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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9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81章 【VIP】 ……


    下午褚源要走时, 夏枢开始苦着脸:“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宋大夫带了猫儿过来,正在拿夏枢做例子,给猫儿讲解昏迷、苏醒状态之下的脉象不同以及不同伤情的脉象之别, 见此, 抚着胡子笑道:“王妃带回来的九重莲对王爷的眼疾来说,是为十分重要之物。老夫一定会多番演练,小心谨慎用药, 估摸着解药出来,需得六日之后了。”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老头儿是什么意思, 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赶紧道:“没、没有,你老不用着急, 慢慢来……我不是在催, 我就是……”


    “就是不舍得哥哥呀。”猫儿大喇喇接话, 嘿嘿笑。


    夏枢脸一下子爆红,水润的眼珠子瞪了猫儿一眼:“……你闭嘴!”然后赶紧看向褚源, 神情求助。


    私下里怎么耍流氓都好,当着长辈和小辈的面,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褚源虽然看不见, 但一脸的忍俊不禁,弯下腰,伸手摸索到他的脑袋, 揉了揉, 温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三日后我回来看你。”


    “嗯。”夏枢一脸的生无可恋。没办法,他平时就是个爱动的, 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一动伤口就裂,真的很悲催。


    褚源了解他的无聊,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叫人把你的床抬到隔壁……”


    “不用了!”夏枢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


    阿爹、阿娘近二十年未见,路上一直逃亡也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没有外人打扰了,他一个横插进去,两个人有些悄悄话就不好讲了。


    褚源猜到他的想法,也没有坚持,说道:“那就红雪吧,好不好?”


    夏枢眼睛一亮,忙点头:“好!”


    见褚源想开口,他赶紧嘿嘿笑道:“把我搬过去吧。我想路上看看风景,等你回来,我又可以看第二遍风景,就这样!让红雪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她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你是怕麻烦她,还是想遛风只有你自己知道:“……好。”


    于是夏枢就头戴帽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由六个高大壮实的侍卫抬着床把他朝屋外抬。路过隔壁时,夏枢还隔着门框,翘起头,笑嘻嘻地冲屋内同样躺着一动不能动的夏海和夏娘打了个招呼:“阿娘、阿爹,你们好呀,出来溜溜呀!”


    夏海&夏娘:“……”


    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子揭瓦的典型。


    夏娘冷笑一声:“好啊,你给老娘等着!”


    一句话叫夏枢嚣张的气焰歇了菜,赶紧头埋到被窝里,老老实实当了一路鸵鸟。


    褚源在旁边憋笑憋的肚子疼,等把夏枢送到红雪房里,才收了笑,对夏枢叮咛了一通,夏枢被嘲笑了一路,气呼呼地瞪他,不想理他,但转头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最终还是气哼哼地应了。


    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们好好照顾两人,之后便披上大敞,由侍卫扶着,出门去了。


    夏枢翻了个白眼,愤愤嘟哝道:“摸吧摸吧,我以后都不洗头了!”


    红雪:“……”


    转头见红雪白净的脸上,一脸的匪夷所思,夏枢才发现说漏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试图挽回形象:“没有的事,我瞎说的,我一日洗三次头,保证他摸着油光水滑,摸了还想摸,一顿不摸念得慌。”


    红雪:“……”


    夏枢:“……”


    “噗……”红雪忍不住喷笑出声:“王妃也太有趣了!”


    夏枢:“……”谢谢夸奖,受之有愧!我只是喜欢插科打诨,调戏美人儿,然而好久没有练习,技能控制技巧生疏了,呜呜!


    不过好在夏枢脸皮厚,躺了一会儿后,尴尬感就没了,和红雪头对头而卧,开聊起来。


    两人年幼时的经历有些相像,都是随着长辈到处流浪,所以共同话题特别多,一聊就停不下来。


    晚饭的时候,景璟忙完院子里的事务,过来送饭送药也加入进来,最后不尽兴,干脆在屋子里加了个床,也留了下来。


    三人聊着先前的同生共死,感慨良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红雪。


    红雪望着屋顶,眼中闪过泪光:“虽然九死一生,但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不既臭又烂,犹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了。自己也有了一件可以放在阳光下叫任何人放大了评说都无愧于心的事,再也不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突然就觉得人生也不是那么悲苦无望了。”


    夏枢与景璟都是一怔。


    “不好意思!”红雪敏感地察觉到了沉默,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小弟去世之后,一些心里话没处说,憋太久了,是我没控制好失态了,还请不要在意!”


    夏枢与景璟都被她话语中的苦闷及自厌给惊住了,所以才良久没有回神。此时听到她道歉的话,又被其中的孤寂给震了一下。


    夏枢赶紧道:“什么在不在意的,以后想找人说心里话,就找我或者景璟,咱们同生共死的情义,按以前小说里的说法是可以义结金兰的。我也有一个阿姐,和你岁数差不多大,我俩小时候就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吵架,什么话都说,后来她长大了,变温柔了,啥话都藏在心里,我也好久没和她交过心了。不过也没什么,交流技巧练练就有了。”


    “而且……”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我可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儿了,不,也不对,景璟那样的我也喜欢,你要是像他一样不怕我调戏,尽管来找我,我可最喜欢和美人儿们交流了!”


    红雪&景璟:“……”


    景璟深知他的尿性,面无表情,红雪则被搞得瞠目结舌,不过从他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到他没有看不起及厌烦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了笑:“谢谢王妃。只是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等身子养好之后,我打算去南方看看。”


    若是今晚之前,红雪说身子养好了之后要离开,夏枢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给她包些银子,送上些食物及一匹快马,祝她一路顺风。


    但今晚这一通闲聊,夏枢才知道红雪艳丽绝伦的面容下是一颗破碎又孤寂的灵魂。


    所以他开了口,语气有些失落:“你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他不等红雪接话,就继续道:“我早上还和王爷说呢,和你脾气相投,合作默契,想把你留在身边,等你身子养好了,就带着你与景璟干一番大事。”


    红雪黯淡自苦的面容一瞬间充满了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神色怔然:“我?”


    “我不行的。”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摇头拒绝:“我不合适。”


    夏枢想了想她的话,没搞明白啥意思:“你都没听我说干啥,怎么知道不行及不合适?我保证不会干伤天害理……”


    “不、不是的。”红雪忙表示不是那个意思,她心中有苦难言,不过对于夏枢的好意她还是很感动。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苦笑着说了出来:“我的身份不合适,对你不好……”


    她见夏枢想说话,摇头道:“我知道王妃好意,但和我这样一个人离得太近,是会被戳脊梁骨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夏枢皱起眉头:“是顾达这么说的,你离开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虽然之前与红雪接触不多,但他总觉得以前的红雪不是这样的。现在这般自轻自贱,像极了一颗真心被人贬踩、侮辱后的反应。


    红雪沉默了下来。


    夏枢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上一次提顾达,她就避而不谈,因此也没抱啥希望,想象着顾达会说什么话,自己该怎么对症劝解,脑中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打算劝一劝红雪。


    就是在这种沉默里,红雪开了口,她的声音轻轻的,若不是环境安静,夏枢可能会错过,她道:“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离开的。”


    “为何?”夏枢忙收起思绪,不理解。他还以为是顾达知道了红雪的过往不接受,把她的真心贬踩了一通……难道不是吗?


    “我与小弟的事意外叫他的同窗们知道了。”红雪抬起眼,看着床顶,眼中泪光隐隐:“……其实也是我们对不住他们,他们的家人、先生、同窗全因我们给上面人的传信死在了定南郡,他们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骂几句没有亲手杀了我已是宽容。况且……”


    她声音顿了一下,满面的凄然:“一个从小就被亲生阿爹贱卖青楼,被异族人、李朝人轮番糟蹋的妓女、娼妇……怎么会合适呢……我在做什么梦!给他留了一封信,交代了过往,就离开了。”


    夏枢以为他们姐弟是从小就被汝南候收养,培养成细作,没想到之前还有那样悲惨的经历,心情一时非常难受:“你们……是怎么认识汝南候的?”


    “我与小弟被阿爹卖入青楼后没两年,就被迫着接客,里面全是些令人作呕的男人,虐待人的手段各种各样,有一次小弟差点儿就被掐死了。我们不想那么下去,就一直想逃离那人间炼狱。”红雪麻木地回想着过往:“有一次我们装了很久的老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将看管的人给糊弄了过去,趁着当时正好兵荒马乱就顺利的逃出了青楼。只是刚跑到一个村子,就遭遇了异族人……他带兵攻破了异族人的营地,将我们姐弟以及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女人、双儿救了出来,还从青楼的老鸨那里要回了我们的卖身契,安排人教我们识字、习武,说他及大皇子需要我们,他们将来会给天下一个太平安宁的天下,这样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就不会在别的女人和双儿身上重演。我们姐弟同意了。之后他送我们进京,没过多久就被安排进了二皇子的后院,两年后认识了顾达,之后又被皇上赐给安王府,陪顾达去了定南郡赈灾。”


    “为了救更多人,就写信给上面的人,请求救援以及赈济百姓,却没想到竟是写给了始作俑者,死了更多人,小弟也搭上了性命……”红雪喃喃道:“有时候就在想,这一生命贱,任何人都可以侮辱我们的身体,践踏我们的真心,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何其荒凉,何其可笑,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想一想小弟与我相伴半生,姐弟之间的感情比之世间任何感情都不差,我们命贱,但内心的感情却从不比任何人贱,就很不甘心,想要为自己争一争命。只是这命却越争越可笑,越争越烂臭……”


    红雪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流满了脸:“何其的荒唐,何其的可笑!哈哈哈哈……”


    笑声里尽是凄凉!


    夏枢听的心中不忍,叹了口气:“南方别去了,留在我身边吧。”


    红雪一怔,笑声停了下来。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说一说情况。”夏枢神色有些沉:“听完之后,你好好考虑一番,身体好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他停顿了一下,红雪没吭声,他就当她同意了,然后就开始细说打算。


    他道:“我外公生前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生之愿就是行走天地间,医治被病痛折磨的劳苦大众。只是因为永康帝、异族人、周良等多方作梗,他被异族人抓到王都关了近二十年。此次在王都,我们遇见了他,他因为四肢被异族人用粗若儿臂的铁链穿透禁锢在石室里,无法离开石室,就放了大火,掩护我们离开……”


    红雪神色愣愣的:“那他……”


    “死在了禁锢他二十年的石室里,连骨灰都散落在那处,此生已不可能再寻回。”夏枢眼眶有些红:“所以我想为他完成心愿,把他的医术传下去,救治更多人。”


    第282章 【VIP】 。


    红雪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身上的孤独感淡了些,但面上还是有股苦意:“我……王爷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我怕会连累王爷与王妃……”


    夏枢懂她的意思, 没说不会连累, 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好好处理。而且,他也是今晚突然决定留下红雪的,并不知道褚源会在竹山书院读书人与红雪之间做什么选择, 自己会不会与褚源产生分歧。


    他只是从一个人的角度去看这件事,他道:“世道混乱, 人心复杂, 你与红霜本就是这世道人心的受害者,旁人要求你们为此负责,就是天大的笑话。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问红雪:“你在写信前, 其他人也是同意的, 对吗?”


    “……对。”红雪顿了一下, 解释道:“我与小弟出身低微,还只是女人和双儿, 在一堆学问极深的读书人里其实说不上话。当时大家逃命犹如惊弓之鸟,我们有些着急又怕他们不信我们,就托顾……顾举人如实告知他们, 我们姐弟与汝南候府有些渊源。汝南候曾在定南郡驻守过,有诸多关系留存,我们可以写信试一试……当时大家已走投无路, 就都同意了!”


    “那他们待顾举人是什么态度?”夏枢好奇。顾达与红雪姐弟在那些人眼里应该是一伙的, 且顾达才是三人当中撑事儿的才是。


    红雪心中愧疚,一直把责任都归到自己头上,所以那些人说什么, 她都认了,也怕自己耽误顾达。夏枢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头。不过意识到不如未意识到,叫她心中更添寒凉与悲苦。


    “他们叫我离开顾举人,不要耽误他,想来待他的态度不会差了去。”红雪苦涩道。


    夏枢点了点头,明白了。


    这些读书人是到了京城,经历过一些事后,知道了定南郡惨剧是汝南候和大皇子的势力一手造成,想起曾经一路联系这些始作俑者,造成家人、朋友、老师惨死,愤怒之下就想出气。只是顾达有举人功名且是王府安排的领头人,他们不可能朝他问责,就视线一转,柿子专挑软的捏,找上了红雪。


    红雪是女子,没有背景,孤单一人,与顾达看着也婚姻不相匹配,一辈子几乎可以看到头,拿捏她根本不用担心之后可能存在的报复,可不就磕着她出气嘛。


    夏枢对这些读书人,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绝不赞同他们的行事。说到底,红雪姐弟俩也不过是浮萍、棋子罢了,做主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看贱他们姐弟身份的时候,就不该把责任全推他们姐弟头上。这样做,只会让夏枢觉得他们没品。


    真正该担责的永远不会是这些在人世的艰难中努力挣扎以及试图挽救他人的人,而是高高在上、掌握话语权却又尸位素餐的人。


    夏枢有时候想,定南郡的惨剧,他与褚源又何尝没有责任呢。


    如果褚源当时不怕未卜先知被有心人忌惮,直接告诉红雪姐弟一手造成定南郡灾情扩大化的背后之势力是谁的,他们姐弟会不会就对定南郡里的汝南候势力产生警惕,不写信求助,进而死的人会不会就少些?


    如果在收到韩治等人的第一波求助时,他们夫妻就抛却生死,不管永康帝同不同意,也不苦等圣旨几个月,立马准备东西南下帮助定南郡赈灾防疫,死的人会不会就再少些呢?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也没交流过,因为褚源不仅自己不在他面前提定南郡的事,也不让景璟、褚洵在他面前提。但今日,在听到褚源安排红雪杀了汝南候及大皇子的时候,夏枢明白过来,褚源心里对定南郡是有愧意的,而且极度愧疚,所以才一改往日的冷静理智,几乎不顾后果地叫红雪除去了造成定南郡惨剧的罪魁祸首。


    而褚源的一次失控,导致了后续一连串反应,他被掳的消息未能传到褚源那里,褚源不能及时施救,他被异族人顺利掳到王都,遭逢生死大难,差点儿被挖了心,变成碎肉块……这是不是也是当初没能以定南郡受灾百姓为先的一个报应呢?


    当然,夏枢也知道,以褚源的身份以及与大皇子的过节,就算当时真告诉红雪姐弟真相,他们也不一定就会相信了褚源对大皇子、汝南候的“污蔑”。而且若是没有圣旨任命,他们就算去了定南郡,没有武力压制当地势力,也不可能顺利赈灾治役。若带了武力过去,那就与谋反无异,不仅与他们有关的人等全都得送命,说不得刚到定南郡连正事还没做,朝廷平叛的大军就到了,整一个得不偿失。


    但理由找再多,夏枢心里也明白,他们到底是未尽全力。


    这样的情况,对比红雪、红霜姐弟俩,一个拼尽全力,一个为救人送了性命,谁更该承担责任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当然,夏枢与褚源也只是小角色,在力所能及之处他们已付出了全部努力,最该承担责任的不是他们,而是大皇子、汝南候还有永康帝及他的那些拥趸们!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现在前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夏枢握紧拳头,压了压心中上涌的戾气,看向红雪,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你已尽了全力,谁都没资格叫你为定南郡之事承担责任。你说聚拢人心,说到人心……”他顿了一下,沉声道:“他们的心是人心,你的又何尝不是呢?”


    红雪一震,呆愣地看着他。


    夏枢扯了扯嘴角:“只要你愿意留下,旁的事儿不用操心,我与王爷自会有法子处理好。”


    他没用红雪杀了大皇子与汝南候就是为所有死去的定南郡人报了仇的说法来劝红雪放下心理负担。因为这事儿最好永远地埋在地底下,不然红雪绝对会没命,而褚源也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只道:“你就安心的跟着我,不必想旁的,有事儿就让他们全来找我,我陪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被戳脊梁骨……”夏枢嘴角扯平,神色淡淡的:“我懂你的意思,是怕你从前的经历会连累我的名声……其实被异族人掳走,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随便吧。另外,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人脾气极好,最不怕别人攻讦谩骂、指指点点了。有时候闲情到了,还会与攻讦我的人友好切磋一番,相互交流交流,大家每次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说到这个,景璟经历过,最清楚,是吧,景璟?”


    夏枢说到最后,表情放松下来,目光移向景璟,神色已有揶揄。


    景璟:“……”


    真是够够的了,小枢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把他这些过往黑历史都给忘掉。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地道:“是哦!全被小枢哥哥坑了,小枢哥哥确实收获了不少惊喜!”


    红雪:“……”


    夏枢不以为耻,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看向红雪,认真道:“我与王爷这里你不用挂心,如果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那以后又怎么处理得了大事呢。”


    “小枢哥哥说的没错。”景璟对红雪是欣赏的很,也赶紧劝道:“这些都不是事儿,只要王爷一句话,他们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至于背地里,就更好解决了。”景璟说到这个特别有经验:“你就脾气硬气些,谁敢对你动手动脚,就打的他跪下痛哭。如果打不过,就回来找帮手,一干子人去,看不打的他哭爹喊娘,以后他们就不敢了。谁敢指指点点,你就骂回去,说我不想好好待在家里吗?是我愿意被卖掉的吗?我在异族人营帐里杀人如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就会嗑着瓜子在背后嚼舌根子、等着异族人下次光顾吗?我瞧着你的嘴既然和异族人一样脏,不如我亲自给你削了,省得你不会说人话,污了老子耳朵!”


    红雪&夏枢:“……”


    夏枢神色狐疑:“我昏迷这些日子,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景璟何时变得也这么彪悍了!


    “没啥大事儿。”景璟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侃侃而谈:“就是办事儿的时候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以为我被异族人掳走过就可以随他们欺负,对我动手动脚,我挨个收拾了他们一通。他们媳妇过来想讹我赔偿,我就骂了一通。这下各个都老实了,见了我就溜。”


    景璟提醒道:“别放不开脸面,你放开脸面,横一点儿,他们就怂。你顾忌脸面,气势弱一些,他们就蹬鼻子上脸。说到底,现在背靠着王府,手下有人,我们的底气是可以足一些的。”


    言外之意,如果离了王府,境遇可能就不那么好了。


    如今这世道,人心不稳,土匪横行,对单身的妙龄女孩子或双儿是非常不友好的。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单独出门或定居。


    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两人的好意,感动中点了点头:“那我好好考虑一下。”


    第283章 【VIP】 ……


    事实上, 红雪也没有考虑很久。第二日早上吃过饭,便告诉夏枢想要追随。


    夏枢表示知道了,叫她安心养好身体, 等身体养好之后再说其他。


    之后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虽说吃喝拉撒全由人照顾,但养伤的过程实在是不好消受。伤口痒疼,还动不动发些低烧, 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跟蚂蚁在撕咬似的, 没一刻好受。


    景璟很忙, 早出晚归,胳膊上还带着伤,人就忙的脚不落地。夏枢问了一回, 才知道现在这座院子里五百多人, 都是他在管着。


    夏枢都震惊了:“这么多人!”


    “都是王爷从带来的禁军里精挑细选的。”景璟晚上躺在床上, 人都要累瘫了,闭着眼碎碎念:“原本平远镇有座帅府, 王爷觉得宅子太大,漏洞颇多,就临着军营找了这么一座小些的宅子, 安排五百来号人守着。现在这里里里外外都是铁桶一块,不远处就是军营,异族人插翅也别想进来把你掳走。”


    夏枢:“……”


    他想问问景璟现在外边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景璟说话有气无力, 声音也越来越小,夏枢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叫景璟慢慢沉入了梦乡。


    如此无聊地过了几日,每日里与红雪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日子也不算太难熬。在褚源回来的前一天,侍卫们又搬着床,把他送回到了原来的屋子。


    夏娘下了床,由猫儿扶着,拄着拐过来看他。


    夏枢一见阿娘,就脖子一缩,想要把脑袋藏到被窝里。


    不过动作刚做了一半,夏枢就想起阿娘这一身伤的,忙抬头问道:“身体还没好,怎么下床了?”


    “你阿爹受的伤严重,我的没那么重,光躺着也难受,起来活动活动,好的快些。”夏娘倒是面色淡然,仿佛没看到他刚刚的怂样子。


    猫儿赶紧解释道:“师父说阿娘腿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动作小些,可以适当走动。”


    他扶着夏娘慢慢在榻上坐下,然后满面春光地看着夏枢,脸上、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意。


    夏枢打量了一下他弯成月牙的眼睛,笑道:“猫儿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这么开心?”


    “阿娘给我起名字啦!”猫儿高兴地跳了跳,跑到夏枢跟前,激动地抱起夏枢床上的狗狗玩偶,转了好几个圈:“小枢哥哥,我以后有大名了,叫夏宴平。阿娘说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意思!我终于有名字啦嘿嘿!”


    夏枢愣怔了一下。


    不止是这个名字的寓意非常大,还因为这个名字的姓氏。


    夏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一眼笑的跟花似的猫儿,脸上起了些温柔,说道:“猫儿说他阿奶的姓氏不详,爹娘的名字又都是小名,不知道原本姓什么。我与你阿爹商量了,就让他跟了你阿爹的姓,这样一出去,别人就知道你们兄弟姐弟三个是一个爹娘,是一家人。”


    夏枢想了想:“也是,这样旁人也不敢轻易将他欺了去。”


    他看着猫儿笑道:“原本该送一份贺礼祝贺我们宴平取名之喜的,现下却不太方便,手头也没有有趣的玩意儿。这样吧宴平,你说想要什么礼物,等我身体好了,我去给你寻来。”


    猫儿,不,现在应该说叫夏宴平了,眼睛猛地睁大:“礼物?”


    “对啊,你不想要吗?”夏枢眨了眨眼,逗他。


    夏宴平虽然不敢相信,但既然小枢哥哥说出口,他赶紧道:“想要,想要!”


    然后手指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夏枢的神情,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想要一只与小枢哥哥那只长命锁一样的长命锁可不可以呀?”话一出口,脸就红了起来,抠着手指有些羞赧:“我、我就是好羡慕刚出生的宝宝……我要一只就好,一只最便宜的,别的什么都不要!”


    他说的宝宝应该是夏眉的孩子。


    夏枢之前照着自己的长命锁打了一对金银的,送给小宝宝做礼物,没想到当时的猫儿竟羡慕如此。


    想着这么些年来,因着要建设安县,买粮买药材做储备以及赈济定南郡,夏枢日常都在节衣缩食,控制着王府开销,除了吃穿用度、过节送礼、工钱俸禄外,他几乎没给身边人送过东西,也没给猫儿置办过礼物,确实粗心的可以。


    “可以啊!”夏枢心里有些歉意,温柔道:“一只哪够,待我伤好了,就找了银铺,着银匠给你打两副与宝宝一样的,一金一银的,日常可以换着戴。”


    夏宴平眼睛蹭地一亮,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谢谢小枢哥哥。”


    然后朝夏娘高兴地喊了一声:“阿娘我一会儿就回来。”便欢欢喜喜地冲出门,朝他师父报喜去了。


    夏枢看的忍俊不禁,等他欢快的脚步声消失,才看向神色敛起来的阿娘。


    “阿娘有什么话想说吗?”夏枢也收了收表情,正经起来。


    “宴平阿奶的事,我听你阿爹说了,她一个老太太带着小孩子求生存不容易。”夏娘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以后宴平就是你们的小弟了,我想着此事总要说开,省的你们姐弟两个心里有疙瘩,宴平也尴尬。”


    夏枢懂阿娘的意思,现在把猫儿认在膝下,如果还要计较猫儿阿奶的事,也不利于他们姐弟三人的感情。


    夏枢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这几年来,混乱世道下普通人的悲苦及身不由己他看的分明,哪里还会去在意一个老太太迫不得已的求生护幼之举。


    他道:“阿娘放心吧,我与宴平打小就好,从小就把他当做小弟来处的。过往的那些事,不过是陈年烟云,哪里还值得去在意。我只求我们姐弟三个好好的,像亲姐弟兄弟一般相处,一同孝顺阿爹与阿娘。”


    夏娘倒也没意外他的回答。夏枢这个双儿,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他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表情放松下来,笑了笑:“那就好。”


    夏枢倒是有个疑问:“宴平他阿奶不姓林吗?”大家都称老太太为林婆子,夏枢以为她本姓或者夫家姓是林,所以在听到爹娘给猫儿取的新名字姓夏时,惊讶的不行。


    夏娘摇了摇头,神色悲悯道:“你阿爹说老太太与人提起过,她原本是六原郡人,年轻时被家人典押给土匪。后来不知怎么辗转出了土匪窝,带着个孩子在远离六原郡的北地定居。北地饥荒战乱时,她养大成人的儿子及新娶的儿媳受波及死了,只留下宴平一个,她又带着刚出生的宴平,跟着南下的流民队伍,到了京郊的蒋家村。她未被蒋家村人接收时,曾在村口的小树林里藏身了大半年,村里人戏称她为林婆子,她就认了这个名字。经过近一年的苦苦哀求以及拿乞讨得来的银钱送礼,蒋家村村长答应收留她与宴平,他们祖孙才得以在蒋家村安定下来……我原本的意思是让宴平承了家人的姓氏,也算是对长辈的念想。但宴平说他以前想要大名时,老太太拒绝了,说一个贱名就足够了,贱名好养活,还说有一日如果她老了或意外死了,谁能不看贱他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双儿,把他养活大,他就跟那人姓罢,她没有值得继承的姓氏可以留给他。”


    夏枢从来不知道林婆子经历竟然这般坎坷。


    被家人典押给土匪,在土匪窝里会遭受什么对待,不用想就知道。好不容易逃离了狼窝,把儿子养大,儿子并儿媳又死在了战乱饥荒里,徒留她白发苍苍一老妪带着新生的猫儿朝南逃亡。想要把猫儿养大,但到底没能再坚持下去,在猫儿七八岁时,冻死在了寒冷荒凉的冬天里。


    如果不是阿爹好心,她甚至连死都无法安眠,只能被破草席子一卷扔到哪个水沟里、山坡上,猫儿也不知会被冻死、饿死在哪里……


    “你从小跟随你阿爹,受他教养,见的苦难不比大人少,得到的关心爱护却比这世上大多双儿、妇人要多得多。我不多说,你应该也懂得世道下普通人的不易,特别是妇人和双儿,处境更是艰难……”夏娘顿了一下,眼眶有些红:“你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所以我希望你的心无论何时都如今日一般对普通人保持悲悯包容。如果哪一日褚源事成了,你在他身边,也要尽己所能,提醒他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妇人、双儿多一些体恤……”


    夏枢对这种模式的交代太熟悉了,不由得头皮一炸,忙劝道:“阿娘,你身上的伤……”


    “不急,我们会等伤好之后,再行出发。”


    夏枢懂了什么意思,不由得开口求道:“可不可以不走,是有什么事吗,我与褚源可以帮着解决,你们……”


    “我们怕你阿姐会出事!”夏娘叹了一声。


    夏枢一惊,赶紧问道:“阿姐怎么了,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前些日子与红雪聊天时,还在想阿姐的情况。考虑到永康帝南逃,京城肯定会混乱,他有些担心淮阳侯府那薄弱的防守能力能不能护住府里的人。他想着等褚源回来后,问问他情况,看能不能想办法给侯府及阿姐那里再添一层保障。


    没想到褚源还没回来,阿娘就提起阿姐了,而且情况貌似很不好。


    果不其然,夏娘紧接着就给他解了惑:“褚源说李倓南逃时,带走了淮阳侯府一府人。”


    第284章 【VIP】 ……


    天黑下来的时候, 夏娘由夏宴平扶着,离开了夏枢的屋子。


    夏枢喝过药,稍微用了些清淡的粥水, 由丫鬟服侍着简略地洗漱了一下, 便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景璟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昏黄的灯光下, 他愣愣出神的模样。


    “出什么神呢,我到跟前了都没发现。”景璟弯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夏枢扫了眼漏刻, 已经亥时了, 没想到自己愣神了这么久。转过眼,见景璟还是早上外出的行头,不由得道:“才回来?今日怎么这么晚?”


    “今日遇到了一件意外。”景璟做贼心虚似的, 偷偷瞄了一眼外面, 压低声音朝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有人来看你了。”


    夏枢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想问是谁,不过还没开口, 一个干涩嘶哑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就在门口低低响了起来:“小枢!”


    伴随着声音,拎着一把刀,身着黑衣长袍、满面风尘之色的元州绕过屏风, 进入了内室。


    许久未见,元州还是那般高大健硕,不过他的整体形象却完全变了样。之前的贵公子, 不管何时都把自己搭理的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现在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整一个邋里邋遢的糙汉模样, 叫夏枢一晃眼,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


    夏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料到会是他。他上下打量元州,想问他是搞哪出:“你这是……”


    谁料,元州却是眼眶倏地一红,几步奔到床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泪花闪烁,嘴唇微微颤抖:“小弟!”


    满眼满脸的激动与担忧,叫夏枢想调侃的心都登时熄了火。


    夏枢算了算时间,从褚源安排人送信到元州出现在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日的时间,元州这基本上算是一接到褚源的信,知道他陷入昏迷,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元州有时候是有些烦人,动不动就想教他做事,但平心而论,元州待他还是有真心的。


    不说这次,就是之前闹了乌龙,以为他不是元家小弟的时候,元州离开安县,也选择了把从土匪那里搜刮出来的财物分成都留给他,是怕褚源万一在定南郡出意外,他独自留在安县不安全,拿着那些财物也能转圜些时日,算是留一条后路。


    当时分别时,夏枢恼他为了权势荣华,不分青红皂白地站队永康帝,就不打算再和他往来,更别提存留什么情义,为此也没有为他送行。现在经历一场死劫,知道了过往之事,想起阿娘为自己而死,再看这个哥哥没有怪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存有几分真心的兄弟情义,心里不免就升起了些愧意与软意。


    看着他满脸的期待,夏枢抿了抿唇,开口叫了人:“哥哥……”


    元州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他这般轻易就开了口,眼睛瞬间瞪的铜铃大:“你叫我哥哥了?”然后赶紧转头去看旁边的景璟,想要确认:“他叫我哥哥了?”


    景璟点了点头,元州就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在地上蹦了两圈,脸上迸发出既惊又喜,像傻子一样的笑容:“你竟然叫我哥哥了!”


    然后又一把扑回到原位置,抓住夏枢的手,满脸的期待与激动:“你再多叫两声,声音大些,叫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夏枢其实有些不自在,毕竟他知道元家的站队迟早会让他们走向对立面,而他绝不会妥协。他只要想起永康帝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觊觎过他一个小婴儿,而元家打算顺从,就忍不住犯恶心。


    皇命不可违又如何,他是人,不是物件,就是对此事介怀,就是不会妥协。


    不过想着元州当时年纪小,此事与他无关,夏枢心里的别扭感就散了些。


    他没见过血缘亲人相认的场景,见元州这般激动,到底怀疑自己是不是冷淡了些。想着既然都开了口,也不差这两声,压了压不自然的情绪,别别扭扭地叫道:“哥哥!”


    “哎!”元州眼睛一亮,立马应声,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夏枢:“再大些声,叫二哥。”


    夏枢抵挡不住热情,硬着头皮又叫了两声二哥。每一声,元州都高声应答,激动莫名,同时也更加期待地看着夏枢。


    夏枢被盯的骑虎难下,犹豫着是提出异议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喊下去,就见元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转,更加火热地看着他,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你再另外多叫几声,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向大哥好好炫耀一番,叫他羡慕嫉妒一辈子,哼哼!”


    夏枢:“……………………”


    有时候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形容元州再准确不过了。


    于是等褚洵扶着大哥回来,就见到大嫂房外围了一圈守卫的人在探头探脑,房屋里则传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有坏人闯进了夏枢房里,等挥退守卫,急匆匆冲进内室,碰到拄着拐杖,懒洋洋靠着屏风看戏的夏娘及一脸惨不忍睹的景璟时,才发现情况好似不对。


    褚洵低头,就见大嫂床头半跪着一个高大又略微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的一只手被大嫂扣着,也不知大嫂做了什么,那人嘴里就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小枢,你快停下,停下,二哥不逗你了啊!”元州惨叫着哀求。他下午的时候从景璟那里打听了夏枢的伤,知道他手臂上有伤口,一动就裂开,因此任凭被扣着手掰着手指,一动不敢动,生怕扯到夏枢的胳膊。


    夏枢要气死了。


    这个亲哥真是油皮子,没一日正经,竟然在认亲的时候耍他,知不知道他当时都要尴尬死了啊!


    好想脚趾挖城墙,气死人了!


    越想越生气,手下的力气就越来越大。元州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大。


    褚洵虽然意外元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见他受挫,心情极好,便幸灾乐祸地低声把情况说给自家大哥听。


    褚源听着屋内的动静,嘴角抽了一下:“小枢……”


    屋内顿时一静。


    看热闹的以及生产热闹的四人这才发现有人进了来,赶紧转头看向门口。


    夏枢没想到褚源这个时候回来,顿时有些小尴尬,赶紧松开元州的手,讪讪地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明日回来吗?”


    “大哥担心你的身体,提前处理完公务,就回来了。”褚洵代褚源答了话,然后随褚源一起朝夏娘见了礼。


    “王爷!”元州仿若刚刚的事没发生过般,揉了揉手指,迆迆然站起身来,一瞬变成正经脸,朝褚源拱了拱手。


    褚洵撇了撇嘴,扶着褚源走近后,便不管这两人的寒暄,解下腰间的一把佩刀,在夏枢床头半蹲下,说道:“我离开之前,你还在昏迷着,今日刚回来,就听大哥说你醒了,这个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说着,便把那把佩刀放到了夏枢床头。


    夏枢收回放在褚源身上的注意力,顿时惊奇:“刀?”


    他小的时候可羡慕阿爹有把长刀了,后来阿爹把刀当了给他换嫁妆铺子,他心疼的不得了。刚到侯府的时候,因为想要练武,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褚洵的刀,还被他好一通骂。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过去了,褚洵竟然转头送了他一把,夏枢想着往事,忍不住有些感慨。看来每个人都在时光里悄悄的长大了。


    褚洵似乎也想到了往事,脸上有点儿红,高大的块头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哥说你换了轻巧的刀法。我寻思着你之前那把刀厚重刚猛,估计会不称手,就留了心。正好这次出去救人,俘获了几个有身份的异族人,战利品里就有这把刀,瞧着合你用,就给你带了来。”


    “那人呢?”夏娘突然拄着拐杖走近,神色有些着急。


    夏枢没明白什么意思,眼神疑惑地在他两人间打了个转。


    “碰上的时候,就只剩三个人了。”褚洵却站起身来,敛去表情,叹了口气:“全部重伤,路上就去了两个,剩一个自被救下就陷入昏迷。担心移动会加大伤害,我就把他安置在了绥远镇的军营里,由军中大夫暂时医治。大哥刚刚也着人吩咐了宋大夫,明日就随我们去绥远镇,倾尽全力救治他。”


    褚洵从小到大每每想到打仗可以建功立业,就对战事极为狂热,但此时的他,亲自皮甲上阵后,脸上的意气淡了,神情里是夏枢从未见过的悲悯:“希望他能活下来吧。”


    夏枢顿时明白了过来。而夏娘的神色瞬间变得衰败无比。


    虽然那些普通百姓在提出帮他们引开异族人的追踪,助他们返回李朝时,她就预料到了结果,但二三十个年轻人真的近乎全军覆没,她还是心痛惋惜不已。


    她拄着拐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抬头看向褚源,认真道:“明日我随你们去。”她想亲自去救治那活着的人。


    褚源却摇了摇头:“阿娘留下,未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在,小枢他们需要你。”


    夏娘一愣,夏枢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都心里一沉,察觉到了异常。


    元州也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神色狐疑起来。


    “你……”他眉头微蹙,想对褚源说些什么,但不经意对上夏娘冷冷的视线,心头一跳,话一下子全给堵回了肚子里。


    他不想去看夏娘,但碍于夏娘一直冷冷地盯着他,不由得有些头皮子发麻。


    不过想到刚刚得到了小弟的认可,他又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看回去,讪讪道:“堂姑姑,那个……刚刚小枢叫我二哥,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夏娘就在隔壁,元州偷偷过来不去向她这个长辈见礼,反而先跑到夏枢这里,引导着夏枢一遍遍的大声叫“二哥”,夏娘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又怎么不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她扫了一眼景璟,吓的景璟脑袋一缩,赶紧垂下脑袋当鸵鸟。她冷笑一声,转身就一瘸一拐朝门外走去:“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景璟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顿时苦了脸,元州虽然也怂,但知道自己拖累了景璟,赶紧朝他招了招手,待人到跟前后,他摸摸景璟的脑袋,歉意道:“是我连累你了。不过别害怕,一会儿她要是动手,我护着你。”


    然后又转头对夏枢道:“小枢,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一会儿我就直接离开了,明日寻空再来看你。”


    夏枢刚刚见他要开口,心都提了起来,不过现在阿娘要“收拾”他,又有些同情,便道:“你千里迢迢过来看我,怎么能叫你住外面。晚上就留宿在这里吧,明日再见也方便。”见元州眼睛蹭地一亮,便看向褚源道:“二哥没带包裹,他与你身形相仿……”


    褚源点了点头,出声道:“褚洵,帮二哥安排一间厢房,再寻两个丫鬟伺候。至于衣裳,你先前帮忙收拾的,去瞧瞧找两身合适的送到厢房里。”


    褚洵赶紧上前一步,看着元州道:“这宅子房间是多,不过大哥的衣裳因为条件有限,没有新制的,都是往年的旧衣……”


    “无妨。”元州知道这小子看不惯自己,不在意他的刁难,冲褚源道:“那就打扰弟夫了!”


    然后又冲褚洵故意挑了挑眉:“麻烦你了!”


    褚洵顿时咬牙。


    不过大嫂都认了这个二哥,大哥也有留人的意思,只好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便去准备房间和衣裳了。


    元州和景璟需要去夏娘那里一趟,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没有在夏枢房里多逗留,嘱咐完夏枢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褚源则是在夏枢床头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困了吧?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等洵儿忙完过来,我就去隔壁了。”


    夏枢受伤后,褚源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怕不小心碰到夏枢的伤口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就分了房。现在他在夏枢隔壁右手边的房间住。


    “白日睡多了,不困。”夏枢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他打量着褚源,见他脸上及脖颈上的伤疤已经淡了许多,神色里的疲惫也没有上次那么浓,便道:“明日就走,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原本以为褚源会明日回来,服下解药后在这里待几天,待眼睛彻底恢复之后再回绥远镇。刚刚听褚洵说明日就走,且褚源说未来的日子里,他不在,夏枢就猜测褚源应该是有大动作。


    果不其然,褚源点了点头:“迟则生变,我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权。”


    夏枢心头猛地一震,担心道:“那侯府……”


    他知道褚源的意思。原本北地五郡的兵权就该是他这个统帅的,但多方作祟,褚源身体又有缺陷,致使到这里之后,近两个月都迟迟未能掌控兵权。前线的将领们私心作祟,争权夺利,没几个肯好好打仗,后面的永康帝又不安好心,意图借着异族人的手除掉他,眼看着异族人那边因为王族全灭人心惶惶,李朝这边大好时机却即将错过,褚源心急如焚。一旦叫异族人回过神来,重新拧成一股绳子,战事只会越拖时间越长,在朝廷不提供粮草与军饷的情况下,仅靠他们自己筹措的粮草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届时只会是李朝溃败,异族人大胜,到处虐杀劫掠,甚至要求李朝称臣纳贡作为结局。


    褚源为了避免这一结局,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断。


    而此次夏枢他们带回九重莲,就是一个契机。


    同时夏枢也明白,褚源一旦身体全然恢复,顺利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权,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那么侯府,还有……


    “他们就成了人质。”褚源轻叹一声,将夏枢心中的恐惧道了出来。


    “其实不止侯府……”褚源“目光”移向他:“李倓出京的时候,还指定了燕国公带兵护卫,同时要求你大哥元定八岁大的儿子伴驾出行。”


    第285章 【VIP】 …………


    这些夏娘都告诉夏枢了。


    夏枢一晚上心神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他嘴唇颤了颤:“那侯爷和……国公……”


    “临出京前,二舅舅已明言我与洵儿,让我们不必顾忌其他, 见机行事。”褚源顿了一下, 又道:“国公未有反应,不过你大哥在李倓离京之后,曾私下传信于我, 会在京城全力支持于我。”


    夏枢脑袋轰地一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会?”那阿姐怎么办?


    “说实话, 我也很意外。”褚源坦诚道。他握着夏枢的手, “看”着半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神色有些不解:“你可能不了解二舅舅, 他不是一个会冒险的人。”


    夏枢确实不了解淮阳候褚霖, 他嫁进侯府后, 见褚霖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这位长辈给他的感觉就是平时隐身没存在感,一出现就是无休止的争吵, 虽然养尊处优,但浑身上下都是暮气沉沉。夏枢看他,总觉得他的状态连阿爹都不如。阿爹经年劳苦, 面相上不免被风霜侵蚀,显得老气,但因为要寻找妻子、挂心着一双儿女, 阿爹的精气神其实是很足的, 经常都是一副精神奕奕,还能再干几十年的模样。褚霖是金尊玉贵地活着,却一副什么都不关心, 有事就逃避,然后拖着残躯等死的模样。


    当然,这也不是说褚霖就不好了。褚霖这样的性格,对夏枢这个高嫁的双儿来说,其实是非常好的。至少在侯府的那段日子,夏枢是过得很舒心的,小院子一关,他就与褚源小夫妻过自己的小日子,寻常女人或双儿要经受的公婆严苛要求及刁难,他都没经历过。就是偶尔被王夫人瞧不起,言语针对一下,也不过轻松就可以化解。


    总体上讲,褚霖在他记忆里就是不好不坏,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他看着褚源,听他缓缓说道:“二舅舅与阿娘自外婆去世后,便被外公留在京城,由舅公教养。表面上说是舅公妻子早逝,膝下无子,二舅舅及阿娘养在他膝下,算作他的半子半女,对他尽尽孝心。实际上是褚家功高震主,惹了先皇猜忌,为消除先皇疑心,避免北地战事被朝堂掣肘,就把二舅舅及阿娘作为安抚先皇之心的人质,留在先皇眼皮子底下。”


    褚源叹了一口气:“阿娘身为女人,年岁大了就会嫁出褚家,倒是没有太多人盯着她。二舅舅却是褚家留在京城的靶子,从小就被严密监视着一举一动,一旦褚家有什么异动,他就会被第一个拉出去祭天。”


    夏枢想了想那样的处境,不由得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他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是人质吗?”若是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五内惊惧地过日子……


    夏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十二岁之前是不知的。”褚源似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别提二舅舅是褚家为表忠心,自己送上的人质,若是人质表现出异常行为,非但不会消除帝王的疑心,反而会适得其反,引发更大的猜忌,所以为防节外生枝,舅公只从教育上规训二舅舅,从来没有向二舅舅道明过他的处境。”


    “那十二岁之后呢?”夏枢想了想,问道:“是他自己意识到了吗?”


    褚源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讽刺:“舅公出于安全考虑,选择了与夫人待洵儿如出一辙的教育方式,想要折了二舅舅的锐气和傲气,让他甘于平庸,不要冒头,以求生求稳为上。二舅舅从小被舅公教养长大,对他极为尊敬信赖,虽然也曾像洵儿一般表达过不满,但脾性到底不如洵儿一般刚硬,在舅公孝道的压制下,慢慢的就遂了舅公的意,养成了平庸的性子。直到大舅舅带兵大破异族军队,获得惊世大胜,荣光无限地与外公带领着家眷回京述职……二舅舅见到才八九岁就被外公严苛要求学习武艺兵法的三舅舅,意识到自己在长辈们心里的位置,与两个兄弟是不同的。之后两位舅舅随外公返回北地,一个在战火中成长,一个在战火里积累不世功勋,二舅舅也从先皇越发幽深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身为褚家棋子被摆布及遗弃的命运。”


    夏枢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侯府过往,听到此处却是脸色一变,看着褚源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他冷声道:“你今日突然和我说这么些,是在告诉我,为了整个家族遗弃个把孩子的现象在世家大族里很常见,侯爷都能原谅,我也不必在意,甚至应该习惯,是吗?”


    他没让褚源回答,便声音更冷地道:“你也不必如此迂回,有话直说即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态度,说我心胸狭窄也好,说我不识大体也好,我就是会在意,就是不会原谅当年要把我送给李倓的国公府。我也永远习惯不了这样的行为。”


    夏枢冷漠道:“我不是不能为家人、朋友、爱人牺牲,但前提条件是我觉得值得且愿意去那么做。任何不顾我意愿,强制让我付出及做出牺牲的行为,我都不会原谅且深深痛恨。所以你也不必拿侯爷来暗示我,我是不会原谅国公府,也不会去向他们低头,求得他们支持你的。”


    不知道国公府做了什么的时候,夏枢会选择为了褚源去拉拢他们,但知道身世,知道自己曾被国公府视为向李倓投诚的棋子且其中还牵涉了云焱阿娘一条人命的时候,国公府的人在夏枢心里,已经与周良、冯二之辈无异。


    左右都是不会让他好过的存在,夏枢也没打算和他们再往来。


    当然,元州知道他受伤后,抛下京城里的一切快马疾驰过来看他,元定在不知道褚源能恢复视力的情况下仍选择了支持褚源,这都是夏枢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些对夏枢来说,也就那样,感动但不会动摇他心底对国公府的怨恨,特别是对燕国公的恨意。


    他就是做不到阿娘说的摒弃前嫌,与国公府交好,利用国公府的关系,稳固自己在褚源身边的位置。


    他想,如果让他天天想着云焱阿娘为抗争他被人摆布的命运而倒在血泊里,忍着心中不甘与怨恨,与国公府表面相亲相爱,憋憋屈屈过一辈子,这位置要了又有何用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没有大局观也罢,他就是这样的夏枢,不可能为了褚源,把自己的个性给改掉,也不可能为了所谓的“位置”,磨平自己的棱角,变成虚情假意之人。


    而褚源确实在有意引导,但并不是夏枢想的那样,被他突突突一顿狂怼后,惊愕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被他所谓的“拒绝”惊到,而是被他的误解给震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褚源才从震惊中会回神,不过开口不是伤心指责,也不是委屈难过,而是整个都无语了。


    “这是第几次了啊,从回来后,心里就没我一句好话是不是?”他伸出手,摸索到夏枢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下,气的整个人都有些咬牙切齿。


    夏枢:“……”


    他感觉脸颊有些疼,意识到褚源好像真生气……而不是心虚。


    褚源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同,夏枢不免愣了愣,有些懵:“你难道不是在暗示吗?”


    褚源:“……”


    他简直要气笑了,叹了口气,无奈道:“小枢,我承认我是在暗示,也承认为了权力,我有一肚子阴谋算计,但你扪心自问,在你这里,我是不是从来都坦诚真心,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我理解你现在面对未知局面的不安,但你不能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给我扣帽子。”


    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确实一脸诚恳,忍不住有些小心虚,脑袋一缩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嘴里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举的例子让我不舒服,好像在说同样的事,侯爷都不在意,就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似的。”


    褚源一愣,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不对……”他眉头微蹙:“我什么时候说二舅舅不在意了?”


    夏枢眨了眨眼,哼了一声:“难道他在意吗?”


    夏枢在侯府也是接触过侯爷几次的,并没有感受到侯爷对侯府的抵触情绪。而且从侯爷待舅公一如既往的孝顺,以及按照老淮阳候的要求拿女儿换褚源一命的表现上看,根本就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


    如果是夏枢,他早和这些人闹翻,抱着自己的女儿有多远跑多远了……


    相比于褚霖,夏枢甚至觉得王夫人的行为才算是讨厌侯府的正常表现。


    所以真不怪夏枢觉得褚源是在拿侯爷暗示他要大度。


    褚源算是明白夏枢的言外之意了,他敛了敛情绪,耐心与夏枢解释道:“小枢,男人和女人、双儿是不同的。”


    他道:“男人们身在棋局中,说是棋子,说到底还有机会从棋子变成执棋人。不到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刻,谁都不能说就一定不能逆风翻盘,所以他们恨把他们当作棋子的家人却不会去掀棋盘。女人和双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一旦被家族视作棋子,就只能被人操纵命运,最终也只会沦落成政治斗争、权力博弈的牺牲品。二舅舅和阿娘就是鲜明的例子,同样是人质、棋子,一个虽然被教育的没什么能力,但熬死了兄弟,就能从棋子变成淮阳侯府的唯一继承人,成为反将外公一手的执棋人;一个虽然智谋双绝,但命运却被绑死在男人们身上,最终只能被男人们把控命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


    “不说二舅舅从来没原谅过外公、舅公他们,就算他原谅了,你与他也是不一样的。”褚源手指微移,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二舅舅可以由棋子变成执棋人,享受权力带来的一切,他自然不会有讨厌侯府的情绪显露出来,甚至为了权力财富,他还会尽力去维护曾把他当作棋子的侯府。你却与阿娘一样,成为棋子后,不仅沾不到便宜,还会被绑到家族与皇族之间权力斗争的火堆上,不知何时就会身不由己的丧生火海。两者身份不同,机会不同,结局相差极大,我怎么会把你们放在一起比较。”


    国公府当年能人无数,不可能不清楚李倓不会允许皇后的母家势力过大,特别是小枢还拥有那样一个批命,相当于他嫁谁,决定了谁是皇帝,而不是皇帝决定他的位置。他的母家过于强大,对李倓来说都是威胁。


    小枢当时若真进了李倓后宫,成了李倓的皇后,等待国公府的也不过是小枢的末路或者是国公府的终章。


    当然,最大可能是小枢的末路。毕竟国公府听话,还能对抗淮阳侯府,李倓需要它,而小枢占着天命皇后的名头,也不过是只要做过他的皇后即可,至于活多长时间,就看李倓自己的意愿了。


    再者,李倓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态嗜好,折磨死个皇后命的婴儿或者孩童,对他来说绝对是更加兴奋满足,他应该不会放过的。


    所以小枢怨恨国公府,褚源非常理解。因为国公府的行为,确实是在把他往死路上推。


    褚源只是没想到小枢面对如今的局面,面对现今的自己,会如此不安。


    他手指抚摸着手下人的脑袋,轻叹道:“其实说句非常自私的话,我是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原谅国公府的。”


    夏枢一愣,不敢相信:“为何?”


    褚源却摇了摇头,没有细说的意思。他道:“我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影响你的决定,但有一点儿你要记得,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那你不想要国公府的势力支持吗?”夏枢问他。


    虽然燕国公早已不掌南地兵权,但南地军队里的高级将领,有不少曾是他的手下。不管是朝中还是军中,燕国公都有很大的势力,比夏枢那两个年轻的哥哥加起来都厉害不知多少倍。


    褚源知道夏枢在不安什么了,心中一暖,摸索着他的脑袋,坦诚道:“想要!”


    “不过……”他顿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这相比于你来说,并不重要。”


    夏枢一怔。


    褚源道:“如果此次未能收服北地军,对国公来说,我根本无足轻重。如果能够顺利收服北地军,他就算效忠李倓,有你在,他也一定不会是我的敌人,这就足够了!”


    “为何这般肯定?”夏枢都不敢这么说,所以他才心里各种不安,各种矛盾。


    “你大哥在儿子被李倓压作人质的情况下,还私下联络我表示支持。小枢……”褚源“看”着他:“他待你是有感情的,但同时也表示元家并不是真的一心效忠李倓,也在寻机下注。”


    “国公下注李倓,你大哥下注我,你二哥或许是中立观望,或许是在寻别人下注。但不管怎样,只要我能在后续占据优势,你家人中未下注我的看在你与你大哥的选择上,都不可能与我为敌。”褚源说着,想起一件往事,笑道:“你忘了先前在安县,你二哥的憋屈模样吗?”


    夏枢想起元州天天被他怼的怀疑人生的过往,嘴角抽了一下。


    不过现在想想,也知道那是因为元州对他有兄弟情,处处忍让妥协……不过既然大哥已经表示了支持褚源,其他人对他有没有感情,已经不重要了。


    左右到时候还有两个哥哥,最低还有元州,可以求他帮忙。


    夏枢这人既然认了亲人,就非常自来熟,用起人来毫不手软,想通之后,心里顿时也舒畅了。


    然后舒畅过后,人就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刚刚不该误会你……”他眨巴着眼睛,觑着褚源的神色,小声道歉。


    褚源懂他,但对于这种误会也是有些好气:“这是第二次了吧,我就这般叫你信任不得吗?”


    夏枢登时不说话了,眼睛瞥向一边。


    他倒不是不信任褚源,只是现今处境变了,他不知道褚源眼睛恢复,拿下北地兵权之后,会是什么表现,更不敢深想以后。以往夏枢见识少,对很多事情不懂,拼着一腔勇气,就敢拉着看上的人,提出要人家以身相许。但自被掳走,了解过长辈们的过往及自己的身世,他就再也无法忽视自己与褚源成长环境的极大差异,也无法对长辈们的遭遇视而不见。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喃喃道:“我阿娘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清楚吧。”


    他没等褚源回答,便转眼看向他,眼眶有些红:“我很怕会走上她的老路。”


    也许不想,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但夏枢不得不去想,因为他怀了孩子,他很快就要做小爹了。


    “我和阿娘一样,永远也接受不了为了权力把亲人、朋友当作棋子的行事。”夏枢深吸一口气,看着褚源,认真道:“我知道我们的想法在大部分人眼里很幼稚,与你要走的路也并不相配……我,我就是对未来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与褚源走下去。他们其实并不算一条路上的。


    褚源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紧紧握住夏枢的手,在上面吻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他低声道:“有时候真的恨不得把你揉进骨血里,走哪儿带哪儿。”


    “可是……”褚源顿了一下,闭了闭眼,仿佛在压制着某种情绪:“可是听着你各种充满意趣的新奇话语,感受着你的快乐与活力,被你毫不保留的真心对待,心情就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放松与幸福。就……舍不得了。”


    “没人知道,在你面前,我可以交付所有信任与真心,也永远不用担心被辜负、背叛、抛弃。我无数次,都希望把揉进骨血,藏起来,让别人发现不了你,影响不了你,你一辈子独属于我。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让你成为附庸,舍不得让你失去自我,只心里不断祈祷,希望你一辈子这样下去,不为任何人改变,永远做你自己……也一辈子做我的安心之所。”


    夏枢怔怔地看着褚源,满脸的不敢相信!


    褚源却别过脸,“看向”旁边的虚空:“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格格不入,因为我会努力先适应你。你永远都是最自由的。”


    第286章 【VIP】 …………


    “那其他人呢?”夏枢犹豫了一下, 还是问出了心中深藏的不安:“你以后会不会像李倓……”


    “小枢!”褚源轻轻摇头,打断他的话,无奈地苦笑一声:“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儿信任, 哪怕一点点都可以……其实……”他顿了一下, 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不安什么,也知道你在恐惧什么。”


    夏枢抿了抿唇,没吭声。


    褚源沉默了一下, 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些:“之前一直未向你细说过定南郡的事。”


    夏枢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 下意识接话:“你杀了很多人!”


    等回过神来后, 心里一跳,赶紧又瞥了褚源一眼,低声补充道:“不是景璟说的, 他一直听你的话瞒着我, 是……是红棉。”


    褚源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小心与戒备, 心道,果然如此!


    他就怕夏枢会因定南郡之事对他产生恐惧, 才严禁任何人提起,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叫他知道了。而且, 现在也不止定南郡一件事,还有夏枢身世引发的各种问题……


    褚源心中一叹,这次没有再避讳, 说道:“是, 我亲自下令,处死了很多人,定南郡血流成河!”


    感觉掌心下的身体猛地一颤, 褚源也没有停止,他紧握住夏枢的手,说道:“所有趁火打劫,囤积物资,故意抬高物价超过十倍的官商地主,只要获利累计超过十万两,囤积粮食数量超五万石,药材重量超两万斤者,查证罪行确凿之后,全部交予百姓凌迟,以平息民愤。此类贪婪罪恶之人,一人受刑,三族获罪,统统抓捕,严加审问。以往有恶行者,罪加一等,以往未有恶行但享用了家族权势富贵者,全部落为贱籍,以偿家族犯下的血债。”


    褚源说到最后,表情冰冷,一脸冷酷。


    而夏枢听到他的处置手段,心中的寒意却没那么重了,只是有些发愣:“百姓们……亲自施刑?”


    “白骨委积……”褚源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定南郡的官商地主们银槽喂马,金箔铺地,酒肉粮食堆积在仓库中,任其发霉发臭,而这些富人奢靡的宅院外,却是白骨遍地、人相食的炼狱场景。褚源一个冷心冷肺之人,仅仅只听下属描述,都忍不住火气,压不住怒意,而亲身遭受炼狱折磨、家破人亡、被逼变成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百姓们,如何能在这极大的落差中,不恨透了贪婪无度之人,民怨沸腾。


    如果不是每到一城就雷霆手段处置了当地的官商地主,他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平息民愤,分化以及平定十几股起义势力,顺利赈灾治役,稳住定南郡。


    往事血腥惨烈,褚源不愿向夏枢讲述太多细节,只“看”着夏枢,认真道:“小枢,不管定南郡之行,我有多少私欲筹谋,都可以向你保证,所杀之人皆是律法规定内的该杀之人,所罚之人也皆是律法规定的应罚之人。”


    他道:“任职大理寺多年,受舅公及韩大人教导,我自认行事算不上多磊落,但有一点,对待权势不若我之人,从未将私欲横架在律法上过,而定南郡之行也是如此,以后无论何事都会如此!”


    夏枢被说中心事,也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有些讪讪。想着之前的不信任,便有些愧意,低声道歉:“对不……”


    “不用说对不起。”褚源没让他说下去,揉揉他的脑袋,见他对此事的芥蒂散了,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声音温和地道:“如果我的枕边人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却曾经杀人如麻,还把血腥的过往对我遮遮掩掩,我也会怀疑他有没有为发泄私欲,滥杀无辜,会产生不安和恐惧,甚至担心他某一天,会不会毫无理由地翻脸,利用手中的权力,同样把屠刀砍向我、我的家人以及朋友……特别是在身份决定了无法逃离这样可怕权力的情况下,不安是正常的,恐惧也是合理的,所以……”


    褚源声音柔和道:“你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而且……”他顿了一下,手指怜惜地抚了抚夏枢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口气:“差点失去你,我自己对之前的事,又何尝没有不安和恐惧呢。”


    他道:“之前的事,说是红棉勾结异族人,你才会遭难,但归根究底,原因何尝不在我身上。我但凡把定南郡之事处理的更妥当些,不放任私欲,除掉李旭和汝南候,你都不会经历此番大劫,差点失去生命和孩子,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


    夏枢没想到褚源非但没怪他不信任,还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反过来安慰他,顿时愧意更深,赶紧道:“不是你的责任,你也没有料到的。红棉说到底是有心结,就算没有误解你在定南郡的行事,冲着我姓元,在不知道三舅舅和二堂叔的死亡真相前,她也接受不了我。而李旭和汝南候,若不是他们死了,现在恐怕已给异族人带路,祸乱整个李朝了。不怪你的!”


    褚源听了摇了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却把一样东西放到夏枢手上:“总共有两把,其中一把在高景手中,这把你收着!”


    手中的钥匙足有手掌那么长,份量也很重,想来锁也不会小了,夏枢不解道:“这是?”


    “定南郡郡守是汝南候的人,他带着定南郡整个官场和地主商户们勾结,掏空转移各级官府府库,抬高物价,大发灾难财,除了充实自己私库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吸血百姓,积攒大批银钱粮草,在异族人南下时,起兵助李旭谋反。目前相关人员还未审问完,财产也在一家家的查抄,未有清晰账目出来,不过仅从郡守的几个私库中,就搜出一千两百万石粮食,金块银锭合计共五千万两,其他金银器具、丝帛绸缎数目庞大,尚未来得及清点……”


    褚源后面在讲什么,夏枢已经听不清了,他已经被震懵了,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一千两百万石……还有五千万两!”


    还只是郡守的私库!


    褚源的封地安县,一年总收入也不过才三万石粮食,他的封地晋县,面积大、人口多,好一些,一年预计总收入也才三十万石……就是朝廷税收,这些年一年也才收上去几百万石粮食,这得他们攒多少年才能攒得这么一个私库!


    而拥有这么多的钱财,但凡有一点点仁慈之心,都可以拿出一小部分赈济百姓,让定南郡度过最开始的天灾,百姓们恢复生产,回归初始的平静生活,但那些人为了私利与权势争夺,丝毫不把百姓当人看,非但不赈济百姓,还要趁火打劫,想方设法掏光官府府库的存粮存银,吸干百姓们身上最后一滴血,把天灾变成人祸,把百姓们逼上绝路……


    关键是那么多银钱,还只是一个郡守的私库,那整个定南郡的官商地主……


    夏枢都不敢想他们到底吸了百姓多少血!


    怪不得在他问起要不要继续给定南郡运药材时,景璟会含含糊糊地说定南郡不缺物资,平时最为胆小,连吵架都会脸红,对褚源也是忌惮害怕颇多,经过定南郡之行后,人就变得尖锐、愤世,在红棉骂褚源凶残时,还极为愤怒地骂回去,坚决维护褚源在定南郡的行事。


    而褚源,一向谨慎克制,经历过定南郡之行后,却没控制愤怒情绪,未等公开审判,真相公布,也未等永康帝后续反应,便私下安排红雪除掉李旭和汝南候,将这两个祸害送去了地府!


    这样的情况,谁能不愤怒!


    夏枢想想那些逃到安县的流民瘦骨嶙峋的模样,再想想流民口中十不存一的景象,对比那些官商地主拥有那么多钱财,生活可能的奢靡程度,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他们真该死!”


    贪婪、恶毒到不给别人活路的人,就不配活着!


    褚源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极为生气,赶紧抚了抚他的胸口,安抚道:“莫气,我已命高景加快处置进度,在二月底之前,就会让那些人全部得到应有的惩罚。”


    夏枢正气着,忽地听到时间安排,就不由得一顿。


    计划在一个月内拿下北地军权,又要高景在同一时间里处置掉那些人,还有……


    夏枢低头看向手上的钥匙,虽然之前王府里的银钱都由他掌管,但资产毕竟不多,现在定南郡里的钱财,就算赈济了百姓,恐怕留下的也是天文数字。


    夏枢粗略估计,应该至少能撑起五六年的战事。


    之前他在安县,还焦心的睡不着觉,天天想着怎么在保证封地百姓吃饱饭的情况下,积攒足够的粮食和银钱,以应对未来的变数,以免异族人南下,朝廷拿不出钱,北地军撑不住,溃败之后,李朝生灵涂炭。没想到他劳心劳力,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都不如查抄几个官员有用。


    “我还以为能帮到你……”一时之间,夏枢心情复杂难言。


    褚源知道他的意思,说道:“你其实帮了我很大很大的忙。”


    他解释道:“定南郡抄出来的钱粮,名义上并不由我掌控分配,不能在明面上用,只能想办法用生意过一过账,过个几年,就可以以捐赠的名义投入到军费或者其他事宜里。你修山路,开通商道,大力鼓励晋、安显发展商业,可以说为此事行了极大便利。而且没有你事先采购大批粮草,我无法在禁军以及北地军中安插钉子。没有你事先安排顾达带着读书人为我在世人面前洗刷恶名,宣扬赈灾治疫美名,也不会有底层兵士投靠。”


    他道:“李倓现在是急于逃难,无暇顾及,他也预料不到,我会冒着几乎得罪整个朝堂的风险,把定南郡的官商地主都抄了一遍,还把各级官位上也都替换成我亲自挑选的人。待他清晰知道我在定南郡的行事后,必会想方设法问罪,要么把定南郡收回去,要么把抄出来的大批粮钱都占为据有,重新安排人事。之后清点出来的钱财就放在明面上,应付李倓。现在已清点出来的钱财,在赈济过百姓后,剩余的部分我已命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由高溪带人转移回安县,待得在生意上过完账,就可以拿来捐赠,以填补军费不足以及应对两年后西平郡的地动和东原郡的旱灾;另一部分,则暂时藏在隐秘处,钥匙由你收藏,留作你和孩子……”


    “你什么意思!”夏枢愣了一下。猛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抓住褚源的胳膊,心中慌乱无比。


    褚源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


    第287章 【VIP】 …………


    褚源确实在交代后事。


    他道:“有兵士投靠后密报, 冯拓兄弟几个计划在月底寻机会除掉我,由异族人协助带兵南下,拥立冯拓称帝。”


    夏枢:“!!!”


    冯拓是冯二的异母哥哥, 是汝南侯在北地纳妾生的长子。


    夏枢之前还搞不懂异族人为啥王族全灭还不撤兵, 现在他终于搞清楚了!


    怪不得褚源说接下来的一个月一定要拿下兵权……这要是不拿下,命都没有了。


    而且不止是他们的命,整个北地、甚至李朝怕是都要遭难。


    想明白之后, 夏枢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心跳的有些快, 脸皮子也不由得紧绷:“情况很不好吗?”


    褚源没有瞒他, 昏黄的灯光里,神色有些晦暗:“汝南候统帅北地军二十多年,在军中势力树大根深。他死后, 亲信旧部投靠他的儿子们, 在军中重新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目前这股势力几乎将全部兵力的八成掌控在手中。我实际上几无胜算!”


    夏枢心中一惊, 同时也一沉到底。


    他之前还想着汝南候一死,北地军群龙无首, 就算有些人不安分,争权夺利搞事情,也不过是几只虫子, 只要褚源眼睛恢复,就能压制住虫子,将兵权拿下, 将异族人赶走。而后褚源掌控兵权, 与李倓较量时,淮阳侯府和阿姐就会变成人质,深陷险境, 所以他很担心他们。


    没想到……


    他到底是对这些权势斗争想太简单了!


    然而夏枢也知道,就算情况与他想的不一样,非常糟糕,也没法退,必须拼尽一切把兵权拿到手,后退或者失败,都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想到褚源今晚和他说的侯府旧事,夏枢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攥着钥匙的手指紧了紧,努力冷静下来,问道:“你的安排是什么?”


    没等褚源回答,他就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管你如何安排,我都不会离开你,离开北地!”


    如今这形势,他是褚源的家眷,是一定要安坐后方,帮助稳定人心的。如果他身为统帅的家眷都害怕的离开,旁人如何敢在异族人以及本朝人的威胁之下相信褚源,如何敢把家人朋友乡邻的安危放到褚源的身上,效忠于他。如果不能聚拢人心,让人放心地投靠,众志成城应对本朝人的叛乱以及异族人的入侵,北地沦陷,生灵涂炭,李朝未来的命运将难以预料。而褚源的结局也只会是身死灯灭……这样的结局,夏枢绝不能接受!


    褚源没有吭声。


    往常时候,他肯定就抓着夏枢调侃了。


    毕竟小流氓那么害怕他,还说出要陪他同生共死,也算是奇葩操作了。


    但此时的他却只是垂下眼,手指微移,轻轻抚上夏枢隆起的腹部,半晌,才低声道:“我若死了,洵儿也活不了。高行他们会按照我的命令,尽忠职守,拼死守住前线不溃,阻挡异族人南下的脚步……”


    “至于你这里……”褚源抬眼,“看”着他,缓声道:“我原意是将你安排给高行,若情况不对,他会立即着人将你悄悄送你去定南郡,由高景亲自带兵护佑你的人身安危。同时也去信京城,请舅公及你大哥在李倓回过神来寻你时,帮忙在朝堂上斡旋,拖些时日,待得你生下儿子,高景在定南郡训练出一批精兵悍将,李倓就算发现你的踪迹,有所企图,也得掂量一二……不过你二哥既然来了,如今这形势,他恐怕不会放心,会直接带你去京城……京城虎狼之地,我若死了,你生下双儿倒无妨,生下儿子,必会是你的拖累……所以你就什么也别管了,以自己为上,见机行事,努力活下去!”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既为褚源的深情,也为褚源曾说过再也不会分开。


    不过想到刚刚对褚源的不信任,心中愧疚,也不好意思去指责褚源说话不算话,只红着眼睛摇头道:“我不会离开的。”


    然后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景璟明面上是景家人,二哥要带人回京,就把景璟带回去,护住三舅舅的血脉吧。阿爹养大我,阿娘又为我们付出十几年,你着人把他们以及二叔一家送的远远的,最好是一个安全避世处,让谁都找不到他们。阿姐代你受苦二十多年,二舅舅和王夫人拿女儿换你性命,于你有养恩,再加上洵儿舍生忘死地追随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他的家人安全无虞……你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保住他们性命。”


    褚源若成功活下来,拿下兵权,他们那些被李倓带在身边的家人就全成了人质。


    而褚源若死了,褚洵也活不了,他们两人头上的帽子是拼死抵抗叛军以及异族人入侵,还是大战失利致使国土沦丧,不过李倓一句话的事。前者淮阳侯府勉强苟活,后者受牵连满门抄斩都有可能。夏枢不信一直找茬的李倓会不趁机选择后者。


    所以……夏枢要为家人们做安排。而他自己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将手附到褚源手背上,夏枢看着褚源的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离开,我们一家四口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夏枢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又干脆。


    其实对他的态度,褚源说意外也不意外。


    因为夏枢虽然是个双儿,但从来不缺拼死一搏的勇气,也从来会以大局为重,是个比大部分男人都可靠以及可以生死相交的伙伴。上一世,褚源就领教过,所以他会对夏枢交予无限信任。


    但如今……


    褚源握紧了拳头,不由得犹疑。


    夏枢是他的爱人,还怀了他的孩子!


    其实从私人感情上讲,褚源不仅不伟大,还不仁慈,甚至可以说自私至极。


    他是希望夏枢留下,陪他同生共死的。


    不仅是因为他猜测到自己的生死安危可能与夏枢有牵绊,还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身死,冯拓与异族人合作冲入李朝大地,就李倓那懦弱无能的样子,局势必会大乱,被批了皇后命的夏枢注定会成为李倓在内的多方野心家争夺的对象。褚源根本都不用多想,只看普通女人双儿战乱中被哄抢、侮辱的惨相,就知道自己死后,夏枢的踪迹一旦被发现,可能会有的遭遇。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死后,爱人被百般欺辱。他宁愿夏枢与他一道生死,也好过死后还不得安宁,在未知的世界里,愤恨又无力地看着夏枢遭受这世道的折辱磋磨。


    另外从大局以及私心上讲,褚源也不想夏枢离开。


    夏枢是他的家眷,留下就能帮他稳住后方,助他笼络人心。而被宏远和尚批出的皇后命如果操作得当,在恰当的时机祭出,未必没有起死回生、力挽狂澜的作用。他留下,褚源可以省下不少心力,还有除死之外的其他可能,比如夺下兵权,把异族人赶走,给北地带来太平……甚至还有更多。


    种种考量之下,褚源不可能不想夏枢留下。


    但情况也是真的危机!


    褚源重活一世,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让夏枢过他想要的生活。


    他不是个好人,但也记得上一世饥荒战乱中成为累赘的自己被陌生的夏枢真诚相待、舍命相救,还有这一世成为他爱人的夏枢也为救他差点儿付出性命……而且夏枢还怀了他的孩子……


    褚源在心底承诺过,一辈子不负夏枢,要尽力给他提供他想要的生活。


    上一世的褚源,或许对这种无人知晓的承诺不以为然,一切选择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上,但见识过夏枢这样重情的双儿,又重活一世,有幸得对方为爱人,褚源怎么舍得在这个混乱局面下去伤害、利用真心待他的人。他就算再自私,也不可能只为自己、为所谓的大局,不顾夏枢的意愿,把他拖入生死赌局中。


    不跟着他留下,夏枢跟元州走,不论之后境遇如何,是被迫进入李倓后宫还是作为政治工具人被人利用、抢夺,只要未生下他的儿子,最差的结局也是活着。人只要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而夏枢不跟着元州走,被他安排送到定南郡,若是足够幸运的话,也有一条出路,那就是生下他的儿子并成功在定南郡隐藏住踪迹。高景等人作为外公和阿爹为他选出来的亲随,只要他有儿子并且顺利长大,他们一定会尽心谋划、辅佐,推着他的儿子往最高位置走。而夏枢作为儿子唯一的亲生小爹,在这过程里也会得到照顾与保护。将来万一儿子能够成功,夏枢未必不能摆脱被各方觊觎的命运。


    当然,褚源也知道这很难,不说生男生双儿全凭天定,仅是让夏枢在软肋众多的情况下,隐藏住踪迹都不可能完成,更别提其他!


    尽管如此,褚源还是把这条路安排了,因为他要尽可能地为夏枢创造更多的活路!


    现在听到夏枢的初选,褚源心中熨贴、温暖,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情况超乎你想象的严重。”


    他没提夺取兵权的困难,而是把夏枢最在意的事情坦诚相告:“虽然我事先安排了人照应,但到底人手有限、鞭长莫及,二叔一家可由留在京城的顾达等人安排去处,侯府众人被李倓带在身边,生死却大概率只能听天由命。”


    他离京之时,李倓还端坐朝堂,未有异常表现。设想中,李倓只会在北地战事失利的情况下,才会逃离京城。只要李倓在京城,他安排的人手足以护住淮阳侯府。只是没想到李倓比他想象的还要懦弱无耻、心思诡谲。他不过离开京城刚十日,北地尚未开战,李倓就封了李留为留王,代皇室留守京城,由舅公、韩大人等辅佐,自己则带着后宫嫔妃、皇子家眷还有亲信大臣,捉了淮阳侯一家做人质,由燕国公带人护送着偷偷逃出了京城。


    现在因为皇帝逃离,京城乱做一团,褚源人手有限,对南逃路上的淮阳侯府三人也是有心无力。


    再加上,舅舅褚霖向来管不住王夫人,而王夫人性子极端偏执,夏眉与她如出一辙,褚源无法预判她们遇事的反应,也无法提前给出解决办法,他能做的就是给燕国公写信,请他看在夏枢的面子上帮忙照应一下侯府——特别是夏眉,剩下的就是等待消息,以求后续能够补救。


    当然,后续补救也只是假设他能活下来,能去做。


    另外还有燕国公。褚源相信在告知对方三舅舅和元英的死亡真相后,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对方是愿意看在夏枢的份上伸出援手的。但李倓心思深沉,留了元定在京城,却把元定的儿子带在了身边。如此,燕国公就算有心,估计也要考虑自家孙子的安危,轻易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褚源虽然写了信相求,但对他的援手没抱什么希望,也就没和夏枢提。


    夏枢则是一脸愕然,他没想到褚源也没有办法,脸色不由得煞白,惊叫道:“那阿姐她……”


    “她的事先放一边,把眼前的这一关度过去再说。”夏娘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话。


    第288章 【VIP】。 …………


    “你们还没睡吧?”隔着屏风, 夏娘的声音有些疲惫。


    这样的夜晚,谁又能睡得着。


    夏枢之前就猜测到阿娘“教育”完二哥和景璟之后会折返,没有多意外, 忙艰难地敛了敛情绪, 请人进屋。


    只是当他看到夏娘身后的元州和景璟时,不由得愣了愣:“你们没去休息?”


    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景璟跟在元州身后, 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元州倒是看着前方, 整个人有些沉默, 眼神也有些散,望着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夏枢开口, 他才回过神来。


    然后看到夏枢的模样, 他就眉头一皱, 三两步走到床前,上下打量了下:“脸色怎么那么差!”


    随即便转过头, 怒瞪褚源:“他刚刚还好好的,你是不是又和他乱说了什么?”


    “元州!”不待夏枢和褚源开口,夏娘便突地冷下脸, 训斥道:“小夫妻相处的事,你作为娘家二哥,少掺和。”


    “可是小枢……”元州提高声调, 想说些什么, 夏娘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女人和双儿的坚强程度不比你差,你能承受的事,他们也承受得起。褚源在这种事上, 比你处理的好一万倍。”


    夏娘揉了揉眉心,满脸嫌弃地道:“就你这种性子,但凡有别的选择,我都不会想把景璟交到你手里!”


    此话一出,元州默然,夏枢和褚源则都是一愣。


    夏枢赶紧去看景璟,却见景璟和刚进来时状态一样,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自然也看不到。


    而元州听了夏娘的话,则是敛起表情,目光看向一边,沉默不语。


    “这是……”夏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整个人有些懵。


    夏娘没让他懵太久,下一句便解了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景璟的身份瞒不住。现在景璟活着的消息只传到了京城景家人耳中,还未传入李倓耳中。一旦传入李倓耳中,他必会想法子恶心褚家……”


    夏娘话语未竟,夏枢已经明白。无论北地战事结局如何,李倓都不会让褚源和侯府好过。


    其中,景璟的婚姻就可能成为李倓手中的棋子。


    李倓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让景璟嫁给谁,景璟就必须嫁给谁,反抗不得。


    而他最有可能让景璟嫁的人……


    “李茂?”夏枢想出一个可能人选。


    夏娘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让夏枢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的名字:“李留!”


    “他不适合景璟。”夏娘关于李留没有多说,只评价了一句,便叹了口气:“李倓与兴隆帝父子相承,兴隆帝的手段,他一样不会落下。除景璟的婚事外,你阿姐的婚事恐怕也已经摆在李倓父子俩的案桌上了。”


    夏枢一直担心阿姐安危,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一下子怔住。


    但想想阿姐现在的身份,又觉得这种可能极其合理。


    毕竟在李倓眼里,褚源失败了倒无妨,褚源若是成功了,眼瞎的情况下必受制于褚洵,而淮阳候一家都在他手里做人质,阿姐又是褚洵的亲阿姐,还为李茂生了唯一的儿子,若是她被赐婚给李茂,那褚洵之后的选择也就明了了。


    而景璟这里,虽说婚事不像阿姐那样能左右李倓眼中的局势,但李留的爹李垚是杀害褚源阿爹的刽子手之一,若是把景璟赐婚给李留,着实能恶心一把褚源。同时,李留和褚源同为皇室亲王,若是能借着婚事介入侯府,说不得可以分化侯府和褚源的关系。


    可以说,女人和双儿虽然被排除在权力之外,但在权力的棋局上,他们的作用却不容小觑。


    李倓作为执棋人和利益获得者,他是绝不会放过赐婚这样一个一举万利的下棋机会。


    怪不得夏娘着急景璟婚事,在这个时候仓促地为他定下二哥!


    夏枢能想明白的事,褚源自然也明白,听完夏娘的话,便沉着地开了口:“阿娘要我做什么?”


    夏娘看了一眼身边垂着头不说话的景璟,轻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安慰似的摸了摸脑袋,这才看向褚源,说道:“景大人养育景璟十几年,按理说景璟的婚事该由景大人做主或者是与景大人商量过后再议,但时间紧急,之后不知会遇上什么变数,就由我代元州的长辈,你代景璟的家人,先行为他二人定下。稍后我修书一封与景大人,由他二人带回,说明此事,也请景大人对婚事放心。”


    第289章 【VIP】 …………


    “我不离开, 我要陪着小枢哥哥!”


    “小枢也要一同回去!”


    谁知夏娘安排的满满,话音刚落,沉默的景璟和元州就一个猛地抬头, 一个瞪向褚源, 异口同声地对她的安排提出异议。


    只是,话里的意思就有些大相径庭了。


    元州惊讶,顾不得再瞪瞎子, 转头看向景璟。


    景璟抿了抿唇,目光在他和夏枢之间扫了扫, 最终还是有些怂的垂下眼, 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溜到夏枢床头。在抓住夏枢的被角后,才鼓起勇气, 回视元州。


    元州:“……”


    夏枢见他两人间气氛诡异, 心中轻叹, 开口道:“我不会离开的。”


    瞬间的,元州视线转向他, 眉头一皱:“你……”


    “小枢……”褚源同时开口。


    “我知道的。”夏枢轻轻打断两人的话,没让他们继续说下去:“我了解现在的情况。”


    半炷香之前,夏枢还茫然无比, 怕连累阿姐他们,现在他连最后一丝犹疑也没有了。


    因为退无可退。


    他看着褚源,说道:“如果阿娘的推测是真的, 侯府怕是只有一条活路了, 那就是你成功拿下兵权,赶走异族人。只有你成功了,阿姐他们在李倓那里才有价值, 才有活下去的可能。你若失败,谁都跑不了。”


    夏枢想起褚霖对褚源的嘱咐,叹了口气道:“我想侯爷临分开前,怕是已经预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才让你和洵儿不用有所顾虑,放手去搏。”


    “而我这里……”夏枢道:“不管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大局,为了家人,我都不会离开的。”


    他道:“你了解我,因为云焱阿娘的死,我是宁愿站着死,也不愿在李倓等人那里苟着生。再者大局牵扯的何止你我家人,还有无数的普通百姓。只要于大局有利,让更多百姓避免被屠戮、践踏,哪怕是拼尽全力付出性命都是值得的,仅仅处于危险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二哥……”夏枢目光转向元州:“我不会离开这里。”


    他道:“景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把他带回去,好好待他,不要让他受委屈。景璟……”


    他视线看向自己的小伙伴,认真道:“你听话跟二哥……”


    “我不要!”没等他说完话,景璟就快速摇了摇头,在床头蹲下,水润的大眼睛同样认真看着夏枢:“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走,我要陪着你,保护你!”


    “元大哥……”景璟怕夏枢反对,没等夏枢回答,便赶紧站起来,朝元州说话。他既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好心帮我,愿意在这个时候娶我,不过我不想离开小枢哥哥,所以……”


    他咬了咬唇,垂下眼,有点不敢看人:“你不用管我,自己回去吧。以、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女孩子或双儿,也不必顾忌我,反正我们也没有真的定过亲……”


    元州:“……”


    他看着这两人,气闷无比,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习惯性找褚源背锅吧,根源明显不在褚源身上,是小弟不听话。


    想叫小弟听话点吧,小弟的脾气他知道,跟头牛似的死倔,嘴巴也厉害,他根本说不过,同时想想小弟的话,元州自己都禁不住动容,哪里开得了口去怼。


    然后还有景璟这个小鬼头这边,没一点儿默契不说,还跟小弟一起和他唱对台戏。


    左思右想,元州拿谁都没办法,干脆一扭头,把难题交给了夏娘,一脸为难,欲言又止道:“堂姑姑,你看这……”


    夏娘把几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虽然和这些晚辈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对他们的秉性却很了解,因此也没有意外他们的选择。


    目光在元州、夏枢、景璟、褚源的脸上一一打量过后,她便开了口。


    “你们可想好了?”她没有废话,目光定在夏枢和景璟身上,就平静地问出了不仅出乎元州意料,还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话。


    元州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赶紧阻止道:“堂姑姑,这不可!他们两个懂什么,说的话算不得数,不能让他们留在这里。”


    夏娘没有理他,只是严肃地看着夏枢和景璟,等待一个答案。


    而夏枢和景璟反应过来夏娘的意思后,心中都是一喜。


    夏枢看了一眼景璟,心里想,之前去王都九死一生,景璟都不离不弃陪着他,这次同样的危险情况,景璟说不离开、说要继续陪着他,估计也会像上次一样,是怎么劝都不会听的。想到阿娘说让景璟嫁给二哥,景璟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反而相当沉默。他虽然暂时不知道景璟心里在想什么,但看景璟表现,对这门亲事恐怕是心有不愿的。既然景璟喜欢二哥都不愿意跟二哥走,要留下来陪他……那他就不辜负景璟的情义了。左右景璟跟着他,真遇到事,他是不会让景璟死在他前面,一定会想法子保他安全的。


    于是夏枢也不纠结了,和景璟对视了一眼后,便干脆地同他一起道:“想好了!”


    元州:“……”


    这下他才算是真的怒了,瞪着夏枢和景璟,怒道:“想好了!你们想好什么了,知不知道北地沦陷后,你们会遭遇什么,能不能不要这么愚蠢!”


    夏枢有了阿娘撑腰,心中有底,根本不怕他,丝毫不相让地回瞪:“不要拿你的见识来揣度我们两个。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知道,我们不止知道,还亲身经历过。正是见过、经历过,才不想让更多人有这样的经历!你愿做你的聪明人就去做,但你管天管地,就是别想管我,我不吃你那一套!”


    随即小声愤愤道:“阿爹和褚源都是遇事好声好气的和我商量着来,你这个二哥,一上来就发号施令,我有自己的想法,凭什么要听你的。”


    元州登时一噎!


    不止是因为自己在小弟心里比不上他养父和褚源,还因为小弟说他亲身经历过被异族人掳走的事。


    当时小弟被掳走的消息被他误挡在了城门外,所以才导致没人救援,小弟被异族人掳走几个月。心里愧疚,加上不想揭双儿的伤疤,他就不敢向景璟打听两个双儿被掳走后的经历。刚刚愤怒之下,来不及细想,才提起这个,出口之后他就有些后悔了。此时再听到小弟亲口说他经历过,元州心中顿时怒气全消,只剩满心的愧疚。


    “对不起,是二哥对不起你们!”元州抹了把脸,叹了口气,一瞬间,整个人就颓丧了下去。


    夏枢正梗着脖子,打算他要是继续,自己就和他战斗到底。没想到这人竟然一改往日作风,突地软下态度,还莫名道了歉。


    夏枢这人吧,吃软不吃硬,看人家软下态度来,还一脸战败了的颓丧模样,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知道你也是好意。”夏枢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咳了一声,眨了眨刚刚差点儿瞪出眶的眼睛,努力让自己表情不那么尴尬,嘿嘿强笑了一声,讨好道:“你能做我二哥,我心里还是很欢喜的。”


    而元州听到此话,却是愣了一下。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褚源,满脸的不敢相信。


    褚源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视线似的,只神色专注又温柔地摸了摸夏枢的脑袋。夏枢依赖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想起还有一件事,赶紧道:“阿娘和阿爹……”


    “你阿爹受伤极重,移动不得。”夏娘知道他想说什么,神色很平静地道:“我要照顾你和你阿爹,我们哪里都不去。”


    她见夏枢还要开口,便摆了摆手:“不用再劝。你现在劝不走我和你阿爹,等你这里度过难关,安全了,你想留,也留不住我们。因为那个时候,你阿姐更需要我们。”


    夏枢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不孝,眼眶一红:“可我怕连累你们。”


    阿爹和阿娘好不容易才相聚的……


    夏娘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哭唧唧的干啥,刚刚不还挺凶的,和你二哥吵吵那劲头这么快就没啦?”


    夏枢:“……”


    夏娘打趣了一下,见他窘迫,便不再逗他,敛了敛神色,扫了一眼褚源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倘若褚源对你隐瞒危险,强迫你留下,别说你二哥了,就是我和你阿爹,也会拼了命的把你送走的。”


    这下不止夏枢,所有人都愣住了。


    万没想到夏娘一开口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元州一看有机会,赶紧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同意小枢留下,就因为褚源没向小枢隐瞒危险吗,这算什么理由!”


    夏娘看他一眼,神色淡了下去:“这就是褚源与许多人,包括你的区别。”


    她是不知道褚源为何会这般坦诚对待夏枢,坦诚到近乎平等相待,哪怕自己陷入绝境,也要给夏枢提供无限选择的自由。


    自小的经历让她对讲究利益至上的世家贵胄没有好印象。对待褚源,她更多的是看在禇熙的面子上,而不是褚源本人上,所以对褚源的喜爱,就远不若对夏枢发自内心的喜爱多。


    如果褚源只讲利益,为了自己的利益蒙骗、利用夏枢,把夏枢拖入危险境地,夏娘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她会像所说的那样,哪怕拼上性命也会把夏枢送走。


    但褚源对夏枢坦诚布公,给予夏枢选择的机会,情况就变得又不一样了。


    第290章 【VIP】 …………


    夏娘目光转向褚源, 神色突然严肃下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褚源,我要你保证, 若有朝一日登上皇位, 要立元枢为后,哪怕哪日变心,也要善待他、他的孩子和家人。只要他们没有犯下大错, 不可妄动他们的性命。你可做得到?”


    话音落,房中陡然一静。


    夏枢整个人都呆住了:“阿娘……”


    “褚源。”夏娘没有理他, 只死死地盯着前面神色沉静的目盲青年:“小枢经历简单, 性子赤城,小时为救你于寒水冰河之中,自己差点没了性命。嫁于你后, 为你从异族带回九重莲助你复明, 九死一生, 差点连同腹中孩子一同变成异族人的刀下碎肉。现今危险境地,他又打算拼尽一切全力支持你……他年纪轻见识浅薄, 尚未清晰明辨世间之不公,但你心里应该清楚,他的付出值得任何回报, 只因他是双儿身,又嫁于你,得到的远不如付出。所以我不要求别的, 只一点儿, 任何时候你都不能辜负他。只要你答应,我绝不阻拦他。但是,你若不答应, 我就是用尽一切法子,也会把他送走,你们此生都不会再见。”


    众人:“!!!”


    元州直接惊住了,他没想到小弟竟然怀孕了。


    之前虽然觉得褚源总是拖累小弟,得敲打敲打,但没想到夏娘一敲敲的这么狠,赶紧劝道:“堂姑姑不可!小弟和弟夫毕竟是夫妻,哪能……”


    “我答应!”褚源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虽有些沙哑,但却铿锵有力。


    “皇天后土为证!”他果断地站起身,没给众人反应时间,便三指冲天,神色郑重地道:“我李褚源今日立誓,若有朝一日为帝,必立元枢为后,立他腹中骨肉为太子,护他家族亲人,安他孝悌之心。若违此誓,人神共怒,天诛地灭!”


    屋内顿时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他。


    只有夏娘,神色依旧平静。


    她轻轻瞥了一眼久久不能回神的元州,移开眼,淡淡道:“既然褚源已发誓,那我便不阻拦小枢了。从此之后,他们夫妻携手与共,生死相随,谁人都不得干预。”


    然后不等元州反应,便话音一转,看向褚源,问道:“你不是急躁之人,此次这般着急行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先前一直争论夏枢、景璟的去留问题,这会儿夏娘开口,才发现只听褚源要采取行动,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元州现在感情复杂,虽然意识到被夏娘套了进去,但小弟怀孕以及褚源的誓言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清楚小弟留下之事已经无可挽回。


    小弟留下,景璟不可能会离开,而自己来了这里,原本也没打算回京……如此,元州抹了把脸,干脆地在屋中椅子上坐下,问道:“是异族人有异动?可需我帮忙?”


    褚源挑了挑眉,觉得他这态度转变之神速属实好笑。


    不过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就长话短说。索性刚刚才和夏枢说过,现在只是复述,没什么难度,很快就把冯拓等人掌握北地兵权,意图与异族人合作,杀他以及攻南夺取李朝皇位的事情说了。


    “异族大汗及三个王子已被小枢、阿娘、岳父、景璟他们全数除去,异族人内部现在估计已为争夺汗位打了起来。未解决内乱、确定新的大汗之前,异族军队粮草兵马补给线断裂,无法发动全面的攻南之战。但现在他们依旧停留在边境处,没有回程的打算,估计是想借着冯拓等人南下叛乱,大肆屠杀劫掠一番。而冯拓等人野心昭彰,叛心已起,必须尽快夺取他手中兵权,将这一场灾难扑灭在爆发前。”


    夏娘点了点头,没有废话,直接问道:“关于异族人,你是什么想法?”


    正常来说,现在皇位上坐着的人是李倓,如何处理与异族人的关系,轮不到褚源表达想法。夏娘这话问的突兀,而且屋中人众多,其实并不适合褚源表达。


    但夏娘问的直接,褚源仿若没注意到不妥,只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当着几人的面道:“异族人之前动不动劫掠北地,看着是小打小闹,实际上是狼子野心,觊觎李朝之心从未死过,如果不能将他们彻底打服,北地会永无宁日。此次异族人来势汹汹,但王室全灭,各部落内斗争位,前线军队失了补给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只要能成功摧毁冯拓与异族人的合作,夺取冯拓等人手中的兵权,再施以攻心之计,未必不能借士气将异族人赶出贡山以南,夺回原本属于李朝的大片土地。”


    “不过……”褚源轻叹一口气,不免有些遗憾:“目前也只能打到以贡山为界了。”


    “一是异族王室虽然全灭,但各部落势力依旧不容小觑,若是李朝要继续打,说不得会逼得他们停止内斗,联合起来对付李朝。李朝原可以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自己削弱实力后再出手,继续打的办法属于是得不偿失;二是李朝这边也撑不起和异族人的大战,国库空虚、兵疲马乏,全无士气,而异族人失了补给线还依旧有气吞山河之势,两边真打起持久战,北地军占不到多少便宜。”


    夏娘没有评价,点了点头后继续问道:“你可有夺取兵权之法?”


    这个问题太过紧要,褚源顿了一下。


    不过略微垂眼思考了一下后,他还是说了出来:“原计划眼睛复明之后,借着褚家的名头与普通兵士多相处,多施恩,争取人心,同时也会从外地运几批银钱过来,用于谋划及收买人心。只是……”褚源不免想苦笑,但想着这么多人的性命都在肩上,无论如何都要撑起来,安大家的心,就敛了敛表情,尽量不带情绪地说道:“现在计划提前,来不及多施恩,那批银钱还在路上,估计是来不及了。”


    原本他是安排了三拨人运送钱粮物资。一拨是顾达等人,在京城筹措资金后,从西南部的大粮仓购买粮草送往北地;一拨是高溪等人,从定南郡运送一批银钱往北,在安县留下部分后,把剩下的银钱以及夏枢当时筹措的粮草一并运送过来;最后一拨是高晨,褚源安排他去劫逃离京城的李倓等人的道,从这些尸位素餐的皇帝、高官身上搜刮银钱,补给军中粮草,同时解决手中银钱匮乏问题,助他在北地军中收买人心。


    当然,这最后一拨,就需要高晨与元州混熟,由掌管禁军的元州帮忙打配合了。褚源对元州这人了解的的透彻,平时看着事不关己,但北地一旦陷入战事,出现战事不利、粮草不足等诸多问题,李倓又不负责任地带着亲信高官携大量财宝逃跑,元州绝对会性子大变,届时找他合作办事不会很难。


    只是,冯拓等人突然与异族人合作,他夺取兵权的计划不得不提前。顾达、高溪等人运送粮草银钱,按计划至少得两个月之后才能到达这里。而高晨那边,李倓倒是提前离京了,但元州却出现在这里……


    褚源只能一边感慨时运不济,一边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之前我人盲眼瞎,冯拓等人对我戒备之心几无。我可从这里下手,看能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制住,借以控制局势。之后全军通报他们与异族人勾结,断其臂膀拥趸,然后打响褚家的名号……”


    当然,褚源也知道趁机制住一个冯拓,有一定可能会成功,但汝南候不止冯拓一个儿子,他还有好几个儿子,分散在各处带兵,他不可能全部制住。


    汝南候的儿子们在军中的影响力都比他大的多,所以所以先发制人的成功概率其实很小。


    而若是未能成功,就得行下下策,祭出最后一步险棋——夏枢的批命,与冯拓等人争上一争了。


    但这么一做,就明晃晃把自己和褚家人放到了谋反的位置上。


    或许能靠着夏枢聚拢一些投机者支持他,但他们再无退路,淮阳候一家也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且他们并不是除掉冯拓等人就安全了,还有异族人虎视眈眈,等着冲入李朝大地,大肆劫掠烧杀一番……


    他需要的是普通兵士的人心!


    除了投机者,最现实的是,人心是需要现成的利益收买的。冯家在北地军里树大根深,他一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施恩,二没有足够的金钱收买人心……几无成功的可能!


    当然,褚源也明白,无论如何困难,如何危险,他都要去尝试,要去夺取兵权!


    褚源心中沉重,夏娘却是突然笑了一声:“你小子运势真不错!”


    其实屋内众人都听出来了,褚源现在是光脚的,啥都没有,只能凭运气借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看哪里瞎猫能碰上死耗子,心里不免都为未来担忧。此时猛地听到夏娘笑声,有些莫名,不由得面面相觑。


    “阿娘,你笑什么啊?”夏枢忍不住问。


    他都快愁死了,阿娘还笑得出来。


    夏娘倒也没卖关子,轻轻瞥他一眼,便敛起笑,说道:“昔日大将军褚风临死前曾留下遗言,说有朝一日,若有人携踏平异族之志而来,愿意为北地人结束战乱之苦,他也愿意鼎力相助。”


    夏娘说起褚风,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了一声,不过神色一转,紧接着就为众人解了惑:“他曾在北地留下一批宝藏,数目多少我不清楚,或许还比不上某些世家高官的府库,但以他踏平异族的宏愿,应该足以应对此次危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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