“阿爹不在家的时候,二叔二婶照顾我们长大,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说着,他话题一转,道:“阿姐,阿娘那里有个事情,我一直想与你……” “不用说了。”褚眉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与她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夏枢张了张嘴。 他想说阿娘不是对阿姐无情,当年为救阿姐毁了容不说,还永远失去了生育自己孩子的资格。 她对阿姐牺牲良多。 但看着阿姐眉眼间的决绝与冰冷,夏枢不知道该怎么再次开口。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有事就去忙吧。”夏眉捏了捏眉心,依旧没看夏枢,但露出来的脸上尽是茫然与疲惫。 夏枢想说的话噎在嘴边,想了想,只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你休息一会儿吧,午饭好了我叫丫鬟们叫你。” 夏枢离开后,夏眉握着手中装有随心解药的小瓷瓶,想起刚刚在窗前听到的夏娘的话,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 王夫人的尸体李留给的很快。 当日晚上,留王府便派人把王夫人的尸体送了来。 确实如李留所说,尸体保存的很好,放在冰棺之中,发型妆容服饰皆是死时盛装模样,如果不是皮肤发紫,看着像是睡着了似的。 褚眉哭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几度要晕厥过去。 蒋氏寸步不离的抱着她,安慰着她,陪着她一起哭,夏海则眉眼沉沉地守在一边。 等她哭干了力气,昏睡过去,夏海才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送回了房。 褚源忙着准备葬礼,夏枢帮着一起操持,夫妻俩把事情一件件的安排下去,同时也给临远镇的褚洵写了一封信,要求属下快马加鞭送去。 夏娘这边则是在与李留谈证据的事。 “你说证据不在你手边,我如何相信?”夏娘神情不满。 李留眼中一痛,表情很可怜:“姑姑自是可以不信我,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可以安排我的人现在去取,也可以提供地址,让安王的人去取,姑姑届时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者,如果是假的话,姑姑也可以停止给我解毒,直接一颗药丸毒死我。只求姑姑尽快给我解毒,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住了。” 李留眼神痛苦,充满了哀求:“我已经痛苦了二十多年,姑姑都看在眼里,求姑姑怜悯一下,救救我吧,好不好?” 说着,噗通一声跪下身,重重地朝夏娘磕了一个头。 夏娘别过眼不看他。 李留继续磕头,小声啜泣,声声哀求。 半晌,夏娘捏了捏眉心,终是做了妥协:“把地址写下来吧。” ………… 接下来的几日,王府忙的人仰马翻,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一刻不停的在转。 侯府没什么人,葬礼都是王府这边安排的,只礼仪在淮阳侯府完成。 停丧不葬是为不孝,不能停丧太长时间。 而褚洵不在京城,褚源就以养子身份,亲自安排以及主持了王夫人的葬礼。 十日后,褚洵赶了回来,见了他阿娘最后一面,棺木就永远的合上了。 褚源原本的安排是让褚洵扶棺去北地,将王夫人和侯爷褚霖合葬在一起,褚洵就势还留在北地。 但褚洵听后却拒绝了:“阿娘离开临远镇时说,若她去了,就把她与外婆合葬。”当时不明白她为何会提起死后,现在想来那时她已经生了死志。 褚洵只恨自己当时太过粗心大意,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导致现在再后悔也都晚了。 褚眉不同意:“她和阿爹怎么能分开,哪家都没有把爹娘分开埋葬的道理……” 褚洵眼眶通红地看着她:“她说与阿爹相互怨恨折磨了二十年,死了之后,就不要相互再折磨对方了。” 褚眉一愣,整个都怔住了。 第336章 【VIP】 ………… 褚眉想说爹娘明明是有感情的。 从南巡队伍里被人送到一个小镇上之后, 爹娘之间的关系就缓和了,不像侯府时那样剑拔弩张,也不像南巡途中那样防备又依赖, 他们仿若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一个写信抄书养家,一个做些针线活赚些铜板丰富桌上的三餐,时不时还会拿着一些褚眉听不懂的诗文讨论后, 相互揶揄打趣,甚至兴致来了还要褚眉做判官, 判定谁说的有道理, 另一个就得去洗碗。他们之间平静下来,默契熟稔的像是会手牵手、恩爱到白头的深情眷侣。 之后也证明了确实深情,哪怕遇到生死危难, 阿爹也是让她们母女先跑, 为她们挣得生的机会, 自己却丢了性命。而阿娘……最后用命为阿爹报了仇。 她想说他们夫妻哪怕曾经有隔阂,也是世上感情最深厚的夫妻之一, 死了自然要合葬在一起。 但褚洵的那句“二十多年的怨恨折磨”,还有周围一圈人默认的神色,让她想起了褚源曾提过的过往纠葛与人命牵扯, 嘴巴张了又张,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哪怕有感情,破镜也不能重圆了, 是么? “王家那边不会同意的。”最终,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道。 习俗上没有出嫁女葬娘家祖坟的,说是会给娘家带去不幸,影响娘家家族运势。 褚眉不知道阿娘为何那样选择, 葬在褚家,会有他们姐弟以及褚家后人祭祀,葬入王家……是恨到连自己也不想放过了么? 她不了解阿娘,但也不希望她连死了也不肯放过自己。 “阿弟,不和阿爹合葬可以,但能不能不听阿娘的。”褚眉眼中含泪:“我们不能让她葬入王家,王家人不会好好待她的。” 褚洵觉得两难全:“她担心外婆到了地底下也被王家人欺负……” “把你们外婆的坟从王家迁出来,将她两人葬在一处。”褚源已经很疲惫,懒得在这个事情上听姐弟俩纠结,果断道:“以后你们谁生了儿子,或者是从旁处挑选合适的对象,过继到她名下,你们再帮忙扶持一下,祭祀供奉的事就解决了。” 褚源有一句话没说,把王夫人埋入褚家,倘若人死真的有灵,面对褚家地下那么多人,她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虽然她只是糊涂被人利用,手上沾染的人命还不一定有他们这些人多,但人情感上哪里有什么理性可言。 褚源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外界谁都挑不出嘴来,不代表他就原谅了王夫人。 当然,王夫人那人也不会在意他原谅与否。 他们之间之前没有情分,现在连恨都没有了,更别提什么留恋。 褚源只希望一切尽快结束,褚洵早日回北地,别再磨磨蹭蹭,横生其他变数了。 褚洵看到了褚源眼中的不耐,下意识还是很听他话的,嘴唇动了动,道:“那我去王家试试。” 王夫人死在宫里,虽然消息封锁的严密,大多数人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但隐约能感觉和李茂之死有些关联。 王家没什么有才华的接班人,自王长安莫名其妙死了之后,已经没落,新帝登基后,太后背后的陆家又对其极尽打压,所以王家人听到褚洵想把王夫人亲娘的坟迁出去,与王夫人合葬在一起,几乎可以说是拍手欢迎,没让褚洵等,当日晚上就把坟扒了,将棺木送到了淮阳侯府。 褚洵看着王家舅舅们对待外婆的嘴脸,气的脸色铁青,当场与王家断了关系。 当然,这些事都是王夫人下葬后,红杏说与夏枢听的。 而让夏枢更吃惊的一个事则是褚洵的丁忧假。 李朝规定,官员的祖父母和父母去世,除了驻守边关的将士和被皇帝夺情的外,都得丁忧三年。 而之前侯爷褚霖身死,褚洵正在战场上,除了请了一个丧假,按例没有丁忧,现在王夫人下葬后,上面却下了旨意,命他丁忧三年。 “说是战事已歇,无需勇武侯为国放弃尽孝道的机会。”红杏复述道:“还说,按例淮阳候身死,侯府大宅是要收上去的,念在勇武侯为国尽忠的份上,侯府暂时不收回,勇武侯一家可以继续住着。” 夏枢:“……褚洵什么反应?” “没说什么反应。”红杏猜测道:“应该是接受了。” 褚洵归家,阿姐就带着二婶回了淮阳侯府住,夏枢担心她出行安危,就把红雪派去跟着。而红雪与红杏不知何时关系近了起来,会与她传些侯府的事。 夏枢问过之后,就察觉到不妥,想了想,神色严肃下来:“告诉红雪,侯府的事,以后不要外传了。” 夏枢安排人过去是为保护,不是为监视,倘若叫阿姐和褚洵误会就不好了。 红杏见他表情严厉,有些不安:“王妃可是嫌我们多嘴了?” 夏枢看她眼神惶恐,意识到自己可能表情不太好,顿了一下,收了收表情,柔下声音道:“不是。” 他道:“侯府和王府说到底是两个府邸,侯府主子是勇武侯和勇武侯姐姐,不是我与王爷,若是我们事无巨细让侯府对王府毫无隐私,不说侯府会不会误会,就是对勇武侯来说也不是好事。他终究要学着独立掌管一府的。不过……” 夏枢话音一转,说道:“也不是说所有事都不能传,若是有危急之事,不用考虑太多,直接来报予我与王爷。” 侯府人事简单,夏枢的想法里是不会有什么危急之事的,除非有人看侯府人少,夜袭抢劫什么的。这种情况就是要命的,自然是不用管三七二十一,越早报过来越好,他们也能去搭救。 红杏见夏枢没怪罪,松了口气,应道:“奴婢都听王妃的,晚点儿与红雪再见时,就与她说。” 夏枢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过年给你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 红杏立马开心了,朝夏枢行了一礼:“那就谢谢王妃了!” ………… 晚间褚源正在看夏枢拟的礼单,夏枢和他说起了褚洵丁忧的事。 夏枢知道褚源一直希望褚洵留在北地,别掺和京城的事情,现在褚洵被要求丁忧,王夫人又葬在京郊,褚洵留在京城守丧板上钉钉,也不知道褚源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褚源倒是很平静:“收到夫人去世的消息,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一遭。” 不过当时想的是褚洵扶棺去北地,在北地守丧,就能躲开京城的麻烦事。 谁知道王夫人对自己身后之事的安排,反而叫褚洵意外留在了京城。 褚源捏了捏眉心:“我已叮嘱他守丧期间,尽量低调,多待在家中,少掺和外界之事了。” “哦。”夏枢表示知道了。 见他对着自己拟的单子看了半晌没说话,不由得凑近了,手指指着,试探着问道:“怎么样,还行吧?” 褚源无奈地瞥他一眼,想吐槽两句,但对上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瞧他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喉结上下划了划,又把话吞了下去。 咳了一声,笑道:“还行,有两成看着是能用的。” 夏枢得意的笑刚翘起唇角,露出端倪,就僵在脸上。 然后既囧又有些急眼,一把抓过册子,从上到下快速浏览两遍,不敢置信道:“才两成?” 褚源见他表情丰富,觉得好笑,逗他:“两成怎么了,两成也是成,不要看不起两成!” 夏枢:“……” 他怀疑褚源在笑话他,但没证据。 既想上去咬他一口,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他哼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想证明自己:“我和红杏可是辛苦了很久的,还借了侯府的册子参考了,我们可用功了,连不小心睡着了都把彼此叫醒,继续搞。” 褚源心道,看来自家小流氓是真的不太擅长且对管家不感兴趣。 之前要他学看账,他虽然坚持住了,后面还能看懂,但也是一看就打瞌睡。 而叫他练功,他三更都能起,眼睛亮的像星星,耍刀武武生风。 还有之前他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也是眼神晶亮,满面好奇,一坐就是半天,完完全全的沉迷其中。 当然,让他正儿八经翻医书治病,他虽然也能比旁人学的快,但明显兴致缺缺,主动性不强。 他将礼单推开,手揽住夏枢的腰,一用力将人带到腿上。 夏枢忙抱住他的脖颈,维持住身体侧坐的平衡,眨了眨眼:“怎么啦?” 褚源胸贴着他后背,下巴搭在他肩上,笑了笑:“在考虑再招一批宫官的事了。” 红雪擅打斗杀人,景璟擅管理交际,红杏擅收集传递消息,亦或者骂人?银星、银月按他的标准还差些,不过都有野心和忠心,假以时日自然也能成长起来,成为得力助手。 不过人到底是少了些,而且其中一些一旦成婚,精力移到家族中,主持中馈,管理家族内务,就不适合再用。 夏枢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忐忑:“我之前没学过管家,所以……” “无妨。”褚源抱着他,闻着他身上好闻又温暖的气息,只觉浑身都舒坦了,闭上眼睛,舒服地蹭了蹭,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琐碎。” 夏枢惊讶地回头看他。 “不过作为主子,一些事情可以不喜欢,安排给下属去做,但也得懂得其中的门道,别被糊弄了。”褚源道:“过了年,我寻几个在宫中做过的老嬷嬷,你跟着她们学上一段时间。和看账一样的,不必精通,但得懂些门道。” “哦。”夏枢松了口气,心里的压力轻了很多,皱了皱鼻子,道:“我之前还怕你因为我不会这个嫌弃我呢。” 褚源好笑:“那你是不是也要因为我不会制药,学东西不如你快,待人不如你宽容和善,还自己不喜欢琐碎就撒手内院的事不管,而嫌弃我呢?” 夏枢闻言一下子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褚源笑了笑:“你瞧,我也不是完美万能的。” 夏枢鼻子一下子酸了,转身扑进他怀里,人紧紧抱住他脖颈不放。 褚源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骨节分明的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问道:“怎么了?” 夏枢没说之前听到二婶的话乱想了,不好意思地在他衣领上蹭掉泪花:“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成了婚之后,男子主外,女子和双儿主内也不是说必须的。” 褚源没有多想,自然接话道:“当然,你若不喜管家,王府就多招一些宫官,你自做喜欢做的事去。不管是制药,还是学武,做一项自己喜欢的事业出来。” 哪怕以后有意外,也可以安身立命。 经历过上一世的乱世,褚源太懂人会一项能够独立生存的技能的重要性了。 夏枢不知道褚源内心所想,但心里的压力彻底没了。 他抱着褚源的脖颈蹭了蹭:“那红雪、景璟或者是银月、银星,哪怕她们嫁了人,只要她们还想在王府做宫官,就还留下她们好不好?” 他小声讨好道:“我之前允诺过她们了!” 褚源:“……” 你这样,她们还要夫君干嘛,都跟你混了。 第337章 晋江文学城 ………… 王夫人的事结束, 就到了腊月下旬。 要过年了,府里虽然人少,但事情并不少, 每日里迎来送往, 还有各处产业的管事们汇报过往一年的营利收成,给宫官、下人们分发俸禄、赏钱等等,夏枢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腊月二十六封笔仪过后, 褚源闲下来,帮忙接手了一部分事务, 夏枢才轻松了些。 这段时间里, 二婶在侯府陪着阿姐,侯府那边送了年礼后,就没再过来, 夏娘在给李留治疗身上的毒疮, 与夏海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所以夏枢也是没怎么见着面。 除夕这天,有了个好消息, 褚源的人根据李留给的地址拿到了宣和太子被害的证据。 晚上,夏枢邀褚洵和阿姐在王府吃团圆饭、守岁,两人均拒绝了。二婶倒是从侯府回来, 与他们一起过节守岁。 平安喜乐地过了除夕夜,便是大年初一。 一大早,夏枢与褚源就早早的起来了。给爹娘拜了年, 给宫官下人们发了红包之后, 便出了城,一家子一起去给舅公拜年。 沈太傅年纪很大了,从前年年底夏枢被异族人抓走, 褚源被安排到北地任北地军统帅负责打仗事宜,他一气之下,和李倓吵了一架后,就生了场大病,之后身子骨就衰弱了下去,时不时缠绵病榻,精气神肉眼可见的不如过去了。 夏枢他们从北地回来,他精神好了些,但冬日天寒,人年纪终究到了,他这些时日一直时不停咳嗽,身子虚弱。 到书院的时候,褚洵和褚眉已经到了,正陪着沈太傅说话。 而沈太傅的气色却比上次所见还差了些。 夏枢、褚源还有夏鸿跟着夏娘、夏海给沈太傅磕头,说吉祥话,沈太傅笑着给了他们小辈一人一个大红包之后,便叫他们都起来了。 之后夏枢留着说话,褚源则离开,骑着快马赶往京城,去参加开笔仪式以及皇族宗室的祭祖。 “花花和圆圆以后回来了,红包就没你们的份了。”沈太傅许是心情好,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少有的开了玩笑。 夏枢也同他逗乐:“那不成,舅公得一视同仁,我还没收过您几次红包呢,以后还要,而且还要比他们的厚。小人要小红包,大人就要大红包。是吧,阿姐?” 夏枢把话题抛给了褚眉。 褚眉不自然抿唇,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和乐氛围,只好文静地笑了笑。 褚洵见阿姐没吭声,赶紧凑热闹道:“就是,我还没成家,正是收红包的年纪呢,舅公可不能落下。” 沈太傅听夏枢话正乐呵着,一听他说话,就横眉竖眼:“你都多大了,今年都要及冠了,婚事还没定下!下一年不成婚,红包就没了,成了再给!” 褚洵顿时一脸生无可恋:“您这么开明的老头,怎么也像别家俗气的长辈一样催婚啊!” “你个臭小子,又想挨板子了是不是!”沈太傅顿时吹胡子瞪眼,抓过床头靠着的拐杖想揍他。 褚洵嘿地跳了起来,躲过抬都没抬起来的拐杖尖尖,笑道:“哪能呢,板子多疼啊!” 沈太傅瞪他:“你还知道疼,我还道你皮糙肉厚呢!” 褚洵躲在远处,嬉皮笑脸道:“我不寻思着您打是亲骂是爱嘛,哪怕细皮嫩肉,也乐意受着啊。” 沈太傅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骂:“油嘴滑舌。” 不过看着褚洵不再如昔日那般莽撞、脑子不拐弯的模样,心里却是放下了许多。 视线落到褚眉低眉顺眼的脸上,沈太傅顿了顿,问道:“你可有心仪的人家?” 褚眉抬眼对上他浑浊眼睛里暂时出现的清明,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 她对这个老人不熟悉,第一次见面他询问她是否读书,在她摇头后,送了她一套头面和三百亩良田的地契,就让她随侯爷阿爹回去了。 今日是第二次见,她做不出来褚洵与夏枢的自然热络,只能面上带着平淡笑容,安静地听着他们聊,此时被问起婚姻话题,不禁有些紧张,同时也觉得有丝怪异。 正常男性长辈可以问褚洵,但不该问她这种话题,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 有点儿不合时宜。 褚眉不太理解,不过因着长辈询问,心中那种担心被区别对待、被冷落的感觉倒散了很多。 她总是不太自信,内心敏感又纠结,这点儿永远都比不上小弟潇洒爽快,也比不上旁人能装着不在乎。 沈太傅微微颔首,仿佛就这么一问,再开口时,话题对象换了个人,向夏海道:“昔日褚家与夏家你这支有过婚约,只是阴差阳错,褚家没能娶成夏家人。现在褚洵作为褚家正经的嫡出子嗣,已经快及冠,不知夏家这边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褚洵更是瞪大了双眼,人都懵了。 夏海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夏娘,见夏娘点头,才道:“我与月娘没有亲生孩子……” “无妨,只要姓夏即可。”沈太傅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看小枢与眉子,就知你教育孩子有方。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双儿,若是洵儿能娶你夏家人,是他走运,也是褚家的幸事。” 夏海:“……” 抬的太高了,根本没法下台。 夏海只好道:“我那小双儿今年过了生辰才十二岁,要长大成人,尚需许多年……恐是不太合适,会耽误忠勇侯以及褚家……” 都知道褚家主支只剩褚洵一个男嗣,沈太傅这个时候为他考虑婚事,想来是要他为褚家开枝散叶了。 沈太傅却道:“洵儿现在也不大,三年之后,你那小双儿正好十五岁,两人定亲,筹备婚事,等嫁娶仪式完成,你那双儿正好十七八岁。年龄上倒不是问题。” 夏海顿时无言。 他想说褚家急需褚洵子嗣,沈太傅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褚家男子皆洁身自好,四十岁无子才准许纳妾,不必担心正妻没进门,就有庶子或者妾侍这种事。” 沈太傅看了眼褚眉,继续道:“眉子那里,她的婚事我本不适合做主,只是褚家血脉凋零,子嗣单薄,所以想同你商议一下,择时为她招赘,以后血脉一半为褚姓,一半为夏姓,你觉得如何?” 夏海一怔。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褚洵,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而自己接连几次拒绝已经不能再拒,想了想,说道:“褚夏婚约是长辈定下,既然褚家不嫌弃,那夏家便高攀了。至于眉子……”夏海视线扫向垂着头的夏眉,见她垂眼不动,没向自己眼神求助,也没拒绝的意思,摇了摇头:“我虽为养父,但常年不在家,委屈她良多。婚事方面,还是由她血缘长辈做主吧。” 顿了一顿,夏海到底还是补充道:“虽说婚事长辈做主,但人生幸福不幸福是他们在过,若是招赘,多相些人家方好。” 褚眉这才抬眼看向他,不过夏海没看到。 他眉头蹙着,看向精神头已经下去、又咳嗽起来的沈太傅。 “自然……咳!”沈太傅重重咳嗽着,皱纹纵横的面上晕染出一股不正常的红,夏娘赶紧上前,给他喂了颗止咳药丸,手则一直拍着他的背。 “少操心这些,多养养身体。如果身体不好,哪怕他们成婚,你也看不到。”夏娘冷着脸,语气有些冲。 沈太傅瞥她一眼,却没夏枢想象中的生气,反而是边咳边笑了起来。 “你这脾气,也就他能忍得了。”他抬手笑指了指夏海,然后神情又有些透过她看什么似的:“你说你,与褚熙几十年朋友,怎么就没学到她半点儿的温柔呢?” 夏娘想说温柔点让你们安排婚事么? 对上沈太傅行将就木的脸和已经浑浊的双眼,她到底咽下了心底的难听话。 面无表情地诊了诊他的脉搏,便起身将他扶躺下:“事情你都安排好了,休息会儿,我给你熬一副药。” 然后对夏枢几人说:“你阿爹守着,你们都出去吧。” “唉……”沈太傅叹了口气,耷拉着眼皮,轻轻摆了下手,经过刚刚的咳嗽,声音已变得嘶哑无力:“你们出去玩吧。” 之后他似是陷入了恍惚,自言自语道:“别去水边,小心掉水里,也别玩火,书房烧着,要挨板子。” 夏枢他们退出内室,还听到他虚弱又缥缈的声音:“出事了,别以为褚熙护着,就不用挨板子了……” 出了门,夏鸿有些欲言又止:“先生他这是……”神志不清了么? “十一月底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他有点儿不理解,不过前后一个月时间,先生怎么就一副病入膏肓,半只脚即将踏入棺材的模样。 “他可能已经知道或者猜到了侯爷和夫人去世的消息。”夏枢眉头皱了起来。 沈太傅的身体自大病一场后,一直不太好,侯爷去世的消息他们都是瞒着的,葬礼在北地办的很简略,除了家人,没有外人。 王夫人的葬礼,虽然京中不少人吊唁,但沈太傅自入了腊月就没出过学堂小院,褚源也安排人守着门,过滤筛查外界传给沈太傅的消息。 对沈太傅的说法是,侯爷和王夫人南巡路上受了伤,褚源安排人把他们接到北地,在褚洵的宅子里住着养伤,过年不会回来。 人死了,丧事又办了,不可能长久瞒得住,但想着至少可以瞒到天气好起来,再寻找个机会告诉他,那时哪怕他受到打击,生病了,天气好也容易扛得住病魔的袭击。 现在他不同于一个月前的状态,还有给褚洵和褚眉安排婚事的操作,明显是已经知道了侯爷和王夫人的身死,表面上没表现出来,内心深受打击。 褚洵显然也想到了,脸上表情有些悲伤,又有些沉重。 “以前总想长大,去建功立业,去做一番事业,现在发现,年纪越大,亲人离开的越多,大嫂……”他转头看向夏枢,眼中隐隐含着泪:“元宵之前,咱们别回京了,一家人在这里陪着舅公,好不好?” 夏枢心中叹气,有点可怜他。 舅公这种状态,阿娘必然是不敢随意离开的,阿娘在哪里,阿爹就在哪里,而褚源与他参加完晚上的宫宴后,到十五都没什么事。 想了想,夏枢便点头道:“好,宫宴的时候遇到你大哥,我与他说。” 既然要留在学堂小院,吃穿住行的东西就不能不准备。 他与褚洵和阿姐打了招呼,便带着红杏去列单子了。 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之后的小径上,褚洵还在不自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夏眉打量他的视线,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喜欢他?” 没有提名字,但那个他指代的很明显。 褚洵身子一僵,没有回答,也没有低头看她,直接脚步一抬,朝学堂的住宿区走去:“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夏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不是初见时的毛头小子了,见他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便撇了撇嘴,跟上他的脚步。 第338章 【VIP】 ………… 晚上有宫宴, 夏枢早早的就回了京。 阿姐过年期间不外出,身旁还有褚洵,他今日就把红雪也带上了。 沐浴打扮一番后, 便由红雪与红杏陪着, 前往皇宫。 官员和诰命们的宴席不在一处,一个在前朝太和殿,一个在后宫太后的殿中。 晚宴申时末开始, 结束之后估计得戌时末了。 夏枢申时就入了宫,走在宫道上, 正思考着该怎么和褚源见上一面, 迎面就疾步行来了个面生的小太监。 “王妃。”那小太监上来朝夏枢行了一礼,声音压的很低:“王爷在前面大殿处等着,请王妃过去一见。” 说完, 袖中的手指探出, 悄悄朝西北角的方向指了指, 便低头快速离开了。 红雪和红杏跟在身后,他们几人再远处是值守的侍卫与脚步匆匆、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 这些人显然都没发现刚刚小太监的异常, 没听到他的声音,因为夏枢抬脚朝西北方向拐去的时候,红杏还懵了一下:“王妃,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夏枢摇了摇头,脚步不停,朝西北角的大殿走去。 小太监如果有问题, 不会一句话说完就离开, 不说把他强制拉过去,怎么的也该把他带过去,以防他半路溜掉。 现在这样, 应该就是褚源叫人过来的。 不过神神秘秘的模样,倒叫夏枢生出些许疑惑。 他压下心头奇怪之处,快步穿过冰冷逼仄的宫道,很快檐牙高啄的大殿就出现在了眼前。 而殿檐下,褚源双手负在身后,蟒袍风中翻飞,俊美的脸冷然肃穆,目光眺着前方,长身玉立,气质非凡,远远望去,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之势。 夏枢看着看着,心脏咚咚直跳,目光牢牢地凝在他身上,半点视线都舍不得移开,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王妃?”红杏不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枢脚下一顿,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看褚源竟然看的入迷了。 脸热地咳了一声,夏枢遮掩下尴尬,抬脚快步过去。 而那边褚源显然地察觉到了动静,目光一转,视线便移到了他们身上。 然后夏枢就见,本来气势冰冷慑人的褚源瞬间柔了气质,嘴角勾起,脸庞带笑地朝他望了过来。 不止是夏枢发现了褚源前后的变化,褚源身边一个正脸红脖子粗、气势汹汹说着什么的少年也发现了问题,一下子跳了脚,气愤道:“你竟然还笑!” 褚源一个眼神冷厉甩过去,那少年瞬间缩了脖子,变了鹌鹑,愤愤地偷瞪了他几眼,却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不过瞪着瞪着,察觉他眼神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夏枢过来了。 元宵瞬间又变了脸色,眼睛亮了亮,不过对上夏枢的目光时又有些别扭和小窘迫。 他瞥了夏枢一眼,侧身站好,学着褚源双手负在身后,脸故作严肃地不看人,眼睛余光却把夏枢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你这些日子瘦了些嘛。”他一派大舅哥风范,给了褚源一个挑刺的眼神:“是不是王府伙食不好,他虐待你了!” 夏枢从北地回来,这是第二次见元宵。 第一次是王夫人的葬礼,他作为褚洵朋友去侯府吊唁。 之前在学堂时,两人还打过架,见面都是夏枢褚洵方面不屑,元宵和一群跟班方面横眉冷对,双方之间火星四溅,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 此次王夫人葬礼,元宵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对夏枢既别扭又讨好。 当时人很多,夏枢很忙,倒没有与他说几句话。 当时想着元宵既然都能因为褚洵上了战场,对褚洵改观,跟褚洵道歉,两人成为不打不熟悉的朋友,那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也算正常。 不过今日再见元宵,显然他的态度不止是因为夏枢过往的经历,还因为他的身份。 夏枢其实有些感动的。 他一直渴望亲人,渴望亲情,在得知身世后,发现亲人不仅没有排斥他,还努力想要靠近他,他不可能不动容。 不过看元宵一副兄长做派,再对比他之前纨绔幼稚的过往,就忍不住想笑。 “没有,伙食很好,他也没虐待我。”夏枢憋笑道:“是我日日练武,刀法进益,身姿也更精瘦矫健了。” 提到练武,元宵下意识就想到之前被他暴揍的事,脸皮一下子僵住。 不过很快他便把脸上的尴尬掩饰过去,咳了一声,一副哥哥模样地夸赞道:“好,不错不错!” 夏枢对他这种明明年纪更小,却要兄长做派的行为实在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宵顿时更尴尬了。 他是个纨绔,从小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哪里受过这种想要讨好表达喜欢又被笑的场面,脸皮通红,心里又有些恼羞成怒,对眼前人打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情绪集在心中,嘴巴张了又张,只能狠狠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别过脸,委屈去了。 夏枢更想笑了。 不过也知道不能再笑,不然元宵得冒烟了。 他上前几步,抬手拍了拍元宵的脑袋,憋笑道:“好啦,我知道元宵弟弟是在关心我!” 元宵心里好受了些,不过脸上却抹不开,别别扭扭地道:“那你别笑我了。” “嗯。”夏枢眼含笑意地应了声。 元宵这才回过头,抬眼偷偷去看夏枢,对上含笑的眼神后,虽有些不自在,不过心里却舒坦了很多,窘迫地轻哼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夏枢,脸微微别着,只余光偷偷看他。 褚源却在此时开口:“你还不走?” 此话一出,元宵因为夏枢而抛到脑后的愤怒瞬间又涌了上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抿着唇,气势汹汹地抬脚,扭头就走。 夏枢:“哎……” 夏枢想问问怎么回事,刚招手,褚源便拦住了,同时也压掉了他的声音:“不是什么大事。” 夏枢:“……” 见夏枢一副不信的模样,褚源无奈地放低声音道:“太后对长公主不敬,多次当众不给面子,前些日子还寻了错处,没收了长公主一部分食邑。他气不过,想要我出头给长公主讨面子,说天下姓李不姓陆,姓李的不能被姓陆的压到头上欺负。” 夏枢:“……什么错处?” “李旭死后,长公主就把李旭的儿子接到身边,养在膝下,说是当作孙子养,先帝与李茂皆同意了。”褚源道:“李旭死前有些财产,膝下若无子或者儿子被过继出去,财产便要被宗室收上去。她占了些,没有还给宗室,李旭王妃告发,太后就揪住了。” 夏枢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褚源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远在北地,京城里的动静却什么都知道。 不过这事儿听起来吧,像是一笔糊涂账。 长公主没有正式过继,李旭财产确实还算李旭儿子的,她养着人,占一些帮忙经营,也算合理。但因着没过继,她也没资格长期养着李旭儿子,李旭王妃是有资格把孩子要回去的。不过她养李旭儿子又是先帝和李茂都同意的,想要断绝李旭儿子的皇位继承权,李旭王妃想要孩子,也抢不过这俩人旨意和遗言。 怎么掰扯,都算合理,但也都能揪出来问题。 “长公主为什么不过继呢?”夏枢道:“她是觊觎李旭的财产么?” “但是现在她自己的食邑都损失了,得不偿失啊。”夏枢不解。 褚源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夏枢没有看到。 褚源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时间也不早了,叫你过来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夏枢这才想起来,褚源神神秘秘叫他过来必然是有要事,而他也有事要和褚源说,元宵一打岔,差点儿把来的目的忘了。 他立马调整了思绪,说道:“你说吧。” 褚源手握住他的双手,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总是很不安。” 夏枢:“……” 他还以为是要事,没想到是褚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与他时时在一起。 夏枢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宫官。 红杏和红雪一个眼睛望天,一个眼睛看地,仿佛深深沉迷,连他回头看人,都无动于衷,没个反应。 夏枢知道她们是在装没听到,心中不免尴尬,脸上也染出了红晕。 他飞速又看了一眼两个宫官,两人还是望天看地,仿若石像,就探身快速抱了一下褚源,权作安抚,低声道:“好啦,我知道了,我也会想你的!” 然后丢开手,立马后退一步,一副正经模样。 褚源知道他误解了,看的想笑。 不过也知道自己这感觉莫名,说起来就像相思病一样。 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一下,就认真解释道:“之前离你远一些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那次去定南郡,待的时间越长,心里越不安,总觉得你那里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要发生,后来回京,请假去安县见到你,不安才消失了。” 夏枢一愣。 他记得褚源被下旨从定南郡召回京城,路上向韩延大人请了假,回安县看他,然后没过多久,他便被异族人给掳走了。 夏枢的脸色也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虽然只是褚源第六感,他并没安县时那种不安感,但谨慎点总没错。 褚源道:“可带解毒药了?” 夏枢知道他服下九重莲之后,只要药效一日在,普通毒药就对他没用,因此不怎么担心他会中毒,又见他嘴唇红润,气色正常,没有中毒症状,就猜想他是在担心自己,道:“带了!” 他自己会制药,离开北地时,夏宴平也给了一堆药,他平日里出行身上都会带着。 今日入宫,毒药、迷药这些不能带,一旦别人出事,搜出来都是麻烦事,但解毒药他随身带了几粒,以防万一。 褚源点了点头:“今晚桌上的东西都尽量不要动,实在是避不开,就先服一粒解毒药。” “宴会人来人往,不要往僻静处跑,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若有事,就让红雪或者红杏立即去找我。宴会结束不要多留,我会在后宫门禁处等你。”褚源认真地一项一项交代。 “好!”夏枢全都当回事,认真记下。 第339章 【VIP】 ………… 夏枢到宴会厅的时候, 屋内除了最高位,几乎快坐满了。 和第一次入宫拜见废后时一样,他刚一进殿, 屋内的欢声笑语就没了, 然后嗡地一下又变成了窃窃私语。 夏枢本想着若是遇到熟人就打个招呼,结果扫了一圈,除了最高位和他的位置, 位置都坐满了人,而国公府的世子妃没来, 长公主也没来, 全屋子都是脸生之人,之前就没见过。 哦,不对, 有一个见过。 留王妃——景璟继母的女儿, 景政的继女盛桃。 注意到夏枢的眼神, 她给了夏枢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睛幽深瘆人, 不那么友好。 夏枢扫了一眼她惨白的脸色和没什么精气神的面貌,平静地移过了视线。 夏枢参加过长公主的赏花会,也参加过一次宫宴, 见过的宗室或者官员家眷不多,但实际上也不少。 今日宫宴现场看,太后请的人还不如那两次多, 但有意思的是, 与那两次的人几乎没什么重叠。 甚至连景政夫人,被封了诰命的盛夫人都没来。 “国公世子妃怎么没来?”红杏小声奇怪:“她不来了么?” 听了王爷的话,红杏是有些紧张的, 总怕王妃会出个万一。 现场若是有熟人,心里则会放心一些。 夏枢摇了摇头,微垂着眼,嘴巴动了动,压低声音问红雪:“在场的这些,可有你认识的?” “大约是认识一些的。”红雪道。 红杏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认识?” 她虽然探听各种八卦消息,但实际上没怎么出过大场合,京城的贵女贵双贵妇人,她没见过,自然都是不认识,哪怕听过消息,也对不上人脸。 “以前接触过。”红雪言简意赅。 向夏枢介绍道:“留王妃下手的那个是兵部尚书的新任夫人,以前在二皇子府时,我与她关系还不错。” 夏枢目光扫去,发现是一个不同于红雪明艳风格的美人,二十多岁的模样,方圆脸蛋,杏眼如水,肤色如雪,气质清雅,坐在那里,周围的气氛都好像安静了许多。 夏枢道:“李茂那狗东西别的不说,审美挺好。”就是二十多岁的美人嫁五六十岁的老头,有点儿糟蹋美人了。 红雪:“……” 差点儿忘了,她们王妃是很爱美人的。 红雪继续介绍道:“她下手的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听说是侍郎的表妹,一直住在侍郎家,前些时候,侍郎与夫人和离,娶了她。” 红杏立马接话:“原来是她啊。听说她很旺夫,户部侍郎之前还只是工部郎中,与原夫人和离,娶了她之后,连升几级。” “是么?”夏枢眼睛在她脸上扫过,对上眼睛时,发现对方也在偷偷看他,眼神有点鬼祟。 夏枢微点了下头,对方似有些惊讶,赶紧移开视线。 夏枢平淡地移开眼,听着红雪一个个介绍屋内的人。 要么夫君之前是小官,没怎么出现在过宴会上,夫君突然连升几级,得以参加此次宴会。 要么夫君之前就官职不低,只是之前不是正妻,夫君和离后,被扶为正妻,得以参加此次宴会。 要么就是夫君正妻去世,新娶夫人,直接获封诰命,得以参加此次宴会。 红杏越听眉头越紧:“律法不是规定不能扶妾为妻么?” “他们是会遵从的人么?”红雪反问她,视线在最高位上瞟过,意有所指。 红杏顿时不说话了。 夏枢则一个个把她们与身后的夫君联系上,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问红雪道:“可是他们的夫君全部支持和谈,甚至释放索南?” 当日红雪就在朝堂上,闻言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还真是,忙道:“是,五品之上支持和谈与释放索南的,夫人全在这里!” 夏枢:“……” 那他为何会在这里? 是要给他下马威么? 但是没这个必要吧,他没掺和朝堂之事啊,给他下马威也影响不了前朝。 难道要拿他威胁褚源? 但是也没必要啊,朝堂的权力现在都在这些人手里,哪怕褚源反对和谈,也是无效,根本阻挡不了他们的和谈步伐。 夏枢有点儿想不明白。 红雪也想不明白,不过她意识到了诡异之处,心中很警惕,压低声音道:“王妃,不若一会儿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开。” 夏枢想了想,手指从袖袋里摸出三粒解毒药,以衣袖挡着,给红杏和红雪两人各一粒:“我会尽早提离开,不过你们也小心一些。” 红雪收下后,眼神下意识扫过全场,视线在对上兵部尚书夫人的视线时,若无其事的移了开。 众人又等了许久,眼看屋外全黑,星野垂落,明亮的宫灯全部点起,屋外才响起太监的唱喏:“皇上和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高一声的唱喏传来,众人的心也慢慢提起,起身垂头跪拜,神色恭敬庄重。 直到唱喏声在殿中响起,一重一轻两道脚步声在殿中回荡,蓝色袆衣和黑色冕服的衣摆从众人眼底掠过,最高位上响起一声:“众位夫人免礼。” 大家才谨慎起身。 然后随着一句:“众位夫人请坐。” 大家才敢在座位上坐下。 之后便是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膳食瓜果。 最高位的女子声音很年轻,也很响脆,就是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凌人之感。 夏枢只静静地听着,被叫到时,垂眼像其他人一样流程化的说几句吉祥话,眼睛始终半垂着,并不看上面半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夏枢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看殿中又一轮话题结束,脚下一动,就要起身请辞。 只是刚动了身,还没开口,上面的女子就突然脆生生的笑了一下:“最近有一件怪事,不知大家听没听说过?” 夏枢半起的身子一顿,人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什么事?”盛桃开口笑道:“太后娘娘见多识广,什么有趣的事,我们可都要听听,饱饱耳福,长长见识。” “是啊,太后说出来,让我们沾沾光,长长见识。” 下面的一堆夫人们捧场笑道。 “听说不知哪些妖人兴风作浪,竟到处给人批命,还批出了皇后命。”太后笑道:“这件事牵连甚广,据说还影响到了咱们安王妃。安王妃,是也不是?” 夏枢垂下眼,殿内女子们的笑闹声瞬间安静。 “批命之事玄之又玄,细掰开来都是一些胡话罢了。”夏枢尽量平静地道:“皇后命之事臣也听说过,不过却是从异族人那里听到的,所以臣怀疑这一切都是异族人的阴谋,目的是影响当时王爷在北地的战略布局。不过好在王爷除敌之心坚决,北地将士们合力杀敌,李朝朝野相助,众志成城,最终摧毁了异族人的阴谋,李朝得以打出大胜仗,将异族人赶出贡山以南。” “所以太后。”夏枢拱手,面露真诚地道:“臣认为对待异族人,不能不强硬。皆因其心可诛,是为谋夺我李朝江山。而我李朝子民,也要谨记为了这场胜仗,付出的将士性命与百姓的血汗钱财,不负他们付出。” 殿中顿时安静的如同死了一般。 良久,“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在最高位上响了起来。 “安王妃口才了得!”太后的声音随着掌声在殿中响起,隐约带着笑意,听起来却让人惊惧,只觉寒意入骨:“也好生的为李朝着想,不愧是皇后命!” 夏枢心中一紧,忙起身在殿中跪下道:“异族人妖言惑众之语,皆为引起我李朝朝廷纷争,其心不良,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笑了笑:“我看不是异族人妖言惑众,是你国公府和安王府其心有异吧。被批了皇后命,竟然默认这么多年,你们有什么心思,以为哀家不知道么?” 夏枢心道不沉默难道还到处嚷嚷么? 而且当年皇后命这事儿就是李朝先帝当众搞出来的,为的就是堵住国公府的嘴。参与抢人的还有李朝皇子,这些人都明言你是了,你能各种反驳说不是么? 是嫌弃不想嫁,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样一来,除了沉默还能怎样? 不过不等夏枢开口,太后就拍了手,“啪”“啪”“啪”三声过后,轰隆一声,殿外大门竟直接关上了。 夏枢万没想到,她竟是要当众直接下手的。 环视了一周,发现除了突然从侧殿涌出来的百个执甲侍卫面色平静,其他人都多少带些惊惧。 有些夫人已经面露慌张,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了。 夏枢压了压内心的恐惧,咬着牙后根道:“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皇后命之事,哀家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观安王妃话语,心胸气度确实担得起。”太后视线轻飘飘掠过他的脸,笑道:“就是不知咱们昊儿愿不愿意娶了安王妃?” 此话一出,满殿瞠目。 不止是夏枢震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不要,昊儿不要皇后命!”小皇帝李昊一听闹了起来,猛地从皇位上站起,抓住案上的瓷杯,掷向夏枢:“不要你,昊儿只喜欢娘,昊儿要娶娘。” “昊儿不愿娶他,那他只能死了!”太后笑吟吟的,语气像是在逗弄孩子,但话语里的意思却让人胆寒。 “死,死,你去死!”小皇帝懂了意思,愤怒地跳起来,一边嘴里嚷嚷着死,一边继续朝夏枢掷东西。 桌上的杯盘碗碟一时间纷纷如雨般砸向夏枢。 红雪和红杏见状,从惊惧呆愣中回神,顾不得害怕,赶紧从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扑出来,一左一右将夏枢护在身后。 两人都是眼含愤怒,却不敢吭声,只能垂着眼,默无声息地跪在地上,用背护住夏枢。 小皇帝蒙头将桌上的东西扔完了,抬眼却见夏枢有人护着,气的鼻子都要歪了,蹬蹬蹬从上面跑下来,对着红杏和红雪的背狠狠地踹了几脚。 因夏枢是被挡着的,他踹不到,又气哼哼地跑到侧边,想要再踹上几脚。 他人小,走路都不稳,踹夏枢的时候,一把抓住红杏的肩膀,想要借力。 但红杏讨厌死他了,哪里肯,暗戳戳想要抖掉他的手,让他摔个狗吃屎。 小皇帝被惯坏了,感觉她不听话,立马拳头一攥,就要往她脸上打。 红杏怕死,但也够勇,看到他拳头锤来,立马愤怒地瞪他,打算拼了,大不了就再挨几下。 谁知小皇帝看到她的脸,竟猛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往高位的太后那里看了看,又转头看看红杏,眼神有些茫然。 他不自觉松了抓着红杏的手,有些无措似的,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视线对上红杏的眼,却见里面怒火汹汹,似是要跳出来把他给吞了,吓得人立马缩回拳头,哇地一声哭了,扭头就朝太后那里跑:“娘……” 红杏一脸害怕兼懵逼地垂着头,不敢去看上面,但也满脑袋浆糊,心想自己的眼神有那么厉害么? 夏枢若有所思地扫过红杏的脸,垂下眼。 太后本来笑意吟吟地看着现场,小皇帝哭着跑向她时,她还以为是踹多了,把脚踹疼了,只把小皇帝抱起来放在一边,冷笑一声:“安王妃,把皇上都踹伤了,你该当何罪?” “是自杀谢罪呢,还是等着皇上和在场的夫人们一人一刀将你凌迟?”太后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自杀,安王府和国公府自此安全无虞;凌迟,安王府和国公府所有人全部枭首示众。” 夏枢眼皮微颤,终于抬了眼,看向这个最高位上的女子。 二十多岁,相貌并不突出,皮肤微暗,眉毛黑浓,眉眼间距极窄,身着蓝色华服,身上散发着一种阴郁又强势的气质,手指翻转间,匕首穿梭其中。 而靠着女子,被匕首吸引了注意力,不停地想要去抢夺,从而忘记了哭泣的小皇帝,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相貌并无太后影子,若仔细看,甚至与他身边的宫官红杏都更相似,行动间一举一动憨态可掬,天真稚气,只是视线掠过其眉头时,可见其眉头紧蹙,隐约藏着些燥意,明显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 视线对上太后时,太后的脸色兀地变得难看,身子一下坐直,匕首扔给小皇帝,眼中盎然的兴趣全无,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视哀家!” 夏枢却不见胆怯,从容地笑了笑:“胆子不大,脑袋就要搬家,太后,你说臣说的是不是?” 太后冷笑:“不愧是皇后命!” 夏枢坚持:“皇后命是假的,是异族人……” 太后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哀家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昊儿又不愿娶你,你就必须死。” 夏枢从来能言善辩,此时却颇感无力。 小皇帝人小,力气倒不小。 他的额头被他掷的瓷器砸到,磕到头骨,整片额头都在疼,疼得他脑袋发蒙,眼睛发涩,身侧肋骨处则是发射性的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忍不住吸着气,摁着腰,眼泪不自觉的想往下掉。 想想因为皇后命死了的云焱阿娘、红棉、侯魁……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人的性命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夏枢都想说一句,去他爹的皇后命,你们谁想要谁要去,别再来找我麻烦了,都滚远点。 但看着今日跟他进宫,被他连累的红杏和红雪,她们挨的踹和打并不比他少,而他如果没命了,她们也会没命,夏枢又把一瞬的愤懑和破罐子破摔心思收了起来。 努力打起精神。 不管怎样,他要活! 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挣一挣命。 第340章 【VIP】 ………… 殿中的情况夏枢现在已经清楚。 殿门关闭, 上百名侍卫涌入,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定要他命丧当场。 而他可以选择的死法有三种, 一是乖觉自杀, 二是不乖觉,被小皇帝和十几位夫人联合切成肉片,三是反抗, 被上百名侍卫扎成刺猬。 不管哪一种死法,结果都是对太后有利。 一会像王夫人一样, 扣条想和谁同归于尽的罪名, 尸体送回王府,王府明知道逻辑说不通,但搞不清楚状况, 都不敢声张, 更别提闹一通, 求个公道;二是变成和谈一党的投名状和粘合剂,让他们一辈子站到太后这条船上不敢下来, 对王府可以说王妃早已出宫,事后可以说他在宫外被变态虐杀;三则是坐实了谋反罪名,不用再找罪名了, 国公府和王府直接被拉下水,全部玩完。 夏枢闭了闭眼,想清楚在劫难逃之后, 心里的恐慌被拼死一搏的勇气取代, 倒是平静了些。 他睁开眼,正视太后,再开口时, 头脑已变得冷静:“太后既然坚持认为臣是皇后命,那可知道异族人为何二十年如一日执着于得到臣?” 太后意外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聊异族人,嗤笑一声:“安王妃对和谈之事倒是反对的执着,但哀家对你那些废话没有兴趣。识相的就自尽,不识相的就别怪众位夫人让你吃些皮肉之苦。” 说罢,“啪嗒”一声,将匕首扔于夏枢身前。 而殿中的夫人们被这响声惊得身子一抖,各个心中叫苦连天。 连盛桃都一下握紧了身后婢女的手,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虽然平时没少发作下人,后宅阴私也没少参与,但很多时候动手都是亲信下人代劳,亲手凌迟,谁能下得去手。 “你……你快自尽吧!”盛桃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安。 夏枢没有理她。 他很镇静,看都没看地上的匕首一眼,继续自己的话题:“与和谈无关。” 抬手抚了抚自己心脏,大言不惭地道:“与异族大汗的寿命和李朝的国运相关。” 既然坚持说是,还因为忌惮,要取他性命,那就玩个大的吧。 太后愣了一下,全场夫人也都是惊讶的看着他,一瞬坐直了身体,支棱起了耳朵。 太后扫视一圈众人反应,气得一把抓紧龙椅上的龙头,指甲磕在硬物上,差点折断,面色难看道:“你在妖言惑众什么!” “不是我妖言惑众。”夏枢坦然地与她冰冷的目光对视:“是断言我是皇后命格的宏远和尚亲口说的。” 夏枢没有停顿,也没给她打断的机会,说道:“他说我是皇后命,心脏就是凤凰心,有起死回生之效。异族大汗多年之前患上心疾,随着年龄增大,身体行将就木,想要这颗凤凰心续命。和尚说皇后命与国运相连,我活的时间越长,李朝国运越昌隆。若我意外早逝,李朝国运则要走向衰微,会被异族人指挥着铁骑踏破河山,吞入腹中。” “二十多年前异族人就视我为异宝,派人抢夺,致使我流落民间,之后又一直在李朝境内暗中打探我的下落,直至前年发现我的踪迹,又把我虏了去。” 夏枢道:“异族人二十年如一日,不惜人力物力寻我,发现后,不惜陈兵十万,向李朝索要我,为的就是异族大汗的寿命和李朝的国运。” 太后明了他的意思,咬牙道:“不说皇后命有没有那效用,就是有,你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异族人已经没有踏破李朝的能力,王族全死,陷入内战……” “我知道……”夏枢平静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基本上都是我杀的!” 太后登时噎住,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陷入沉默。 大殿里随着她的沉默,也变得异常安静。 “太后!”最终是兵部尚书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语气沉稳地道:“异族人好像对批命之说信的颇深。他们提的和谈条件是安王妃的命,不知除了为王族报仇外,惧怕安王妃活着的心有几分!” “对……对啊!”盛桃也开了口,她似有些坐立难安,不停地扯着手绢:“虽然取了他的命,把他的尸体给异族人也没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话说,那个宏远和尚他准不准啊,杀了皇后命格的人,会不会有报应?” 她没敢去问上面的人,有些六神无主的询问下首的兵部尚书夫人。 兵部尚书夫人暗自抽了抽嘴角,想要无视她的问题,又被直勾勾的盯着,没法忽略过去,只好道:“或许有或许没有吧,得问问宏远大师了,再者,现在的问题是宏远大师不在,不知道安王妃话里有几成真几成假……” “对……对啊!”盛桃又是一句对啊,猛地一拍手,朝太后道:“万一安王妃在糊弄人呢,得把宏远大师找来,看安王妃有没有在撒谎。” 户部侍郎的夫人此时开口,试探着道:“其实批命之说太过玄乎,不一定是真的。之前有老道给我家大人批命官不过五品,现在他已经是正三品。还给大人前妻批命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但他两人性子一直不合,最后闹到和离……这所谓皇后命,还和国运挂钩,也有点太扯了!” “其实我也觉得扯。”夏枢听出了她的恶意,顺着她的话道:“而且不止扯,嘴上没把门,到处给人批命的神棍就该拉出去好好揍一顿,省的胡言乱语,糊弄了贵人,引得无辜之人枉丢了性命。” 太后眼神冷冷看他一眼:“哀家还冤枉了你不成?” 视线一转,瞥向户部侍郎夫人:“旁人的都是假的,就你的旺夫命格是真的,是不是?” 户部侍郎夫人接触到她犹如看死人的阴郁眼神,吓得浑身一抖,咣当一声扑在地上:“是臣妾愚钝,请太后恕罪。” 太后没理她,视线又回到夏枢身上,嘴角隐含讥诮地道:“安王妃胸怀宽广又颇具为国为民之心,想来也是愿意为李朝国运昌隆出一份力的,对么?” 夏枢察觉到一丝危险,脑中快速运转,思考着她什么意思。 只是还不等他弄明白,下一句响了起来:“那就为李朝镇守一辈子的国运吧。” 然后眼皮子一掀,瞥了一眼领头的侍卫,轻描淡写道:“把不该听到这些的都处理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 下一刻,惨叫声就响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爆开。 侍卫们竟是冲向夫人们身后,抓住她们带来的丫鬟,当场屠杀了起来。 眨眼间的功夫,户部侍郎夫人的丫鬟就被揪住头发,腰刀抹了脖子,血液迸射,喷了侍郎夫人一脸。 而侍郎夫人整个都傻了,呆愣坐在座位上,直到不知谁的手一把死死扣住她的脚腕,禁锢感传来,才一下子清醒,猛地跳开,尖叫着逃窜。 “夫人救救我!” “太后饶命啊!” 数不清的不知是谁的声音在求救。 惨叫声、哭喊声还有惊恐尖叫声在大殿中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能给旁的人多一份视线。 夏枢扫视整个大殿的血腥场面,心中发寒,见领头侍卫拎了刀,径直朝他们走来,忙一把将红杏和红雪揽到身后,怒斥:“滚开!” 那侍卫似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那么硬气,愣了一下,眼神从他与红杏、红雪脸上扫过之后,瞬间变得兴味起来,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同伴们,眼神示意夏枢那边。 立马就有五六个侍卫气势汹汹而来,一把抓住红杏和红雪的胳膊,抬刀就要砍下去。 红杏吓得尖叫一声,伸手去打抓住她的手:“放开我!” 夏枢忙一拳将那侍卫锤开,把红杏紧扣在怀里,见红雪即将被砍上一刀,忙又一脚踹倒抓住红雪的侍卫,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 他护着红杏、红雪,扭头怒视侍卫们:“你们敢杀了我试试!” 侍卫们当然不敢,毕竟那一堆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们信不信无所谓,太后信了,谁动他一下,往后朝廷有个什么事,他们都说不清。 不过侍卫们可不受他胁迫,领头侍卫冷笑一下,眼神朝红杏那里瞟了一下,立马就有四个侍卫去抓哭的厉害的红杏,要把她从夏枢怀里扯出去。 “不要碰我,你们都走开!”红杏哪里抵挡得过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的力气,很快就被拖远了去,吓得涕泗横流,拼命挣扎尖叫。 红雪这里另有两名侍卫在往外拖,夏枢护住她,就没法去护红杏,只能怒道:“你们放开她!” 侍卫们不仅不会听他的,甚至看到他面露焦急与惊慌,还得意洋洋地笑了。 领头侍卫命人摁压住红杏的腿脚,手中把玩着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匕首,扔掉刀鞘,在红杏身上打量了一番,笑着问道:“安王妃,你说是先砍哪里好呢,手?脚?关节?” 一边说,还一边拿着匕首在红杏身上的对应部位比划着,跃跃欲试。 夏枢目眦俱裂,再不顾其他,一脚一个将抓住红雪的侍卫踹飞出去,转身就朝红杏那里扑去。 那领头侍卫给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根本不给夏枢到来的时间,手起刀落,匕首就朝红杏胸口插去。 夏枢登时血液冲顶,眼前一片眩晕:“不要!” 红杏也以为自己要完了,匕首落下时就不再尖叫,嘴唇抖了抖,哭出泣音:“王妃,我的孩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匕首落下,红杏就要完了,命丧当场时,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吼带着哭音在殿中突兀地响起:“你放开她,杀了你,你去死!” 伴随着的就是硬物砸到骨头的砰砰巨响、男声的粗噶的接连惨叫! 夏枢一愣,现场也登时一静。 不管是满脸凶悍的侍卫们,还是瑟瑟发抖的夫人们,还是最高位上意兴阑珊静看这场屠杀的太后,全都傻了眼。 因为小皇帝不知何时又从上面溜了下来,手中拿着酒壶,眼睛流着眼泪,正愤怒地拿酒壶一下一下地往领头侍卫的头上猛砸。 领头侍卫整个都是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中拿着匕首,满头满脸的血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等小皇帝拎着酒壶去砸摁着红杏的下属,嘴里嚷嚷着“放开她”,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不知是不是脑袋被砸坏了,思考无能,整个更迷糊了。 “昊儿!”太后回过神来,看到满头是血的领头侍卫,又见其他侍卫们全都收了手,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任小皇帝拿着酒壶砸,怒吼一声:“你给我停手,你在干什么!” 小皇帝显然有些惧她,吓得手指一抖,酒壶落地,人怵在那里低着头,只眼睛偷偷的怯生生地瞄她。 太后压着心头火气,伸出手,声音有些冷:“过来!” 谁知从来怕她,对她言听计从的小皇帝竟是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流着眼泪,委屈地扭头看了一眼安王妃的宫官,就猛地扑了过去,一把钻进人怀里,抱紧人脖颈,哇哇哭的更大声了,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众人:“……” 而红杏刚坐起来,还没整明白情况,就被小皇帝扑了个满怀,死死抱住。 儿童尖利又带着伤心委屈味道的哭声在耳边不停地炸开,红杏想揉揉太阳穴,判断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动不敢动。 只能眼睛不停地对着王妃眨来眨去,不安求助。 夏枢其实也是震惊的。 他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对亲娘的记忆会那么多,感情也那么深。 想到阿姐对这孩子的感情与付出,又不由得有些安慰。 阿姐没算白付出。 只是现在这情况,阿姐和这孩子估计也无缘了。 太后明显也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她冷着脸挥手让侍卫们走开。 红杏抱着小皇帝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眼前。 之前红杏一直垂着头,她没注意她相貌,现在大殿里灯火通明,将红杏的脸照的一清二楚,清晰映在太后眼底,太后的眸子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超级难看。 “过来!”她沉了声,再次让小皇帝过去,声音比之前更冷,眼神也饱含压迫感。 小皇帝虽然抖了一下,但却抱红杏抱的更紧了,紧闭着眼睛,耳朵埋在她怀里,装作听不到。 太后已经出离愤怒了。 “把他去给我拉开!”直接怒吼出声,指了领头侍卫。 领头侍卫头还疼着,却不敢说话,硬着头皮行了一礼:“是!” 然后眼神示意几个同伴,同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不决,最终在领头侍卫的眼神压力下,硬着头皮同他一起上了。 谁知道刚碰到小皇帝,小皇帝就睁开眼,脚蹬腿踹,手撕嘴咬,愣是不让近身,大吼着:“滚远点,杀了你们!” 侍卫们不怕孩子,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万一将来有记忆,谁能保证自己小命不丢。 因此也不敢大意,赶紧松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再动。 太后胸膛剧烈起伏,直接从龙椅上起来,三两步走到下面,将侍卫们全都推开,一脚踢到一边:“都是废物!” 然后不管小皇帝的挣扎和嚎哭,一把从红杏怀中扯了出来。 “要她!”小皇帝伸手抓向红杏,哭的脸皮通红,泪如雨下,死死抓住红杏衣袖不放。 太后一脚将红杏踢开,小皇帝抓不住衣袖,被彻底从红杏怀中扯出来。 不过他却不肯跟太后走,一边往地上躺,一边又挣扎着往红杏那里爬,哭的嗓音嘶哑,人都快晕厥过去了。 夏枢见他哭的可怜,又想到红杏处境,想了想,道:“太后,小孩子都是一阵一阵的,越不给什么,他越要什么,其实给了,他倒不惦记了。” 太后根本不买账,冷冷看他一眼,想到小皇帝就是被他带来的宫官给搞出了对亲生阿娘的记忆,火气根本懒得遮掩,干脆地松开小皇帝,抬脚就给了他一个巴掌:“贱人,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340-350 第341章 【VIP】 ………… 夏枢的脸火辣辣地疼。 他转过头, 面无表情地直视太后的眼睛:“那请问太后,臣打的什么主意?” 太后给他一个“你给我记着”的眼神,袖子一甩, 侧脸冷睨着小皇帝:“你若还待在她怀里不动, 哀家立马就杀了她。” “不要!”小皇帝立马泪眼模糊,抱住红杏。 “你可以试试。”太后说完就不搭理他,仰起头, 回到最高处坐下。 小皇帝哭的眼睛都肿了,看看太后, 又回头看看红杏, 终是不舍,抱着她挤下两滴泪,脸在他脖颈处蹭了蹭, 奶声奶气道:“你要想我啊, 好不好!” 红杏虽然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但多少感觉出来这小皇帝对自己是有好感的。 她胆子不大,没敢说什么话, 也怕多说一句话不对,小命不保,因此也没吭声。不过她到底才生过孩子, 对幼子日常思念甚深,感觉到小孩子的感情,哪怕害怕, 也是有些动容的, 借着衣袖遮挡,抚摸了一下他的背,动作不大的搂了搂他, 就松开了。 小皇帝冲她笑了一下,就起身去太后那里了。 他靠着太后膝盖,讨好地朝太后露出笑脸,试图把之前惹的事儿遮掩过去,太后根本没给他眼神,冷冷道:“忘了哀家说的话了么,做皇帝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给我坐好了!” 小皇帝被她有些大的声音吼得身子的一抖,瘪了瘪嘴,似是想哭,偷偷瞄了一下太后的脸色又不敢了,自己擦了擦泪,乖乖爬上龙椅,在太后身边老实坐下了。 “今天的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后的事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给哀家心里想清楚。”太后的声音在大殿上重新响起,冰冷慑人:“若以后谁再不听话,自作主张,今日殿中这些人的下场就是你们明日的下场,记住了么?” 各位夫人们身上溅的到处都是贴身照顾之人的血沫子,与惨白的脸色相互映衬,就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一般,各个抖着嗓音,浑身战栗,齐声应道:“记得了!” “留王妃。”太后视线移向盛桃,叫盛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你的声音本宫有些听不清楚。” “是!”盛桃吓的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哆嗦着大声道:“我和留王都会听太后的话,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永远都追随太后。” 太后不置可否,再看向众人时,声音则带上了笑意,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游戏一场:“好了,玩了一晚上,大家也累了,身上想来都有些不舒坦,隔壁偏殿设有汤池,大家沐浴更衣一番,就回去吧。” 夫人们哪里还敢把她的笑当作善意,一晚上的经历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各个都精神紧绷,想要逃离。 不过头上脸上衣服上全是血,不能就这么出了这个大殿,都按捺着焦急,集体谢了恩,待太后点头,立马跟着她身后的大宫女朝偏殿行去。 各个脚步匆匆,仿若身后有恶鬼在追。 太后笑容没变,面上的讥诮若隐若现。 “太后!”太后身后另一位宫女小声道:“奴婢把皇上送回寝宫吧。” 太后扫了一眼鼻子、眼睛都红肿的小皇帝,才发现他已蜷缩在龙椅上睡着了,神情闪过一丝厌恶:“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宫女立马低头,没敢吭声。 太后厌烦地摆了摆手,宫女松了口气,弯腰用披风裹住小皇帝,轻轻抱起,就快速消失到大殿后面了。 夏枢看着太后的一举一动,太后则毫无心虚、愧疚地瞥他一眼,身体随意往后一趟,慵懒地靠在龙椅背上,手肘支着龙椅边沿,手指撑着额头,漫不经心地把视线移向红杏,又在她身边的红雪身上转了转。 “自李茂有了废哀家,抢夺你,立你为后的计划,哀家就对你产生了好奇。”太后勾起嘴角,上下打量夏枢:“好奇你那皇后命是否是真的,好奇你是怎样一个人。” “哀家一直觉得你除了胆子大,脾性莽,其他都平平无奇,没什么特殊的,不过今晚哀家确实发现了你的一个特殊之处。”太后挑了挑眉,笑道:“说来有意思,你是今晚这殿上唯一一个护着奴婢的。” 太后表情遗憾地道:“其实她们不知道,只要她们护着奴婢,哀家就会放过那些奴婢一马。可惜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给奴婢求情。” 夏枢不了解她的恶趣味,也不对她话里的真伪做判别,如实说出心底看法:“混乱开始,她们以为自己也会被杀害,内心恐惧到极点,哪里能顾忌得了别人。若你告诉她们,无论做什么她们都会安全无虞,那这座大殿能被求情声震塌。” 太后眼中有了一丝探究:“你还挺能理解别人的。不过有一点儿我非常好奇,这么两个大美人天天在你夫君面前晃来晃去,你还救她们,就没有危机感么?” 她指了指红杏和红雪。 已经不用“哀家”,而是用“我”来自称了。 夏枢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她聊这些,不过知道时间拖的长,褚源见不到他,就有可能来找他。 于是也不心急,有问必答,缓缓说道:“有过,不过在确认过王爷的心意后,就没有了。” 太后挑了挑眉:“你就不怕他变心?” “怕。”夏枢如实道:“不过这也不是我,甚至不是任何女人、双儿能决定的,心在他身上,不在我们身上。我做到在他没变心时相信他,就够了。” “那你呢?”太后涂着丹蔻的小指戳着下巴,好奇道:“你会变心么?” “他若不变心,我就不会变。”夏枢道:“感情是相互的,一个人异心,另一个人变心就是迟早的。但若一个人坚持付出与维护感情,另一个人懂得珍惜,同样付出,感情就不会说变就变,维护的好,会长长久久,甚至一辈子。” 太后若有所思地将他又打量了一圈,无奈地叹了口气,仿佛颇为遗憾道:“你的每句话都说得有些道理,我也想按你的思路来,但李茂为什么就是个人渣呢?” 夏枢:“……” 这话他没法接。 “不过人渣也没什么。”太后突然笑了笑:“敢招惹我又不做人,那就阎罗殿伺候咯。” 夏枢心中一动,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李茂是你杀害的?随心也是你下的?”他不由得连问两个问题。 “随心是什么?”太后不解,不过对另外一个问题,她很坦然地承认了:“借淮阳候夫人的刀,杀了这个人渣!” 夏枢:“……” “他和先帝就是一丘之貉,不愧是一个窝里出来的狗东西。”太后提起这两人就有些愤愤,“为了拖死安王,他们竟然在临远镇危机之时,想出了命令各处军镇不许支援的点子……如果不是先帝意外去世,各朝臣借机向李茂施压,命他不许瞎指挥,李朝现在早成了异族人的盘中餐了。” 太后颇有些不平:“你说这么个狗东西,他凭什么登基?大局观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凭什么我就不能代替他成为李朝真正的主人?嫌弃我不是皇后命,我还嫌他不够格做皇帝呢。” 夏枢:“!!!” 他突然对这个女子肃然起敬,不由得问另一个问题:“先帝也是你杀的?” “我那个时候哪里懂这些。”太后悠然地看着自己的指甲,坦然道:“当时还想着李茂赶紧做皇帝,封我做皇后呢。哪里敢对先帝下手,顶多是盼着他早死罢了。” “不过他也是够丢人的。”太后神色突然变得鄙夷:“他是马上风死的。” 夏枢:“……” 一个皇帝这么个死法,确实丢人。 不过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想出昏招的时候死了,死的可真及时。 当然,也够蹊跷。 夏枢压下怀疑,问道:“淮阳候夫人是怎么死的?” “她若真的只是你借的刀,独自计划以及实施杀了李茂,你不可能不趁势端了侯府和安王府。”他笃定道。 太后神情微敛,斜眼瞧他:“你倒是挺聪明的。不过……” 她冷嗤一声:“我为何要把把柄送你手里。” 夏枢眼睛扫了一圈殿中的侍卫,意有所指:“李茂的死……” 太后神情轻蔑:“他们都是我的人。而你,哪怕告诉你了,你有证据么?” 夏枢笑了笑,不吭声了。 太后忍不住去打量他的脸:“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黑皮猴子。就这么几年功夫,你怎么好看这么多?” 夏枢心中一动,忽略掉她的用词,说道:“王爷寻了个秘方,坚持用了一段时间,就变美了。” 太后却没有顺着夏枢的意思问是什么方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略过这个话题,和夏枢聊起了别的。 只是聊着聊着,夏枢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太后看着已经没有杀他们的意思,但怎么比他更像是在拖延时间呢? 他与红杏、红雪对视一眼,两人其实都有些困了,眼皮耷拉着,对上夏枢视线才一激灵,清醒过来。 “太后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夏枢率先换掉之前的话题,谨慎开了口。 太后惬意畅聊的表情缓缓收起,慵懒的姿态慢慢坐正了起来:“你这个人是有点没尊卑,上下观念,不过聊起天来倒是畅快,如果不是皇后命,哀家倒是挺想和你交个朋友。” 她望着夏枢,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幽深且瘆人:“然而世上不可能有两后,所以,你就永远待在地下,别再出来了。” 夏枢心中一惊:“你要杀了我?” 太后似是对他的怕死有些鄙夷,嘴角挂了一丝讥讽:“哀家虽然不太懂前朝国事,但也比李留、李茂之流强的多。你既说你的性命与国运相连,那哀家就成全你的为国为民之心,不把你送给异族人了,还保你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活着。” “她们两个你不是想护着么?”太后下巴抬起,指了指红杏和红雪:“世上最讨人厌的两张脸,哀家也不想看到,就送你了。你们三个就永久的待在下面吧。” 现阶段对夏枢来说,保住性命比一切都重要。 哪怕是她所说的地下,都比直接丢命强,他也不去强行掰扯。 他深呼吸一口,问出今晚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在拖延时间?” 此时此刻,他其实已经听到了殿外从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乱哄哄的吵闹声。 这里是后宫,还是晚上戌时快末,没有太后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喧哗。 显然是有人闯进来了。 刚刚太后没听到,但夏枢刚问完,她也听到了。 她没有想象中的生气,而是挑了挑眉,兴味盎然地道:“当然是抓谁向安王传递了消息咯!” 夏枢一怔。 不待他呼喊,旁边的领头侍卫立马掏出一个小瓷瓶,对他撒了去。 夏枢飞身闪开,张口大喊:“褚源,我在这里……” 只是刚跳到一块地砖上,地面就是一动,裂出一个大口子。 夏枢脚下一空,来不及稳住身子,就被领头侍卫一脚踹了进去。 第342章 【VIP】 …… 半盏茶后, 宫女在殿门外报,安王与禁军副统领求见。 太后年轻的脸上显出一抹兴味。 随后殿门大开,两名身材高大, 面容俊郎的男子走了进来。 依例行礼。 太后摆了摆手, 免了两人的礼,看着其中一名身着蟒袍的男子,笑道:“安王真是稀客, 哀家多次正事相邀,都推辞不来, 这大过年的, 夜闯后宫,坏了规矩,如果没有要紧事, 哀家可是会重罚的。” 太后嘴上说着重罚, 却姿态慵懒, 语气幽幽,眼睛却如同钩子, 上上下下把褚源打量了个遍。 褚源垂眼,毫无反应,他旁边的禁军副统领李云霁见状, 只好自己开了口,解释道:“下官巡逻至后宫时,接下属报, 有两名黑衣人夜闯后宫, 于是便安排人搜查,下官亲自前来报告太后。时值安王太和殿宫宴结束,在后宫宫禁处等候王妃, 听到搜查动静,担心太后和安王妃安危,便提出同下官一同前来。” “哦。”太后拉长了语调,幽幽道:“那哀家倒要多谢安王关心了。” 褚源这才低垂着眼皮开口:“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顿了一下,想起进来时见到的遍地尸体和腥臭血液,心中腾起一股焦躁与不安,只能压低嗓音,语气尽量自然地问道:“适才殿里像是打斗过,可是遇到刺客?不知太后可好,王妃和其他女眷可都安然无恙?” 太后似乎是对他的询问挺满意,嘴角勾了勾:“不过是收拾几个不听话的奴婢罢了。哀家没事,安王妃和其他夫人们也都无恙,两刻钟之前都回去了。” 回去了? 褚源一愣。 “怎么?”太后见他表情,似有惊讶:“回去有一会儿了,安王没有接到人么?” 说着便拍了拍手,殿外立马走进来一个宫女,正是之前带着众位夫人去沐浴更衣的绿玉。太后问道:“安王妃说酒后身子不适,早早的就请辞了。可有安排人送他出宫?” 绿玉面露为难:“奴婢们当时正在忙,安王妃带着两名宫官,说是自己可以走,奴婢想着安王妃脾气不好,也不敢勉强,就……” 太后脸色倏地一变:“你还敢找理由!大晚上的,路不好走,宫中又有刺客,没有人带着,万一安王妃出个什么事,哀家定不饶你!” 绿玉吓得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饶命!” 太后也不看她,而是看向褚源:“安王稍安勿躁。哀家这就安排人去值守宫门的禁军那里问一问,王妃许是与你错过了……” 褚源脸色沉了下来:“臣正是从那里而来,王妃并未出宫。” “未出宫,你们又说有刺客,那他会不会是遭遇了危险?”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不由得有些担忧。 “太后,臣请加派人手将后宫全部搜查一遍。”李云霁拱手道。 “哀家很喜欢安王妃,若他在宫里出事,哀家恐怕也要伤心了。”太后眉头微蹙,忧心的不行的样子,摆了摆手:“你尽快去吧,若是查到安王妃下落,哀家重重有赏!” 褚源道:“太后,王妃不见踪迹,臣实在担忧,奏请与副统领一同前去。” “安王与王妃果然如传言的一般伉俪情深。”太后感叹了一句,道:“哀家也不留你了,去吧。若有消息,及时报予哀家,也好叫哀家放个心。” 于是,两人立马带人离开了大殿。 等人走了之后,殿门再次关上,屋中咔哒一声脆响,不知动到了什么,地板就露出一个大口子,一条木制梯子出现在洞口。 绿玉从殿里取出一只烛台,在前面照明,太后踩着锦靴,一步步而下。 夏枢、红雪、红杏都双手被捆缚在身后,嘴里塞着粗麻绳,发不出声音,只能瞪着她。 “今晚查完,安王应该不会放弃的。”太后借着昏暗的灯火,伸手抬起夏枢下巴,打量他掉下去擦伤的脸蛋,笑了笑:“之前邀他过来,他一概拒绝,想来以后都不会了。” 夏枢觉得自己好似明白了什么,一脸的难以置信:“!!!” 太后却表现的很理所应当:“我夫君肖想你,我就肖想一下你夫君,我和他做夫妻的时候恨他恨得牙痒痒,现在也算扯平了。” 夏枢:“……”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葩的人。 太后似是被他脸上震惊的表情给逗乐了,再次摸摸他的脸蛋:“我和李茂后宅的女人、双儿们斗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其实挺想和你在安王的后院斗一斗,看看他的反应,可惜他野心太大,不是那么好控制,容不得半丝差池。不过现下也有了机会,哀家就想扒开他的衣服,掏出他的心,看看他正经专情的外表下是否真的表里如一。” 夏枢:“……” ………… 太后没留多久,听到外面侍卫的提醒,就带人上去了。 地下阴暗潮湿,又是冬日,没一会儿工夫,夏枢便冻得打起了寒噤。 绿玉没让他们继续待在宴会厅下面,擎着烛台,带着他们在地底左转右转,一会儿便将他们转的分不清方向,找不到来时的位置。 最终,他们是在一间比较宽敞的暗室里停下的。 “每日都有人来这里送饭,你们也别想着跑。”绿玉高抬下巴,神色警告地道:“地下四通八达,跑不回来,又没有人从上面打开机关,你们只会饿死在地道里。” 她看向夏枢,冷漠道:“太后虽说仁慈放你一马,但你若自己作死,也没人会在乎你。” “我知道的,多谢绿玉姐姐提醒。”夏枢笑了笑,态度非常好。 他扫视了一下屋内,见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且床上也只有一床不知放了多久的被褥,便求道:“绿玉姐姐,可不可以再给我们一床被褥,现在天气冷,若是冻病了,怕是会给姐姐添麻烦。还有,可不可以给几本书,我们看着,熬熬时间。” “你识字?”绿玉露出一个意外表情。 她可是听说这位王妃长在乡间,目不识丁,虽说嫁入侯府后去过私塾一段时间,但也不学好,经常和国公府的公子们打架斗殴,被先生罚站。 “识得一些。”夏枢好脾气地笑了笑。 绿玉觉得他有点儿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莽撞与暴脾气,点了点头:“等着!” 之后就是一直等着。 直到他们三个在黑的不见五指的夜里待得浑身冰凉,昏昏欲睡,绿玉都没有回来。 “她应该不会回来了。”夏枢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子时了,这个时间点早是外面沉睡的时间。 “我们将就一下,挤一挤吧。”绿玉走的时候不愿把蜡烛给他们,三人只能摸黑上了床,盖着潮湿还带着一股霉臭味的被褥,许久没过过物质艰苦的日子的夏枢,都有些不适应了。 “王妃,你说王爷会找到我们吗?”黑暗里,三人和衣而睡,床太小,只能紧紧挤在一处,红杏靠在夏枢背后,声音带着鼻音。 不知是不是悄悄哭了。 “会的。”夏枢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无力,给她打气道:“他一定能找到我们的。” “不过……”夏枢顿了一下,道:“我们也要先把地道里的情况摸清楚。” 虽然他相信褚源会想尽办法找他们,但皇宫不同别处,进出都不方便,更别提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寻人。太后若是有心把褚源的视线引到别处的话,褚源恐怕还得走不少弯路。 想找到他们,时间应该不会短了去。 地下阴暗潮湿,居住条件极差,时间长了,人内心会忍不住的压抑与惊恐,他们得有事情做,消磨掉时间,转移开注意力,不然恐怕仅一个月,都得被无望和恐惧折磨得疯掉。 让绿玉拿书过来,就是这个原因,起码有个事做。 当然,他们也不能坐等褚源,若是有机会,还是得自救为先。 “绿玉说这里四通八达,想来应该不止有宴会厅一个出入口,别的宫室里也有。”夏枢道。 “可王妃,你记得路么?”红杏弱弱道:“我刚刚被她转迷糊了,连宴会厅都找不到。” “我也有点儿。”红雪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打消了夏枢任何侥幸念头。 夏枢尴尬:“……其实我也是。”他记忆力是好,但方向感却一般。若是露天,倒可以借助星辰和脑中的舆图,在地道里就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红杏&红雪:“……” 三人一阵沉默。 夏枢却不知怎么想到了王夫人。 当时死士们带着她只走过一遍的山路,她都能记得,并在山谷里、小道里穿来穿去,不迷路,最终还帮忙抄了死士们的老巢。 后来他二哥元州还感慨过,王夫人要是个男人,就是天生的向导,在战场上就是最有价值的人才之一。 夏枢想着,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 王夫人除了最后那段时间,一辈子没出过京,天天困守侯府,恐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样的天赋。 漫无目的地想着事,夏枢突然一激灵,想起了一件事。 “夫人身死后,有没有可能是从这个密道里运出去的呢?”他开口问道。 红杏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王妃这话结束,室内传来一阵阴风,顿觉头皮子都要炸了,忙一把抱住夏枢:“王妃,你不要说了,我害怕!” 红雪虽然没说话,但瞬间的就从另一边抱住夏枢,用力往他怀里钻了钻。 夏枢:“……” 他想说,如果绿玉说的是真的,这地道里恐怕会有不少死人。 不过考虑到确实挺渗人的,又把嘴闭上了。 其实,本来没什么,纯讨论密道会不会有通往宫外的出口,但说完之后,细思一下,他突然也有点怕了。 第343章 【VIP】 …… 被褥和书是第二日中午随着饭菜送来的。 一同送来的还有几根蜡烛和一只火折子。 红杏打量了一圈, 没有看到水,不由得皱眉:“没有水,王妃怎么洗漱。” 送饭的不是绿玉, 而是另一个宫女云香, 把小皇帝抱去寝宫睡觉的那位,无视了红杏的质问,捂着鼻子, 一副嫌弃样:“一日一顿饭,都是这个时间送来, 以后只放门口, 你们自己去取。” “绿玉姐姐呢,她怎么没来。”夏枢见她后面没人,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问她做什么。”云香明显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眼神厌恶, 语气非常差:“别以为你还是之前的安王妃, 进了这里,就别想再出去, 连最下等的犯人都不如,少和我们玩心眼子。还有你……”她放下手,恶狠狠地指着红杏:“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再惹事,小心我划烂你那张脸。” 红杏莫名,摸了一下脸:“我的脸招你惹你了, 还有我什么时候惹事了?太后把我们抓到这里, 又不是我们想来的,你不想送水就明说,少恶人先告状, 倒打一耙。” 云香明显气到了,胸膛剧烈起伏,上手就想去打她:“你还敢顶嘴!” “如果不是你,皇上为何早上起来哭到现在。”云香眼睛红红的,被夏枢拦住后,一把推开他,指着他们,咬牙道:“若是皇上哭伤了身体,惹得太后生气,明日的饭菜你们就别想了!” 说完,一把拉开门,砰地一声摔上,出去了。 红杏气上心头什么话都敢说,现在被摔了门,又有些后悔。 “王妃怎么办,要是明日没有饭菜……”她有些害怕:“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我们会不会被饿死!” 红雪觉得她被安王府养的有点傻,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后不要得罪她们这些人。”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虽说太后也不是好东西,但现在还没到杀他们的时候,明面上不会说太难听的话,下太恶毒的命令。 下面的人知道太后虽不杀他们,但也不想让他们好过,执行起命令来,效果就完全看心情了。 得罪她们,他们三人没有好日子过的。 “对不起……”红杏也发现自己好像闯了祸,有些无措。 夏枢摇了摇头,拍拍她的脑袋:“先坐下吃饭吧。” 冷饭冷菜在冬日里并不好下咽,味道也一言难尽,但预想到明日可能会没饭,三人吃的还是很珍惜。 吃了一半后,红杏就放下了筷子:“你们吃吧,我吃饱了!” 夏枢知道她的饭量,哪里不清楚她没吃饱,是担心连累了大家,打算少吃一些,剩余的给他和红雪,筷子敲了下她的碗:“吃完吧,今日我们得探一探这地道,吃饱些,才有力气。” “探地道?”红杏忍不住一激灵,连红雪都下意识往夏枢身旁靠了靠。 虽说杀过人,见过血,但黑漆漆的地下,密室环境里,人对未知的恐惧会放大很多倍。 “看看这地道都通往哪里。”有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这些地道可能每个出口都封死了,太后才放心把他们关下面,不过既然里面空气流通,想来还有通风口,不知道可不可以利用。 还有他们昨晚睡的床,盖的被褥,虽然散发着奇奇怪怪的味道,但架子床雕花精致,被褥布料皆为丝绸锦缎,触手细腻软滑,被面栩栩如生绣花,是能工巧匠和心灵手巧的绣娘所制,明显是为宫里主子们所用。 而且,昨晚没注意,刚刚借着烛光打量了他们这间房子外的过道,都铺着地砖,虽有些地方潮湿涨了些青苔,味道不太好闻,但仔细看墙上,竟镶嵌玛瑙石和琉璃珠子。 这地方以前很大可能不是关押人的地方。 他交代道:“不过不能让云香和绿玉发现。” 没被发现,一切都照旧,发现了,那两人如果有心惩罚一下他们,他们也不会好受。 “那我们记不得路,在里面迷路了怎么办?”红杏最担心这个。 如果三人再分开,她估计会被吓死。 “我们一起,每到一处,就做一下记号。”夏枢掏出袖中的匕首,扬了扬。 红杏和红雪皆是一愣,然后就是一喜:“王妃何时拿到的?” 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是昨晚太后扔到地上,让王妃自尽那把。 夏枢咳了一声,自然是被踹进坑里的时候,手下意识想抓个东西,不小心抓到的。 不太光彩的记忆,夏枢不想提,回归最开始的话题:“快点吃,吃完咱们就行动。” “是!”红杏和红雪也顾不得匕首了,忙应下。 ………… 不出夏枢预料,地道确实不是关押人的地方。 通道里虽然阴暗,一些地方蜘蛛网挂的密密麻麻,像是许久都没进过人,但仔细打量墙壁与地砖,铺设与镶嵌的玛瑙、琉璃不计其数,有些墙壁没有玛瑙、琉璃却坑坑洼洼,像是墙上原本镶嵌的东西被剜掉了。 夏枢猜想,可能是比玛瑙、琉璃更贵重的东西,比如黄金、宝石、夜明珠什么的。 整个地道可谓奢靡。 建造这样烧钱的地方,就不可能是给犯人用的。 他们靠着匕首,在坚硬的墙上留下记号,花了近半个月时间,才把地道每条道给摸清楚。 确实是四通八达。 夏枢他们通过地上的声音判断,地道几乎是从前朝到后宫,通过每个重要宫殿的地下。 “小皇帝为什么总在哭?”元宵节这日,地道已摸清,三人便没再出去,留在室内点着蜡烛,看书,闲聊,红杏道:“咱们经过他寝宫下面三次,三次他都在哭,嗓子都哭哑了,听着怪可怜的。宫里的女官嬷嬷们都不哄哄他么?太后那样,应该没那么好敷衍吧。” “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夏枢眼睛盯着书,随口回了一句,手指轻捻,翻了一页,抬眼看向她:“你就不奇怪他为什么亲近你么?” “原来不是我错觉,他是真的在跟我撒娇亲近啊!”红杏一拍大腿,似乎才反应过来,脸上不可置信。 红雪无语:“他都护着你了……” “他为什么会护着我?”红杏不懂。 夏枢垂眼盯着书,遮住眼中的复杂情绪:“他的生母是我阿姐,褚眉。” 红杏一愣,想到自己和褚眉有些相似的容貌,摸了一把脸,喃喃:“竟是这样的么?我还以为他一时被吓傻了。” 她微微皱眉:“正常大人看到杀人,都会被吓懵,恐惧之下神经错乱。太后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没避开他,让他一个小孩子和我们一起亲眼看着侍卫屠杀奴婢们……” 顿了一下,她眉头越皱越紧:“当时只顾着害怕,没敢多想,也没注意他真实有没有被吓到,不过哪怕不是亲生儿子,太后那样做,也有点变态了。” “她确实有些不正常。”红雪捏着夏枢的肩,内心有隐忧:“我从未见过比她嫉妒心和控制欲还强的女人,若是有一处不如她意,有一件事不在她控制之下,她都会记恨在心,找机会把人折磨一番,再置人于死地。我们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红杏心中一紧,不过还是道:“我们也没得罪她,都是她在找我们麻烦。” “你我的脸,王妃的皇后命,还有王妃所得王爷的专情……就已经得罪她了。”红雪苦笑。 “不至于吧,你是不是在玩笑……”红杏觉得匪夷所思,头皮有些发麻。 “若小皇帝是她亲生的,我们的脸皮被揭了,王妃的皇后命属于她,王爷的专情她抢走了,倒是可以看做是玩笑。”红雪认真道。 红杏见她没有玩笑的意思,不由得心惊肉跳,忙向夏枢求助:“王妃,她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太后的意思不是说放过我们了么?” 夏枢不了解太后,不过太后初一宫宴最后说的话,确实有抢褚源的意思。 而且大年初一宫宴,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宴会,本是宴请众诰命夫人们,一起庆祝上一年收获,为李朝百姓祈福,求取吉利,祈祷下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她却一反常态,只邀请了同盟的夫人们,搞了一场后宫屠杀,把整个场面搞得血腥无比,而且还是当着小皇帝面搞的。 红杏害怕之下没注意小皇帝,夏枢是在想办法脱困,一直盯着的,小皇帝面对惊恐尖叫和血腥屠杀,竟是看的津津有味,激动兴奋,只在红杏被抓之后,才变了色。 显然他不是第一次看到类似屠杀的场景,才会习以为常,当成热闹看。 而后宫之中,谁能动手之间要人性命。 自然是太后。 太后对小皇帝的这种做法根本不是正常母亲该做的。 很难说她没有心存芥蒂,恨小皇帝是别的女人的儿子。 再者红雪和太后在一个后院里待过,了解她应该挺多。 夏枢其实相信红雪的判断。 这样的一个人,行事恣意,做事全凭自己心意,没什么底线,不在乎规矩道德,前脚说为了国运留他们性命,后脚不满意就杀了他们,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元宵节,他们打算白天休息,晚上寻机会去太和殿和太后宴会厅底下转转,看能不能趁着太后和皇帝宫宴之后出宫参加花灯会,皇宫防备稀疏的时候,把在地道的消息传出去。 这个过程里,难免会遇到意外,为免被发现后直接惹恼了太后,人头落地,夏枢想了想,也慎重起来,问红雪道:“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她?” 第344章 【VIP】 。 地道中, 白日里也是光线昏暗。 没有漏刻,时辰只能模糊估计。 估摸着未时左右,绿玉来了。 手上擎着烛台, 没带饭食, 见到他们手里拿着的书,似笑非笑:“王妃好会随遇而安,如此环境也能看得下书, 奴婢佩服。” 这是初一那天把他们送过来之后,绿玉第一次出现。 中间的十来天里, 都是云香送饭, 不知今日为何又换了人。 夏枢扫过她的脸,不知是不是烛光昏黄的原因,总觉得她气色不是很好。 夏枢移开视线, 放下书, 温声无奈道:“不过是安太后的心, 求得一命苟活于世罢了。” “云香姑娘今日很忙么?”夏枢视线落在她空空的手上,自然地转了话题, 神情颇有些失望与忐忑,说道:“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安分守己,若有什么误会, 还请姑娘代为向云香姑娘传达我们的歉意,只求云香姑娘消消气,莫要怪罪, 再断了我们的饭食。一日一顿饭本就填不饱肚子, 若是再断,我们怕是会饿病,给两位姑娘带去麻烦的。” 绿玉挑了挑眉, 似乎很意外:“她竟然断过你们的饭食?” 然后顺着夏枢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好笑地扯了扯嘴角:“今日元宵节,皇上出席前朝宫宴,离不开她,她不会过来送饭了。” 然后打量三人略有些着急的神色,似乎心情很好,露出一点满意与骄矜的笑意:“上面到处都在忙,没什么时间送饭,你们先忍着吧,待我晚上有时间了,再给你们弄点吃的下来。” “那你这是……?”夏枢看着她,有些迟疑,似乎不知道该不该问。 “太后娘娘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绿玉从袖袋里拿出几条黑布,扬了扬:“安王妃,走吧。” ………… 夏枢被绿玉带去的地方,不是别处,竟还是宴会厅下面。 到了地方后,他与红雪、红杏眼睛上的黑布被解开,胳膊被守在那里的侍卫用铁锁链禁锢到墙上,嘴巴里塞上一团布,不允许他们发出声音。 等了一会儿后,上面传来了熟悉的说话声。 是太后和褚源。 夏枢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太后对找不到他的歉意与担忧,忽然,太后提起了小皇帝。 “这孽障,脾气暴躁,不听哀家的话,那天晚上发起火来,拿杯子砸伤了王妃的额头。哀家看着王妃走路都有些不稳,怕是伤的有些严重,看他继续犯浑,怕伤及王妃颜面,才在王妃提出离开时,没有挽留。早知王妃会出事,当时就该多留一些时间或者多安排一些人护送王妃回去了。” “你说这……”太后的声音哀婉,充满了担忧和怜惜的感情:“哀家真的是担心王妃,你说他会不会是出事了?后宫翻了几遍,都没见他的影子。他但凡没了,王爷心碎憔悴到伤及自己的身体,哀家怕是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和那孽障。” 夏枢:“……” 红雪:“……” 红杏:“……” 褚源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嘶哑干涩,似乎很信任太后,直接问道:“不知皇宫中是否有密道或者密室?若有,臣怀疑王妃可能被歹人藏了起来。否则,不会这么久了,宫里宫外都寻了,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密道?”太后似乎被吓了一跳:“哀家不知道啊,若是有,会不会被刺客利用?” 不知她干了什么,隔着厚重的地板,不是比较大的声音,根本传不进来,夏枢听到了一声惊叫,之后就是太后委屈的声音:“哀家只是太害怕了,没站稳,不小心摔到了安王怀里,安王要如此嫌弃么?” “不……”褚源什么表情夏枢不知道,只听到了一个字。 然后没等他说下面的话,殿中就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通报声。 “太后,王爷,未央湖寻到了三具尸体。据属下初步检查,其中一具是年轻双儿的尸体,额头有伤,指甲断裂,其他两具是女子的尸体,年纪皆为二十左右,尸体胳膊和手上皆有抓伤,除此之外,别无他伤。猜测可能是额头有伤的双儿不小心滑落湖水中,其他两人施救时被牵累拽入水中,冬季穿的厚实,水温又低,导致三人没撑住,同时溺水而亡。现下尸体已抬了过来,不知是不是王妃主仆三人,可能需要王爷亲自辨认一下。” 不等褚源开口,太后就带着哭腔,急急催促道:“快抬进来,哀家看看是不是安王妃。” 然后没过多久,就是一声听起来极惊骇的大叫声,声音颤抖:“确定是安王妃?” 褚源那里安静了许久,没动静,也不知他什么表现。 紧接着,便是太后咬牙切齿的声音:“把那个孽障给哀家带过来,都是他伤了安王妃的额头,致使安王妃走路不稳落水,哀家今日非得打死他,给安王妃好好出一口恶气!” “太后,不可!”殿中顿时响起了好几个声音。 其中也有褚源沙哑的声音。 良久,不知发生了什么,太后似乎妥协了,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哀痛:“你们都出去吧,让王爷和王妃静静的待一会儿。” “王爷,哀家真的是有愧!”过了会儿,太后抽泣的声音响了起来。 “哀家知道你与王妃伉俪情深,却没帮你护好他,叫你伤心欲绝,损了身体。” “哀家知道你主战,也想支持,可惜国事不由哀家做主,哀家的父兄把控朝政,一力主和,丝毫不听哀家建议。初一那晚,哀家想帮你,忍着害怕杀了一堆人,想震慑那些主和派的家眷,让她们吹些枕头风,但也效果有限。” 太后哭道:“如果不是担心李旭的儿子趁机钻空子,哀家现在都想废掉李昊,给你出气。他伤了安王妃,害你伤心落泪,损害身体,哀家没法原谅他。” “哀家父兄无才无德,李留又狼子野心,朝堂上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哀家只相信你,只有你打赢了异族人,还有辉煌政绩,你才是掌管朝政的不二人选。哀家相信,若你摄了政,必能肃清朝野积弊,恢复李朝过往的清明盛世。” 褚源似乎有些触动,声音柔了下来:“太后言重了。” 太后声音也柔了下来,似是有些羞涩:“哀家说的都是心里话。昔日哀家进宫赴宴,见到你跟随在先皇身边,惊为天人,之后你便入了哀家的梦,平时遇到,连多看你几眼都不敢,生怕亵渎了你。没人知道,你在哀家心里,就是天,谁都比不过你。” “多谢太后昔年厚爱。”褚源的声音温柔沙哑。 “不止是昔年……”太后的话带着羞意,意有所指。 褚源的声音感动道:“臣会铭记于心的!” ………… 等地板再次打开,初一那晚的场景再现。 绿玉擎着烛台,太后的目光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夏枢的表情。 不同于初一的平静,今晚的夏枢,眼神愤恨,泪光满面。 太后眉眼间都是不屑:“哀家太高看你了,皇后命的吸引力,不过如此。” “褚源已决定把你的一双孩子接回京城,给你举办葬礼。”太后嘴角勾起,眼中流露出异常的兴奋:“届时,哀家会提议立你们的儿子为帝或者是他摄政,牢牢地拴住他的心,让他沉迷在哀家的榻上。待他放松警惕之时,把北地军从他手中收回,然后送你们一家地府相聚。你不是在意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么,想来死了之后,看到他的脸,想起他被我这个杀你的凶手睡过,你也能被他恶心的再死一遍。” 夏枢咬牙:“你不是说为了李朝国运,会留我一命么?” “人果然只在乎自己,生死权势面前,你们情比金坚的感情竟然得不到你半点眼神。”太后探究地扫过他的表情,笑叹了一句:“真是好笑。” 然后嗤笑一声,回复了夏枢的话:“李朝国运与哀家何干,哀家姓陆,李家人全死之后,哀家就更国名为陆朝。你的性命,又有何重要!” 夏枢:“……” 夏枢瞪大了眼睛。 他是真的震惊到了。 似乎是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太后隔着手帕,捏住他的下巴,上下打量:“你不会真的相信哀家会依赖李昊那个小白眼狼,留着他的命,等着他长大吧?” “斩草要除根啊,安王妃!”太后笑着拍拍夏枢的脸:“你怎么会那么天真!” “不,你哪里会是真的天真!”太后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自己的话。 手指捏着夏枢下巴,眼睛紧紧盯着表情,视线一遍遍的扫过,似乎想扒开他的脸皮,看他实际在想什么,眉头微蹙,眼神怀疑:“别说你和安王没野心,也别说你没想过安王若登基,李昊的下场!” 夏枢被迫低着头,承受她的打量,面色平静地道:“他是我阿姐的亲生儿子,没什么不好的下场。” “没有血缘关系,曾经颇为不睦的姐姐?”太后似乎来了兴趣,放开他,挑眉笑了笑:“我会让你看看,你这个阿弟在她心里一文不值,同样的选择,她会让你下地狱。” 说完哼笑一声,扔掉手帕,转身踩着楼梯,仰着脖颈,高傲地离开了地道。 第345章 【VIP】 …… 等回到密室, 夏枢才松了口气。 太后这人好生神经,夏枢总觉得她的视线让人毛骨悚然,像是恨不得在他身上挖两个洞, 钻进去, 看看内里。 夏枢不怕外界目光,但太后的视线着实让人头皮发麻,他人又在她控制之中, 只想远离,以保性命。 想起下午的事, 夏枢问红雪:“我表现的还行吧?” “还不错。”红雪笑。 上午的时候, 红雪说太后不会放过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出尔反尔要了他们的命。 夏枢当时询问应对之法,红雪说:“太后有很强的竞争心理与控制欲。李茂曾因王妃的皇后命起过废她, 立王妃为后的心思, 她就杀了李茂, 还耿耿于怀至今。以她的性子,会通过各种手段比拼, 打压王妃一切与她不同的特质,证明李茂眼瞎,她才是最好的。” “王妃遇事表现的和她预想的一样, 她会觉得无趣,有可能说下手就下手。王妃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她则会生出比斗之心, 打压折磨王妃, 以王妃情绪崩溃为乐。所以,王妃可以适当展现一些真实性格,同时表现的软弱无力些, 既不让她觉得无趣,又让她产生一些比拼之心,还觉得一切皆在她掌控中,避免她嫌没意思出手夺命,或者使用过火的折磨人的手段,叫王妃吃亏。” 夏枢听了建议,就在太后故意让他听到和褚源的谈话内容时,采用了。 流泪展现崩溃与无能为力,愤恨表达不服气。 只是夏枢没想到,太后竟然有杀了小皇帝,改朝换代的想法。 不过想到太后那种性子,又觉得不算意外。 太后本身就对小皇帝的身份有忌惮与厌恶,小皇帝对生母有印象,还当众不听话,护着与生母长相相似的红杏,哪怕只是个三岁孩子,在太后眼里,也是不能心存侥幸,必须要斩草除根里的那个“根”。 夏枢思考的时候,红杏则在好奇红雪过往,问道:“你之前在她手下的时候,也是这样应对她的么?” 红雪以前不爱回想过往,总觉得丑陋不堪,腐臭难闻,提一下就浑身脏污难堪,没法出现在人前。 现下生死难料,而自己的过往竟然有了保护王妃和同伴的价值,突然就觉得很轻松,没什么可羞耻的了。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李茂好色薄情又野心勃勃,后院搜罗、豢养了上百美人,除了自己享用外,还送给下属臣僚,拉拢人心。太后恨极了我们,但我们在李茂那里各有用处,除极个别容貌、才艺、性情、情趣等各项都没有突出的,她才敢下手取人性命,剩余的,通常就是想一些法子,打压或者折磨我们,让我们自己崩溃寻死或者求离,她出口气。时间长了,大约就知道她的手段和心思了。” “这也太可怕了!”红杏骇然:“如果我到了那个环境,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得丢命。” “也没那么严重。”红雪上下打量她,笑着逗她:“你长得这般好,李茂会护着,把你送人的,死不了。” 红杏:“……” 更可怕了,好不好? 她挪了挪屁股,离远了些,小声嘟囔:“这夫妻俩就是有病。” 顿了顿,她心中不禁担忧:“她搞了三具尸体,又向王爷表白与示弱,是想勾搭王爷么?” 其实她想问的是:王爷今日是不是被她迷惑了? 但扫了一眼王妃犹带泪痕的脸,没敢问出口。 此时只有两人的宫室中,有人起了同样的疑问,把红杏想问却不敢问的话问出了口。 “太后,安王可是信了您的话,想上您的榻了?”太后身边的领头侍卫冯伺,弓着腰问正在等宴会开始的太后,鼻青脸肿也遮不住眼中的嫉妒与忐忑。 太后扫了眼他脸上由茶杯碗碟砸出来的伤,冲他招了招手。 冯伺立马上前跪在她脚边,小心翼翼地贴着。 太后没回答他的话,掏出手帕,勾着兰花指在他脸上擦了擦水渍,哼道:“那小兔崽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冯伺一副委屈模样:“是臣无能,给不了皇上一个娘,惹得皇上不开心了。” “哪里是你的问题。”太后手帕扔给他,阴沉着脸道:“是他白眼狼,养不熟!” 冯伺拿手帕擦着脸,没敢吭声。 “无论信不信,他都决定把儿子接回京了。”太后接过了他的问题,嘴角勾起讥诮:“李茂那贱男人自私自利,都对儿子倾注无私之爱,要什么给什么,可见男人最在乎传宗接代之事。他身子不行,有这么个儿子,怕是来之不易,必是视如珍宝,区区安王妃哪里比得上。他既然要把儿子接回京,要么是信了哀家的话,要么就是野心太大,连儿子都不在乎了,拿着向哀家做投名状。冲着他不行,恐怕再难有子嗣,无论他信与不信,只要他把儿子接回京,都是哀家赢。” 说着,她前倾身子,伸手拍拍他的脸,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下身,语气暧昧地笑道:“他不行,也就那张脸能看,哪怕上了哀家的榻,也是银样镴枪头,哀家最终还是最疼你。” “当然……”太后笑了笑,手指撩着他的下巴,调笑道:“若是李云霁爬上哀家的榻,那就不好说了。” “太后……”冯伺一副慌张模样,猛地抱住她的腿,蹭了蹭:“李云霁硬邦邦的,不如我……” “你问问,哪个女人不喜欢硬邦邦的。”太后挑了挑眉,语气不正经。 “太后……”冯伺人高马大的,却满眼委屈,神情撒娇。 太后对上他那乌七八糟的脸,瞬间没了调笑的兴趣,拨开他的手,不耐地踢了他一脚:“行了,少争风吃些闲醋。” 她捏了捏眉心:“你但凡多努力一些,在禁军里打好关系,哀家也不至于想提拔你,让你做李云霁的上峰,却苦于你服不了众,没法下这个命令。” “太后,您说的是真的?”冯伺瞬间狂喜,顾不得撒娇献媚了,忙一把抱住太后的腿。 自临远镇之战大胜后,李茂便采纳长公主建议,把李云霁调回京城,连升几级,升为禁军副统领,护卫李茂左右。 李茂死后,太后本想借机把李云霁和当时的禁军统领一块问罪,将禁军收到自己人手中。 结果长公主手中不知怎么拿到了淮阳侯夫人藏起来的与他们合作杀李茂的证据,威胁她。她不得不妥协,保留了李云霁的禁军副统领职位。 她之前不曾接触朝政,父兄的人脉也多为文官,武官人脉本就少,不仅要分散到禁军中,还要分散到北地军中,为接手褚源及北地军重要将领的位置做准备,就捉襟见肘。 禁军统领位置空悬很长时间,她一直想扶个自己人上去,可惜没谁能压得住曾经就在禁军任职多年的李云霁,冯伺也不行。 之前还可以拖着,现在褚源已开始进瓮,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禁军统领怎么也该扶个自己人上去,给褚源准备葬礼了。 想想这些事,太后兴奋的同时,也有些手中无人可用的烦躁。 不过对上冯伺鼻青脸肿的脸,和哈巴狗一样狂热、爱慕、感激、忠诚的眼神后,太后心里的火气又散了些。 伸脚踢了一下冯伺,嗤笑一声,最终下了决定:“等过了节,你就上任吧。” “不过……”太后笑意收敛,抬声警告:“此位置极为重要,你莫要胡混日子,浪费机会。若是不好好干,被李云霁以下克上压制,让哀家在长公主那破烂货面前丢脸,别怪哀家收拾你。” 冯伺得了位置,狂喜至极,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哪里会在意后面的警告,哐哐拍着胸膛,声音充满了激情,眼中含着热泪,大声道:“臣谢谢太后,太后就是臣的再生父母,臣一定会效犬马之劳,终身伺候太后,不负太后信任。” 太后见他激动之下,胡言乱语,歪靠在榻上,伸手打了他一下,啐道:“谁家儿子会爬娘亲的榻……差不多得了你,少说这恶心话。” 冯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嘻嘻地亲了一口,挑眉坏笑道:“太后不觉得刺激么?” 太后拍掉他的手,眼中闪过不屑:“你以为谁都跟先帝、长公主一样变态么?” 冯伺心中突地惊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他脑中过了一下,觉得若是能握住长公主把柄,说不得以后会有用。 试探着想打听一下,只是还没开口,太后就好像意识到了失言,眼睛猛地盯住他,像是毒蛇盯住了家鼠,让冯伺心跳漏了一拍,身子瞬间僵直不敢动。 “太后……”他努力扬起嘴角,想要笑一下,把这场景糊弄过去,然后话题带到长公主身上,利用激将法让太后说一些长公主的坏话,把秘闻漏出来。 太后却没往他想要的方向走,不等他话说完,就沉了脸,眼神冷酷地警告:“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哀家教你吧?” “臣、臣知道,臣都听太后的。”冯伺意识到了太后对长公主的莫名忌惮,额上冷汗差点掉下来,忙俯身地上,瑟瑟发抖。 太后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别过眼,声音无波地道:“你下去吧,把绿玉叫进来。” 第346章 【VIP】 …… 夏枢这里, 听到红杏的话,倒是很肯定的摇了摇头:“王爷没有受她迷惑。” 红杏忍了忍,没忍住, 急道:“王妃为何如此笃定?王爷已经信了她的话, 要接回小世子,举办葬礼了。” 红杏实在是害怕,地下的日子又黑又冷, 动辄饿肚子,她怕王爷很快就把王妃忘了, 和别人相亲相爱去了。 届时, 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哪怕死了也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夏枢握住她的手, 安抚道:“你不要害怕。” 他道:“王爷要是没有接花花圆圆回京, 我说不得会和你一样担心, 怀疑他已经信了太后的话,认为那三具泡的看不出原模样的尸体是我们。接回来, 说明他已经确定我们还活着,就在太后手里,他要采取最快的行动, 来救我们了。” 夏枢现在别的暂不担心,就担心花花和圆圆的安危。 不过这个他没说出口,不想加重红杏的焦虑情绪。 红杏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闻言一怔, 不太理解他的思路:“为何?” 夏枢道:“王夫人死的不明不白,尸体了无踪迹时,褚洵要跟着我们一起回京, 王爷因京城形势险峻,担心他一同陷入危险,没有同意。为王夫人举行葬礼时,王爷也写了信,交代褚洵不必回京,留在北地。” 虽然知道褚洵不会听,一定会回京,褚源还是信中表达了意思。 夏枢叹了口气:“弟弟都如此,更何况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双儿。” “他把孩子留在平远镇,托景璟和我二哥保护与照顾,就是怕回京之后有个万一,孩子跟着丧命。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孩子接回京。” 而现在的万不得已,是夏枢的命。 夏枢知道,褚源选择把孩子接回来,是已经决定要铤而走险,压上所有筹码,全力一搏,来救他了。 红雪倒是很镇定,接着夏枢的话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得警惕太后狗急跳墙了。” 夏枢见她信任,心中松了口气,赞同道:“地下终究不安全,还是得寻机会出去。” 其实想出去不是难事儿,他们都有武功,挟持送饭的云香或者绿玉,就可以轻而易举出去。 问题是,出去了,周围都是太后的人,他们很快就会被戳成刺猬,活不过一时。 所以,得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外面有褚源或者是太后对手的时候,绿玉或者云香正好下来,被他们挟持,打开地道门,才有用。 否则就是死。 只是,褚源何时在外面,他们无法知道,哪怕知道了,绿玉、云香当时也不一定会正好下来,让他们挟持住…… 夏枢想到下午的事,道:“下一次,绿玉若再过来带我们过去,直接反制她。” 其他机会不好找,但太后想折磨他,让他情绪崩溃,应该不会只让他听一次她和褚源勾搭的事,这或许就是他们逃出生天的最好机会。 “好。”红杏和红雪眼睛一亮,觉得可行,立马应下。 不过不等绿玉过来,云香倒先给他们提供了一丝曙光。 两日后,元月十七日的中午,云香拎着一食盒热气腾腾的饭菜,阴沉着脸下来了。 日常她都是下午来,送的皆是冷食冷水,夏枢他们第一次见到热食,不免惊讶,相互对视一眼。 夏枢开口问道:“今日是有什么事么?” 他想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判断一下褚源会不会在宫里,不过看云香脸色不对,又把“好”字吞了,只稍作询问。 云香没搭理他,掏出一块黑布,直接扔到红杏脸上:“快吃饭,吃完你跟我走!” 三人皆是一愣。 若黑布给的是夏枢,大概率是要带他见证褚源和太后勾搭,三人直接挟住云香就行了。 但黑布给的却是红杏…… 三人暗自捏拳,浑身紧绷,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夏枢想了想,给了红杏和红雪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着云香,试探着笑道:“红杏胆小,遇事容易慌张,不知云香姐姐要带她去往何处?我怕她紧张之下,会不小心惹了姐姐不高兴。” 云香的视线扫过红杏的脸,眼中闪过厌恶与愤恨,但这次,她却是少有的咽下火气,没说恶言,只脸色难看的别开脸,冷冷道:“为了你们的小命,她知道该怎么说话行事。” 云香没给他们再多的时间思考,催促红杏:“你只有半盏茶时间,若是拖延,接下来几日,你们三个都不用吃饭了。” 说完,直接抬腿,摔门出去了。 看来不是断头饭,也不是与褚源有关的事情。 夏枢三人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 “吃吧。”时间短,消息又有限,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事,夏枢一摆手,让红杏用饭。 红杏坐下,看着不同以往的丰盛又新鲜的饭食,还有一壶稀有的热水,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王妃……” 她想说让夏枢先吃。 夏枢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 云香在外面,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夏枢特意道:“时间急,你赶紧吃完,早些与云香姑娘去,我与红雪晚点吃,不着急。” 然后又道:“你不要害怕,到了地方,云香姑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别的事情不要干,小心谨慎,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红杏忙点头道:“好,我都听王妃的。” 见红杏安心吃饭,夏枢稳了稳心绪,快速思考起来。 云香看着脾气很冲,实则一点都不莽撞,嘴巴一直很紧,防备心也很重。夏枢与她交流过几次,发现她一口吐沫一个钉,说不给饭就不给饭,说送水就送水,哪怕是冷水,反正就是不说空话。当然,因为她的防备和慎重,夏枢没一次能从她那里挖到有效消息。 反而是绿玉,瞧着高傲跋扈,嘴上爱说空话,但夏枢多少还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夏枢回想着前几次的接触,云香一直冷冷淡淡的,对上红杏,她的情绪波动才大。 相比于绿玉,她好像特别恨红杏那张脸。 想起之前经过皇帝寝宫,那喊着要娘的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声以及云香的安抚声,还有绿玉说的,小皇帝参加宫宴,离不开云香。 还有之前宴会厅屠杀后,小皇帝在龙椅上睡的歪七扭八,脖子别着,太后都没注意,云香注意到了他睡的不舒服,把他抱去睡觉。 除了太后这种类型的,通常女子或者双儿,哪怕没生养过,长时间照顾一个婴幼儿,都会产生一些感情。 所以,云香对红杏的厌恶,会不会不仅仅是因为太后的命令,还因为对小皇帝产生了感情? 那此次她带走红杏,是太后的命令,还是她自己的主意?是否也是因为小皇帝? 夏枢不知道云香要干什么,想了想,他低声同红杏道:“若是带你去见太后,注意多低头,脸避开她的视线,表现的谦恭一些。若是带你去见小皇帝,对他好一些,劝他莫总哭泣,以免伤到身子,教他要感激平日里照顾他、待他好的宫人。” 红杏惊的筷子都要掉了,同样压低声音:“……不会吧?” 夏枢摁住她的手指,帮她握稳筷子,朝外使了个眼色:“话别多,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先稳住。” ………… 夏枢那里在寻找逃脱之法。 宫外,褚眉正坐着马车,排队进入城门。 突然,她的马车窗户被敲了一下。 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褚小姐,留王请你晚上戌时,去留客居喝杯茶。” 褚眉不搭理他。 对方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冷冰冰道:“留王说,是关于你儿子的事。” 褚眉一愣,猛地掀开帘子。 果不其然,马车外的人是冯大,李留的贴身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倨傲地看着她。 褚眉脸色冰冷:“请你转告他,李茂死了,我儿子是皇帝,他已经没资格请我喝茶。” 冯大仿佛没听出来她话里对自家主子的贬低,不动气,不着急,依旧是冷冷的语气,尺子量过一样的语速,没什么感情又略显傲气地道:“留王说,你儿子是死是活,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说完,不管褚眉反应,鞭子一甩,加速朝城门而去。 马蹄飞奔,溅起一路泥水四射,落在进城队伍身上,排队的众人怒火上涌,纷纷骂了起来。 不过看到冯大拿出腰牌,就被守城禁军放进了城,队伍的骂声又缓缓消失了。 ………… 晚上戌时,留客居,褚眉一身黑色斗篷站在门口,几乎溶于夜色。 “褚小姐可真是难见又难请!”李留脸上挂着笑容,坐在大厅中,大厅灯火通明,除了他,再无一人。 他从桌面扣在盘子里的茶杯中捏了一只,反转过来,拿起茶壶,注入热茶,放在对面,伸手相邀:“褚小姐,请吧。” 许是夏娘治疗毒疮的药起了效,他不再像之前那般阴郁癫狂,脸上带着笑,举手投足间自然松弛,落落大方,俊朗的模样看起来容光焕发,甚至有些画本里的风流俏王爷样了。 褚眉却觉得他内里没变,一直是那个没有底线、神经不正常的疯子,除了想杀李茂那段时间,她并不想和他过多接触。 没坐,也没喝茶,直接开门见山:“你找我什么事?” “姑姑从我这里换走的那些证据,也就是宣和太子谋反以及被杀的真相。”李留看着她,似乎拿准了她似的,微微一笑:“你帮我偷出来。” 第347章 【VIP】 ………… 见褚眉要反对, 李留摆了摆手,懒洋洋的目光上下打量她,笑了笑:“别说你不方便, 你二婶就住在安王府, 我可听说了,她待你很不错,许多事哪怕得罪安王妃都愿意为你做。你开口一下, 证据她就偷出来了,多简单的事。” 褚眉眉眼蓦地一冷, 死死地盯着他。 “别瞪我。”李留挑了挑眉, 手指把玩着细腻的青瓷茶杯,玩味道:“你怕是还不知道那些证据里有什么吧。我告诉你,你亲生阿娘, 淮阳侯夫人, 参与之中, 帮忙带人埋了巫蛊娃娃,诬陷宣和太子谋反, 致使宣和太子身死狱中,皇位由先皇坐下。” 李留笑道:“爆出来后,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不仅要受天下唾骂,后续史书记下一笔,她会被钉死在耻辱柱上, 遭万世羞辱。而且安王父子越受敬仰, 她就越遭唾弃。你难道希望为你付出性命替你报仇的亲生母亲获得一个这样的结局么?” 褚眉咬紧了牙关,胸膛剧烈起伏。 李留笑着,继续道:“你以为只有这些么?不!” 他盯着褚眉, 眼中诱导意味十足:“你知道姑姑为什么一定要帮安王拿到那些证据么?” “为什么?”褚眉紧绷着下颌,终于开了口。 李留注意到她的松动,笑容越发深邃,眼神中却掠过一丝轻蔑,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他悠悠道:“姑姑当年找宣和太子帮忙,拒婚我阿爹,致使我阿爹情伤之下投靠李倓,助力李倓登基。宣和太子夺嫡失败身死,李倓上位,她对此有愧,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宣和太子失败,皇位就该是宣和太子一脉的,所以她千方百计想要找到宣和太子被谋害的证据,意图推翻李倓一脉的正统性,推安王或者安王儿子上位。她野心很大,一直想把你儿子拉下来,而被拉下皇位的皇帝是什么下场,不用我提醒你,你应该都知道吧?” 褚眉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你说的如果是真的,为了权力,你们也会努力不让他们成功,会继续推着我儿子当傀儡皇帝,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李倓:“……” 一直觉得褚眉蠢,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的蠢给噎到。 竟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太过没脑子,信任他们,还是长了心眼,故意讽刺他们。 李留眸中隐晦地生出些探究。 褚眉倒是目光沉着,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像是平淡地论述事实,不带任何含义。 李留一向多疑,对上她那平静到毫无波澜的眼神,觉得哪怕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我很可怜”的弱者气息,她也还是那副无害的样。 一种没有任何主见,只会窝里横,到外面就分不清好赖,对谁都信任,对任何事都拿不出解决办法,只会依赖别人,没有一丁点掌握自身命运的意识与本事的存在。 一种活在自己是“弱者”“受害者”的臆想里,对外不敢有任何攻击性的存在。 一种无害到愚蠢的存在。 李留有时候就在怀疑,褚眉和安王妃到底是不是一家的? 两人完全不像一个家庭教育出来的。 安王妃那双儿,李留就是很讨厌,觉得他心狠手辣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样,也得承认他有本事,胆子还很大,敢想敢拼敢做,还能给自己找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做了恶事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儿是运气很好,总能在危机中求得生存,反败为胜。 也是这一点儿,李留不太同意太后现在留着安王妃慢慢折磨的做法。若是让他来,他会立马杀了安王妃,断掉他任何活着的机会。 只是太后掌控欲太盛,想要享受掌控别人命运的快感,他劝阻也无用。 褚眉就和安王妃完全相反。 没有一点儿本事不说,还不“上进”,天天一副被欺负了被辜负了的模样,却不自己动,只会窝里横,指望别人发现她的委屈,主动提出帮忙。 当然,也可能是她那脑子就想不出来好的报复手段,只能等别人帮忙。 这种人,哪个家里遇到了,哪个家里倒霉。 不过事情总有其两面性,谁是她家的敌人,谁占尽便宜。 因为这种没有主见又窝里横的人,太好利用了。 李留想想接下来计划的顺利程度,心中的不耐都少了不少。 他收起目光里的探究,笑了笑:“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儿子就是傀儡皇帝的唯一选择呢?安王妃可是也有一个儿子的。” 褚眉一愣,猛地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如果不把证据偷出来……”李留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笑道:“你儿子连傀儡都没资格做。安王已利用北地军逼得太后同意扶持安王妃的儿子上位,接替你儿子的位置,届时太后垂帘听政,安王摄政,每个人都得偿所愿。你的儿子,可能就要秘密处死了。” “不可能!”褚眉不相信,瞪着他:“安王没那么厉害,不然小弟也不会死……你在骗我!” “有没有骗你,你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李留笑:“昨日安王已经命令下属快马加鞭前往平远镇,要接儿子回京了。” 褚眉忍不住后退一步,瞪着李留不说话,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以及用意。 半晌,她道:“哪怕是真的,看在小弟的面子上,他也不会伤害我儿子。” 李留知道她信了,一脸讥讽:“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安王妃说是你弟弟,可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过。他野心勃勃,打着为百姓着想的旗号,没少行谋朝篡位之事实,找人鼓吹自己是皇后命,意图把你儿子从最高位置上扯下来,就是在不顾你的心情和利益。你到现在还在把他当弟弟,被他迷惑的看不清真相,真蠢。” “觉得我蠢,还找我帮忙,你岂不是更蠢?”褚眉立马竖起尖刺,回骂道:“你打的主意我猜不到,但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李留的脸一瞬阴沉,捏着杯子的手指一下收紧:“为了你儿子的命,劝你少逞口舌之快。” 褚眉不怕他:“我的儿子哪怕不做皇帝,还是褚家人,流着褚家人的血,无论如何都不用你操心。” 李留嗤笑一声:“李茂父子对淮阳侯府干的恶事罄竹难书,杀死褚霖和褚熙,害死褚琼,你的儿子是李茂的种,你觉得褚洵会对杀父灭门仇人的儿子毫无芥蒂?相反,安王妃救过褚洵的命,安王又与褚洵一起长大,兄弟情深,你觉得安王真要杀你儿子,扶自己儿子上位,褚洵会为了你,为李茂的儿子求情?” 李垚道:“你周围现在没有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你的儿子也没了退路,除了我,没人会帮你,所以,你最好少惹我! 褚眉反唇相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你周围又有几个真心看得上你的,五十步笑百步,你还不如我。” 李留气得额上青筋直蹦,差点咬碎了牙! 这女人,何时这般牙尖嘴利了! 他冷冷看着她,目光沉沉,威胁道:“我看你是不想自己儿子好了!” 褚眉这下没说话了,别过脸,看着大堂里的烛光闪烁。 李留心里压着火气:“你到底帮不帮忙偷?如果不帮忙,我直接去找长公主合作了。” 褚眉一怔,猛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李留:“……” 他觉得亲自和她谈就是今晚最大的错误。 正常人一点就通,这女人却跟一头蠢驴一样,张口闭口什么意思,要他给解释。 李留从来没这么累过,既无聊又心累,还一肚子火气。 觉得和她说话都是在自降智商,对不起自己的脑子。 忍了又忍,李留深呼一口气,把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压下去。 他冷着脸,点道:“长公主手里有李旭的儿子李淮。” 看着她依旧眼神平静,仿佛根本没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李留深呼几口气,继续说道:“你儿子如果死了,李旭的儿子和安王的儿子都有竞争最高位的资格,长公主也有那个意思。” “哦。”褚眉终于开口了,却是很敷衍的一句。 李留再度深深呼出几口气。 因着怕憋不住火气,他拎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杯茶,轻啜一口,舒缓心中的火气,再不搭理她了。 褚眉静静地坐着,一直望着烛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开口,说道:“我可以答应帮你,但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等李留开口,她便摇了摇头:“我的儿子现在可不是我儿子!” 李留心道,终于聪明了一回。 他等褚眉这个问题等很久了,见不用他再想办法引导她问出来,省了一堆事,心里总算舒畅了些。 他悠悠喝了口水,给出早就定好的答案:“我可以帮你进宫,让你亲自照顾皇上。” “真的?”褚眉猛地转头,紧紧地盯着他,眼中尽是惊喜,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李留见她上钩,笑了笑:“但条件就不止是偷证据那么简单了。” 褚眉脸上的笑敛起,静静地看着他,没吭声。 李留只好自己说了出来:“这里面有一粒药丸,你想办法给安王吃下去。” 他从自己袖袋里拿出一只瓷瓶,放到了桌上,刚刚给褚眉倒的茶水旁边,说道:“事成之后,我可以说服太后,让你做西宫太后。” 褚眉看着瓷瓶,没接话,而是一脸困惑地问出了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你怎么总执着于给安王塞毒/药吃?就没想过哪一日,夏娘也冷不丁送你一粒毒药么?她可是正给你解毒着呢,做什么可比我方便多了。” 李留不料她问出这个,脸色猛地一变:“她不会的。” 然后死死盯着她:“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你若敢说,你儿子不用安王下手,我直接都会让他没命!” “你敢……”褚眉登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来,怒视李留。 “我自然是不敢的。”李留语气缓和了些,嘴角阴沉的笑意还在:“前提是你听话,少到姑姑那里告状!当然,你也可以试试,告状之后姑姑是信任你,还是信任我,她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如子,我们的感情可比你们之间深多了。” 褚眉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 她重新坐下。 坐了一会儿后,沉声道:“不是我不想做西宫太后,是根本没法做。我怕鬼,若小弟没死便罢了,偏偏他死了,想一想他天天晚上站我床头,对我怒目而视,大骂我害他心上人,我觉都不敢睡。所以,你还是找别人下药吧。” 李留都无语了:“……你是不是蠢,那可是西宫太后,鬼算什么,都近不了身!” “小弟是皇后命,他肯定可以近得了身。”褚眉很坚决:“偷证据可以,下药你换人吧,我怕小弟晚上找我。” 李留:“……” 安王妃又没有死,找你个鬼啊。 他都不知道褚眉是脑袋蠢出花儿了,还是在故意耍他。 想了想,他道:“他又待你不好,抢你的男人,抢你儿子的皇位,抢你爹娘的注意力,你还那么在意他干什么?” “待我好,我就不用害怕了。”褚眉垂眼:“就是待我不好,惹恼他,恐怕得把命奉上,他才肯出口气。我不至于为个西宫太后,就把命奉上,不值得。” 李留想到她的不上进,忍不住想吐血:“你就没想过,没有西宫太后拦着,太后若对褚洵出手……” 褚眉道:“他有免死金牌,安王也有……都死不了。爹娘还有小弟都去了,世事无常,我现在对亲人就一个要求,活着就行。” 李留:“……” 顿了一下,见李留还欲张口,褚眉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你是安王府插不进去人么,死揪着我?” 李留:“……” 还别说,真就这个原因。 安王府铁桶一块,他的人根本安插不进去,唯二的缺口是褚眉和她二婶。 而她二婶,张口就是不懂,全听眉子的。 一家子蠢驴。 李留想想就窝火。 他沉默着,想着自己这么多年被毒/药折磨的痛苦,人不人鬼不鬼的,若安王这个仇人没享受到同样的折磨,他怕是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谁叫李旭和李茂都被刺杀,死的突然,只有他还活着呢? 这是他该的! 最终,李留盯着褚眉的脸,沉沉开了口,说道:“若是安王妃没死呢,你敢不敢下毒?” ………… 夏枢这边也迎来了一丝变化。 “她要我发誓保密今日的事。然后把我带到小皇帝的寝宫下面,那里有个密室,里面好多镜子,不知怎么搞的,竟然通有热水。她让我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趁着小皇帝午休,把他带入密室,让我陪着玩了一会儿。”红杏和他们说起跟云香走后的经历,说道:“小皇帝瘦了好多,见到我就哗啦啦掉眼泪,估摸着云香交代了,他没敢哭出声,和我玩了一会儿,就在怀里睡过去了。后来云香就把他抱上去了。” 红杏唏嘘:“那么小的孩子,太后怎么忍心呢?嗓子哭的都哑了,几乎说不出来话,也不让见见生母。说是养母,还不如一个宫女对孩子好。” “她以前也怀过一个儿子,天天盼着,念着,八个月的时候,李茂的侧妃撞到她,给弄掉了。”红雪道:“她伤了身子,之后再没怀过,对孩子就很讨厌。” “那李茂有没有处罚那个侧妃?”红杏好奇。 红雪点头:“处罚了,小惩大诫。” 红杏:“怪不得她恨呢,如果我夫君如此,我也恨。” 红雪:“是她先给那侧妃的儿子换药,致使侧妃的儿子一岁夭折,侧妃悲痛欲绝,下楼梯的时候滑倒,撞了她。” 红杏:“……” 好复杂! 红杏赶紧转头看向夏枢:“王妃,王爷的后院千万得把控住,莫再进人,太可怕了。” 夏枢也觉得可怕,对红雪道:“以后不仅要和我们讲,也要多跟王爷讲讲李茂后院的事情,让王爷长长见识。” 红雪:“……” 王妃好逗。 三人闲聊着,红雪在李茂后院见过很多事,夏枢和红杏经常听的一愣一愣的,开了不少眼界,时间就这么慢慢的消磨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绿玉没再下来找夏枢听墙角,云香倒是又来找红杏去哄了小皇帝两次。 第三次,夏枢提出一个多月没洗澡了,想和红杏一样去那个有热水的密室里洗个澡,云香犹豫了一会儿,竟然同意了,打开密室门,放他们进去了。 然后就在洗澡的时候,夏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小细节。 密室的四角均安有拳头大的夜明珠,把整个密室照的亮如白昼不稀奇,稀奇的是它的镜子不止是墙上有,顶上也有,洗个澡,四面八方都是各个角度的自己,清晰的连夏枢都不敢抬眼,一见镜中的自己,就觉得羞耻,不好意思。 当然,最奇怪的是,夏枢在已经褪色的绛色纱帐大床下,看到了长公主的画像。 空荡荡的密室中,与人有关的,唯有一张画像,怎么想都诡异。 是长公主在密室中住过? 还是有人在密室中挂了长公主画像,有事没事看看? 只是想一想,都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夏枢便压下了思绪,不再多想,等洗完澡,便与红雪、红杏离开了。 之后小皇帝哭的次数减少,云香也不再找红杏去见小皇帝。 逐渐的,云香送饭的时间越发不准时,时间慢慢变得模糊,三人就有点拿不准过去了多少日子,只能粗略估计是二月上旬、中旬、还是下旬。 大约是二月下旬的时候,有一日,夏枢他们从小皇帝寝宫下面经过,竟然听到了小皇帝咯咯咯的大笑声。 夏枢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听到了阿姐的声音。 只是想要再多听听,判断一番,那声音就模糊了,似乎远离了。 “王妃,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红杏情绪很沮丧。 长时间的待在逼仄阴暗的环境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人就容易陷入焦躁、不安,再严重,可能就会产生幻觉,分不清现实和脑海想象。 “快了!”夏枢这么说。 褚源说过,高溪会带人一月初到达京城,高景则是二三月份,时间上应该差不多了。 夏枢对褚源很信任。 然而那日云香来送饭的时候,竟然少有的说了外界的消息,她面无表情地道:“安王中毒了,现在正在太医院抢救,什么时候醒来,不确定。他临昏迷前说,立你儿子为世子,若他不行了,就着你儿子继承王位。” 夏枢一愣,整个都懵了,腿脚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王妃!”红雪和红杏忙一把扶住他,慌张地拍他的脸,意图使他回神:“你别吓我们,王爷会没事的。” 然后红杏一把扑向云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道:“云香姐姐,看在我帮忙哄小皇帝的份上,告诉我们王妃,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他一个人在这里担忧,会疯的!” 红雪也忙去求:“告诉我们,王爷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会突然中毒不醒,到底是谁下的毒啊!” 夏枢张了张嘴巴,面色苍白,神情无助地看着云香,嘴巴开开合合张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王爷他……谁在害他?” 云香耷拉着眼皮,对他们的痛苦哀求漠不关心,只冷淡道:“好好享受活着的日子,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小皇帝呢?”夏枢嘴巴张了张,追问道:“他能活下来么?” “他是皇帝,你说呢?”云香突然冷下脸,生气地瞪着他,仿佛他这句话罪大恶极。 半晌,在夏枢迷茫痛苦的表情下,云香阴沉着脸,冷冷地哼了一声,砰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等云香脾气极大地离开后,三人对视一眼,收敛了表情,擦了泪水,安静地坐了下来。 “王妃,王爷没事吧?”红杏问夏枢。 刚刚扶着夏枢的时候,夏枢捏了两人一下,两人就懂意思了,在云香面前表演起来。 现下人走了,开始问起情况来。 夏枢摇了摇头,冷静地擦掉眼角的泪花:“没事。” 褚源解随心的时候,服有九重莲,药效只要没过,就会百毒不侵。 夏枢刚出生的时候服过九重莲,一二十年过去了,药效估计都不剩什么,他中迷药的时候还会比旁人醒的早。 褚源的药效,没个几年散不了的。 夏枢不担心褚源中毒,他只困惑于他的策略,以及谁给他下的毒,对方的策略。 是太后下的毒么? 高景和高溪按时间,差不多应该都到了,褚源没有直接走逼宫的棋,而是现在这样佯装中毒,是在做什么,将计就计么? 云香虽然没暴露什么外界信息,但她说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想来是认为太后用不着他们了。 而用不着他们,是觉得褚源要死了,没必要折磨他们了,还是太后不需要李朝国运好,她要改朝换代了? 刚刚夏枢故意提起小皇帝,云香大发脾气,应该是后者吧? 那褚源呢? 他是在等太后行动么? 而太后,改朝换代之事怎么的也该准备个几年,先把禁军握手里,慢慢控制地方守军,待军队全部在手,哪怕宗室反对都无用——这才是改朝换代的正确做法。 她怎么突然就行动,搞得那么仓促,看着像头脑一热决定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迫使她这么快就采取动作的么? 还是说,她不懂前朝政事,被人忽悠了? 夏枢揉着眉心,慢慢思考。 总觉得现在这盘棋,不止是褚源和太后在下。 而夏枢这边,面对这种乱局,如何自救? 褚源中毒,太后已出手的话,应该不会再对褚源玩虚情假意、欲擒故纵的那套,让他去听和褚源的墙角。 挟持云香或者绿玉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时间紧急,万一哪一日之后,云香不再下来送饭,他们有可能直接饿死在地下,还未能把具体所在位置传出去。 所以,不能再等下去了。 而褚源只要知道他活着,应该能猜到他可能被藏在密室里,他会怎么做? 他应该会安排人各处探访! 夏枢不由得想起之前经过小皇帝寝宫下面听到的颇似阿姐的声音。 小皇帝已经许久没大哭过了,云香也没来找过红杏,是阿姐来了,还是云香找了一个声音颇似阿姐的女孩在哄小皇帝? 夏枢还是倾向于皇帝寝宫里那个颇像阿姐的声音就是阿姐的,不然小皇帝不至于一下把红杏抛到了脑后。 除了亲娘,应该没谁有这么大魅力。 毕竟云香照顾小皇帝那么长时间,都压不住红杏一张脸的吸引力。那个能把小皇帝注意力全部吸引走的,应该不止一张脸、一把嗓音,就是亲娘本人。 阿姐,是不是褚源安排进来的? 她能不能从小皇帝嘴里挖出来地下的秘密? 每次红杏去哄小皇帝,夏枢都交代了红杏,和小皇帝多次强调一个词汇或者物件,比如五毒长命锁。 小孩子分不清现实与想象,记忆力容易混乱,再加上年纪小,说不出来一句逻辑通顺的话,很难给大人提供有效信息,但要是一直给他强调某个东西,他只要接触到相关词汇或物件,就能引出相关记忆。 夏枢曾送过小皇帝两副特意打造的金银长命锁,这是一对非常特殊的礼物,夏枢寄希望于小皇帝被触发记忆时,提起相关词汇的时候,有人能联想到他。 现在阿姐来了,夏枢不知道自己的策略能不能起效。 他要再加一些筹码。 夏枢边思考,边做计划,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想好。 他看着红雪和红杏,说道:“接下来的日子,咱们分头行动。白日睡觉,晚上我去太后那个宴会厅下面守着,你们两人去小皇帝寝宫下面守着,听听动静。如果听到阿姐的声音,就敲上面的地板。” 红杏对他的安排没意见。 红雪则道:“王妃,寝宫下面我一个人过去,红杏陪着你去宴会厅下面。地道里岔路口太多,得保证你的安全。” “你不是害怕么?”夏枢道。 红雪笑了笑:“也就和王妃待在一处的时候才有心思想自己会不会害怕,真分开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王妃不用担心我。” 夏枢也没坚持,掏出匕首给她:“你拿去,注意路上记号,若找不到回来的路,就站在原处别动,我和红杏白日去寻你。” 事情就此说定。 三人便不再说话,用了饭之后,便躺在床上,酝酿睡眠,打算白日睡上一觉,晚上就开始行动。 第348章 【VIP】 ………… 太后这里, 没有想象的轻松。 寝宫中,她看着李留,皱紧了眉头:“为什么没有经过哀家的准许, 就给安王下毒?” 李留站在榻前, 神色坦然地道:“他死了或者废了,北地军群龙无首,我们好安排人进去!” 太后不理解:“我们现在哪里有人!培养、拉拢军中将领, 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废了他,长公主背靠燕国公府, 有武将人脉, 抓住机会安插自己人,冯家之前在军中还有旧人,抓住机会往上爬, 得利最大的是李旭的儿子李淮。” 李留手中有汝南候养的死士, 早就想把他们安插进入北地军里重要位置上, 可不愿一直等下去。 他不以为然:“只要太后在几日后的清明节祭祀那日,拿下李淮和长公主, 他们死了,自然也得不了什么利。” 太后明了他的意思,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你在逼哀家动手?” 李留大方承认:“臣是担心安王爬上了太后的榻后, 太后会舍不得动手,就先出手对付了他。” 太后神色缓了缓,但还是很不满:“那也不用那么着急, 本宫可从来不是会心软的人。” 李留心道, 你是不会心软,但这么玩下去,就冲那夫妻俩的运气, 最后谁玩谁都不一定。 有些人折磨着玩玩可以,有些人就该一刀戳死,挫骨扬灰,不给尸体一点呼吸的机会,比如安王妃。 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能跳出来诈尸。 不过,他知道眼前这个蠢女人不会听。 之前劝说了无数次,她都不以为意,只说快了。 然而两个月都快过去,安王妃还好好的活着。 李留等不及了。 他要在异族和谈队伍到来前,掌握住李朝大权,为父报仇。 太后这女人太蠢了,以为自己在李茂后院里处置几个女人和双儿,在宴会厅杀几个婢女就是有能力掌权,能呼风唤雨,把别人玩于鼓掌之间。 殊不知,父兄没本事,李茂又死了,李昊还小,朝堂根本没有人把她当回事。 李留压下心中的不愤,随口安抚道:“安王那毒,死不了人,顶多是废了,以后醒不过来,醒来也成傻子。太后若想玩他,待解决了长公主和李淮,一切安定下来,就把他拴在寝宫里,做你的狗。” 太后没有觉得多好,皱眉:“还是太莽撞了。现如今禁军近乎掌握在李云霁手中,长公主如何动得了。要动她,起码等冯伺把禁军夺回手中,才稳。” 李留却不同意:“成大事就该肝胆过人,祭祀那日,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们两人下毒,就像对安王那样,李云霁就是掌着禁军又能如何。长公主拿李茂的死威胁你我,她不能留!” 太后手里同样握有长公主的把柄,只要她不动,长公主也不敢动。 李留的话并没有打动她。 她道:“哀家知道你和姓李的都有仇,但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来。待冯伺拿下禁军,你我培养出足够的军事人才,再去动他们也不迟。左右他们怕担上谋朝篡位的名声,就算有野心也不敢动,何必那么着急。” “安王出事,长公主和李淮的势力会越来越大,直至再也控制不住。”李留催促道:“臣请太后同意清明那日行动,拿下长公主和李淮。” 太后:“……” 这些李家男人,各个自命不凡,目中无人,自己还是太后呢,他都敢先斩后奏,专断独行,真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了。 太后深觉把这些男人都搞死,把李朝改为陆朝的畅想很有必要去推动实现。 她咬牙忍住怒火:“哀家考虑考虑!” ………… 太后要被李留气死的事,夏枢还不知道。 深夜,他与红杏穿过曲曲折折的地道,在一片漆黑中到达了宴会厅下面。 踩着木梯,红杏耳朵贴在地板上听了听,外面一片安静。 “王妃,王爷真的会安排人过来么?”红杏疑惑。 夏枢吹熄只剩短短一截,非常珍贵的蜡烛,与她一起踩在木梯上,抬眼望着地板,心里也有些拿不准。 他是换位思考,觉得若是褚源被人藏起来,嫌疑人还两次都和他同一个地方讨论这件事,说些似是而非勾引他的话,他一定会来检查这个地方。 不是他了解这人,而是人都有炫耀心理。 他记得书中说,杀人犯通常都会返回犯罪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笑看围观者或惊恐或疑惑,被自己耍的团团转,获取心理上的快感。 太后抓了他,有意无意的,都在炫耀。 炫耀他们夫妻俩被她耍的团团转,彼此近在咫尺,一个求救无门,一个不知另一个就在旁边,只能干着急。 褚源在大理寺任职多年,接触过不知多少案件,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到这一点。 不过无论怎样,夏枢都不会放弃一丝褚源会来宴会厅查探的可能。 褚源现在在宫中装中毒,如果要趁着太后放松警惕,查探他的藏身之所,估计今晚就会行动。万一他们两人想到一处,褚源亲自或者是安排人来了宴会厅,他们就有救了。 “先等等看。”夏枢道:“你注意听着,一会儿换我来。” 地下虽然冬暖夏凉,但也只是相对来言,实际上冬日晚上的温度也低的很。 夏枢与红雪来的时候,把被子背来了。 两人坐在梯子的最高处,弓着腰,裹着被子,时不时的轮流侧着脑袋,把耳朵别扭地贴在地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往日的作息习惯让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夏枢隐约听到了几声沉闷的敲击声在耳边炸开,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他揉了下眼,把耳朵紧贴地板又仔细听了听,这次过了很久,却什么也没听到。 不确定刚刚是不是幻觉,他推了推旁边靠着他,已经睡着的红杏:“红杏,你听听,是不是有动静!” 说着话,他又把耳朵贴回了地板,这次过了两三息,地板上突然又响起了声音,不过比刚刚在耳边炸开那种,要小的多,也模糊的多。 不过仅此,也让红杏眼睛一亮:“是,听到了,是有动静!” 她猛地看向夏枢,眼中闪烁着喜悦。 两人对视一眼,心脏都狂跳起来,赶紧又把耳朵贴回地板上,仔细听了会儿。 这次非常确定,是有敲击声,而且不是窗户被风吹开撞到墙的那种声音,是没什么规律,且一直在移动的,时近时远,就像有人在屋中不同地方敲击一样。 “会不会是王爷派来探查的人?”红杏看着夏枢,眼含期待,手都激动的有些发抖。 夏枢也有些手抖,是紧张的。 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唇,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想了想,中指微弯,“叩叩叩”,敲击了三下地板。 红杏见他动了,忙也跟着,弯曲手指,尝试着叩了三次。 然后两人耳朵便贴在地板上,听着动静。 很快,地上又响起了比刚刚更响的敲击声,且比刚刚更近更急促。 显然对方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正在判断他们的位置。 夏枢和红杏对视后,忙曲起手指,“叩叩叩”敲击了起来,一直没有停。 直到头上面,响起了响亮的叩击声,夏枢与红杏才停了下来。 “褚源?”夏枢尝试着喊了一声。 因着殿外都有值守的禁军,夏枢不敢喊太大声,怕动静太大招来人,地板上的人若是自己人就危险了。 他只是压着嗓子,低低地喊了一声,还以为隔着厚地板,对方不一定能听到,结果话音刚落,就听到咚咚两声撞击。 对方似乎是在砸或者撬地板。 夏枢心中一惊,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砰”地一声闷响,似乎是大殿的门被大力打开了,然后就是侍卫的厉喝:“什么人!” 随即头上便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铿铿”声,逐渐远去了。 似乎是那人逃出了大殿,侍卫们都去追了。 夏枢心中发紧,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自己人,奇怪他怎么那么莽,也有点担心他的安危。 还有,此次探查若是被发现,宴会厅以后估计会被严加看守起来,情况就很不妙了。 他深吸了口气,把担忧压下,打算实在不行,就再找办法。 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多待,正要与红杏离开,就突然听到头上又传来三声坚定又响亮的敲击声。 他一愣,想了想,又把耳朵贴到地板上,曲起手指叩了三下。 对方立马又回了他三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敲完之后,他似乎听到“等我”两个字,之后上面便再没声息。 “是两个人么?”红杏有些惴惴,小声问夏枢。 “可能。”夏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希望其中有一个是自己人,能顺利出去。 他心中既慌乱又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对红杏道:“咱们赶紧回去吧。” 事情若闹起来,太后说不定会安排人下来探查他们。 若探查他们时,他们不在密室里待着,也会麻烦。 事实也确实如此。 红雪回来时,不知是个什么时辰,还没说晚上的情况,云香就气势汹汹地到了,黑着脸,一脚踢开了他们的门。 咣当巨响,一下子把脑袋昏沉的夏枢、红雪、红杏三人都给震清醒了。 “你们昨天晚上去宴会厅下面了!”云香开口就是质问,是陈述,而不是询问,脸色非常难看。 夏枢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装作才睡醒的样子。 尽管脑子有些困顿的迟钝,人已经谨慎回了话:“发生什么事了么?” 然后打量云香空着的手,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今日没饭么?” “不老实还想吃饭?”云香冷冷一笑:“做梦呢你!” 红杏此时也清醒过来,嘴硬道:“我们哪里不老实了!” 云香:“跑到宴会厅下面,向刺客传递消息,你敢说你们老实?” 夏枢心中一紧,脸上却一脸茫然的样子:“刺客,什么刺客?” “你们就装吧,以为能骗得了谁。”云香脸上讥诮:“外面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就敢乱给信号。若不是太后把你们关在地下,昨晚没叫刺客找到机关在哪里,进入地道,否则你们早死了几百遍了。三个蠢货!” 夏枢和红杏一愣,对视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往常这个时候,云香是不会回答的,夏枢也没指望她回答,正想着怎么套她的话,孰料云香竟是直接说了:“长公主派了三个死士进宫,刺杀太后和皇上,还要找到你的藏身之处,把你也杀了。昨晚三个刺客,跑了两个,抓了一个,抓到的那个,审问出来,说是要把你找出来,趁着所有人以为你死了,悄无声息地取你性命,让你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世上。他说听到了你们给的信号,正要尝试撬地板时,被发现了。你们得感谢太后生气,只是饿你们一日,若不是她不想如长公主的愿,明年今日就是你们的死祭。” 夏枢没想到第一个敲地板的竟然是要杀他们的刺客,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不知第二个又是什么身份。 听她说已经审问出来,便没再去否认昨晚在宴会厅下,只疑惑道:“长公主知道我活着,还在地下?” “这地下密道就是先皇去世后,我跟踪她进入皇帝寝宫,才发现的,你说呢?”云香脸上有什么晦暗之色一闪而过。 夏枢沉默,半晌,他不理解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还嫁了我二堂叔元英,为何要杀我?” 云香嗤笑:“你可真没有自知之明,你头上的皇后命传言,让多少人想杀了你,你自己没数么?” 夏枢问:“她想做皇帝?” 云香淡淡道:“她想扶持李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皇后命,除了安王及拥趸,没人会喜欢。凡是有野心的,都不会想让你活着。” 夏枢再次沉默。 良久,他抬眼,说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今日说了这么多,是有事想求我么?” 云香一怔,随即冷笑:“脸大如盆,你还是先护住你自己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 夏枢却看着她的背影,不紧不慢说道:“你的嘴巴很硬,也很紧,若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你不可能与我漏这么多事情。” 顿了一下,他试探着问道:“你是在为小皇帝打算?” 云香身子僵了一下,却没回头,脚步只是略顿了几息,就直接大步离开了。 云香走后,三人都有些蔫。 红杏泄气道:“王妃,昨晚那人不是咱们一伙儿的啊,那岂不是白等了一晚上?而且那人也太可怕了吧,竟是要杀了咱们,长公主在干什么,她不怕燕国公府和她决裂啊!” “不一定是长公主的人。”夏枢捏了捏眉心。 红杏一愣,忙坐直了身体,问道:“那会是谁?” 夏枢摇了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红杏:“……” 红雪:“……” 夏枢道:“长公主既然知道有地下密室,皇帝寝宫还有机关,想杀我,不至于安排人跑到宴会厅那里找入口,还很粗糙的去撬地板。” 那人像是第一次接触密室,并不知道有机关存在,才会下意识想暴力破坏。 红杏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升起希望:“是王爷么?” 夏枢也说不好。 红雪见夏枢茫然,就说道:“昨天晚上的刺客是真的,太后那里不清楚,皇上应该是被刺客刺中,受伤了。” 夏枢一惊,想到那么个小孩子,忙问道:“受伤严重么?” “听着不严重,像是受惊过度。”红雪顿了一下,说道:“奴婢确实听到了眉子小姐的声音,还有名字。不过声音很小,很模糊,听着动静,是小皇帝受惊后,一直大哭不停,有人叫她进寝宫安慰。” 她道:“当时寝宫人特别多,听说还增加了守卫,戒备森严,奴婢为求稳,便没有动。等了一段时间,小皇帝不哭了,眉子小姐却又被云香请了出去,奴婢就退了回来。” “那就不是王爷的人了。”红杏叹了口气,有些失望。 红雪却道:“若真是长公主安排的刺客,太后不会咽下这口气。” 夏枢相信她的判断。 想了想,道:“她采取行动的话……按她的习惯,清明祭祀那日?” ………… 褚源这边,也在讨论这个事情。 “李留好一招嫁祸。”高晨穿着禁军衣服,与褚源一同站在颓败、寂寥的东宫大殿里,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清明那日就热闹了。” 夏枢那里不清楚时辰,褚源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漫天星辰,现在还是凌晨时分,夜空黑暗。 他穿着黑色夜行衣,离远些看,几乎与夜色相溶。 他看着荒凉、残败的东宫大殿,说道:“李留不仅是嫁祸长公主,他还另安排了个人,想找到密道,杀了王妃。” 高晨一愣,既而反应过来:“王爷刚刚在宴会厅,碰到李留的人了,也在找密道入口?” 见褚源颔首,高晨脸上瞬间染上怒意:“这个畜生,王妃与他无冤无仇,是他们父子绑架王妃又自食其果,得到报应,怎么还没完没了,阴魂不散了!” “他睚眦必报。”褚源淡淡道:“他一直忽悠陆家几个,说和谈可以降低我在军中的威望,慢慢削掉我在军中的影响力,让陆家及拥趸一力主张和谈。但他阿爹死于异族人之手,以他的性子,不会放过异族人才是。” 高晨眉头微蹙:“王爷怀疑他……” 褚源道:“索南说,异族大汗和王子们身死后,他们就想退兵,是汝南候的手下找到他,为他们提供粮草、武器,劝他继续打,说还有宝藏,只要他们打,宝藏就是他的。” 高晨打仗的时候留守京城,并不知道许多细节,只知道王夫人意外掀了汝南候在山沟里的老窝,那里养了一大批死士,还藏了很多武器、粮草以及金银财物,据说这些东西当时都是由李留掌控。 此时听王爷提起两者联系,只觉肺都要气炸了:“这个烂人,他恨皇室就恨吧,竟想要李朝和异族人闹个天翻地覆,两败俱伤,简直枉生为人!” 褚源抬眼望着天空中不停闪烁,散发着微光的星子。 重生初始,他心中的暴虐不比李留的少。 他也想让李朝皇室倾覆,把那些高位的人全部拉下来,失去他们最想要的权力,痛苦一辈子,以报父母被杀的血海深仇。 他那个时候眼盲,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登上最高位的机会,想着若是因复仇让朝堂内乱,导致李朝还像上一世那样打不过异族人,北地血流成河,他就赔上一条命,与李朝共存亡。 但是夏枢来到了他身边,他那么穷困,那么渺小,但也那么活泼开朗,那么光明灿烂,像个浑身都是希望的小太阳,散发着用不完的光明与能量。 他说,想要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想要阿爹能找到阿娘,不再夫妻分离二十多年,所以他想要太平,希望所有人都不再因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褚源突然就想去改变一些事情,尽自己的全力,能做多少是多少,绝不后退。 现在,异族人暂时败了,没有一段时间,缓不过来。 李朝皇室内部的争端,也到了收尾的时候。 他的心中却一片空茫。 他多么希望他的小坏蛋现在就出现在眼前,被他抱进怀里,把空茫的心填满,重新有力的跳动起来。 “你说,地下那么冷,他有没有冻到,饿到,是不是又受了很多苦?”褚源突然开口。 高晨心中还想着李留,胸中怒火滔天,猛地听到自家王爷这么一句话,愣是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等看到王爷那双日常冰冷慑人的眼睛里,似乎有痛意闪过,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王妃,忙低下头,当做没看到主上刚刚那一瞬的失态。 好在他的主上也没为难他,沉默良久之后,他听到了对方已经冷静下来的话语:“清明那日,按计划行事!” 高晨应是,想了想,劝谏道:“今日之后,宴会厅恐怕会被加派人手,严格巡逻值守,王爷不可再亲自涉险。机关在何处的事,还是由属下安排人去查探吧。” 褚源却否了,道:“不必管宴会厅了,直接让褚眉探查皇帝寝宫!” 收到尸体的那天晚上,褚源就潜入皇宫,探查了宴会厅。 当时时间紧,他太过着急,匆匆查过日常最容易建暗室的几个位置,没有听到回音,也没发现暗室,还以为关押夏枢的密室在别处,就匆忙转移了目标。 皇宫中近万间房子,没有一点线索,只挑重点查,都花费了太多时间,还折了好几个暗线进去,没有查到一丝夏枢的痕迹。 褚源冷静下来想了想,还是觉得宴会厅最可疑。 昨晚,他决定再试一次,这次要一寸一寸的查过。 谁知刚进大殿,就见到有人鬼鬼祟祟的也进了来,对方目标明确,蹲在地上,四处敲击。 那人敲了很久,也同他之前一样,什么也没发现,就在快要放弃时,地下传来了声音。 后来那人兴奋之下,弄出大动静,被侍卫发现,逃离了大殿。 褚源则从黑暗中走出来,收获了来自夏枢的回应。 没错,虽然没看到人,但狂跳的心脏让他一瞬就确定了地下的那个是自己的小坏蛋,是自己的宝贝夏枢。 褚源也一下确定了,地下应该是一个密道入口,地板应该很厚,空间可能不大,夏枢并不是一直住在那里,所以之前的探查,没有回音,直到夏枢出现。 想通之后,褚源就知道,这么个密道,应该还有别的出入口,且李倓寝宫下面应该就有。 因为李倓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建这么个逃命或者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的地方,不会不在自己的寝宫下面做一个出入口,以防万一。 高晨很快反应过来主子的意思,犹豫了一下,说道:“眉子小姐的安危……” 褚源平静地道:“等着别人救,不止她,她儿子的命都保不住。” 高晨瞬间闭了嘴。 褚源看他一眼:“交代她过后,就出宫吧。” 说完,便踏步走进了黑暗。 ………… 夏枢这边,一顿饱睡补眠之后,三人就开始了饿肚子。 脸色白如金纸,冷汗犹如雨下,胃里抓心挠肺的疼,难受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刀。 “出去之后,我再也不想挨饿了。”红杏眼中泪水滚动,捂着肚子,人难受的弓着腰,拿着一团被子塞到自己腹部,使劲摁着,才叫自己好受了些。 她没经历过饥/荒,爹娘重男轻女,不叫她吃饱,打她,人瘦骨伶仃的,但恨不得啃土的那种饥饿,她没经历过,所以也比夏枢和红雪更耐受不住。 夏枢和红雪两人饿的浑身无力,胸闷气短,连话都不想说。 不过饿肚子这事儿不能总去想,越想越饿,越想越抓心挠肺,情绪失控起来,人是会抓住什么都想啃两口的。 夏枢试图转移注意力,道:“等出去了,我要洗个大澡,洗的干干净净的,好好抱一抱两个崽崽。他们现在估计能开口说话了吧?” “再过两个月应该可以。”红杏被转移了注意力,擦掉泪花,说道:“我婆婆说,婴儿大约十个月大可以开始说话。我家的那两个,现在快周岁了……希望我还有机会可以见到他们。” 说着,她眼中的泪水又汇集了起来,想想往事,就有些后悔不跌,咬牙道:“当时就该和那一对老畜生拼了的,哪怕不要名声,也好过现在离孩子那么远,死了也见不到最后一面。” 她说的老畜生是她的一对爹娘。 “再往深处想一想,当时拼一把,现在除了临死见不到孩子,没看到他们长大,也没什么遗憾。现在这样,我都怕我死了,他们去和我公婆抢孩子,抢我的钱,再虐待孩子……想一想都后悔死了!”红杏越想越气:“我当时在怕什么,躲什么,就该直接上去干他们啊!” 红杏捶胸顿足,越想越崩溃:“我这次要是死在这里,估计想想他们,就得气诈尸,让我死都死不安生!” 夏枢:“……” 红雪:“……” “那就坚持住,努力活下去。”红雪人饿得有些木呆呆的,说话有气无力:“别死啊死啊的挂嘴上,不吉利。” 红杏想一想那一对爹娘,精气神竟神奇的恢复了不少。 她抹掉眼眶溢出来的泪花,不再沉浸于负面恐慌情绪,有心情去关注旁边的王妃和红雪了。 见红雪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道:“我想一想爹娘,就好了很多。你要不想一想顾达顾举人,想想等你死了,他移情别恋,没过两年把你忘了,升官发财娶小老婆,恩爱白头,把所有好的值钱的都给她,他却只让你陪着吃过苦……这么想着,你会不会想把他吊起来锤一顿,会不会就精神好一些?” 夏枢:“……” 红雪:“……” 夏枢看了一下红雪面无表情的脸,嘴角抽了一下,道:“顾举人与你爹娘不一样……你应该问她,如果顾举人被同乡排挤,仕途不顺,落魄潦倒,此生唯念她一人,孤独终老,她会不会精神好一些?” 红杏忙扭头,震惊地看向红雪:“不至于吧,红雪,顾举人没那么坏啊,你把他想的如此倒霉,还越想越精神……什么仇什么怨啊!” 红雪:“……” 她都无语了,王妃居然拿她开涮,旁边还一个捧哏的。 她想了想,面不改色地把问题抛了回去:“那王妃呢?王爷怎么样,王妃会精神起来,想去斗一斗?” 夏枢也只是逗乐转移大家注意力,让大家都好受些,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不是只会拿别人开玩笑,自己开不起玩笑的人,红雪既然问了,他就摸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 不过想完,他发现好像无论褚源未来如何,他都没什么遗憾,没有什么一定想去完成,也没因此产生怎样的斗志。 他相信褚源会不遗余力的救他,自己也会拼尽全力求活。 若是成功,皆大欢喜。 若是不成功,他活着的时候,得到了褚源全部的、完整的爱,同时也倾尽全力付出,把自己所有的爱恋给了褚源,两个人之间相互珍惜,没有亏欠,也没有遗憾…… 夏枢想到这里,诚实地摇了摇头,笑道:“想不出来什么。” 红杏惊讶:“不会吧?如果王爷将来更进一步,移情别恋,新娶别人,把位置传给别人的儿子……” 夏枢笑了笑:“不说假设的是我已经不在了,担心这个无用,就说那位置……” 他挑眉,嘴角挂着坏笑,逗她道:“是说传谁,谁就一定能得的么?” 红杏目瞪口呆:“!!!” 王妃霸气! 红雪见他把红杏逗得一愣一愣的,面无表情地道:“若王爷落魄呢?” 夏枢敛起笑:“他落魄……结局不外乎一种可能,命没了!” 红雪一怔。 夏枢却又笑了出来,很是洒脱:“王爷与我是一样的,若是落魄,命很快就没了。我们都会尽全力活下去,也让跟随我们的人有机会活下去。活着的时候,珍惜彼此,死了的时候,就没什么遗憾。人生意外太多,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会不会没机会与挂念的人再相见,就在能相见的时候,尽量珍惜彼此吧。” 他看着红雪,意有所指道:“人生太苦了,若总考虑别人或者外界的一些声音,不让自己随心的乐一乐,活着哪还有开心的日子呢,不用总为难自己。” 红雪沉默,没接话。 红杏喃喃道:“是啊,比如侯魁,我总想着,若是能早些遇到他,和他好,就好了!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也就是嫁给他的那段时间。” 夏枢安慰她:“以后也会遇到其他开心的事的。” “嗯。”红杏揉揉肚子,皱起眉头:“但还是想先揍太后和云香一顿,出出气,饿死我了!” 夏枢:“……” 红雪:“……” 话题瞬间又回到了饿肚子一事上。 两人压着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难受,赶紧又扯起新话题,开始了新一轮的转移注意力。 就这么的消磨着,时间慢慢的过去了。 外面日升月落,地底下当然看不见这些,只有云香来来去去好几回,叫三人判断五六日时间又过去了。 期间三人又去了皇帝寝宫下面三次,其中两次都没听到阿姐的声音,第三次倒是听到了,但屋内也有太后的声音,在发火,训斥小皇帝。 小皇帝则是哇哇大哭,一直喊着阿娘,声音非常凄惨。 夏枢他们听到阿姐道歉的声音,似乎是小皇帝没学好祭祀礼仪,总是丢三落四,学了这个忘了那个,太后把阿姐叫过去挨罚,小皇帝就哭的撕心裂肺。 然后太后更生气了,说阿姐挑拨小皇帝和她的关系,要加重处罚,让她跪在外面一日,好好反省。还说两日后,就要清明祭祀,届时小皇帝要是还没学好礼仪,祭祀过程不顺利,就让阿姐再也见不到小皇帝,罚去给太监们洗两年衣裳。 三人听着听着,就听不下去了。 “孩子那么小,没个定性,学不好不是很正常?祭祀前,太后多带着孩子练练,一步步的引导着,正式祭祀的时候,彼此熟悉,遇到问题就能及时解决,算不上多大的事。干什么这半腰借题发挥,发作眉子小姐。”回到密室后,红杏就发表了一通正义的不满言论。 “眉子小姐在她手下,只能受着这些。”红雪倒是见怪不怪。 红杏叹了口气,语带怜悯地问道:“高门大户的妾室是不是都是这样过活的?” “是。”红雪神色淡淡道:“主母们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太后这样的,算不得好,但也算不上最坏的。妾侍们,后院日子都很难过。得宠的,可能被其他妻妾针对加害。不得宠的,随时有可能被送给大肚腩、满身臭味、年龄甚至可以做爹或者爷爷的男人,换取利益。就算不被送人,下人们看人下菜碟儿,脾气若不硬,在后院也有受不尽的委屈。” 红杏听的连连摇头:“这都什么日子,以后我闺女长大,一定不会让她给人做妾!” 红雪:“……” 她扫了一眼沉默的夏枢,用手肘撞了撞红杏,向夏枢那里使了个眼色。 红杏才反应过来,心中一慌,赶紧道:“王妃,我不是那个意思,没说眉子小姐……不,我是说了她,觉得她有点可怜,但没说别的意思!” 夏枢见她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都无语了:“……你这样,见了王爷,岂不得把脑袋揪下来,按在舌头上?” 红杏偷瞄他一眼,小声嘟哝:“奴婢见了他,直接闭嘴了!” 夏枢:“……” 红雪:“……” 得了,这就是个怂的,在王府做宫官,纯靠王妃做靠山。 三人的插科打诨,很快就把难熬的时间熬走了。 而夏枢的沉默倒也不是因为被红杏的话戳到了心。 他只是想到了过去的事情。 他们一家子之前对高门大户了解甚少,知之不清,阿姐也无处了解高门妻妾成群婚姻里的酸甜苦辣,抱着不契合实际的想法,选择跟了李茂,一步步走到现在这条路上。 想到阿娘说,如果他们这些小辈了解清楚情况后,还愿意做出某些选择,她都会支持他们,给他们最大的自由。但如果他们不了解情况就做出选择,她不会支持,她会让他们先稍安勿躁,把情况掰开讲给他们,直到他们清楚所处的现实以及做出选择后要承担的责任与后果,若是还坚持某项选择,她才会支持。 夏枢再对照着今日之事,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觉得阿娘做的才是对的。 而两日后就是清明,夏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他选择的路,结果可能就要来了。 第349章 【VIP】 ………… 各处都在紧绷之时, 留王府中。 李留看着夏娘放在他面前桌子上的瓷瓶,手微微发抖,神色里有紧张, 也有压抑不住的狂喜, 看着夏娘,似乎不敢相信:“解药,制成了?我以后都不用再受随心的苦了?” 夏娘淡淡地嗯了一声:“先前治疗毒疮外伤, 患处已愈,再加上它解完内毒, 你的身体就彻底好了。” 李留眼中瞬间充满了欢喜的泪水, 离开座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夏娘磕了一个头, 脸上带笑, 眼泪却涌出眼眶, 表情是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释然,眼中濡慕与感激之情几乎喷薄而出:“谢谢姑姑, 姑姑就是我的再生爹娘,我会一辈子记住姑姑的治病之恩,报答姑姑。” “你阿爹拿证据换的。”夏娘撇看眼, 看向门外:“你要谢就谢他吧,不用谢我。” 说罢站起身,就要离开。 “姑姑!”李留膝行几步, 一把抓住她的手, 在夏娘垂头看向他时,嘴巴张了张:“后日清明节,姑姑要带安王世子进宫么?” 夏娘看着他, 沉默几息后,摇了摇头:“安王中毒,至今昏迷不醒,我要翻医书,看看有没有解毒之法。后日安王世子会有燕国公府二少夫人带着进宫,参加祭祀活动。” “哦。”李留略松口气,安慰道:“姑姑医术高超,安王的毒肯定可以解的,醒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姑姑不用担心。” 夏娘不置可否。 李留笑了笑,换了话题,道:“清明放假七日,不知姑姑翻书之余,有什么想玩的或者想去的地方,待得宫中之事结束,我可以陪姑姑一起。” 他提议道:“我记得姑姑在安县时,就爱蹴鞠,也爱踏青,若姑姑愿意,我这里可以找一些年轻人,举办一场蹴鞠比赛,陪姑姑放松放松心情。还有我那王妃,虽然粗陋,但也是喜欢热闹之人,我在京郊山上有一温泉庄子,清明节可以让她陪姑姑去泡温泉,踏青,不知姑姑可有兴趣?” 夏娘看他跪在地上,目光殷殷切切,忍不住叹了口气,别开眼。 李留忙道:“姑姑为何叹气,可是在安王府有别的烦心事?若是那里住着不舒服,就搬过来,我这儿正房都是空出来专门留给姑姑的。之前就想请姑姑住下,姑姑却去了安王府,其实我这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不比安王府差。姑姑住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会孝顺姑姑,府里的王妃和一众妾侍也都会好好尊敬、服侍姑姑,不叫姑姑烦半点心。” 夏娘闭了闭眼,没有应声,只道:“我要回去了!” 说罢,挣开李留的手,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了。 屋中,李留跪坐在地上,看着夏娘远去的背影,眼神茫然又痛苦。 “为什么她对我就没有一点好脸色,没有一点点动容?”他低声问冯大。 冯大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夏娘的背影,目光有些晦涩:“许是她在乎安王和安王妃,怀疑王爷对他们下了手吧。” 李留摇了摇头:“在安县的时候,她就如此。” 冯大试探着道:“她如此不识抬举,不若属下找机会杀了她。” 话音刚落,便感觉浑身一冷,抬眼朝李留看去,就对上了他阴森又充满杀机的眼神。 冯大一激灵,冷汗差点没掉下来,忙跪下,头埋在地上:“属下失言,还请王爷责罚!” 李留站起身,冷冷地警告他:“再敢对她动歪心思,本王第一个杀了你!” 冯大身子瞬间趴的更低了,却道:“属下也是替王爷不值。说实话……” 冯大在他的眼神压力下,硬着头皮道:“她送来的药,属下是有疑惑的。” 李留情绪微敛,没有说话,半晌,才目光不定地看向他,问道:“疑惑什么?” 冯大的声音有些抖:“属下怀疑她送的解药可能是毒药。” 李留一怔,随即摇头:“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夏娘不会行下毒暗害之事。 她若不想救人,直接不治即可,只要她答应了,都会尽全力医治病人,不管这个病人身份如何。 李留对谁都满心防备,唯独信任阿爹和夏娘。 冯大却道:“属下建议找大夫验一下解药,若是无毒,自是无碍,若是有毒,也算是躲过一劫。” 李留瞥了一眼桌子上装着解药的瓷瓶,视线一转,扫向他的脸。 冯大顶着压力道:“属下知道王爷信任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毕竟是安王妃的养母,安王生母的手帕交,为这两人可谓是殚精竭虑,王爷与这两人有仇,难保她不起别的心思,对王爷不利。王爷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 外面各人的纷扰夏枢尚不知情。 三月初一清明节。 夏枢与红雪、红杏醒来后摸不清楚时辰,一睁眼,就穿上衣裳,简单洗漱,拿着匕首先去了太和殿下面。 清明节皇家要去太庙祭祀,之后还要举办宴会,邀请群臣参加蹴鞠、品茶、观看乐舞等活动,还会赏赐寒食,邀群臣享用。 活动很多,时间也很长,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在这些活动环节对长公主代表的一派发难,选择用什么样的手段进行。 也不知道褚源在这过程里,有什么计划,会不会现身,最终能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一切都恍如被大雾遮盖,夏枢却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尽量了解外面的情况,以保证遇事能及时应变,保住三人的性命的同时,寻得机会逃出生天。 密道不通太庙,夏枢他们也去不了,但举办大型宴会时,通常会在太和殿或者太后现居宫殿的宴会大殿进行,这两者密道都有通过,夏枢打算先去太和殿下面看看。 正常来讲,若不邀请女宾,只宴请群臣,通常都在太和殿。 不过夏枢他们到了太和殿下面的时候,却发现上面没什么动静,一片静悄悄。 三人想了想,又移步太后宫殿的宴会厅下面,结果依旧是一片安静。 “是祭祀还没结束么?”红杏侧耳听了听外面动静,询问夏枢与红雪。 红雪摇了摇头:“虽然我没参加过清明宫宴,但哪怕是祭祀没结束,宫人们、乐舞队什么的都会在匆忙地准备,不至于安静成这样。” 夏枢闭上眼,拇指压着太阳穴,其余四指搭在额头上,用力摁了摁,想让脑子尽快冷静下来。 这有点不正常,是出了什么意外么? 事实上,也确实是出了意外。 太庙祭祀的过程中,太后与小皇帝正带着一堆王公大臣进行着繁文缛节的礼仪,结果突然从人群中跳出了一堆刺客,对参加祭祀的小皇帝、太后、还有宗室,甚至大臣无差别攻击。 众人都惊呆了。 等回过神来,就是尖叫着往太庙外逃。 “刺客是怎么回事?”陆国丈一把抓住刚刚被冯伺救下,鬓发纷乱、钗环掉落一地的太后:“不是说宴会的时候动手么,怎么现在就动了,还连着我们一起砍?” 太后整个都是懵逼的。 刚刚若不是冯伺一下将她扑倒,她早被那刺客用刀砍成两截了。 “这不是我安排的人!”太后脸色阴沉。 她一边跑,一边在混乱中,视线扫过被追着砍的小皇帝和安王世子,现在云香正护着小皇帝往殿外冲,安王世子则被燕国公府二少夫人景璟抱在怀里,燕国公的两位少爷一前一后紧张地护着他们一大一小,与刺客对战。 而李淮被长公主拉着手,周围围了一圈侍卫,却根本没有刺客上前,她瞬间明白了什么,神情染上愤怒:“李渝,你要干什么,造反么?” 第350章 【VIP】 ………… 长公主李渝心里也是咯噔的。 前几日她收到过一封太后将要在清明宫宴时下毒暗害她与李淮的密信, 虽不知信中内容是否属实,送信的人是何居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将信将疑地做了准备。 她是打算若信件是真的, 就趁着太后发难,将计就计,把小皇帝赶下皇位, 扶李淮上位。 但她没有计划过在太庙搞刺杀。 眼前纷纷追杀太后、安王世子和小皇帝,却放过了她和李淮的刺客们, 并不是她安排的。 此时听到太后的怒骂, 李渝心中惊疑不定,与李云霁对视一眼。 这是另有人安排? 那到底是谁安排的! 皇宫宫禁森严,将十几个刺客瞒天过海, 埋伏在禁军里, 不是掌管禁军的人不可能做到。 李渝眼睛扫过护在太后身边的禁军统领冯伺……难道是他? 但他是太后的人。 难道刺客刺杀是太后自导自演, 故意嫁祸自己? 只是她刚这样想,一个身穿禁军服饰的刺客就突破包围, 剑尖朝太后心口刺去,剑光凛冽,杀气腾腾, 刺啦一声,划破了太后胸口的衣服——幸得冯伺及时踹开刺客,才叫太后没被一剑刺中, 但过程也好生惊险, 太后吓得脸色大变,人若不是被冯伺紧抓着,恐怕都要软瘫在地。 李渝不由得拧眉, 打消了一些怀疑。 太后经这一刺,怒火更加熊熊,阴沉着脸高声威吓:“李渝,你敢挑起李氏血脉相残,谋朝篡位,就是对不起先皇,付不起李氏列祖列宗!再不停手,束手就擒,别怪哀家不顾先皇情面,替李氏收拾你这个不肖子孙。” 李渝原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计就计,把计划提前,结果听到太后的话,看到对方提到先皇两字时眼中闪过的威胁与轻视,一向明艳的脸也绷不住,瞬间也沉了下去,眼神里卷起滔天恨意与杀意。 敢拿先皇那畜生威胁她! 扫一眼禁军已经包围起来,打算活捉的刺客们。 背后之人要么藏在暗处,要么是太后,不管是哪个,今日这场刺杀都不可能是安了好心。刺客们被捉了活口,嘴里不定能审问出什么话,而李渝他们原本就想发动宫变,已经在皇宫的防卫上做了安排,排查的话,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问题。若是不行动,查出来异常,也脱不了刺杀谋反的名声。 想到这里,李渝一瞬就做了决定,眼神霎时变得狠辣与坚定,朝李云霁做了个手势。 然后在所带禁军的保护下,义正言辞地开了口,高声道:“陆氏党同伐异,倒行逆施,挟天子以令百官,不顾我李朝国威,无视几十年来无数将士付出的鲜血与牺牲,在北地形势大好的情况下,为抹杀将士功劳,对异族人卑躬屈膝,厚颜无耻苟求和平,为向异族投诚,释放率军攻打李朝、下令屠城残杀百姓的异族战犯索南。” “此中行径,犹甚叛国投敌,如何对得起守护李朝视死如归的北地将士,遭受几十年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北地百姓,还有李氏雄才大略、爱民如子的列祖列宗们?” “今日这些刺客并非本宫安排,但身为李氏子女,流着皇族的血,本宫活一日,就绝不允许你陆氏越俎代庖,把控权力危害我李朝臣民一日。” “所以……”李渝冷冷地扫了一眼围着太后身边的十几位大臣,唇边扯出一个嗜血的弧度:“本宫今日要清君侧!” “来人呐!”她手一挥,喝道:“把陆氏极其党羽,还有这些刺客,都统统给本宫拿下!” 话音落下,身后立马就有荷甲兵士从院门涌入,手执武器朝众人而来。 太后看着如潮水般冲来的禁军,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一步,喝道:“你们是在谋反!识相的给哀家停手,哀家放你们一马,否则别怪哀家诛你们九族!” 冯伺上前一步,手执禁军令牌,高高举起:“令牌在此,众禁军听令,诛杀判臣李渝及其党羽,违令者,斩!” 李渝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堆被她拉拢的朝臣,大多数是在禁军任职。 他们似是没听到冯伺的话,也没看到令牌,一挥手:“杀!” 刚刚涌入的禁军立马便朝太后等人冲了去,两边瞬间打了起来。 而要避开两波人的乱刀飞剑,朝角落里躲的元州和元定兄弟俩身边也跟了一些朝臣,景政、韩延等人皆在此列,此时他们将抱着安王世子的景璟护在中心,正与三五刺客斗的激烈! 元州一剑挑开其中一个攻击景璟和安王世子的刺客,扫了一眼已经打起来的两群人,眉头微皱:“叔母这是……” 他身边的元定知道他想问什么,拿着从刺客手中夺来的匕首,正与一个刺客斗的你来我往,神情平淡地道:“她说若是失败,叫你我护着元宵。” 元州前几日才从平远镇回来,哪想不过是一年未见,从前与世无争、养尊处优的长辈就出乎意料地干了件要命的事,心绪的复杂一言难以蔽之:“她这又是何必。” 李淮是李旭的儿子,李旭与汝南侯一起暴毙而亡,汝南侯的几个儿子还犯了勾结异族人意图谋朝篡位的罪,朝堂势力早就被李茂清算干净。李淮现在除了被长公主收养,什么都没有。 李昊是李茂的儿子,若李茂成功登基,皇位铁该他继承,但李茂却在登基前暴毙而亡,他有弑父杀兄的传言,势力之前因为盐铁案以及王长安贪腐一事,也被清算过,还为了脱身,拉了一串后宅姬妾的娘家顶锅,因此李昊身后除了太后娘家陆家以及新拉拢的一些庸臣,也没什么势力。 永康帝一系的两个幼龄孙辈,仔细计较一番,在继承权上竟是没谁比谁更有优势。 当然,同样拥有继承权的还有褚源。不过因着他是宣和太子一系,稍微远了些,再者他父亲宣和太子有巫蛊谋逆罪名,兴隆帝虽赦免他的连带罪责,但总是身上污点,再加上当时北地正在打仗,他一心军务,没给京城一个眼神,一副谁做皇帝都无所谓的模样,京中朝臣就顺势在李昊和李淮之间选择了。 最终,一番仔细衡量,李昊胜出。 不过,李昊登基后,背后的陆氏一得势就猖狂,提拔了一堆小人庸臣,党同伐异,容不得朝堂上出现半丝不同意见,是谁都没想到的。 当然,不管是谁在位,李渝作为一国长公主,还是长辈,都影响不了她的荣华富贵。 但现在这么带禁军逼宫,情况就不好说了。 胜了固然是好,败了必定殒命。 元州左思右想,都觉得长公主脑子糊涂:“李云霁蛊惑的她?” 正常,她根本没必要冒险。 再者,就算叔母想寻求刺激,冒险冲一把,坐拥从龙之功,也没必要推李淮上位。元家有一个皇后命的双儿夏枢,嫁给了同样有继承权的安王,与国公府商量,一起推安王不是更好? 现在身单力薄地与李云霁推李淮上位,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元定瞧着他一边与刺客对打,还一边想着叔母的事,一心两用,不禁有些无语:“叔母哪是他能蛊惑的。你先帮忙把刺客拿下再说。” 随后又提醒了一句:“留两个活口!” 元州却不以为然:“不用,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剑尖刷刷几下,逼退刺客,拐头朝被众人护在中心的景璟交代:“转过头别看,遮好小家伙的眼。” 景璟:“……好!” 虽然已经不怕,但还是转过了眼,手抬起掀开襁褓,仔细检查了一下,瞧小家伙无知无觉外边的危险,还以为是在玩游戏,瞪着纯净明亮的黑眼睛,冲他咧嘴笑的开心,忍不住心里一软,摸摸他柔嫩软滑的脸蛋,压下心中对他两位阿爹的担心,将小家伙的脸重新用襁褓遮好,护在自己胸口,捂住耳朵。 元州看他做好了,便疾走几步,将两个刺客往人群远处引。 待得距离半丈之后,刷刷几个杀招攻向两个刺客。 半盏茶之后,两个刺客就死在了他的剑下。 他又回去帮韩延对付刺客,同样没几个功夫,就把人斩杀。 韩延收了兵器,目光欣赏地打量他:“元将军好身手,不愧是将门虎子!” 元州拱了拱手,潇洒道:“下官不辞,厚颜领了韩大人的夸奖。只盼以后朝堂上,有升官的机会,韩大人能帮忙多美言几句。” 这人自北地走一遭,性子就粗狂了很多,不仅不知谦虚为何物,还不知道客气两字是怎么写的。 够不要脸的。 韩延被噎了一下,元定则是嘴角一抽。 他一把拔出刺客身上的匕首,最后一个刺客也殒命当场。 身上迸溅的都是血,他没靠近孩子,而是与众位大人闲聊几句后,就一同警惕地看着战场,防备着周围,以防再有人跳出来刺杀。 而太后这边,则是形势越来越糟糕。 眼看己方人越来越少,太后不由得慌了。 她放眼四顾,想要寻求脱困的办法,谁知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元州等人,还有他们身前已经死去的刺客。 见这些人躲的远远的,就知道是墙头草,太后深恨他们的摇摆不定与见风使舵。 她怎么可能让他们就此躲过。 立马高声求救:“元将军,元大人,韩大人……众位大人快来救驾,帮哀家诛杀叛党!” 若是不救,脱困之后,她要以与长公主同等的谋逆罪,诛杀这些人。 元州等人自然明了她的意思。 有些大臣相互对视一眼,有些坐立难安。 太后是正儿八经的皇帝生母,只要他们还想在朝堂上混,正常就该去救驾…… 但是想到陆氏把控朝堂,对他们这些昔日的中立党极尽打压,出的国策一言难尽,怎么想,都不愿意动。 众人不知所措之余,不由得看向朝中历来最稳的韩延韩大人。虽然他现在被贬了官,不再是大理寺正卿,虽然他也不是文官之首,文官之首吏部尚书现在正在太后身后那堆人里,但跟着韩延,总让人感觉更安心。 于是,看韩延不动,众大臣压下心中不安,竟也一动不动。 元州则是无视了太后的话,突然开口:“皇上呢?” 随着他的询问,众人下意识打量了一下院子,见院中尸横遍野,血流满地,除了长公主牵着的李淮和元二夫人抱的安王世子,竟是再没小孩子踪迹。 众人这才发现,小皇帝,他竟然不见了! “皇上呢!”大臣们、禁军们这才大惊失色,紧张起来。 不止是中立大臣,太后一党,就连长公主那边都紧绷起来。 她的真实目的可不是太后,而是小皇帝的命。 只有李昊死了,李淮才有可能登位。 她立马道:“皇上被刺客捉拿了!一部分人留在这里,诛杀陆氏乱党,一部分人随本宫去营救皇上,快!” 说罢,直接大袖一挥,带人朝院外冲去。 太后等人顿时大急,想要冲破包围,却一时难以脱困,只能看着长公主带人去抓小皇帝。 而元州等人也没再继续停留,韩延开的口,脸色沉肃,神情严峻:“太后娘娘放心,臣等前去营救陛下,一定会把陛下救回来!” 然后大步一拐,跟在长公主大部队的后面,出了宗庙院子。 众臣自然是跟着他的,长公主留下的禁军也没拦,显然只针对陆氏及拥趸。 元州把花花从景璟怀里接过来,自己抱着,避免他抱久了累。 景璟与元定一左一右走在他两边,警惕地盯着周围。 “叔母是想杀了他?”元州扫了一眼前方到处搜查的禁军,垂着眉眼,低声问道。 难言的情绪被长长的睫毛掩在眼中。 没说名字,元定知道他说的是谁。 “政变没有不流血的。”元定话语淡然的近乎冷漠。 元州懂他的意思,眉头却不由得拧起来:“他是小弟那个阿姐的儿子,就怕小弟知道咱们亲自在场,没有施救,心里不好受。” 元定看他一眼,倒是没怪他关系拐七扭八扯的太远,叹了口气:“先把小弟救出来,其他再说吧。” 他捏了捏眉心,心里千思百转,却没有说自己心中的隐忧。 叔母在明知元家可能会站队褚源的情况下,毅然决然瞒着他们,发动了宫变。 她与安王间可能存在着他们并不了解的非常严重的过节,让她丝毫不愿安王一脉上位,甚至还为此选择铤而走险。 但是,若叔母赢了这场宫变,拥有传说中的皇后命,还和安王捆绑在一起有了儿子的小弟,还能活下去么? 而褚源中毒未醒,他还可以指望么? 重重疑问压在心头,让元定心事繁杂难言。 他看了一眼元州怀中灵气可爱的花花,深深呼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小弟都是第一位的。 ………… 众人都在寻找小皇帝。 而现在的小皇帝正在太和殿下的密道口,抱着云香,哭的肝肠寸断,不愿分开。 350-360 第351章 【VIP】 ………… “我要你陪着我, 下面黑,我害怕!”小皇帝被放到地道后,抓着云香的胳膊, 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愿松手。 “不怕啊!”云香红着眼睛,轻声安抚:“奴婢之前偷偷带你走过好几次, 你记得路怎么走的,里面也没有坏人可以欺负你, 是不是?” “可是, 我就要你陪我!”小皇帝不听,眼泪流的更凶了,伸出胳膊一把抱住她脖颈, 柔嫩的脸带着泪水, 使劲蹭着她的侧颈, 想要撒娇耍赖,却留下一片湿意, 哭道:“我不想你离的远,我要求母后,要你一直都陪我。” 云香闻言心中一酸, 眼泪再没忍住,滚滚落下。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心软与拖延的时候。 拿出帕子, 擦掉眼泪, 她轻轻的但坚决的掰开了小皇帝的手,将他从自己脖颈上取下来,推开了些。 “你听奴婢说!”她看着他清澈懵懂的眼睛, 此时眼里满满的都是她,她忍住了心软,神色微微板正起来:“太后对奴婢有其他安排,奴婢办完事儿,晚点才能来接你。你听话,先去密道里找安王妃,就是上次过年宫宴你发脾气拿酒杯砸了他头的那个,还记得么?” 小皇帝听到太后两字,瞬间不敢哭了,噘着嘴,抠着自己的小手指,神情委屈,却没吭声。 云香不舍地看着他,温声教育道:“安王妃是你的双儿舅舅,他是个好人,上次你不该砸他的。还有红杏,是他的丫鬟,你几次闹着要红杏哄你,他都同意把红杏借给你。还有这个五毒长命锁,你不是很喜欢么,也是他送你的……” 云香伸手摸了摸他脖颈上面挂的银质长命锁,童趣可爱又包涵着长辈的护佑心思,早上她特意选了这件配饰给他戴上,就是希望安王妃见到后,能忆起往日初心,护他一护。 当然,哪怕不护,也希望能沾沾皇后命的因果,说不定能提升一下运气,让他走也能走的不痛苦。 云香从袖袋里掏出一把串了红绳的钥匙,挂他脖颈上,拿着钥匙,交代道:“你见到他之后,告诉他,是云香姑姑让你去找他的,若他想出去,你就把钥匙给他,说寝宫下密室里的夜明珠都送他,就当为之前无理砸他赔罪了。” 小皇帝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却突然开口,脆生生拒绝道:“不给他,你之前说好看,只给你!” 神情认真且执拗,仿佛云香的喜好排绝对优先位。 云香一愣,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涌了上来。 她不想让小皇帝看到,发觉异常,一把抱住他,将脸藏在他身后,眼泪犹如雨下。 她只是个普通人,爹娘叔婶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是陆家家生子,在陆府讨生活,她不能忤逆太后,也不能背叛陆家,但叫她眼睁睁看着从小养大的小皇帝在大人们的政治斗争里送命,她还是不忍。 她知道太后的打算,也知道太后没什么胜算,而且知道若是失败,她作为大宫女,百分百难逃一死。 可即便自身难保,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这些,她还是想护他一护。 她声音哽咽,带着鼻音,隐约还有丝笑意:“那你就与安王妃说,带他看看夜明珠,云香姑姑曾夸过好看。记住,这话只和他说,其他谁也不要说。” 她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 没有人会不忌惮自己屋子下的秘密被人知道。 为了安危,上位者们可是会杀人灭口,让所有秘密都埋葬在地底的。 于是,她擦掉眼泪,松开怀抱,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的严肃的再次交代道:“记住,刚刚的话除了和安王妃说,其他谁都不要说,包括你亲生阿娘!” ………… 夏枢三人在焦急又难安的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在皇帝寝宫下听到了动静。 不过却不是地上的动静,而是密道中。 突然响起了幽远、瘆人的孩子哭声。 声音时远时近,有时像在千里之外,只留残音,有时却像在耳边,低声呢喃。 寂静的黑暗中,这一道道尖利、凄惨的声音刺破人心底最幽深的恐惧,将三人吓得汗毛直竖,挤成一团,鸡皮疙瘩不过眨眼功夫就爬满全身。 第352章 【VIP】 ………… 许多年后, 夏枢想起当时的情形,还觉得瘆人。 不过当是时,他们却别无他法, 只能在最初的恐惧之后, 尽量冷静下来。 夏枢压着狂跳的心脏,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哭声没那么飘忽了, 像是越来越近,想了想, 打算主动出击, 道:“我们去看看声音是哪儿传来的,怎么回事!” 哪怕真有鬼,也得去打个照面, 问问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不能只在这里瑟瑟发抖。 红杏吓的脸色白惨惨的, 不明亮的光线都遮不住她的恐惧,哆嗦道:“要不, 咱们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声音就消失了。” 红雪比她沉稳一些, 虽然身子有些紧绷,话语倒是镇定:“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夏枢与红杏皆是怔了怔。 哭声还在继续,声音也越来越大, 两人侧耳仔细分辨了一番。 红杏独自思索了片刻后, 猛地抬头:“我想起来像谁了。” “像小皇帝的声音!”红杏满脸惊喜。 夏枢这会儿其实也听出来了。 确实是有些像。 “不过小皇帝怎么可能会在下面,不可能是他吧。”红杏又觉得困惑,自言自语道:“不会……真有鬼吧?” 她身子一哆嗦, 刚忘掉的恐惧立马卷土重来,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往他身后藏了藏。 夏枢和红雪无语片刻。 “还是去看看吧。”夏枢确定是小皇帝的声音后,倒是没什么犯怵的,心中闪过诸多思绪,拍板做了决定。 于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三人便在昏黄的烛光下,见到了独自出现在密道里,走路一瘸一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皇帝。 红杏看了一眼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松了一口气,忙快走几步,上前把住他胳膊,弯腰上下打量了一圈:“你摔倒了?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小皇帝黑暗里独自摸索,既害怕又看不清路,摔的一身灰不说,还浑身青疼,一看到红杏,听到关心的询问,顿觉十分委屈,扑到红杏怀里,抱着她的脖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泪水瞬间如开闸的江河水,奔涌而出。 软软的幼童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着,生过孩子的女人没人可以抵挡住心中不自觉升起的母爱本能。 红杏自然也是如此。 心脏软的一塌糊涂,一把将四五十斤重的小皇帝抱起来,轻轻拍着背,温柔安慰着:“乖,不哭了哦!咱不哭了,好不好,乖乖……” 边哄还边轻轻摇晃着,让小皇帝头靠在她脖颈处,抱的更紧了,当然,也哭的更大声了。 夏枢和红雪都没吭声,两人沿着密道探查了一段,确定小皇帝是独自一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是云香让你下来的么?”再次回到原地,夏枢开口问依旧在哭的小皇帝。 小皇帝听到他的询问,似乎有些害怕,哭声瞬间停止了,把脑袋深深藏在红杏怀里,抽噎着,不看人,也不说话。 “乖乖不怕哦!”红杏抱了许久有点抱不动了,将他放到地上哄,摸摸他的脑袋,温声问道:“乖乖可不可以告诉我,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云香怎么没陪着你呢?” 小皇帝扒着她的脖颈,抬眼偷偷瞅了一下夏枢的额头,对上夏枢视线后,立马又缩回了脑袋。 红杏察觉到他的动作,赶紧低声温柔的哄他。 小皇帝又偷偷打量了几次夏枢,见夏枢脸色平常,似是没那么可怕,才慢慢收了抽泣,沉默了一会儿后,没敢看夏枢,低着头,抠着手指,扭扭捏捏地对红杏道:“上面在打架,云香姑姑被母后叫走了,她让我下来问他想不想出去。”眼神瞄了一眼夏枢,又立马收了回去,虽然没明说“他”是谁,但眼神动作指向性很强。 “我自然想出去。”夏枢淡淡开了口:“她可有交代你告诉我什么事情吗?” 小皇帝这下又不吭声了。 小手抓着红杏的衣领,紧紧靠在她怀里,抿着唇,一句话也不想说的样子。 夏枢听到外面打架,就知道可能发生了宫变。 他有些着急,不过也知道小孩子催不得,扫了一眼他紧抓着红杏衣领的手,想了想,问道:“她可是交代你,话要单独与我一个人说?” 小皇帝惊讶地瞪大眼睛,快速看了一眼他,顿了一下,没忍住好奇,小声嘟哝着问红杏:“他怎么知道呀?” “王妃猜到的,他很聪明的。”红杏拉开他的手,站起身:“那我们走远点,你与王妃说吧,我们都不听。”然后抬起脚,就打算离开。 小皇帝却一把抱住她的腿,不让走,脑袋低垂,嘴唇紧抿,一副不愿单独面对夏枢的模样。 夏枢顿了顿,就道:“红杏与红雪皆是可信之人,你云香姑姑交代的话,她们也可以听,你说吧。” 谁知,红杏、红雪还没开口,小皇帝就猛地抬头,冲着夏枢,神色有些生气地道:“她说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其他都不能听,包括阿娘都不能听。” 夏枢意外云香会交代这个,更意外小皇帝年纪那么小竟然会记得且遵守,目光看向他:“那云香还说了什么?” 小皇帝对他还是一副忌惮模样,眼睛警惕地盯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她说你是我的双儿舅舅,是个好人!还说这个是你送我的。”他一只胳膊松开红杏的腿,小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东西。 夏枢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才发现有些眼熟,竟是他出生时,自己送的一对五毒长命锁里的银质那副。 当时他是夏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孙辈,夏枢虽然和阿姐尚有龃龉,但依旧为她高兴,也为她孩子的出生欣喜,就照着外公送给自己的五毒长命锁打了一对,送给他,希望他能邪祟不侵,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夏枢猜到这配饰是云香有意给他穿戴,心中不由一叹,竟生出些许怅惘。 谁曾想到,时过境迁,他和这孩子会处在如今你死我活的境地上。 不过看到他与阿姐相似的眉眼与稚气的眼神,到底软了些心肠,微微放柔了声音问道:“她还与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小皇帝却目光闪烁,支支吾吾起来:“她、她没说什么……” 一副心虚模样,明显是在说谎。 “那她要你单独告诉王妃的是什么?”红杏有些着急:“是不是出去的办法,我们都离远点,你告诉王妃吧。”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肯定道:“没有……” 这次换红杏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没有?” 小皇帝很确定地点头:“没有,她说……她……”他又开始偷瞄夏枢,然后瞄了几次后,脸一侧,埋在红杏腿上,鸵鸟似的躲藏起来,又不说话了。 红杏看他一副掩耳盗铃之态,着急之下几乎要气笑了。 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劝小皇帝把云香的话说出来,密道口却传来红雪压低的声音:“王妃,又有人进来了,似乎还不少。” 夏枢神色一正,立马上前几步,靠近了小皇帝。 红杏则既喜又忧地问道:“是王爷么?” 第353章 【VIP】 ………… “不是。” 夏枢只是略思考了一瞬, 就给出了判断。 密道在前朝后宫好几座宫殿下都设有出入口。 他们之前在皇帝寝宫之下,也就是前朝后宫的分界处,听到密道里的哭声, 一路探查过来, 现在正处于前朝的宫殿下方,前方,也就是小皇帝来的方向上, 只有太和殿下有一个密道出入口。 云香匆匆忙忙把小皇帝一个人从太和殿放下来,肯定是上面有人在追杀小皇帝, 且已经对小皇帝的性命造成了严重威胁, 让她觉得这种威胁远大于他或者是只有他能救小皇帝。 而他与褚源一体,若是褚源在追杀小皇帝,就没必要把小皇帝放下来。放下来, 那追着威胁小皇帝性命的就不是褚源。 另外, 褚源也不熟悉密道, 知道太后宫宴会大厅下有出入口后,可能会猜到皇帝寝宫下也有出入口……但前朝太和殿, 一般不会想到。 能从太和殿入口追过来的,大概率是对密道很熟悉的人。 难道是……长公主? 夏枢心里突然想起这个接触不多但高贵美艳的长辈。 如果是太后,还可以利用她的嫉妒与爱折磨人的心理保得一命。 如果是长公主, 既已决定拥立李淮,还瞒着元家人密道的事,想来是希望他悄无声息的死掉……那真遇到, 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夏枢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倒霉。 但是事实证明, 人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三人带着小皇帝还没跑太远,就听到后面密道里传来的长公主声音的回音:“有人借着密道偷听李朝机密,凡在密道中的人, 不管是谁,见到后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夏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格杀命令,还是心中一惊。 红雪和红杏没有预料,自是更加震惊、恐惧。 红雪浑身紧绷,脸色肃穆:“王妃,我们怎么办?” 已经确定密道里有回声,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嘴唇几乎贴在夏枢耳边。 红杏听不到她说了什么,但看两人表情,也知道情况不妙,神色开始慌张:“长公主……” 红雪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声音再小一些。 红杏赶紧又压了压声音,颤着声音道:“她会杀了我们么?” “会的。母后说,她会杀了我和安王妃,她……唔……”夏枢一把捂住小皇帝的嘴。 但是也迟了! 幼童的声音又尖又亮,恐惧之下更是没有遮掩,话音刚落,就在密道里击起一阵阵响亮的回声。 夏枢脸色一变,还没动作,密道里就响起了士兵们兴奋的大喊声:“前面有人的声音,快追!” 紧接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武器、铠甲碰撞的铿锵声就在密道里激烈地回荡了起来。 夏枢赶紧一把抓过小皇帝,抱起来,压制住他的挣扎,在他再次开口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喝道:“别说话,也别动,再动没命了!” 然后边迈步往前冲,边朝红雪和红杏道:“前面有三个分岔口,我们分开行动。” 红雪和红杏意识到麻烦大了,慌乱中眼中泛起泪水。 红雪快走两步,与夏枢并排:“王妃,我陪着你!王爷让我保护你!” 红杏怕的浑身都在抖,忙也跟上帮忙托着小皇帝的屁股,减轻他的体重对夏枢的压力:“王妃,我也陪着你!” 夏枢摇了摇头:“一旦叫她抓住,我和李昊必死,你们也绝无生路。” 听着轰隆沉重的脚步声,猜测人数至少得几十。 其实若是手中有刀剑,身体处于正常状态,三人守望相助,未必就怕了密道里的兵士们。 三四十个凶猛彪悍的异族人都杀了,密道里进再多禁军,也不会过百,只要他们借助密道地形,守好口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未必不能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但问题的关键是,他们的身体不允许。 三个月的忍饥挨饿,他们的体能连抱四五十斤重的小皇帝时间长一点,都撑不住,更别说和养精蓄锐、筋骨强健的成年男人们比。 真打起来,恐怕不过对战几人,他们就要体能耗尽,集体落败。 为今之计,只能借助密道里的岔路,将敌人都分散开,借巧力能偷袭杀掉几个是几个,尽力的拖延时间。 “长公主有动静,王爷不会不动。”夏枢压下心中诸多思绪,说道:“我们尽量拖延时间,能活一个是一个,至少得让王爷知道谁杀了我们,给我们报仇。” 夏枢不是个好脾性,同时也很记仇,谁若想害他的命,他也不会手软,必会报复回去。 “那他由奴婢来带吧。”红杏伸手去抱小皇帝:“王妃带着他,不方便。” 小皇帝闻言,立马歪了身子,想往她怀里跑。 夏枢却转身避开:“我来,你带着他,撑不了一刻。” 云香送饭,日常饭食量都吃不饱,隔三差五还要不给饭,饿他们一天。 红雪和红杏是女孩子,再加上照顾他这个主子,平时都是往少了吃,尽量把饭食多给他分一些。 她们的体力不如他,若是带着小皇帝,跑不了几步路,就会被追上。 小皇帝是必死的,谁和他在一起,也活不了。 夏枢也是必死的,两人在一起,说不上谁拖累了谁。 而红雪与红杏,不和他们俩在一起,未必不能寻得一线生机。 夏枢道:“我与他现在是一条命,你们护好自己,别管其他,尽量活下去。” 三人说话的功夫,岔路口就到了眼前。 中间那条密道是通往皇帝寝宫的,两边的分别是直通太后宴会厅和公主居所凤阳阁。 没再多言,夏枢径直走进中间那条密道,最后一次嘱咐两人保护好自己,三人就此分开。 夏枢抱着小皇帝摸着黑一路狂奔。 不过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身后密道口就传来了兵士们诧异困惑的声音。 “三条路,选哪条?” “要不,每条都选?” “我觉得他们会走中间这条!” “我觉得左边或者右边,中间这条通往皇帝寝宫,有些明显了。” 一通吵吵嚷嚷之后,立马又传来了兴奋激动的声音。 “听到声音了,人在左边这条密道,还带着小皇帝,快追!” 之后便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与欢呼声分流,大部分转去了左边那道。 夏枢听着动静,心中一瞬间涌起难以遏制的痛楚,心中悲恸无比。 左边那道,是红雪! 她在试图把人引走。 夏枢仰头眨掉眼中的湿意,目光一转,看向小皇帝:“我松开手,换条胳膊抱你,你不要吭声。” 小皇帝现阶段已经意识到气氛不对,并不敢吭声,小手扒着他的肩膀,害怕地点了点头。 夏枢这才松开捂住他嘴的手,手臂微微一动,将他换到左胳膊上,也将酸疼沉重的右胳膊解放了出来。 “胳膊抱紧我!”夏枢压着鼻音,交代了一句,就抱着他继续跑,打算达到皇帝寝宫下面后,抄那里的小道,去截击那些兵士,为红雪分担火力,减轻压力。 只是在抵达皇帝寝宫下面之前,夏枢得问出一件事:“云香让你单独和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他跑的时候,粗热的气息扫得小皇帝耳朵痒痒,也让小皇帝想起在进地道之前,云香姑姑也是这么慌张又着急地抱着他跑的。 小皇帝多少有了些温暖的亲切感,收了收抱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好减轻他的压力。 不过在听到他的问话后,小皇帝却抿紧唇,一下松开胳膊,手推着他胸膛,身子使劲往后撤去。 夏枢正跑着,冷不防他这么个动作,吓了一跳,忙身子前倾,一把揽住他的后背,好险才没让他翻身折过去。 只是因着这个动作,夏枢自个儿身体一下失去平衡,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在地上擦出去老远。 地砖又硬又冷,磕上去,别提多疼了。 而小皇帝,尽管夏枢倒下时,已尽力把他翻到身上,没让他压在身下,但昏暗的光线里,什么都看不清晰,小皇帝的手还是在地上折了一下。 小孩子哪里忍得了痛,既惊又痛下,立马哭出了声。 夏枢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顾不得脑袋侧方和膝盖、手肘处的剧痛,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吭声,否则咱们都要没命了!” 小皇帝温热的眼泪打在手上,不停地抽噎着,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勉强忍住,点了点头。 夏枢手稍稍撤开,发现他确实没继续哭,才放下心来。 忍着眩晕从地上爬起来,夏枢手肘疼得已经没力气去抱他了。 没时间去怪谁,去骂谁。 夏枢给他吹了吹折到的那只手,权作安慰,就抓起另一只手:“咱们继续走吧。” 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小皇帝被吓破了胆,再不敢有别的动作,迈着小步子亦步亦趋地跟着。 而两人这状态,被追上也是轻而易举的。 走了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一个耳熟的低沉的声音:“安王妃,停下吧。” 夏枢忍着脑袋疼、腿疼,一瘸一拐地转过身,面向昏暗光线中看不清表情的熟人。 “好久不见!”夏枢同样低沉着声音,语气冷静地道:“李将军,你也要杀我么?” 第354章 【VIP】 …… 李云霁着一身银色铠甲, 俊朗挺拔,英姿勃发,早没了昔年沉默无闻、狼狈窘迫模样。 他身后只跟了两个兵士, 其中一个手擎烛台, 烛光昏黄,打在李云霁背后,使他的表情处在半明半暗之中, 看不分明,只手中的长刀反射着惨白冷光, 寒意凛冽, 杀气四射。 夏枢感觉话出口后,他的眸光似乎动了动,就心中一动, 继续道:“昔日临远镇被异族人围攻, 北地军被冯家兄弟及亲信把持, 你到处借兵无果,远赴平远镇求助, 我二话没说,将平远镇三分之二的兵力借予你,我二哥也去绥远镇求得主力倾巢出动, 为临远镇解围,也因此平远绥远兵力严重不足,在之后的异族人围城中差点城陷, 我们兄弟也都险些命丧守城之战。我自问, 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北地军,都算是尽了全部心力, 倾囊相助。李将军,你当真要不念旧时之情,取我性命么?” 李云霁刚刚眸光的闪动仿佛是错觉。 夏枢话音刚落,他便嗤笑一声:“你是对我有恩,但这个时候讲旧情,安王妃,你可真会做生意!” 他声音忽地冷酷:“少说废话,你若束手就擒,交出小皇帝,我可以亲自出手,让你们少受折磨,死的痛快些。” 说罢,冷着脸,手一挥,长刀刷地就指向了夏枢。 两个兵士也立马上前,拿着刀,试图逼近。 夏枢后退一步,将瑟瑟发抖的小皇帝扯到身后,怒视他们:“他才三岁,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妇人之仁。”右边的兵士一步步靠近,讥讽笑道:“死到临头了,还在叽叽歪歪有的没的,皇后命的脑子就装这些玩意儿?可真够蠢的。” “就是。”左边的兵士附和,眼神不怀好意地打量夏枢:“不过他们这种人也不靠脑子,若不是长公主要取他性命,时间来不及,不然凭着他的姿色和一身皮肉,不知道享用起来多销魂呢。” 夏枢见形势已经躲不过,打量几人位置,手指攥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带着小皇帝再次后退两步,冲着左边兵士眼神轻蔑,高高在上:“就你那绿豆眼腊肠嘴桌子脸冬瓜个儿,一副发育不全的鬼样子,还想肖想我,不如撒泡尿照照镜子,清醒看看这么些年到底祸害了多少眼睛,你若有良心就待在家里少出门。” 然后视线一转,又看向右边那兵士:“妇人之仁便是蠢,你就是这么看待忍受生产之痛、怀着慈爱之心生下你的阿娘的么?那你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大孝子。” “你这贱人!”两个兵士不料他嘴巴那么毒,勃然大怒,侧身挤过李云霁,快走几步,刷地一下手中长刀就朝夏枢头颅砍去。 夏枢抓的就是这个两人并肩、李云霁落在后面的机会,猛地推开小皇帝,身体一扭躲过两个兵士的攻击,长腿一抬,一脚踢飞右边兵士手中的长刀,匕首一闪,果断狠辣,直直朝左边那名矮个兵士的脖颈刺去。 左边的那名兵士没料到他如此身手,顿时大惊,忙长刀回防,只是密道里本就狭窄,只够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并肩通过,长刀施展不开不说,他前有匕首,后有李云霁,旁边是同伴,身体更是无处可躲,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匕首直朝自己致命处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士兵甚至连下辈子的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以为自己就要血洒当场时,突然身子一轻,径直往后倒去,险险避开了刀锋,只在下巴上留下一条血痕。 只是不等他松下一口气,回头看看怎么回事儿,脖颈处骤然一痛,竟是双眼一翻,顺势倒地晕死过去。 夏枢惊疑不定地看向李云霁,目光扫过被他救下又打晕在地的两人,紧抿着唇,眼神警惕。 他没和李云霁交过手,但知他在战场上也是一名骁将,因此才没拿他第一个试手,打算先拿下两个兵士,夺取武器,再行合计。现在看他抓住时机一手一个地把两个兵士拎着后衣领提走、打晕的精准力道与利落动作,就知道他确实是有真本事。 自己如今这残废状态,未必是他的对手。 烛台掉落地上,火尚未熄灭。 昏暗的光线里,夏枢一言不发,暗自防备,李云霁的表情则是很淡:“安王妃扮猪吃老虎的本事真是越发精进了。” 夏枢想起淮阳侯府被诬陷时,他被派到侯府围府,目睹过自己激将、哄骗、反拿下冯二的过程,不知他此时的话是否是在阴阳怪气,就不动声色地道:“李将军过奖,不过是求生罢了!” 李云霁没有吭声,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最终别开眼,长刀一收,说道:“我放你一马可以,不过只有一次机会,下次再见,我不会手软。” 说罢,就目光看向小皇帝:“你把他留下,自己走吧。” 夏枢却没动,而是匕首挡在身前,将小皇帝护在身后。 “他才三岁。”夏枢并不妥协,捏紧匕首,再次强调。 李云霁似有些意外,眉头微皱:“你带着他也是累赘。” “那也不能将他交出去。”夏枢坚持:“他是我侄儿。” “也是皇帝。”李云霁目光沉沉:“就是安王没出事,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也不会留小皇帝性命。” 夏枢摇头,依旧坚持:“他就是个小孩子,影响不了什么,又不是不能禅位……” 夏枢忍了忍,终是没忍住心中质疑:“他下台,你们拥立李淮确定没问题么?你忘记冯家先前在北地军里搞的事了么?李淮说是背后无人,可北地军里藏了不少冯家留下的后手,你确定拥立他,不会走之前北地军被冯家把持,通敌卖国的老路么?” 李云霁不为所动:“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先确定能活着出去再说吧。” 夏枢顿时一噎。 不过也知道暗戳戳的策反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抓紧小皇帝的手,试探着捡起地上的长刀,说道:“李将军恩情,我与皇上都会铭记在心。” 见李云霁似是想说些什么,夏枢在他张口之前,没给他机会,拉着小皇帝转身就朝前狂奔而去。 李云霁嘴唇动了动,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一瘸一拐的背影,到底是没有开口留人。 他站在光线明灭的地道里,垂眼看着地上倒着的两个兵士。 握在腰间长刀上的手,紧了又紧,最终闭了闭眼,还是没有下得去手,抬脚跟在夏枢两人的身后,缓步朝前走去。 如果要问李云霁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最感激的人有谁,安王妃在其中绝对拥有姓名。 但……他也欠长公主更多。 长公主十年前从永康帝手里救下出身卑微的他,安排他进只有有背景之人才能进的皇城禁军,一路想尽办法为他铺路,助他高升,还为他阿姐报了仇,他不可能不感激,也不可能不在长公主走投无路,只能铤而走险之时,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想到地上那两人的嘴脸,李云霁不禁感到些茫然。 这些人素质参差不齐,当官也无济世安民之心,抱着赌一把就能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的心理,成为长公主的拥趸,参与了这场宫变。 倘若他们胜了,拥有从龙之功,真的不会利用权势,行欺男霸女强抢民双之恶事么? 李云霁拿不准。 但是…… 李云霁又忍不住安慰自己。 人至察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既然老祖宗都这么说了,想来一个团队里出现个别品性不端的人也算正常。 再者,就说安王,他的拥趸者们就一定全是品德高尚之人么? 不过安王……安王……对了,安王! 李云霁脑袋一激灵,终于想起来和安王妃说话时,隐隐觉得不对头的地方在哪里了! 他说了安王出事,安王妃竟然毫无反应! 他们夫妻伉俪情深,安王妃怎么都不该是这般表现! 难道安王…… 李云霁脸色倏地大变,猛地拔出腰刀,转头就往回跑,吼道:“快来人,随我回上面,告诉长公主,上面有变!” 夏枢这边,自然听到了李云霁的吼声,但他依旧没有回头,带着小皇帝,忍着腿疼,一路狂奔着往前跑。 他怕,怕若是再不快点,红雪要坚持不住了。 第355章 【VIP】 …… 事实上, 还没看到红雪,两人就又出了状况。 跑到皇帝寝宫下面时,小皇帝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夏枢手都拉不住他, 直接朝地上滑溜下去。 夏枢心头着急,腿脚疲惫发软,冷不丁被小皇帝带的一歪, 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若不是胳膊及时撑住了墙, 怕是一头撞了上去。 他满头大汗, 呼吸急促,耳边是粗重的呼吸声和剧烈的心跳声,胸腔几乎都要炸掉了。 而小皇帝情况更糟糕, 脸憋的血红, 张着嘴, 难受的朝着自己胸口,使劲锤了锤, 似乎要喘不过来气了。 小孩子意识到了情况危急,难受的想大哭出声却丝毫不敢发出声音,只张着嘴压抑着痛吟, 一连串眼泪无声滑下。 夏枢怕他厥过去,顾不得腿疼和手疼,赶紧双膝跪地, 将他放平, 弯下腰解开他的腰带,把他外面繁复的礼服脱下,扯开他脖颈处的衣领, 不停地轻抚他胸口,帮他呼吸顺畅。 只是抚着抚着,目光就落在了他脖颈上的一条红绳上。 手指一挑,红绳从衣领里露了出来,下面重物摇晃,却是挂着一把钥匙。 夏枢撩起钥匙,换了一只手给他顺气,问道:“这是开何处锁的?” 虽然小皇帝说云香没说离开的办法,但夏枢并不相信。 现在上面乱了起来,看长公主和李云霁的表现,应该是他们占上风,以云香的身份,可能一转头就没了命。她想救小皇帝,把他放下来,不可能不告诉他离开的办法,否则他不被人杀掉,也会和他们一起无声无息地饿死在地下。 夏枢想了想,不厌其烦地再一次问小皇帝:“云香让你单独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小皇帝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夏枢也不确定他现在有没有失聪症状,暂时停了询问,双手轮番上,帮他顺着胸口,以求他呼吸尽快缓下来。 半晌,粗重的呼吸声缓了下去,一个细嫩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响了起来:“母后说你会杀了我,她说的不准,你救了我。那你以后也别杀我了好不好?” 夏枢抬眼,看着小皇帝害怕的试探的眼神,心道怪不得他怕自己,且极端仇恨自己。 原来太后从小就教育到位。 心中叹了口气,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你阿娘是我阿姐,你身上流着褚家的血,你若不杀我,我也不会杀你的。” 哪怕他有野心,也没想过杀了李昊。 况且,身上有着皇后命传闻,夫君又不是皇帝,他才是那个最该害怕被坐最高位杀的人。 小皇帝抿了抿唇,缓下来的脸上有些开心,也有些放松,不好意思地别开眼,小声嘟哝:“那我和你道歉,上次不该砸你,对不起!” 夏枢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云香让你道歉的?” 见小皇帝点头,就继续问道:“就这个么?” “还有……”小皇帝呼吸已经平缓下来,从地上爬坐起来,眼睛偷偷打量他,小手抠着衣摆,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还有……夜明珠,但是她说好看,我想送给她。” 说着,他试探着拉了拉夏枢的袖子,讨好似的和夏枢补充道:“我可以送你其他礼物做砸你的赔礼,夜明珠都给她,好不好?” 夏枢见他眼神饱含期待,想到云香现在可能已经没了命,所以尽管云里雾里的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是道:“好,都给她,她还有说其他的么?” 小皇帝眼睛一亮,立马高兴地取下脖颈上的红绳,塞夏枢手里:“她说这个给你,可以打开那个门。” 他短短的手指指向了身后的密室门。 ………… 红雪这边,经过一番厮杀,她已经身受重伤,被兵士们反剪着双手,摁跪在了长公主身前。 通亮的火把之下,华服贵冠、美艳雍容的长公主神态纤毫毕现,望着前方被火把照亮的密道,眼皮都没动一下。 良久之后,到前面查探的兵士回来报:“前面无人,不见安王妃和小皇帝踪迹。” 长公主才居高临下地把目光落到垂着头、浑身是血的红雪身上,不冷不淡地道:“你倒是忠心,不怕死。” 红雪张嘴,嘴边涌出鲜红的血沫子,声音却和身前的人一样冷淡:“王妃值得。” 长公主露出一个似嘲似讽的表情:“不过是会耍弄一些蛊惑人心的花招罢了,算得了什么本事,也就你们信了所谓皇后命,看不透,才觉得他们值得。” 红雪没有反驳,而是抓住话里不同寻常的地方,反问:“他们?除了安王妃,还有谁有皇后命?” 长公主没有接话,只是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了些许情绪,烦、恨、妒、无力、伤感……等等,组合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她在忌惮、妒忌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力怅惘着什么。 红雪没有去细究,淡淡道:“别人不清楚,王妃值得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后命。他聪慧绝顶,却并不心机深沉,性格坦率直接,为人仗义仁善,行事既顾大义又全小节,几乎没有不周全的地方,大家喜欢他,愿意忠心于他,很正常。” 长公主脸上复杂情绪敛起,冷笑一声:“他全无教养,粗鲁不堪……” “教养如果单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世家规矩礼仪那些,他确实一般。”红雪自若地打断她的话,道:“但如果还包括锄强扶弱,帮助老幼贫穷,那大多数人不如他。” “人无完人,只要能占其一,就很厉害了。反正据我所知,他一母同胞的二哥,燕国公府元家二公子元州可不若他待苦难中的百姓好,能说二公子没教养么?”红雪反问她。 许是她提到了元家,亦或是长公主想起了什么,竟是直接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又有兵士从旁边的密道中钻出来,报:“通往宴会厅的那条密道,不见安王妃和小皇帝踪迹。” 长公主似才从思绪里回神,眼神扫过众下属:“李云霁那边没人来报么?” “没有!”手下的兵士们道。 长公主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脸色突然一变:“他们在中间那条道!” 然后想到了什么,手指捏紧衣袖,神色一下子变得超级难看。 李云霁,竟然真的没有完全听令,心软了。 “殿下,李将军带的人少,可能正在砸皇帝寝宫下那间密室,忙碌着忘了来报!”手下的兵士见长公主脸色不好,赶紧替李云霁说了句好话。 众人下来杀安王妃和小皇帝,长公主私下给李云霁安排的任务是带人砸了那间密室,他猜想,可能里面藏有宝藏,长公主才安排这么个任务给亲信李将军。 他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实际上也痒痒的,想看看里面藏有多少宝物,如果能分得些许,就更好了。 长公主闻言,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 她脚下迈步,眼睛一撒,掠过前方通往不同宫殿的四五个密道口。 长公主眼睛盯着前方密道,手指却指向红雪:“把她给我架起来。” 兵士们立马收回心神,四五个人上前,抓胳膊踢腿的,直接把红雪大字架了起来。 “安王妃,本宫知道你正藏在某个密道里,暗暗地观察着这里。你出来,本宫可以一颗毒药给你们留个全尸。你若不出来,本宫会让人一刀一刀活剐了她。你那么善良,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对你忠心耿耿的人,死无全尸吧?”长公主扬声道。 话音落,密道里立马响起了一阵阵响亮的回声。 待回声消失,就有几个兵士分列各个密道口,声音洪亮地把长公主刚刚的话重复了几遍。 红雪一直淡然无波的脸上此时终于有了变化,身体剧烈挣扎,神色着急,目光愤恨地瞪着长公主。 只是她的嘴巴被堵了起来,除了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咬舌自尽都别想。 长公主不在乎她看不上的蝼蚁,也不以折磨人为乐,对她扎人的视线和愤怒的情绪视而不见,只神情冰冷地盯着前方,待得三轮叫喊结束,就叫停了兵士,抬手示意红雪身边的执刀兵士:“动手吧!” 红雪的挣扎瞬间疯狂起来。 兵士一把撕开她的衣领,将寒意凛凛的匕首贴上在她肩头。 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刺入皮肤,片下一片肉来时,前方的洞口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紧接着,一个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双儿,从漆黑的密道里走了出来。 见到红雪浑身是伤的模样后,双儿眼中瞬间涌出了泪,抬脚便朝红雪那里急走而去。 兵士们举起武器拦住。 长公主抬手,兵士们听令收起了刀,但部分人视线却时不时扫过红雪雪白的肩头,黏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移开。 夏枢猛地扑到红雪身前,一把扯掉她嘴里的布,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红雪赶紧摇头,身子撞了撞夏枢,急道:“王妃,你赶紧跑,她会……” “别说了!”夏枢一把捂住她的嘴,眼中含泪:“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凌迟,别说傻话!” 红雪嘴巴被捂,摇头呜呜叫,夏枢没松开,劝道:“我不后悔的,真的。” 红雪眼中瞬间一连串眼泪流下。 长公主似没注意两人的主仆情深,看着夏枢,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淡淡道:“你现在的样子才该是你本该有的样子。” “本该有的样子是什么模样?”夏枢见红雪不再开口说胡话,擦了眼泪,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公主:“贫穷、狼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被你们高高在上的俯视?” 长公主嘴角勾起笑,笑而不语。 夏枢嗤笑一声:“你若真的比我高贵,可以俯视我,怎么会对我如此忌惮,还有这么大的恨意。” “让我想想……”他目光无礼地上下打量长公主:“你恨我云焱阿娘?” “因为元二堂叔不愿娶你,她支持他?” “还有国公府里曾经失窃过的云焱阿娘的毒经,是你偷了给先帝,让他得以给褚源下随心的?” “还有什么呢?”夏枢眼睛扫过众人,双手抱胸,忽然微微一笑:“你为何要砸了那间密室呢?” 长公主脸上淡然的笑意瞬间变得阴沉可怖,盯着夏枢,后退一步,冷冷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找死,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牙尖嘴利,我看你到了阴曹地府还能不能猖狂无忌!” 一群兵士即刻听令围攻上去,夏枢仅仅只抵抗了几招,就被拿下,与红雪并排被摁跪在长公主面前。 “你阿娘下九流,只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技艺。”长公主冷冷道:“今日,本宫就让你用她制出来的玩意儿,去地府与她见面,母双团聚。” 说罢,一挥手,立马就有兵士掐住夏枢和红雪的下巴,逼他们张开嘴,长公主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药丸,一把塞进了两人嘴里。 不过片刻功夫,夏枢和红雪嘴角就殷出了暗红的血液,两人的抽搐和挣扎也弱了下去,然后再片刻,两人直接没了呼吸,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亲自查验过鼻息后,长公主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视线扫视周围众人:“今日之事,出去知道该怎么说么?” 兵士们不料那毒药药效那么猛,都有些吓到了,忙不跌道:“太后临死前安排人把安王妃毒杀了,我们来晚了,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 “长公主很伤心,我们也很遗憾,可惜了安王妃!” 长公主不置可否,只淡淡道:“燕国公府一向护犊子,若知道谁参与了杀害安王妃,一个都不会放过。安王妃死的如此凄惨,我们一定要杀了太后,为他报仇!” 兵士们意会到了她话语里的威胁,心里一激灵,知道所有人都成了共犯,立马表忠心:“我们会听从长公主号令,为安王妃报仇!” “对,为安王妃报仇!”群情激愤,声如洪钟。 仿佛刚刚杀人的不是他们,就是太后一般。 等表完忠心,有兵士突然想到一件事:“安王妃在这里,小皇帝呢?” 众人经他一提醒,才反应过来,刚刚注意力全在安王妃身上,竟是忘了小皇帝。 长公主放松的表情倏地敛起,手一挥:“去安王妃刚刚来的那个密道里探探,他定是把人藏起来了。” 于是兵士们便兵分两路,一部分涌入那条密道,开始寻找小皇帝,一部分留在原地,护持着长公主。 “那尸体呢?”属下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询问怎么处理。 “先放这里。”长公主眉头微蹙,捏紧手指:“你们随我去瞧瞧李云霁在干什么。” 说着,就迈步朝前走去。 如果有人注意,会发现她对密道特别熟悉,根本不像他们一样,待在里面就会迷路。 等一群人走到皇帝寝宫下面,看到面前上了锁的密室时,都有些茫然。 “李将军不在,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兵士开口,正想说些什么,替李云霁开脱,前方突然跑来一个兵士:“长公主,总算找到你们了,上面有变,安王安排的人已经攻入皇宫,说是要讨伐逆贼,李将军现正在与他们对峙,请你上去商讨对策。” “安王?”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他不是中毒昏迷不醒了么?” 长公主心里也是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下令道:“刚刚那些人继续寻找小皇帝,去两个人把安王妃的尸体搬出来!其他人跟本宫回上面!” 然而等搬运尸体的人回到原处,却发现了一个惊悚的事情——安王妃和红雪的尸体不见了! ………… 夏枢和红雪此时正相互搀扶着,在去寻找红杏的路上。 刚刚,夏枢借着捂红雪嘴的动作,将之前参加宫宴时带在身上的解毒药丸喂了她一颗。 然后又把云焱阿娘做为话题,各种挑衅长公主,就是以防长公主一刀毙了他们,引导着她给他们喂毒药泄愤。 两人事先服下解毒药,自然不怕毒,除了咬破舌尖装出吐血模样时痛苦了些,其他倒没什么。 “小皇帝一个人躲在密室里安全么?”红雪边走边道:“长公主去密室那里,发现他了怎么办?” 夏枢急匆匆逼长公主下毒,是想在李云霁安排的人找到长公主之前逃脱掉,以免被长公主扣住,成为威胁褚源的工具。 此时成功逃脱,他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闻言道:“锁是精钢打造,没有钥匙打不开,他只要不出声,那些人试过自己就会放弃。” 他们在下面那么长时间,不是没试过开锁,一直打不开。 红雪知道这点,放下了心。 不过思绪一转,她想起了刚刚夏枢的问题:“长公主为何要砸那间密室?她好像很在意。” “如果那屋子里一堆宝藏可以理解,就只剩几颗夜明珠,她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普通人,不至于劳师动众吧。” 她目光扫过沿途墙上的坑坑洼洼:“之前这里镶嵌的东西都落入她腰包了么?” 夏枢心不在焉地道:“或许吧。”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小皇帝说的话。 按小皇帝的意思,云香本是要他拿夜明珠给自己赔罪,但他见云香夸过好看,觉得她喜欢,想送给她,就和自己打商量,换其他赔礼…… 墙上的坑坑洼洼代表着好看的珠宝,值钱的金银,喜欢的话是有机会抠掉、收藏的。 如果说长公主是没钥匙,从外间进不了那密室,拿不到密室里的夜明珠,云香可从来不缺机会。 她喜欢,为何还会留着它们? 而且把小皇帝送下来,没告诉他离开的办法,却交代小皇帝拿夜明珠向自己赔罪。 难道…… 夏枢眼睛突然一亮。 离开的办法在夜明珠上! 另外,夏枢又想到,这地下密道里不止一个密室,除了太和殿和太后宫宴会厅下面,几乎每座宫殿下都至少有一个密室。 夏枢他们住的那间就是,只是没上锁,其他宫殿下也有没上锁的密室,他们去探查过,里面并没有机关什么的。 但是,像皇帝寝宫下上着锁的密室同样也有几间…… 会不会里面也有夜明珠,且是打开宫殿下密道的机关? 夏枢脑中飞速转动着,想到这些事的时候,正好他们路过了一座宫殿下的密室。 上着锁的。 夏枢视线擦过那把锁,想了想,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走向那密室,将脖颈中的钥匙取下,插/入那精钢锁孔。 红雪被迫停下脚步,正莫名着,突然听到咔哒一声,视线下移,对上那个锁,日常稳重之人,竟然有一瞬傻眼:“打开啦?” “嗯。”锁虽然是夏枢打开的,但他也有一瞬愣怔。 他只是想着如果皇帝心血来潮,想在地下逛逛,不至于要拎着一串钥匙挨个和锁试是否适配。 当然,皇帝那么多人伺候,太监宫女会把一切都打点好,不会让他亲自开锁。 就是想着长公主这个特殊存在,皇帝应该不会让太多太监宫女知道,另外地下光线到底不如地上好,每把锁一把钥匙,太监宫女开,估计也会烦。 结果胡思乱想下,试了一下一把钥匙开两把锁,还真叫夏枢试出来了。 “路上再试试别的锁!”夏枢没有细看屋内摆设,见墙上同皇帝寝宫下那间一样,有几颗夜明珠,只是光线相比稍微黯淡一些,就关上门,重新把锁锁住。 他没有贸然去试夜明珠是否是机关,外面现在乱糟糟的,谁也不知道打开后,面对的是敌军还是我军。 他们单枪匹马,战斗力脆弱,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能贸然去冒险。 两个人经过这事儿之后,高兴的浑身的疼都轻了许多,一瘸一拐的脚步也比之前轻快,速度提升了不少。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试,每把锁都能被那把钥匙打开,上了锁的密室墙上也都或镶或挂有夜明珠。 直到他们快要走到太后宴会厅下,却听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响起,震得两人耳朵嗡鸣,一阵心悸。 夏枢和红雪不由得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正在两人犹豫该怎么办时,又一声巨响在头上响起,激得两人一瞬捂紧了耳朵。 然后不等两人后撤,一个人影在前面闪现,语气试探:“王妃、红雪?” 是红杏的声音。 夏枢和红雪都是一喜,忙应道:“是我们!” 三人说话的功夫,又有连续好几声巨响在头上震过。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等红杏走近,夏枢问道。 红杏的声音充满了轻快,漂亮的眼睛闪闪发亮,昏暗的光线都遮不住其喜悦:“是王爷的人,他们已经占领了太后的宫殿,要砸开地道救我们。我们快能出去啦!” 夏枢&红雪:“!!!” ………… 三人没有在原地待多久。 一个是声音太响,连续几下,耳朵都快要震聋了;二是太后宫宴会厅下面没有密室,也没有夜明珠,之前褚源夜探那晚上,他们试着找了机关,并没有。 他们打算去距离宴会厅最近的密室里,确认一下夜明珠是不是机关,以及有没有机关能打开宴会厅的密道口。 虽说找准地方硬砸,是可以砸出来个洞,但动静到底太大了,若是能直接找到机关,会省事很多。 于是三人便结伴到了距离太后宫殿最近的太妃们住所的下面。 钥匙插进去,门打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规格相似的密室,屋内有奢华精致的床品家具,墙上有黄金灯座,灯座上镶嵌着八颗女子拳头大的夜明珠。 不同于皇帝寝宫下的密室,这个密室中没有镜子,但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画。 夜明珠许是时间太久没打理,落了一层灰,光线并不明亮,红杏有点看不清楚画的内容,就好奇的凑近了瞧,然后下一刻就惊的“啊”了一声,猛地一蹦三尺远。 夏枢和红雪正一个个握着底座,试夜明珠会不会动,听到她的叫声,不由得看过去,然后就见她脸皮通红,眼神羞囧尴尬,顺着她的视线,把目光落在墙壁挂的画上。 然后两人就都震惊了! 而且不止震惊,还有尴尬! 那墙上密密麻麻挂的竟全是浑身赤裸、姿势各异的春宫图! 而且,主角不是别人,都是永康帝,只有女子各不相同。 夏枢怕看了长针眼,扫过一眼之后,就把靠近自己的几副撕扯下来,扔到地上。 “怎么会有胡太妃和金太妃?”红雪倒是神色自然,打量过自己旁边的两幅之后就产生了疑问:“没记错的话,她们是兴隆帝的妃子吧?” 夏枢很少进宫,其实不认识什么太妃,但经过长公主和这些春宫图,他大概已经明白永康帝私下里是什么人了。 “一会儿把这些都撕了,烧了吧。”夏枢道。 有些太妃已经去了,有些还活着,若是让人看到这些,不知道会给死去的和活着的她们带去多少风雨。 当然,夏枢也不认为所有人都是被迫的,或许里面有人深宫寂寞,是愿意的,但想到几年前景璟曾提过永康帝油腻地和他说长公主服一些私房致幻药,以及今日对长公主的试探,她的应激与愤恨,夏枢可以确定,她绝对是被迫和这些事有关的。 只要里面有一个是被迫的,这些事情都不能传出去。 永康帝活着的时候,要被他欺负,死了,还要因为他留下的东西,被欺负么。 那这世道还有什么好的,值得留恋的。 红雪怔了一下,看向夏枢的目光瞬间变得敬重与佩服。 夏枢侧对着她,没注意她的眼神,低头交代已经开始忍着羞囧,扯掉挂画,努力干活的红杏:“撕碎一些,好烧!” “奴婢知道的,王妃!”红杏弯腰将靠近地面的那些挂画全部扯掉,边干活边好奇打量他俩:“你们在干什么呀?” “在找机关。”夏枢确定手边的那个夜明珠扭不动,也拔不出来,摁不进去,一动不动后,就换了旁边另一个夜明珠。 红杏眼睛猛地瞪大,手指指着夜明珠绕了一圈:“这里面有机关?” “只是试……”话还没说完,就听咔哒咔哒一串声音响起,夏枢手里那个夜明珠底座转动了起来。 然后接着咔哒声,面前的墙壁竟然整面墙以中间为轴心,转了起来,露出后面一个小房间。 夏枢不待墙壁全部打开,就手腕往回转,轻轻的咔哒一声,墙壁又合上了。 红杏目瞪口呆。 红雪又惊又喜。 他们赶忙又试了其他夜明珠,不过这次却是都一动不动。 “宴会厅那里的密道机关不在这里。”夏枢道:“我们再去别的密室里试试。” 三人掰了三只夜明珠下来,用衣袖擦了擦,房间肉眼可见的亮堂了起来。 锁了密室门,走在密道里,三人人手一只夜明珠,将周围照的亮堂堂的。 “这一只得多少钱呢。”红杏感慨:“若是每间密室都有,先皇这生活可够奢华的。” “这只是地下,还是已经被人搜刮过的。”红雪道:“地上的库房里,他的陵墓里,可比这些奢华不知道多少倍呢。” 红杏嘴巴张大,瞬间连感慨都不知道怎么感慨了。 夏枢低低道:“外面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呢。” 红雪眼神落寞,叹道:“谁说不是呢。” 三人闲聊着,头顶上的响声还在震。 走到一个拐角时,红雪脚步突然停住,神色瞬间严肃:“有人!” 紧接着,不待三人探查什么情况,拐弯的密道里就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里,停下!” 然后就是快速的脚步声与铿锵的铠甲武器碰撞声。 “是长公主的人,他们可能是殉着声音找过来了。”红雪对声音非常敏感,立马听出来这个声音之前同长公主说过话,讲李云霁在砸密室。 夏枢三人闻言也不停留,立马抬脚相互搀扶着往回跑。 只是三人除了红杏,剩下两人都是伤残者,再加上回头那条道是条长道,连个躲的地方都没处躲,不过一会儿功夫,三人就被追上了。 “竟然没死,你耍我们!”领头的兵士既惊又怒地瞪着夏枢。 其他人也是一脸愤怒。 夏枢打量他们的人数,笑了笑:“你们知道我是皇后命,国之母亲,身上多少有些神迹的。” 兵士们惊了一瞬,神情茫然又忌惮地盯着他,相互对视一眼后,视线掠过他身边的红雪,募地反应过来:“那她呢?也是神迹么!你在耍我们。” “多少次死里逃生,怎么不算神迹,又怎么算耍你们呢?”夏枢对对方的指责不以为意,笑说:“若是你们能够逃脱此次宫变丢命的命运,我也会认为你们身上是有神迹的。” “你们不知道,你们刚刚离开,就有新消息传了下来。”夏枢悠悠道:“讨伐逆贼的大军已经攻入皇宫,李云霁兵败如山倒,无力回天,只能派人把长公主接上去,护着她出宫逃亡去了。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地下,去逃命吧。” “哦,对了!”夏枢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你们从太和殿下来的时候,长公主和李云霁可有告诉你们离开的机关在哪里么?他们不会是把你们给忘了吧。他们败了,你们被遗忘在地下,出不去该怎么办?” “你们瞧瞧我,被人忘在地下是什么样子,天天吃不饱穿不暖,忍饥挨饿,蓬头垢面,瘦得跟骷髅一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们确定还不逃,还不趁着密道口或许还有自己最后一波人,逃出去,难道要像我这样么?” 兵士们瞬间一片安静,面面相觑,神情茫然又紧绷,有些已经面带忧虑、慌乱了。 大家都是一个心理:他们怎么办? “怎么可能,现在禁军都在李将军手中,小皇帝和陆氏众叛亲离,安王中毒昏迷,留王手中无兵,没人可以抗衡禁军。这一遭我们赢定了!”领头的兵士大声打破了安静,也终止了大家胡想。 他声音铿锵地道:“我们哪怕不知道机关在哪里,密道口也会有人守着或者过来通知我们,帮我们离开。李将军不会忘记兄弟们,大家忘了他之前是怎么待我们的么。张云,你家里给老母治病,穷的揭不开锅,李将军把俸禄补贴给你家,帮你娶了媳妇,还给你老母请了太医,帮她治好了病。赵勇志,你多年前猎场守卫,贵人们射伤的老虎发疯撕咬你,是李将军豁出命在虎口下救了你。那场狩猎,他受了多重的伤,你还记得么?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差点丢了副尉的职务,若不是长公主相帮,他可能已经因那伤被埋没下去了。还有洪江涛,你忘了你拉练时掉入猎人的坑洞陷阱,重伤昏迷过去,其他人找了两天找不到,以为你被野兽吃了,就放弃了,是李将军坚持去找你,最后也是他亲自把你深坑里背出来,救了你的命。李将军,就算其他人放弃我们,他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如此铿锵有力的一番话,立马让在场的兵士们羞愧,纷纷指责夏枢:“你在忽悠我们,想骗我们和长公主、李将军离心。” “你不安好心,李将军待我们那么好,不会放弃我们的!” “大家不要相信他,他心眼极坏,想坑李将军!” ……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同仇敌忾,士气瞬间猛涨,没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恢复了状态,坚定了心神,怒视着夏枢! 那领头的兵士见下属们恢复了坚定,刷地一下抽出刀,指向夏枢,恶狠狠地道:“李将军对我们恩重如山,这个关键时刻,我们绝不能被扰乱心神,掉链子,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先完成任务,宰了他,绝不能让他逃过今日这一遭。” 夏枢:“……” 万没想到,历来好用的一招,栽在了李云霁的人品上。 夏枢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是万不能再提李云霁的。 开口一句话,立马就能引爆他们。 他压了压狂跳的心脏,脸上的笑意敛起,手指紧握长刀,与红雪、红杏对视一眼后,就进盯着面前的三十余兵士,全身戒备。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命丧今天。 也不知道这鬼皇后命除了给自己带来麻烦外,有什么用。 但那么多危急他都挺过去了,他不想死的那么轻易。 头顶上的闷响还在继续,夏枢咬紧了牙根,与红雪、红杏呈掎角之势,抬脚,慢慢后退着。 领头的兵士看他害怕了,心中一喜,眼神示意身后兵士们,迈步跟上。 在头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裂声之后,双方之间紧绷的弦瞬间断裂,兵士们对着夏枢三人就冲了上去。 一把把锋利的长刀刺向身体,在身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一道道伤口流出温热鲜红的血液。 夏枢的腿脚逐渐的已经没有了移动的力气,机械地挥动着长刀,刀刀朝对面的兵士们致命处砍去。 不知道受了多深的伤,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等夏枢再也坚持不住,朝地上倒去时,身体却被一个坚实又温暖的胸膛托住。 熟悉怀抱熟悉的气味,夏枢紧绷的心神瞬间放松。 “钥匙……密室……夜明珠……”三个词从嘴边念出,夏枢双眼一闭,瞬间沉入了黑暗。 第356章 【VIP】 。 夏枢再醒来, 眼睛上蒙了东西,看东西雾蒙蒙的。 他下意识想扯掉,手刚抬起来, 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给抓住了。 “别动!”说话的人声音沙哑, 音色冷质中略带些沉,让人忍不住去想象他会有怎样冷淡高华又沉稳强势的气质。 “王爷说长时间待在黑暗里,眼睛不适合直接接触强光, 小枢哥哥,你别急, 过两日就可以看清我们啦。”旁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音, 仅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他此时的快乐与喜悦。 “红雪、红杏……”夏枢张了张嘴,声音却干涩嘶哑。 他抿了抿唇,心里干渴的火烧火燎, 嘴巴里跟脱水了似的, 难受的紧, 不过还不待说渴,身体就被扶起来, 落在那个熟悉可靠的怀里,瓷器轻撞声响起:“张嘴!” 夏枢赶紧乖顺地张开唇,一盏散发着温热水汽的瓷杯子便到了嘴边。 他连忙低头, 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一杯水就到了底。 “还喝么?”那声音问。 “嗯嗯!”夏枢忙点头,在地底下的时候, 每日最缺的除了食物, 就是水了。 夏枢常常怀疑,若是一直待在地下,自己可能还没饿死, 就先变成干尸了。 思绪乱飘的时间,一盏温水又到了嘴边,夏枢顾不得再想别的,赶紧低头,继续牛饮起来。 如是二三,等彻底满足下来,夏枢整整喝了五杯水,身体也不如之前干烤般难受了。 许是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那声音直接开了口:“她们无事,已被太医救治了。” 夏枢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被喂了碗粥。 “现在一顿不宜多吃。”那沙哑的声音道:“半晌里,饿了叫景璟再送来。” “嗯嗯。”夏枢肚子饱饱暖暖的,很舒服,人也就非常听话,点头如捣蒜。 他抓住身后人的衣领,轻轻蹭了蹭,在感受到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后,心理很放松,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理,只想把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彻底放开,好好休息一场:“褚源,我想再睡会儿。” 说罢,竟是闭上眼,没听到回应,手臂就滑了下去。 沉睡的非常速度。 景璟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我以为他……” 褚源眼睛扫过去,景璟瞬间消了音。 他还以为小枢哥哥醒来第一件事就会问现在的情况,哪怕不第一件事,也会放第二件第三件,总之是要把心都操到再睡,上次从异族人那里逃回来,他就是如此。 为此,他还做了一番准备,把事情都排开,留出时间打算促膝长谈。 谁知道,这次竟是完全不一样了。 褚源抱着人又坐了一会儿,在高晨过来催了两遍之后,才放开人,交给景璟守着,离开了历代皇后才住的椒房殿。 “怎么样?”褚源边走边询问情况。 旭日东升,两日已经过去,虽然皇后宫殿内已清扫干净,但宫道上,其他宫殿里,仍旧是尸首遍地,血气冲天。 “李留挟持眉子小姐,提出想见元月姑姑一面。”高晨小心翼翼道:“眉子小姐胸膛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若是不尽快答应他,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虽说王夫人糊涂,但眉子小姐……” “命宫门放行,请姑姑过来一趟。”褚源没让他把废话说完,神色未动,直接下了令。 “好、好的!”高晨神色大喜,赶紧朝身后跟着的侍卫眼神示意,待侍卫接令离开,才松了口气。 褚源扫他一眼,没说话。 高晨只顾着高兴,没发现,接着之前的话说。 “李云霁已束手就擒,说谋反事情全是他诱导策划,求放过长公主和他那些手下一马。属下等已将他押入地牢,等候王爷发落。” 说着话,高晨忍不住感慨:“王妃不愧是皇后命,就是受老天钟爱,不仅次次能在危机中顺利脱身,还能在过程里给李朝带来巨大的利益与机会。之前灭异族王室,为北地之战获胜立下汗马功劳就不说了,这次被困地下几个月,发现密道秘密,让咱们的人可以借着密道悄悄进入各重要宫殿,打禁军个不及,迅速突破防守,占领各宫,抓捕长公主和各叛变官员,不仅省下了不少时间和精力,还减少了兄弟们至少一半人员的伤亡。王妃这命啊,真真的就是李朝、是大家的福气,也真真的只有王爷可以配得上了。” 褚源抬头看向东方天空初初穿破黑暗、露出新生面孔的太阳,橘黄光线柔和,洋洋洒满半边天,可以预见的,过不了多久,它就会高升至头顶,照亮全部天空,光耀世间,给所有人带去温暖和能量。 但它的一切,真的就是老天钟爱么? 褚源想到上一辈子,夏枢流离失所,后面又被异族人残忍杀害,想到这一辈子夏枢遭遇的几次生死大劫,还有自己阿娘褚熙,在火场的横死,老天若是真的钟爱他们,合该给他们一辈子安荣富贵,又怎么会让他们要么横死,要么受那么多苦呢。 皇后命,说到底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条命,没有三头六臂和法力神通,也得需要好生保护与经营。 而夏枢的一切,都是他尽心做事、真心待人经营出来的,并不是老天给个命,他就便宜地得到一切,他在其中付出巨大,寻常人做不到他的牺牲,也没有他的勇气、智慧与魄力去做那些选择。 褚源想着过往,对自家宝贝心疼、喜欢、欣赏不断加深的同时,却并没有去反驳高晨的话。 神化皇后命,对现在即将登上皇后位的夏枢来说,不是坏事。 毕竟大多数人,对老天爷还是很敬畏的,在信了夏枢是老天所钟爱的对象后,想来也不会再冒着得罪老天的风险,对他下手。 这对夏枢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褚源乐见其成。 “不过……”高晨脸色一惭,压低声音道:“属下无能,翻遍了各议事殿阁以及小皇帝常住的寝阁,都未寻到玉玺踪迹。” 他们打的旗号是帮小皇帝诛杀叛贼。 拿到玉玺后,以小皇帝的口吻写一份禅位诏书,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可以名正言顺登位。 顶多是,他愿意的话,省些力气,他不愿意的话,就送他上西天。 而若是没有玉玺,接下来的事,他们会很被动。 一个搞不好就给小皇帝做了嫁衣,若不想做嫁衣,就得背负乱臣贼子、谋朝篡位的名声了。 褚源的神色倒是很淡:“玉玺的事,你再亲自找一遍,不要让第三人知道。若是找到便罢了,若是未找到,那就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褚源没说,但高晨一清二楚,就是最坏那条,直接杀了小皇帝,名不正言不顺登位,背上谋朝篡位的名声,被史书记载,千载唾骂。 一行人到达皇帝日常居住的宫殿之时,夏娘背着药箱正好赶到,身边陪着夏海。 这两人之前在宫外的安王府保护着圆圆,听说夏枢被救出来了,一直昏迷着,就着人守在宫门处,寻思人醒了,能第一时间知道。 高晨在得到褚眉被李留挟持的消息后,就一边派人通知他们,一边亲自去请王爷同意宫门放行。 所以他们才能到的这么快。 褚源在门口遇见他们两人,就意识到了高晨的“先斩后奏”,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倒是高晨心提了起来,试图解释:“属下担心李留会伤害王妃家人,惹得王妃伤心,才……” “你做的不错。”褚源淡淡道:“王妃在乎家人,本王在乎王妃,你知晓王妃对本王的重要性,本王心里安慰。” 说完之后,便伸手请夏娘和夏海先行:“咱们进去吧。” 夏娘和夏海看了一眼高晨,对视一眼之后,相携着进了门。 第357章 【VIP】 …… 院子里, 皇帝寝殿之前,一堆大臣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里,高景、元州正带着人与挟持褚眉的李留、太后等人对峙。 李留和太后由十来个人护着, 一手抓着褚眉的头发, 一手用匕首对准褚眉胸口,破口大骂。 “你个蠢货,如果不是夏枢那贱人有那劳什子皇后命, 让李茂起了抢夺的心思,你阿爹怎么会死, 是他让李茂不安, 想分化褚家和燕国公府,才设计嫁祸燕国公,害死你阿爹, 也是他, 让你阿娘对你阿爹羞愧不安, 逼得你阿娘进京赎罪,最终丧命。他就是害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太后对着褚眉怒骂道:“你竟然还帮他们夫妻俩耍我们, 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东西,怪不得你爹娘当时宁愿要别家的孩子也不愿要你,是我我也不会要你, 养你就像养一只白眼狼,谁要你谁晦气。” 褚眉头发披散,垂着头没吭声, 也看不清是何表情。 高晨踏进门, 正好听到这句,忍不住了,骂道:“李茂干的恶事, 还要怪到受害者身上,你们夫妻是什么道理。是不是大家谁有个宝物,就该上贡给你们,否则你们起了坏心思,就全是大家的错?眉子小姐心地善良仁义,又与王妃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向着王妃不是很正常,你算什么东西,陆家怎么教的你,有没有廉耻,你自己不清楚么?你哪点值得别人效忠,给予实意。” 冯伺大喝一声:“放肆,不得对太后无礼!” 太后气的浑身直抖,保养良好的指甲指着高晨,眼神恨不得要吃了他:“从来没有人敢对哀家这么……” 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李留打断了。 “姑姑……”李留好似对周围的吵闹没有任何感知,只怔怔地望着众人背后,眼睛布满红血丝,神情哀恸,声音凄凄:“你为何要那么对我呢?” 众人怔了一下,跟着他的视线转过身,才发现他看的是安王旁边一个满脸烧伤伤疤的女人。 夏娘扫过褚眉胸口处的暗红血液,目光一顿,上移,对上李留的视线,开门见山道:“你要怎么才肯放过她?” 李留不答,只喃喃道:“多年前,你为救她落下一脸伤疤,还失去了生育自己孩子的能力,她却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不说,处处待你冷眼,恨之入骨。我就是不明白,为何这样的她,你都不吝关注,想要救她性命,而对我,却一丝温柔也没有。” 他摇了摇头,满脸痛苦:“我嫉妒她,不想放过她,姑姑,我请你来只是想让你亲自送我一程,至此,也没有什么要求了。” 说罢,竟是匕首一横,就朝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浑身僵硬,表情呆愣的褚眉脖颈上刺去。 “眉子!”夏娘和夏海顿时大惊,忙飞奔而去,想把人救下来。 只是这哪里来得及。 眼看褚眉脖颈就要被刺中,命丧当场之时,“铮”地一声,竟是冯伺的刀一下打掉了李留手中的匕首,将褚眉拽开,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只是还不待夏娘和夏海松口气,冯伺又一把捏紧了褚眉的脖颈,将她扯到身前,阴沉道:“都不许动,否则要她的命!” 夏娘和夏海飞奔的脚步,瞬间止住。 “你想要什么就说,别动手!”这次是夏海急急开了口,神情不安、担忧。 冯伺却没说话,眼神落在太后身上。 而此时的太后不解地看着李留,质问道:“你在发什么疯,她现在不能死!” 李留却不把她当回事,神情癫狂,愤恨地瞪着冯伺:“你敢忤逆我?” 太后表情浮起困惑,看看冯伺,又看向李留,眉头皱起:“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为何不能忤逆你?他是哀家的人……” “呵!”李留露出一个冷笑,眼神里既有轻视又有同情:“他一个冯家培养的死士,何时成为你的人了?” 太后心中一咯噔,视线下意识朝冯伺看去,却见他脸上再没了从前的轻浮与伏低做小之态,只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既无反驳,也无否认,不由得心神俱震,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潜伏在你身边十来年,做你的相好,目的就是为了扶冯家血脉上位,之前是李旭,后来是冯家兄弟,现在是李淮,不然你以为就凭你,配他效忠?”李留表情嘲讽:“像他这样的冯家钉子何其多,安插在各个想象不到的位置上,都是为了今日。对了……” 他说着,扫视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告诉你们个秘密,这个院子里他们已经埋下了火药,今日大家全部都得死,皇位只会是李淮的,而且还是剪除了长公主、李云霁掣肘,背靠冯家死士的李淮。” 此话一出,砰地一声巨响传来,大家转头看去,却发现院门突然被人关上,随着咔哒一声,竟是在外面落了锁。 满场顿时大惊! 既怀疑以李留现在的精神状态说出的话是否可信,又害怕情况属实。 各个心惊肉跳,坐立难安。 有些大臣尝试着朝院门冲去,使劲推、撞、拉、喊,各个方法都用遍了,却发现门纹丝不动,外面也毫无动静,仿佛一夕之间,外面的天地换了,他们正处在布满死亡阴影的孤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静静等死。 人群不由得惊慌起来。 “怎么办?你守在外面的人哪儿去了?”有大臣慌乱地询问褚源:“院子里不会真的埋有火药吧?” 李留见众人慌乱,笑的畅快,眉眼里都是快乐:“人自然是被我的药药倒了,你们没发现自己手软脚软,想要往下倒么?” 他不提就罢了,一提,院中的人瞬间感觉头晕眼花,片刻之间,武器掉落的咣当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不止是受了两天惊吓、滴水未进的大臣们,连拿着武器、身强体壮的兵士们也全都浑身无力,朝地上倒去。 高景与元州长刀支地,勉强稳住身形,摇摇晃晃地移到褚源旁边,做守护状。 褚源的状态看着也不是太好,摇摇欲坠,若不是高晨在旁边扶着,他像是也要站立不住了。 不过他的姿态与神色在现场的混乱中却丝毫没变,依旧是李留最讨厌的高高在上与沉稳淡定,仿佛院子里没发生异变,火药不存在,生死不在别人手中一般,只神色平静的问道:“冯家死士,你手里可有安插名单?” “当然有。”李留阴郁、妒恨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挑了挑眉道:“而且可以明确告知你,许多都在北地军中担任要职,他们听冯家的命令,与异族人多次私下勾结,送药送粮送人头,就是为了让北地吃败仗,一直处于战事旋涡中,进而不停扣下朝廷筹措的粮草军饷,填充自己腰包,以谋大事。但是……” 李留露出恶意的笑容:“名单我死都不会告诉你。我要你死了,也为李朝、为北地军日日焦虑、忧心,不得安宁。” “你猜……”李留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故意用轻松调侃的声音道:“他们会不会在李淮登基后,为了李淮那个黄口小儿的皇位稳固,把李朝卖给已经是废物一堆的异族人?其实我猜会的。你知道李倓的种根子都是歪的,腐烂恶臭的,李淮是他嫡亲血脉,铁定是个人品不行的废物,除非你天天在地下祈祷,否则他大概率软骨头,被人一威胁,就把李朝送给异族人了。” 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好不快乐。 高晨本来关注着褚眉的伤势,不在意李留这个跳梁小丑,见此情景,不由得心头火起:“你这人怎么这么贱呢!” 若是今天大家必死,这些话就是诚心不让王爷好过,也让在场有家国情怀的将士们和大臣们难受。 李留这人,脑袋和人品确定没有问题? 李朝倒霉,他怎么就那么开心! 李留根本不在意他的唾骂,笑道:“不知道你们觉不觉得爽,但看你们各个脸色犹如吃了屎,我心里特别爽。”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笑得在场的人都有些微微变了色。 有些是怒色,有些是惧色。 “我们还是想办法赶紧出去吧。”有大臣神情害怕地开了口。 “出去?”李留笑道:“冯伺一声令下,火药立即爆炸,谁都跑不了。叫你们看不起我,欺负我,很快你们就要给我陪葬了哈哈哈哈哈……” 竟是又大笑了起来。 大臣们看着他一副疯癫之态,各个既不解又脸色难看,思来想去还是把目光移到了冯伺身上,神情戒备:“你到底要什么?” 冯伺目光还留在太后身上,但太后自他没反驳是冯家死士之后,就没再给过他一个眼神。 他收回眼神,此次利落给了答案:“玉玺!” 眼睛盯着褚源,手指捏紧褚眉脖颈,哪怕众人都被药物影响,手软脚软倒地,他也没放松警惕,神情冷酷地道:“我知道小皇帝在安王手里,写一份皇位禅让诏书轻而易举,就请安王交出玉玺。只要他交出来,众位大臣就可以离开了,我等兄弟绝不伤及无辜。” “这……”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都有些着急,但都不说话了。 “至于她……”冯伺单手捏着褚眉的脖颈,将她往人前推了推:“我可以放她一条生路,但得安王起誓,手下人绝不动太后一根汗毛,绝不因安王妃被囚之事报复。” 他看着褚源道:“我知道你手里有人,哪怕你死了,也能行报复之事。你得保证,你的人不对太后动手。” 他若活着,自有办法去保太后。 但今日情况,他必死。 他死后,其他同伴不会管太后的死活,陆家被清算,太后背后无人,很容易就被安王所辖势力对付。 只要安王同意放过太后,太后哪怕不再掌控皇帝,陆家哪怕倒了,她依旧是名义上的太后,旁人寻常对她下不了手,也不敢下手。 只有安王……他必须得承诺放过报复。 此话一出,除了当事人,其他皆愣了一下。 李留甚至嗤了一声,看奇葩一样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一个冯家培养的杀人机器竟还是个情种,当她的奴才,捧她的臭脚,捧上瘾了哈哈哈哈哈……” 无人搭理李留的狂笑。 “本王不同意!” “我不同意!” “哀家不同意!” 异口同声,当事的褚源、褚眉、太后三个人竟是齐齐反对。 如此情景,又是叫众人愣了愣。 李留愣过后,则指着冯伺再度哈哈大笑起来:“她竟然不领你的情!哈哈哈哈……” 冯伺眉眼冷峻,对李留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只眼神扫过太后之后,落在褚眉身上,手指捏紧,周身泛起杀意,威逼道:“你敢不同意!” 褚眉呼吸困难,双手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仰着头艰难说道:“她和李茂因后宅阴私,皆不能生养儿子,趁我势弱之时抢了我儿子褚昊,把我儿子冒充成皇家血脉,在我回归褚家之后,又怕事情败露,被褚家揭发追究,设计杀害我爹娘,夺走我儿子,如此血海之仇,如何能不报,如此滔天之罪,如何能放过。我要她认罪,要她把儿子还给我,哪怕是死,也不能叫昊儿认贼做爹娘,否则,我哪有脸去见地下的亲人。而且混淆皇室血脉,褚家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绝不能担这个锅,否则,如何对得起一直守护的李朝先祖与国祚。” 此言一出,犹如在现场投入一颗惊雷,所有人都几乎被炸懵了。 连褚源都惊讶了一瞬,目光闪过一缕暗色。 回过神来,则是所有人都止不住的震惊出声! “皇上,不,李昊不是李氏血脉?不是先二皇子的亲生儿子?” “先二皇子竟然抢夺民间孩子冒充皇室血脉?” “原来是先二皇子不能生啊,怪不得后院姬妾无数,没生出来一个儿子。” “简直丧心病狂,为了皇位,竟然混淆皇室血脉!” “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死罪啊,他们夫妻俩怎么敢!” ………… “皇上如果不是李氏血脉,那这皇位该谁继承啊,是不是李淮?” 众人议论纷纷,冯伺的手也在怒火之下越掐越紧,却在听到这句话时,手中动作一顿,褚眉濒死之际敏锐度爆发,竟是抓住了他这愣神的片刻机会,一把扯开了他的手,猛地朝太后扑去。 太后没想到褚眉恨她到这种地步,竟然可以牺牲儿子的皇位,编下弥天大谎来置她于死地。 她一向看不上褚眉,难得有这女人在想什么的困惑,然后就是这愣神的瞬间,被褚眉扑倒在地,一把掐住脖颈。 夏娘和夏海赶紧往上冲,但是腿脚疲软无力,很快就被冯伺止住了脚步,他习武多年,反应敏锐,被褚眉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挣脱已是少有,不可能再让她有逃脱的机会,很快就抓住褚眉的头发一把将她扯了起来,重新扣紧脖子。 夏海和夏娘不得不停下脚步,满脸担忧却投鼠忌器。 冯伺这里则罕见的出现了犹豫。 褚眉出其不意的一招,直接将小皇帝的皇位给剥夺了,李淮成了离皇位最近的人。 现在,也不需要玉玺来拟禅位诏书了,只要让褚源和他的拥趸们死在这里即可。 冯伺不自觉地再次捏紧了褚眉的喉咙,目光落在太后身上。 之前为了任务,不停地忽悠她,让她对李昊离心,养大她的胃口,让她生出谋夺李氏皇权的野心,和李留一起骗她进入圈套,扶自己上位,为李淮登位铺路,可真到了这一天,李淮皇位唾手可得,只需要他一个令下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犹豫这么一个命令下去,她也会没了性命。 不舍得她就这么随着众人死去了。 他顿了一下,目光移向褚源,再一次威胁道:“你如果不答应放过太后,我就杀了褚眉,然后让这里所有人给太后陪葬!。” 他再次一把捏紧了褚眉的脖颈。 众人忍不住满脑子辱骂他是不是有病,但又紧张的屏住呼吸,不敢直说出来。 夏海和夏娘握紧拳头,神情皆是焦虑。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褚源,等着他开口。 然而褚源却全程面色冷淡:“你的要求我不会答应,太后犯的罪罄竹难书,必须伏法受诛,褚眉无辜受累,你也必须得放!” 冯伺脸色一冷,杀意四射:“你做……” 只是话还没说完,皇帝寝宫的门砰地一声巨响,竟是被人从里面踢了开。 褚洵带着人,气势汹汹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放开我阿姐!”褚洵手执长刀,将一个被捆绑的东西扔在身前,高声喝道:“不然,我就杀了他!” 众人看去,发现地上扔着的是个披头散发又瘦骨嶙峋的男人。 褚洵身后的兵士上前,拽住男人的头发,脸抬起,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展现在众人面前。 “冯显?”最先开口的是那一群大臣,声音惊讶。 李留也是一惊:“冯显?他不是死了么!” 眉眼俊俏,气质却油腻猥琐,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模样,不是冯显又是谁! “冯家尚有余孽势力安插各处,怎么可能让他死!”褚洵冷哼一声,刀架在冯显脖颈上,看向冯伺:“他可是冯家最后一点嫡系血脉,你难道想要他死?” 冯伺和其他死士们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到了。 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冯家子孙辈全被褚源屠杀,一个也没留。 没想到,冯显竟然还活着! “怎么办?”李留身后的冯大低声问冯伺:“要不咱们用褚眉把他换过来吧。” 冯伺眉头紧皱:“好……” 话没说完,胸口突然一疼,低头看去,胸口已被匕首戳穿,露出寸长刀尖,回头,却见刚刚还让他心软的女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把穿过胸口的匕首,正握在对方手中,鲜血顺着刀把流下,染红了她保养的细腻白嫩的双手,映在她眼中,让她眼中的恨意都带上了血色,分不清是她眼中的血,还是他的血。 “李留说的竟然是真的,你们都是冯家的人。”太后咬着牙,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李茂背叛我什么下场,下去陪他吧。” 说罢,匕首果断一抽,一把推开冯伺,冯伺就撑不住,直接朝地上倒去。 他眼前发黑,剧痛之下,挣扎着抬起胳膊,想朝半空释放一记信号弹,却连火折子都打不开。 冯大等人见状,立马呈防备状,将他围起来,取下他手中火折子,替他将信号放了出去。 响亮的信号弹冲上天空,所有人都看到听到了,一瞬间心都要凉透气了。 “我儿子才五岁……” “我兄弟都死了,老娘没人养老了……” “我老婆才刚追到娶进门,还没和她好好过两天安生日子呢……” “李淮竖子若是登基,老夫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他若登基,就算到了地下,老夫也不认可他!” “老夫要告给太/祖,永康一脉算怎么回事儿,各个卑鄙无良,没一个拿得出手!” ………… 兵士们、大臣们各个凄凄惨惨戚戚,唉声叹气,语气悲愤,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临终遗言以及心中遗恨。 褚洵听着,似才反应过来:“地下有火药?” 李留听见,直接狂笑了起来:“不然呢,老子早看你们所有人不顺眼了,这次全给我陪葬哈哈哈哈……” 褚洵立马一脚将他踢开,一把扑到褚眉面前。 抓着褚眉那人似乎已经认定了结局,没有阻拦,褚眉竟然叫他成功地一把扯到怀里,扑到地上。 “别怕!”褚洵一把捂住褚眉的耳朵。 褚眉被他护在怀里,愣愣地看着他,又抬眼看向朝她这边急扑过来的夏海与夏娘。 两人受李留药物影响,走路都有些撑不住,相携着匍匐而来,神情着急异常。 褚眉怔怔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没事的。”夏海将夏娘揽进怀里,一手又去抓褚眉的胳膊,与褚洵一起将夏娘和褚眉护起来。 院子里,有的人在乱窜,有的人也如同他们一般把想护的人护在身下。 结果众人遗言全部发表完毕,遗恨全部表达到位后,等了又等,四周它却静悄悄的。 爆炸,等了半天,连个影儿都没有。 “火药呢?”是李留率先发出了疑问。 众人也发现了不对,不自觉抬起头,环视着安静的宫殿以及院墙,再看看已经没气儿了的冯伺,各个面面相觑。 而冯家那些死士们,则全部是面无人色! 褚源松开高晨的搀扶,站直身体,胳膊震了震袖子,看向那十来个死士,神色淡淡:“全部拿下!” 众人一愣。 却见他旁边突然跳出二十多人,刚刚还腿脚疲软、一副气力不支模样的高晨、高景、元州等全部在列,竟是各个生龙活虎,丝毫没有中药迹象,朝那些死士猛扑而去。 褚洵也反应过来,在死士刀剑砍来时,跳将起来,一把挡住,护住了身边的褚眉、夏海、夏娘三人。 众人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王及他的下属们都是装的,根本没中药! 第358章 【VIP】 …… 局势瞬间逆转。 没一会儿功夫, 十来个冯家死士便成了瓮中之鳖,受伤的受伤,倒地的倒地。 “全部留活口。”褚源道:“冯家钉子必须挖出来, 免除后患。” “是!”将士们领命, 对死士们进行活捉。 “怎么会这样?”李留没了之前的癫狂,愣愣地看着现场,难以置信:“你凭什么会活着, 你为什么能活下来,成为最大赢家?为什么?” 他看着褚源, 不愿相信, 喃喃问道:“火药为什么没有炸?你为什么也没有中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褚源没有理他,目光看向太后。 太后的眉眼依旧凌厉,姿态丝毫不见沦为鱼肉的狼狈。 她扬起头颅, 朝褚源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讽笑:“他是不是饿的只剩一身骨头了?” “是不是蓬头垢面, 犹如街头最低贱的乞丐, 浑身臭不可闻,面容丑若骷髅, 精神似是迟暮老人,木呆畏缩,干枯荒芜, 已经没有一丁点可以入眼的地方了?” “你是不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也关入暗无天日的地方,天天施加严刑折磨, 碎尸万段……” “把她的头砍了!”褚源却没听她废话的意思, 移开眼,直接下了命令。 然后一个眼神都没再给她,也没给那些想上前说不妥的大臣们, 走向夏娘。 身后的兵士得令,立马提刀上前。 太后愣了愣,看着他冷酷漠然的背影,回过神来却是嗤笑一声,眼睛上移,对上来抓他的兵士,冷冷道:“就你,也配取哀家性命?” 随后抽出袖中匕首,视线扫视一圈四周红墙绿瓦的威严宫殿,露出一个不屑又轻蔑的表情,对着脖颈重重一划,血液飞溅,人闭上眼,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夏娘收回放在太后身上的视线,接过褚源送来的药瓶,打开塞子,闻了闻:“宴平制的?” 倒了一颗,吃进嘴里,随手把药瓶递给旁边的夏海。 “小枢离开临远镇时,他送了一大包,各类药都有。”褚源笑道:“所以,对这些药或者毒上的事,我们都有准备。” 夏娘扫过他脸上的笑容,点了点头:“他有天赋,小小年纪,制药能力已经不输许多大夫了。” 然后话题一转,问道:“小枢现在怎么样了?” ………… 夏枢中间又醒了几次,他的精神头并不好,每次醒来吃下一碗粥,很快就会睡过去,仿佛一个元气流失殆尽,只剩困顿与衰败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所幸三月的天,阳光温暖,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之相。 人在这样的季节,远比其他季节更容易感受到希望与能量,把流失的元气补回来。 景璟张罗着,把他的榻搬到椒房殿小花园的向阳处,让他闻着花香,睡在温暖的阳光里,还抱了花花在旁边哄,每次他一醒来,就会挑一些近日里有趣或者新奇的事讲于他听,尝试把他逗乐,勾起他的好奇心。 夏枢经历几次后,明白了他的用意,简直哭笑不得:“我是在地下待了几个月,不是对人生失去了希望啊!” 夏娘、夏海与褚眉到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这句话,意识到他的精神头比想象的好,顿时忍俊不禁,齐齐笑出了声。 “阿娘、阿爹、阿姐!”夏枢听到声音,眼睛蒙着布,坐起身来,挨个打招呼。 夏娘目光温柔地打量他的面容,上前在榻沿边坐下,握起他的手腕,目光掠过突出的只剩一层皮的腕骨,顿了顿,才捏住他脉搏,诊了起来。 随后又看了宋大夫开的药方,道:“宋大夫医术高明,开的方子很对症,我就不开了。以后每日给你施一套针法,调节经络,提高身体正气,你记得每日按时吃,按时挨针,可别再像小时候那般闹着不吃药了。” 夏枢感觉被当成了小孩,顿觉脸红,嘴硬道:“我哪有!” 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不满地冲夏海嚷嚷:“阿爹,你是不是又偷偷讲我什么坏话了!” 他有一段时间喝药快喝吐了,为了逃避喝药,确实和阿爹斗智斗勇过,糗事积攒了一箩筐。 夏海心疼地看他眼窝深陷、皮包骨的样子,笑着逗他:“你哪有坏话可讲,阿爹这里你可从来都是英明神武的呢。” 夏枢顿觉老爹会说话,心里被拍马屁拍的美美的,嘿嘿笑道:“那可不是,我敢保证,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这么好的双儿了。” “当然……”夏枢立马嘴甜地反拍马屁回去:“我也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阿爹、阿娘、阿姐、云焱阿娘等等好多亲人啦。” 夏娘好笑地掐了一下他的脸蛋,调侃夏海道:“嘴巴那么甜,怪不得你们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 夏枢不以为耻,笑道:“那阿娘现在有没有拜在我的麻布裤腿下?” “麻布裤腿没见到,但竹笋炒肉有,你要不要尝一尝?”夏娘瞥他一眼,语气阴阳。 “哎,那倒不必!”夏枢赶紧双手合十,脸上挂笑,嘿嘿讨笑道:“送给我二哥就成了,他皮糙肉厚,不仅能替我承担,还能多受几顿呢!” 夏娘:“……” 夏海:“……” 褚眉:“……” 景璟:“……” 门口刚要打招呼的元州与元定:“……” 元定憋笑憋得俊脸通红,元州气的牙痒痒,同时又心疼那瘦皮猴,只能气哼哼地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哼,给我等着,看他康复之后,我不好好收拾他一顿。”元州深觉小弟太坑货,试图在兄长面前找面子。 元定心道,你的小仇此时不报,以后记仇小本写得再厚,也报不了了。 不过作为兄长,他很善良地没有提醒这个二弟,就等着以后继续看他的笑话。 兄弟俩此前过来时,夏枢都在睡着,因为事情忙,没留多久就走了,这次听褚源说他醒了,才再次抽空过来。 和夏海、夏娘客气地打了招呼,兄弟俩陪着夏枢说了会儿话,元定就又起身去忙事情,元州则拉着景璟,抱着睡着的花花去殿内了。 环境很快安静下来,剩下夏家四人。 夏枢醒来时,景璟提过早上的事,还和他感慨过世上奇葩事真是多,李茂竟然会为了皇位,从民间抢孩子冒充自己的血脉继承人,而抢到褚眉的孩子,褚眉还有新的身份,揭发这件事,更是精彩跌宕的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夏枢当时听着,心里的震惊久久都未结束。 不是震惊于李昊非李茂亲生,而是震惊于阿姐独自筹谋的心酸以及她撒下的这个弥天大谎时所做的妥协。 他知道这是阿姐作为母亲在试图拯救孩子的性命,但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传说中的皇后命,自己夫君对皇位势在必行,阿姐未必就会做此选择。 她也是在避免他们姐弟之间因皇位产生矛盾。 且她在里面选择了独自让步。 “此间事了,你阿姐想带昊儿去安县看看,你阿娘说那里风景宜人,民风淳朴,适合人修身养性,可以多住一些时间。”夏海的话拉回了夏枢的思绪。 夏枢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阿姐,只听这一句,就明了接下来会有的安排。 他知道李昊离京一段时间,既是保命手段,亦是对谁都好,但心里仍是不免叹了口气。 阿爹的心思最好猜不过,哪个儿女处境更不好,他就会跟谁,做一些为人父母力所能及的守护与照顾。 阿姐一个单身女人带幼子离京,怎么都不会安全,阿爹跟着保护照顾,再理所应当不过。 夏枢虽然心中理解与释然,但仍泛起了些许酸涩,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嘟哝道:“可我舍不得你们!” “所以接下来我们住宫里,天天陪着你,直到封后大典结束,宴平到了京城,我们再离开。”夏海见他接受了自己离开他,心里宽慰的同时,也难免愧疚。 毕竟除了小时候,他也并没有陪夏枢多久。 每次夏枢出事,他也都没在他身边保护他。 而且,现在的夏枢刚结束了几个月的被囚生活,身体状态并不是最好。 思来想去,他对这个小双儿,都难免带着些许愧疚。 伸手拍了拍夏枢的脑袋,夏海笑叹着气道:“你要好好的,有事情就给我们写信,花花和圆圆再大一些的时候,我们就会回来,帮你带孩子。希望到时候,你可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夏枢立马瞪大了眼睛,拍着榻沿严辞反驳:“我都恨不得代替他们,变成小孩,请阿爹阿娘阿姐再养一遍。” 夏娘:“……” 褚眉:“……”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小弟招人喜欢是有原因的。 果不其然,夏海听了之后虽然嘲笑夏枢羞羞,但那脸上的笑容,打了鸡血一样的精神头,像是瞬间年轻了十几岁,能为自家双儿再拼五百年。 “那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和你阿娘阿姐就回来帮你!”夏海也拍了拍榻沿,兴奋地给予了承诺。 不愧是父子俩,情绪激动起来,动作都一模一样。 夏娘看的好笑。 褚眉则嘴角抽了抽。 若是之前,她可能还会为这两人之间的默契与合拍黯然神伤、自怜自艾,现在再看老忽悠和小忽悠相互忽悠,还把对方和自己忽悠的真情实感起来,只想笑。 以前咋没发现这两人这般幼稚且搞笑呢? 当然,相处氛围也是真的轻松快乐、惬意自在,情感流动自然舒服,让人浑身暖洋洋的,只想长长久久的待在这样的家人身边。 褚眉想起曾经和亲生爹娘脱离南巡队伍后,被燕国公派人送到避世小镇上,一家三口短暂相处的那段时日,没有夏家这般快活轻松但也有温情流动,再看看夏海花白的头发和脸上的皱纹,想到夏娘那张脸上纠结的大面积烧伤,心中深叹了口气,生出些时光流逝,往事再难回转的遗憾与怅惘。 她现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生活了,什么也不想去多想了,只想珍惜当下,珍惜亲人,努力让昊儿活下去,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夏海与夏娘没聊多久,见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去逛花园,把空间留就给姐弟俩。 “这个给你!”姐弟间的安静是褚眉打破的,她拉起夏枢的手,把一个掌心大小的东西放他手里,说出了来后的第一句话。 夏枢感觉像是玉石,以为是自己太过倒霉,阿姐可能从哪里买的平安吉祥玉雕,想给他求个平安的,刚想说句谢谢,手指无意识划过底下的雕文,不禁一怔。 是个印章! 然后仔细摸过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后,夏枢就惊住了:“玉玺?!” 第359章 【VIP】 ………… 夏枢抿了抿唇:“你见过他了么?”他说的是李昊。 褚眉摇了摇头, 意识到他看不见之后,又补充:“没有。” 顿了一下,她低声道:“不过洵儿告诉我, 他现在安全的很, 有很多人照顾,不会有人为难他,他也会帮我看着。” “洵儿还说……”褚眉眼中泛起眼泪, 看着夏枢:“在地下的时候,是你救的他, 为了护他还受伤了。是伤到胳膊了么?” 她目光落在夏枢绑了白布挂在脖颈的胳膊上, 眼中泪水滚动:“你平时最怕疼了,当时地下那么危险,还想尽办法救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玉玺是我从掌印太监的尸体上扒出来的, 给你, 或许会有些用吧。” 夏枢眼中瞬间也有些发烫。 阿姐自小管家,不会不清楚印章的作用, 而一国重器玉玺,又怎么会是“或许有些用”呢? 其实自李昊登基,夏枢就对阿姐心生了愧疚。 不管他理由有多少, 事情是否是阴差阳错,最后的发展都是他觊觎了阿姐儿子屁股下的位置。 而阿姐儿子还只是个三岁小儿,什么事情都不懂, 也没做错过事。 夏枢……是怕阿姐怪他的。 而现在阿姐不仅没有怪他, 还把玉玺给了他。 夏枢眼中起了些泪意,认真道:“你是我阿姐,是我在乎的家人, 他是你的孩子,又是你在乎的人,救他很正常,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取他性命,让你伤心的。阿姐可以放心,以后他回京,我也会继续护着他,绝不叫别人欺了他去。至于伤……” 夏枢眼中含泪笑了笑:“是疼了些,不过都是些小伤,阿姐若是能给我呼呼两下,说不定立马就不疼了!” 褚眉瞬间给他弄得哭笑不得,抓住他的手轻轻打了一下,嗔道:“得让阿爹和夏娘过来看看你这样子,多大了,羞不羞,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逗乐!” 夏枢在三人联袂而来时,已察觉到阿姐对夏娘的态度不像先前那般僵硬敌对。 后来阿爹说阿姐想去安县,还说要带着宴平一起去,现在阿姐又自然提起夏娘,对宴平似乎也没了抵触之心,夏枢惊讶之余,不免好奇:“阿姐,你对宴平和阿娘……” 褚眉脸上笑容敛起,沉默了一会儿后,声音低了下去:“宴平…之前是我狭隘了。至于她……我不知道她因为救我,除了落了一脸伤,还被房梁砸到,失去了生育自己孩子的能力……” 突然就觉得过往的爱恨像极了一场笑话。 她以为自己是被夏娘怨恨的,故意弃养的,还以为夏娘搅弄一切,让自己远离家人身边,是为了报复。 所以她也恨夏娘,觉得夏娘欠她的! 可知道真相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过往的想法错了。 夏娘从未对她有过恶意与怨恨,也不欠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甚至至此,已经给了她再生之恩。 而阿爹给予了她养恩,还与夏娘一起承担了救她的后果——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但他们两人却没有一人怪过她,有志一同没提过这件事,还尽力把她养大。 褚眉……被如此对待,她不可能再让阿爹为难、伤心,也不能再做忘恩负义之人了。 “我现在已无所求,只希望昊儿健康平安长大,阿爹长命百岁,心情顺遂……”褚眉低声道:“她为救我牺牲良多,怎么都算我欠她,而且为了阿爹,我都该改变了。” 只是亲生阿娘已死,其中多少遗憾都和夏娘有关,她会还夏娘再生之恩,却不会像小弟一样称呼她为阿娘。 当然,这些她没有说给夏枢听。 夏枢听出她态度软化,心中的大石就轻松了不少,忙赞成道:“阿姐变就变吧,阿娘很好的,除了脸上有疤不太漂亮,脾气大点儿,为人冷酷些,说话难听些,爱拿笤帚揍人些,几乎没有缺点,阿姐放心和她相处吧,相处久了,你会喜欢她的。” 褚眉:“……” 你这样说,确定能让我放心地和她相处? 更不放心了,好不? 不过神奇的是,想到小弟看到的是一样的冷脸,并不是自个儿独自承受,褚眉心里的负担竟少了不少。 原来夏娘并不是特意针对自己,她就是对谁都那样。 当然,褚眉是看过小弟和夏娘相处的,那是可以随意在夏娘怀里打滚、撒娇、耍赖的,夏娘还都温柔的包容了。 褚眉做不到小弟那样,也不需要那样,她只要知道夏娘没有故意针对她的意思就成。 姐弟俩趁着阳光好,时间空闲,氛围轻松,把能聊的话题都聊了。 等晚上褚源回来,夏枢就把玉玺给了褚源。 他握住褚源的手,认真道:“褚源,咱们对昊儿好些吧。”不想阿姐所求不多还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他希望她能过得舒心。 褚源略作思考后,没有立时应下,道:“李昊现在非是李茂亲生,乃是普通人,被李茂及陆氏强抢冒充亲子,差点混淆皇室血脉,毁了李氏皇族正统。念他年幼无辜,对他不做惩罚已是开恩,若是贸然加恩,旁人可能还要怀疑他身份真假,你阿姐的良苦用心,恐怕要功亏一篑。不过……” 褚源话音一转,没有完全否了夏枢的想法,说道:“玉玺国之重器,若是被用心不良之人带出宫,做一番乱,说不得会对李朝造成怎样的动荡伤害。你阿姐及时截下玉玺,献上来,贡献着实不小,嘉赏一番也是应当。” 他道:“届时,就加恩于她吧。” 夏枢眼睛一亮,不过,他又顿了一下,打量褚源神色,试探着问道:“不会让你觉得为难吧?” 他知道,因为王夫人的缘故,褚源对阿姐不太喜欢。 褚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一个两个的,都担心我对她残忍冷酷。” 夏枢还以为阿娘褚洵等人在自己之前已经提过了,怕褚源觉得所有人不站他的立场,忙抱住他的手,嘿嘿笑着否认:“不是,是担心你为了我,忍着不高兴做一些事。你为我着想,我也不想你为难嘛!” 夏枢知道王夫人的那些事,也知道她是如何待褚源的,很多时候带入褚源,就下意识觉得他会对阿姐态度复杂。 当然,夏枢不知道,经历两世的褚源心性通透且冷极,对褚眉没什么复杂态度。 若不是因着他,褚源都不会给褚眉半点眼神与情绪。 在褚源这里,褚眉就是个只论价值的陌生人。 如同当初夏海劝说褚眉时,对褚源的判断:骨子里都是冷的,如果不是有前缘,得了他认可,哪怕付出所有,他也只会高高在上研判你的价值高低,值不值得,而不是给你他的心,他的感情。 褚源对王夫人已彻底无任何感情,对牵扯其中的褚眉,自然更是如此。 不过这些褚源不会说。 他笑了笑:“我哪里会为那些事为难,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随便赏一下就过了。” 他摸摸夏枢瘦的没肉的脸,心疼道:“唯一为难的是不能一口把你喂成个大胖子,这个才叫我抓心挠肺,夜不能寐,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每日保持好好心情,早点胖起来才是!” 夏枢听他说不为难便放心了,趴在他怀里猛摇头:“我才不要变胖子,更不要大胖子。” 然后嘟哝:“你也是,不许变胖,我只爱夫君有腹肌,不爱夫君大肚腩。以后没人敢抬头看你,也得天天锻炼,保持好身材,晓得不?” 说着,还伸出好的那只胳膊,探进褚源亵衣里,仔细摸了几把,蹭蹭褚源的胸膛,闭上眼,满足地舒了口气:“这生活,比景璟那太阳晒得可有用多了。” 褚源浑身紧绷,注意力全在压制某些触感带来的刺激上,脑子没细想:“什么?” “就是景璟以为我要对人生麻木了,试图唤醒我的生趣呢。”夏枢闭着眼又嘟嘟嘟把景璟的操作说了一遍,轻打了个呵欠:“他就是不了解我,别说对生活麻木了,就是在阎王爷那里登记了,找个美人往我棺材前一站,我也得哭着喊着回来。” 褚源:“……” 好色成这样,还敢理直气壮地当着夫君面说出来,褚源想咬牙收拾这家伙了。 可惜色鬼夏小枢丝毫没察觉自家夫君的咬牙切齿。 他下午晚上说了太多话,人现在已经有些混沌了,手指搭在夫君腹肌上,意识陷入黑暗前,还占有欲十足地嘟哝:“每天摸一把,快活不比神仙差!以后每天都要给我摸,只能给我摸,下辈子也只能给我摸,下下辈子还是只能给我……” 话没说完,脑袋一耷拉,就直接睡了过去。 褚源瞧着他紧闭的眼睛,嘴角抽了抽,想到他最后嘴边咕哝的话,心里一软,一热,想收拾人的手到底也没舍得下。 抱着人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在他额上珍而重之地吻了吻。 直到夏枢睡熟,高晨来报,他才起身披上衣服,带人去了关押李留和冯家死士的地牢。 第360章 【VIP】 …………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李留还穿着昨日那一身衮冕礼服,精神却没了白日的癫狂与肆意。 一群侍卫涌入,牢狱中的看守全部退了出去。 人群分开, 褚源穿着常服, 迈过牢门,缓步走了进来。 李留本来还百无聊赖,看见他, 立马精神抖擞,双手抓住栅栏, 恶狠狠地瞪着他:“名单我死都不会给你, 我要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褚源却没给他一个眼神,脚步不停地走过他的牢房,在角落处的一个牢门前停下, 声音温和地问道:“今日可有受伤? ” 然后递过去一个药瓶:“宋大夫研制的外伤药, 万望保重身体。” 李留一愣。 然后让他更加震惊的是, 一个常常跟在他身后的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恭敬虔诚道:“只是些轻伤, 不碍事,多谢主上关心。” 李留眼睛猛地瞪大,眼珠子差点脱眶。 是冯大!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不等李留出口,牢里就响起了死士们震惊喝骂的声音:“冯大,你这个叛徒!” “怪不得火药没爆炸, 原来是你背叛了我们!” “忘恩负义, 卑鄙小人,对得起冯家的恩情么!” “背叛冯家,你不得好死, 死无葬身之地……” “行了!”高晨看了一眼喝骂声中沉默不语的冯大,不耐烦地打断了牢里的骂声:“你们没背叛冯家的,先看看自己有没有人收尸再说吧。” “为什么?”牢里还有一两个理智的死士,没有骂人,却执着地想从冯大那里问出一个原因:“冯家待我们不薄,我们皆是走投无路、无家可归之人,是汝南候救了我们性命,给了我们生路,倾尽钱财、费尽心血培养我们,对我们客气尊重,礼遇有加,钱财女人要什么有什么,从不亏待,大家都发了誓要效忠冯家以报汝南候恩情,你为什么要背叛?” “对啊,你为什么要背叛?” “汝南候待我们恩重如山,你就不怕做这些背叛小主子的事,到了地下受尽拔舌之苦。” “你这样,如何有颜面再见汝南候老将军?” 高晨哼了一声:“他若有颜面再见汝南候那老匹夫,就没颜面见自己和家人了。” 问话的死士刚要怒斥他对汝南候不敬,突然察觉到话中异常:“哪来的家人,我们要么是战乱中的孤儿,要么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人……” “那是你们,不是他。”高晨道。 死士正要再次开口反驳,冯大抬起眼睛,声音沉沉道:“我不是孤儿,从来没有走投无路,无家可归过。” 他的声音平静又低沉,隔着牢房看向问话的昔日同伴们,普通的相貌上却有着和声音截然不同的情绪起伏,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恨意:“我是被冯家爪牙从东原郡云平县的集市上拐走,带到镇北郡,后又被扔在战乱中,流浪过一段时间,被汝南候手下以路过救助孤儿为名带入死士训练营的。” 死士们皆是一怔,问话的那个眉头皱起:“你有小时候的记忆?” 冯大讽刺一笑:“对,很惊讶吧?” 他亲生爹娘勤劳和善,家境富庶,是云平县远近闻名的宽厚人,因着中年才得一子,自小对他爱护有加,不仅各类精细法子仔细养着,还请了不少名师良材教导他,所以他从小根骨好,身体条件远比同龄人结实高大,这也成了他被盯上,拐走的原因之一。 “我被拐后,爹娘为了寻我,抛下富庶安宁的生活,告别和睦友善的东原郡邻里,跋山涉水到了镇北郡,最后死在了战乱中。”冯大眼中泛起泪意,咬牙道:“冠上冯姓二十年,冯家不倒,冯氏血脉不绝,到了地下,无颜面对亲生爹娘。” 问话的死士没在意他的情绪,对他的话提出了质疑:“如你所言,你冠了冯姓二十年,若你真的记忆清晰,且当时就确定是冯家拐的你,你应该不会冠冯姓二十年,不回家寻找亲人,等你爹娘身死,才从冯家身上找补。” 他冷静分析道:“你对自己的爹娘应该没有清晰的记忆,现在所说的一切前尘后续皆是现在打探,别人告诉你的,而说冯家势力拐的你,时间久远,你不可能有证据,应该也是旁人告诉于你的。” “但是众所周知,北地战乱,无数幼童被家人抛弃或者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冯家根本没必要远去东原郡拐骗幼童,再设计对你施恩,所以……” “所以是我们诬陷冯家?”高晨接过他的话,嗤笑一声:“你要不要瞧瞧你们这些人的身子骨再开口说话?” 高景在此时微抬眼皮,稳重说道:“冯家死士各个体格健壮高大,身体条件、武学天赋百里挑一,有的甚至是千里挑一,并不比我们差多少。北地战乱,孤儿是多,但大多从小忍饥挨饿,身体发育不好,天赋浪费在艰难求生之中。淮阳候镇守北地几十年,安置数不尽的战乱孤儿,也才从中挑选出我们兄弟六人给主上做侍卫,冯家却能批量生产资质很高、实力强悍且忠心耿耿的死士。你们十几人中确实除了冯大外,都是正常受恩于汝南候,但敢说正常渠道供得起冯家这么多高资质人源?” 那死士避而不答,道:“就事论事,冯大的身世,你们未必没有欺骗他。” “被拐走时,我才六岁,遭受到不少毒打和攻心之术,还被告知是爹娘抛弃的我,我确实不记得爹娘的容貌、名字和具体的家庭住址,但却大致记得他们温和的形象和家里生活的一些场景,还记得拐走我、毒打我那人颧骨上的黑痣。”冯大道。 “巧了不是。”元州接话道:“永康十年废后千秋宴那日,京城发生一起巨大的拐卖孩童案件,我夫人正好与一颧骨有黑痣的拐子遇上,从他手中救下了一个孩子。而那拐子从那次案件里逃脱,却在冯家某一处的死士训练营里被抓获。” “哦,对了!”元州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冯家死士的几处据点已经全部被我们捣毁,里面搜出资料无数,除了详细记录在场各位的日常任务外,还有各位的出身籍贯,家族经历……想来各位哪怕罪行罄竹难书,也是不想再多一条连累仅剩不多的血缘亲人的罪行的。” “你希望他们死?”李留饱含意外的声音响了起来,盯着褚源,神情似乎很难理解:“你不是要从他们手里挖名单么?” 褚源依旧没有搭理他。 李留却癫狂起来,抓住栅栏,死死盯着褚源,眼睛充血:“你怎么不要名单?那些人隐藏在李朝各处,特别是北地军中,会把北地军搞得支离破碎,人心涣散,让李朝永无安宁,让你皇位坐不稳,时刻都有可能把你赶下那个位置……” 褚源终于把视线移向了他,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随心的解药就是一丸毒药?” 李留喋喋不休的话语一滞,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后,眼睛猛地瞪大,神情更加扭曲癫狂了,只是不同于之前的肆意、恶毒,整个人癫到浑身颤抖,流露出一股快要崩溃的脆弱之态:“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他冲着褚源大吼出声,然后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眼泪鼻涕犹如崩塌的泥石流,滚滚而下,人也如被全世界抛弃的幼儿,后退几步,一下子栽倒在地。 褚源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崩溃,目光移向冯大,说道:“今日晚上会有人来劫狱,你与他们汇合后,去勇武侯家把冯显救出来。” “我要见夏娘!快让我见夏娘!”李留又重新扑到栅栏跟前,涕泪满面地朝褚源哀求:“我把名单提供给你,你让我见见夏娘,求你了!” 褚源视而不见,只淡然地看向冯大。 冯大在李留的哀求声中,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属下定不负主上所托!” 褚源微点头,之后便抬脚,朝牢门口走去。 “求你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名单全都给你……”李留伸长胳膊,一把抓住路过的元州的衣服,哭道:“求再让我见夏娘一面!” 元州不耐,一把扯开他的手,刚想拔刀结果了他,褚源在前面开了口:“把他带上去。” 李留顿时大喜,不管元州眼中隐晦的情绪,冲着他大声呵斥:“快把牢门打开,放我出去!” 元州阴森森地冲他笑了一下,狱卒打开牢门后,一把扯住他,随意地将他拖行在地。 李留挣扎,却抵不过他的力大无穷,大声嚷嚷:“你给我放尊重些,没有那些名单,你这个狗腿子也做不稳当,再不老实,小心我让你狗腿子都做不了。” 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聊天,只安静地朝狱外走去。 待得离开了地牢,走到黑暗无人处,李留还在喋喋不休:“我一会儿要先洗个澡,换身衣裳,夏娘喜欢干净……” 元州语气嘲讽:“你是怎么做到白天还想炸死她,晚上就如同对待亲娘一样在乎、尊重两副面孔的?” 李留听出来了他的不屑,立马怒道:“如果不是冯大故意引导我怀疑夏娘要毒死我,我怎么会上当,怎么会去设计放炸药与所有人同归于尽,都怪你们,是你们设计我,害我……” “杀了吧。”褚源淡淡道,之后没管李留瞬间犹如被掐住嗓子的鹌鹑,带着人提步离开。 “昔日你勾结异族人绑走小弟,就想收你性命了。”元州看着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李留,抽出长刀,指向他,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但担心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堂姑姑宅心仁厚,接受不了,一直没有动手。不过你真是奇葩,给你多少机会你都能毁掉,直至这次,她彻底失望……” “是你们设计我,我本来是相信她的,而且一直信任她……”李留感觉到了害怕,崩溃哀求:“求你让我见见她,我不是故意的。” “你这种人,她不会再见了。”元州道,同时心道,等的也是这个机会,怎么会让你有让我们亲人之间产生疙瘩的机会。 李留见此路不通,立马哭道:“你们不想要名单了么?不拔出冯家的钉子,安王皇位坐不稳……” “你觉得有冯大和冯显在,需要你那不知真假的名单么?”元州问他。 李留急急道:“冯大那样的人,你们还敢相信他,委托重任于他?他背叛冯家,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但我从未对不起过他,从接手冯家死士,就将他提拔起来,一直重用于他,他还背叛我……” “你以为自你说出提供名单,就把你带出来,是为了什么?”元州挑眉:“而且,你不会认为冯家拐了那么多人,只有冯大一个为我们做事吧……” “还有……”元州顿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他,好笑道:“你都把冯家留有后手,李淮当皇帝,天会塌了,扩散的人尽皆知,且各位大臣们还都深信不已,安王的皇位怎么还会坐不稳呢?” 各位大臣为了朝纲稳固,也得推着褚源做皇帝,解决冯家,或者说永康一系留下的烂摊子。 李留一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进了一个怎样的大圈套。 先利用夏娘的药,让他情绪崩溃,行拉所有人同归于尽之事,然后利用他不想让所有姓李的好过的心理,引导他搞宫变杀了李昊,把冯家死士的底揭开,毁了李淮当皇帝的可能,最后又借着他的同归于尽行为,让夏娘对他彻底失望,顺理成章的在不伤害他们家人感情的情况下,杀了他为夏枢报仇。 最后的最后,还要把所有真相都揭露出来,让他看着高高在上的褚源胜利在手,自己一切所望皆成空,还成了垫脚石。 杀人诛心,最狠不过如是。 李留从来不知,褚源竟然了解他这么深。 也将他利用以及摧毁的这么彻底。 李留想明白后,哪怕知道现在表现出任何痛苦都是着了道,让这些人爽,但还是绷不住,彻底崩溃了,捂着耳朵啊啊乱叫:“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李褚源绝对不能坐稳皇位,我要他坐卧难安,一辈子不得安宁,要他……啊!” 一声惨叫,血液四溅,崩溃哀凄的大喊声戛然而止。 元州收起刀,敛起眉眼间的冷意,示意手下处理尸体,淡然离开。 360-367 第361章 【VIP】 ………… 回到燕国公府, 元州怕身上血腥味冲到景璟,没有进房,先去了浴房。 洗过澡后, 披上大氅, 却有景璟身边的丫鬟来报:“四少爷来了,夫人叫他在小书房等着,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元州点了点头:“告诉夫人先睡, 我可能要晚一些。” 丫鬟离开后,元州却没立即去书房, 而是站在廊下, 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待到夜晚的风吹走杀人激发的亢奋情绪,才轻叹口气, 抬脚去了小书房。 短短两日时间, 元宵已没了无忧无虑之态, 神情、精气皆是颓废、沉重。 “二哥……”元宵嘴唇颤了颤:“为什么会这样?” 元州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其实也不明白。 褚源召他回京, 他带了四五万的兵,当时以为是要清君侧,再顺势推褚源上位。 结果到了京城, 却发现清君侧已经有人做了,是他的叔母,而褚源打的旗号是平叛。 元州没问褚源是不是早就怀疑叔母了, 或者说, 一切是不是都是褚源计划或者推动的。 问这些,也没有意义。 因为,叔母确实逼宫了, 选择和褚源或者说小弟背道而驰的路,还对小弟下了杀手,而他站队褚源,褚源成功了,已经是胜利者了,小弟也皇后位在望,不必再担心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 成王败寇,叔母的结局,自然也就注定了…… “我想见阿娘,可是堂伯说他没有办法疏通,也不让我去,可那是阿娘啊。”元宵泪水流下,哀求道:“二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见她。” 元州沉默了一下,摇头:“我和大哥今日去见她,她没让我们进门,说她确实要杀了小弟,和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以后不要再去找她。还说让我们告诉你,若你敢闹着见她,她立马撞死在墙上,让你以后连个全尸都别想看到。” 顿了一下,元州道:“她其实是想保护你。” 又顿了一下,道:“现在的情况,其实不算坏,李云霁揽下了所有罪名,她未必不能活下来……” 元州其实不止懵,不清楚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叔母为何要逼宫。 他还心情复杂难言。 叔母是对小弟下了死手的,若不是李云霁看在小弟救临远镇的份上放过一次,小弟机智吞下解毒药逃脱过一次,褚源当时破开密道,到的及时,救下一次,不然小弟铁定命没了。 在这点上,元州无法原谅叔母。 甚至,他对李云霁都起了些感激、怜才之心,并不希望他就此陨落。 但叔母多年照顾他们兄弟,感情上不可谓不深厚,他也没办法完全的去仇恨她。 元州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元宵,面对这件事。 “那我去求三哥,求他原谅阿娘……”元宵哭道:“二哥,你能不能带我进宫见见三哥,只要他原谅,阿娘就不会死了!” 元州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断然拒绝:“小弟现在身体不好,你不要去打扰他。” “再者,一个被欺负的人,为何要去原谅欺负他的人。” 况且不是简单的欺负,是要小弟的命。 元宵脸色瞬间惨白,眼泪大颗砸下来,彷徨无助道:“可是,阿娘要是没了,该怎么办?” 元州有心想说些什么。 比如,叔母到底为何,明知道皇权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为何还要掺和? 再比如,既然掺和了,就得做好阖家掉脑袋的心理准备,现在只追究叔母,没有祸及家人,已是开恩,还能怎么办? 但看着元宵担心、害怕、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心疼他,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事情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你先等等,大哥和二哥会想办法。你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老实在家里待着,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 ………… 元宵没有等元州,他见不到阿娘,担惊受怕,心急如焚。 他在燕国公府试过没用后,就去了勇武侯府,在门前守了十几日,守到了回府的褚洵。 褚洵去追冯显去了,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方案与路线,但为了力求真实,他实打实的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追了一路,因此形象上胡子拉渣,蓬头垢面,脸上也是一脸的疲惫风霜之色。 见到元宵,他没有多意外,但也有话直说:“现在这种情况,你最好别去见她。她为了你好,也不会见你的。” “可我担心她!”短短十几日,元宵已暴瘦如柴,他的状态不比褚洵好多少,头发脏乱,嘴唇干裂,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 昔日无法无天、肆意嚣张的纨绔,如今眼中含泪,跪在地上,卑微地抓住褚洵的胳膊,犹如抓着救命稻草,祈求道:“求你帮帮我,我不怕死,只想陪她这段时日………褚洵,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褚洵看着他这般模样,想到自己阿娘离世时,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午夜梦回,他很多时候都在后悔,若是当时能细心一些,能多陪她一些时间…… 心底一叹,一把扯起元宵,褚洵道:“她未必会见你,我带你进宫,你去求求大嫂。大嫂出面的话,她或许会与你见上一面。” ………… 夏枢见到元宵的时候,刚试完皇后礼服。 登基大典和封后仪式在即,哪怕他身上还有伤,褚源已命人尽量不要打扰他,所有事务景璟代办,他还是没有真正清闲下来。 该试的礼服,该学的礼仪,该记的流程等等,一样都不少,他都得亲自参与进去。 因此,褚洵带着元宵拜见的时候,他的精神并不算太好,人也有些疲惫。 清楚元宵来是为什么,夏枢是不打算见的,但褚洵一句“可能是最后一面”,让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屏退左右,宣了他入内。 “三哥,对不起。”元宵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朝夏枢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满面泪水:“我阿娘对不起你,我代她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他又重重地朝夏枢磕了几个头,趴在地上,如同一个泣着泪,卑微地等着命运最后宣判的可怜之人。 夏枢何曾见过这模样的他。 曾经意气风发、肆意张狂的纨绔少年,期期艾艾,傲娇不已,想要亲近他又不好意思的弟弟,还有故作成熟,想要为他在褚源面前撑场子的小舅子……每一个元宵,都没有今日这般的卑微,仿佛没有脊梁,没有尊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求夏枢一个瞬间的垂怜。 夏枢叹了口气,将头撇向一边:“你没有对不起我,你阿娘也没有对不起我,不用道歉。” 没有对错,也没有谁辜负谁,对不起谁,一切都只是立场不同,成王败寇罢了。 他落难时,长公主的对待方式,已经说明长公主很清醒且做了选择,她并不会因为他是元家的双儿,元州元定的弟弟,就对他手软。 那现在位置调换过来,他同样也不会因为长公主是元宵的阿娘,就对她手软。 无论李云霁是否顶了所有的罪责,长公主都得付出性命。 环境安静下来,除了元宵的哭声,再没别的声音。 良久,元宵的哭声渐消,嗓音嘶哑道:“那你能不能带我见她一面。” 夏枢这才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不意外他所求变得那么快,在找到褚洵之前,他应该也找过别人,想来心里已经清楚长公主会有的结局,刚刚道歉也只是在做最后一次挣扎。 不过夏枢直说道:“她不会见你。” “她会。”元宵忙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执拗道:“她怕连累我才不见我,但若是你带过去的,她就会放心,会见我的。” 夏枢想说她不见你不单是担心连累你,但瞧着元宵通红、渴望的眼睛,想到褚洵说那句话时一闪而逝的沉痛眼神,轻叹一声:“既然你坚持,我就带你走一趟,不过她若不愿见你,你就别再强求,自行释然吧。” 元宵不相信阿娘这个时候会不想见他,自然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随意又急切地应道:“她若不愿见,我自不会强求,亦不会再麻烦三哥,三哥可以放心,请快带我去吧。” 夏枢撑起疲惫的身子,命宫人准备轿撵。 元宵跟在旁边,脚步飞快,眼睛望眼欲穿,恨不得立时就见到阿娘。 他想,等见了阿娘,他就耍赖不走了,要一直陪着阿娘。 三哥心软,求一求,应该可以管用,唯一需要说服的是阿娘,届时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求阿娘留下他。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陪着她,能陪多久是多久。 他不停地幻想着见到阿娘的场景,也不停地在心里演练,打算一定要说服她… 然而当他们到了长公主暂囚的凤阳宫,元宵才明白过来,二哥的话不虚,三哥也没骗他,他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因为一听他求见,他阿娘竟一句话都未说,直接朝宫柱上撞去。 那一瞬间,凤阳宫乱了起来,而元宵的血冷了,直接崩溃:“阿娘……” 他想冲进宫,看看阿娘怎么样了,然而侍卫们眼疾手快,将他拦住,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常嬷嬷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关上殿门后才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长公主无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元宵哭着摇头,想要冲破重围:“我想陪阿娘……” 常嬷嬷的脸霎时冷了下来:“你想你阿娘死都死的不安宁么?” 元宵一愣,手脚一下子僵住。 常嬷嬷从小看着他长大,待他一向温柔可亲,是阿娘之外待他最好的女性长辈。 他从未被她这般态度对待过,那看他的目光里甚至有失望与厌恶。 元宵不明白怎么会有厌恶,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常嬷嬷呵斥完,没有再看他,目光移向夏枢,冷冷道:“安王妃,你就这么恨长公主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这么折磨她。” 夏枢扫了一眼元宵,元宵手足无措,神情空白,根本不懂常嬷嬷的意思,但他听出了她是在怪三哥带他过来,忙解释道:“是我求三哥过来的,不怪三哥……” “回去吧。”常嬷嬷还没吭声,殿内忽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元宵一愣,瞬间大哭:“阿娘……” “你我母子缘分已尽。”长公主那声音似乎用尽了力气,轻飘无力,但也冷淡绝情:“以后不要再叫我阿娘了。” 然后不等元宵反应,话音一转,对夏枢道:“皇后殿下,可否看在我快要死了,且曾为你与褚家双儿解围的份上,把他带走,不要再让他来打扰了?” 元宵的哭声一滞,怔怔地看着大殿,神情茫然,唇瓣颤抖,喊了很多声阿娘,却是再不敢发出一句声音,只眼泪喷涌而出,趴在地上无声绝望。 夏枢看他痛苦的模样,轻叹一口气,看向大殿的门,开了口,道:“姑姑,可否请我进去一叙。” 第362章 【VIP】 ………… 凤阳宫历来是公主们的居所。 长公主嫁人后, 在宫外建了公主府,凤阳宫里的小院便空了下来。 原是会安排给下一代的公主们住的,不知为何一直没安排新的主人。 小院一空十几年, 除了偶尔打扫的太监宫女, 并没有什么人来,长公主偶尔留宿宫中,也不住这里, 小院落就显得空落与破败。 夏枢进门后,看向房中的长公主。 她刚刚撞柱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撞的时候用了全力, 被看守的侍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没有撞碎颅骨,但头碰到宫柱, 还是破了大口子, 鲜血淋漓。 此时看向夏枢, 她的眼神却没有刚刚的偏激与烈性,相当的平静。 如果不是身子还坐在地上, 繁复华丽的宫装上扑得满是灰尘,脸上有头上流下的暗红血迹,说不得会让人怀疑刚刚那撞柱的人不是她。 夏枢从袖袋中掏出一瓶伤药, 递向常嬷嬷:“止血治伤的。” 常嬷嬷犹豫了一瞬。 长公主倒是笑了,明艳的脸哪怕是已近不惑之年,依旧是能让破败的房间都亮起来的绝色:“拿来吧, 皇后殿下家学渊源, 不至于在药中做手脚。况且现在这样,真做了手脚,也是如我所愿, 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外推呢。” 常嬷嬷脸上的心疼一闪而过,嘴巴动了动,像是想劝慰些什么,不过对上长公主平静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 然后仿佛刚刚的不快没有发生过,冲夏枢行了一礼,接过伤药,沉默地扶起长公主,在脱了漆的椅子上坐下,替长公主处理伤口。 长公主任盘着的头发被散开,看着夏枢,眼神审视,姿态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夏枢知道她误会了,以为带元宵过来,是为了威胁她,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实际上他只是有感于元宵对她的感情,才走这么一趟。 没有扯七扯八,他在对面坐下,实话实说道:“为了他能少些遗憾罢了。” 长公主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赵云焱那直率刚烈、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虚伪狡诈、屈伸自如的双儿的?婆婆褚熙梦中指导的?叫我‘姑姑’,李褚源都能同意,看来你这趟走的没安一点儿好心。” 夏枢嘴角抽了抽:“看来你与褚源结的仇不小,且对褚熙阿娘怨念颇深,对云焱阿娘倒是意料之外的没那么大恨意。” 长公主道:“可惜我都快死了,手里也没什么值得你们如此的东西,当然,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们,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夏枢道:“让我猜猜,永康十年,褚源被两个绑匪绑架意图沉尸惠河,是你下的手吧?” 长公主道:“你们若是想拿元宵来威胁我,他是元家血脉,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们想杀就杀了吧,反正损失的是你们元家人。” 夏枢道:“我本来怀疑是李倓下的手,想要除去褚源,但你明明可以作壁上观,荣华富贵、养尊处优一辈子,却选择与元家决裂,扶持李淮,搅进这一潭浑水,想来和娶了我的褚源有大仇。我一个个的想你们可能结仇的点,然后就想到当年褚源被绑架沉尸的事,劫匪说是褚家、褚源偷了燕国公府的双儿,而当时燕国公府的双儿对外的统一说法是难产一尸两命,褚源都信了,李倓后来也没寻找,想来他们听到的说法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当时除了国公府的主子,没有人知道那双儿还活着,是被人抢走了。褚源说绑架沉尸他的不是燕国公府的人,想来就是你了。” 长公主道:“你若想拿李倓那畜生的事威胁我,反正我都要死了,也没有后代,哪怕传的到处都是,也碍不着任何人。至于我,两眼一闭,地上的人怎么说都听不到,地下的人,元英早已知道,不会看不起我,其他人我也不在意了。” 夏枢道:“如果我没猜错,李倓也是你毒死的吧?他为了私欲,意图下令让各军镇按兵不动,对临远镇见死不救的时候,连太后都唾弃他,你心悦元英二堂叔,二堂叔又是有家国大义的英雄,为北地牺牲,死在李倓的算计里,你不可能不恨李倓,再加上李云霁是你的人,新仇旧恨加一起,就借机除去了他。” 两个人根本不管对方说了啥,鸡同鸭讲,各顾各的说自己想说的话。 直到夏枢道:“你为什么会对褚源下手呢?我猜猜,是嫉妒褚熙阿娘吧,所以在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就对他下了死手?” 长公主自念自叨的话瞬间打住,脸色黢黑,怒视夏枢:“我是对褚熙没好感,但她哪里值得我嫉妒!” “说是清丽无双,实则长相寡淡。” 夏枢扫了一眼她明艳绝伦的脸,除了红雪、红霜姐弟俩,他再没见过谁有这么艳的长相。 红霜是明艳如火,红雪是明艳妩媚,她是明艳霸气。 和她美的霸道的脸相比,其他人的长相确实会显得淡了些。 “说是端庄大气,实则温吞无趣。” 夏枢:“……” “说是聪慧高洁,实则虚伪奸诈。” 夏枢:“……” “说是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实则狼子野心,谋朝篡位。” 夏枢想扎她一句,那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和她不是一样的? 但他还没开口,长公主倒是自己先沉默了下来。 半晌,头转向一边。 沉默良久后,低声喃道:“我是嫉妒她。” 嫉妒她没有恶心变态的兄长,嫉妒她谁都不用讨好,就有几个尊贵出色的男人的爱慕与尊重、惦念与守护,嫉妒她是那么的理智清醒,早早看透一切,甚至连拼死一搏的念头都显得那么有魄力,嫉妒她哪怕早死还有那么个优秀的亲生儿子争气等等…… 长公主近乎嫉妒褚熙的一切。 她曾经以为被夸温柔端庄的褚熙是个满脑子只有规矩和生儿子,然后被各世家奉作楷模的所谓贵女。那个时候,甚至产生了些优越感,觉得元英哪怕是因为发现她被李倓骚扰,同情她,为了帮她脱离当时的处境,才松口同意娶的她,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会让元英知道自己远比已死的褚熙更生动有趣,更珍惜岁月静好的日子,也更适合做相伴一生的爱侣,元英最后也一定会爱上自己。 但一切计划都在元英战死后,成了空。 而她哪怕和元英结了阴婚,哪怕燕国公看在元英的面子上,没有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私下里多有劝诫李倓,想要护住她这个堂弟妹,但在登基之后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李倓面前,一切没触及根底的反抗与保护都是无力的。 甚至她的新身份——战死将士的遗孀,更加刺激了李倓扭曲的欲望。没过多久,强取豪夺之下,她就沦为了李倓阳痿后,心理变态之下寻求刺激的玩物。 而直到燕国公说褚熙在宣和太子死后,曾意图谋朝篡位,拥立幼主,她才知道,褚熙根本不是世家培养出来的满脑子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端庄贤惠、安分守己的女子。她清醒聪慧,胸有大志,竟然有推翻兴隆帝、执掌政局的野心与魄力,堪称奇女子。而元英,她深深爱慕、差点就救她出水火的温文君子,喜欢的竟然不是相夫教子、温柔浓情的贤惠女子,是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野心家…… 她自被李倓盯上就活得犹如惊弓之鸟,时刻都在寻求有人能做她的靠山,护她一护,之后落在李倓手里遭受磋磨,更是煎熬无比,浑噩自卑,又何曾是过褚熙那样拥有青云志气、昭如日月的人呢。 她突然清醒,见识过褚熙,元英会喜欢上她么? 而见识过褚熙,她也不想再活得窝窝囊囊了。 十几年的时间,她惶惶不可终日,只敢缩在壳子里,没有尊严的活着,连正常笑都战战兢兢,正常哭都忧心忡忡,生怕别人知道她的秘密,觉得她没脸没皮,看她不起,不知道她秘密的发现端倪,对她指指点点。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了,她哪怕能除掉部分知情者,也除不掉所有,那些人那些事天天折磨得她痛苦难言,寝食难安。 褚熙……她嫉妒,但其野心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让她聚集起勇气,刀口冲向让自己痛苦的根源,最后为自己拼一把。 不过…… “我虽嫉妒褚熙,但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她已经死了,还对她儿子下手。”长公主看向夏枢,眼神麻木,但身体的紧绷却在昭示她的紧张与在意,她没有顺着夏枢的话说,而是反问:“我为什么会对他下手,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怎么还问我呢。” 夏枢已经猜到什么了,叹了口气,确认一般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六福以及李倓的其他近侍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长公主手指捏紧袖口,故作若无其事:“六福是个小人,死不足惜。再者,近侍们为主殉葬早有先例,这也算他们的福气。” 这次夏枢沉默了很长时间。 良久之后,他站起身:“姑姑,给元宵留封遗书吧。” 他突然又叫了这个称呼,让长公主一怔。 夏枢道:“他很在乎你,给他一个好好活着的念想吧。” 长公主垂着眼,抿紧唇,手指紧抓衣服,似乎在犹豫,也似乎还有顾虑。 夏枢直说道:“褚源从未和我提过你的任何事。” 长公主猛地抬头,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没提?那你怎么会……” “都是我猜的。”夏枢没让她说下去,平静地道:“密室里的画像都烧了,镜子也都砸了,地道现在已经被永久的封死,任何人都进不去,不会知道下面曾发生过什么。你可以放心,元宵也不会知道,在他那里,你永远都是想留给他的最完美的形象。” 夏枢抬起脚往门口走去,手指抚上门时顿了一下:“李云霁替你扛下了所有罪名,但你我皆知,他只是听令行事,你才是主谋。我可以善待元宵,但你必须付出代价,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不过李倓那些事,错不在你头上,不要用别人的丑陋与罪恶惩罚自己,安心过好剩下的日子吧。” 说完,便直接打开门,离开了。 他可以宽恕李云霁,可以善待元宵,还可以劝慰长公主,却唯独不会也不能放过她的性命。 从她对褚源和他都下过死手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也不怪她会选择现在这条路。 夏枢离开后,长公主怔怔坐在位置上良久。 “他像是真为少爷过来的。”常嬷嬷叹道:“这下,殿下该放心少爷了吧。”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我一直担心他们把事情传得人尽皆知,让我成为宵儿的污点,也怕宵儿知道后会看不起我这个娘亲……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其实只要把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昭告出去,她就得精神崩溃,痛苦欲绝,李倓的形象也能毁了,为他们报得杀父害母之仇,但他们夫妻俩竟然都没想过用这点来报复她和李倓,甚至夏枢还劝慰她,不要用别人的丑陋与罪责惩罚自己…… 这就是皇后命么? 长公主不禁内心发问。 那褚熙同为皇后命,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性? 长公主望着殿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嬷嬷不太赞同她对元宵的过度在意,道:“殿下给了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千娇万宠把他抚养长大,不说需要他报答了,怎么得他也得感恩戴德,把殿下奉起来视之为恩人吧。看不起殿下?他哪来的资格。” “嬷嬷不要这么说。”长公主回神,轻轻摇了摇头:“你从小照顾我长大,知道没有阿娘的孩子过得有多艰难,我只是想把自己没得到过的爱,自己想要的生活,都给他罢了。而且,后来你也知道我多痛苦,宵儿救了我多少次。没有他在膝下,这么多年,我坚持不下来的。” 她轻叹道:“一直以来他都待我孝顺恭敬,是我内心不安,想得多罢了,你不要怪他头上。” “老奴也不想怪他,可想到他那不知愁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殿下。而且,他若是争气点,像勇武侯一样在北地军里争个位置,何至于安王的大军到了,我们还不知晓……” “我只希望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并不想他掺和这些。”长公主喃喃道:“之前勇武侯打了胜仗,我夸了一句,说给王夫人长脸了,他就偷偷收拾东西,留书说要去北地找勇武侯,一起建功立业,说也要给我长脸,还说别人有的他也会为我寻到,不叫我这个阿娘羡慕任何女子。我派人快马加鞭拦住他,说想让他多陪陪我,他才回来。他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不愿。现在想来,也幸好当时拦住了。不然这次,说不得会同我一起没命。 常嬷嬷见她喃喃自语中充满了对元宵的爱意,不由得轻叹一声,不再执着于对元宵的埋怨,说道:“那殿下是否要见他一面?” 长公主却依旧摇了摇头,态度坚定:“我谁都不见。” 燕国公是保皇派,一直坚定支持李昊,若不是与陆氏政见不合,几个月前被罢了官,宫变时,李昊又被爆非皇室血脉,他可能要带兵与她兵戎相见了。 国公府现在虽交到元定手上,燕国公不再理事,但褚源手下的追随者们未必不会对他曾经的立场以及他们父子两边下注的事有微词。若牵扯上她,国公府在外人眼里就是三边下注,元宵再不与她划清界限,肯定会成为旁人攻讦国公府多方下注的筏子。 她若在,可以给元宵依靠,她不在了,国公府就是元宵唯一的依靠,筏子当久了,情分又怎么会不磨完?届时失了国公府这个依靠,谁又能护他呢?” 长公主想到这些,眉眼间泛起了坚定,深叹一口气:“我得在走前,给他做好最后一次筹划。” ………… 夏枢收到长公主的死训,是在第二日的下午,随着死讯传来的,还有长公主的三封信。 “撕了外裳,绑成布条,吊死在梁上的。”褚源道:“跟着她的老嬷嬷,等她凉透气了,才叫人进门,然后一头撞在柱上,随她去了。” 夏枢沉默地打开了信。 一封是揽下逼宫谋反的所有罪名。说李倓为了私欲,不顾北地将士死活,不顾城陷后百姓可能会遭受的屠戮与苦难,坚决不肯下旨调兵援助临远镇,所以她迫不得已,为保李氏社稷,毒杀了李倓。李昊登基后,陆氏把控朝政,不仅对异族卑躬屈膝,走上李倓叛国的老路,还意图窃取李朝国怍,取李氏而代之,她为对得起李氏祖宗和身上的皇室血脉,再次出手,威逼利用李云霁的护国卫边以及爱护家人之心,强逼着他走了这条激进的清君侧之路。她不后悔选择,但也为此举可能会给李氏后代子孙带去的不良示范而感到愧疚,为毁了忠臣良将的前途以及他们可能为李朝做出的贡献而感到歉意,为在关键时刻,被制止扶持李淮而感到庆幸。李朝已迎来明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时候为李氏后代江山稳固做些什么了,她决定以死结束这场由她而起的闹剧,也请求新帝看在她一片好心的份上,宽恕李云霁,留他一条性命。 信的最后,写了一串地址,说是李云霁家人关押的地方。 第二封信则是给夏枢的,恳请他看在元宵同为元家人,已无人替他张罗的份上,为元宵安排一场婚事,对方家世不用多好,是个能过日子的就行,希望元宵能平安和乐一辈子。另有常嬷嬷,她已为她在老家置了田产,请夏枢看在她年纪大了,没剩多少时间的份上,留她一命,容她出京回乡,颐养天年。信的结尾,感谢了夏枢的宽厚仁慈,说没什么能答谢的,自密室中捡到一封信,或许对他们有用,送给夏枢。 然后第三封信,也就是长公主送的那封,夏枢打开后,惊楞了一瞬。 竟然是王夫人的血书! 第363章 【VIP】 ………… 夏枢目光快速扫过那块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片, 暗红的血迹,凌乱的字体,可以想象王夫人当时是多么的惊恐害怕, 留下遗书时是多么的仓促。 信不算长, 只有几句话:陆氏狼子野心,欲谋夺昊儿江山,搜刮大量钱财, 藏于陆氏祖宅地下,准备收买人心。我清醒的太晚, 耽误洵儿十来年, 如今才知晓手无实权又被觊觎忌惮,如临深渊。望洵儿看到此信时,原谅阿娘曾经的短视, 体谅阿娘失女多年的心酸, 帮忙谋划, 护住昊儿皇位与你阿姐荣光。阿娘活不了了,但死已不是阿娘最怕的事, 你们姐弟像阿娘与侯爷那样被人捏着命运,玩弄于鼓掌才是最让阿娘揪心害怕之事。而唯有亲自养大昊儿,助他坐稳皇位, 你们姐弟才能掌握命运,褚源心性凉薄无情且恨极阿娘,非是可以信任与依赖之人, 阿娘多次被亲人背叛的经验之谈, 望洵儿能明白,早日更换目标,助力你阿姐与昊儿。阿娘地下会日夜为你们祈祷, 守护你们,望你们珍重自身,平平安安,勿伤勿念。 夏枢最开始看得急切,看着看着,速度缓了下来。 然后心中一叹,长公主好生会算计。 两个母亲的遗言放一起一对比,谁的孩子更可信,就突显出来了。 而王夫人也太…… 夏枢有些无语,目光忍不住飘向褚源。 “怎么了?”褚源接收到他的视线。 夏枢见他神情平静,想说些什么,又怕惹得他伤心,顿了顿,试探着道:“夫人竟是被陆氏杀害的。” 褚源视线落向他指尖的血书,又扫过他的脸,顿了一下:“这封信上写的么?” 说着,就微起身,似是想伸手接过。 夏枢听出来他没看过信,虽见他很淡定,似乎并不惊讶,有些疑惑,但还是赶紧拿着信躲了躲:“夫人也没说什么,只说了陆氏祖宅地底下藏有大量钱财,准备收买人心,谋夺李氏江山。” 想了想,又赶紧接话道:“想来她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被陆氏灭口的。长公主说是在密室中捡到的血书,夫人可能以某种方式进入过地道,通过门缝把血书塞进密室,恰好叫长公主给捡到了。” 褚源伸出的手指一顿,看着他:“是么?” “嗯。”夏枢怕他索要血书,忙催促道:“既然说有宝藏,你赶紧安排人去固原郡陆氏老家查探一番,万一是真的,国库就要充裕起来了。” 褚源看他一眼,招呼高晨进屋。 夏枢赶紧把血书折了折,藏自己袖袋里,等褚源交代完事情,高晨出去,才道:“血书就放我这里吧,回头事情结束,我交给阿姐,这毕竟是夫人的遗书,由他们姐弟保存比较好。 然后又急急拿起前两封信,递给他,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第二封信写给我的,你可能也没看,长公主请我帮忙给元宵安排婚事。” 褚源倒是没推,也没提醒他王夫人的血书是可以作为陆氏谋反的证据的,接过长公主的第二封信,拿在手里,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夏枢看他注意力转走了,心中微松,忙道:“此事没什么难的,若是宝藏属实,她拿来换元宵婚姻,绰绰有余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理她的身后之事?” 阿姐让李昊变成非皇室血脉,是使李昊摆脱生命危险,让褚源距离皇位更近了,但同时,也让长公主的清君侧师出有名,褚源对长公主的平叛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若是再挖出宝藏,定下陆氏谋反,褚源就坐实平叛之举多余,长公主才是名正言顺。 长公主第一封信,看似是认罪伏法以及表达对褚源的认可,实则也是在索要身后之名,态度颇为硬气。 而现在这情况,她也确实硬气得起来。 因为褚源必须得做出选择。 想要名正言顺,就得借着她搭的台阶给她身后之名。 不给她,则坐实图谋不轨,名不正言不顺。 “她是聪明人,选择自尽,免除了后续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荡,为我省下麻烦,按理,我是该看在她的自觉上讲些情面,满足她的要求,让她风光大葬,给足身后之名。但是……”褚源顿了一下,皱眉道:“她欲伤你性命……” “我也没有放过她,两消了。”夏枢懂他的意思,忙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不委屈,只怕你委屈。” 他看着褚源,抿了抿唇,低声道:“长公主的事儿你从未和我讲过,我都不晓得你们结过仇,也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有没有觉得委屈。” 褚源看着他担忧的目光,心中一暖,放下信,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背,脑中则慢慢组织着语言。 有些事,他埋在心里很久,从来没想过说,一时之间提起,就忘了开头怎么表达。 良久,他组织好语言,开了口,缓缓道:“其实算不上委屈,事情过去太久了,早忘了当时的情绪。” “现在,你应该也猜到了,追根溯源,结仇其实是牵涉一桩丑闻……” 褚源握着夏枢的手,道:“提它就难免提到那件丑闻阴私,而我,一则不想拿那些事儿污了你的耳朵。” 那个时候,夏枢虽然嘴上花花,但本质纯情的不行,褚源怎么舍得让他被皇室的乱/伦污秽之事污染眼睛、耳朵。 “二则是……”褚源轻叹:“她的灭口行径虽然让我愤怒,但那些阴私事儿,她到底是受害者,若是传出去,哪怕她身份高贵,也要遭受不尽的唾骂、奚落与嘲讽,受到二次伤害。” 意外发现那事儿,他才十四岁。 那个时候,他的理想在大理寺,一腔热血,想要为天下人求个公道。 因着施害者是李倓,她已经遭受了不公,没人能为她伸冤,当然,她也没那个勇气闹得人尽皆知,求大家评一个公道,褚源在无意撞破后,震惊之余,还在想,若她来求,自己该如何帮忙筹划,助她脱离禁锢与羞辱,结果人来了,却是她派来灭他口的。 他失望愤怒,想要出手让她忌惮,再不敢随意出手伤人性命。 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他想过用一些手段让她忌惮,但没想过把事情传给第二个人知道,因为那些事情她是不愿意的,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他不至于要在受害者已经遭受不公的事上下手,给予二次重击。 当然,这都是褚源过往的心路历程。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剖开,讲述曾经理想的人,毕竟有过两世经历,再讲那些,显得当初单纯得幼稚了。 而夏枢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相反,他对褚源的情绪非常敏感,对他未言明的心路历程也能很聪慧的猜测到。 想到王夫人所留血书中对褚源无情冷血的断语,夏枢不禁从榻上坐起身,一把抱住褚源。 褚源顿了一下,就伸胳膊回抱住他。 然后手掌抚上他的脑袋,压着后脑勺,往怀里按了按,让他靠的更近,抱得更紧。 他很喜欢拥抱夏枢,也喜欢被夏枢钻怀里抱着,有时候休沐,恨不得一天到晚就这样贴贴,不说话,不谈情都可以,只要抱着,就会让他有一种温暖、幸福、放松的感觉。 待人结结实实抱好了,他才开口,笑着摸摸夏枢的脑袋,打趣道:“怎么,想撒娇了? 夏枢沉默,只紧抱着他摇了摇头,良久之后,才低声道:“褚源,我们去见见云焱阿娘吧。” 既然长公主的仇,褚源已不在意,那么怎么处理后续基本可以明确。 夏枢不再关心。 只想把心思放褚源和自己身上。 褚源那么好,待人那么仁慈温柔,而至今,他都没看到王夫人对褚源有一丝半点的温情与愧意。 虽然王夫人的过往经历让她站在自己角度上,想法行事都没问题,但这对褚源极为不公。 夏娘在对阿姐的事上,身处受害者位置,都没做的那么绝。 他不要王夫人再在褚源心里留什么印记与影响了。 他记得褚源说过小时候很喜欢云焱阿娘,云焱阿娘也很喜欢他。 他要让云焱阿娘代替王夫人,牢牢占据褚源心中第二个阿娘的位置,把王夫人彻底清除出去。 褚源以为他突然沉默,情绪不好,是因为长公主和王夫人的母亲身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生阿娘了,环抱着他,拍拍背,安慰道:“你现在身体还需要休养,待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结束,我让国公府准备……” “不,我们现在就去。”夏枢却挣开他的怀抱,看着他,认真道:“云焱阿娘很喜欢你,我想现在就带你一起去见见她。” 褚源惊讶了一下。 赵云焱的坟茔在元家墓地,牌位立在国公府的祠堂。 夏枢知道身份后,就一直想见见亲生阿娘,给阿娘好好磕头上香,祭拜一番。 之前是一直在北地,后来是所做选择生死难料,他不敢面对为他自由与活命付出生命的亲生阿娘,再加上不想向国公府之主的燕国公低头请求拜祭,就没成行。 国公府前些时候换了家主,元定开始执掌元家门庭,夏枢想去,身体却不太允许。 褚源还打算,待典礼结束,夏枢养好身子,再帮他准备好一切,助他达成心愿。 对上夏枢的眼睛,看到他眼神中的心疼与怜惜之后,褚源不由得顿了一瞬。 仅是刹那,他已经猜到那封血书里王夫人可能说了一些什么。 夏枢在心疼他,试图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他想说,经历两世,他已经不求这些,什么都看开了。 他在宋大夫检查信件是否夹杂毒物时,得知血书是王夫人所留,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不过见夏枢一脸的在意与心疼,他心中一暖,到底把这些泛着冷寂的话咽了下去。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孩子,更有爱他,在意他的温暖,充满了丰沛情感的夏枢。 没必要再把自己搞得孤家寡人一样。 那样,不仅伤己,也会寒了夏枢的心。 他们两人,是要登高行路,相伴一生的。 过往的冷寂,都忘了吧,这一辈子,从现在这一刻,重新开始。 “好。”他看着夏枢的眼睛,目光中涌动着感动与情意:“我们现在就去。” 第364章 【VIP】 …… 国公府接到新帝夫夫前往元家墓地祭拜先国公夫人的消息时, 夏枢和褚源所乘马车已低调抵达元氏墓地。 禁军们依次列阵,高晨拿出令牌,守墓人就吓得跪地放行, 然后着人快速通知管事, 管事又快马加鞭前往京城国公府报信。 在守墓人战战兢兢的带领下,夏枢与褚源带着瓜果酒食、纸钱香烛进入赵云焱的墓中。 墓是国夫人规制,占地面积不小, 墓内干净阴凉,没有丝毫霉味, 可见通风不错, 日常维护与打扫的也用心。 一行人在墓碑前停下,夏枢看向墓碑上的“元征妻赵氏云焱之墓”几个大字,又扫过旁边的几行小字,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走近了, 手指微颤地抚过“赵氏云焱”四个字, 目光停驻,眼泪翻涌。 待得压抑不住的眼泪流出眼眶, 他才低声喃了一句:“阿娘!” 然后眼泪就彻底失控,奔涌而出。 “阿娘!”夏枢抽噎着呢喃,双膝朝地上跪去, 紧紧抱着墓碑,眼泪如瓢泼雨下,肩膀剧烈颤抖, 人难以控制的嚎啕大哭起来:“阿娘!” 哭声响彻墓室, 激烈回荡,带着说不尽的痛苦、思念、遗憾与内疚。 褚源心疼不已,蹲下身, 想从后面把他抱进怀里。 只是看见他把脸和身体紧紧贴在墓碑上,仿若贴着母亲的身体一般全身散发着依赖与渴望,顿了顿,又悄然把手收了回去。 然后站在一旁,默默地守着。 过了许久,夏枢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他松开墓碑,擦了擦眼泪,褚源上前把他扶起,两人没有说话,也没让红雪等宫官动手,摆手让她们出去后,一起将带来的瓜果酒食摆盘,香烛纸钱点燃。 半晌,夏枢嘶哑的嗓音响起:“我不会女红,做不来荷包香囊那些,想送你一件亲手做的小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元月阿娘说你爱好广泛,对没见过的东西都有好奇心,都会喜欢。我找了一些宫中秘方,亲自下厨做了这些酒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也没给旁人做过,第一次做,希望你不嫌弃,会喜欢。” 夏枢说着,擦掉再次流出的眼泪,抽噎着从怀里拿出两张纸,在火盆里点燃:“这是褚源专门从宋大夫那里讨来的治疗外伤的传家药方,旁处没有的,元月阿娘说你最爱钻研医术,看到一些没见过的药方,会两眼放光,希望你收到后,也会喜欢。” “褚源你还记得吧。”夏枢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时眼泪也无声无息地流着:“他是小时候,你觉得长得好看,很喜欢的那个小男孩,还说要把他留在家里给我做夫婿。你的眼光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我们在一起了。” “他是皇室血脉,再过几日,就要入主李朝。”夏枢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道:“你怕我入宫后不得自由、身不由己,豁出性命把我送走,我却又选择了自己进去。之前一直怕你怪我,不敢来看你,也不敢说这些。” 褚源烧纸钱的动作猛地一滞,转眼看向他。 “不过……”夏枢擦了一下眼泪,喃喃道:“我想明白了,就算你怪我,我也要来。” 他抬起眼,却不敢看向墓碑,看着半空,捏着袖摆,抿了抿唇道:“我脸皮厚得很,以后不仅常来看你,还要改成你的姓氏,叫你阿娘,缠着你,等以后老了,到了地下,再任你收拾,绝不撒娇卖乖,就老老实实,站着不动任你收拾。” 他抽噎了一下,忍着愧疚道:“然后下一辈子,你做我女儿,换我来保护你,决不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说完,他攥紧拳头,鼓足勇气把目光移向墓碑,小心翼翼地跪下身,认真磕了几个头。 褚源从来不知他心中有如此不安,如今听闻,不禁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自责。 他将纸钱全部投入火盆之后,站起身,在夏枢身边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夏枢没料到他如此,吓了一跳:“你…” 他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褚源却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岳母是你的阿娘,就是我的阿娘,给阿娘叩头,很正常。” 普通人家当然正常,但褚源已经是皇帝了,哪怕登基大典还有几天才到。 夏枢是想让褚源来认个阿娘,把王夫人从位置上挤下去,也不觉得褚源跪拜自己阿娘,自己不配,但褚源一言不发的这样,他还是惊到了…… 褚源看着墓碑,神情尊敬地道:“阿娘,我是褚源,娶到小枢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之一。” 他道:“我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情,知道什么重要。而小枢,就是这辈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存在。” “我会好好待他,不会束缚他,他在我这里拥有最大的自由。” 想到国公府的情况,他拉着夏枢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后,他又重新看向墓碑,补充道:“我这辈子只会有小枢一个人,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长得都很漂亮可爱,过段时间他们会走路说话了,抱来给你看看。再过几年,小枢身体休养得康健后,再生一个,不管是男是女还是双儿,我之后都不会再让他承受生育之苦。” 李朝幼儿的夭折率很高,皇室虽然好一些,但仔细养着,也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夭折率。 褚源登上皇位,可以护着皇后命的夏枢,但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在夏枢之前。 一旦出现意外,他的孩子就是夏枢的保命符。 但一切都不好说。 孩子没长大,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这也是他放李昊一命,准许他去安县,受姑姑教养的原因之一。 生孩子犹如一脚踏入鬼门关,他不可能让夏枢三番两次遭受危险。再者生孩子,再怎么好好养着,都会损伤夏枢的元气。 他希望夏枢能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而不是把身体亏损到孩子身上。 所以,他注定子嗣少。 一旦有什么意外,李昊这个姑姑亲自教养长大,又是夏枢阿姐孩子,褚洵外甥的存在,也能成为护住夏枢性命的底牌。 当然,这些只是以防出现最坏情况的安排,事情也不一定就真的会发生。 褚源不会说出来。 他只把自己身为普通双婿该做的事说一遍,向墓里的长辈保证,也安夏枢的心。 让他觉得嫁给自己,是值得的。 他看着墓碑道:“所以,请阿娘放心地把小枢交给我照顾,我会爱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 而褚源说完,夏枢的心也确实安了些,看向阿娘墓碑的目光都坚定了一些。 之后夏枢又与阿娘说了一会儿话,提到了外公,承诺有生之年会安排人去王都把外公骨灰带回来,葬在她旁边,一家人团聚,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夫夫两个携着,离开墓室。 墓室外,元家族人已经到了,被侍卫们拦在门外。 夏娘和夏海站在一旁,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看样子像是来拜祭,在此意外遇见他们的。 夏枢忙上前,道:“阿娘阿爹,你们来了!” 问旁边的红雪:“阿娘阿爹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 红雪正想说话,夏娘与众人一起给帝后夫夫见礼,她又合上了嘴巴。 褚源示意众人平身。 夏枢觉得别扭,忙扶起夏娘夏海:“阿娘阿爹不要这样,你们是长辈……” 夏娘笑了笑,没回应,伸手摸摸他脸上的泪痕,温柔地回答他刚刚问红雪的问题:“是我叫红雪别打扰的。你第一次与你阿娘见面,给你你们留点时间,好好说说话。” 她目光打量夏枢通红的眼睛,眼神透着怜惜:“你没与你阿娘相处过,不知道,她不会怪你的。” 夏枢一僵。 他与褚源在墓室里没有压低声音,在外面能听到不奇怪,他只是没想到夏娘他们到的那么早。 “我……”他看了一眼夏海,欲言又止。 “她只是做了自己身为母亲想做的事,并不是要给你施加心理负担。”夏娘手指移到他的后脑上,轻轻摸了摸,像是安慰。 “我没有……”夏枢听到这话,忙摆手摇头:“我不觉得是负担,我只是想对她好,却没有机会了……” 夏枢说着,眼眶再次红了。 夏娘轻叹一声:“她很爱你,所做一切,也只是希望你有选择的机会罢了,不为你能为她做什么。而你,也值得她爱。” 夏枢一怔! “你真打算改姓赵么?”夏娘没继续这个话题,很快换了话头。 她将耳畔的头发别到耳后,目光仿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旁边晚来的元家族人。 此话一出,元家族人瞬间脸色变了变。 元州和元定一脸震惊,元征脸色未变,眼神复杂。 夏枢则是心脏一跳,赶紧去看夏海。 刚刚在墓室里,看着亲生阿娘墓碑上的刻字,他心里太难受了。 既有身为孩子已无法为长辈尽孝的愧疚与无力,又有对阿娘嫁入国公府后不易的心疼与愤怒。 阿娘明明是惊才绝艳的神医,曾经四处游医,走遍山野,采遍百草,一路医者仁心,救治病人无数,后来还耗尽心血编撰出让宋大夫都赞不绝口,传播出去足以让她流芳百世的毒经和医经,她合该受万人敬仰。 但她的心血却被国公府以珍藏名义封存,功绩墓碑上也只字没提,只有几行小字记录着燕国公为她申请的诰命品秩,生育元家二子的功劳,管理元家宗族府务的贤惠美名。 医者贱籍,为了娶她,燕国公想方设法改了她的户籍,但连她死了,她的身份也没被高门大户认同,她所做的功绩,也不配出现在元家人为她立的墓碑上。 夏枢知道,燕国公位高权重,世家贵胄,还侍妾很少,只爱阿娘一个,阿娘死后,他甚至都没续娶,在高门大户里已经是顶尖的好夫婿,大哥、二哥孝顺懂事,也已经是很优秀的儿子……但他就是很心疼阿娘。 稍微深入想一想,都知道阿娘这个身份和价值不被认同的人,在高门大户里过得有多艰难。 大哥二哥在,且阿娘也爱他们,夏枢不可能去打他们的脸,把阿娘的墓从元家迁出去,代阿娘写一封和离书给元征。 但夏枢也不想让阿娘委屈。 医者贱籍,所以阿娘的身份和功绩就要被元家人贬低到尘埃里,连墓碑都上不得么? 他非要让它上。 他非要阿娘的为医功绩,流芳百世。 阿娘那么好,那么优秀,她不是见不得人,她的身份和功绩值得一切赞誉。 而非后代不能立碑。 夏枢若想强制为她重新立碑,在褚源与他地位还不稳的情况下,不太合适。以后地位稳固,若利用权势欺压国公府,恐怕会引发一些权势之人上行下效,借此欺压低位之人……这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强制路线走不通,只能他回归最开始的身份,记在她的名下。 成为她的孩子,他就自然而然的有资格为她立碑,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可以重新立一块。 但他拒绝姓元。 他选择继承她的姓氏。 这些,都是他很短时间决定的,他还想私下里和阿爹商量,先征得他同意,结果还没商量,阿爹就在外面猝不及防的听到了。 这一下,得让阿爹多震惊,多伤心。 “对不起,阿爹!”夏枢觉得愧疚,道歉:“事情是我突然想到的,打算私下里先与你商量,你同意后,我才会改……” 夏海眼神复杂又欣慰地看着他,默了片刻:“你阿娘与我说,你过来一趟后,就会改成赵姓,我还不信……” 夏枢心中愧疚更甚,正想说些什么。 夏娘适时开口,打断了夏枢的胡思乱想:“他觉得你会改姓成元。” 然后挑了挑眉,凌厉的眉眼竟显出一丝俏皮感:“所以他打赌输我两吊钱,还要组局为我办一场马球赛。” 夏枢:“…………” 如果有什么词能描述夏枢现在的表情,那一定是“目瞪口呆”和“无语”。 不过夏枢心中的不安也慢慢淡了下去。 许是被他脸上的表情可爱到了,夏娘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夏枢看着她自和阿爹重逢后愈加频繁的笑,又看看阿爹除了与他说话时,其他时候一直放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心中瞬间充满了对他们的感激。 抿了抿唇,一把扑上去,将两人紧紧抱住,眼睛湿润地将脑袋在他们肩头轮番蹭了蹭,嘟哝了一句:“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无条件的包容。 也谢谢你们无私的爱意。 夏娘与夏海欣慰的对视一眼,一起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爹娘都知道的。”夏娘温柔轻叹,拍了拍他的背:“走你自己选择的路,不用回头,爹娘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 “你阿娘说的对。”夏海低沉的声音响起:“爹娘年纪渐老,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唯愿你平安健康、幸福快乐、所愿即有所得。平日里待自己好一些,这样爹娘才会放心。” 夏枢已经哭干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睫,眼泪蹭在他们身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褚源:“……” 又过了好一会儿,夏枢情绪平静下来,才松开两人的怀抱。 至此,元家众人的目光已由或震惊、或隐晦的不满变成了满眼复杂。 有些原本想开口质问,也瞬间把话闷到了心里,自我消化了。 毕竟谁看到夏枢这个皇后的表现都知道,他只在乎改姓后养父的心情,一点都不在意元家父兄的想法。 如果夏枢是元家养大的,靠元家扶持登上的后位,他们还可以牵制他,令他服软,可惜他既不是元家养大的,做皇后也不靠元家。他与新帝微末之时就相互扶持,感情深厚,之后还在王都、北地立下大功,他还有皇后命预言加身,还生了皇子……他的皇后位置比元家的基业都稳固。 元家若有质疑,和他包容的养父对比起来,说不得会让他更偏向养父,哪怕最后不改成赵姓,也只会还姓夏,和元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情况,还不如不发表意见,任他改姓赵,起码赵云焱是现在元家家主的母亲,看在同个母亲的份上,他也会对同胞兄弟主掌的元家有些照拂。 元家族人很快就想通了,想通了之后,复杂的目光都收敛了起来,神情恭敬地看着他。 第365章 【VIP】 …… 夏枢却没有和元氏族人接触的意思。 与爹娘告别之后, 他便让元家族人散了,和褚源离开墓园,起驾前往沈太傅所居书院, 元州父子三人跟随。 老太傅不剩几天了。 他一生无儿无女, 亲自教养褚熙和褚霖长大,结果一个被送进宫,最后葬身火海, 一个他早年恨着,后来释怀, 但最后死得极是狼狈, 临死也没能见上一面。 褚熙的死让他极度愧疚,褚霖的死,对他精神打击很大。 哪怕褚源封锁消息, 他还是猜到了褚霖夫妇已出事, 然后精气神就一蹶不振, 彻底颓了下去。 之后夏枢出事,褚源把消息封的死死的, 就怕他知道后经受不住,出什么意外。 不过千防万防也没用,他的状态还是一泻千里, 怎么也挽不回来,一个多月前,已时不时的陷入迷糊中, 嘴里轮流喊着褚熙和褚霖的名字, 偶尔喊一声褚源,却认不得人。 大家都知道,也就是褚源的事吊着他一口气, 让他一直等着最后结果,才没立即驾鹤西去。 现在褚源拿下皇位,只等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就彻底完成他几十年的心愿,他大典一结束,随时都有可能会闭上眼离去。 因此褚源也没拖,已着人去南地通知沈家派人过来准备后事,估计过不了多久,那边就会来人。 “大典前那么忙,今日怎么会出宫过来?”夫夫俩到小院的时候,沈太傅正躺在院内夏鸿给他安置好的躺椅上。 这几个月来,所有人忙忙碌碌,夏鸿作为学生就住在书院里贴身照顾他。 见到他们来,给沈太傅掖了掖身上的毯子就退下了。 而许是心情好,沈太傅今日竟是少有的清醒状态。 “去看了看我阿娘,回京之后一直没去看过她。”夏枢的眼睛还有点红,走到沈太傅跟前,打量了一圈雅致的小院子,提议道:“舅公,要不您还是跟我们去宫里住吧,也能就近照顾您,还能把花花圆圆抱到您身边逗您开心,现在这样,想出来见您一面,都不方便。” 沈太傅却笑着拒绝了:“源儿先前也提过,不过我人老恋旧,不想动了。你们有空来看看我就行,不用特意记挂着。倒是你…” 他目光扫过夏枢清瘦的脸颊、通红的眼睛,轻叹一声:“源儿说你从王都回来就没休息过,中间经历平远镇大战、生子、回京,一路奔波劳苦,耗尽心力,除夕宫宴后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前些时候我说去看看你,源儿说天冷,我身子不爽利,叫我别出门,说他能照顾好你,你身子也一直有在好转。不过现在怎么瞧着,你还是那么清减憔悴,倒底得了什么病,这么长时间都没休养恢复过来?” 在夏枢开口前,褚源表情浮现愧意,替他答道:“前些时候好些了,只是之后李留下毒,长公主逼宫,事情太多,他病中担心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寝的,又加重了。也怪我,叫他担心挂念,不然早养好了。” “不过…”褚源又道:“往后我都不叫他这般不安忧心了,会好好照顾他,把他的身子调养好。舅公不用担心我们。” 沈太傅听他这么说,见夏枢也点了头,便不再细究,道:“你们夫夫感情好,舅公也放心。只是年纪轻轻的,身子一定要保重好。” 他看着夏枢,劝道:“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事,云焱身为大夫,早看透了这些,今日你哭一哭,解了追思之情即可,莫要太过哀恸,伤了底子。” 夏枢想起阿娘,又有些难受,低低地嗯了一声:“劳舅公为我担心,我记下了。” 沈太傅想了想,又道:“你阿娘生前最遗憾的事可能是没等到你外公回来,把所撰医书交给他。你外公爱自由,这么多年没音信,可能已经作古在某处他最爱的山水间。你若有心可以代他把你阿娘的医书刊印,流传出去,这样也算了了她的遗憾。” 夏枢知道舅公和外公曾是好友,知道阿娘生前愿望不算奇怪。 想起外公死在王都,死前被囚禁十几年,他压了压心头的难受,瞒下了这件事,应了声:“先前听元月阿娘提起过,在北地时就已做了计划,不管是刊印医书,还是开班授徒教授医术,待大典过后,就会行动起来,用阿娘的医书和医术造福百姓。” “好!”沈太傅满意地点头:“你阿娘医者仁心,若泉下得知此事,一定很是开心。” 夏枢听到此,心情好了些。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夏枢便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褚源与沈太傅两人。 “眼睛黏在小枢身上半天不动,真是不拿老头子当外人。”人走后,沈太傅打趣褚源。 褚源担心夏枢心情不好,视线确实一直在他身上没离开过,没想到舅公会戳破,少有的有些难为情,窘迫道:“舅公见笑了。” “旁人总以为当年你爹娘的婚事,我坚决促成,只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图谋。”沈太傅想起往事,轻叹一声:“实际上,你阿爹也如你今日这般,你阿娘出现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褚源看向他。 沈太傅疏淡的眉眼仿若看透一切:“男子的钟情或许并不稀罕,但欣赏与尊重自己的妻子,却是世间很少有人能做到。” 沈太傅想起往事,缓缓说道:“你阿娘在被批皇后命之前,常时不时与我论政。她总有些出格的奇思,比如给女子双儿开辟一些地方,令他们也有科举做官的机会;比如世家子弟、皇亲子女若出身优渥,大多只懂权术不懂利民,不宜给予高位,宜多提拔寒门子弟,经历过底层生活,知道劳苦百姓苦什么需要什么,才知如何利民;比如世家子弟若想被重用,先送去底层历练,体察民间疾苦,皇子若想即位,底层历练是其一,其二是最好摒弃门当户对成见,从民间选妻子,底层言路需各个渠道都打通,届时哪怕外界全堵了,枕边也可以了解……” 说到这里,沈太傅面上泛起好笑:“我有时候都怀疑,她倒底是不是我养大的,一个想法比一个想法出格。” 褚源:“……” “不过你阿爹倒是爱听她讲这些。”沈太傅神情恍惚,仿若陷入回忆,缓缓道:“你阿娘表面温柔端庄,实则思想离经叛道、常常剑走偏锋,我总怕一些言论传出去,于她名声不好。私下里,不允她与同窗辩论,有想法了和我来讲。你阿爹偶然来拜访,听她与我辩论后,就动了心,常常私下里向我询问她的辩稿,他的目光里有对你阿娘的欣赏。之后你阿娘被批皇后命,他们成婚,他眼里对你阿娘的欣赏和爱意一直都在。” “源儿。”沈太傅眼中渐渐浮起泪光:“元英是好,但他父母皆亡,元家老太太当时还在,元家几房没分家,情况复杂,小枢阿娘在元家都受尽磋磨,我怎么愿意看着你阿娘跳火坑。而你阿爹手腕强势,胸襟宽阔,不仅有明君相,还是个有能力护妻子,对妻子欣赏又爱慕的男人,你身为男人,知道这个多难得。他们成婚后,除了最开始磨合的一两个月,你阿娘一直都是出嫁前的性子,明显过得幸福,所以我不后悔将你阿娘嫁给你阿爹。我只后悔没有在你阿爹意外去世时,当机立断听从你阿娘的建议扶你上位,不然她不至于被害,早早的就去了,还是葬身火海那种痛苦的死法。” 褚源眼中也泛起了泪,知道他心中愧疚,伸手握住这个暮气老人干瘦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舅公,一切都过去了,不用再提,咱们往前看!” 沈太傅不再说话,眼角滑下一串泪,握紧褚源的手,闭上了眼。 夏枢这边,带着红雪出了月亮门,便见一个高大健壮的背影立在门口。 年过半百,这人身形依然壮硕挺拔,丝毫没有老态。 听到夏枢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见到夏枢面无表情的脸,他顿了一下,上前行礼:“见过皇后殿下!” “我还以为会是二哥等在这里。”夏枢撇开眼,随意在门口的石椅上坐下,伸了下手,淡淡道:“平身吧。” 许是二哥这个称呼让元征起了些希望,他眼睛亮了一瞬:“小枢,我……” “叫我皇后殿下吧。”夏枢没让他把话说完,平静提醒了一句:“元大人以后不要叫错了,元家我只认大哥和二哥。” 元征一怔,嘴唇抖了抖,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夏枢平静的表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半晌,苦笑了一声:“果然与云焱一样的性子。”果断又决绝! 他之前还想过认夏枢回元家,但经历过那么多事,知道了身世,夏枢回了京也未曾登过元家门,他就明白了,夏枢和妻子是一个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会原谅当年之事。 所以,他对他的冷淡早有预料。 只是,还是难免心痛。 夏枢没看他,望着院中生机勃勃的绿竹,没吭声。 元征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语气,沉默片刻后,问道:“皇后殿下改姓赵,记在云焱名下,明日即可办妥。不知之后,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给阿娘重新刻一个墓碑。”夏枢依旧没望他:“刻成那日,会通知元家,你知会他们一声。还有,以后有事让大哥或者二哥过来,别的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元征抬眼望他,只看到一个瘦削单薄的侧身,他的双儿从始至终没给他一个眼神,手指不自觉痉挛了一下,他抬起颤抖的手,忍下到喉边的哽咽,低头:“是!” 元征失落的背影消失许久,夏枢才收回望着竹子的视线,站起身。 他眼神空荡荡的,身体僵硬又缓慢地往前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仿若一个没有心的游魂。 红雪见他不说话,情绪看着挺低落,不由得开口:“殿下既然难受,何不认回国公府,一家团聚?” 夏枢也不是难受,就是心里空荡荡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听到“一家团聚”,他眼神颤了下,心神恢复过来。 他眼神聚焦,就看到元州正迎面向他们走来,脸色并不好看。 他嘴上回着红雪的话,眼神却望着元州:“然后让阿娘的死变成笑话么?” 红雪一愣,元州迎面走过来的脚步也是一顿,显然听到了他的话。 “我知道他身为元家家主,护持家族的责任在身,作为他的子女,既享了家族带来的富贵,偶尔也得做出牺牲,一同去维持那个家族的荣耀。也知道大哥二哥帮我,他在其中有默许,并没有完全抛下我。还知道一般儿女不会斤斤计较父母之过,能一笔带过就一笔带过,日子总要往前看,而且以我现今身份,对他更没必要苛刻与在意,但是……”夏枢看着元州,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大度,但阿娘呢?” “我要所谓一家欢欢喜喜的团聚,相互之间扮演父慈子孝,让阿娘对我最无私的爱变成笑话么?” “小枢……”元州走近,表情已经变成了心疼与无奈,双手把住他肩膀,劝道:“阿娘不会在意……” “我在意。二哥,我会在意。”夏枢看着他,立刻打断,并强调了一句。 元州看着他平淡又坚定的眼神,登时说不出来话。 兄弟俩沉默了一会儿,夏枢撇开眼,开口:“我要给阿娘重新立碑!” 元州已听父亲提过,赞同这个,忙换了心神,道:“确实是该重新立一块,你找回来了,阿娘墓碑碑文得修改成生育二子一双儿。” “这个不重要。”夏枢却道:“这句有没有都无所谓。” 元州不理解,眉头微蹙。 “阿娘精研医毒,撰写医经与毒经,救治病人无数,立下足以流芳百世之功劳,此等功绩合该在墓碑上大书特书,让元氏后人牢牢记住并以此为荣。” 元州:“!!!” 他想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知不知道医者贱籍啊,阿爹用了法子才改了阿娘的身份,怎么能把它又刻到阿娘墓碑上,你难道就不怕她被后世嘲笑么。 但看夏枢认真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元州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和他随意大吵,不然对他,对自己都不好。当皇后需要威严,而他也不能仗着兄长身份,以下犯上。 因此,他嘴巴张了又张,都没把滚到嘴边的话说出去,最后张着嘴巴却说不出来话,仿佛震惊的傻子。 “你回去吧。”夏枢等了半天,却看到他嘴巴张张合合,一脑袋稻草怎么也理不通顺的模样,瞧不下去了,打量他两眼,自行走了。 等元州愣愣回神,想问他什么意思,人早没影了。 他顿时很沮丧,就想不通,为何从来和小弟谈不到一块去,脑回路也相互接不通。 晚上回到卧房后,他就忍不住与景璟聊这些烦恼。 “各自站的角度不同罢了。”景璟脸蛋虽嫩,思想却成熟,放下手中的书,靠坐在塌上,把想法娓娓道来:“小枢哥哥虽出身高贵,但从小流浪,而流民也是贱籍。他吃不饱穿不暖,生个病,自然也是没银子看,这个时候有个大夫能为他看诊,哪怕少要点钱,他是不是都会感激涕零,哪还管对方是不是贱籍?” “小枢哥哥,从来不以自己年少时的困顿经历为耻,他会以医者身份为耻么?他只会觉得好大夫都是神仙。” “而你……”景璟忍不住想吐槽他不知民间疾苦,同理心不够,但看他一脸烦恼样,又把嘴边过于犀利的话咽了回去,慢慢吞吞道:“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国公府二公子,从小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外界都以巴结上你为荣,身份在你之上的没几个,在你之下的何止万千,你哪怕平日里表现的再平易近人,和小枢哥哥看待一些事情的视角也是不同的。” 元州沉默。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又忍不住了:“那为何褚源就能懂小弟的想法?” 景璟:“……” 他其实也奇怪,还觉得这个表哥很奇怪,毕竟也没谁娶个素未谋面的乡下双儿不仅不抗拒,还能把全部家财奉上做聘礼的。 想来想去,觉得除了褚源早就认出了小枢哥哥是救命恩人,且心仪小枢哥哥外,其他根本解释不通。 但是他两人之前一个失忆,一个眼瞎,确实不认识。 景璟怎么也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或许他们两人是上辈子就认识的,这辈子一见面就心有灵犀,什么都通了。”他随便胡扯了一下。 元州又沉默,半晌低声嘟哝:“有时候真的嫉妒褚源,想揍他一顿。” 景璟:“……”你是又欠小枢哥哥收拾了! 结婚之前,以为元州是个成熟、潇洒的男人,结婚之后,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就是个有点混不吝的欠欠的幼稚鬼。 不怪他一开口,小枢哥哥就想收拾他。 “哎,不对啊!”元州突然反应过来,眼睛注视着他,笑道:“之前假结婚也就罢了,现在我们不是说好了婚事当真,怎么还叫他小枢哥哥,他该叫你嫂子才是。” 他的脸长得俊朗,眼睛明亮又含情,笑起来,认真看着人的时候,既勾人,又像是眼里住了这个人,莫名深情。 景璟虽然知道他既欠又不正经,很多时候还有点高门里养出来的理所当然的肆意与傲慢,但还是忍不住会被他吸引。 他总觉得元州有点矛盾。 比如,他高高在上,一副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样子,却会大冬天的跳河里救自己这个陌生人。 再比如,他和小枢哥哥每次吵得脸红脖子粗,但若小枢哥哥坚持,他哪怕不理解哪怕气得跳脚暴怒,还是会为小枢哥哥是家人的原因而妥协。 再比如,他在李云霁为临远镇借兵时表现的冷漠傲慢,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哪怕九死一生,明知道可能会死,也要冒险去绥远镇夺取兵权为北地战局争取生机。 一个既冷漠傲慢又有重情与大勇的人,景璟越了解他就越想吐槽他,但同时又忍不住的更加心动。 而现在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景璟就禁不住的脸红心跳,怦然心动。 他忍着脸上的热意:“你想一想皇上那边。” “褚源那边?”元州初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却是瞬间一脸无语:按褚源那边的关系算,景璟得称夏枢为嫂子。 他两人竟然是互称嫂子的关系。 “为免麻烦。”景璟挠了一下脸,试图将热意散掉:“我们就商量好了按自己的关系来称呼。” 元州:“可是自己老婆叫别人哥哥,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老婆被勾走了的感觉。 景璟:“……” 他一把抓住景璟的手,笑眯眯看着他:“要不,你让他叫你哥哥,咱们把他勾走,让褚源去做孤家寡人试试?” 景璟:“……” 真的,你挨的每一顿打,受的每一句怼,都不是冤枉你的。 但是,温凉的手指被元州滚烫又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人被他专注又充满笑意的目光看着,浑身上下就像是通了小电流,又仿佛泡在温暖柔软的浮云里,轻飘飘的,暖呼呼的又酥酥麻麻的。 片刻功夫,景璟已经忘了吐槽,整个人被手心和目光的热度传染了似的,从里到外散发着热气,把脸都蒸得红霞染透。 第366章 【VIP】 。 元州正大喇喇逗乐着呢, 不经意对上他缱绻羞涩的目光,心中的弦像是突然被羽毛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加快。 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 又忍不住想看他, 第一次发现,景璟竟然长了一副丹唇秀目、精致非凡的好相貌,黄色烛光的映照下, 红晕层染、泛出艳色的脸美极了,禁不住想多看几眼。 景璟被他盯着, 羞赧不已, 下意识抽了一下手,心脏咚咚直跳,紧张的都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只是手刚抽出一半, 就被大手一把握住白皙的手指, 粗粝的指尖沿着指根向上, 留下微痒滚烫的触感,一把覆住他的手背, 大掌一收,将他的整只手又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包裹在了掌心中。 景璟脸上更红了,尝试抽了几下, 结果元州怕他疼,虽没用力,但也有技巧的缠得紧紧的, 愣是没有让他抽出来。 而元州, 手拢得紧,脸上却起了烫意,移开眼没好意思看人, 沉默片刻后,耳尖通红地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道:“夫妻之间就是要手拉手的。” 景璟脸红的低下头,半晌,发出一声短促而含糊的声音:“……嗯!” 声音太小,还带着颤音,但软软糯糯又含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是默许的意思,拨得元州心弦又是一动,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 老实讲,虽然两人回京时说好了婚姻作真,但他对情情爱爱的没甚兴趣,又比景璟大了六七岁,在他眼里,景璟从来就是小鬼头,可以像逗小孩那样逗着玩,也可以像对弟弟一样待他好,但想象不了同他像夫妻那样交颈相靡,耳鬓厮磨。 两人成婚至今唯一的亲密接触就是北地时景璟偷吻他那一回,他也只当是胡闹,没放在心上过。 但今晚不知怎的,想到景璟红扑扑的脸颊和羞涩如水的目光,元州就非常想看他,甚至有点想凑近了挨挨碰碰的心痒感。 而且不知是不是五感突然变敏锐了,他第一次发现景璟的手和他常年耍刀弄枪的手那么不一样,柔软、滑腻,仿若无骨一般,握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只,软滑的感觉仿佛能抚到心脏,令他心脏也酥酥软软的,不由得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景璟是只有手这么软么? 他想起之前景璟亲他那一下,唇似乎也是这么软软的? 好像还有些香香的? 元州有点拿不准,目光不自觉落在景璟唇上。 两个人隔着炕桌,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元州看得很清晰,看着看着,目光就被他那唇形饱满,颜色红润漂亮的唇牢牢吸引了,忍不住口干舌燥,心里产生一个想法,要不亲一下试试? 他之前虽然没有过亲近想法,但有了也不会委屈自己,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在跳得很快的心跳声中,手撑着炕桌,在昏黄烛光下,目光扫视着着景璟泛红脸颊上的神色,缓缓靠近了他。 景璟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也感受到了氛围的暧昧,脸颊越发滚烫,不过在察觉他靠近时,却没退缩,强忍着羞意,咬着红润的唇瓣,微微抬了抬下巴,让自己的脸更多地暴露在他视线下。 元州心跳剧烈加速,身体从皮肤到血液都似乎起了强烈的燥意与渴望,让他盯着景璟的唇,喉咙发干,不自觉舔了下唇:“景璟……”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景璟睫毛颤了颤,下垂着眼,没敢看人,声若蚊蚋:“……嗯。” 元州目光移回他的唇上,伸手轻轻抚摸他精致的脸颊,细腻滚烫的触感让他心神更加荡漾,喉结上下滑了滑,声音更哑了:“夫妻之间好像还要亲亲。”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好闻的气息,听到对方略微压抑的呼吸声与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景璟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是……” 扑在他唇上的呼吸炙热灼人,响在他耳边的声音性感喑哑,让他全身酥酥麻麻的,轻飘心悸,想要腿软。 他突然间有些好奇,想看看元州现在什么模样,有没有和他一样紧张,但他只是起了念头,眼睫抖了抖,还没完全抬起,话也没说完,抚摸他脸颊的大手就突然移到脑后,向前微压,然后眼前一黑,唇上一重,一个滚烫又柔软的东西就直接贴到了他的唇上。 “呜……”景璟惊呼出声,眼睫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只是下一刻,他的呼声就被堵在了口中。 元州唇压着他的唇,虽没甚经验,但吮吸碾咬仅凭本能就足够了,手一个用力将炕桌推到地上,胳膊穿过他的后腰,一个带动,高大宽阔的胸膛就将他紧紧锢在了怀中。 景璟在极近的距离里终于看到了他的模样,俊朗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肆意狂妄,而是一片薄红,自己鼻尖触到的脸颊也不是冰凉冷漠,而是热烫一片。 心中不由得一酥,也是微微一松,景璟唇角勾了勾,轻轻地闭上了眼。 不怕他情爱上不开窍,就怕他面对美色无动于衷。 既然对美人有了欲,动情也是迟早的。 景璟现在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两个人都是新手,没甚技术,试探着去主动探索,不自觉的唇缝微开,舌尖轻触,一串电流迅速窜过全身,心魂颤栗。没一会儿功夫,景璟就在触电般的感觉中酥软了身子,大脑一片空白,连手臂何时环抱住元州脖颈,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从榻上拦腰抱起放到床上都没有印象了。 …… 国公府的小院里一片火热,小夫妻成婚快一年,终于迈出了圆房的那一步。 而夏枢这边,晚上没有回宫,在书院住下了。 褚源还在处理下午陪他积攒下来的政务,他便回了房,打算先行沐浴,刚换了衣裳,就有一个意外之人求见。 夏枢下午伤心伤神的哭了一场,又处理了元家事,心情实际上很不好,也没什么精神头。 看时间不早了,本不想见人,但想到下午在墓地没见到元宵,他大晚上出京来找可能是有什么重要事,想了想,又叫红雪把人领了进屋。 “这么晚了,你从京城出来,是有什么要事么?”夏枢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给元宵免了礼,叫他在塌上坐下,开门见山。 “三哥,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元宵脸上有歉意,苍白的嘴唇抿了抿,眼眶通红,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暗藏:“不过关于阿娘的事,我想问一下,阿娘她之前不愿见我,见到之后就去撞柱,除了想护我,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夏枢怔了一下,没想到他大晚上过来,是问这么个事。 打量了一下元宵的神色,有点拿不准他是来求安慰的,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他没有把长公主的私事往外说的打算,自然道:“会有什么隐情。她那么爱你,不想拖累你,你求我带你过去,她还以为我要拿你的性命威胁她,就一时激动走了极端。” “撞柱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想,往前看吧。”夏枢叹了口气,劝道:“她和我聊过,心愿就是希望你不受她牵连,娶妻生子,平安和乐地过一生。等过些日子,我抽空帮你看看有哪家姑娘合适你又喜欢,把你的婚事定下,这样也算全了她的心愿。” 夏枢以为自己安慰过了,话题就该结束了。 但要红雪送人出去的眼神还没给出,元宵的眼泪就滚滚而下,手颤抖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满目怆然道:“三哥,那这信里的是假的?” 夏枢目光落到信上,表情微敛。 红雪看了一眼夏枢,上前接过,刚要打开检查,就被元宵上前一把摁住。 夏枢一顿。 红雪看看信,又看向夏枢。 现在皇后接触什么外人给的东西,她都会事先用宋大夫教授的方法检查一遍,以免有人借机下毒。 夏枢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伸出手,意思是不用检查了。 红雪看了眼元宵,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把信呈了上去。 夏枢从元宵的表现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打开信,看到内容时,脸色还是变了变。 信是冯显写的,说有先皇李倓胁迫长公主乱/伦的证据,威胁元宵一起对付褚源和他,否则就把事情宣扬出去,让长公主遗臭万年。 元宵不错眼地盯着他,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中又有悲痛欲绝,痛苦道:“竟然是真的!”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她独自受了那么多年屈辱,又孤独的死去。”元宵眼泪如决了堤一般冲了出来,又悔又恨,情绪近乎崩溃地捶着自己胸膛,吼道:“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为她做过,我枉为人子。” 说着,便难以承受地趴在炕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夏枢则是一惊。 长公主自杀去世的消息现在还封锁着,除了极个别亲信,没人知道,包括大哥二哥都不知道,而为了稳妥,大典之后才会公布。 夏枢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长公主已经去了。 想了想,冲红雪摆了摆手。 红雪退出去,把门重新关上后,夏枢才看向元宵,缓缓开了口:“你听谁胡说的,你阿娘现在还在宫里好好的,你若想见她,我找机会再带你去看她,不要没根据就瞎想,平白伤心。” 顿了一下,接着道:“她之前确实过得很苦,不过看着你慢慢长大,亲人环聚溺爱,不知忧愁,不受寒苦,每日过得肆意自在,心中深感慰藉。这对你来说,可能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但对她来说,让她生出活着还是有美好生活的想法,已是足够。” 夏枢其实并不想谈长公主,政治斗争你死我活,长公主几次三番置他于死地,他自然也不会留手,但长公主这人也着实有可怜之处,爱子之心也确实让人动容,了解后总不由自主心生怜悯。 但,怜悯若不加限制,总是跳将出来,他的心绪就会烦乱,忍不住怀疑自己心狠手辣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夏枢知道,倘若真有重来的机会,长公主一旦对他下死手,他就绝对会还以死手。 他的选择永远不会变。 因为如果多次杀他都不用受死,那是个人都会觉得杀他不用偿命而尝试对有皇后命预言的他下手了。 那他将永无宁日。 而且罚没有到位,为护他受伤甚至送命的人会怎么想?受赏的人没有对比,如何会有特殊崇高之感,又如何愿意效忠他? 选择不会更改,那与其让自己不断纠结,不如让长公主这人变成过去,不要再不停的提起。 元宵闻言,哭声小了下去,问道:“真的么?我中午做梦梦到阿娘和我告别,说终于可以结束痛苦的日子了。然后醒来,就收到了冯显的信,才知道阿娘受了什么屈辱,这么多年过得有多苦……三哥,你没骗我吧,阿娘真的还活着?” 夏枢镇定点头:“她还好好的呢。” 然后安抚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执着重情,但别太自责,长公主真的从没有怪过你,也不是故意瞒你,她是希望给你留个好形象,才没向你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些受辱之事,甚至还竭力隐瞒。你就遂了她的心愿,当这些事没发生过,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吧。” “至于冯显……”夏枢眼中流露出杀意,冷冷道:“他虽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但绝不会有证据,遗留证据我都毁了,你要谨防他诈你。再者,不说长公主是皇室之人,就当她是普通人,事情里她本没错,纯粹是受害者,就不该再受二次伤害,届时冯显不乱传就罢了,若敢乱传,抓到他后,直接给他罪加一等,编造谣言,意图侮辱皇室的罪名,能让他尝一尝不少刑具的滋味。而他本身人品低劣,惯常满口谎言,哪怕传出些什么,大家也只会当他憎恨皇室,故意栽赃,造谣诬陷,没人会信他。所以,事情你不用担心着急,等后续抓到他,自会处理解决了他。” 元宵却没应声,沉默片刻后,低低开口:“勇武候是在盯着他么?” 夏枢心里顿生警惕:“他现在穷途末路,你莫要掺和这些,他狗急跳墙起来,你会陷入险境。” “我知道的,三哥。”元宵深呼一口气,擦掉眼泪,站起身,轻声道:“阿娘将我养大,我不会不爱惜自己。你为我好,我也都知道。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 夏枢观察他的神色,哭过之后表情平静下来,自然也看不出来什么心绪。 元宵之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嚣张跋扈,一向不屑也不用掩藏情绪,现在猛地让人看不出想法,夏枢有点不放心。 他道:“你以前不是想和勇武候一样去北地么?我听二哥说你练武不辍,想来这几年身手应该有不小长进,明日起就进禁军任个校尉吧,跟在二哥身边历练一段时间,将来有机会,就安排你去北地,像你阿爹一样保家卫国,给咱们元家长长脸,也拼个将军出来。” 元宵本来还表情淡淡,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脸色都好了很多,他抿了抿唇,当即跪地感谢:“谢谢三哥,我不会辜负三哥的期待与信任!” 夏枢看他不再毫无情绪,人眼睛亮晶晶的,感谢的也真心实意,似乎是信了说辞,也稳住了,松了口气,笑道:“起来吧,自家兄弟不用总跪来跪去。” 然后又道:“今日不早了,你赶紧休息,明日还得去禁军报道,可不能第一日就睡过头迟到。” 元宵不到十八岁,尚有少年稚气的脸有一瞬不好意思:“我不会的。” 然后站直身体,郑重朝夏枢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三哥安慰我,也谢谢三哥帮我阿娘保守秘密,护她声名。” “今日之事,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时间不早了,三哥休息吧,我这就回京去了!” 夏枢想说让他在书院休息一晚,但想到他明早再进京可能会晚,就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交代他晚上天黑,骑马要注意安全,别骑太快,小心摔跤,就让他出去了。 夏枢对元宵性子了解不深,因着他与褚洵先前的打架与口角,以为他像褚洵一样,从小抱有保家卫国、光耀门楣之志,承诺给予建功立业的机会后,他就能稳住,把心神全部放上去。 他没考虑过,元宵对建功立业没那么执着,眼睛亮晶晶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更大可能是演的,糊弄他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元宵出了书院,想到阿娘出事后昔日兄弟相称与他一起打架的同伴们的冷漠与远离,再想到中午做的那个告别梦,眼泪就刷的一下再次流了出来。 他突然而至的梦,剧烈的让他痛昏过去的心痛感以及醒来时的空茫失落感,都在预示阿娘已经去了。 三哥骗不了他。 他对阿娘的死有感应,那种让他噬心蚀骨的痛,也没法骗自己。 他知道三哥人很好,一些事也是为他好,但他没法去享受三哥的好。 因为阿娘是被三哥逼死的。 皇权斗争你死我活,他不怪三哥,但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杀母仇人的恩情,与他若无其事的相处,装聋作哑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他现在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愿意在确认冯显信的内容属实后,遵从自己的内心,去为阿娘做最后一件事。 所以他擦掉眼泪,仅仅回头看了这与褚洵、三哥几年前无忧无虑打打闹闹的院子最后一眼,就收回视线,眼含眼泪与坚定,一路往北快马加鞭而去。 从此再没回过头。 而夏枢是在封后大典结束半个月后,沈太傅的葬礼上没见到元宵到场,问元州元宵到去了哪里以及在禁军的表现才知道,元宵根本没去禁军,自与他告别,就策马北去。 半路上还写了一封信给元州:二哥,不用找我了。阿娘死前,我混吃等死,阿娘死后,我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如何,也不晓得人生还能干什么,但我知道有一件事一定要干,那就是维护阿娘。 信的内容很短很含糊,当时长公主死讯已经公布,元州这个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第一眼看到信,下意识就以为元宵可能是着魔了,要与他们断绝关系,搞事复仇,吓得立马把信藏起来,不敢给任何人知道。 对外说元宵和朋友出去游玩了,私下里则心急如焚地派亲信之人到处寻找,生怕找到他时,他正在干些谋反掉脑袋的事,到时候不是亲信根本兜不住消息,也护不住他。 就这么阴差阳错之下,元州派的人并不多,元宵顺利的躲开,也进入了危险之中。 等再见到元宵,却是两个月之后,李朝与异族人和谈失败,战火再起,冯显及北地军里冯家安插的死士细作们被褚洵全窝端掉时。 元宵的尸体被褚洵找到,送回京,几乎面目全非。 据冯家死士活口说,元宵一直忽悠冯显要杀了新帝新后为母报仇,却在他们这些人聚到一起时,给他们饭食里集体投毒。若不是值守的几个吃饭晚,发现不对,他们可能得全军覆没。众人发现不对,那元宵这个外人自然跑不掉,没被大卸八块,也是褚洵的人到的及时,让他幸运逃掉了死无全尸。 之后活口还说了些事情,比如有关长公主的,褚洵没听完就意识到元宵找冯显合作的意图。他最开始还以为元宵是太恨了,想要谋反复仇,意识到真相后,沉默了很久,封口属下后,直接把活口全砍了。 回京复命时,京城众人见到元宵尸体如何反应,又是后续了。 当下夏枢并不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安抚过元宵后,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对于元宵,他很喜欢,这个弟弟也就是有点纨绔,别的没什么缺点,况且他还很重情,夏枢心变得越来越硬,就越来越喜欢重情的人。 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元宵能过得好。 他沐浴之后坐在塌上,一边擦着湿发,一边脑中还在思考着长公主的临终嘱托。寻思赶明儿有时间的话,就与景璟一起商量,把京城适龄人家的女孩子或者双儿的资料收集一份,给元宵看看。 元宵年龄虽小,但心上人也不是说能遇到就遇到,说不定拖拖拉拉,就要拖到二哥的年纪。 长公主去世,大哥二哥都已成婚,有自己的小家,他一个人冷冷清清,时间长了,也不好。 早点做准备,方便早遇到,届时定下婚约,他心里有个牵挂,也能更有奔头,把日子过好。 夏枢把事情计划的很好,但没想过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元宵再也回不来了。 第367章 【VIP】 …… 夏枢擦干头发后就换了寝衣, 刚坐到床上,红雪就蹲下身,要帮他脱鞋, 夏枢不太习惯, 下意识避了一下,奇道:“不是说不用这般么?” 红雪怔了一下,慌忙道歉:“殿下恕罪……” “行啦, 行啦!”夏枢有些无奈,倾身拉起她, 目光打量她的脸, 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是遇到事了么?” 不等她开口,就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 聊一聊!” 红雪犹豫:“殿下累了一天了……” 夏枢经元宵那一通事, 疲惫劲都散了些, 精神头比沐浴前好些,他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红雪顿了顿, 便没再犹豫,站起身,顺从地在他旁边坐下。 夏枢琢磨道:“红杏回安县接公婆孩子了, 景璟忙着大典的事,我身边用得惯的只有你一个,你见天的跟前忙后, 没得空出时间, 是不是和顾达很久没见了?” 红雪微怔了一下,垂下头:“会试放榜后就没见了。” 顾达因为她突然失踪,担忧害怕, 心绪不宁,会试前没能沉得下心思读书,考得并不理想,排名两百八十多位,差点名落孙山。 红雪为了不影响他殿试,让他好好看书,这段时间并没有见面。 她抿了一下唇:“其实不是他的问题。” 夏枢知道不是顾达的问题,红雪从地道里被救出来后,顾达看她瘦骨嶙峋的模样,都快疯了,一个向来好脾气的书生恨不得去刨了太后的坟。 当然,陆氏一族全部下狱,昔日亲友故交恨不得把“已断绝关系”刻到脑门上,没人去给太后收尸,最后尸体卷了破席抛在乱葬岗上,也没有坟。 顾达就天天写文章大骂陆家和太后奸佞小人、陷害忠良、卖国叛国、罪不容诛。他在京城颇有些才名,跟随者众,把陆氏一族骂得臭名远扬,待在狱中都不得安宁。他还求到景璟那里,想要把红雪接出宫亲自照顾。 最后夏枢从景璟那里得到消息,给了令牌,准他每日进宫见上红雪一面,陪独自养伤、没有亲人的红雪聊聊天,直到红雪身体好转,才收回令牌。 宫里有宫女太监,照顾人比一个独身在京的男人体贴得多,再者顾达当时正在等放榜,可能还要参加殿试,得温书准备,红雪不同意由他照顾自己,夏枢当然也不会同意他的请求,不过顾达那种紧张红雪的模样他看到了,对红雪确实用心。 反倒是红雪比较克制,除了在安县时夏枢见过她对顾达缱绻情深的模样,之后再没有过。 所以,夏枢问起并不是觉得顾达有问题,只是开个头,方便红雪顺着说下去。 “我只是……”红雪顿了顿,果然顺着说出了心里话:“有些羡慕元宵,也敬佩殿下阿娘……当然……” 红雪怕夏枢生气似的,又慌忙补充道:“我卑微低下,一无所长,没资格对国夫人谈敬佩……” “你有的,怎么没有!”夏枢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她的话。 他其实有点生气与无奈的,红雪为什么总这么卑微。 她明明战场上拿刀跟人拼命,狠辣凶猛都是出名的,阿爹很多次赞过她理智冷静、狠辣坚定、勇猛过人,许多男人在战场上都比不过她。 因为普通人杀人会存在心理障碍,夏枢都有,而一旦胆怯,在战场上是会丢命的。但红雪没有,她虽然长了一张艳丽妩媚到极致,仿佛娇花一样的容貌,但杀人就如砍菜瓜,杀了就杀了,冷静又坚定,勇猛又无畏,实际上是一朵艳丽的食人花。 而且有时候遇到问题,红杏可能会焦虑,茫然不知所措,等着给命令,她却是能很快冷静下来,尝试去分析以及解决问题,行事稳重得很。 本来很优秀一女孩子,但有些时候,却总把自己放得很低,仿佛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不值得,配不上任何东西。 夏枢知道她的经历,理解她可能会有的一些心理或者想法,比如从小阿娘去世,就被阿爹卖去青楼,内心其实很悲观很没安全感,比如因轻信汝南侯,引发竹山书院一些学子、先生惨死,心里愧疚自责,无法原谅自己,再比如担心那些学子进入朝堂,可能会因她牵连顾达,妨碍顾达仕途,所以她拒绝顾达求婚,与之断情,但他并不赞同红雪把自己看得那么低。 夏枢道:“你杀汝南候和大皇子给他们报仇,已经做了弥补和赎罪,别太过自责愧疚了。” 话说出来,夏枢就是一顿。 他突然想起来,此事极为隐秘,只褚源知道。 果不其然,红雪身子猛地一僵,抬起头惊讶又不安地看着他。 夏枢忙道:“此事未外传,只我与陛下知道……” 他还想说些什么,安抚红雪别担心事情传出去,结果还没等开口,红雪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身子就松了下去,轻声道:“殿下不觉得我太过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就好。” 夏枢一怔。 红雪继续道:“之前一直浑浑噩噩,今日听殿下处理家事,才恍然明白过来,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并不单纯因为赎罪抵不了过错,也因为我的小弟,他也被我害死,永远回不来了。” 红雪眼中慢慢起了泪:“我可以杀了汝南候,也可以命换命赎罪,但因小弟之死,我永远也原谅不了自己,哪怕以死赎罪都无法原谅。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血脉亲人,也是这世上唯一陪我经历从出生到他死去所有风风雨雨,护我爱我坚定支持我,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动摇的人……” 红雪眼中泪水滚滚,却忍住了没流下来,嘴唇颤抖着道:“我没法原谅自己,一旦原谅,就觉得是背叛了他。而背叛他,我更无法原谅自己。” 夏枢心中一震,一时无法言语。 他想说红霜会希望她好,而不是希望她一直活在自责痛苦中,但话到嘴边却不太能说出口。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不也是怕辜负阿娘,阿娘不原谅他,不敢面对阿娘么? 他是在确定自己的选择没让自己送命,心里的不安少了些后,才敢去祭奠她。 目前入宫他还是过得好的,一旦过得不好,想起阿娘为他的牺牲,他会不会觉得路走错了,对不起阿娘,后悔选择,自责加重? 他想,会的。 夏娘劝他,二哥也劝他,都说阿娘不会在意,只希望他好,希望他有自己的选择,但他在意阿娘为他付出的性命,又对未知前路茫然无措,又怎么会不怕路走错,不怕辜负阿娘? 然而看着今晚的红雪,他的想法又有点改变了。 自责忧虑过多,情绪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人自信的漩涡,让人顾虑重重,没法正常选择道路,也没法对所选道路走得坚定。 倘若走对了,倒无妨,如果走错了或者内心不断苛责自己,自责会不断的加重,再往后就是恶性循环,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觉得自己配不得这个配不得那个,把自己看低。 而阿娘原本就是潇洒坚定的性子,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双儿往纠结、看低自己的方向培养? 夏枢真一步步把自己推进漩涡,难道就不辜负阿娘的爱了么? 而红霜,仅短短的接触来看,是个性如烈火的双儿,他可能也没甚敏感心思,让他的阿姐因他之死一步步把自己逼进贬低自我的死胡同。 若红雪错了,两个人起矛盾,红霜的选择更像是会把事情摆开了,打一架或者吵一架,就把事情放过,继续爱他的阿姐。 所以,夏枢觉得不能任由心结变成心魔了。 要尝试去往前走,破局。 “红雪!”夏枢想清楚之后,看着旁边这个姑娘脆弱的表情,认真道:“你真的很好很优秀,你可能不知道,那么多宫官里,景璟最贴心,你最能给我安全感了!” 红雪一怔,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或许,你觉得我不重要?”夏枢引导性地发问。 “不!”红雪吓了一跳,慌忙回神,摇头:“不是,王妃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是李朝皇后,母仪天下,有稳固社稷之能,还救过我很多次,给我机会,提拔我……是我极为敬重,誓死追随,一定会保护的人!” 语速太快,紧张的称呼都错了,夏枢没提醒,只是一叹:“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对我来说,你也很重要啊。” 他看红雪眼中似乎亮起了微光,坚定道:“我怎么会因你杀汝南候而看低你,我只会认为你嫉恶如仇,为民除害,好一个豪气冲天,侠气干云的女子。” 红雪抿着唇,眼眶慢慢地红了。 “但是……”夏枢话锋一转,温柔道:“再怎么优秀的人始终都是人,不是神。” 红雪一愣。 夏枢轻叹道:“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做事永远不出错,不伤害人,不辜负人。而且不止如此,可能人生有不小一部分时间都在走错路,但真的要一直耿耿于怀于过去,不肯放过自己么?” “错了,若是伤害辜负了人,那就尽量改变尽量弥补,若是伤害辜负了自己,就收拾收拾,重新再来。未来几十年,我们尽量放开了走,遇错,有的是时间弥补,也有的是机会重新再来。” “我们可以困在一件事上愧疚一辈子,同样也可以目光放在远方,寻找机会去弥补一辈子,让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又能心安,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 夏枢劝说一通之后,自己心里的乌云都散了不少,感觉轻松了很多。 见红雪愣愣发呆,似乎在思考着那些话,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换个小丫鬟来守夜。 红雪走后,他刚脱了鞋子,掀开被子要躺下,褚源回来了。 看到跟在他身后,与高晨交接,抱了一摞奏折进来的小丫鬟,夏枢愣了愣。 “折子怎么带过来了?”他问道。 “怕你心情不好,过来陪着你。”褚源让丫鬟把折子放炕桌上,就让人出去了,走近他,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温柔的眸子轻轻的注视着他:“现在好些了么?” 原本是不好的,不过刚刚劝红雪,夏枢自己倒想通了。 他点了点头,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沉重,闪着小星星,同样温柔的回看着褚源:“我想通啦。” “哦?”褚源是真惊讶,在他床边坐下,笑看着问道:“怎么想通的?” 夏枢倒是没直接回答,而是抓住褚源的手,认真又带些期待地问道:“褚源,褚源,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呀?” 虽然做了皇后,看着可以高枕无忧,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给他一种本能,就是无论何种处境何种地方,他都要寻求能让自己自立、自保的手段或者技能。 不然,他会很没安全感。 然而他除了把云焱阿娘医术传播出去,造福于民,同时给她再加些功绩外,其他没有任何目标和计划,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他不擅也不喜欢管理内务,学医术待在宫里也没法给人看病,现在除了只能作防身用的武功,他在宫里好像一无是处,什么价值也没有。 他好像做了皇后就变无能了。 这也是夏枢怕云焱阿娘怪他的深层原因之一——他自己都在对进宫后的路迷茫不安,暗藏惧怕,并没有以前的自信与潇洒。 难道要每天蹲在深宫里,无所事事,就等着褚源下朝临幸他么? 那万一有一天褚源就烦了呢? 他要枯死在宫中么? 那他对得起谁?不止辜负阿娘,连自己也辜负了。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不过夏枢从来也不是一朝迷茫就把自己心理玩崩溃,破罐子破摔的人。 相反,他很大胆,也很有冲劲。 所以,在劝慰红雪,自己理清楚症结所在后,他就坚定下来,开始主动摸索,要往前走了。 “嗯,我想想……”褚源倒没意外他的问题,语气带着笑意,把他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捏了捏,也没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先回答一下试试看。” “你问!”夏枢立马坐直身子,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想问什么?” “兵部昨日上了折子,说战事已经结束,和谈只等异族人国书送来,马上就要开始,恰逢北地农时即将到来,可安排将士们就地卸甲,归乡种田。”褚源道:“这个事情,你怎么想的?” 夏枢没想到是这么个问题,不过也不奇怪,他被囚地下之前,褚源经常与他讨论政事。 想了想,他道:“是只有兵部乐观,还是都这么乐观?” 褚源像是被戳中了痛点,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兵部、户部、吏部都主和,声称异族人若是要求过分,李朝也可以驳回再谈,一切以和为要。” 夏枢见他少有的喜怒形于色,知道他这是在朝堂上被动了,心里有气,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慰了一下。 问道:“那我们现在的训练以及粮草、盔甲、武器、马匹以及后勤运输能力等储备,撑不撑得起三个月内再开战?” 他被囚地下两个多月,再出来一直专注休养身体,没怎么关注过外面的事情。这也是褚源时隔几个月,头次和他聊局势。 不过他知道打仗的钱不缺,仅从汝南候在定南郡的口袋里搜刮出来的钱财就足以填满国库,再加上陆氏一族那里可能也能搜刮到巨额财富,足够北地军打很久很久的仗了。 现在就看其他方面的准备。 褚源脸上放松了许多,道:“你不反对打仗?” 夏枢自然是不反对的。 去年春,异族王室因他主支全灭,各部落陷入夺位混战,四个月之后,才相互妥协,推举出先大汗的侄子——征南大元帅索南的大哥索弘上位担任新大汗,稍稍稳住局势。 去年冬,索南带领异族人战败被俘后,索弘汗位岌岌可危,异族本来可能又要内乱,结果陆氏及李留把持的朝堂向异族递交了和谈的国书,又稳住了异族,也暂时稳住了索弘的汗位。 具体的和谈条件,异族人或许是拿乔,还没回国书,朝堂上也没议论,不过大年初一晚上宫宴太后抓了他之后,主和一派的交谈里有透漏,异族提的和谈条件之一是他的命,他们当时也打算满足异族人的要求。 而根据时间线,显然主和派和异族人私下里早有交流,在递国书之前就谈了相关条件,只是可能还没彻底谈妥,又慑于褚源还没彻底交出兵权,京城他们安王夫妻名声好,才没放到台面上。 至于有没有其他条件,夏枢没问褚源这些日子对陆氏拥趸们的审问,只从人性角度判断,他要是异族人,血海深仇以及李朝朝廷表现的软弱的情况之下,他会觉得自己有优势,除了其他物质要求外,还会趁机要求李朝把能战以及主战的都处理了。 当然,现在李朝内斗结束,新主褚源上位,异族的条件自然不会被满足了。 那确定异族人还会和谈? 不管是褚源新上位对朝野把控能力不足,还是李朝之前和谈表现的软弱可欺有可能让异族对李朝这边军事能力产生轻视,还是索弘那边需要胜仗稳住地位,还是两边的血海深仇……当然,或许还有夏枢这个皇后命和国运相连的传言让人忌惮,异族人都有可能趁着李朝这边还在妄想和谈的机会继续南下,打! 和谈的可能性总体上看,并不大。 所以,夏枢道:“我是主战,当然,很可能最后打与不打,战与不战都不是我们控制的,还是尽可能先把准备做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褚源安抚道:“离开北地时,就命北地军训练不停,随时待命。粮草今年的还未征调,也还未购买,不过从汝南候老巢里收缴的足够十万大军吃用一年,因着在北地,送到前线损耗率低,最少也够吃用七八个月。至于其他,手里有钱,都在筹备,也不算难。” 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气上心头,骂道:“一群酒囊饭袋,天天想着安逸,有个机会就想躺,也不想想不战哪来的安逸,异族人肯不肯让他们躺。李倓南逃的事才结束多久,这么快就忘了教训,真是做官做到猪脑子里去了。” 夏枢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褚源之前哪怕冷脸吓人都从未骂过人,这是第一次开口骂人。 看来最近在朝堂上受的阻力确实不小,挺上火的。 他劝道:“你现在刚继位,还是非正常继位,各处都在盯着,为求朝野稳定,不宜大动干戈,就先这么着吧。再耐心等一些时候,过个两三年,一切稳定下来,朝野上培植出一批有志之士、有才有德之人之后,再去把朝堂肃清一番。” “当然……”夏枢道:“虽说求稳,但为免战事起来后,有些人不听政令或者执行政令时拖拖拉拉,苟且塞责,拖北地军后腿,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能监督他们,还是要监督的。” 话说完,便等着褚源应声,结果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声音,不由得抬眼,就撞入褚源的眼里,发现他正笑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还有欣赏与认同。 夏枢下意识摸了把脸,有些脸红:“怎么了?” 人都不好意思了。 褚源看到那抹轻红,伸手捏了捏,笑道:“你之前的问题,这不就回答了么。” “什……”夏枢没反应过来,对上褚源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之前自己问的能干什么的问题,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政事?” “嗯。”褚源笑着颔首,手指沿着他已褪去稚气但依然很年轻的脸移向他的鬓发,轻轻抚了抚。 然后敛眸,笑容淡去,谈起往事:“昔日阿爹出事,阿娘怀着我孤立无援,最终生下我,也没能逃过被害命运,这其中原因除了外公和舅公爱名以及下意识看轻她,不信她的判断和决策外,也有阿爹是太子,权力有限,没能给她留下足够多的后盾的原因在。” 他轻叹道:“前世我三十岁经历诸多苍凉去世,醒来后与你重逢,你才十六岁,算起来,我现在已三十有四,大了你足足十四岁。每次看你,总有一种时光错乱感,仿佛你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时,而我却已经走过巅峰,开始苍老了。忍不住的,总觉得时不我待,想要宠你,想让你不操任何心,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但又知道这样不行,万一出个事,就是爹娘悲剧再现。” 夏枢手指不由得一下握紧他的手,抿紧唇:“我们不会的!” 褚源却没回答,只笑了起来,挣开他的手,展开双臂,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夏枢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朝他怀里猛扑过去,抱紧他的脖颈,将脸深深的埋在他肩膀上。 褚源环着人,轻轻抚着背,缓缓道:“以后白日里,上午陪着我在御书房听大臣们议政论政,下午就跟着景政继续读书吧。要参政议政,只认得几个字粗读几本书是不够的。而景政虽不如舅公,但也是进士及第,学问不比寻常大儒差多少,可能过个两三年,你就能出师帮我批阅奏折,分担政事了。” 夏枢虽根据前面的话已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真听了他的安排,还是猛地抬起头,退出他怀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还有红雪,她是不是还想回北地?”褚源询问,见夏枢懵懵地点了点头后,道:“大典之后,你就告诉她,她可以以你宫官的身份招募兵士,去北地建功立业了。” 褚源摸着他的脸颊:“你知道现在给她封官可能性不大,但有生之年若能平定异族,届时朝野稳固,力排众议给她封个侯又有何妨。而她出身是你的宫官,由你一力扶起,一定会对你肝脑涂地……” 夏枢已经懂了褚源什么意思,嘴唇抖了抖,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再次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褚源……” 褚源轻拍他的背,继续道:“李云霁是李姨娘的弟弟,最初由元家荐官进入禁军,他是知恩图报之人,不会做于褚元两家有害之事,而你又有恩于他,原本是最适合追随你的人之一,可惜他被长公主蛊惑,犯了大错,后面哪怕流放他,给他在北地战场上重新立功的机会,也不可轻信重用了。” “不过好在还有洵儿替他的位置。” “还有你二哥,他虽然急躁了些,但待你之心是最真的。景璟婚后继续担任你宫官,为你处理宫中内务,他就不能离京,免得夫妻刚成婚就分离。那就由他担任禁军统领,护在你周围。” “所以……”褚源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柔声说出了今晚的目的:“莫要不安害怕了,好不好?” 而夏枢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惊讶李云霁隐藏的身份,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为对褚源的感激与爱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下也把从王都回到北地就开始积攒的不安与忧虑全哭了出来。 褚源没再说话,只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背,直到人在怀中哭睡过去,彻底放松下来,他才松开怀抱,将人的脸漏出来。 无论任何时候,权力都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东西。 而爱一个人,并不是宠他就足够了,帮他立起来,把手中有的权力分给他,给他提供最充足的安全感,才能保证两人心理平等,爱长长久久绵延下去。 他看着怀中人团成一团窝在自己怀里依赖与信任的睡姿,心中松了一口气,担忧他后悔的心理阴霾也终于散去了。 他拿出帕子,轻轻的给他抹去眼下的泪水,低头在他额上温柔又珍惜的吻了一吻,才轻柔地把人放在床上,摆好睡姿,盖上被子,帮他舒舒服服的入了梦乡。 【全文完结】 第368章 【VIP】 …… 三月二十五日, 钦天监测算的大吉日,也是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举办的日子。 天还没亮,夏枢就醒了。 他昨晚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好, 醒来后下意识唤了一声景璟, 就又受不住困意,愣愣坐在床头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一会儿, 又像是很久,迷蒙中只听得匆匆的脚步声自外间传来, 景璟的声音隔着帐子响起:“才卯初, 册封仪式下午开始,不若再多睡一会儿?” 这几日帮忙准备大典,太过忙碌与疲惫, 夏枢没让他回国公府, 晚上歇在皇后宫的偏殿里。 褚源因这几日议事经常议到很晚, 为免影响夏枢休息,就在皇帝寝宫歇下, 所以大清早的,皇后寝殿里只有夏枢一个。 夏枢听到声音脑子清醒了些,揉着眼睛, 伸手撩开帐子。 景璟上前帮忙把帐子挂起来,他衣衫不整,头发也未梳。 想是听到宫女通知, 匆匆赶来。 夏枢打了个呵欠, 掀开被子下床,吩咐他身后的宫女:“把景尚仪的礼服和配饰都拿过来,他在这里洗漱打扮。” 然后回答景璟的话:“陛下说辰时左右就进行封后大典。” 景璟怔愣了一下, 疑惑道:“流程上是下午……” 寻常封后大典是前一天皇帝派官员祭告天地、宗庙,大典当日辰时左右,内官在钟鼓鸣声里,带着仪仗前来皇后宫颁发皇帝赐予的金册与金宝,举行受册仪式。拿到册宝后,皇后前往太和殿与皇帝汇合,再一起前往太庙拜见李氏列祖列宗,最后再进行一系列谢恩、宣诏以及内亲、命妇们的轮流拜贺仪式。 正常来讲,确实得卯时起,但此次封后大典是与登基大典一起办,情况又有不同。 流程是先举行登基大典,新君早起去天坛、地坛祭拜天地,然后太和殿升御座,接受百官朝拜,颁布继位诏书,宣告改元,接受玉玺,然后带群臣去太庙祭告祖先……登基大典办完,才举行封后大典,赐册宝受册得下午去了。 之前封后大典的彩排流程就是按下午来的。 夏枢其实也有点懵:“昨晚你睡下后,他派人过来说改了时间,封后大典上午举行,还说内官都已准备好,我们只管卯时起,穿戴妥当等他过来接即可。当时听说你睡了,寻思你忙一天也累了,早上说也不迟,就没叫人打扰你。” 景璟:“……” 他真的想骂人,这位表哥发什么疯,竟突然更改时间,而且早不改晚不改,他昨晚忙到亥正才睡,都没听到有人来通知,这通知的时候得有多晚。 大半夜极限改时间,受册仪式按惯例就没有皇帝亲自来接的,他要亲自来,流程大概率也变了。这是在干什么,考验他们这些下属极限办事能力么。 夏枢见他神色似乎有些微微生气与紧绷,为褚源解释道:“他这几天一直都在忙着与重臣们商议事情。昨天甚至宫门下钥了也没让那些大臣离开,一直在御书房待到很晚。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说吵得很激烈,估计事情不小,中间也没什么空闲。不过亥时事情一结束,那边安排马车打开宫门把大臣们送回家,这边就派人过来通知,也不算故意拖延。” 然后又安抚道:“不用担心,虽不知为何突然改了时间,但之前排练的流程已在脑海中,只是早起些,照着流程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景璟都无语了,心道小枢哥哥怎么那么相信那不靠谱的表哥,但也知道妄议皇帝是罪,且时间上也容不得他再说什么,就闭上了嘴。 已经变了还能怎样。 景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得赶紧伺候小枢哥哥洗漱吃饭、穿戴打扮起来才是。 不然时间怕是要迟。 于是景璟也不拖延了,一边快速把头发挽起来,一边吩咐宫女们行动:“准备洗漱用品,再去小厨房通知送些粥食点心过来。” 待夏枢自己穿好内衫、鞋子后,红雪也急匆匆赶来。 她昨日值了一天班,临睡前夏枢叫她好好休息今日晚点起,被小宫女叫醒,才晓得时间改了。 告了一声罪,便带着宫女们上前伺候夏枢洗漱。 之后便是马不停蹄的吃饭,穿戴礼服配饰,梳妆打扮。 待一切停当。 夏枢望着龙纹铜镜里的自己。 面容白净灵秀,气质归于内敛,金冠将额发束起,光洁饱满的额头露出,与英气的眉毛、黑亮有神的眼睛合在一处,竟显出丝丝稳重与贵气的韵味。 与昔日那个黑瘦粗糙,凌厉倔强写在脸上的夏枢判若两人。 铜镜快有五尺长,穿着蓝色礼服的全身清晰映射其中。 华丽的礼服配饰配着他的脸,包裹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威严气势,衣摆处金丝勾勒出巨大的凤凰,烛光照耀下,长长的尾羽波光摇曳,仿佛活了,正翱翔于广阔苍穹,展翅高飞。 夏枢看着看着,竟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昂扬志气、热血激荡来。 “小枢哥哥,你好好看……”景璟喃喃的声音响起。 夏枢回神,转头看去,才发现他愣愣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目不转睛,神色惊艳。 夏枢:“……” “殿下确实好看。”红雪打量了一下,抿唇笑:“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奴婢都舍不得移开眼。” 夏枢:“……” 从来只调戏欣赏美人的夏枢,第一次感觉到微微的脸红。 他忍不住再次打量铜镜中的自己,衣服奢华,目光灼热,精神昂扬,浑身散发出一股坚定且逐渐强大的气场。 “确实蛮好看。”夏枢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自我欣赏起来,摸了下自己的下巴,颇有些小得意:“我都忍不住被自己迷倒了。” 景璟&红雪:“……”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谦虚的人。 不过,却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人忍不住喜欢又敬佩他。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上前扶着他在榻上坐下。 礼服好看是好看,就是金丝银线玉石宝石织得满满当当,死重死重,夏枢坐下后,身上都是一轻。 如此奢靡过度的礼服,夏枢之前是拒绝的。 礼服又厚又重不说,关键是制一件花费巨大,不是日常穿,可能也就只穿这一次,太过浪费。 夏枢对穿着没什么讲究,舒服就行,在他看来,比起只好看这一次,不如把钱省下来用到民生或者战事上,能做不少事。 不过他的想法刚提出来就被褚源否了。 褚源说不差一件礼服,封后大典一辈子只有一次,必须要隆重一些。再者,皇后礼服规制这些彰显的不止是帝王重视,还有新皇登基时的国力,适当的时候展现一下,是能对异族起一些震慑作用,对朝堂起些凝聚作用的。 夏枢想到之前的经历,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 几年前,褚源封安王,他们表现的没钱,就一堆人贴脸嘲讽。 如果新帝新后亮相表现得一副手头紧巴样,不定会让人瞧不起之下心中生出什么想法。 现在一切以稳为要,日后后宫只有他和孩子们,不大搞奢靡做派,也不会像先帝们后宫那样开支庞大。 想明白后,夏枢就不再纠结这件礼服。 不过他可能是享受不了什么福,华丽的礼服仅穿了一会儿,就觉得束缚与沉重,只期待仪式早些结束,换成日常衣服。 想了想,他叫红雪去皇后宫门口看看册封仪仗动静,瞧什么时候过来。 景璟则留在屋内,陪着他。 两人聊着闲话。 夏枢想到景璟继母的女儿盛桃嫁给李留,李留出事后,景政保下盛桃,没有流放她或者充作官奴,只是贬为庶民,前两日,褚源还说安排景政做自己的老师…… 顿了顿,夏枢挥手让屋内守着的小宫女们退下。 只剩两人后,夏枢拉着景璟坐在旁边,低声问起之前就想问的事:“你真的决定不改回褚姓了么?” 景璟没和夏枢聊过这个话题,但前些时候,陛下问过他是否要认祖归宗,改姓为褚,他拒绝了。 陛下没问他原因,可能也是懒得问,只说他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再做决定,如果大典前改变主意,都还有机会。 景璟其实没怎么考虑,他决心已定。 不过没想到大典前小枢哥哥会再问起,仅怔了一下,就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夏枢没评价,只点明利害:“褚家是陛下外家,皇亲国戚,地位比一般世家更崇高稳固……” 通常女子或者双儿嫁入公侯之家后,除了争夺管家权或者从婆家、夫君那里争取微薄偏爱外,没有任何出路。 而公侯之家往往人口繁茂,相对来说就利益有限,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异常激烈。 不过任凭谁再怎么斗,手段施到皇帝血脉亲人身上,都会有所顾忌,轻易不敢出手。 而褚姓昭示与皇帝血脉相连,回归褚家,冠上褚姓,不管元家内部如何,景璟都会多一层保障,就是想去争些什么,也能占些优势。 另外,沾上皇亲国戚身份,景璟还可以争取赐封宗室封号。 比如普通女子或双儿,若是没到爹娘长辈做出巨大功绩,阖族不存,变成孤儿的份上,再加上一些机缘,比如本人受皇帝太后亲王喜爱,记在名下,不会被赐予宗室封号。 而他阿姐,献上玉玺可记为从龙之功,旧例已嫁赏其夫,由其夫为其请封诰命,未嫁赏其父,本人顶多是被赐一段婚姻或者金银财帛——当然,阿姐是要招赘的,褚源不会给阿姐赐婚,按正常是赏些财物即可,但加上个褚姓,再加上补偿李昊,则给她封了县主这个宗室封号,享有俸禄与食邑。 景璟是皇帝潜邸时的老人,跟随夏枢从南到北,还在王都和北地立下不少功劳,若是回归褚家,拿出皇帝血脉亲人的身份,比照阿姐,他最少也能封个县主。 但若不姓褚,和皇帝不沾亲带故,宗室封号就与他无缘,在他已婚且不能做官的情况下,再赏也只是赏他丈夫或者父亲,然后由他丈夫为他请封诰命。 诰命封号是不错,但远不若宗室封号来得尊贵与实际。 可以说,不回褚家,景璟会损失很多利益。 景璟懂他的意思,却只是笑了笑:“阿爹养育我长大,待我如亲生双儿,哪怕娶了继母生了儿子,也从未冷待过我。甚至因为继母性格狠毒容不得我,我回京之后,他便把继母送到庄子上,好吃好喝养着,但不允其再回京扰我。而且我也是宫变后才知道,因为我想与小枢哥哥做好朋友,他便拿出王长安通敌叛国的信件,早早的在永康十六年陛下目盲时就做了投靠,后来私底下也一直帮陛下做事……他待我之心,比划比划,哪怕亲生阿爹来,也未必比得过。” “还有我阿娘……”景璟顿了顿,声音缓了下去:“经历过婚姻后才后知后觉,阿爹爱慕阿娘,阿娘对阿爹却只有感激之情。若我改姓褚,相信阿爹也不会反对,但他保护阿娘十几年,又帮阿娘养我十几年,最后我、阿娘与亲生阿爹相认团聚,留他一个,他又情何以堪?” “而且……”景璟又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阿娘虽和亲生阿爹定过亲,但却是未婚生下我,世道对此并不宽容,若我身份揭开,阿娘必遭非议。我不想阿娘因亲生阿爹去世痛苦自责十几年后,还要因旧事被人指点唾骂。” “而亲生阿爹那边……”景璟眼眶有点红,神色透出愧意:“他是个大英雄,也是个大气、不拘小节之人。死前唯一放不下的是阿娘,也对阿娘做了安排,足见他情深不假。想来,若是他泉下得知我不改姓的主要原因是为保护阿娘不遭非议,应也不会怪我。” “至于皇亲国戚的身份……”景璟眼中微含水意,歪头冲夏枢俏皮的笑了笑:“占不了陛下便宜,不还有小枢哥哥护我做我的后盾么。待在小枢哥哥身边,做着宫官处理宫中事务,想来也没哪个会自找麻烦,敢欺负到我头上。” 正常来说,已婚双儿和女子做不了宫官。 不过夏枢为身边的这些人破了例,不管成亲与否,只要愿意做,不嫌累,可以一直做他的宫官做下去。 景璟哪怕大典后封了诰命,衣食无忧、仆从成群,也没选择回归国公府后宅,而是选择继续做宫官,助夏枢这个对宫务没兴趣的皇后处理后宫事务。 夏枢听至此已明了景璟的想法。 他不回褚家,纯粹是孝顺之心让他做了这个决定,不是受谁诓骗误导转让功劳。 夏枢放下心,察觉到他对景政依旧有深厚的感情,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避免挑拨嫌疑。 他笑了笑,自然地转了话头:“你这么说,感觉我要紧张起来了。” “紧张?”景璟神情疑惑。 “是啊。”夏枢看着他,玩笑道:“要摩拳擦掌,和二哥争一争了。” 景璟心头一跳,顿时有些紧张:“争什么?” 不会是元州又做什么离谱事,惹了小枢哥哥吧? “当然是争谁是景璟心中第一靠山啦。”夏枢眨了下眼,伸出食指,挑了挑他下巴,逗他:“要不,我先套麻袋揍二哥一顿,叫他主动认输? 景璟:“……” 瞬间什么都不想说了。 夏枢看他一脸无奈与无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良久后,他才敛下笑意,伸手摸了摸景璟的脑袋,轻叹一声:“放心吧。” 放心往前走,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是你的后盾。 景璟与他同生共死的情义,谁都不能越过他欺负景璟。 语气虽然随意,目光却隐含着让人安心的坚定。 景璟对上他的目光,怔了一下,眼眶顿时发热,抿唇露出个笑容,重重点了下头:“嗯。” …… 两人没聊多长时间,不过两刻之后——辰正时分,红雪就匆匆回报:“殿下,仪仗已动,预估还有一刻钟就到。现下可以准备好迎接了。” 夏枢一早上遗忘的紧张瞬间又回了来,不由得心脏猛跳,脸皮子发僵。 不过想着生死都经历过了,这又不是去上断头台,哪怕上了断头台,也要先对敌人砍回去再说,不应当如此紧张。 想着想着,心跳慢慢平缓,心中竟然诡异的淡定了许多。 紧绷的脸皮子也没那么僵了。 景璟惊奇于他由如临大敌到松弛下来的变脸速度,原本想安抚的话还没出口就又憋了回去。 嘴角抽了抽,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地扶起小枢哥哥,给他整理衣裳,最后一遍检查头发、饰品等。 没等多久,引导官来请,夏枢左右稍后跟着景璟和红雪,再后由众人执扇拥护,步履缓慢坚定地行至宫门外。 原本他以为褚源说的亲自过来,是受册后,褚源接他去太和殿拜谢他的册封。 但没想到的是,宫门外为受册设置的拜位都撤了,一座三十六人抬的金辇停在那里,褚源头戴冕冠,身着十二纹章冕服端坐其上,华丽浩荡的仪仗队排列两旁。 皇后宫里出来的人都有些懵了。 不过也都没忘礼仪,赶紧跪下,山呼万岁。 夏枢慢了半拍,懵懵地屈膝,还不待跪下,从辇上下来的褚源就一把拉起了他。 没有原本的内官唱喏声中繁复跪拜的受册礼。 众人围观中,褚源拉着他的手,目光热烈地看着他,声音低沉温柔地问道:“以后,与我一同管理前朝后宫,创一朝之盛世,你可愿意?” 夏枢整个都处于懵逼状态。 他经历过生死危机,但没经过多少正式场合的大场面,受册仪式他其实排练了很久,自以为能驾轻就熟,但没想到褚源是这么个玩法。 不过褚源的目光太热切了,夏枢很快就回了神。 他不是个怂的,隐约察觉到褚源的意思后,没有退缩害怕,在一片震惊目光中,另一只手覆于褚源手背上,目光坚定,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褚源笑了一下,华丽的冕服称得他威严灼灼,那一刹的笑容,冰雪消融,灿如烈阳,带着一股从未明现过的野心勃勃。 夏枢看着,被压下去的昂扬志气顿时荡了出来,握紧他的手,露出一个飞扬的笑容,再次坚定重复,大声道:“我愿意!” “好!”褚源大笑,示意身后内官将册宝和封后圣旨交给景璟和红雪拿着,拉着夏枢的手,上了金辇。 步骤全乱了,接下来夏枢什么都不想了。 他跟着褚源的步伐,接受了群臣的朝拜,又去太庙拜祭了李氏祖先。 在部分人沉默、部分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步步坚定的走完了此次大典。 晚上,夏枢换下衣服,洗完澡,才散去一日疲惫,有些回过神来。 擦干头发后,他在龙床边坐下。 花花和圆圆白日里在育儿房待了一天,现在到了阿爹的床上非常兴奋,正在宽大的龙床上爬得飞快。 红雪在旁边照看着。 见到夏枢,花花圆圆立马笑呵呵的飞爬过来,咿咿呀呀着往夏枢怀里钻。 夏枢笑揽着俩小宝贝的身子,一人一口在脑门上盖了个戳,然后一边逗弄安抚,一边问红雪:“陛下呢?” 仪式结束,褚源让他歇息一番,自己却没影了。 今天的事,夏枢其实有很多疑问。 他并不无知,接受群臣朝贺,祭拜太庙,根本不是封后仪式里的内容。皇后顶多是当着众臣面拜谢皇帝册封,然后接受内外命妇朝贺。 现在这一套,走得是皇帝登基大典的一部分。 夏枢白天一天表面都很淡定,但实际上内心到现在还不平静。 众臣怎么会同意? “孩子饿了,抱去喂一下。”夏枢正想着,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褚源已换了常服,从身后内官手里的托盘上端起一只细瓷碗,眼神示意了一下,内室的太监宫女们就上前帮红雪抱起花花圆圆,没一会儿功夫,连带着红雪,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夏枢起身迎过去,好奇打量了一下他高高抬起的手里的碗:“什么东西,这是?” 褚源笑了一下,将碗放于桌上,牵住夏枢的手,拉他旁边坐下,手中的筷子递给他:“尝一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是一碗什么都没加的素面。 夏枢一脑袋问号,不过他累了一天,早中晚都没吃多少东西,现下确实有些饿了。 于是也没客气,端起碗,咕噜噜几口把这一小碗面给干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面劲道,汤汁是鱼汤,浓郁鲜美,还挺好吃。 夏枢干脆把面汤也喝了个干净。 一碗热汤面下肚,在天还没热起来的三月晚上,别提多舒服了。 夏枢浑身热乎乎的,美滋滋的拍了拍填得差不多的肚子,放下筷子,再抬眼,对上的就是褚源一双稍有些紧张与期待的眼睛:“怎么样?” 夏枢吃得开心,眼睛也晶晶亮,点头,给予真心实意的好评:“好吃!” “那就好。”褚源松了口气,笑容放大,伸手摸摸他脑袋:“以后还给你做!” 夏枢一愣,脑中出现一个荒诞的想法:“你做的?” 褚源挑眉,面色略有些得意:“岳父说你爱吃面食,教过我两招,还教了一些菜,本来还怕第一次做给你吃,没法入口,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想来我是有些天分的。” 又道:“岳父离京前,我多向他讨教几招,到时候你想吃,就做给你吃,不止岳父那里,宫里以后也会有家的味道的。” 夏枢一怔。 眼圈慢慢的有些发烫。 他已明了褚源的用心。 抿了抿唇,他低声问道:“前几日御书房吵的事是今日的事么?” 让他一个待册封的皇后跟随皇帝走登基大典流程,虽只是走了部分,但还是惊世骇俗,而今日除了内宫里震惊,外朝大臣基本都是沉默。 夏枢不信他们会自然而然接受,就想起褚源前几日的御书房议事,听说吵得厉害,直到昨晚亥时才结束。 然后也是亥时,褚源派人通知他今日封后大典时间变了。 夏枢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不其然,褚源没否认,他道:“你为李朝立下汗马功劳,又心心念念着朝野边垂,没有一丝私心,加之有天生凤命,帮忙稳固朝野,他们都懂,这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怎么会吵了好多天,直到昨晚才妥协。 夏枢明白这是褚源在把事情往容易的方向说。 现下,他已明了这个男人做了这么多的用意。 而夏枢已然感动的无以复加。 他想,他是彻底陷进这皇城,这男人的深情里了。 心甘情愿。 他握住褚源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道了谢:“谢谢你!” 谢谢你爱我,谢谢你愿意用最大的诚意创造与我相爱白头、共度余生的条件。 褚源似是懂了他的心声,将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抚着他的背,胳膊却是如铁箍,紧紧地抱着他,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里:“不用谢,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也爱我,虽然心中时有不断成长而产生的纠结,但行动上从来都坚定选择我。 “希望我们一起,能让李朝未来变得更好,百姓们也能过上太平富足的日子!”夏枢喃喃道。 既然进了这皇城,他是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的。 “会的。”褚源坚定地道:“一定会的。”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完) 后记 高宗兴安元年七月中,异族入侵,勇武候褚洵率北地军苦战五个月,腊月于贡山以北大败异族。异族可汗求和,割让贡山以北大片草场,上供李朝五千匹战马,两朝签订和平协议,北地短暂获得和平。 高宗兴安七年八月,北地大旱,草场颗粒无收,异族人再次入侵李朝,烧杀抢掠,祸害边城。皇后赵枢监国,高宗亲自坐镇北地,李朝北地军大败异族军队后,勇武候褚洵、冠军大将军韩硕、怀化将军高行、忠武将军谢红雪等骁将分兵合围异族王都,于兴安十一年春,占领异族王都,俘虏异族王室,收服各草场部落,将异族底盘与臣民全盘收入李朝囊中。 高宗兴安二十五年,帝嫁双儿于韩氏后,禅位于中宗,自称太上皇,与后赵枢携幼子出宫,居安县行宫,直至寿终。 后世有云:高宗一朝,二圣并临,兴修水利、摊丁入亩、克己纳谏、吏治清明、开疆拓土、创李朝绝世之武功,而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改革科举制度,推行女子双儿科举。虽科举改革最终未能成功,却有第一例女子以军功封侯。高宗朝,物阜民丰,文化发展空前绝后,思想蓬勃交汇,是史上群星竞出的最为璀璨的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