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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91章 【VIP】 ……


    夏枢和景璟惊讶地对视一眼, 当初为了忽悠异族人救景璟,夏枢借着褚源阿娘可能给褚源留了些财物的消息编造宝藏之事,没想到兜兜转转, 宝藏竟然是真的。


    不过……


    夏枢疑惑:“不是褚熙阿娘留给褚源的吗?”怎么变成褚风大将军留的了。


    夏娘看了褚源一眼, 神色有些感慨:“你褚熙阿娘确实给褚源也留了些财物。”


    夏枢瞬间惊喜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两批宝藏?”


    夏娘几乎要被他急切、惊喜的表情给逗笑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只有一批。”


    然后解释:“当年褚源处境危机重重, 他阿娘就要求我把他带离京城,抚养他平安长大。待他长大后, 由他自己选, 若是想在偏远一隅做个小富即安之人,那就用那几万两银子给他置业娶妻;若不想平庸过一生,想要像其他褚家人一样由北地开始, 在北地建功立业, 那就在恰当的时机里, 将褚风大将军留给后继之人的宝藏告知于他。”


    只是在评估了局势后,夏娘没有回淮阳侯府换回褚源, 而是将错就错地带着夏眉远离了京城。而褚源在侯府独自长大,成长的路波谲云诡,最终天意般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走上了现在的路。


    夏娘道:“那几万两我原打算转给你阿姐, 让她能够衣食无忧长大,但北地战乱,财物最终随着送信之人一并消失在了战火中, 杳无音信。而褚风大将军遗留宝藏之事……”


    夏娘顿了一下, 视线转向褚源,神色严肃下来:“你阿娘说褚风大将军对收取宝藏之人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要在他墓前立誓, 将来要踏平异族,将异族并进李朝版图,结束北地百姓经年不休的战乱之苦,另一个就是将他与他的妻儿合葬。”


    夏枢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索力口中那个有血性但惨死在异族人手中的褚风大将军的“相好”,还有因为“相好”之死失控到重伤濒死的褚风大将军,不由得很意外:“他们夫妻竟然没合葬吗?”


    “没有。”夏娘说到这个,神色就有些低沉,不过褚家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当着小辈们的面多言论,就道:“想知道怎么回事的话,以后由褚源告诉你吧。”


    说罢,便重新看向褚源,说道:“你阿娘说,只要办妥这两件事,就知道宝藏在何处了。至于你大舅舅妻儿的墓,我原本还担心当年之人皆不在,位置难寻,但看到宋大夫,想来没人比他更清楚,你问他便是。”


    ……


    众人离去时夜已深重。


    夏枢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睡不着?”褚源听出了他呼吸的不平稳,微微抬起身,靠他近了些:“可是伤口裂开了?”


    原本他目盲看不到,怕碰到夏枢的伤口,之前就一直和夏枢分床睡。只因明日就要分开,一去危险重重,两人都不舍得浪费相处的时间,今晚就没再分开了。


    “没有。”夏枢闷声摇了摇头。他胳膊上的伤就是几个大血洞,没有伤及骨头,上了药,熬过最开始的肿痛,也就是伤口恢复的痒疼让人难受的抓心挠肺,别的倒没啥大问题。他浑身最难受的伤是上身的胸骨和肋骨,虽没有断,但裂了有好几根。其次是腿,伤口都深及骨头,从马上掉下去的时候,脚腕也受伤了,反正没几个月,是别想养好。


    夏枢先前最怕疼了,但如今精神紧绷,他连疼痛都给忽略了。


    褚源伸手摸索着给他抻抻被子,然后手掌下移,缓缓摸索到他的腹部,轻轻抚了抚:“可是他们闹你了?”


    怀孕四五个月,腹部已显怀,胎儿也有了胎动。


    因为怀的是双胎,还是初次怀孕,胎动就很明显,不过估计是太晚了,孩子都睡了,褚源手放上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气氛不由得沉默下来。


    “小枢……”


    “褚源……”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纵使压力极大,气氛沉重,此番默契,两人也忍不住对“视”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这一笑,空气就像是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新鲜的空气灌入,凝滞气氛荡然消失。


    褚源嘴角牵起笑纹,摸摸他的脑袋:“你先说!”


    夏枢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原本是想和褚源诉说心中蓬勃欲出、压制不住的担心、挂念,想说自己害怕,求褚源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终归是不如阿娘那样坚定理智、冷静清晰,只要选定了路,就毫不动摇地前进,任何风雨挫折都摧毁不了信念,直至到达终点。他没那么成熟,他脑子很乱,就是选定了路,也会忍不住担心、忍不住纠结,担心褚源会不会一去不回,纠结未来命运走向莫测,惶恐不安。


    他要是能像阿娘一样就好了!


    夏枢心思百转,终是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不如阿娘,夏枢也知道纠结、担心并没有什么用,如果在纠结、担心里度过今晚,才是不对,毕竟……


    夏枢赶紧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可怕的想法给摇掉。


    不能这么想,想多了会不吉利的。


    他要多想吉利的事情,多说吉利话,再不济把今晚当做是平常也好,就像他们在安县时,褚源在外面忙,他在家里忙,等褚源晚上回来,他们吃过饭洗过澡,就会一起躺在床上闲话家常,说一说白日里发生的趣事或者亲亲挨挨,相互拥抱着,一起进入安宁甜蜜的梦乡。


    就像平常一样就好,褚源终究会回来的!


    夏枢努力给自己心理暗示,努力压制住担忧焦躁,等心脏从狂跳中恢复正常后,便咬了咬唇,艰难地朝褚源伸出手,褚源摸索着一把握住,温柔道:“想说什么?”


    夏枢摇了摇头:“你说吧,像以前在安县一样就好。”


    褚源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嘴角再次氲开笑纹,点了点头:“好!”


    他抬眼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先说一件趣事吧。晚上回来路过前院时,洵儿那小子被猫儿当成贼,摁着锤了一顿。”


    夏枢:“……”


    就算心情不媚,也忍不住嘴角一抽,褚源可真把褚洵当亲兄弟,糗事从来没为他遮掩过,还当趣事讲。


    “他干了啥?”夏枢心里吐槽过后,就忍不住好奇追问,脑袋也朝褚源的方向移了移。


    见他起了兴趣,褚源便接着道:“他想看看宋大夫的药制成了没,就趴在窗户上,然后刚探头,就被猫儿发现了,猫儿见人眼生,以为是贼,大喊一声抓贼,便冲出房门摁着他一通揍。说来……”


    褚源笑了一下:“猫儿好生神勇,想必一定是名师出高徒,他也一定有一位言传身教的好师傅,你说是不是?”


    夏枢:“……”


    褚源打趣的表情太过明显,夏枢哪里不知他在调侃自己,气哼哼地抠了一下他的手心:“就是神勇怎么啦,双儿就是要彪悍点好!”


    褚源嘴角笑意愈深,声音愈柔:“嗯,你说的对,像我,我就只喜欢彪悍的。”


    夏枢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哼哼道:“知道啦,知道啦,其实不止你,我也很喜欢我这样彪悍的啦。”


    褚源:“……”


    他忍不住摸索到夏枢脸,轻轻捏了一下:“我摸了摸,这脸皮是我平生仅见的厚!”


    “不过……”他挑了挑眉,又朝夏枢笑了一下:“我就只喜欢脸皮厚的。”


    夏枢:“……”


    夏枢噎了一下,想去咬他!


    当然,受制于身体动弹不得,夏枢只能再次抠了一下他的手心,气哼哼道:“那你等着,看我好了,非得收拾你!”


    “那我等着!”褚源脸上笑意不减,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当然,因为眼瞎看不到,只亲到了夏枢的鬓角。


    他再次摸摸夏枢的脑袋,笑道:“等下次回来,就能看清你的模样了!”


    夏枢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那你会不会只喜欢大美人啊?”


    “当然会啊!”褚源哪里不知他的意思,想起小流氓当初忽悠他的话,不由得想笑,调侃道:“怎么,某人不是天下第一最好看吗?我当然只喜欢天下第一最好看的了啊!”


    夏枢:“……”


    亲自演绎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褚源也没逗太狠的意思,感受到手心上抠挠的力度,便笑了笑,说道:“其实上一世服下宋大夫制作的没有药引子和九重莲的解药,我模糊见过你的模样。虽说不甚清晰,但在我眼里,你确实是天下第一最好看的了。”虽说上一世没有精力心思去考虑什么情爱之事,也没动过心,但救命之恩、生死相伴、逃亡路上的不离不弃,夏枢在他眼里是带着光环的,别人谁都比不了。


    夏枢手指一顿,抠挠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脸上烧红的厉害,半晌,他才敢松开屏住的呼吸,低低地“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我天下最好看。”


    褚源嘴角不由得一抽。


    这可真是……


    不过虽然觉得夏枢脸皮够厚,但又忍不住觉得他好可爱。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有一种天真又坦荡的自信,莫名奇怪,又莫名吸引人。


    夏枢可不知道褚源心中翻来覆去把他夸了一遍,他听到褚源嘴里提了几次宋大夫,就想起夏娘的话,不由好奇道:“宋大夫怎么知道大舅母的墓在哪里,他以前也是北地人吗?”


    他只以为宋大夫可能像阿爹一样,在久远的过去生活在北地,经历过褚风的时代,后来北地战乱,加上机缘巧合认识了褚源,便在京城定居下来,追随着褚源,但万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答案。


    褚源道:“他是大舅母的亲生阿爹!”


    夏枢眼睛猛地瞪大,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会?”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宋大夫曾和他说过的话,宋大夫说他有一个双儿,双儿怀着孕时被异族人抓走,最终被虐杀在异乡,所以他愿意为褚源以身试药,只要褚源眼睛恢复,将来能够带人踏平异族,为他的孩子报仇,他做什么都可以。


    之前没把索力口中惨死的双儿与宋大夫的孩子联系在一起,现在一放到一起……


    “竟然是这样的么。”夏枢喃喃。


    “那大舅舅和舅母为何没有合葬?”他忍不住追问。


    这是淮阳侯府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褚源一个小辈没亲身经历过,只听宋大夫和舅公提过几嘴,知道的并不详细。不过仅做平常聊天话题的话,还是可以给夏枢讲一讲的。


    他想了想,说道:“舅公说刚开始是外公不准,后来准了却没法合葬了!”


    顿了一下,褚源又补充道:“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在侯府这边,大舅舅和舅母并没有成亲,因为他们的亲事外公从来没同意过。”


    夏枢:“!!!”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色,但通过他手指一缩的动静,也知道他的震惊,说道:“昔年的外公脾气并不像之后。”


    昔年的北地也不像现在,人口凋零、荒无人烟。


    当年褚风横空出世后,贡山以北的大片土地都落在李朝手里,有军队驻扎护卫。依着贡山天险和西北商路,贡山以南的城镇太平繁荣,人烟如织。


    “宋大夫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双儿,父子俩开了个小医馆,为附近的邻居街坊还有来往的兵士、商旅治病看诊。”褚源道:“大舅舅常年打仗,身上明伤无数,暗伤堆积,听说他医术不错,就时常会请他与其他大夫一起会诊,或者是给军中将领定期检查身体。”


    长辈们如何相识、相恋,褚源没听宋大夫细说,自然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大舅舅褚风言明想娶宋家双儿为妻时,外公以医者卑贱以及世家继承人不娶双儿为由,拒绝同意亲事,并着手从京中贵女里给褚风新找一门亲事。


    “大舅舅戎马倥偬,血雨腥风中造就一身刚硬脾性,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外公亦如是。两人闹的非常不愉快。”


    如何不愉快宋大夫没说,不过之后褚风便放弃了侯府世子身份,在宋大夫与军中兄弟的见证下成了亲。


    只是……


    “婚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公不承认大舅母的身份,他两人的婚事在律法上讲就是无效的。所以……”褚源道:“在舅母怀孕后,大舅舅想把舅母送到京城避一避战乱,好生调养一番,侯府没同意。”


    之后便是大战,褚风率军直入异族大本营,将异族人打的七分五裂,大部队逃入西北大漠。


    宋家双儿怀着孕,由褚风安排的人护卫在后方,但战乱中,兵荒马乱,小医馆很繁忙。在一次再平凡不过的出诊后,宋大夫回到家中,就只看到散落在各处的护卫们的尸体,双儿消失不见了。


    然后再见就是异族人特意送回来的一堆碎肉!


    从此天上地下,再无褚风妻儿的踪迹。


    “之后大舅舅在一次战事中受了重伤,没过多久便旧伤复发去世了。”褚源轻声道:“舅公说过,大舅舅曾向先皇相求,希望在打下异族、北地太平之后,先皇能够看在他的功劳上,给他和大舅母赐婚。”


    只是妻儿在他打下异族之前就去了,他也功败垂成,遗憾至死。


    “宋大夫说舅舅曾留下遗言,想要和妻儿合葬。”褚源道。


    “外公没同意吗?”夏枢眼中泪意氤氲,心中忍不住起了怒意。


    褚源摇了摇头:“他既迁怒大舅母,认为大舅舅去世都是舅母害的,又希望大舅舅能获得陪葬皇陵的殊荣。”


    夏枢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能怪大舅母吗?究其原因,难道不该怪侯府不同意婚事,不让大舅舅送妻儿进京避乱吗?


    而且虽然陪葬皇陵,享受祭祀是很好,但和心心念念的妻儿合葬在一起更重要啊!


    老淮阳候这是为了发泄怒意以及追求皇家赐予的荣誉,让儿子死不瞑目吗?


    夏枢不理解。


    “先皇说大舅舅宏愿在北地,既然未完成,估计不愿离开,就把大舅舅埋在北地,让他的英魂镇守北地,引领继任者打跑异族人,为北地开万世之太平。等何时大舅舅宏愿已了,他便同意大舅舅生前相求,给大舅舅赐婚,将他与妻儿合葬,同时安排人将大舅舅的墓迁至皇陵,陪伴帝王身侧,享受万年祭祀朝拜。”


    这其实是帝王的一场刁难与羞辱。


    老淮阳候自恃功高、信心满满,觉得儿子前无古人的功绩怎么也能叫帝王动容,然而帝王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可以随心情玩弄的棋子罢了。


    褚风生前,老淮阳候坚持着世家的姿态,这不准那不准,褚风死后,老淮阳候依然固执地坚持己见,把女儿送入深海般的后宫,等女儿儿子接连因为他追求的世家荣耀死于权势斗争,只剩褚霖一个,他才醒悟过来,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但一切都晚了!


    褚源叹了一声:“虽然汝南候不做人,但他促成的异族与李朝明面上的和谈,未尝不是帮大舅舅了却了一个心愿。”


    之前北地不太平,皇帝不发话,褚风和妻儿就不可能团聚。


    汝南候这么做一场,给了北地太平的假希望,褚源才得以在朝堂上提出为镇守北地的英魂迁墓。虽然现在异族人图穷匕见,和李朝军队已经在战场上过了几场,太平没个影子,但没收到李倓新圣旨之前,他是依然可以按照旧旨意行事,给褚风迁墓的。届时来个移花接木,就可以把褚风葬在妻儿身边了。


    “他也算做了件好事。”夏枢紧紧地抓住褚源的手,祈祷般的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幸运到让他继续做好事。”


    这话说的拐七扭八,不过褚源却明白夏枢的意思,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会的!”


    其实和夏枢聊起褚风,褚源才意识到他之前忽略了什么。


    褚风是没陪葬皇陵,享受皇家祭祀,但他在北地的阵亡将士陵墓里,香火祭祀也从未断过。北地现在凋零成这个样子,百姓们自己都很难饱腹,却还要祭祀他,可见他深深扎根在北地人心里。


    当然,褚源也理解百姓们对他的怀念记挂,毕竟他在的时候,北地军压着异族人打,把异族人赶的远远的,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西北商道得以顺利开通,北地人杰地灵、物阜民丰,繁荣程度不亚于南方郡县。


    一切都在他死后,才变了样。


    百姓们怀念他,希望他显灵,再正常不过了。谁不想回到之前那段太平安宁的日子呢。


    褚源之前就是忽略了这点儿。


    褚家虽说掌管过北地军很长时间,但距离褚家丢失北地军掌控权也已经很长时间了。一二十年的时间,军中人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加上现任褚家当家褚霖是文官,没进过军营,与军中人也没交集,军中谁还记得褚家是哪家,大家只会记得汝南候的冯家。


    但是……


    褚风不一样。


    他是活在北地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不止他的墓地里祭祀不断,有些人家还为他建了神龛、立了牌位,在他身上,百姓们寄托了太多对太平生活的渴望。


    褚源完全可以换个方向,放弃褚家名号,扛起褚风继任者的名号,以把异族人赶走,给北地长长久久的太平为口号,聚拢人心,在渴求太平的北地人那里,未必不能一呼百应。


    “二哥刚刚鬼鬼祟祟地把你叫出去,是有什么事吗?”夏枢不晓得自己给了褚源灵感,褚源心里正千思百转,得了安慰后,心里就安稳了一些,问起元州的事。


    之前谈完话,夏娘和景璟就去休息了。元州则跟防贼似的,把褚源叫出去说悄悄话,不让他听。夏枢可记仇了!


    褚源听了他的用词,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不由得给元州这个二舅哥鞠了一把同情泪。


    “他说要留下保护你们,希望我给他安排一些人。”褚源倒没有瞒着的意思。


    那夏枢就奇怪了,这也没必要瞒着他啊。


    “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不对……”夏枢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他在京城任职,不能在这里久待吧?”


    说起这个,褚源也忍不住感慨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


    他先前还寄希望于元州留守京城,作为北地失利、异族铁骑冲入李朝大地的第二道防线,同时帮忙打配合,从李倓等人那里搞些钱财。没想到……


    “他被李留罢官了。”褚源说出缘由来都有些无语:“李留不希望见过他落难姿态的人再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二哥他一下子变成平头百姓,也挺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向我求官。”褚源道。


    夏枢:“……”


    真是……


    糟点太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如同寻常般漫无边际的闲聊。


    夏枢以为精神紧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睡着的,但随着话题的展开,听着褚源轻声温柔的问答,慢慢的,压在他心上的石头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至消失。而他的意识也在精神压力消失后,逐渐陷入迷糊,最终在天亮前,沉沉的睡了去。


    褚源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神情柔和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心中默语:等我回来!


    然后等夏枢第二天中午醒来时,褚源已带着褚洵、宋大夫奔向了他们的未来。


    第292章 【VIP】 ……


    “在发什么呆?”景璟手执一卷账册在夏枢面前晃了晃。


    吃过午饭后, 景璟来给夏枢翻了身,然后一边看账册,一边陪夏枢解闷, 只是没一会儿, 夏枢就望着窗外溜了神。


    二月的阳光温暖和煦,院子里桃花争相竞开,有一株正好植在窗边, 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粉粉红红的花骨朵立于枝头, 既娇又媚, 热闹的很。


    景璟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去,以为他闷了,便给他抻了抻被子, 说道:“别急, 等姑姑一会儿给你看看, 估计很快就可以出门了。”


    夏枢不是闷,他是一醒来发现褚源已经离开, 心里空荡荡的,落不了脚。


    不过夏枢也知道小伙伴过来陪自己,就是为了褚源离开后自己能开怀一点, 再说这些就是让小伙伴担心,没什么意思,就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一眼景璟手中的账册, 问他:“那你在发什么呆?”


    景璟手中的账册从他打开是哪一页, 两刻钟过去还是哪一页。夏枢就是看他望着账本,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一动不动,才放心地看着窗外兀自发呆的。


    这两个小伙伴现在是一个比一个心事重, 一个比一个心不在焉。


    景璟不由得一噎,神色有些尴尬,抓了抓脑袋,左顾右盼:“也没有吧……”


    夏枢没有反驳,想了想,问道:“是因为二哥吗?”


    景璟从小喜欢二哥。之前李倓玩笑般的想给两人赐婚,被二哥给婉拒了。昨日阿娘做主,想要把景璟嫁给二哥以躲避李倓之后的赐婚,景璟虽然没有明说拒绝,但看表现,心里肯定是有犹豫的。


    嫁与不嫁,景璟心里纠结,脸上心不在焉再正常不过了。


    景璟其实也没想瞒着夏枢,他对夏枢历来坦诚,下意识反驳只是因为窘迫。夏枢说开后,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手指拨弄着账册的书棱,脸上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才算好!”


    “小枢哥哥……”他抬眼看向夏枢,求助道:“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好?”


    这话景璟问的没头没尾,不过夏枢大约理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问道:“为何不愿意嫁给二哥?”


    想嫁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喜欢那个人,还有李倓的虎视眈眈近在咫尺,要尽快解决掉婚事,以免被惦记上。但喜欢了以及逼婚在即还不想嫁,肯定是有很多原因的,好不好直接从里面找答案就是了。


    “我之前虽然心悦于他,但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景璟望着半空,回想着过往,声音喃喃道:“我知道他的身份在那里,我做不了他的正妻,他很大可能还要娶很多个,我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喜欢的人。”


    夏枢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我也不想和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


    景璟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他追着赞同,心里立马轻松了很多,露出一丝笑容:“我就感觉自己没错,果然!”


    “其实你也可以想办法向他提要求的。”夏枢想了想,试着给自己的小伙伴提建议。


    “我之前也这么想过的。”说起这个,景璟不免苦笑:“我想着试着让他也喜欢上我,然后我再提出要求,希望他一辈子只有我一个,或者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商量着来,但是……”


    但是中间错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没让对方喜欢上自己,婚事就提上日程了。


    “倘若这场婚事是他对我有所求,我也可以提一提,甚至还可以提更多要求,但实际上却是我对他有所求……”就彻底失了主动权。


    他不可能没脸没皮的在对方帮了他之后,还要求对方不能娶别人,不能喜欢上别人,也不能在国公府那样的环境里有寻求自在的要求。


    但这样的话,每天痛苦的看着喜欢的人跟别人亲亲密密,命运又挂在元州身上,不能自主,这种婚事还有必要要吗?说到底人活一世不过是图个开心、图个自在。


    景璟之前觉得不嫁高门、不嫁喜欢的人,嫁个不讨厌的普通人,像阿娘和阿爹一样,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不对对方做要求,只专注自己,就会开心很多。但现在,他觉得跟着小枢哥哥,不嫁人会更开心。


    嫁了人之后,他的足迹有很大可能要落在后院里,抬眼是天,落眼是地,环视一周都是院墙。现在跟着小枢哥哥,当他的宫官,帮着他打理内务外务,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识着外面世界的热闹,享受着周围人的追捧尊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最让他开心的。


    但现实问题是,他不想嫁也由不得他。


    嫁人,他心有不甘,不愿困于情爱牢笼、被禁锢在后院。但拖延,他又怕拖延久了,没有选择的机会,会被直接赐婚给李留这个他讨厌的人,到时候情况更差。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合适最恰当的。


    整个就很纠结。


    夏枢耐心地听着他细细道来自己的困惑、茫然、担忧、害怕,在他结束之后,却没有评价。


    在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夏枢才开口,他问道:“你和阿娘说了吗?”他倒是有了想法,但景璟的婚事终究不是他能做主的,得知道长辈的态度,才能从长计议。


    说到这个,景璟顿时一脸心虚,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门和窗户,然后才苦兮兮地朝夏枢摇了摇头:“没有,我害怕!”


    夏枢:“……”


    他还以为昨晚离开后,景璟会和阿娘一起说小话,将事情摊开来讲,没想到……


    夏枢瞬间面无表情:“你好怂哦!”景璟这家伙不会是想让他出头吧?


    “我本来就怂啊!”关键时刻,景璟自夏枢那里学来的厚脸皮管了用,赶紧站起身,隔着被子一把抓住夏枢的手,可怜巴巴地央求道:“一会儿她要是过来诊脉,你帮我说两句话。昨晚我连她脸都不敢看,她喊我我也头都不敢回地跑了,今早上和中午我又特意躲开她……我真怕她会凶我。”


    夏枢:“……”


    夏娘这个长辈,确实让人又敬又怕。她慈祥温和的时候,夏枢胆大到敢在她怀里打滚,但她要是凶起来,夏枢也得吓尿。


    虽然他觉得夏娘不会把景璟怎么样,但挡不住他面对夏娘其实也有点儿怂,能理解景璟这种心情。


    “行吧。”夏枢想来想去只好应下来,但还是很无语,翻了个白眼,提出交换:“那你以后要对我更好,如果褚源有事瞒我,你还要偷偷告诉我!”


    “放心!”景璟脸上立马笑开了话,这个事情不是难事,他之前做过很多遍,很熟练。他抓住夏枢的手,开心道:“你以后帮我应付姑姑,我帮你监督王……”


    “啪啪……”门口突然响起了响亮的掌声,一下子打断了屋内的交流。


    夏枢和景璟心中一跳,赶紧看向门口。


    然后就见夏娘背着医药箱,背靠屏风,也不知出现了多久,正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一边冷冷地瞪着他俩,一边啪啪鼓掌:“好安排,好妙计!”


    夏枢&景璟:“!!!”


    两人当场要吓尿了。


    夏枢赶紧脑袋一缩钻进被窝,景璟左看看又看看,无处可钻,赶紧脱鞋,想要往夏枢床上爬,躲在伤残人士背后。


    夏娘:“……”


    真是够够的了!


    “你给我下来!”眼看景璟脱了鞋,就要爬上床,夏娘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气道:“他身上有伤,你这毛手毛脚的,碰到伤口怎么办。”吓的景璟瑟瑟发抖,半句话不敢吭,又赶紧后退,往下爬。


    然后一抬眼见夏枢脑袋偷偷探出被窝,正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量他俩,夏娘当即又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健步上前,掀开他脸上的被子,一把拧住他的脸:“你个兔崽子,天天给小的带好头!”


    夏枢:“……”


    景璟:“……”


    这次夏枢是真的冤,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应付姑姑”的话是景璟说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同意啊!


    但是往日带歪人的操作太多了,夏枢也知道自己说不清,只好“嗷嗷”叫着:“疼疼疼!阿娘,你轻一点,脸都要烂了!”


    “小兔崽子,躺到床上你还不老实。”夏娘气的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脸,才松开手,但临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又拍了两下,警告道:“再不老实看我不收拾你!”


    夏枢:“……”


    真的没有比他更冤的人了,比窦娥还冤。


    他不由得怨念地看向景璟,景璟连忙双手合十,在夏娘背后露出了一个“拜托了”的苦哈哈的表情。


    想想景璟往日的情谊,夏枢只好咽下口中的冤气,憋憋屈屈地道:“我知道啦,阿娘!没人比我更听话啦!”


    “你最好如此。”夏娘瞪了他一眼,然后药箱放到床头桌上,景璟特别有眼色,赶紧搬了圆凳上前,讨好道:“姑姑,这是凳子,你坐!”


    夏娘瞥他一眼,景璟登时心脏一跳,不过没等他做反应,夏娘又移开了眼,神色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打开医药箱拿出脉枕,稍微掀开侧边的被子,给夏枢诊起脉来。


    环境一时间安静下来。


    “胎儿状态不错,不过需要适量动动!伤口的话,只要不是大幅度动作,应该不会裂开了。下午日头好,叫他们准备一副轮椅,推你出去转转。”两刻钟后,夏娘给夏枢检查完身体,重新上了药,然后神色平静地收回手,盖好被子,将物品都归于原位。


    而夏枢和景璟的呼吸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阿娘……”夏枢忍了一下没忍住:“景璟他……”


    夏娘淡淡瞥他一眼,夏枢嗖地一下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就在夏枢以为阿娘就这样不会开口,要用眼神将他们鞭打个死去活来之时,夏娘却突然开口了,话语很直接,对应的人选也很明确:“你不愿意嫁给元州吗?”


    她问的是景璟。


    景璟咬了咬唇,神色带着些紧张与茫然,还有一丝细微的小心戒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夏娘扫了一眼他的脸,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怕我?”


    她一笑,面部肌肉移动,疤痕纠结的脸更显得扭曲恐怖了。


    “其实不必紧张。”她移开放在景璟脸上的视线,将脸侧向一边,看向窗外热闹非凡、生机勃勃的春色,淡淡道:“如果你清楚了解自己的处境,并坚定地做出选择,我是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的。”


    景璟一愣,没想到夏娘这么个强势冷硬、说一不二的人竟然这么好说话。


    夏枢也是一愣,想起昨天晚上,阿娘问他们想好了么,得到他们肯定的回答后,就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留在北地……当时因为阿娘逼着褚源发誓,他就忽略了,现在一回想,发现阿娘就从来没真正反对过他们留下。


    “为什么?”夏枢有点不理解。


    他还没有生下孩子,没做过长辈,但见到的长辈差不多都是说一不二的。就像老淮阳候,说不同意褚风的婚事就不同意,就算褚风坚持己见成亲了,他也不认。


    哦,也不对。


    夏枢突然想起自家阿爹。


    阿爹这人吧,虽然也有一家之主的强势,但遇事却没有那么专/制,会和他们商量着来。


    “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们的一生并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夏娘看着窗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但眼睛里却含着一种莫名闪耀的光:“所以我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你们选择的自由。只要你们了解清楚情况,并发自内心的想要选择某条路,我都希望你们达成所愿。”


    夏枢和景璟愣愣地看着夏娘,夏娘却笑了一下,转过脸看向他们,神色里是温暖过春天的和煦与温柔:“所以不必惧怕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去判断你们是否了解情况,并给出补充建议,但不会替你们做最终的决定。”


    “景璟……”她看向此次事件的中心人物,神情里有些怀念和感慨:“你的想法与年轻时的我很相似,我很高兴。但你和我那时的情况不同,你对现实的情况理的并不清楚。”


    她道:“如果褚源能在三四个月内成事,你确实可以不用现在考虑婚姻问题。有他与小枢做你的靠山,你想嫁什么样的人,想走什么样的人生路,大部分时候都可以随你的意。但是褚源一个月内可能拿下北地兵权,却不可能在三四个月内登上帝位,除非李倓父子一起暴毙。但这可能性太低了。你的婚事拖下去,最终不是李倓做主,就是你阿爹、继母做主,如果不想丧命牵连家人或者是与家人断绝关系,你逃脱不掉的。”


    李倓做主,大概率是李留,而阿爹、继母做主的话……


    景璟一下子想到了冯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汗毛瞬间全部炸开!


    阿爹养大他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但继母那样的性子,绝不会想让他好过。


    “可是我不想元州娶了我之后,再娶别人……”景璟咬了咬唇,有些难受:“我就是不那么大方。如果是不喜欢的人,我还可以相敬如宾的过着,是他,我绝对不成,我接受不了他和我亲密之后,再和别人亲密……我不想变成嫉妒成性又讨厌他的双儿!”


    他说的忧郁难过,一副伤心欲绝模样,夏娘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


    景璟愕然抬眼,不懂她啥意思。


    夏娘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你嫁给他就是权宜之计,只是让他先帮你度过难关的。”


    她道:“之前确实动过撮合你们两人的念头,是见你喜欢他,他喜欢的应该也是你这种类型,就想由你们来解开褚元两家的死结。后来发现元州那性子……反正我是受不了,如果他是养在我身边,我绝对得天天收拾他。他那性子没调/教好之前,别说你不想嫁他,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真在一起的。因为你没经历过婚姻不知道,真正生活在一起,对方是否喜欢你且愿意给女人和双儿自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比他有皇权帝位、高官厚禄都重要。”


    “如果他不给你自由,凡事都以女人和双儿懂什么为由,不和你说,不让你选择,让你一切听他的,你的命运被他摆弄在手里,会非常痛苦。别提你心悦他,更是刮骨噬魂之痛。不说远的,淮阳候及侯夫人之间由恩爱走向决裂就是例证。元州现在这种性子,我怎么可能潦草的让你和他真结婚,除非他哪日改性了,否则不可能的。”


    夏枢&景璟:“……”


    两人都惊呆了!


    关键是……


    “二哥他竟然同意假结婚了?”夏枢不敢相信。


    “有你在,他自然会同意。”夏娘倒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他和你相认,至少得过我和你阿爹这关,他答应,我和你阿爹自然同意他做你的亲人。”


    夏枢:“……”


    景璟:“……”


    元州也太惨了!


    夏娘似乎被他们一愣一愣的表情给逗笑了,叹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太好说话了。”


    她忘记不了赵云焱为了夏枢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这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元定和元州当年还小,她不会迁怒他们,但褚琼的亲随为救夏枢死在北地,让景璟阿娘周青错过了褚琼的消息,郁郁而终。元州既然想认褚家拼命救下来的夏枢,那就付出点东西,在景璟身上做出一些补偿吧。左右有景璟和褚源的这层关系在,元州帮景璟,对他自己也是一层保障。


    景璟不知道夏娘的想法,他现在都有点儿同情元州了:“应该有时间限制吧?”他虽然不希望元州娶别人,但也不想真耽误元州娶妻生子啊。


    “一年的时间。”夏娘很干脆:“从你们成婚开始算起。”


    元州毕竟是她的堂侄儿,她不会真坑得他耽误人生大事的,说道:“如果没什么异议,我就给你阿爹写信,尽快把你们的成婚文书办了。”主要是怕夜长梦多。


    夏娘让景璟嫁元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燕国公带兵护驾,元州又出身国公府,李倓就算不想认这桩婚事,也得考虑会不会得罪燕国公府。


    如果把景璟嫁给普通人,李倓根本不会顾忌,直接下旨婚事作废,给景璟另赐婚事,谁也没办法。


    她道:“一年后,形势估计会大变,到时候你们和离,李倓想逼婚也没那能力了。”


    当然,一切都得看褚源那边的进展顺利不顺利了。


    第293章 【VIP】 。


    事情说开, 景璟和夏枢都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夏枢想起阿娘刚刚提起一嘴,说景璟与她年轻时相像, 不由得有些好奇, 也有些羡慕,问道:“阿娘,你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像不像你?”他也希望像阿娘,他就喜欢阿娘这样强大理智、沉稳可靠的人。


    夏娘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看到他羡慕崇拜的眼神时,心一下子软了,神情也柔和下来。


    她笑了一下, 却摇了摇头:“不像!”


    夏枢心中顿时失望, 不过还没来得及露出苦兮兮的表情, 夏娘就道:“你像你云焱阿娘。”


    夏枢嘴巴一下子张大,惊喜万分:“云焱阿娘?”


    “对。”夏娘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都喜欢美人,还都很不靠谱。”


    夏枢&景璟:“……”


    “但是心地善良、热血仗义, 性子非常的洒脱不羁……”夏娘不逗他了,脸上笑意慢慢敛起,神情既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小的时候, 我和你元英二堂叔, 最喜欢被她带在身边了。”


    “她没有国公府里那些人天天挂在嘴上、动辄处罚人的规矩,也没有府里人那些勾心斗角、搅弄是非的日常行事,她简单而有趣, 就像是山林里一朵鲜活灵动又自然清新的异世奇花,让人一眼忘俗,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越近越好……”夏娘喃喃回忆着,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了笑容:“你云焱阿娘刚结婚时,性子很活泼,我和你二堂叔被她要到身边抚养,府里的同龄人们还都看笑话。后来见她春日里偷偷带我们去郊游放风筝,夏日里带我们满院子抓知了炸了吃,秋日里乔装打扮了带我们去野外采野果,做各种好吃的饼子给我们吃,冬日里陪我们打雪仗、做各种各样的冰雕玩具给我们玩,他们就气的一边给长辈打小报告,一边又羡慕我们自在随意,还有长辈亲自带着玩闹,恨不得自己被她带在身边。天天她带我们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跟个小尾巴似的,总是躲在墙角偷看我们。”


    “是吗?”夏枢不由得想象当年活泼无忧的阿娘带着小豆丁们玩闹,温馨又有趣的场景,心里顿时充满了羡慕:“褚源小时候也被云焱阿娘带着玩过一段时间呢。”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足以让夏枢这个从小没有阿娘的羡慕的心肝肺都发颤了。


    夏娘倒是很意外:“褚源见过她?”


    这话其实有点奇怪。正常来说,赵云焱是国公夫人,褚源是侯府嫡子,就算两家没有交集,也会在圈子里的各种宴会上碰到,更别提元英与褚琼是好友,两府当时的交集并不少。


    夏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容敛了起来,淡淡说道:“东宫大火后,我瞒下了活着的消息,唯独在悄悄离开京城前,给了她捎了平安信。后来在北地定居后,见你二叔每年都会朝京城跑一趟商,就托了他,给你云焱阿娘每年送一封信报平安。她也会回上一包信件,说一说你大哥二哥的童年趣事,聊一聊一年里的经历,同时精心研制一些祛疤药膏,托你二叔带给我。这期间的前两年还正常,兴隆三十五年时,你二叔再去京城,却没把信送出去,也没有再收到她的回信。听你二叔打探到的消息,她兴隆三十五年刚过完年就被剥夺了国公府的管家权,之后没多久被软禁了起来。就在国公府的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由专人看守着,她除了方寸之地的小院子,哪里都出不去,也接触不到任何人。”


    夏枢万不敢相信会听到这种过往,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云焱阿娘不还快乐无忧、自由自在的……


    “南地战事结束,国公府的男人们带着家眷正式回京。那个时候,你阿娘才知道分开的几年里,你阿爹在南地纳了几房小妾,有的是下属嫁女,有的是上峰所赠,也有的是俘虏,林林总总七八个,怀着孕的,已经生了的,甚至有的孩子年纪已经快有你大哥年纪大了。”夏娘道。


    夏枢顿时说不出话来。


    景璟在旁边听了全程,不由得问道:“她也不愿意吗?”


    夏娘说道:“她提出和离,小枢阿爹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国公府里有心人试图把事情闹大,不禁闹到了长辈们面前,还把事情传到府外,全京城人都在看国公府笑话,说什么的都有。”


    “小枢阿奶,也是我那婶婶,以她身为正室不能一心一意侍奉丈夫,脾性善妒,执意不改,在全京城声名狼藉为由,剥夺了她的管家权,同时也把小枢大哥二哥从她身边抱走了。”夏娘道:“小枢外公和二堂叔当时都不在京城,无人为她撑腰,她和离不了,也离开不了。然而她在那个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国公府,失了丈夫的撑腰和维护,没有丝毫自保和反抗能力,她保不住自己,也反抗不了别人对她的孩子下手。”


    “为什么?”夏枢喃喃道,他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样待云焱阿娘?”


    “小枢!”夏娘懂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不了解那些高门显贵出身的男人,他才是那群男人的正常写照,甚至他已经算非常好的了,与你阿娘相爱后,顶住压力娶了她并用心维护了她一段时间,其他大部分世家男人都是没有感情这种东西的,女人和双儿只是他们的玩物和工具,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就轻则打骂责罚重则送人发卖,容不得半点不从。褚源待你只是个例外。”


    夏枢一下子怔住。


    “但软禁……”景璟想说哪有这样的感情,管家权收了就收了,把人软禁起来磋磨人算什么回事儿,但考虑到那是小枢哥哥的亲生阿爹,他不好去评价,就有些欲言又止。


    “她被收走管家权之后没半个月,那些妾室的孩子,一夜之间全没了性命,连还在娘胎的那个胎儿都没有幸免,和母亲一起一尸两命,死因全是中毒!”夏娘道。


    景璟和夏枢一下子惊住了!


    “他怀疑是云焱阿娘下的手?”夏枢很快反应了过来,瞪着眼睛,气愤道:“云焱阿娘明明那么好,那么喜欢孩子!”医者仁心,救人无数不说,连看到没爹娘的阿娘和二堂叔受欺负,都会心生恻隐,自己还是不大的年纪,就想办法把这俩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养,这该有多心善,而且都主动要求和离了,又怎么会去做争宠伤害他人之事……


    “或许他怀疑过,或许只是将计就计,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夏娘没兴趣解析自己这位大堂哥的心路历程,她道:“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你云焱阿娘都不在意了。”


    “你阿爹不在京城,只偶尔回京述职的那些年,她被你阿奶要求了留在国公府里代夫尽孝,侍奉长辈。那些日子,她过得非常辛苦。国公府里的规矩森严,她一点都不习惯,国公府里几房人的人勾心斗角,她也玩不来,常常听不出别人话里机锋,辨不清别人心思好坏。我们可以在她面前获得短暂的喘息,从她那里获得善意,她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独自一人承受府里人的冷嘲热讽、针对加害。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你阿爹回京述职离开后不久,你阿奶就给她立规矩,她做的不符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罚她跪在阴寒潮湿的石砖路上几个时辰,若不是我们及时找了你外公拜访国公府,你大哥可能尚在娘胎里就就没了。她当时是想着你阿爹一心一意待她,再等等,等战事结束,他回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才咬牙坚持了下去,但没想到你阿爹回京后,她会面对那样场景,还彻底失去了自由。小枢……”


    夏娘弯腰摸摸夏枢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或者双儿要求一对一的婚姻及感情有错。男人可以要求女人和双儿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女人和双儿自然也可以要求男人如此。我也不觉得女人和双儿追求事业名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有何不妥,男人能追求的,女人和双儿自然也能追求,男人能拥有的,女人和双儿也合该拥有。所以你阿娘无论是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还是后来失去自由后认清现实,抛却情爱,向你阿爹妥协,利用他的愧疚,夺回你大哥二哥,利用他的权力和保护,在国公府的后院里撑起一片自由的小天地,屏蔽掉世俗的质疑和纠缠,把精力全部付诸于笔端,将多年行医经验整理成册,以女子之身著书立说,想要把治病救人的医术传至后世……当然,那些事情她只来得及做了一半就去世了,但在我眼里,她的人格品性都是值得你我,值得任何人喜欢与敬佩的。”


    “我还以为……”夏枢神色怔然。他以为云焱阿娘是褚源口中那个快活又温暖的长辈,身居高位的丈夫宠爱,接连生下的两个儿子可爱孝顺,日子过得富足又顺遂、快乐又无忧……


    但是细想阿娘悄悄计划,瞒着丈夫、瞒着所有人把他送走的行为,哪里会是无忧无虑,她分明是谁都无法信任,无法依仗,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拼上性命,尽己所能地为孩子求一条自由的生路!


    夏枢意识到这些之后,心里突然很难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夏娘,瘪了瘪嘴:“我想阿娘了!”


    要是他能早点出生就好了,他一定会对阿娘很好很好的,逗得她每日开开心心的,也会努力长大,努力保护她,让她少受些苦楚。


    “你好好的,她就安心了。”夏娘怜爱地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她这一生自婚姻里经过那么一遭,就什么都看透了,除了死前未能见你外公一面,把著书之事相托,也没什么遗憾。想要做的事,她都尽力去做了,一直在为自己的本心而活。”


    “其实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夏娘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昔日你阿娘相托,希望我从异族人手中夺回你后,把你送给寻常人家抚养,远离京城的漩涡,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到老,一辈子快活自在、平安顺遂。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等我再见到你时,你已嫁给了褚源,还被卷进了皇权争斗的圈子里。”


    她道:“初在安县认出你时,我原想告诉你身世,带你远离那个圈子,完成你阿娘嘱托。但见褚源待你与其他世家子弟待妻妾态度不同,你也对他产生了感情,大概率他不会允许你离开,你也不可能听我几句轻言就跟我走,而且考虑到先前追踪过我的异族人出现在安县附近,你二哥也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我若带你离开,只会立马暴露你的身份,增加你的危险,而我不带你离开,既然已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暴露也只是迟早的事。你的身份已无可能捂住,你也注定了无法逃离漩涡,那我只能改变计划,想办法拖延你身份暴露的时间,尽力去支持褚源去争夺帝位。只有他掌握了权力,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会尽一切努力去保护你,撕碎外界对你的觊觎与恶意,摧毁掉那个漩涡。”


    “不过小枢……”夏娘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也导致褚源若是胜了,你以后所处的环境将不再是蒋家村的小院子,安县的一方小天地,而是权欲交加、极度危险与复杂的地方。我无法预判未来,也无法断言你的将来,但有一点很清楚,我和你阿爹大概率为你做不了什么,就像你阿姐当初嫁给李茂后被欺负,你阿娘嫁入国公府后被禁锢,你阿爹和外公都无能为力一样。”


    夏枢之前还以为阿娘独自离开安县,是为了褚源,没想到阿娘当初就想告诉他身世,甚至还想带他离开,后面独自离开,也是存了为他长远打算的心思。


    夏枢以前无比羡慕别人有阿娘或者是长辈保护亲近,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自己从未贪婪过,长辈们都为自己而活。


    “阿娘……”他嘴唇抖了抖,眼中泪水瞬间滚滚。


    不过想到昨晚阿娘还让褚源立下誓言不负他,显然一直在为他担心,他自己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这么不成熟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又努力把泪意压了下去:“阿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地为自己而活的。”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担心过未来呢。


    昨晚他就因为担心未来由不得自己把控,怕连累亲人朋友,与褚源起了矛盾,后来褚源开诚布公又尽心安抚,他才把心结解开,放下对前路的担忧。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褚源会不会变心,自己会不会与阿娘经历一样的事情,但他已经被宏远和尚的批命架了起来,永远也逃离不掉,根本没得选择,那与褚源一同前行的时间里,他愿意抱着希望去信任褚源。至于将来……


    夏枢攥了攥拳头,道:“我想先完成云焱阿娘和外公的心愿,把他们的医术传授给更多的大夫,让普通百姓少受些病痛折磨。至于褚源那边……”


    夏枢顿了一下,说道:“他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他会支持我的。”


    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褚源目前的表现来看,确实是个愿意包容且给夏枢自由的人,这也是夏娘之前认可褚源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不知道褚源为何会待夏枢如此不同,但他既然已有如此承诺,夏枢也心里有底,夏娘就暂时放下了心。


    多年来,她就一直在践行着故人的理想,虽然天赋不及故人,但所行之路、所诊之脉,皆有所得。所以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摸摸夏枢的脸颊,说道:“你有想法就好,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


    景璟听两人说了那么多,赶紧凑到跟前,拍胸脯道:“还有我,我也会帮小枢哥哥的。”


    夏娘看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揉了一下脑袋,亲昵程度比之先前并未减少。


    景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趴在她膝上,抬眼望着她和夏枢。


    夏枢则是想起了别的事,有些欲言又止。


    “阿娘……”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当初你让阿爹和淮阳侯府解除婚约,可是为何,是为了褚源吗?”


    之前他以为是淮阳侯府被上位者忌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家没了命,阿娘不想让夏家人被连累进去……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嫁给褚源,就不属于是在阿娘的计划里占便宜,对阿姐自是没有心理负担。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知道某些过往后,他不得不产生新的想法——阿娘有一部分或许也是为了褚源。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但如果是为了褚源而让阿姐错失嫁进侯府的机会,从而失去与亲生爹娘团聚的机会,他和褚源作为阿娘计划的受益者,他不可能不对阿姐心生亏欠。


    夏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别多想,这和你们没关系,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你阿爹宽厚仁义,夏家又只是普通人家,我并不想他们被拖进褚家的泥潭里。”


    “另外还有褚霖和王氏……”夏娘神色冷淡下来:“我虽然恨他们,但不至于故意让你阿姐与他们骨肉分离,一切都只是当时的迫不得已罢了。”


    夏枢没听明白,一脸茫然:“迫不得已?”


    夏娘瞧他神情,猜测褚源应该没和他聊过那段往事。


    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就道:“以防王氏和褚霖与你阿姐团聚后,转头把褚源给卖了。”


    夏枢愕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懂了夏娘的意思,但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侯爷不是为保褚源,把女儿和褚源做的调换吗?而且侯爷待褚源好像还可以啊,没听褚源说过侯爷半句不是。当然,褚源除了态度冷淡,也没说过总恶毒诅咒他的王夫人半句不是就是了。


    最最关键的是,褚源那么聪明,还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一直很关心侯府的长辈,还想办法安排人保护,对褚洵也交付极大信任……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除了褚源有上一世记忆的事情外,别的他都说了,临到最后,还开口为侯府之人辩道:“阿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夏娘嗤笑一声:“哪里有什么误会。”


    紧接着,冷冷道:“昔日王氏听从她爹王长安吩咐,借着探望禇熙的名义携人进入戒备森严的东宫,埋下巫蛊娃娃,陷害宣和太子,致使宣和太子冤死狱中。禇熙没了丈夫,褚源成了遗腹子……”


    夏娘说起往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褚霖为包庇王氏,在老侯爷让他妻子、女儿二选一时,他选择了让你阿姐和褚源调换,来安抚失去丈夫、极度不安的禇熙。但是这有什么用,太子死后,每个人的处境都变得岌岌可危。老侯爷想要身家又想要名声,不愿冒险拥立刚出生、不一定能成人的褚源,徒留禇熙一个人在深宫中步履维艰,孤立无援。李倓见此猖狂至极,直接安排王长安等人火烧东宫,意图烧死禇熙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夏娘说到往事,第一次在小辈们面前情绪失控,悲伤又愤怒的表情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布满烧伤伤疤的脸狰狞到可怖,把夏枢和景璟都惊吓到了。


    她愤恨道:“这一群男人!禇熙不想嫁的时候,他们为了私心利益,想尽办法断绝她嫁给心上人的希望,将她嫁给宣和太子。宣和太子死了,她的孩子又小,利用价值不足,他们便抛弃她。最后她也死了,他们才开始后悔,一个个的,人都死了,他们表演给谁看,给鬼看吗。”


    “鬼是不会相信他们的!”夏娘怒道:“禇熙临死前明言叫我把你阿姐还给侯府,带着褚源能跑多远跑多远。她相信不了她侯府的父亲、兄长,我又怎么敢相信这些人不会转头就拿褚源向李倓投诚。只有手里握住你阿姐,提醒老侯爷小心巫蛊之祸牵扯褚家以及私换皇子的事暴露,威逼王氏老实,褚霖别昏脑,威胁老侯爷好好抚养褚源长大并保护他的安危,否则大家一起死。当然……”


    夏娘讽笑一声:“我是没想到褚霖竟然瞒下了王氏,骗王氏褚源是她的亲生儿子,致使王氏发觉异常后,十几年来疑神疑鬼,以为褚霖背叛她,不停地痛苦,两人最后相互折磨,旁人没怎么下手,他们自己倒是因为之间的相互隐瞒,相互的不信任,闹了决裂。”当然,也阴差阳错,叫李倓对褚源的身份起了疑心,毒瞎了褚源。


    想起这件事,夏娘情绪慢慢冷却了下来。


    当时她听说褚源出事,被李倓接进宫教养,还以为是褚霖和王氏向李倓投诚,故意搞的鬼,连忙赶到京城,偷偷潜入侯府,一方面是想为褚源看诊,想办法解毒,另一方面是想看看情况,做些什么对褚霖、王氏报复回去。然后她才从褚霖口中得知,他和王氏并没有站在王长安那一边,也没向李倓投诚过。王氏不了解朝堂政治,对政事不敏感,没发现她阿爹已背叛了姻亲,偷偷投靠了李倓,加上一些王家内部问题,她一直对王长安言听计从,时常把侯府消息传回娘家。褚霖是因为老侯爷将他当作弃子的安排,失望之下心灰意冷,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再关心外事,就从没和王氏谈过那些事情,两厢加在一起,就给王长安寻到了机会。而王氏前面是真不知道,后面是被老侯爷忽悠,被褚霖将计就计、有意隐瞒,在褚源十四岁,她发现女儿被调换的真相前,一直处于一个心虚又混沌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夏娘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


    当年褚霖执意求娶王氏,老淮阳候看不上王长安,自然也看不上王家后院里养出来的传言有些文弱的王氏。褚霖求到禇熙那里,希望妹妹帮忙说项,说毕生愿望就是自己作为褚家牺牲品的一辈子里能在婚事上自己做一回主。禇熙当时正被长辈们关在家里逼婚,想到自己既然不得自由,不能随心上人一同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那就成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二哥。然后用自己的婚事,换取了褚霖的得偿所愿。但是谁都没想到,结局会变成那样子。


    了解这些后,理智上,夏娘知道不该恨的。王氏没有主观恶意,她只是从小被教育引导的方向有问题,对外事一无所知,没有自己的思想,凡事都听从父亲、丈夫安排。嫁入侯府后,就被王长安利用成了棋子,之后察觉丈夫褚霖与她离心,也不敢深究,多年暗自痛苦,直到发现女儿被调换,才彻底不顾一切,与褚霖决裂,但却因为困境无解,痛苦难熬,变得神经癫狂,也是可怜人。褚霖也算无辜,他没做过恶,人生没有别的希望,就不想再掺合有的没的,只想找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夫妻俩一起写写诗词,论论文章,养养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宣和太子和禇熙之死,真要怪,怪不到他们头上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倓,是王长安,甚至是逼嫁禇熙的兴隆帝、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但感情上,夏娘无法原谅。


    她没办法忘记被大火吞噬、死在她面前的禇熙,无法原谅任何人,包括间接刽子手。


    不过看着暮气沉沉、一副苍老之态的褚霖,想起花园里瞥见的没了温婉弱质、一副疯癫神经之态的王氏,她还是开口告诉了褚霖,他和王氏的女儿被她交给一户可靠的人家抚养,只是十几年离乱,人已经散了,她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然后给褚源悄悄看过脉,留下一纸明目药方后,就离开了。


    至于褚霖之后会不会告诉王氏真相,告诉多少,夏娘不关心。她只知道,褚源没彻底安全之前,她就算知道这夫妻俩女儿的下落,也不会主动告知。


    不是她心狠,而是褚霖没有能力去处置好事情,控制住局面,与王氏又嫌隙极深,王氏精神极不稳定,她不能拿褚源安全做赌。禇熙临死前遗愿,她必须把褚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考虑。


    “我不希望夏家和褚家结亲的最后一个原因也在这里。”夏娘叹了口气,说道:“你阿爹性子宽厚仁义,教养出来的孩子心性大概率柔善单纯。你云焱阿娘跟随你外公走南闯北,见识极多,王氏出生官宦之家,从小也是识字读书,对各类心思算计耳濡目染,她们都习惯不了公侯家的环境,你阿爹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适应得了,大概率会被那环境吞的渣都不剩。”


    “当然……”夏娘道:“如果你阿爹意外养出一个有意权势富贵,一心往上爬的女儿或双儿,我也不会反对褚夏两家的婚约。褚家虽然有危险,但毕竟是百年世家,嫁进去之后所得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权势和富贵,只要心里想清楚想要什么,有心去追求并自愿承担代价,我都不会阻挠。毕竟这世间大多男子都在追求权势富贵,没道理女子和双儿去追求就错了。在没有多少选择的情况下,只要有勇气从心而活,我都不会反对。”


    “那阿姐……”夏枢被这海量的信息震的脑子有些懵,但还是惦记阿姐的事。


    “你阿爹说你阿姐勤快踏实、性子单纯,人没有什么大志气、大心思,只想嫁个对她好的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凡安稳地生活。你太过跳脱不守规矩,脾气也大,你们俩谁都不适合嫁入规矩多又危险的侯府,他也不想让你们去冒险,就选择解除婚约。后面你阿姐陷入偏执,对侯府婚事耿耿于怀,甚至转头嫁给李茂,并不是她心生了追求权势富贵的欲望和志气,只是她对你阿爹有误解又被欺负怕了,想要个有权势保护的不受欺负的环境。但是……”夏娘轻叹:“天下哪有那样的环境呢。”


    “你阿姐在夏家长大,经历简单,被长辈教导也不过是田间灶头、嫁人生子的一些事。她对外界的认知就那么多,遇上人欺负,见长辈都无力,你不过是嫁个人就能解决问题,就以为嫁给有权势之人就安全了。殊不知权势本质上就是对其他人的欺压,而这个“其他人”就包括你、我、她。富贵权势越多的地方越是血腥肮脏、人性全无,压迫者杀人不眨眼,被压迫者尸骨无存,靠近了之后,没有泼天的运气,身为被压迫者,怎么能有安稳日子可过呢。”


    “经历这一遭,她估计会懂了。”夏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何止阿姐,夏枢也是后知后觉,所以他才在昨晚面对褚源时,心生不安。


    他幸运的是,褚源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待他真心实意,愿意包容他,给他最大自由,但阿姐……


    夏枢看向夏娘。


    夏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正是猜测夏眉经此一遭会懂了,才更让人忧心。


    因为时机不对,也因为离的太远。


    若是夏眉之前就有机会了解外面世界、了解上层权势圈子里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以她的人生追求,大概率不会对褚源、李茂这类人产生向往,只会早早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就此躲过此劫。但是夏眉所受的教育,所经历的人生,周围的环境,没有机会让她去了解相关,作出正确判断。


    现在夏眉有机会了解了,命却抓在别人手上。


    夏海无法预判夏眉有清醒认知后,面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夏娘自是更无法判断,所以她不得不担心。


    加上现阶段又离的远,没办法及时施以援手……夏娘只能寄希望于褚霖和王氏能够看清形势,作出正确反应,一家三口先行保住性命,等褚源成功后回手援救。


    “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景璟看两人都愁眉不展,气氛也沉重下来,安慰道:“眉子姐姐有宝宝在,而且李茂想要拉拢褚洵,也会对眉子姐姐以及侯爷、侯夫人好的。”


    夏娘顿了一下,轻叹:“说的也是!”


    然后拍了一下景璟脑袋,又敲了一下夏枢的脑袋,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行了,说了这么多,你们的事就到这里了,以后别总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看了眼窗外:“不管咋样,日子都是要过的,很多事情多想无益,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最重要。”


    她道:“从今天开始外面的安全由元州负责,他最近几日要摸清守卫力量,还要和镇上的驻军沟通对接。景璟,守卫身上的开销都是你管的,你对他们熟悉,下午有空的话就给元州搭把手,带着他四处转转,帮他尽快摸清楚情况。小枢,你也别偷懒,一会儿我会在院子里给丫鬟侍卫们免费看诊,晏平要随我学习,你也去,看看能帮什么忙。”


    “小枢哥哥现在可以出去了吗?”景璟高兴的跳起来,惊喜不已。


    “外面太阳好,多晒晒对身体有好处……”夏娘见事情已解决,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将药箱背到身上,脚步一抬,就往外走去,非常的干脆果断:“我叫人去给你夏叔以及红雪准备,景璟,你帮着小枢穿好衣裳,轮椅推了他到花园里就去忙别的事吧。”


    夏枢本来心情还有些不好,但自打醒来,就路过阿爹、阿娘门口的时候见过一眼阿爹,一听阿爹也能出门了,顿时就顾不得再想别的,赶紧收拾心情,满怀期待地应道:“好。”


    然而夏枢想象过阿爹的状态,但真见到人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头发已经长了半寸出来,稀稀疏疏的贴半边脑袋上,剩下的半边脑袋上是和阿娘脸上如同一辙的烧伤伤疤,伤疤横过鬓角、左眼,被一只黑色眼罩遮住。阿娘说阿爹被烧伤的眼球她给摘除了,以后阿爹就只有一只眼睛了。


    “阿爹……”夏枢嘴唇颤了颤。


    相比他中气十足、精气神还不错的样子,夏海脸唇发白,皱纹横生,显然之前的伤让他元气大伤。


    不过看到夏枢,他单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倒是慈祥地笑了,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声音有气无力的,非常非常虚弱,让夏枢眼睛更红了,眼泪也忍不住在眼里滚起来。


    “这是要掉金豆豆吗?”夏娘招呼完丫鬟们放好笔墨纸砚,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他的模样,稍有些严肃的脸一下子破功,笑出来声来,歪头和夏海交流:“我还当你诳我,原来你没说错,仅今天就见过他这模样两次,果真是个小哭包。”


    夏枢:“……”


    夏枢包在眼里的眼泪一下全收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阿爹。


    可惜他阿爹根本不给他眼神,而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夏娘,声音带着笑意,调侃道:“他可不止哭包,他还胆子小的很,但人又调皮,经常干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


    “哦,是吗?”夏娘来了兴趣,在丫鬟们摆好的桌案后面坐下,摆了摆手,示意围观的丫鬟们先排队,自己却是兴致勃勃地和夏海交流:“我就见过他一个月大时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紧。不过可惜没经历他长大的过程,错过了不少欢乐。他干过啥糗事没有,说来听听,让我乐一乐。”


    夏枢:“……”


    “他啊……”


    “阿爹!”夏枢头皮子发麻,赶紧打断。他自己是啥样,自己还能不清楚嘛,阿爹一开口,绝对停不下来,他的糗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都那么大了,还要被取笑,要不要见人啦!


    “阿爹,阿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要不你和她再生一个,我和宴平正好也想要个弟弟妹妹,你说是不是啊,宴平?”夏枢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法子,疯狂朝夏宴平使眼色。


    “是啊是啊!”夏晏平从小就是夏枢的小跟屁虫,一收到眼神,赶紧点头:“小枢哥哥说的没……啊!”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夏海一个脑蹦子。


    “好好诊脉去,小心完不成你阿娘布置的任务,她收拾你。”夏海故作严肃地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看桌案前排起的长队。


    夏宴平缩了一下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夏娘后,人就怂了,不敢再贫嘴,赶紧老实跑到桌案后与夏娘并排坐下。


    阿娘好的时候是很好,但完不成任务,她严厉起来好可怕啊!


    他已经十岁了,不想再被阿娘摁着打屁股了,他也嫌丢人的,好不!


    夏娘好笑地瞥他一眼,又笑吟吟地看了夏枢一眼,把夏枢看的一激灵,瞬间挺直脊背,老实坐正身子。夏娘却只是扫他一眼,之后便带着笑意,开始招呼人上前,一边诊脉一边指导起夏宴平来。


    “阿爹!”夏枢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咕哝,不满地朝夏海瞪眼。


    夏海也瞪他:“喜欢小崽子的话,你和褚源多生两个。我和你阿娘这里不用你们操心,天天有你们折腾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来一个小的闹腾你们阿娘。”


    夏枢本来只是耍嘴皮子,听得此话,顿时心虚不已,也心生愧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阿爹、阿娘拥有亲生孩子的机会。


    夏海倒是随口一说,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亮点,觉得可乐:“之前不还心心念念想要一个陪你长大、只疼你喜欢你的阿娘吗,怎么突然大方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那不是小嘛。现在我知道阿娘们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是喜欢我的……”就突然心结全部打开了。


    只是……


    夏枢偷偷扫了一眼阿娘的脸,又看了眼阿爹。


    两人神色都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想过生一个亲生孩子的事。


    夏枢不由得抓了抓脑袋,难道阿爹和阿娘是因为他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不喜欢小崽子,哪怕是亲生的?


    夏海不知道他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笑着调侃道:“那你阿娘不过想多了解你一下,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话都不让我说。”


    夏枢心道阿娘明明是想看我小时候的笑话,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直接说,只扬起下巴,一副得意模样,哼哼道:“我小时候威武霸气的很,我怕你对我有误解,误导了阿娘。你先别吭声,等啥时候阿娘有空了,我组织组织语言,自个儿和她说。”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家双儿自小是啥样,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夏娘则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大笑道:“好,那我等着!”


    ……


    几人说说笑笑,难得的在紧张的外部环境下度过了一个惬意又轻松的下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子非常平静。


    直至某一天晚上,突袭突然来临。


    第294章 【VIP】 ……


    最开始, 夏枢以为突袭者是冯拓或者异族人安排的人。


    虽然褚源离开已经两个多月,外面依旧风平浪静,他们一家子也不动声色, 像惯常一样忙碌的忙碌, 休养身体的休养身体,仿佛一切都没变过,就等着褚源外出归来。不过情况和当初预估的不同, 褚源离开平远镇和绥远镇之后,一去无音讯, 时间越长, 夏枢和他身边的亲人就越警惕。


    元州担负着众人的安全,严阵以待,安排人紧盯着平远镇内外的动静, 所以当一波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镇上时,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随后将计就计, 将人在夜袭夏枢时一网打尽就成了轻而易举、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审问过后,结果却是出乎他预料。


    “全部自尽?”夏娘眉头不由皱起。


    “是。”元州一夜未睡, 眼底青黑,神情有些疲惫,说道:“外貌、衣着、体型皆是李朝人, 但行事阴狠毒辣,不像普通兵士,倒像是专职暗杀的死士。”


    夏娘瞳孔一缩:“暗杀?”然后眼神一转, 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元州捕捉到她神色的变化。


    夏娘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我原想着,不管褚源那里结果如何, 只要小枢不落入异族人之手,总能保得一命。现在看来,是我对小枢的未来太过乐观……”


    说着,她抬头问元州:“此事可已告知小枢与景璟?”


    “尚未。”元州回答,见夏娘脸色似乎要变,心中一跳,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是想瞒他们,是他们见不得、听不得这种事。”


    他解释道:“先前护送他们去安县,曾遇到过细作刺杀,细作自尽时,他俩都吓得面无人色。褚源说,小枢后来做了很长时间噩梦。而景璟,虽然没说怕不怕,但他连只虫子都不敢看。我想着,小枢现在怀着孕,更受不得这个,而景璟,连只虫子都能吓晕他……”


    “你还学会体贴人了呢……”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略带调侃地上下打量他,嘴角勾起笑意:“不错,有进步了。”


    随后视线落向他的小臂上,一块浅色绸布绑在上面,微微殷出些血色:“你受伤了?”


    伤看着不重,夏娘原本只是瞥见了,随口一问,熟料元州却是反应极大,嗖地一下胳膊藏到身后,脸也不自在地撇向一边:“没、没什么。”


    夏娘扫了一眼他那通红的耳根子,神色狐疑。


    元州最受不得她的视线,硬着头皮道:“事情已经说完,若、若是没别的事,我去忙了啊。”说罢,腾地一下站起身,脚步一转,就要往外跑。


    “等等!”夏娘忙站起身,叫住他。


    “还是告诉他们吧。”她道。


    元州觉得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理解她的执着,问道:“为何?”


    “他们已经不是之前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双儿了。”夏娘轻叹,说道:“他们经历过的厮杀没比你少多少,心性之坚强也胜过世间大多男子。这种事情不必避讳,只要有消息就要告知他们,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因为……”


    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每多知道一条消息,他们在这个混乱时候可能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元州心中一沉:“他们不会有事……”


    夏娘却摇了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他:“你还没看明白吗?”


    她一字一句地道:“景璟嫁与你,只要你有心维护,国公府存在一日,他就可暂得一安心之所。而小枢,除非褚源成功坐上皇位,否则他后半生不可能有安心的时候。甚至从昨晚开始,他要考虑的已不止是安心与否,而是要在敌暗我明之下保住性命。褚源在外筹谋,生死难料,结局未知,元州……他若是回不来,不止是你,谁都保不住小枢。所以从现在开始,无论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知他们,起码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处境,心里有所准备。”


    “还有这个……”夏娘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放于桌面上,冷静说道:“你与景璟的婚书,你大哥与景大人已经办妥,寄了过来。我打算这个月月底,就给你们把婚礼办了。”


    ……


    夏枢是午饭过后,得知自己被刺客们下了死手的。


    怀孕六七个月,腿脚浮肿抽筋,因为是双胎,肚子大,睡觉翻身都不容易。景璟担心他夜晚睡不好,褚源走后,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厢房,与他睡在一起,方便晚上照顾。


    昨晚刺客上门偷袭正房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小,两个人都醒了。景璟叫夏枢待在屋子里,自己出去警戒,见元州把人一网打尽,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回了房,因此后续两人皆是不知晓。


    猛地一听有人要杀自己,夏枢心中自是一惊。不过,没费多少功夫,夏枢就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先前已经在异族人那里经历过一波了,对此并不陌生。


    他只是好奇,到底是哪个李朝人要杀他。


    “是皇上或二皇子吗?”景璟提出两个怀疑对象,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他们的目标再怎么也不会是你。”毕竟燕国公正带兵护送永康帝父子俩南下呢。再者夏枢是皇后命又不是帝王命,谁想当帝王,抢了他就是。出手夺他性命,于皇位无用不说,还得罪燕国公府,永康帝父子俩就算再蠢,也不会这么做。


    “是冯拓他们?”景璟想了想,又提出新的怀疑对象。


    “夺我性命,于他们没有任何益处。”夏枢摸索着手中毛笔,缓缓说道:“如果是他们出手,大概率只会抓了我做人质威胁褚源,而不是对我下死手。”


    “那会是谁呢?”景璟苦恼地皱起眉头,这下是真没了头绪。


    有冲突又有能力安排暗杀行动的也就这几方,但都被排除出去,说明敌人还藏在暗处,让人想一想,都忍不住头皮子发麻。


    夏枢刚刚正在给红杏等人写信。


    侯魁死后褚源就发放了抚恤金,安排人帮着红杏办理了侯魁后事,但侯魁毕竟是为救自己而死,夏枢不可能不闻不问他家人。


    手上的伤刚好,他就给红杏写了信,询问情况,想要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寻思红杏即将临盆,他在平远镇寻了一副项圈和一副璎珞,另准备了一些小婴儿用的衣服、玩具连同信一同寄了过去。


    昨天收到红杏的回信,还有一大包六原郡的特产,说已于两月前生下一对龙凤胎,感谢夏枢的惦记与礼物,询问夏枢现在可好,想请夏枢帮忙给两个孩子取一双名字。


    与红杏信与礼物一同来的,还有徐寿、银星、银月等人的信。


    几人的信里都问了夏枢情况,还讲了晋县和安县的事情。


    说晋县各商家借着他们凿开的山道,冲破六原郡的封锁,与西边的几个郡互通往来,生意蒸蒸日上。


    还有安县学堂的藏书吸引了四周各郡的读书人,包括之前离开安县的定远郡读书人很多在定远郡事毕之后又回了安县,帮着管理学堂,整理藏书,同时与同窗们交流学问。


    当然,人太多,小学堂根本挤不下,两县的县令徐寿又做主扩建了学堂,给学堂升级,招收了一批有学问的先生,给举人及举人以下的读书人们授课。


    因着这个,六原郡的读书人们躁动起来了,不说秀才了,好多举人都想去安县学堂读书或者是观摩藏书。


    最终一个人勇于打破禁令,其他人就也跟上,结果没过多久,六原郡对晋安两县的封锁不攻自破。


    现在六原郡的商路也正在被他们一一打开,之后可能会往更东的东原郡发展。


    夏枢看了他们的信别提多高兴了,回信也是回的兴致盎然,现在情绪突然被打断,听景璟琢磨到底是谁刺杀他,脑中下意识就闪过李留的影像。


    不过考虑到李留没那本事,夏枢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晋安县的故人才联想到李留,晃了晃脑袋,又把李留的影像驱逐了出去。


    “既然琢磨不出来,那就放一边吧。”夏枢动了动手,给狼毫吸满墨汁,沉稳道:“背后之人想对我下手,一次不成功,肯定会再次出手的。”而且何止这一波未知势力,明面上的敌人也不少呢,夏枢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这些人动手。


    这些人有所动作,他心里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说明褚源的计划还在进行中,现在不说占据优势,最起码人是活着的。


    当然,若说夏枢不紧张自己安全,那是假的。


    敌暗我明,自己的性命被人觊觎,任谁都会忍不住冷汗直冒,心脏哐哐直跳。但夏枢也知道,这是目前乱局下,他必须要承担的。


    既然躲不开,他就会坦然面对。


    目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不过,夏枢再怎么沉稳,再怎么准备,也没想到后续是那样一个发展,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295章 【VIP】 ……


    永康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群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神若惊弓之鸟的流民抵达平远镇。


    位于平远镇东北方向,距离三日马程的淮远镇沦陷了!


    异族人冲进城池,大肆屠杀抢掠, 城中血流成河, 数万百姓家破人亡。


    而从这一日开始,每一日都有无数流民满面凄慌地从四面八方逃难而来,聚集在平远镇城门口, 请求进入城门。


    四月二十八日,在压抑、低沉的气氛下, 夏娘仓促地给景璟与元州操办了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婚礼第二日, 不待休整,元州便整装前往军营,夏娘与猫儿背着药箱跟随而去, 之后一连多日, 三人一直未归。


    小院子里, 热闹散去,只剩伤势刚痊愈、正在加紧复健的夏海、红雪, 以及挺着大肚子、统筹物资开展赠药施粥、忙的脚不沾地的夏枢与景璟。


    如此忙碌、紧张、压抑的情况下,一个穿着破旧盔甲、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年轻人大喊着“求王妃救救临远镇和李朝百姓”,不顾禁军重重阻拦, 冲进帅府,自然无异于平地惊雷。


    “王妃,异族人一个多月前派八万大军围攻临远镇, 临远镇日前已弹尽粮绝、危在旦夕, 求王妃派人支援!”来人被守卫的禁军们擒获,死死摁在地上,却依旧不停地挣扎, 奋力仰起脑袋,眼睛血红、神情哀求地望着夏枢。


    而夏枢却在看清他的长相时,心中震了一震。


    一时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最终他压下情绪,淡淡扫了一眼围上去禁军们,挥了挥手:“放开他,都退下吧。”


    禁军们相互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地上的李云霁,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五个人。


    三个谨慎地守在夏枢两边,戒备地瞪着李云霁。


    没错,就是李云霁。


    夏枢当年曾在淮阳侯府危机中与身为禁军副尉的他对峙过,对阻拦冯二行凶的他印象深刻,事后还打听了他的情况,知道他家是外地迁入京城的,家里只有一寡母,没什么关系背景。


    原本他是觉得这人有可造之处,想着可以拉拢一下,但后来打听到,这人隐约是靠着燕国公府的远房人脉才在禁军里谋得了职位,就放弃了拉拢计划。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见到此人。


    第296章 【VIP】 …………


    夏枢本想询问此人经历以及事情详情, 判断他所述是否属实,但扫见他盔甲脏污、面色如纸、神情极为疲惫虚弱的样子,想了一下, 招呼红雪:“给他弄些吃的喝的过来。”


    “王妃不用安排, 末将吃不下……”李云霁满面哀色,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急切道:“没有时间了, 求王妃好心救救临远镇,立刻派人随末将前去支援……临远镇是北上运粮要道之一, 三千守军被异族七八万军队围攻近一个月, 末将离开前已只剩一千将士,危在旦夕。若是再不支援,只怕来不及了。临远镇若是失陷, 前线至少有三分之一城镇都要陷入粮草饥/荒, 后果难以设想。求王妃垂怜!”


    “既然如此紧急, 为何不向临近的几个城镇求救,反而舍近求远跑到平远镇来?”景璟开了口。他没见过此人, 自然对他的突然到访以及莫名请求产生怀疑。


    平远镇和临远镇一样,都是驻军重镇后方的一个小镇子,受前方大镇护持。不同的是, 临远镇不仅是淮远镇的后方,本身也是掌管几方粮道的军事要塞。而平远镇只是绥远镇后方的补给站,运粮队伍有时会在此处补给, 大军撤退时会在镇上歇脚, 却不会非守不可。所以平远镇上除了普通百姓,就没什么人,守军并不多。


    夏枢在这里住下后, 褚源把从京城带来的一千禁军安排到这里保护他,后面因为要离开一段时间,怕出什么意外,又从绥远镇调了些信得过的兵士过来,林林总总加一起,镇上人数也才勉强五六千。


    这个数目远远比不上大镇。远的不说,就是前方的绥远镇,驻军人数都是平远镇的至少十倍以上。


    更别说,平远镇距离临远镇,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


    李云霁不去别处,跑到平远镇求助,就是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李云霁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末将何曾没去求救过,只是各镇都以兵力守备不足为由,将末将打发了出来。”


    “唯有绥远镇……”他顿了一下,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来,递向夏枢:“在末将砍断手指以证临远镇真实危机后,一名名唤高行的偏将悄悄塞给末将一张字条,让末将来平远镇交予王妃,说王爷正在镇关镇执行皇上安排的公务,救与不救就由王妃决定。”


    夏枢和景璟低头看向他另一只手,这才发现他左手尾指竟是齐根斩断。许是着急赶路,伤口没好好上药包扎,血液没止住,包扎的破布被染成了深红色,一滴滴的往外渗着黑红液体。


    断指是什么感觉没人比景璟更清楚,当下就白了脸,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


    “别怕。”夏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去帮我把药箱拿来。”


    待得给李云霁重新包扎过伤之后,夏枢请李云霁在院中石凳坐下,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便脸色一变,神情凝重下来:“那偏将可是身高八尺,脸型瘦削微长、未续须,长着一双凤眼?”


    “是。”李云霁道:“他说王妃看了字条自会明白,一切由王妃决定……末将……”


    李云霁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问道:“淮远镇是如何陷落的?驻守将士为何没退到临远镇帮你们抵挡异族人的进攻?”


    夏枢一身伤刚好,但元气大伤,人又怀了孕,行动极为不便,加上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人想要他命,为了不给保护他的人添麻烦,流民到来时,他就没有去外面主持赠药施粥,只安排了丫鬟们代为主持。所以,关于淮远镇的消息,都是丫鬟们从流民口中探知,告诉他的。


    他知道淮远镇是深夜突然失守,百姓们还在睡梦中,异族人就冲了进去,大肆烧杀抢掠,导致一大半人在黑暗中丢了性命。


    现在李云霁说临远镇只有三千守军,夏枢就发现了不对。


    再怎么,淮远镇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一个兵士都没有退到后方的临远镇啊!


    此话一经问出,李云霁就双目圆瞪,重重地锤了一下石桌,悲愤道:“淮远镇守军不忠不义!他们表面上佯作守城失利,实际上向异族人投了诚,趁着夜晚,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异族人进城洗劫百姓……而他们的目的远不止如此,他们要助力异族人拿下临远镇,掌控前线的粮草命脉,迫使所有城镇投诚异族人……他们就是一群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说到最后,李云霁几乎目眦尽裂!


    夏枢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冯拓他们的策略竟是如此。


    之前他还以为冯拓等人在除掉褚源之前,会按兵不动,全力拉拢人心,待得铲除掉褚源之后,才会将与异族人的合作放到明面上,待得成功登位后,才会给异族人好处。


    现在看来,是他对汝南候的子孙们了解不足。


    如此心急,是平时太过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还是他们认为有异族人在,只要满足条件,异族人就会出兵帮助他们颠覆朝廷、登上最高位,其他并不重要?


    这样尚未立于最高位,便不顾百姓死活的人,真的可以获得麾下将士们的真心追随吗?


    夏枢想了想,问道:“你求救过的城镇,可有就势想留下你的?”


    “求救过七处,有四处欲留人。”李云霁看不懂他的意图,但他话里的意思,李云霁是懂的。


    正是因为懂那些人是联合起来,故意不施救,故意拖延他的时间,他才会在几次求救失败后悲愤欲绝,离开绥远镇时,断然砍下手指,发誓救回临远镇之后,必回来取那些人狗命。


    但他不知道夏枢为何说这个。在他眼里那些人因为私心,将李朝城池打开任异族肆虐抢掠,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后面又故意不施救,甚至使坏拖延,就是不忠不义,合该碎尸万段。


    然而,上位者的决定,任他一个位卑者再如何愤怒,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在心里咬牙发誓,待得救回临远镇,定会寻机会手刃那些人。


    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不敢向夏枢泄露半分。一是怕引起夏枢忌惮,另一个也是双儿大多心慈,卖惨诉苦的效果会比满身杀气要好的多。他的目的只为临远镇求救,不想节外生枝、再拖延下去了。


    夏枢听了他的话,心道情况还不算最遭,起码有一小半在观望,而不是彻底站到冯家的战车上。


    他想了想,直接道:“前些时候,探子密报,冯拓等人私下里勾结异族人,意图颠覆李朝社稷。当时王爷与我还犹疑,现在来看,竟是真的。”


    李云霁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吃了一惊:“冯家想造反?”


    “目前看,淮远镇是冯家送予异族人的见面礼,临远镇是冯家的探路石。如若各镇均观望,不对临远镇施以援手,冯家便会抛开顾忌,拿下临远镇后,以粮草要挟,逼迫各镇站队,然后整合兵力,在异族人帮助下,大举南下,剑指京城。”


    李云霁不在乎后面的事,社稷之事距离他太过遥远,他只在乎眼前的临远镇,闻言心中一松,忙问道:“王妃愿意派兵支援临远镇?”


    他的欣喜溢于言表,夏枢却摇了摇头,捏住纸条边沿,将有字的一面转向他:“你一定是没看过这张纸条,才会来找我。你也算守信……不过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夏枢捏着纸条的手指都有些用力的发白,不过李云霁没注意,他被上面的三个字给震懵了。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枢:“皇后命……你是元家人?”


    “你既然听说过批命之事,我也省却了解释时间。”夏枢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纸条揉成团,攥进手心里,说道:“接下来,我就直说了。”


    他道:“冯家把控北地二十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王爷初到北地,势单力孤、孤掌难鸣。你既从绥远镇过来,就该清楚此镇是由冯拓亲信把控,只有一两副将归心与王爷。而整个北地,也只有平远镇这么一座小镇是完全归归属于王爷。说实话,我是有心派兵支援,但不说平远镇的守军大部分是你昔日同僚,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就说平远镇的兵力,对临远镇目前的战局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李云霁本来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皇后命……”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明白了纸条的意思。只是说到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都有些愣怔,看向夏枢,神色隐隐有些急切:“……会不会对淮阳侯府有影响?”


    夏枢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心里太乱,没来得及去深想。


    他心道,怎么会没影响呢。一旦拿他的“皇后命”去招揽人效忠,就与谋反无异。他们在北地,远离永康帝,名声不管怎么样,人暂时是安全的。而失去了人质作用的淮阳侯府众人,怕是消息刚传到永康帝耳中,就要人头落地。国公府……燕国公随行护驾,只要不认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二哥元州,只要现在立马回京,应该也没……


    “兵可以借,但皇后命之事,以后不得再提!”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第297章 【VIP】 …………


    元州带着随从, 匆匆地步入院子。


    看到李云霁后,他手握腰刀,神色不辨喜怒:“不是请李将军军营里休息片刻, 待得接风洗尘之后, 再行商议借兵之事吗?李将军何故借更衣离开,悄悄现身此处。”


    夏枢:“……”


    敢情这李云霁不是从城门直奔而来,而是从他二哥宴会上偷偷溜出来的?


    夏枢转头, 看向他那只刚刚鲜血淋漓、现在已经被包扎好的手。


    李云霁感觉到他的视线,脸皮子有些僵硬。


    他怎么能说, 他是不信任元州这个元家人, 才偷偷开溜,又因为想博取王妃一个双儿的同情,才故意把伤口弄裂, 搞得血淋淋的。


    现在元州和王妃竟是一家人, 而他却有骗人嫌疑……


    李云霁有些尴尬,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末将、末将想着……”


    “高行请他给我送信……你知道的,高行每半个月就会给我报一下情况。”夏枢笑了一下, 自然地冲元州道:“李将军也是担心信中事情紧急,才招呼没来得及和你打,就着急赶了过来。”


    李云霁瞬间松了一口气, 感激道:“多谢王妃体谅!”


    元州盯着李云霁看了半晌,不置可否。


    不过在李云霁脑袋上即将要冒出冷汗时,元州收回了放在他身上、压迫力极强的视线, 虽不再揪着之前的事, 却也开始送客:“王妃既然同意借兵,那请李将军移步军营。那里饭食和房间都已准备好,用过饭后, 你休息一夜,明早便可带着平远镇支援的三千兵士返回临远镇。”


    李云霁一愣,心瞬间沉了下去。


    夏枢反应过来元州的意思后,也是一怔。


    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抬眼见元州一副此事已定、不容更改的表情,他手中纸团攥了又攥,嘴巴张了又张,终是没能开得了口。


    最后,李云霁是垂头丧气、百念俱灰地离开的。


    晚饭时,元州归来,众人也没有开怀。饭桌上气氛很压抑,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众人要离开时,元州叫住了大家,开口道:“明日堂姑姑和夏晏平会回来。”


    “真的吗,病人都看完啦?”夏枢本来提不起精神,但一听阿娘要回来,瞬间原地跳起,惊喜道:“什么时候,早上,还是上午?”


    “晚上。”元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勾了一下:“我明日有事去绥远镇一趟,可能得几日后才能回来。我们碰不到面的。”


    夏枢来不及失望,就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不止他,景璟、夏海和红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夏海忙问道:“可是和今日之事有关?”


    今天的事,虽然看似解决了,但每个人都清楚,如果没彻底解救临远镇,这只会是开始。


    能力有限,眼睁睁看着临远镇走向末路,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因此,都赶紧看向元州。


    元州却没有多说的意思:“以后你们或许就知道了。”


    说罢,他神色微敛,严肃道:“明日过后,平远镇就只剩一千守军。我离开后,说不得会有宵小过来作祟,外面我自有安排,家里的安全就麻烦夏叔了。至于其他情况,有堂姑姑在,她会自行判断处理。”


    “阿爹伤刚好呢,你怎么能把重担扔他身上。”夏枢急切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决定,故意道:“除非你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否则我不同意。”


    “确实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元州深深地看着他,本来脸色沉重,此时却突地一笑:“不过……”


    他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夏枢赶紧追问。


    “不过……”元州故意挑了挑眉,逗他:“你猜。”


    夏枢:“……”


    其他人:“……”


    如此情况下,元州还开玩笑,夏枢深吸一口气,忍下揍人的欲望:“我劝你还是好好说话。”


    红雪不了解元州秉性,看他打哑谜,猜想他可能是顾忌自己在这里,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我回避一下……”


    “不用。”夏枢愣了一下,赶紧拉住她:“阿娘不在,他又开始皮痒了。”


    他这二哥别的不说,真不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是会表现得很明显的,比如曾经的褚源,还有今天的李云霁。今晚趁着大家没散的时候就开口进入主题,是没有避着红雪的意思。


    夏枢不满的一点是二哥趁着阿娘不在,故态复萌,隐这藏那,不和人商量,就替自己和所有人做了主。


    现阶段,夏枢怀着孕,自己行事不方便外,对别人来说还是个累赘。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别人安排,他基本都会配合。但二哥呢,他起码得让人知道他此行为了何、是否安全吧?


    但他就是看阿娘不在,没人治他,故意犯老毛病。


    元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挑着眉,一脸欠揍:“就是趁她不在才这样。不告诉你,你也没办法,有门你让她现在回来揍我咯。”


    夏枢:“……”


    其他人:“……”


    有时候,只能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元州这人可能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他小弟可从来没接受过兄友弟恭的教育。


    从夏枢原地暴起到拎起拳头追着元州一顿猛锤,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夏枢气得要死,本来下午李云霁求助之事,他预想到临远镇会有的结局以及后续可能的连锁反应,心里就难受,现在二哥又这样,叫他心里七上八下、憋闷无处发泄,气得啊啊一通乱叫,追着人一边揍一边骂:“三天不挨打,你上房子揭瓦。不等阿娘回来,我先揍扁你!”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劝解,元州一边躲一边喊:“别跑那么快,注意安全。”


    然后挨了几下后,脚下生风,一溜烟蹿出饭厅,笑嘻嘻道:“二哥让你打几下,你出过气了,就消消火,别闷气了。等几日后,最迟十日后,二哥回来,再让你继续出气。”


    “你给我站住!”夏枢眉毛倒竖,想追,但是被其他人拦住了。


    “小心孩子。”


    “消消气,等你阿娘回来收拾他。”


    “你二哥有分寸,别担心他!”


    ……


    场面一团混乱。


    最后夏枢一通喊叫追打,心里的闷气倒是泄了些,但众人阻拦,也叫元州逃掉,直接回了军营。


    晚上,夏枢想着临远镇的局势和言行诡异的二哥,心里七上八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景璟看在眼里,一咬牙,去了军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从元州那里探点消息,安夏枢的心,但结果向红雪讨教的计策第一次使用,没施展好,消息没探到不说,还差点搞得没脸见人,恨不得去钻地缝。


    当然,景璟和二哥的尴尬事件,夏枢暂时还不知道。


    就这样,永康十九年五月十日,在夏枢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他二哥也和褚源一样,带着几个亲信就离开了平远镇。而他阿娘,自回到府里后,就再没出去,时刻盯着外面的消息,严阵以待。


    实际上,派人支援临远镇,守军只剩千把人后,他们也确实在不久之后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永康十九年五月二十日,在褚源离开三个多月、元州离开十来日后,一支万余人的异族队伍,绕过绥远镇,包围了平远镇。敌军甫一到,领头的就叫嚣着让夏枢出去受死。


    “许久不见,你这贱人倒长得有点模样了。搞得老子都想怜香惜玉,考虑是不是晚点再把你剁成肉酱了!”城楼下,冯二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拎着长鞭,上下打量夏枢后,啧啧出声。


    没错,就是冯二,夏枢的老仇人。


    曾经从夏枢这里强买走一只被废后加了料的紫檀木蝈蝈笼,意图诬陷淮阳侯府谋反,被夏枢破坏计划,最终被永康帝判决流放的汝南侯嫡子。


    其实在北地见到冯二,夏枢并不意外。


    汝南侯把控北地军二十多年,就是北地的土皇帝,冯二流放北地,说是重刑,实际不若说是回了老家。除了多了几个姨娘和庶出兄弟外,日子不会比京城差多少,说不得天高皇帝远,日子比在京城还逍遥快活。


    城楼下,冯二眼圈青黑、纵欲过度到几乎成为骷髅架子的模样,也印证了夏枢的猜测。


    不过,夏枢意外的是:“你兄弟三四个,各个野心不小,竟然舍得把与异族人协作的机会让与你?”


    汝南候四个儿子,长子冯拓,嫡子冯显,也就是冯二,三子冯乾,四子冯坤。汝南候死后,永康帝李倓直接越过生母地位最低但在军中威望最高的冯拓、生母地位最高但戴罪之身的冯显以及生母最受宠的冯坤,把汝南候的爵位钦赐给了四兄弟中最不显眼的冯乾承袭。


    如此安排,可谓是用心至极。


    冯家兄弟内部闹翻了天,斗得死去活来,谁也不服谁。


    当然,此举是不是最终导致冯家兄弟几个干脆掀了桌,和李氏皇族干上,那就不清楚了。夏枢也懒得去探究他们是早就有了野心,还是大皇子死后,才生了野心。


    他只知道,眼前的危机,如果不处理好,不止是他,整个镇子的人恐怕都别想活命。


    毕竟有异族人在淮远镇屠城抢劫的先例在,他们可不是好使唤的,既然能兴师动众地跟着冯二过来,目标肯定不只在他一个小小王妃的性命上,破城之后的肆意屠杀泄愤、疯狂抢夺战利品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而平远镇人少,财富美人有限,异族人正常想屠城抢掠,目标也不会是它。他们劳师动众,平远镇大概率只是顺带,前几日从南边几个镇子筹集运送至此、补给绥远镇的粮草才可能是主要目标……


    夏枢不知道冯家之前为求异族人帮助,暗中支援了异族人多少粮草,异族人内部现在是否出现了粮草短缺,但异族人既然有抢掠粮草的心,那粮草就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在他二哥或者是褚源带着人赶回来前,帮助守城将士保住平远镇的人和绥远镇的补给。


    而现在,和冯二你来我往几句后,夏枢似乎找到了拖延之法。


    因为冯二一听到他的话,就吃惊反问:“你怎会知晓,褚源那厮早就知道了?””


    冯二心道:如果褚源早知他们兄弟和异族人之间有合作,必会心生提防,暗中部署,那冯拓几人此行同去镇关镇迁墓,就是入了对方的瓮……


    冯二看着神情淡定的夏枢,一时惊疑不定。


    不过扫了一眼背后的异族兵马,他眼睛一转,心里瞬间又有了新的想法。


    倘若冯拓、冯乾、冯坤三人全部死在褚源手中,那他冯显岂不成了冯家掌控的北地军的唯一主人、异族人的唯一合作伙伴……


    想到这里,冯二心一下子敞亮,心情压抑不住的激动起来。


    只要攻破平远镇,给异族人足够多美人珠宝,再把粮草送予他们救急,他们必会满意他这个合作对象,之后深度合作,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他也不用再担心冯拓那个贱妇所生的玩意儿跟他抢人脉、机会了。


    想罢,他视线转向夏枢,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不管褚源那厮有什么打算,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今日必须死。否则,别怪我拿整个平远镇给你陪葬!”


    目前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杀了夏枢这个贱人,以报当年之仇。至于其他人,异族人自会处理。


    城墙太高,离的太远,夏枢看不到冯二的表情,不过冯二话里的恨意他倒是感受到了。


    然而夏枢根本不在意,他握紧拳头,镇定地笑了笑:“瞧冯二爷说的,我就是死,也得排你后头啊。没看完你几个兄弟耍的猴戏,我可舍不得自己这条命。”


    冯二听他前半句,张嘴就想骂他,但紧接着听到后半句,人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枢笑了一下:“你被你那些兄弟们当猴耍了,没发现吗?”


    他笑道:“你那些兄弟各个都是人精。你就没想过为何那三人全陪同王爷去镇关镇处理迁墓事宜,独独把与异族人暗地里勾结、祸害淮远镇和临远镇的事情放到属下手里,把带着异族人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围攻平远镇的任务放任给你,你猜你兄弟们是何打算?”


    “你休得挑拨离间……”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夏枢笑吟吟地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道:“他们啊,不过是做了两手准备。谋反失败了呢,就说是你和北地军里的某些人对我、对王爷心生不忿,勾结异族人意图除掉我们,他们并不知情;谋反成功了呢,待得借异族人的手除掉李朝皇族,他们便可站出来,同样把锅扣你们头上,说们你勾结异族人祸害李朝,他们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届时便可直接黄袍加身。而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冯二一下子顿住。回想几个月前与冯拓、冯乾、冯坤筹谋的场景,当时只觉得抢到了机会,惊喜万分,现在夏枢一说,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三人在此次事件中确实少有的大方,没怎么犹豫,就把与异族人沟通、协商、配合的重要差事交给了他,不太符合他们凡事都喜欢争权夺利的性格。


    想到这里,冯二心里有些发慌,咬了咬牙,没吭声。


    夏枢继续道:“说到底,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冯二本来还在沉默,闻言勃然大怒:“你还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老子怎么会、怎么会……”


    他咬牙切齿,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没把“不行了”三个字说出来。显然是把此看成是奇耻大辱。


    夏枢不慌不忙,轻叹一口气:“你这话讲得没道理。那蝈蝈笼源自废后,与我何干。而且当时是你仗势欺人、强买走蝈蝈笼,我不愿都没办法。后来废后暴露真面目,王爷怀疑她钦赐蝈蝈笼不安好心,我见到你,几次都想私下做个提醒,结果每次都是刚开口,就被你借着话头一顿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你背后偷袭老子,帮景璟……”


    “你自己不干好事儿,还不允许别人干好事儿,像话吗。”夏枢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之前拿箭射我,差点要我性命,后面还踏破淮阳侯府大门,诬陷淮阳侯府……我都没说见了你喊打喊杀,你一个坏事做尽的,倒搁这儿理直气壮上了。”


    冯二本来一肚子气,听到这里,心里却大爽,得意道:“凭老子有本事理直气壮,而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废话不用多说,你等着受死吧。”


    说罢抬起手,嘴巴一张,就要下令进攻。


    夏枢心中一惊,忙道:“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怎么总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以前的教训没吃够吗?”


    冯二动作一顿:“老子……”


    夏枢赶紧道:“如果我死了,平远镇没了,你觉得还有谁会在未来帮你一把呢。你兄弟们的属下?你一无根基、二无能力,谁会追随你,听你的,平白惹一身骚。你难道真想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让他们踩着你的尸体上位?”


    冯二犹豫了一下,嗤笑:“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夏枢理直气壮道:“你为何要相信我呢。人都有求生本能,我为自己和平远镇的生,你为野心,为击败你那些兄弟……咱们各取所需,正常合作而已。说到底,你有异族这个帮手在,我和王爷也拿你没办法。而你的兄弟们可不一样,你的能力对付不了他们,我和王爷是目前唯一对你没威胁、还肯帮你的存在了。”


    “哦,对了。”夏枢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一件事我也能顺道帮你一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阿娘是一名神医,她能治很多病,包括那个方面的问题……”


    …………


    “王妃,就算冯显动摇,异族人也不会放过平远镇。末将今晚发动突袭,带人撕开一个口子,护送你逃出去吧。”回到军营后,昔日的王校尉,如今的王将军立马向夏枢进言。


    如今形势危机,平远镇被围的死死的,只有趁对方放松的时候突袭,才有逃离的可能。


    他道:“上次末将失职,未能保护好王妃,让王妃被异族人撸了去。这次末将答应了王爷,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妃。王妃可以放心,末将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出。”


    夏枢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腹部。


    如果没有怀孕,凭借他矫健的身手,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保护下,安全逃出。


    但现在他行动不便……


    当然,他也相信王将军既然说了这话,必会拼尽全力送他出去……但因为他行动不便,哪怕顺利逃出,造成的伤亡也必会是极大。


    平远镇本来就没多少守军,若是因为护送他,折了大半进去,那镇上的普通百姓该怎么办,真的要眼看着他们被屠,粮草落入异族人手里?


    他在的话,还可以周旋,拖延时间,努力撑到二哥或者褚源带兵赶回来。他若不在,平远镇战力又因护送他减损,根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围攻而城陷。


    况且,平远镇现在的危机和他脱不开干系。派兵支援临远镇的命令是他同意的,现在却导致平远镇无力应对外敌——虽然镇上守军本来就没多少,但他真的能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吗?


    那他与李倓、周良之流又有何分别。


    夏枢紧抿唇角,看向夏娘。


    “王妃这里不用挂心。王将军要尽快送人出去,向绥远镇求救。”夏娘接收到他的视线,冷静说道。


    “这……”王将军犹豫,看向夏枢。


    夏娘既然开了口,夏枢的心就坚定下来,他道:“异族人每下一城必心狠屠城。他们连没有反抗且守城将领是合作伙伴的淮远镇都不肯放过,更何况平远镇。所以,本宫会尽力与冯二周旋,拖延他们攻城的时间,王将军要在这段时间里,尽快安排人出去求救,同时组织镇上青壮和之前投奔而来的流民们,做好守城准备。”


    顿了一下,他又道:“王将军尽忠职守,本宫都看在眼里。既是本宫决心与平远镇将士共同进退,也不会烦王将军忧心,一会儿本宫给王爷手书一封,细说此事,交予将军,王爷之后看到,必会明白本宫之决心与王将军之忠心,给予理解。打仗之事最忌畏首畏尾,王将军之后可放开行事,本宫也会做好配合,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度过眼前难关!”


    王衍心中一震!


    叫他拼死守城,哪怕马革裹尸,他都不怕,既领了兵,守了城,与城共存亡就是他的天职!但他也希望麾下兵士能多存活一些,能守住城,护住百姓。王妃留下,与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一则可以省去护送,保留平远镇至少一半战力;二则可以振奋士气,稳定军心;三则可以请王妃出面与旧识周旋,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王衍心中也有隐忧,若是再保不住王妃,让王妃出事,他家中妻儿大概率会被他祸连……


    此刻听闻王妃决心留下帮忙拖延时间,甚至主动提出手书一封帮他向王爷陈情,王衍心潮澎湃,对这个双儿心生敬意的同时也感激涕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地拜谢道:“多谢王妃!末将与麾下定当竭尽全力,誓死保护王妃与平远镇!”


    …………


    王衍走后,夏枢才呼出一口气,露出疲惫神情:“阿娘,我总觉得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异族人不会听冯显的。”夏娘捏了捏眉心,认同他的观点:“忽悠冯显,也只是暂时有用,时间长点,别人稍做提醒,他就能反应过来。拖不了几日。”


    “二哥那里……”夏枢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虽然二哥没说,但夏枢能猜到他大概率是去绥远镇“搞事”。


    只是夏枢不知道他的策略和想要达成的目的,自然也就无法推测他现在的处境。


    但正常来说,绥远镇距离平远镇只有一日马程,二哥再怎么着,也不该说着最迟十日可回,却到时间了没回不说,还音讯全无……


    更可疑的点是,王将军一见到大军围城,开口便是护送他出城,而不是建议他坚守……


    “阿娘,二哥会不会出事了?”夏枢担心。


    夏娘捏着眉头,却没有吭声。


    元州若是出事,褚源留下的高行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绥远镇的救兵搬来的概率非常低。


    可是元州要干什么,没人知道。


    她无法判断他的安危,也无法根据现有的信息预估平远镇和夏枢能否最终平安无虞。


    但凡她决策失误,导致夏枢最后出事……


    夏娘闭上眼睛。


    良久,她才睁开血丝密布的眼:“尽力拖延,起码拖到五日后。其余诸事,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在日日与冯二周旋,努力拖延了五日后,依旧没有救兵赶来,而送出去的求救之人,也再无消息。


    第298章 【VIP】 …………


    永康十九年的五月底, 注定了血腥与杀戮。


    二十六日早上,夏枢托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登上城楼,打算像前几日一样继续与冯二周旋, 拖延时间, 然而甫一站定,就被楼下手执武器、杀气腾腾的异族军队给惊到了。


    几日的谋划算计、焦心忧虑已让他疲惫至极、精神紧绷到了顶点,等看到异族旗杆上高高悬挂起的几颗面容熟悉的人头,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色惨白。


    原来这些日子送出去报信的士兵们竟没一个活着离开平远镇地界, 全被异族人拦下斩杀了。


    他们的求救信没有送出去。


    夏枢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身体也有些站立不稳。


    冯二骑着高头大马,甩了甩马鞭,讥诮道:“这几日是不是急的团团转, 坐立不安、夜不能寐的就等着这些人搬救兵啊。怎么样, 绝望的滋味不错吧, 老子最爱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拼命挣扎、却逃不出老子手掌心的模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二张狂大笑。


    城楼上的将士们一脸愤怒。


    夏枢也是生出了一腔怒意,却不得不忍着, 攥紧拳头,稳了稳心神,说道:“冯二爷这是做什么, 我们若是没了活路,你那些兄弟……”


    冯二脸色一变,怒骂道:“骗了老子好几日, 你还想忽悠, 你当老子傻吗,会眼睁睁等着你找来救兵,重蹈当年覆辙?其他人死了与老子何干, 活捉你一个足以。”


    说着,他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威胁道:“老子劝你识相点快打开城门,弥补拖延时间之过,否则别怪老子今日带人攻下平远镇连你也不留了。”


    过去几日,夏枢一直提心吊胆,怕拖延不了多长时间,焦心打起来后援军不能及时到来,平远镇就此危矣。现下,拖延到这个时候,且知道战事已不可避免后,夏枢的心倒坦然了许多。


    他放松下来,看着楼下跳脚的冯二,扯了扯嘴角:“冯二爷好大的口气,你上次在本宫面前这般耀武扬威,下场可并不好看,怎地还不长记性。”


    冯二当然有记性。当年他带人包围淮阳侯府,计划塞些玩意儿嫁祸,将侯府、褚源一锅端,结果太过轻敌,被眼前这个贱人算计,不仅被绑到树上羞辱,还吓得当众尿□□,后续又被识破计谋,获罪流放这鸟不拉屎的北地……这桩桩件件对他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当年就发了誓,要寻机会把这个贱人剁成肉酱。如若不是这贱人忽悠他,拖延了好几日,再加上褚源那边情况不明,这贱人尚有价值,他早在刚来平远镇那日就抓了他,把他大卸八块了。


    想着往事,冯二恨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这次你就等着吧,只要你不下令打开城门,老子绝对要把受过的羞辱还给你,等你没用了,就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夏枢虽然心情沉重,面上却表现的很轻松,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了一下:“冯二爷也就嘴巴厉害了,以冯二爷往日的本事,这罪啊,还得你自己受。”


    冯二见他泰然自若,丝毫不惧,心里不由得嘀咕,这贱人难道还有别的依仗不成?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夏枢。


    多年之前的必胜局,因这贱人而落败,冯二心理有些阴影。


    不过想到异族人的催促,还有挂在旗杆上的人头,他心里又稍稍有了点底。


    稳了稳情绪后,冯二哼笑一声:“你就牙尖嘴利吧,这次别想着还有人来救你。褚源那厮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元州……”


    冯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他倒是比较近,早早地就在地底下等你了。你下去的时候,可以趁着褚源不在,先陪陪他,毕竟人家对你一片痴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枢不料会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惊,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你……”


    他嘴巴张了张,想问冯二是什么意思,但却脑中空白,嘴巴发僵,喉咙口被堵的死死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枢……”夏娘见他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赶紧在后面撑住他。


    王将军也是一惊,招呼两旁发愣的士兵:“你们扶王妃下……”


    “不用。”王将军话还没说完,夏枢就轻声制止了。


    夏枢眼前发黑,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他背靠夏娘手臂的支撑,才没身子软瘫倒地,手指死死地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在眩晕中彻底失去意识,当众晕倒。


    他紧紧闭上眼睛,待那阵眩晕过去,才又睁开眼,抬起头。


    短短的一瞬间,夏枢就冷汗淋漓,手心鲜血直冒。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城墙上的士兵们就炸开了锅。


    “元将军死了?”


    “搬不来救兵了怎么办?”


    “我们守不住平远镇了……”


    ……


    兵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面带哀戚与惊惶,心神大乱下,士气已现溃散之兆。


    夏枢将他们六神无主看在眼里,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冯二爷……”


    夏枢开口,扯了扯发僵的嘴角,尽力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些:“你啊,到底是被周围人瞒了、骗了多少消息呢。没有人告诉你么,本宫是元家的亲生双儿,元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冯二原本想恶心他一下,同时搅乱平远镇守城将士的心神,瓦解他们的士气,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条消息。他惊讶了一下,没有多想,下意识道:“你是他亲弟弟又怎么样……你……”


    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倏地看向夏枢,整个人都愣住了:“你竟然是那个被批了皇后命的双儿!”


    他震惊之下,声音完全没有收敛,城墙上下一片哗然。


    “王妃竟然是皇后命……”


    “什么是皇后命?”


    “就是生下来要做皇后的。”


    “北地太远,你们可能不了解,京里年纪大点的人几乎都听说过。”有京城来的禁军熟悉这些过往,快速和众人讲来:“当年燕国公夫人怀孕三个月去京里最大的寺庙承恩寺上香还愿时,被路过的宏远大师看到。大师当场给她腹中胎儿批命,断言她怀的是个双儿,是上苍赐给李朝的天命皇后。当时正值菩萨成道日,上香礼佛者人山人海,亲耳听到大师批命者无数,燕国公夫人怀了天命皇后的消息一下就在京城传开了。据说当时的贵人们全都当了真,不仅今上的两位皇子有意抢着向燕国公府提亲,就是皇……今上也有意亲自求娶,立这个双儿为中宫皇后。后来不知为何没了这个双儿的消息,不过燕国公府也没被冷落,依旧颇受今上恩宠信任,几乎位同皇亲国戚。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那双儿没了,天命皇后之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多年之后会在这里听到最新消息,而那天命皇后竟然还是咱们王妃……”


    “天!”


    ……


    守城将士们目瞪口呆。


    而平远镇守城将士里,不少人都出自京城禁军,对京城当年流传的皇家八卦记忆深刻,于是一传二、二传三,没过多长时间,夏枢皇后命的事就在平远镇将士中传了个遍。


    众人目瞪口呆的同时,心里的不安惶然倒是散了不少,而且不仅如此,还莫名产生一股情绪来。


    王妃天命皇后,那娶了他的岂不是……


    还有平远镇,有王妃这个天命皇后坐镇,上苍怎么也会多给点眷顾吧,那平远镇他们是不是可以守得住……


    平远镇这边的将士们,因为王妃天命皇后的消息,情绪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变化,士气也逐渐升了起来。


    而夏枢仿若没察觉到这些变化,他看着冯二,一副坦然模样:“皇后命之说玄之又玄,谁晓得呢。不过本宫确实幸运,遇事总能化险为夷不说,与我作对之人也总能巧合的受到报应。比如说……”


    夏枢笑了一下,举例道:“周良那老匹夫,意图拿本宫向异族人邀功,却落得被异族人抓走,此生都不可能再回李朝的下场。冯二爷你,意图栽赃淮远侯府和王爷,牵累本宫性命,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落得如今罪人身份,处处被人当猴耍。”


    “再比如说……”夏枢扫了一眼城下的异族人,声音镇定,郎朗道:“异族人的大汗和三个王子,还有图塔、巴尔等剽悍的异族将领以及成百上千的异族士兵们。”


    “他们意图抓走本宫威胁王爷或者是谋害本宫性命,却全部死于非命,而异族整族也遭到了报应,王都大乱,没几年时间,都别想太平。至于陈兵十万于边境,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仅因补给线断裂再无力对李朝全境用兵不说,还因为粮草物资短缺,再僵持一段时间,说不得活着离开这里都求不得。”


    “所以……”夏枢突地敛起表情,冷冷盯着冯二道:“你们冯家兄弟倒行逆施,与异族人合谋,戕害我李朝边境子民,围攻平远镇,逼迫本宫打开城门,意取本宫与平远镇上下性命,你猜此事结束,你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


    “王妃,今日过后,异族人必不会放过你,末将再安排一百人守在你帐外,以防万一。”王将军神色严肃道。


    冯二带着异族人退兵了,但头脑清醒些的都知道情况更棘手了。


    于是回到军营后,王将军处理完紧要事务,立马求见。


    “劳烦王将军了。”夏枢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自听到元州出事,他的肚子就一直在抽痛。不过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咬紧牙根,努力压着疼痛,打起精神道:“此仗拖延到这个时候已是极限,接下来平远镇就依仗你与众将士辛劳了。”


    王将军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计划,拱手道:“因着早上之事,众将士士气大涨,末将打算今晚就发动突袭,先行斩杀一波异族人。”


    夏枢对打仗之事不甚了解,道:“王将军看着安排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本宫会全力配合。”


    对于这个有主见的王妃,王衍现在很是尊重,又见他丝毫不干预战事安排,表现的极为信任自己,想到今日听到的事情,心中不免产生了些涟漪。


    暗自打量了夏枢几眼,思虑再三,他还是低声问出了极想知道的问题:“王妃今日所说身世,是编了安抚将士、提升士气的,还是……”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没敢看夏枢的脸:“确有此事?”


    夏枢扫了一眼王衍,见他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心道这宏远和尚的批命似乎比他想象的影响还大。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稳住平远镇这边溃散的士气,现在平远镇危机,人心容易动荡,容不得他再多想旁的。


    于是他压下对后续的忧虑,想了想,说道:“本宫确实是元家嫡系双儿,元州的亲弟弟,曾在娘胎里被宏远和尚批过命。至于他的批命是否当得起真,本宫也不清楚,但本宫会与平远镇上下一起,若真有之前那般的好运,也希望自己的好运能共享给众将士,大家一起守住平远镇,撑到援兵到来、异族退兵那一日。”


    第299章 【VIP】 。


    王衍得到想要的答案, 神态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告退,出去安排事务了。


    夏娘进来, 手中端着一碗安胎药, 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了的景璟。


    喝完药后,夏娘将夏枢小心扶到床上, 摸了摸腹部,又诊了诊脉, 才道:“这次没什么大碍, 不过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要保重身子,切莫忧思太过。”


    顿了一下, 她低声道:“你二哥的性子有时候确实不省心, 但他不是鲁莽之人, 做事上一直有分寸。一声不吭把自己折了,独留你们处于危险之地, 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冯二不怀好意,他的话听听就行, 莫当了真,担心忧虑,给自己身体增加负担。”


    夏枢躺下后, 药效就起了作用, 腹中的坠痛也轻了些,他轻抚腹部,垂下眼:“我知道了, 阿娘。”


    夏娘站起身,怜惜地看着景璟,柔声道:“你手头的事做完,暂时没什么事,就与小枢一起说说话宽宽心,休息几日。”


    战事将起,为了整合人员力量,夏枢住进了军营。


    褚源留在宅子里的人除一小部分照旧守卫、照顾着他外,其余人全被安排进了军营的一些岗位。年轻男人们跟着老兵们一起操练、值守,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丫鬟和婆子们则一起被夏娘组织起来,成立医护队,给军中大夫打下手。


    这些人之前都是景璟在管理,与军营的人交接完后,景璟就暂时没什么事了。


    “阿爹和红雪……”见夏娘交代完事情要走,夏枢想起了什么,面色忧忡。


    “他们心里有数,我也会注意着他们。”夏娘想了想,又回身,弯腰摸摸夏枢的脸,轻声道:“有阿娘在这里,你别的不用挂心,就安心休养身子,有什么问题,就叫人去药房找阿娘,阿娘很快就会过来。”


    夏枢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体贴的夏娘,有点感动,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好。”


    夏娘笑了一下,站直身体,摸了摸景璟的脑袋,将他轻推到床前:“你们聊吧,我去忙,晚上回来。”


    夏娘走后,没有长辈在时的拘谨与压抑,景璟看着夏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想哭的,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为眼前的生死努力,他不想让自己沉湎于小情小爱带来的痛苦,但看着夏枢,眼泪就是不自觉的涌上眼眶,说话声音也颤抖的停不下来:“小枢哥哥……”


    夏枢知他心中难过,压下心中痛楚,朝他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后,将人抱进怀里,轻抚着背,喃喃说道:“他会没事的。”既是安慰景璟,也是安慰自己。


    景璟闭上眼。


    半晌,他低声道:“等他回来,我要跟他说,以后不想和他分开。”


    夏枢一愣。


    沉默了一下后,他放开景璟,想了想,又握住他的手,这才抬起眼,脸上努力挂起一抹笑容,说道:“好。如果他以后对你不好,你和我说,我会帮你收拾他。”


    “嗯,谢谢小枢哥哥。”景璟也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压下眼泪,努力笑道:“我想与他要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双儿……”


    顿了一下,他低声絮叨道:“成婚那晚,他睡在榻上,怕我紧张,与我隔着床帐闲聊,说我可以像你一样把他当作哥哥,以后若是再婚嫁人,婆家欺负我,可以告诉他,他会为我出头……当时他喝的有些醉,说时常都会担心你嫁人后在婆家受欺负,一会儿担心你身为双儿孕育子嗣艰难被挑剔,一会儿又怕你生了双儿,被王爷嫌弃,给你气受。他说双儿也是人,不该被人糟践,他家的双儿更是谁都不能欺负,如果哪一日你因为生了双儿被王爷欺负,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接回家,他来养你和孩子……我之前怕嫁人后不小心生了双儿,像我阿娘一样,半辈子受夫家嫌弃,不得安宁……他说把我当作弟弟,那我想,若我不小心生了双儿,他应该是不讨厌的……”


    “嗯,他不但不会讨厌,还会很喜欢……”夏枢想佯装自然地聊天,可是听到景璟的话,想到元州一直以来的关心,终是没忍住哽咽一声,一发不可收拾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再也维持不住伪装的平静,抱住景璟,大声痛哭:“二哥!”


    景璟“呜”的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再次流下来,与夏枢抱头,痛哭失声。


    ……


    平远镇的情况,元州尚不知晓。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就从高行那里听到了两件不妙的事情:一是在借兵六万支援临远镇后,只剩万余守军的绥远镇被两万异族人围攻了;二是本该七天前运到的粮草,至今没有消息。


    而绥远镇的库存粮草只剩半个月,一旦补给不上,不说接下来几个月喝西北风,就是目前的危机能不能度过也是两说。


    “还有……”高行看着元州,神色凝重:“王妃可能出事了。”


    第300章 【VIP】 ……


    “通常情况下, 王妃每隔十五日便会与我通信一封,以示安好。但此次送去的信连同送信人一起有去无回,王妃那边也未有信件过来。”高行道:“原本以为是绥远镇周边遍布异族人, 两边的送信人可能半路遇上, 出了意外,三日前,又特意安排两名本地士兵从一条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山上小道绕路去平远镇。”


    “刚刚其中一名士兵急匆匆赶回来, 说前天晚上平远镇周边的山头上到处都是异族人,举着的火把密密麻麻, 把几座山都照的灯火通明, 听异族人模糊的话语,似乎是他们围了平远镇,有什么人趁夜突围后逃上了山, 他们正在寻找。后来山头突然起火, 他两人怕火势蔓延, 也怕被人发现,就趁乱下了山, 一个藏在平远镇周边继续打探情况,一个回来报告消息。”


    “平远镇不知被异族人围了多久,但遇到危险, 王衍一定会想办法把王妃送出去。”高行眉头紧皱,看着元州,眼神里露出焦急与担忧:“前晚上异族人在找的人会不会是王妃?”


    后来异族人抓到王妃了吗?


    高行忧虑。


    元州刚从昏沉中醒来就听到这么多消息, 脑子一时乱糟糟的, 他捏了捏眉心,没有回答高行的话,尝试去理清思路:“你说七日前就该到的粮草还未运来?”


    “是。”高行道:“押运粮草之事机密, 每次的押运路线与时间都只掌握在张莫以及亲信手中。我也是上午才从张莫亲信的口中审问出具体时间与路线。”


    张莫是冯拓舅舅,也是绥远镇的最高长官。二十天前,元州来到绥远镇劝说张莫派人救援临远镇,被张莫拒绝且囚禁,幸得高行想方设法施救,才得以逃离。


    元州见情势危急,与高行一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寻机会趁张莫不备,将其斩杀,后来经过一番辛苦与努力,将张莫亲信或斩杀或逮捕囚禁,全部清除出绥远镇军队,又劝服其他军中将领,才最终取得绥远镇军队的控制权,给临远镇又支援了几万人过去。


    不过夺权过程里敌人对抗激烈,情况凶险,元州胸口处受了不轻的伤。事态紧急,元州没时间休息养伤,伤口处理的也粗糙,天气炎热,没多久就发了炎,支援临远镇的军队刚出城门,他就高烧昏迷了过去。


    这么多天昏昏沉沉,还一度失去意识,元州都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也是刚刚冥冥中感觉到有什么人或事放不下,他才一激灵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而清醒过来后发现,情况确实严峻。


    “运粮队伍按理说哪怕不能及时到或者出了意外,也会派人来递个信,现在这情况,难道是半路被异族人截了?”高行猜测。


    异族人缺粮,冯家和异族人勾结,常常暗送粮草,如果张莫有心把这批粮草送异族人,告诉异族人粮草运送路线与时间也不是意外之事。


    只是……若这批粮草到了异族人手中,绥远镇接下来面对的不止是战事,还有粮草短缺。情况会非常麻烦。


    “平远镇,没什么值得异族人围城的。”元州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


    “王妃就……”高行想反驳,但话说一半,就反应过来。


    王妃是皇后命之事,异族那边知道的也就几个王族,还都死了,普通的异族士兵是不了解这些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打王妃的主意。


    当然,如果王爷封地富裕,拥有家财万贯,后院三千,异族人或许还会对他的家眷和家底感些兴趣,但他封地又小又穷,生活还极尽节俭,又只有王妃一个,派几千人打些芝麻粒的主意属于是得不偿失。


    “所以……”高行顿了一下,明白了元州的意思:“是粮草?”


    只是……


    “那平远镇岂不是被围攻至少七日了?”高行皱眉。


    说完,他当即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我去安排兵马突围,时间要来不及了,需得立即支援平远镇、搜救王妃。”


    “慢着。”元州出声制止。


    高行这人日常吊儿郎当,行起事来却风风火火。


    元州道:“王妃应该还在平远镇……”


    “不可能。”高行虽停了脚步,却摇头:“平远镇守军只有千人,大多是禁军,未对战过异族人,他们哪怕对阵同样人数的异族人都没有优势,更何况是更多异族人。他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王爷之前交代过,一旦遇到危机,不计代价也要保住王妃。王衍那人实诚,再加上之前没护住王妃,现在还属于戴罪之身,他不会不听王爷命令。我猜前晚上明目张胆逃到山上那人可能不是王妃,但情况危急之下,王衍很可能会抓住机会,趁乱将王妃送出去……”


    王衍最开始就是元州提拔的,元州自是了解他,虽然王衍因为之前的事对他有隔阂,但他是相信王衍人品和能力的,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家人放平远镇,独自一人来绥远镇经历九死一生的险境。


    元州相信,有褚源的命令,若平远镇遭遇危机,王衍肯定会想办法把小弟送出来,但是……


    “平远镇如若没有绥远镇的粮草,王妃或许会听从王衍安排离开。”元州语气有些无奈,他道:“但平远镇有粮草,把控着绥远镇的命脉,王妃必然不会让平远镇因为送自己离开而折损兵力。他会想办法帮平远镇抵抗异族人,实在撑不住了,也会烧掉粮草,是不会让粮草落入异族人手中的。”


    而异族人现在还围着平远镇,显然粮草还在。


    高行讶异:“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是我亲弟弟,还能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元州虽然担忧,但话语里却有些忍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小弟脑子里有一根绳,元州现在已经模糊触摸到了,知道以小弟的脾气,只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会老实听话。


    毕竟小弟那死倔脾气,谁见识过谁知道,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熊大,认定的事,拼上命也要坚持。再者,他还有一把好口才,常常能说的别人哑口无言、无力反驳,最终顺着他的想法行事。


    元州想起小弟,是既骄傲又有点儿郁闷。


    不过想起小弟身边的小鬼头,以及离开平远镇前一晚发生的事,却忍不住有些出神,见高行还在看着自己,元州收敛心绪,扶着床帐慢慢下地:“你守着绥远镇,突围支援平远镇之事就交于我吧。”


    …………


    永康十九年的六月初,平远镇取得了与异族人连日对战以来的首次大胜。


    “此战异族人死亡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景璟给夏枢报告从外面探听来的消息,他感叹道:“王将军平常老实低调,在安县的时候还有点妻管严,看不出来他如此深谙打仗之道,还把异族人打的落花流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从五月下旬开战以来,王衍三不五时就兵行险招,趁着异族人不注意,安排小队抽冷子给异族人一下,让异族人不大不小的出一出血。虽然守城战未有什么成绩,但三不五时主动出击的小胜利积少成多,还是以极小的代价,折损了异族人不下一千的战力,极大的鼓舞了平远镇守城将士的士气。


    前日晚上王衍假装安排几波人掩护,送夏枢出城逃往山里避难,最后不仅把异族人引到山上,还成功分散了他们。平远镇这边大多守城将士在安县时经常被元州带着进山剿匪,熟悉山地作战,趁着黑夜中敌明我暗,好好的收割了一波异族人。后来异族人大怒放火烧山,大部队撤退不及,又被烧死了不少。整一场仗下来,异族人惨败,平远镇这边大获全胜。


    “二……”夏枢想说二哥挑的人,怎么会不好,但想到元州现在生死未卜,景璟也好不容易压下心绪振作起来,便转了口,问道:“平远镇这阵子伤亡了多少人?”


    “死亡三百多,受伤七八百。”景璟声音低沉了下去。


    夏枢沉默了一下,问道:“账上还有多少银钱?”


    褚源离开前留了那么多禁军保护他,自然也留下了足够的银钱来养那些人。


    现在禁军全部收编进入军队,日常开销由军队负责,军饷也转由平远镇统一发放,他们账上的钱倒是暂时省下了。


    “活钱还有六万两。”景璟道。


    夏枢点了点头:“拿出一半作为赏钱,分发给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作战的兵士们。再从库房里看看,吃的喝的有的话,都拿出来给他们加个餐。剩余的钱,拿出一万两分给阵亡将士的家属,说不算军中抚恤,只是王府的一点儿心意。私下里再拿一万两给王衍,就说如此大胜没有大办酒席为他们庆祝已经是一桩遗憾,不能连为他和兄弟们庆祝的酒钱都省了。让他把钱收下,等哪一日异族人被赶走,平远镇安定下来,他和兄弟们拿着钱喝酒去。”


    原本大胜之后论功行赏,再开办一场盛大的酒席宴会,最能让大家松一松紧绷的神经,舒缓压力,鼓舞下一步的士气。但夏枢没有给守城将士晋升官阶的权力,且异族人惨败后依旧还有几千战力,平远镇算上护卫他的禁军,不带伤的战力估计不超过三百,仅剩的战力太过薄弱,不能掉以轻心,开办酒席是不可能了。思来想去,他这边出点钱和物奖励安抚一下大家,是最简单、实在且有效的鼓舞士气方式。


    景璟倒是没提异议,毕竟钱不花出去,平远镇陷落后,他们也没命花,但他有个疑问:“用得着这么多么?一下子把活钱快花没了,下次再庆祝怎么办?”


    “再有一次这样的胜利,异族人就不敢留了,庆祝怎么来都成。”夏枢道:“现在最要担心的是,异族人势力依旧占优,此次大败不会甘心,他们势必要进行疯狂的反扑,以报之前大败之辱。而平远镇已经快没什么可战之人了。”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夏枢所担忧的那样。


    异族人没给平远镇休整的时间,当天晚上就发动了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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