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VIP】 ……
夏枢之所以觉得讽刺, 是因为从来没见过那般荒诞可笑的天道轮回。
彼时或许是因为夏枢的话,景璟的求生意志空前强烈,身体在将养了一日后突然好转, 虽还鼻塞流涕, 头痛咳嗽,但烧却是退了。
夏枢松了一大口气,不过以防景璟吹风受寒病情反复, 虽然焦心行程,但还是依照着景璟病重时的节奏, 没叫景璟下地, 继续用爬犁拉着他,时不时就停下避风休息,夜晚也不赶路, 打算让景璟多养些日子, 等身体好全了再加快行程。
正是这么个条件下, 他们与一支异族队伍遭遇了。
当时是傍晚,夏枢已经选好了一处避风的山谷做落脚点, 他把长刀留给景璟,吩咐景璟守好物资,有事就大声喊他, 然后袖中裹了一把匕首,转过身叫索齐一起去捡些干柴,顺便看看能不能猎几只野物, 晚上换换口味。谁知话刚交代完, 与索齐前后脚没走两步,就见弯曲的山路上,一行十几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这些人中大半是异族人装束, 手中拎着几只血淋淋的野兔,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几个抱着干柴、畏畏缩缩走在前面、着李朝人服饰的人,显然这些人早在他们之前就到了这里,且晚上也打算驻扎在这里。
而他们迎面撞上,避无可避。
索齐倏然大喜,举起胳膊,张嘴就要大喊。
“你最好期待他们不是索苏的人。”夏枢脚下一动,在他开口之前,袖中匕首一闪就抵上了他的后腰,压低声音,阴沉道:“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最想让你死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族人。当然,你若想死,我绝对会送你一程!”
索齐感受到后腰上的硬物,回头看他,目光中都是怒火。夏枢冷冷对视,目光森寒,丝毫没有害怕与退让的意思。
“谁在那里!”异族人许是听到动静,目光移了过来。见是陌生人,他们刷地抽出背后长箭,不过刹那,弓弦就已拉满,箭头也寒光四溢地对了过来,呈半包围态势,警戒着走近:“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枢赶紧一把抓住索齐的胳膊,一副吓坏了的模样,藏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回答道:“我、我们是距离这里不远处的一个小部落里的牧民,小弟和阿爹生了重病,我带着他们去南边找大夫看病。”
景璟从被窝里小心探出眼睛,一脸害怕地用被子遮住脸,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声音嘶哑无力,神色虚弱可怜地道:“我、我们不是坏人!”
夏枢拿匕首尖戳了戳索齐,索齐身子一僵,扯着脸皮子干笑道:“对、对,我们……就是不知众位英雄是哪个将军麾下?”
这是想要打探这些异族人隶属于谁了。
夏枢眼神一冷,伸出匕首就想给他一个教训,只是他刀尖还没碰到人,已走近的异族人就自己动了手。一个像是领头的,怒气汹汹上前,高声厉喝:“打探军务机密,该杀!”话音落,便一脚踹向索齐,“砰”地一声,将他踹出半丈远。随即就有人跟上,弓弦弹响,嗖嗖几声,长箭破空而出,直射索齐头部。
夏枢吓的尖叫一声:“阿爹!”见箭矢没有射中,只落在索齐脑袋旁,赶紧扑过去,跪在地上一把拽住索齐的胳膊。在外人眼中,夏枢此举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体现,实际上夏枢是怕人质失了控制。
“阿爹,你没事吧?”夏枢使劲扇了索齐几巴掌,让他回神,脸上则是满脸的担心。
索齐给吓懵了,长箭贴着头皮子射过,带起的凛冽寒风直袭脑壳子,叫他差点儿没吓厥过去,懵了好久都没回神。不过他到底是异族大汗,被几个从未放进过眼里的小兵如此对待是从未有过的事,被夏枢扇醒之后,胸中怒火滔天,没注意夏枢的故意殴打,横眉怒目,对着凶悍的异族人就要张口喝骂。夏枢看到他的眼神,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阿爹,阿爹,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吓坏了?”
他眼神威胁,语中提醒:“这些英雄刚烈勇武,气势不凡,一看就都是年轻有为,堪当大任之人,你怎能胡乱询问出处,万一造成什么泄露,你担得起责任吗?今日是众位英雄没下狠手,你才得以活着,要是、要是……”
夏枢狠狠地锤了他一下,一副既担忧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要是你死了,我和小弟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们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忘了我们这一路南下的目的了?你的病、小弟的病都要赶紧治,否则……以后不懂,能不能不要乱说话呀,你好好想一想后果,行不行?”
说着话,眼泪就聚了起来,声音哽咽个不停。
索齐被堵住嘴,还孙子般被这样又打又教训的羞辱,是又气又急。刚开始他还怒瞪着夏枢,心道以后一定要收拾这个贱人,不过细想夏枢话中内容后,他神情一顿,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这些底层的兵士不认识他,他也不清楚这些人隶属于谁,万一一个搞不好,这些愣头青敢直接要了他的命。而且他还中了毒,需要尽快解毒……在未搞清楚情况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夏枢见他自己想明白老实下来,便回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刚刚踢人的那个小头头:“我阿爹出身小部落,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威武不凡的英雄,一见之下极为激动,本意是为表达佩服赞赏,但见识有限,嘴笨舌拙又不懂规矩,说错了话。阿爹无意打探任何消息,若有冒犯,我在这里代阿爹道个歉,还请众位英雄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景璟也瑟瑟发抖,被子半遮面,小声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还请原谅我阿爹,众位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俩会一辈子记在心里。”说罢,他还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抚着胸口,一副快喘不过来气的模样,声音越来越虚:“求求你们了!”看着好不可怜。
那些异族人在发现他们两个是双儿后,就没想过要杀他们,放箭以及脚踹索齐,只为震慑、吓唬他这个在场看似唯一能做主的人。他们吓唬完索齐之后,发现他被自家双儿又捶又打的教训,半句话都不敢反驳,知道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软蛋,心中鄙夷,便不再把注意力放他身上。然后眼睛转到夏枢与景璟身上,视线上上下下打量,想仔细看看他们的模样。
夏枢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哪里不知道他们啥打算。不过他想着自己蓬头垢面,脸上又黑又肿,冻伤裂口遍布,这些人应该不会感兴趣。
果不其然,在看过他之后,那些人便撇开眼,视线看向景璟。
“把被子掀开,脸露出来。”那领头的见景璟的脸一直被遮着,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极为漂亮,心道这肯定是个美人儿了,面上大喜,露出一副淫/笑,拎着刀,带着三四个人,就要上前行那恶举。
夏枢赶紧疾走几步,拦在几人身前,表情诚恳地道:“众位莫要上前了,我小弟他患的恶疾会传染,怕……”
“让开!”那领头的异族人正在兴头上被打断,脸色非常不耐,表情阴森暴戾地抽出长刀,直指夏枢:“要不让开,别怪我剁了你!”
夏枢顿时一脸害怕,但犹疑了一下,他还是没有让开脚步,一脸苦笑地放低姿态:“众位还是别为难我了,我这是为咱们族人好。如果是李朝兵士来检查,要看小弟,我绝对会让开,让他们检查个清楚,但是小弟这病……我如何能叫身为族人的你们冒险……”
“大胆!”异族人脾气大都十分暴躁,根本没耐心听他说话,一听他叫李朝兵士检查却不叫他们检查,更是怒气上涌,拿刀便向他身上砍去。
夏枢心道这些人可真是畜生不如,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手忙脚乱地朝旁边躲去,然后左脚绊右脚,一脚摔了个腿朝天。
异族人顿时跟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似的,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啊!”
他们脸上的笑戛然而止,眨眼的功夫就扭曲成惊恐。
下一瞬,他们就丢盔弃甲,尖叫着跑开。等跑出几丈远之后才敢停下,拿着武器,一脸后怕及警惕地瞪着爬犁上坐起来的人。
“麻、麻风病?”景璟脸上的红颜效果虽然在消退,但脸颊上还有麻风病症状的斑块,叫那领头看的声音颤抖,手中刀都快吓掉了。
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多少,各个身子不由得发抖,神色害怕,忌惮非常。
“对,小弟是患了麻风病,我才不叫众位靠近,以免传染给众位的。”夏枢一脸麻木地接话。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爬犁跟前,拎起破烂的棉被给景璟裹住身子,伸手要摸他的额头:“本来就病着,莫要吹了风,受了寒,病情加重。”
景璟赶紧举起胳膊挡住他的手,一脸愧疚地用力推他:“哥,我自己盖被子,你离我远些,我有病,会传染给你!”
夏枢也没有坚持,看他用被子半遮住脸重新躺下了,才往边上走了走,看向现场的异族人。
异族人经历这一遭,各个神色不虞,眼神愤怒,已经起了杀心,对视一眼后,已经有人开始重新搭弓拉弦了。
夏枢哪里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紧张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提醒自己要镇定,面上开始自若地忽悠人:“这病传染性极强,被传染上非死即残。我们父子在阿爹继小弟之后也有了初始症状后,才知道一家三口谁都避不开这病。为了不连累部落,我们收拾了全部家当,打算去李朝找大夫治病。一路上,我们都避开其他部落的牧民,希望叫咱们族人不要被传染上这可怕的恶疾。”
“惊吓到众位实属意外,我们也很抱歉,不过小弟的病只是初期,阿爹也只是稍稍有些关节疼痛、肌肉疼痛的潜伏期症状,只要不是靠他们太近,一般不会被传上。众位刚刚被我拦着没接近,其实可以放心。不过,这只是初期,等到了李朝,小弟和阿爹这病恐怕就会严重很多,传染性也会大大提高……只能说,众位的运气都很好,要是之后碰到李朝人,他们恐怕就……”
“停!”那领头的本来听到索齐也被传染了病,顿时毛骨悚然,赶紧慌张地把踹索齐的脚在雪窝子里蹭了好几遍,不过夏枢的话也让他想起了什么,立马叫了停,同时朝身后摆了摆手,叫其他人放下武器。
他视线看向景璟,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然后眼睛在夏枢、索齐及景璟三人身上不停地转悠:“你刚刚说要带他们去李朝看病?”
他问的是一直与他交流的夏枢。
“是的。”夏枢见鱼儿上钩了,赶紧点头道:“部落的大夫说这病不好医治且发病后传染性极大。阿娘没了,我只有阿爹和小弟了,不想连累族人,也不想失去亲人,思考再三,就打算带他们去李朝那里找大夫看看。”
“这样啊!”那领头的摸着下巴,没有说话,但有人已经回过味来了,眼睛一转,立马提出一个自以为绝妙的主意:“可以叫他们去李朝北地靠近军营的地方找大夫,那地方当兵的多,医馆里进进出出,说不得就沾染上了什么。”
“对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附和道:“军营里天天聚集操练,只要有一个人患病,其他人……这一传就能传一窝啊!”
“而且现在正在打仗,各个军营都会集结起来出战……这真是天赐良机啊!”所有异族人都满脸兴奋,双眼放光,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美好的事情。
“这个主意非常妙,若是告知上面,就是立了大功,上面肯定会有重赏!”
“就是有个问题……”有个人打量夏枢面容,提出了疑问:“那个病着的一脸疙瘩看的不清楚,但这个双儿长得却不像我们的族人,想来他阿娘是李朝人,他融入李朝人里不会有难处,但他会帮我们对付李朝人吗?”
不得不说人类的思维非常奇妙,发现漏洞会下意识自动补全。
夏枢刚刚就一直担心自己容貌不像异族人,这些人怀疑他自编的异族人身份,但没想到自己想的说辞没用到,异族人反倒自动帮他补了漏洞。
不过也是,异族人年年劫掠北地,哪个部落里没有几个或者几十个被抢过去的李朝女人或双儿呢。
他们异族人恶行不胜枚举,估计早已习以为常了。
夏枢压下翻腾的恨意,垂下眼道:“阿娘很早就去世了。我与小弟从未去过李朝,是阿爹在部落里一把屎一把尿辛苦将我们养大。在我们心里,阿爹的族人才是我们的族人。如果族人有需要,我们肯定会帮忙的。毕竟,若是病治好了,我们还是要回部落生活的,那里才是我们的家。”
“唉,李朝的女人和双儿就是不顶用。不过是像对畜生那般抽几次,他们就不行了。真是,养他们还不如养畜生,只可惜畜生不能生崽子。”
“是他家不走运,没抢到身体好的。我有个朋友,他从北地抢了个女人,天天吊起来打,揍的半死,那女人都没什么事,过几日就能生龙活虎起来。不过那女人不安分,不仅砸晕了我朋友,还断着腿都敢带着其他女人和双儿们一起逃,最后被我那朋友带着全部落的人跑了几十里地将他们抓住,当众拧断那女人的脖子,其他人才老实了。”
“对待李朝的女人和双儿们,该像训畜生那般,打,打服了,就让他们生崽子,打不服的就该直接杀了,省的浪费粮食,养出白眼狼。”
“这次抓了不少女人,可惜分不到兄弟们头上,若是能分得一个两个,老子一定会把她当骡子驯,把她驯的服服帖帖,给老子多生几个儿子,绝不叫她浪费半点儿粮食。”
“这次人多又太过匆忙,机会不是太多。不过等下一次来北地,北地就是咱们说了算,李朝的女人和双儿想要几个就有几个,绝不会叫大家空手而归。大家到时候也不用怕打死了就没了,死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可以叫咱们随意调/教驯服,所有人都可以尽兴。”
……
异族兵士们纷纷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地交流着收拾李朝女人和双儿的方法,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的北地之行。
夏枢怕忍不住,没去看那几个抱着干柴,听到异族人的话便开始瑟瑟发抖、呜呜咽咽的李朝女人。他垂下眼,握紧颤抖的拳头,心中翻涌着铺天盖地的怒意,再一次心头起誓,若是能逃回李朝,有生之年,他一定要促成李朝人踏平异族,杀光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生!
他闭上眼睛,努力掩藏眼中情绪。
这支队伍里有十三四个异族人,各个手执一套精良的武器装备,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四五个李朝人,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全是身着女人衣物,身量不高的模样。夏枢不知如果打起来,这些李朝人会不会助力他,但有一点儿他很清楚,他个人现在没有将十几个异族人一击即倒的能力。只要有一人逃脱,立马就会有一群人增援,他根本无力抵抗。而且他们还背着弓箭,一旦有一两个人空出手来向他们发射箭矢,他与景璟全得玩完。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动手。
许久,他睁开眼,情绪已经平淡如水。他没看任何人,扫了一眼天空,平静开口道:“时间不早了……”
冬季的天黑的很快,刚刚还是白日,现在已经光线昏暗了。
异族兵士们只顾着眼前的人和事,都忘了他们出来的目的。经夏枢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这一队要赶紧带着食物及干柴回去复命。
只是打量了一下夏枢三人后,领头儿的就有些为难了:“你……”
他想说要不夏枢跟他们一起去见见上峰,把利用传染病针对李朝人的策略上报,这样之后分功劳,他们这一队人也能分得一份。
只是想起这三人当中有两人都有麻风病,到底担心夏枢身上也携带了病。若是把夏枢带回去,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他们几人怕是没命享受那奖赏了。
所以就有些犹豫不决。
夏枢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适时为他解忧:“虽然想与众位英雄详谈之后对付李朝人的计划,但时间上不合适,我们父子三人的情况也不适合去人多的地方。我看不如这样,众位英雄可以先行回去细想需要我们做什么,待得敲定细节之后,可以明日早上过来,在我们父子三人启程前,告诉我等计划。这样我们到了李朝也可以照计划行事,不至于如无头苍蝇般,露出什么破绽,叫事情未成前就被人发现。”
那领头的一想,确实啊,这三人他们不能带回去,但他们可以再过来啊。这大晚上的,附近都是山,这家人又有两个是病人,不想被野兽吃了,就不会乱跑。他们可以先回去报告上峰,若上峰同意他们的提议,就把上峰带过来瞧一瞧,这样不仅功劳可以到手,还没了叫其他人被传染恶疾的风险,一举两得。
这领头的一想通,便同夏枢道:“你们趁着天还未黑,赶紧去寻些干柴,夜晚防一防野兽,注意安全,我们明日再过来寻你们。”
夏枢扫了一眼天空,想了想,道:“天快黑了,寻找足够的柴火估计来不及。以免柴火不足,防不住野兽。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英雄能否答应。”
他道:“我阿爹年事已高,小弟重病,都不是能干之人。我想请英雄留下几个女人,她们手脚勤快又细心,捡起柴来比男人们还利索能干。只要有个三五人,想来天黑之前,干柴就可以准备够。而待得柴火足够,我就会将她们全部遣回,绝不耽误英雄们的事情。”
领头的不料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们手中有干柴,不过却是他们这一支队伍的物资,除了晚上要用,有一部分得上缴,本就捉襟见肘不够他们自己用,他们可不愿分给夏枢。
不过夏枢的小要求也不是不能答应。
想了想,他对手下吩咐道:“留下两个人看着她们四个,叫她们多拾些柴火,多余的带回去。”大冷天的,柴火永远不嫌少。
说完立时就有两个异族兵士站了出来,从五个李朝人里推搡了四个出来。
四个女人微微抬起头,悄悄打量他。而夏枢此时也才看清她们的样貌,在视线掠过其中一人时,不由得心中一跳,目露讶异。不过很快他就压住眼底异样,撇开眼,目光自然地落到那个低着头的、唯一没被选出来的女人。
他心底有些奇怪,正想开口再说几句话,试着看能不能把这个也留下,那四个被选出来的女人在打量过他之后,就突然抱在一起大哭了起来。
场面异常滑稽。
她们好像被麻风病吓到了似的,全害怕地看着夏枢,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一般,不停地远离他,朝那领头的身后躲去。虽然没说话,但看夏枢的眼神却是满满的害怕与抗拒。
那领头的见状顿时乐了,其他异族人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领头的本来还担心夏枢故意留下这些女人是不是有啥小心思,一见她们害怕夏枢,依赖自己,心中的警惕顿时没了,乐呵呵地朝其他大笑的异族兵士们招呼:“咱们走吧!”
说罢,就要抬脚离开。
谁知正在夏枢、景璟要松下一口气,异族人也要转身之际,那个穿着女人衣裳,一直低着头、将要被异族人带走的李朝人突然开了口,声音阴沉、苍老,却突兀的根本不是女人的声音,是男声,而且是夏枢熟悉的男声……
“伊勒大人请留步!老朽有事要揭发,求伊勒大人记老朽一功。”那声音隐含兴奋激动。
但夏枢却只觉得汗毛直竖,头皮子都要炸了。
那个声音没有如他心中祈祷的那样停下,而且非但没有停下,还急切兴奋到几乎破了音。
他用尖利的声音,得意洋洋的道:“老朽要揭发面前的这两个双儿!他们根本不是你们族人,他们是安王妃夏枢和老朽那外孙双儿景璟!他们从头到尾都是在假冒身份,欺骗你们!请立即抓捕他们,将他们就地斩杀!”
第272章 【VIP】 。
夏枢弯腰将索齐拖到身前, 景璟拎着刀跳下爬犁,也只是一瞬。
等众人从被骗的震惊中回神,夏枢已将匕首架在索齐脖子上, 景璟也与夏枢背对背做好了防御架势。
“都别动, 否则我杀了他。”夏枢厉声高喝,见几个异族兵士拉弓搭箭,他冷笑道:“如果想被诛九族的话, 你们尽管动手试试。我是不介意你们大汗及你们的九族为我陪葬,所以想死的话, 尽管放马过来!”
此话一出, 众人皆是哗然,比刚刚周良爆出面前两个双儿的身份更为震惊。
“不可能……”伊勒被骗过一次,根本不相信他:“大汗不可能会这般配合你, 休想再骗我们!”
“你放屁!”索齐勃然大怒:“要不是你们这些狗眼不识泰山的一上来就拿箭射老子, 老子至于这么憋屈, 被他拿捏吗?”
伊勒等人:“……”
这事也太离谱了。他们对视一眼,都不太相信。不过不信归不信, 真叫他们放箭射人,他们也不敢。
想了想,伊勒道:“我需要报告给大王子!”
“索古?”索齐眼睛一亮, 瞬间激动起来:“竟然是索古,快叫他过来见我!”
这人的激动样子太不正常了,难道他真的是大汗?
伊勒有些冒冷汗, 他看了看下属, 又看了一眼凶悍的夏枢,从怀里拿出一支哨子,然后一声尖啸瞬间划破昏暗的夜空, 响彻各个山头。片刻之后,不远处的山中就响起了同样嘹亮的哨声,像是回应。
意识到异族人的驻扎地点就在附近,且很快就能赶到,夏枢和景璟都感觉到了情况的棘手。
他们没有马匹,靠脚步是跑不远的,所以自遭遇这一支队伍,听到他们行程匆匆,夏枢就没想跑。从这些人嘴里,夏枢知道边境上李朝人现在已经和异族人打了起来。两军交战,却有一群异族兵士跟执行重大任务似的,远离战场,匆匆朝北方赶,夏枢就想到了一种可能——索古!如果索古已经知道了王都的情况,那么最急于回到王都的人,就是他。虽然他的兄弟们都死了,但兄弟们的背后势力可都好好的,他要登上王位,也不是那么容易。他需要做的就是尽快赶回去,在兄弟们的背后势力拥戴新的大汗人选前,稳住局势,压制各方势力,以最快的速度登上王位。基于对这些的猜测,夏枢原本的计划就是用得了传染病的普通牧民的身份先将这些人忽悠走,然后他们连夜进山找个隐蔽的雪洞藏起来。待得索古带人离开,他们再行出来朝南赶路。
只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叫他的计划功亏一篑。而更糟糕的是,他与景璟的身份还被爆了出来……
夏枢虽然忧心、懊恼,但也知道时间紧急,他没有继续把心力放在没有用处的情绪上,很快收敛心神,脑中快速运转,开始寻找新的突破口。
而景璟则是气红了脸,死死地瞪着周良。
他就算再对这个外公不抱希望,也没想到他能如此突破底线。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景璟心里对他那源自血缘的最后一丝牵连也消失了。他没有废话,直接冷下脸,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阿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周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穿着女装,稀疏的头发盘着女式发髻,形象其实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但他脸上的神色此时却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仿佛把景璟推入生死危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在异族人那里“立功”才是他最在意、最得意的事情。
听到景璟问话,他冒着精光的眼神一闪,但开口却是驳斥:“你身体患病把脑子也传染了吗?怎么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你阿娘没教好你孝顺,就教会你胡言乱语了,是不是!”
“那你也得有个长辈样子啊。”夏枢一边想着事情,一边仿若不经意地开口:“你这种没有人性、不讲人伦的小人,小爷真是平生仅见,开了大眼界。景璟……”
夏枢教导他:“对他不必客气。左右他今日搞这一遭,已是你我的生死之敌。你我今日若是活着倒也罢了,若是死了,他也别想好过。临死前,一定要把他拉做垫背的,知道吗?”
别的话,周良嘴角勾着讥讽的笑,全然不在意,但涉及性命之事,他当即就暴跳如雷,对着景璟一顿训骂:“别听他胡乱教你,他没爹没娘,被一个粗鄙低贱、不识字的莽夫养大,懂什么叫孝道吗!你阿娘是我生的,她的命就是我的,你是你阿娘生的,你的命就也是我的,你们孝顺我是天经地义,我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今日我要你为我付出性命,你就必须做到,只有做到,才是最大的孝顺,才不辜负我生养你阿娘的恩情。孝顺我,是你身为外孙双儿最该做的事!”
“孝顺你也得你配得上我孝顺。”景璟反唇相讥。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资格替我做主。还有……”景璟怒道:“你还骂小枢哥哥的阿爹,他阿爹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就是给他阿爹擦鞋都不配!”
周良从来没被他这般顶撞过,登时大怒:“你放肆,我真是白生你……”
“行了行了……”夏枢不耐地打断他的话,极为无语,嫌弃道:“你这话说的,好像孩子都是你怀胎十月生的似的,你有那本事吗!”
“噗……”旁边几个原本抱在一起哭的女人,竟是忍俊不禁,直接笑出声来。留守的异族人也是哈哈大笑,有些还相互推了推肩膀,神情猥琐道:“你们谁去检查检查,看他到底能不能生!”
他们一淫/笑着开口,气氛全然变味,女人们登时闭了嘴,夏枢脸上的讥笑也淡了下去。
周良被打断话,挨这么多人嘲笑,脸皮一下子变成酱色,他不敢骂夏枢,也不敢骂异族人,逮着几个女人就是一通骂:“一群残花败柳,你们也配嘲笑老夫!等着吧,到了王都,看老夫怎么收拾你们!”
然后又骂景璟:“你跟你阿娘一样的吃里扒外、白眼狼。我当年真该刚生下她就掐死她,叫你这个小兔崽子连存在都别想存在在这世上。”
景璟握紧拳头,气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几乎冒火,大声道:“你不许骂我阿娘!”
周良似乎被他的情绪取悦了,就哈哈笑了起来:“我何止骂她,我还杀了她呢,你能把我怎么样!”
此话一出,全场皆是一惊。
就是看戏的异族人都觉得这事情有些离谱了。
索齐开口道:“哎,这做人爹娘的,可不能这样啊……”
景璟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真听到,还是觉得一根冰柱直插心窝,冷的他浑身僵硬,脸色惨白。
周良却理直气壮道:“她吃我的,喝我的,被我用锦衣玉食养了十几年。我不过是对旁人下个毒,目的还是为她好,她不领情不说,还敢冲我嚷嚷,威胁我我要再怎么着,她就和我断绝关系……我已经对她够宽容了,不然何至于让她胆子肥大到敢不听从我对她婚事的安排,搞出未婚先孕这般有辱门风之事,彻底毁掉了我的朝堂计划。我原本是想放过她,但她竟真敢以说话算话为由,与我断绝关系,之后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那白眼狼之事,偷取我的政务往来信件,意图毁掉我在朝堂上的一切……既然她如此不孝,和我断绝关系,又意图危害我,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叫她不必存在于世上了。”
夏枢没想到,周青当年竟是知道他阿娘被周良下毒之事,还为此与周良走向决裂。之后与周良断绝关系,也成了周良要除掉她的重要原因。
夏枢想说,周青没有偷你的政务往来信件,她只拿了王长安的,她虽因你坏事做尽,无奈之下选择了断绝关系,不受你恩不受你惠,但还是在意你这个阿爹的……但看着周良,想着他口中的周青完全变了形,过往决裂全是周青的过错……夏枢闭上了嘴。
还是别说了,周良不配!
很显然,景璟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提这个。不过他提起了另一件夏枢不知道的事:“阿娘是娘死的早,但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不是你给的,你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家道中落,自己又没有本事,未攀上淮阳侯府之前,不过是个五品闲官,俸禄连日常人情往来都不够,哪里养得起阿娘。是外婆用丰厚的嫁妆养的阿娘,外婆临终前还说要把嫁妆的大部分留给阿娘做嫁妆,结果叫你几乎全吞了去,拿去养你那继室及小妾生的十几个孩子。要说养,也是阿娘养了你及你们一大家子。你何曾养过阿娘半分?”
说起后院经济,景璟脑袋特别清醒,绝不叫对方占口头上的便宜。当然,如果他是阿娘,他连实际便宜也不会叫对方占。不过阿娘与他不同,他是没嫁人,可以随心意做事,阿娘是嫁了阿爹这个做官的,还有了他,不能真跟周家撕破脸皮,不然就是对方在朝堂上操作一下或者是用孝道说个事儿,阿爹在朝堂上就会举步维艰,他们一家子也会起不少波澜。阿娘其实是用那些钱财换了阿爹仕途的平顺以及家里的安宁。
景璟懂得阿娘的取舍,但决不允许周良污蔑阿娘。
还有……
景璟道:“你通敌叛国,害死我阿爹,不说阿娘心软没把你怎么样,就是真揭发你,叫你滚出朝堂,人头落地,也是你自找的。”
“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害死……”周良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惊愕:“你阿爹?褚琼!你不是景政的孩子?”
“景璟确实是褚三舅舅的亲生双儿。”夏枢挑了挑眉,他故意略带遗憾地道:“其实如果你能待景璟阿娘好些,说不得她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了。如果你能早知道这个秘密,估计就能从李倓那里换到不少好处,起码不会熬了这么些年,还坐拥从龙之功,却只得了个吏部尚书官位,连宰相的屁股都没摸到。”
确实啊,永康帝最在意的就是淮阳侯府……虽然他那女儿不知廉耻,但能亲手除掉褚琼的唯一子嗣,永康帝必会龙心大悦……这是多么好的更进一步的机会啊!
虽说永康帝废除宰相已经很久了,但他未必就不能凭借此,换得一个机会。那样也不必总受王长安这个户部尚书及汝南候这个曾经的兵部尚书的气。明明吏部是六部之首,他却因为没有一个生了皇子的女儿,处处受这两人的气……
周良没想到周青拒嫁永康帝之后,还为他带来了这么个机会,顿时懊悔无比,也心痛无比。
景璟看了他的表情,只觉得恶心至极,干脆转过脸,不看他了。
夏枢倒是心情极好的模样,他笑意吟吟地打量周良,闲话家常般道:“说来有一件事我有些奇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异族人阶下囚的状态?”
想了想,他以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问道:“你不会是搞通敌叛国搞上瘾了吧?”
说到这个周良也很郁闷。
他虽然唯利是图,没什么骨头,但也不是傻子。现阶段李朝与异族刚开战,仗都没打几场,他就算是想投敌,也得异族攻占了李朝,他官当不下去了再啊。这个时候谁想跑到苦寒之地与一群蛮族为伍。
他反驳道:“老夫一心忠于皇上,何曾有过叛国之念,你不要胡言乱语污蔑人。皇上南下逃难,还亲自下旨命老夫伴驾,足以说明皇上对老夫的信任。是他们异族人使坏,在临出发之前,偷偷迁入老夫府中,逼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老夫回答不出来,他们就将老夫掳了来,使得老夫未能在李朝生死存亡之际,陪在皇上身边,为他分忧解难……”说着,老头儿竟然双眼含泪:“老夫愧对皇上啊!”
夏枢:“……”
这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了,叫夏枢骂这老头儿不要脸的心都没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说皇上跑了?那我夫君呢?”
这短短三个多月时间,李朝的局势到底成什么样子了!
还有褚源,他……
“你夫君现在正带着北地军与我族作战呢。”四周突然响起弓弦拉满的声音,一束束火把在高处亮起,一个穿着锦衣貂裘的中年男子在层层簇拥中,从前面的山林中走了出来。
随着他的走近,火把逐渐移动,将整个山谷团团包围起来,没一会儿,山谷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索古!”索齐神情激动地朝前走了一步,帮夏枢确定了来人是谁。
夏枢抓紧索齐,冰凉的匕首在他脖颈上蹭了一下,索齐瞬间老实:“别激动,我不会跑的。”
夏枢没理他,漫不经心般对索古道:“我还以为首先到来的会是箭阵,大王子会选择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大汗,回王都直接继承王位。没想到大王子竟是亲自来了,看来在大王子心里,大汗这个父亲的重要性比之王位也不遑多让。大汗……”
夏枢冲索齐扯了扯嘴角:“大王子诚孝,比之索力也不差,之后选择继承人,可要在两个儿子中多考虑考虑他啊。”
索齐这个时候正需要索古营救,见索古神色不定地站在对面,想到夏枢说的可能,心中有些不安,赶紧道:“这是自然的。索古是我最疼爱的儿子,若是此行能顺利回到王都,在储君的设立上我自会着重考虑他。”
索古神色不由得从淡然自若变得狐疑不解起来。
他手下的人同样疑惑,小声询问身边其他人:“三王子不是去世了吗?”
“对啊!”所有人都有些懵,开始七嘴八舌地问带来王都消息的几人。
“怎么回事儿?”
“你们不是说三王子死了吗?”
“他们还说大汗失踪了,可能被二王子杀了呢。”
那几个传信的人也是有些傻眼,不过消息是他们从上峰那里得到的,自然也不怕,便压低声音解释道:“王宫当时被二王子的人封死了,消息是从被抓的宫女太监们那里得到的,说是二王子逼宫之后,大汗就失踪了,然后三王子带着几个李朝人抓了二王子,后来几个李朝人反水,在一座偏院里放火烧死了二王子和三王子。二王子的人找到了戴着两位王子饰物的尸体,确认了他们的死亡。为了将王都的惊变尽快告知大王子,上峰他们一得到消息,就命我们一路快马加鞭来传信,具体情况属下们却是不知的。”
索古脸色一变。再看索齐时,眼神都变了。
“父王放心,我一定会救下你的。”他肃了神色,一脸诚恳。
索齐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索古也并没有完全相信夏枢的说法,他道:“父王在这里,那三弟和二弟呢?三弟与你们合作背叛我族之后,他及二弟的尸体就被发现在王宫一个偏院,不会是你们杀了他们逃出来的吧?”
索齐还不知道这个,猛地一僵,质问夏枢:“你们杀了索力?”
“谁在胡说八道。”夏枢睁着眼睛说瞎话,反驳道:“我们所有人兵分两路,一路带着他,一路带着你,他与你一样都是我们的人质,我们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他,只要能让我们安全回到李朝,你们就是安全的。再者……”
夏枢为索力鸣不平道:“谁说索力背叛了你们族人。他与我们合作是因为索苏要杀了我,断绝医治好你身体的可能。得知索苏逼宫后,他就提出合作,让我们帮忙控制住索苏,想要进宫救你。在知道索苏的人搜过宫殿之后,你就失踪了,他以为是索苏杀了你,就亲手杀了索苏为你报仇。要我说,索力对你的孝诚之心不比索古少,你可千万别误会他。”
索齐放了心,感叹道:“索力也是个孝顺孩子。”
说完他看向索古:“你三弟也是个好的,以后要把他救回来,好好待他,知道吗?”
这话某些含义比较重,索古心中一喜,忙保证道:“我一定会的,请父王放心。”
这边皆大欢喜,索古与索齐对视一眼后,就向夏枢提出了问题:“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父王?”
“我的条件很简单。”夏枢扫了一眼四周,说道:“你的人放下武器,都往北走,待我们走出此处山脉之后,给我们提供几匹快马及几日的食物,我就把你的父王交给你。”
“这好说。”索古态度非常爽快,一挥手,四周山林中的射手们就收起弓箭,开始朝北移动。
等汹涌的火把消失在北边的山路上后,索古一伸手,身后的人就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道来。
“走吧。”索古伸手邀请,嘴角带笑,双眼精光闪闪:“我送安王妃一程。”
第273章 【VIP】 ……
夏枢还没吭声, 周良就急切叫了起来:“王妃,求你帮忙说句话,叫他们也放了我, 和你一起回李朝吧。”说完噗通一声给夏枢跪了下去:“我真的对李朝一片赤诚啊, 我是……”
“行了行了。”夏枢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鬼扯。然后就拒了索古的安排:“今日天色已晚,夜间行山路不安全, 所以我不打算立时赶路。如果大王子要盛情相送,还请体谅一下, 待得休息一晚, 明早天亮,再行出发。”
索古倒是有些意外。他打量夏枢,眼神审视, 似乎在琢磨他打的什么主意。
夏枢坦然回视, 目光澄澈又明亮, 在火把的照耀下,淡然中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索古仿若自然地收回目光, 露出一抹温和笑意:“王妃一路劳顿,确实该好好休整一番,是本王失虑了。这样吧……”
他看了看夏枢身后:“王妃刚至此处不久, 一应过夜物事尚未准备。不若移步至本王休整之处,那里虽然没有珍馐佳酿、宫宇香舍,但酒肉暖账皆是现成, 王妃可稍稍用些饭食, 在暖账里就近歇下,这样充分休息一晚,明日也好启程。”
这次夏枢没拒绝, 他果断应了:“那就麻烦大王子了。”
顿了一下,他扫了一眼索古表情,指着景璟道:“我这位宫官不幸患了麻风病,此病危害极大且易传染。只是念及他待我一片忠心,我虽害怕,但实在不忍心抛下他,就如此相伴了一路。只是我有百毒不侵、百病不害的特殊体质,其他人就不一定能如我一般,所以还请大王子嘱咐下人莫要靠近,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传染。另外,还要麻烦大王子为我二人及大汗单独准备帐篷食物,我们会尽量只待在自己帐篷中,不接触外人,以免造成什么误会。”
索古刚刚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没注意他身后的景璟,此时经他一指,才发现景璟脸上症状,登时神色一变,与手下人都下意识后退几步,脸色难看。
不过他到底年岁大,涵养深,很快便收拾好表情:“王妃真是重情重义。”
他又目光移向索齐,神色严肃下来:“父王你的身体……我叫大夫……”
“不用麻烦。”索齐赶紧道。
他也是瑟瑟发抖。
先前见几个李朝人内部相处完全没有避讳,他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多想景璟脸上的症状了。刚刚知道景璟真的是麻风病,他真的快吓死了。
李朝人不怕死,可以没有心理障碍地接触麻风病人,他不行啊。特别是听到夏枢口中的初期感染症状,他想了想自己确实有关节、肌肉疼痛,每个都应了,不由得心都凉了。
不过如今还是人质,当着索古及异族人手下的面,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他忙又补充道:“许是与安王妃待一起时间长了,我连身体都好了许多,不用担心这个……倒是我所中之毒的解药……”
他转移话题,看向夏枢。
夏枢也很好说话,同索古解惑:“大汗中了我阿娘特制的一种毒/药,如果接下来的半个月内不解毒,将会肠穿肚烂而死。解药药方现在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若是大王子能保证诚心放我们回李朝,不会在分开后再次追杀我们,解药的药方我会在分开之时赠予。当然,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我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这话一说,索齐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索古脸上倒是依旧滴水不漏,肃了神色,再次朝索齐表示:“父王请放心,解药药方我保证一定会为你取到的。”
索齐这才微微放了些心,感动道:“还是我儿孝顺。”
两人玩父子情深,夏枢则心底嗤笑,朝景璟使了个眼色,景璟立即走到索齐另一侧,两人一左一右,一匕首一长刀架在索齐脖颈上,将他死死禁锢住。然后夏枢开口:“走吧。”
索齐登时不敢再动。
索古眼神闪了闪,倒也不再多说,举手摆了摆,手下立马举着火把后转,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周良及几个女人也被抓着朝回赶。
索古没有跟着前面人走,他由五六个高大威猛的兵士包围着,辍在队尾,有一遭没一遭的抬高声音与夏枢聊天。
“安王妃这百毒不侵、百病不害的体质好生特殊。”索古仿若不经意地笑道:“本王好生羡慕。”
“我自己也羡慕。”夏枢不咸不淡地道:“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索古:“……”
这话叫索古一下子噎住了。
敢情刚刚说自己有那体质是在骗人?
景璟倒是明确知道小枢哥哥在骗人,但是心却不由得提起来了。因为他不知道小枢哥哥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不是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搞露馅了。
夏枢倒不是露馅了,只听他悠悠叹道:“宏远大师说命理上我是天命皇后命格,该拥有特殊体质和凤凰心,但如果现实里我不能成为李朝皇后,那就命格破碎,啥都没有,包括所谓的特殊体质和凤凰心都将作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啥都没有?怎么可能!”索齐突然激动,一脸不相信。
索古则是倏地微蹙眉头,一边打量夏枢,一边若有所思。
夏枢姿态很悠然:“你与几个王子事先有约定,谁首先献上凤凰心,谁就会被立为你族储君。索苏拿下我之后,证实我有天命皇后命格,却选择要杀了我,就是因为发现李朝的凤凰心难得,只有我夫君登上李朝帝位,立我为皇后,我才能拥有凤凰心。这少则需要几年,多则需要几十年,甚至有可能一辈子,他等不起。所以他选择了杀掉我,断绝你的生路,然后发动政变,为自己搏一搏那最高位置。”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献上凤凰心,你直接封他为储君,他等个几年名正言顺继位不好么。”夏枢笑道:“何至于现在落得个身死灯灭的结局。”
索古还是不愿相信:“不可能……”
夏枢就知道这老头儿看似弱势,实际上从未放下过对他心脏的觊觎,如今见他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模样,心底里冷笑连连。
“索苏府邸的人都可以证明。”他道:“如果你们回去,他们都还活着的话,你们应该能听到宏远大师对索苏的批命。索苏是身具帝王命格的双儿,如果他不是太过急躁,亦或者你别那么贪婪,王位就是他的,他也不会死那么快。”
“其实人呢,差不多就得了。”夏枢懒洋洋道:“你一直不服老,想要占据着高位,有没有想过让你儿子们怎么办?像索苏一样逼宫?或者是窝窝囊囊地等着你老死,然后他们长到五六十岁依旧壮志未酬,开始像你这般到处寻人换心延命,以酬未竟之志?你当凤凰心是大白菜吗,想有就有,想换就换?宏远大师可是说了,这玩意儿稀罕的很,只出现在盛世,且若想长成,也需要机遇,机遇不好,只会半途陨落。你们异族人连年发动战火,意图吞并李朝,搅的李朝北地一片荒凉惨淡,中原地区也动荡不安,李朝能有个屁的盛世。你还想要只有李朝盛世才能产生的凤凰心给你延命,你想啥美事儿呢。”
景璟也接话道:“你又不是天降雄才的救世之主,老天凭什么让你好处全占,用尽别人运道?别做梦了,早日醒醒吧!”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直把说的索齐满脸通红,倍感羞辱,狠狠地瞪着夏枢。
夏枢毫不相让地回视,眼神冷酷。
索齐倒是立马怂了,赶紧收回视线,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索古听了夏枢的话后,就停止了频频回头打量夏枢,而是低头思考着什么。
双方谁都不说话,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一盏茶后,咔嚓咔嚓的踩雪声停下,异族人的驻扎之所到了。
此处也是一个山谷,宽阔、平坦、面积是夏枢先前那地方的几百倍。
夏枢他们到的时候,山谷里的帐篷就只剩六七顶,从现场遗落的痕迹上看,这里先前应该有大几十顶帐篷,看来索古表面上已按约定的那样让人连夜往北赶了。
夏枢也没说什么,打量过一圈后,冲索古道了谢,便和景璟押着索齐进了为他们准备的扎在边角处的帐篷。
在索齐的怒目而视中,夏枢与景璟用绳子把索齐捆了个结实,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在帐篷里坐下。
夏枢整个心神疲惫,懒得搭理他,与景璟相互靠着,坐了好一会儿,才算缓过心神来。
“我觉得他们不会放过咱们的。”景璟小声道。
“嗯。”夏枢揉了揉眉心。
这也是他刚刚一通胡说八道的原因。
从索古出现,他的视线就一直明里暗里往自己身上打量,夏枢哪里又不知道。既然索齐都能觊觎他的心脏,索力觊觎他的命格,索古又怎么会不感兴趣。
这几个异族王室成员里,也就索苏这个双儿对他的命格没兴趣,发现他不能为他带来储君之位后,就干脆利索想要除掉他。
夏枢不知道索古感兴趣的点是什么,但有一点儿很清楚,索齐若是获得自由,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心脏。而索古貌似正在估量他的价值,他担心一旦自己价值不足,索古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但若是价值太足,结果也不见得好。
情况反正是很麻烦。
“不知道王爷他有没有得到消息……”景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他其实是想说不知道王爷会不会来救咱们,但想到永康帝已经南逃,北地也打了起来,到处兵荒马乱……某种可能性很小,他就改了说法。
一路上夏枢就没怎么想过褚源。一是他知道想了也没用,褚源鞭长莫及,他想活着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二是他不允许自己沉溺在幻想中,产生不必要的软弱想法。
现在景璟提起,夏枢才在心里想起他。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且已经安排了人来救咱们。”夏枢眼睛看着半空,神色有些茫然。
距离他被掳走已经快三个月了,就算中间有什么意外,王校尉、阿姐他们先后都没能及时把消息传给褚源,但过了这么长时间,褚源那里怎么也该知道了……
他相信褚源会来救他,但北地到异族王都的路千万条,夏枢不知道他们能不能遇上,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遇到的时候。
他感觉很累很累,从未有过的疲惫。
不过想到腹中的孩子及景璟的命,夏枢稍微闭了闭眼睛,就努力压下心中的负面情绪,重新打起精神,说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拖延时间吧。”
他肯定是不会把索齐交出去的,一旦交出去,他们就全玩完。因为论马上功夫,他与景璟绝对比不上马背上长大又身经百战的异族人,一旦落入异族人手中,他可能凭着胡编瞎造的命格会没事,景璟一定活不了。但不交出去,也不知道索古能陪他们玩多久——他其实能感觉到索古并不怎么在意索齐。
夏枢到现在都没摸清索古的意图。索齐想活需要他的心脏,索力有野心没能力就看重他的命格,索苏野心大性格急躁,意图快速用他换取索齐手里的储君之位……只有索古,夏枢不知道他所图,没法对症出手,化被动为主动……
“其实……”景璟瞄了一眼索齐,凑到夏枢耳边,小声道道:“你刚刚有没有发现那几个女人里,有一个特别眼熟?”
第274章 【VIP】 ……
夏枢自然发现了, 这也是他提出让那些女人留下帮忙准备柴火的原因。想着看能不能把她们也救出去。
只是周良突然爆出他们的身份,叫计划被打乱了去。
不过夏枢想到女人当时的表现,知道若是有机会, 她肯定会来寻自己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两炷香之后, 一个熟悉的女声就在营帐门口响起:“王妃,大王子叫奴婢送来饭食,说是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奴婢放在门口了。”
夏枢与景璟对视一眼,景璟立马站起身把刀架在索齐脖子上。
夏枢则拿着匕首, 走到门口:“是新鲜的肉食吗?”
“是的。”那声音很温顺:“傍晚新打的一只兔子, 奴婢亲手煮了半只,烤了半只,希望王妃会喜欢。”
夏枢打开帐门, 见门口放着一个大托盘, 上面放着一大碗肉汤及一大盘烤肉, 而说话的女人已经退到了半丈远处,她身后一两丈外, 几个异族兵士围着篝火,一边吃饭,一边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她的身姿, 嘴里不停地起着哄,淫/笑声此起彼伏。她仿若未感觉到,低着头道:“王妃吃过后可把托盘放于门外, 奴婢半个时辰后过来取。”
夏枢视线扫过那些兵士, 点了点头:“麻烦了!”
想了想,他道:“你要与我们接触,为免造成意外传染……这样吧, 清洗完餐具,你就别回去了,直接搬了被褥过来,晚上暂歇在我帐篷门口。”
此话一出,那些异族兵士们的笑声戛然而止,打量女人的眼神也瞬间变得忌惮、嫌弃以及戒备。
那女人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稍稍行了个礼,便转身去忙了。
然后场地上的异族兵士们很快就转移了视线,把目光移向其他正在忙碌的女人们身上,有些胆子大的,竟然也不顾分给谁的,站起身来朝路过的女人扑去,吓的女人们尖叫一片,扔掉手中物什,拔腿就跑。然后尖叫声、噼里咣当声还有张狂肆意的大笑声响成一片。
“他们真的该死。”景璟握紧拳头,气的眼都红了。
虽然没看到帐篷外的场景,但光听声音就知道李朝的女人们是什么遭遇。
然后转头见夏枢手中捏着一块肉正要往嘴里放,吓了一跳,赶紧去抓他的胳膊,阻止道:“别吃!谁知道这些食物里会放什么东西。”
“不会有事的。”夏枢想要避开他的手。现在生气没用,得填饱肚子,积蓄力量,看后续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些女人都救出去。
先前和索古讲条件的时候,他有犹豫要不要把这些女人也加入条件中,用索齐一个换他们所有人平安回李朝。只是猜到索古就算答应他的条件,也不会真兑现,他怕提出要索古放了这些女人,说不得会引起异族人对这些女人的警惕与戒备……考虑再三,夏枢交易的时候就没提她们。
景璟却不放开:“他们可都不是好的,你忘了……”他想说你忘了她是细作,曾经还想杀了你与褚源,只是眼神瞥到索齐,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想了想,他干脆夺过夏枢手中的肉,一转身塞到索齐嘴里:“你先试试!”
索齐被他气的直翻白眼,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终还是被景璟把肉硬塞进了喉咙里,差点儿没噎死过去。
景璟也没小气,用大勺子挖了肉汤,帮他把肉给咽了下去。随后便拉着夏枢,牢牢盯着他,直到一炷香之后,他还生龙活虎的,嘴里还能中气十足、不干不净地骂人,景璟才用破布堵住他的嘴,放开夏枢的手,让夏枢开吃。
夏枢知道景璟与那女人分开之后就再没见过,临分开前还是相互之间喊打喊杀,那女人也是被褚源罚作戴罪立功的状态,景璟对她突然出现在这里以及亲手烹饪食物的好坏心生怀疑也是正常的。
夏枢现阶段不好开口解释,只能无奈地捏了一下他的脸,示意他差不多就行了。然后就招呼他,两个人也不讲究,随地往毡子上一坐,抱着大块肉和汤碗,你一口我一口地把还热乎晚饭干进了肚子里。
晚上上半夜的时候,景璟休息,夏枢值夜,也在等那个女人。
直到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外面才突然出现女人的哭声及推搡声。
“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我好冷!”熟悉的女声无助哭道。
“你刚刚接触过他们,为了大家好,你还是莫进来了。”其他女人冷漠道。
“可是我好冷,我要冻死了!”女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夹杂着抽泣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人家刚刚不是说让你进他的帐篷休息吗?既然人家愿意收留你,你就去啊!”
“可是我害怕,他们有病……”女人很崩溃,哭声也大了起来。
“吵什么吵!”脾气暴躁的异族兵士从火堆前站了起来,遥遥指着女人,喝骂道:“滚去那个帐篷去,再敢嚷嚷,就宰了你。”
女人顿时吓的不敢再发出哭声,只是整个人摇摇欲坠,恨不得晕厥过去,似乎半步都不想朝角落里那个帐篷移。
“你他娘的……”兵士们不耐烦了。
“你们别哭也别嚷嚷了!”夏枢扯开帐篷门,皱眉道:“病人需要休息,都小声点儿。”
说完目光移向那个女人:“不想冻死的话就把被褥拿过来。帐篷那么大,离远点儿传不到你身上。”然后也不管外面人什么表情,砰地关上了帐篷门。
最终在一盏茶后,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出现在帐篷外,抽咽着道:“打扰了!”
夏枢没开口为难,声音冷淡道:“进来吧。”让她进了帐篷。
帐篷门落下,外面的视线全部被隔绝。夏枢看她贴着门,恨不得离的远远的模样,缓了缓嗓音,冲她招手:“放心吧,不会传染给你的,你过来些,门口漏风,你衣裳不厚,莫冻到了。”
那女人没回应,行止中的畏缩还在,视线却已警惕地朝毡子上躺着的索齐看去。
夏枢一看就明白了:“他被敲晕了,听不到任何声音。”
女人脸上的表情这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然后视线一转就移向了睁开眼、从被窝里坐起来的景璟。
“他是可信的。”夏枢没想到她如此戒备,想了想,他问道:“红雪,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的,这个女人就是红雪。
夏枢认出她的时候惊讶的差点儿没绷住表情。因为先前他已经安排她与顾达等一群学子进京,此时她应当在京城与顾达在一起才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顾达呢?”夏枢打量走近之后、越发显得形容落魄脏污、浑身破破烂烂的她,不由得眉头微蹙:“他是出事了吗?”
昏黄灯光下,红雪的眼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
她咬着唇,别过脸,避开夏枢的视线:“他在京城,应该是很好的。”
夏枢觉得奇怪,想要细问,红雪却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她看着夏枢,眼眶还红着,神色就已严肃了下来:“王妃,你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帮你逃出去吧。”
夏枢顿了一下,疑惑:“你们?”
“对。”红雪惨笑了一下,眼神里全是恨意:“她们刚刚只是在与我一起做戏,其实都不怕染病。只要我们都传染上麻风病,那些异族人就谁都跑不掉。”
话中的意思听的夏枢与景璟心神都是一震,两人对视一眼,都震惊的说不出来话。
红雪神色自然地解释道:“现在北地正在打仗,王爷又是北地军统帅,异族人嘴上说穿过这条山脉就会放过你,但为战事计,他们绝不会说话算话,你千万不要被他们蒙骗了。”
夏枢只觉一道闪电直击天灵盖,瞬间把先前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想清楚了。
他这一路上虽然处境不好,但因异族人最开始绑他是要他的命,图塔又怕他们说出图南死亡的真相,索苏、索齐之后也接连成为他们的人质,所以他在面对异族人时,视死如归,气势上从未弱过,也就忘了一点儿,他也是可以作为人质,被异族人拿来威胁褚源的……
怪不得索古那么好说话,竟然他说停下来,索古就停下来,还主动提出送他穿越这条山脉,一点儿也不着急往北赶路。
索古这是不打算回异族王都,而是要直接要带着他返回战场,拿他威胁褚源了?
夏枢不由得皱起眉头。
虽然他一心求活,但他绝不可能让褚源拿李朝的城池、财物、女人来换他。
不说送给异族人的城池将来要花费多少人命及财物才能再夺回来,就是送了城池之后,以异族人的残暴程度,他们不可能不屠城,不可能不抢掠女人、双儿以及财物……夏枢自认命贱,承担不起这些。
还有……
夏枢朝红雪摇了摇头:“景璟生的不是传染病。”
红雪愕然,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夏枢有些感激:“所以你们不必为我这般……”
“不!”红雪表情很挫败,但还是摇头,坚持道:“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帮你逃走,不然异族人要把你当作人质,王爷处处受到掣肘……”
这话其实已经非常冒犯,所以景璟当即冷了脸,不高兴地打断她的话:“那也是王爷与王妃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容不得外人置喙。”
红雪神情一滞,瞬间尴尬的不行。
“王妃,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
“我知道的。”夏枢温声示意没事,同时宽慰她:“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不会叫他们拿我威胁王爷的。”
红雪顿时更尴尬了,她不是把王妃当作了累赘,她只是……
红雪一时间手足无措,坐立不安,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夏枢倒是非常理解她的想法。易地而处,如果他是红雪,吃了那么多苦,他也不会希望因为某一个人质,再有其他女人和双儿如他一样,落入异族人手里。
只是现在这么个情况,该怎么逃离异族人的魔掌?
夏枢捏了捏眉心,一时非常发愁:“你们先别动作,让我想一想办法再说。”
第275章 【VIP】 …………
事实上在夏枢知道这波异族人有三四百人, 而被掳来的女人现在活着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人,只是都不会骑马,也不懂怎么在雪原上生存之后, 夏枢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让所有人都逃走、活下去的万全之策。
“王妃!”红棉眼眶通红道:“你不用管我们, 我们都不怕死的。只求王妃逃出去后,能在王爷面前为北地的女人和双儿们说些话,把这些耻辱传达给朝廷, 叫他们稍稍顾忌些北地百姓,而不是一听异族人攻打李朝, 就整个朝廷南逃, 没有一点儿骨气和血性……苟活着不是我们这些女人的耻辱,他们这样,才是我们的耻辱, 是整个李朝的耻辱。”
红雪说到最后, 已是咬牙切齿, 面容含恨。
夏枢就是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只听仗刚开打, 朝廷就南逃,也是心中火气直窜,想要骂人。刚刚他就想问周良, 只是被索古打断了。于是也不迟疑,趁着这个机会严肃问道:“朝廷是怎么回事儿,还有王爷怎么会成为北地军统帅,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红雪其实也有些茫然, 和夏枢解释道:“我离开京城的早,消息是从周良那里听到的。他未细说,只说朝廷已在半个月前南逃, 且在南逃前把王爷安排为北地军统帅与异族人作战……不过七日前我在北地被异族人掳走时并未听说过王爷亲临的消息,想来王爷当时还在路上。如果按路程计算,他现在就算没到北地,也快了。”
夏枢注意到时间,心中一动,与景璟对视一眼后,问道:“你们是从哪个镇过来的?穿越这条山脉用了多长时间?”
夏枢先前被掳走时是走的靖远镇那边的线路,除了中间有条不太好通过的山脉外,几乎一马平川,快马疾驰半个月就能到达异族王都。现在这条线路是阿娘选的,一路上荒山与平原交错,易于躲藏,不会让人在后面一撒眼就看到他们,但绕了个大圈子后,也要花费更多时间。夏枢从舆图上只能估摸线路方向,具体要走多久却是无法判断的。
如果穿越山脉后只需要两三日就能到达北地,他们未必没有机会从异族人手中逃脱。
红雪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苦笑道:“山脉这一段谷地平缓且没什么障碍,雪天里步行一两日即可通过。穿过山脉后想要到达北地距离此处最近的平远镇,却是不带辎重快马加鞭也需要四五日时间。”
也就是说步行的话,最起码需要一二十日。
红雪道:“因连年战事,沿途被异族人一遍遍劫掠,现在已一片荒凉,无人居住,所以除非有足够的物资储备及武力值,否则只会饿死、冻死或者被野兽咬死在半路上。”这还是没考虑异族人追杀的情况。
她告诉夏枢他们道:“先前周良说他是朝廷命官,希望大家能帮助他逃走,只要他逃回李朝,就能说动北地军过来救大家。一些姐妹被他蒙骗了,拼着性命不要把守军引开,帮他逃了出去,希望他能带人回来救大家。结果他回来是回来了,却是半道上怕虎又怕狼,找不到吃的,饿的受不住,自己又跑回来了。”
夏枢心道怪不得周良那样一个打扮,心中不由得不耻。
景璟则是想到自己外公的脾性,猜想不止是逃回来那么简单,皱眉道:“那帮他的人……”
“被他一一指认出来。”红雪脸色慢慢变得惨白,心中寒意让皮肤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异族人当着我们的面将她们全部凌虐至死,然后将她们扒皮拆骨……给吃了。”
说到最后,她已是开始颤抖,冷汗直冒,几欲呕吐。
夏枢和景璟脸色铁青,异常难看。
过了好一会儿,红雪才平复了情绪。她看着夏枢,缓缓说道:“异族人见他卑鄙无耻,没有一点儿骨头,便让他监视着我们。发现一个想跑,就奖励他一块肉。他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处处为难我们,一有动作便会被他揭发。”
夏枢沉着脸没吭声,景璟气的狠狠拍了一下被子:“世上怎么有他这样无耻自私的人!”
红雪似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摇头道:“世上他这样的又何止一个。”
“王妃!”她目光移向夏枢,缓慢又坚定地再一次道:“我们助你逃出去吧。”
“异族人此行没带多少粮食,他们在紧急赶路的情况下还洗劫镇子,掠了我们来,什么意图不言而喻。只要我们全部闹起来,四散逃开,他们就必会安排人去抓我们。届时你趁着机会,找个山沟或者山洞藏起来。我们会把人都引到山上去,能杀多少异族人就杀多少异族人,杀不了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不管是跳崖或者自戕,必是尽最大可能不让他们得到尸体。他们失了粮食储备,就不会在此处久留,到时你也有机会逃走。”
她道:“我猜王爷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北地,王妃只要撑过四五日,等到王爷的营救队伍,必然就能得救。”
景璟都不敢说褚源一定会安排人过来救小枢哥哥,也不知道她一个曾经的细作是哪里来的对褚源的信任。
不过当着小枢哥哥的面,他不好质疑这些。想了想,他道:“你为什么会帮小枢哥哥?”
不说红雪曾经的细作身份,就是今日从外公周良身上长的见识,也叫他不得不对人多加提防。
不熟悉之人的这些“好心”是一定要仔细分辨的。
红雪倒是没生气他对自己的怀疑,毕竟她也不怎么信任他。
“王妃曾经好心收留求助无门的我们,还帮忙救治染役的定南郡流民以及竹山书院学子们。”红雪道:“就冲这个恩情,就是要以命相酬,也是值得的。”
景璟没说信不信,继续问道:“那她们呢,都什么身份,和你一样吗?为什么会想帮忙,人可信吗?”
“可信的。”红雪不知是被触动了什么,目光直直移向他:“她们都是普通百姓,父母兄弟被异族人杀了,与异族人是为生死仇敌。我因为恰巧路过,看不过异族人恶行,想救下她们才被抓来的。她们待我与我待王妃,是同样的心意。你还想问什么?问我们这些低贱之人,怎么会有骨气去报仇,亦或者低贱之人,怎么会有高尚的情义相酬?亦或者谁稀罕我们的报恩,贱命一条,妄提报恩,实为让人笑掉大牙之行?你尽管问,我全部一五一十把心抠出来叫你笑,叫你嘲,叫你高高在上研判,心满意足贬踩,绝不叫你失望了去。”
一大串咄咄之语,只把景璟给砸的面皮通红、尴尬不已,夏枢也从思绪中抽离开来,瞠目结舌。
夏枢其实没想到红雪存有报恩的心思,他以为红雪只是不想他成为异族人的人质,变成累赘,连累更多普通人受害。但想一想她曾经为报答汝南候的养育之恩,成为汝南候安插在王公大臣后院的细作,也能理解了。
他想说不用报这恩情,本身他当时还算有点儿能力,不可能看到那么多人在生死边缘徘徊而见死不救,救人只是自然而然的行为,但话到嘴边,想到红雪那一串充满了怒意与悲愤的话语,怕她以为自己看不起她的报恩之举,又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想了想,他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也非常感动。”又替景璟说了一句:“他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
“对不起!”红雪却别过脸,干脆地冲景璟道了歉:“刚刚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无故迁怒你,希望你不要介意,以后都不会了……”
景璟整个人都很懵,也很窘迫,他不过是问了几句话,是合理询问,不是故意针对,把她当仇人或者真看不起她,如果同样的话,她问他,他不会觉得冒犯,只会认真回答,所以他根本搞不懂她为何突然这般爆发脾气,但见她情绪似乎不太好,也不好计较,闷闷回道:“没事……”
夏枢倒是隐隐有些想法,眉头微蹙:“你离开京城,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他看着她变换的表情,猜测道:“是顾达?你告诉他之前的事,他没接受?”
红雪却是红了眼圈,撇开眼,怔怔地看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才似自言自语般地叹了口气:“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把脸转向夏枢,眼圈虽然还有些红,但脆弱的情绪已经完全收起,只剩坚毅的表情:“怎么才能让你活着逃出去。”
这个问题,自红雪开始诉说一路经历,夏枢就在思考。
虽然红雪话说的好听,意思是异族人不会让她们活着,她们不若和异族人同归于尽,死的有价值些,但二十几条人命,夏枢不可能眼睁睁地让所有人送死,只为救他一个。
如果可能,他希望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刚刚就一直在思考,脑中也已有了初步思路,夏枢略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冲两人招了招手:“我有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
景璟与红雪赶紧打起精神,凑到他跟前,然后听着他压低的声音,越听眼睛越亮,但听到一个点儿时,不待红雪提出来,景璟就出声反对:“不行,这个我不同意!”
夏枢说是让两人参详,看看行不行,但态度却很坚决:“别的可以改,这个你一定要同意。”
红雪皱眉,非常不理解:“为何……”
“我怀孕了。”
红雪一下子愣住了。景璟也怔怔的,神色有些惶然。
夏枢将怀里的盒子塞进景璟手里,郑重道:“你知道的,这个与阿姐一样,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景璟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试图挽救:“我不想叫你……”
“没事。”夏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要相信我。我的武功比你高,我留下,大家才更有活路。”
“可是……”景璟还想劝说。
“我相信你,景璟!”夏枢神色严肃了下来:“你从来没叫我失望过。”
景璟嘴巴颤了颤,茫然又无措地看着夏枢,这下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红雪见他心意已决,就咬了咬牙:“那我留下陪你。”
她见夏枢想开口,就道:“你不用劝我。不报你的恩,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也不想欠任何人恩情。”
夏枢想到她的心结,也不坚持,点了点头:“那我们两个就并肩作战!”
最有争议的一点儿两人同意,景璟也说不出来什么,剩下的就没什么阻碍。之后三人便开始就初步计划展开讨论,把每一点儿都细化,以求未来计划顺畅,有更多人能活下去。
这一讨论,便是讨论到半夜。
第二日天光大亮,夏枢才醒来。
然后一醒来,他就以景璟昨日受惊病情复发为借口,提出想要原地休息一两日再出发。
索古还没吭声,索齐就在帐子里破口大骂,坚决不同意:“他是你爹还是你娘?一路上拖着这个病痨,耽误老子时间还不够,如今这个境地,还敢提要求。老子告诉你,现在容不得你了!”
夏枢丝毫不相让,看着几丈外的索古,声音冷冷地冲背后道:“现在还轮不到你说话,是我与索古大王子商量,你有多远给小爷滚多远,小爷可不吃你这套。惹恼小爷了,小心你没解药。”
索古大怒:“你还敢威胁老子!”
夏枢嗤笑一声:“景璟在我这里是心尖尖上的存在,别说为了他敢威胁你,就是当场杀了你,小爷也是敢的。左右不过一条命,拉你一个一族之王做垫背的,值了!”
索齐差点儿没气死过去:“索古,就如了这个贱人的愿,拿下他,剁了他的肉,挖了他的心,看他还敢嚣张不!”
第276章 【VIP】 …………
索古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剁了夏枢, 不过面子还是要给父王的,看着夏枢,冷下脸道:“王妃如此拖延, 是想反悔昨晚的约定吗?”
夏枢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 挑了挑眉,笑道:“大王子说哪里的话,我一向说话算话, 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只是……”夏枢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道:“我这宫官病的厉害, 身体虚弱, 先前为了他,我尽量放缓行程,为他寻找遮风避雪之所, 以求他多加休息, 身体能够好转一些。如今他身体好不容易有点儿起色, 就因昨晚被你手下惊住才又病情反复。如此情况,我如何能不忧心, 又如何能强行赶路,这一个不好,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前功尽弃了么。”
索古不置可否,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帐门后,神色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王妃待下人倒是情深义重。”
“他待我忠心重义, 我自会同等情义回报。”夏枢神色自若地道:“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索齐听的在帐篷里大骂:“死他一个, 后面还有无数个。老子要是中毒死了,你就没了。愚蠢却不自知,你懂个屁的做人……啊!”
索齐突然惨叫起来:“快放手, 离老子远一些……索古,索古快叫他住手……啊!”
索齐惨叫连连,众人隔着帐篷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声音也知道怕是那个麻风病人发了疯,大汗情况不好。
异族兵士们立时严阵以待,手挽弓箭对准夏枢,索古原本已经好了些的脸色募地冷下,喝道:“快叫他停手!”
夏枢却双手抱臂,靠着帐篷门,懒懒地笑了一下:“你的人先放下弓箭!”
索古只是做戏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无比:“王妃不要太过分了!”
夏枢不为所动,脸上嗤笑:“看来大王子的孝心也不过如此嘛。”
“索古,索古快叫他们放下武器!”索齐在帐篷里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声音里满是惊恐,凄惨尖叫。
索古冷冷地瞪着夏枢,挥了一下手,异族兵士们刷地收起弓箭:“我的人已经放下了武器,快叫他停手,放过我父王!”
夏枢听着他故意抬高的声音,撇了撇嘴,这才悠悠扬起声音:“好了景璟。”
然后帐篷里,索齐的惨叫声这才停了下来。除了偶尔发出心有余悸的呻吟声,他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帐外的气氛很僵持。
夏枢却仿若未觉,仿佛刚刚的对峙没发生过般,眨眼的功夫就换了副面孔,一脸真诚朝索古笑了笑:“我知道大王子你贵人事忙,我也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我看不如这样,大王子可先行去办事,留几个手下与我对接。待我这宫官身体好转,出得此处山脉,便将大汗交于他们,你的人再把马匹及食物交给我,这样既不耽误事,我们又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皆大欢喜。你看怎么样?”
索古冷笑道:“挑拨离间的手段真是高明,倒是我小瞧你了。你既拿父王做人质威胁我,父王又身中剧毒,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又怎么可能置父王的安危于不顾。你想休整,好,我就给你两日时间,但今日之事若再发生,父王之后若再有一根汗毛损失,就别怪我翻脸,说话不算话了。”
夏枢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瞧大王子说的,我一个双儿,怎么懂你说的那啥,叫啥挑拨离间,这都啥玩意儿。”
他一脸感激地道:“既然大王子如此宽宏,答应给出两日时间,那我也投桃报李,给出制作解药需要的药材名单。大王子可先行安排人去准备药材,待得休整过后,出得此处山脉,我便将用药比例告知。这样既有利于我那宫官休养身体,也不会耽误大汗解毒之事,一举两得,咱们谁也不吃亏。”
说罢,他便开口,爽快地报起药材来。
索古似是没想到他变脸如此之快,行动也如此果断,愣了一下,赶紧招呼下属:“快去准备笔墨纸砚,剩下的人都赶紧记下来。”
夏枢一通急报,对方一通手忙脚乱的记载。等二十多种稀有药材名报完,夏枢便大咧咧地拍了拍手,笑道:“其实还有一件小事我想麻烦一下大王子。”
索古表情一沉,夏枢赶紧摆手:“不是什么大麻烦,大王子不必紧张。哎,此事说来也是为了大汗好。就是我与我那宫官都不是细心的,想从大王子手下再选三四个女人过来伺候大汗饮食起居。大王子也不必担心她们传染什么,我会单独提供她们饭食和住宿的地方,禁止她们与旁人接触。”
……
“你不会打了什么坏主意吧?”外边的声音索齐听的真切,等人群散去,夏枢回到帐篷,他便憋不住开了口,脸色苍白,眼神警惕地瞪着夏枢。
夏枢扫了一眼他脖颈附近新添的几道伤口,心道景璟出手真是果断,也没搭理他,伸手摸了摸景璟的脑袋:“这两日要好好休养,万不可再病情加重了,知道吗?”
景璟手里握着的匕首还在滴血,脸上却装作病重的模样,神情恹恹地点了点头:“好!”
夏枢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转过身,看着被挑选出来的四个身量高大的女人,她们正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地打量他……以及他旁边的景璟。
夏枢神色淡淡地道:“不要都站这儿了,先把东西放下,去找些柴来,一会儿在帐篷里升个火堆,烧点儿热水,我们洗漱一番。”
然后又指着爬犁上的马肉,对红雪道:“我一会儿砍一块肉下来,你来放锅里煮了。早饭你们五个与我们两人吃这个,大汗的饭食记得去问大王子要。不过我丑话放在前头,一日我最多只管你们两顿饭,白日里你们没事就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吃的,再多捡些柴火晚上用,晚上若是没有柴火或者食物交上来,这一顿饭你们也别想了,晚上也别进帐篷了,就冻着、饿着吧。”
谁知此话一出,五人脸色刷地一白,差点儿要哭了,赶紧哆嗦着道:“柴火我们会找来,但肉还是不、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吧,我们自己找吃的……”
“哈哈哈哈哈……”索齐直接喷笑出声:“她们是在嫌弃你啊!”
“是吗?”夏枢募地沉下脸,皮笑肉不笑:“只要大汗不嫌弃就行了。”
索齐一下子噎住。想起自己吃了那么久的马肉,也不知染没染上病,一时间汗毛直竖,赶紧屁股用力往远离景璟的方向挪了挪。
帐门口的五人一副噤若寒蝉、浑身僵硬的模样。夏枢翻了个白眼:“随你们吧,马肉爱吃不吃,不吃我还省了呢。”
然后摆了摆手,五人立马如释重负,赶紧低着头,一溜烟的小跑出去,找柴的找柴,挖雪的挖雪,没一会儿帐篷里就空了下来。
吃过饭后,景璟装病,夏枢则开始忙起来,把一整块马肉拖出来,剁成合适大小的肉块,在火堆上搭个架子,吊起来一点点地烤着。
被选过来的五个女人虽不用再被异族人欺凌奴役,但考虑到不能饿肚子,纷纷去山林里捡柴或者找吃的。捡到一大捆柴或者找到一些好像可以吃的块茎,便抱进帐篷里,让夏枢检查,示意她们没偷懒。
外面值班的异族人看着她们从山林里下来,每次都收获满满,眼馋的不行,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敢上去抢。
没办法,谁叫这些女人和麻风病人接触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能去为几捆柴,几块根茎,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于是,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女人们抱着山里寻到的东西进进出出,夏枢烟熏火燎地烤着肉,剁着肉块,营地里一片风平浪静。
临到傍晚,夏枢收好肉块,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堆成山的柴火跟前,视线落在一只看起来特别潮湿的树根上,两根手指夹起来瞧了瞧,问道:“这是谁找的?”
“是、是我!”红雪紧张地将起了水泡的手指缩进袖中,快速抬头扫了他一眼,垂下头,捏紧自己的衣摆。
夏枢好笑道:“这是湿的吧,怎么燃的着。这样吧,罚你晚上吃一块马肉。明日若再有这样的,你就跟着我们吃肉吧。”
然后看向其他四人:“你们也是这样,知道吗?”
说完便把树根扔到四人身前的空地上,四人吓了一跳,顾不得同情摇摇欲坠、欲哭无泪的红雪,赶紧哆哆嗦嗦地应是,并保证不会像红雪一样。
夏枢点了点头,手指自然地在帐篷布上蹭了几下,蹭掉黏着的泥土,便冲四人道:“好了,没事的话,你们就休息做自己的事吧。”
然后又冲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红雪道:“你去好好净一下手,帮我们煮一锅骨头汤,晚饭你就和我们吃一样的罢。”
说完便摆了摆手,叫几人出去忙事情。
等几人带着或劫后余生、或天要亡我的表情出去之后,索齐不怀好意地道:“她们明明是在糊弄你,故意找些潮湿的柴火给你,你还放过他们,真是不知该说你心善,还是该说你愚蠢。”
“糊弄就糊弄吧。”夏枢不甚在意地道:“她们寒天雪地干了一天活儿,有些怨气也是正常。左右柴火是足够的,冻不着我。”
索齐想破口大骂:是冻不着你,但整个帐篷被你烧的那些半湿不干的柴火搞的乌烟瘴气了一整天,你们两个是可以站在门口透气,老子被绑在这儿一动不能动,还被你们拿布条塞着嘴,差点儿没呛死。但考虑到人在屋檐下,旁边的景璟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还是把脏话咽进了肚子里。
毕竟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只会撒娇的,才是出手最狠辣、最毫不留情的。索齐先前还觉得景璟是个只会哭唧唧的废物,今早挨了他几刀之后,立马觉得先前看走了眼,这简直就是个凶恶的狼崽子,而一路上语言威吓他无数次却没动过他半根手指的夏枢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温柔的跟三月里的春风似的。
于是安静了一会儿后,索齐又开了口。
这次他的话换了个语气,颇有些感慨的意思:“唉,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妇人之仁,但仔细想一想,心里又何尝不喜欢温柔善良的人呢。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温柔重情的双儿该多好,我可以放心地宠他,他要什么我给什么,不叫他受半点儿委屈。可惜啊,我没有这样的命!”
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一脸慈祥加遗憾,眼神温情脉脉地看着夏枢,仿若这一刻真恨不得夏枢是他的双儿似的。
“是吗?”夏枢撕了里衣下摆,仔细包住手,走到干柴堆前弯下腰,一边仔细辨别着那些黏着泥土的湿树根,从柴堆里捡出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想索苏会有话要说。”
“索苏就是个反面例子。”索齐仿佛没听出来他的讽刺,愤愤道:“一点儿都不温柔,也不善良。他太争强好胜、心狠手辣了。”
说着,他仿佛意识到语气有点儿激动,赶紧缓了缓,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凡事都要和兄弟们争个高低,兄弟们有的他都想要,不给就私下里给兄弟们挖坑去抢,常常闹的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我若是普通人家的父亲也就罢了,可是我整个部族的大汗,他不顾大局的行为常常搞的兄弟们在族人面前下不来台,族里人心杂乱,歪念丛生,近乎四分五裂。如此情况,我怎么能去纵容。说到底,是他不孝不悌,他但凡牢记本分,有你半点儿温柔重情,又怎么会逼宫,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早死的下场。”
索齐是一副哀其不幸、痛心疾首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说到底,你怎么不是我的双儿呢,你要是我的双儿……”
“早就被你挖心了。”景璟满脸厌恶地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可住嘴别说了!这些话你不嫌恶心,说得出口,我们可恶心的不行,一点儿都不想听。”
索齐被他一顿抢白,噎的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景璟可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你也别做梦了,不说你这样的人生不出小枢哥哥这样的双儿,就说小枢哥哥重情重义,温柔待人,那也是我们值得。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说两句好听话,糊弄糊弄,他就会对你感恩怀德,温柔以待,想啥美事呢你!”
索齐气的七窍生烟,但死死地瞪着景璟半晌,都不敢回半句嘴。
夏枢看他憋屈的样子看的有趣,想想他先前气焰嚣张,一副嫌弃景璟累赘的模样,再看看现在面对景璟的大骂,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模样,心道看来对付恶人,武力收拾的他害怕了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夏枢看了一会儿笑话,见柴火堆里已经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便伸手到景璟跟前,景璟赶紧帮他解开包到手腕的布,拉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没有水泡,才松了口气:“好啦!”
夏枢点了点头,这才看向索齐,笑道:“大汗如此夸奖,真叫我受宠若惊。怎么,是有事要有求于我吗?”
索齐被怼的都要气炸了,还以为目的达不成,人也要憋屈死,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竟然搭了腔,于是也不在乎刚刚的难堪了,重新整理旗鼓。不过开口前,他故作不好开口的模样,瞄了一眼景璟,有些吞吞吐吐:“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他……他……”
“他的病?”夏枢好心帮他接了下来,嘴角勾起笑容:“大汗是要我给你诊脉,看看有没有传染上他的病?亦或者想求我给你一副治疗麻风病的方子吧?”
索齐眼睛一亮,赶紧道:“对,对,就是方子,方子就成,诊脉就不必了。”
夏枢佯装不知他的顾虑,一副不解模样:“为何不诊脉?我给你诊一下,要是没病,你不就放心了嘛。你要清楚,我这里的药方可是需要你付出代价,不是一两句好话就可以轻松换到的。”
说到代价,索齐冷静了一下。
他警惕地看着夏枢:“你想要什么?”
看着帐篷内昏暗下来的光线,听着帐篷外面充斥的淫/笑声及女人惊恐尖叫声,夏枢神色淡了下来:“这几日,叫你们那些畜生族人都做个人吧。”
……
等索古带着人黑着脸离开,天已经黑了下来。
外面没了昨晚的骚乱,除了压低的说话声、忙碌的脚步声和噼里啪啦的火堆声,静悄悄的。其他李朝女人们聚在一处,小心翼翼地做饭、喂马、劈柴,身后再没有异族人突然张牙舞爪地出现,把她们拖向无边的黑暗。而异族人则围着火堆或者守着帐篷,私下里对着角落里的某个帐篷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帐篷里,四个被选出来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珍惜地啃食着白日从山上找到的果子、不知名块茎,努力填饱肚子。红雪则熬着骨头汤,等待着汤好的那一刻。
气氛很安静。
所以当外面响起轰隆隆朝南疾驰而去的马蹄声时,索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的动静就很突兀。
“你倒是说话算话。”索齐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心情特别放松,背靠着软垫,满脸惬意地道:“不错,我喜欢与你这样的李朝双儿打交道。”
“可我并不喜欢和你打交道,也希望其他李朝人一辈子都幸运地不和你打交道。”夏枢坐在火堆旁,耷拉着眼皮子,匕首在指肚上蹭了又蹭:“所以不必再说好听话,用药比例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索齐见这次出师不利,倒也不生气,左右两拨准备药材的人起码要十日后才能回来,而用药比例两日之后就能得到,相对来说,确实不用现在就着急。
于是他笑了笑,目光移向帐顶,哼着小曲,不再说话了。
如此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日一大早,索古的人就来通知夏枢,要他记得准备好,因为明日一大早就要拔营出发,希望他不要再找借口拖延。
夏枢好脾气地应是,打量了一圈山谷坡地,见昨日两拨准备药材的人离开后,营地里的人少了快一半,便招呼红雪她们准备饭食。
饭后便是像第一日一般,女人们忙着山里山外找树枝或者从土里扒些块茎、树根充作口粮。夏枢则是忙着磨刀,整理物品,待中午阳光正好时,叫女人们在帐门口的空地上烧了热水,他用一个木制饭盆,泡了一些草木灰,好好清洗了一番几个月都没洗过的头发。
待收拾好脑袋,夏枢招呼红雪她们趁着有热水,好好洗一洗手上、脸上的泥垢,然后便用里衣上撕下来的袖子擦着头发,回了帐篷。
“这是近乡情怯了,要打扮打扮?”索齐上下打量他,出声调侃。
越是邻近那个时间,他越是轻松,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跟重新焕发了青春似的。
夏枢没有吭声,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量着红雪她们上午送进帐篷的柴火。
索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柴火堆里有不少湿树枝,且有几只树根还冒着粘液,明显是刚从地下挖出来的,他不由得幸灾乐祸:“瞧,我就说她们糊弄你吧,你昨日就该给她们一个教训,不然何至于今日的湿柴火比昨日还多。妇人之仁,你也是活该!”
这索齐得到了想要的之后,便开始原形毕露。
景璟都给听笑了:“你还要脸吗,昨日不是还夸小枢哥哥温柔善良,今日就翻脸不认,你的脸是比城墙还厚吗,忘了你昨日摇尾乞怜的模样了?”
索齐不敢怼他,装作没听到,见夏枢擦好头发后,跟嫌脏似的把布包到手上,隔着布开始捡那树根,扔到昨日捡出来的那小堆上,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些湿树根你昨日没扔啊。”
“辛苦捡来的为何要扔?烤一烤、煮一煮万一能用呢。”景璟哼道:“就算不能吃,也可以烤个半干当柴火啊,不过是烟气大些罢了。”
此话一出,索齐登时老实。他可没忘记昨日那满屋子烟熏火燎样,差点儿没把他呛死。
于是赶紧软了语气:“湿柴烟气大,你大病初愈,可受不得这个。”
然后又冲夏枢道:“帐篷里柴多,先紧着干的烧。湿柴火可以放火堆旁烤着,等干些了再烧,这样烟气小些,对他的身体也好……好!”最后一个字,他突兀地拉了很长。
夏枢与景璟觉得奇怪,抬眼看他,然后就见他直直盯着夏枢身后,眼神垂涎。
夏枢回头,见帐门大开,洗干净了油腻头发和脏污脸面的红雪,正亭亭立在门口。皮肤雪白,眉如青黛,唇上一点儿朱红,虽然形象破破烂烂,但在寥落的冬日光景和不甚明亮帐内光线下,依然美的不可方物。
“都洗好了,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红雪艳丽无双的面容上水波不兴,她在一片安静中抬脚,向帐内走了一步,帐门关上,无数窥伺的视线被隔在了门外。
夏枢不由得有些担心,不过当下不方便说话,就点了点头:“去把锅拿进来,弄些雪,烧一锅水,把这个煮了。”他指着那些在断口处流出粘液的树根,然后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人也说一下。另外别跑太远,叫人给你搭把手。有事的话叫我。”
红雪垂眼应了一声,放下锅便出去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索齐才回了神,双眼放空地看着帐门,仿佛能透过那层布看到红雪的身影,张口赞道:“未施粉黛都这般漂亮,真是天生丽质,只有李朝才有这样的美人!”
然而没人搭理他,应他的腔。
过了好一会儿,索齐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双眼一转,看向夏枢,悠悠笑道:“说来李朝盛产美人儿,但这么些年来,也未在北地见到过如此绝色,想来我们族人还是对李朝内部知之甚少。以后有机会,可要多交流才是。你说是不是啊,安王妃?”
夏枢没有吭声,他正垂着眼,两根手指小心捏着树根,用匕首一点点揩掉上面的泥土和粘液,削成一分厚的切片,扔进锅里。
景璟则接了索齐的话,怒道:“你们是交流吗?你们是单方面的屠杀与劫掠!”
索齐见他手上没有武器,就肆意了许多:“谁叫你们不主动上交美人儿和财物呢,你们主动些,我们还用千里迢迢去杀人抢人吗?你道我们族人想那么麻烦嘛。”
这话简直不要脸至极。
景璟气的直抖,想要揍他。但索齐下一句话就叫他停了动作,脸色灰败至极。
索齐道:“说来这也只是先前的想法。现如今你们李朝皇帝、朝臣、皇子屡次盛邀我族南下助力,让我们族人劳心劳力,区区一点儿美人儿和财物可别想打发得了我们。”
景璟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握紧拳头,强撑着道:“别妄想了,朝廷不会同意你们要求的。”
索齐嗤笑:“你一个双儿,了解你们的朝廷?”
“你信不信你们这样待我……”他低头示意了困在身上的绳子,神情不屑又张狂:“等我去信给你们的皇帝和朝廷,他们会立即治你们得罪。会绑了你们,跟孙子一样,给我赔礼道歉,求我原谅。”
景璟紧皱眉头:“我不……”
“我信。”夏枢的声音突然在索齐头上响起。
索齐与景璟聊的兴致投入,没听到脚步声,也没发现夏枢是何时从火堆旁起身,走到他身后的,吓了一大跳。见夏枢拿着匕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索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屁股往后退了退,色厉内荏道:“你想做什么!”
“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实罢了。”夏枢神色平静地在他身边蹲下。
索齐见他神色及架势好像和以前不一样,想到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以为是他不高兴了。索齐虽然认为他不会动手,但到底有些忌惮,于是赶紧补救道:“我刚刚说着玩的。若不是你们,我已经被索苏那不孝双儿逼宫时给杀了,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对你们恩将仇报的。”
“还、还有索力,索力有你们鼎力相助,才从索苏手里脱身,保得一条命,你们救了我的儿子,就是我的……”
“仇人。”夏枢平静地接道。
索齐心中一咯噔,没来由地觉得他的面无表情有些瘆人。但回想对方温善的性格,考虑到对方需要自己做人质,且帐篷里还进来了两个女人,正在往锅里放雪,想想族人就在帐篷外几丈远,笑声、说话声隔着帐门听的清清楚楚,众目睽睽之下,对方怎么也不该出手才是。
于是稍稍平复了一下心跳后,他再次开了口,这次他想和夏枢来点儿硬的,不过不像先前那般生硬,而是声音低下来,半是拉关系半是威胁地道:“你不要头脑一热就混乱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仇人呢,我只会是你的恩人。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一回去,你们皇帝该如何待你。我身为一族首领,身后是兵强马壮的部族,你们李朝皇帝在我面前都跟孙子一样,唯唯诺诺,你如此胁迫我,又影响两国关系,他忌惮我的兵马,只会对你严加惩治,轻则掉脑袋,重则诛九族。这个时候,只有我大度不计较,为你说话,他才……”
“不会影响两国关系,他也诛不了我族人。”夏枢淡淡地道。
“什么?”索齐突然被打断,没跟上他的思路。
“因为你不会再是异族的大汗了!”夏枢突兀的笑了一下,在对方愣神的瞬间,手掌猛地捂住对方的嘴。索齐大惊,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但夏枢没给他机会,手起刀落,果断的近乎狠辣,冷声道:“而他也不会再是李朝的皇帝。”
“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夏枢一手死死捂住他的嘴,一手用力摁着匕首,凑近他耳边,轻轻笑了笑:“你的三儿子索力已经死了,你们异族人内部群龙无首,现在已经乱了套,所以你就在地下等着部族为你陪葬的消息吧。”
索齐募地瞪大眼睛,满眼的怨恨与不敢相信。
他想说话,但嘴被捂的紧紧的,除了发出两句“呜呜”声,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挣扎,但身体被扑过来的景璟摁得死死的,匕首直插心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最终,他只能在夏枢满含嘲讽与得意的笑容里,吐出几口鲜血,死不瞑目。
粘稠的血液从夏枢指缝里涌出,夏枢没有松手,直到索齐一动不动,彻底死绝,他才松开匕首,收起僵硬的挂在脸上犹如面具的笑容,瘫软在地。
“没事吧?”景璟见他脸色煞白,赶紧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上面全是冷汗。
“没事。”夏枢无力挡开他的手,只摇了摇头,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剧烈的心跳才慢慢减缓下来。
帐篷里的两个女人一直在暗地里警戒外边动静,见外面由红雪美貌引发的异族人的吆喝声、呼哨声还是一阵阵的,此起彼伏,显然没人注意到帐篷里发生了流血事件,他们的大汗已经送了命。于是两人松了一口气,回头见夏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对视一眼后,明白了什么,便起身,帮着景璟把夏枢搀扶起来,围着火堆坐下。
帐篷里很静,几人都没说话。
景璟抓了几把草木灰,帮夏枢把手上的血液擦干净,又坐了一会儿后,见夏枢没有大碍,便站起身,把夏枢先前烤的肉拿出来,均分成二十五份。
两个女人——说是女人,其实都是只有二十左右的女孩子,和夏枢、景璟差不多大年纪,则拿着不称手的长刀,嚓嚓嚓切着夏枢没切完的“树根”,动作比夏枢刚刚拿匕首切的都麻利,看起来被抓来前都是善于操持家务,非常勤劳的普通农家人。
夏枢静静地在火堆前烤了一会儿,感觉身体了暖起来,不再直冒冷汗,力气也恢复了些,手指不再不自觉地颤抖后,便撑着膝盖,站起身,缓缓朝索齐的尸体走去。
血液还没彻底凝固,匕首不能拔出来。夏枢没看索齐的脸,只扫了一眼匕首,就随地一坐,对着索齐的尸体道:“先前说分开前会把用药比例会告诉你,我说话算话,就现在告诉你,你且听一听吧。”
然后便垂着眼,神情平静地将解毒的药方及麻风病的治疗方法当着尸体的面完完整整地念了两遍。
景璟&女人们:“……”
三人此时就算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见到他如此操作,也是忍不住心底发毛。
不过深想一层后,又忍不住心生无奈和愤懑。
要不是异族人,他们何至于此!
明明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他们非要烧杀掳掠,残害李朝百姓……
异族人就该杀!
他们不该有心理负担。
“小枢哥哥……”景璟担心地开口,想要劝抚一番。
“我没事。”夏枢摇了摇头。道理他比谁都懂,但第一次动手夺取一条性命,还是不自觉的冷汗直冒,害怕手抖,想要控制都控制不住。不过目光对上帐中三人的视线后,他心里又好受了许多。面前的以及帐外的这些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姑娘、双儿,都还没好好看看这世界,就被异族人掳来,当畜生一样蹂/躏,甚至啃食掉,遭受人世间最恶的黑暗……
他不该心生恐惧,也不该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面目全非,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
一切都是值得的,一切都是他该做且必须做的。
而且不止是帐中的索齐,还有帐外的所有异族人……
夏枢平复了一下心跳,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坐起身来,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开始拉扯索齐的衣带子。
景璟一愣:“这是……”
“蒸汽有毒。”夏枢努力保持着镇定:“把他的棉袄用雪水弄湿盖到锅上,一会儿添些湿树枝在锅下,大家都去帐外。”
于是和昨日同样的场景出现了。
角落里的帐篷狼烟直冒,安王妃带着那个麻风双儿与两个伺候的女人,全部布包了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从帐篷里搬了干柴出来垫在门口雪地上,被子裹住身体,坐在上面透气。
几丈外监视的异族兵士远远看了一眼,便和同伴吐槽这李朝的高门双儿真是不顶用,烧个火都不会,估摸连饭都不会做,这要是抢回家根本就是个废物。同伴们哈哈大笑,纷纷赞同,对着李朝的双儿们就是一番污言秽语的评头论足。然后论着论着,目光就不自觉的再次被不远处山坡上的美人吸引,嘴里喃喃感叹这个才是人间极品。所以他们也就忽略了,今日帐篷里隐约的“呜呜”声消失了。
夏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发现山坡的皑皑白雪上竟是红雪在翩翩起舞。她长发披散,双脚赤/裸,一身红纱薄绢伴着动作翻飞,长及腿部的发丝随着寒风摇曳,在星辰逐渐闪现的夜空下,在纯白干净的大地上,美的如同一个不沾凡尘的仙子。
所有男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不停地叫嚣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
夏枢一脸疑惑:“这怎么回事儿?”不是叫红雪在附近,她怎么跑那么远,而且,大冬天的那么冷……
“刚刚王妃在帐篷里的时候,大王子的侍从叫住正在干活儿的红雪姐姐,给了姐姐一身衣裳,要她换上。说是大王子晚上想看红雪姐姐跳舞,以免传染什么病,要红雪姐姐先去山坡那里试舞彩排,让大家观赏指点一番。”夏枢身边的女孩子小声道。
夏枢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许是见他脸色不好,女孩子偷偷看了看周围,低声解释道:“红雪姐姐说不用担心她,她会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叫王妃见机行事。”
夏枢看着寒风中只着薄纱、脸色苍白的红雪,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当时红雪的双生弟弟红霜还在,他们姐弟俩也如今日这般,因为一张姣好的面容,也因为各方的筹谋算计,大冬日的被套上一层或隐或现的红纱,出现在李朝群臣及家眷的聚会上,成为各方角力与观赏的玩物……
两年了,红霜已逝,红雪的命运却依然没有改变。
夏枢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那就见机行事吧。”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索古帐篷之前的积雪被清扫一空,露出大片空地。
红雪被人从山坡上叫到了空地中间跳舞,身后是熊熊燃烧着的篝火,四周一丈远是推杯换盏、兴致勃勃的异族人。
夏枢也被叫了来,隔着火堆与索古对坐。
夏枢看了眼端上食物就被强制拉到异族人身边陪坐的李朝女人们,眉头皱起。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质疑,索古就笑道“王妃放心,本王向来说话算话。既然早上答应你约束族人,这几日就不会让他们行那泄火之事。所以王妃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好好欣赏一番本王新发现的绝色舞姬,今晚她将为大家献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之舞。“
说罢,便举起酒杯朝夏枢致意。
夏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总觉得这句话话中有话。他看了一眼红雪起舞的身影,又暗自扫了一眼异族人桌子上的食物以及坐在异族人身边、低着头的李朝女人们,稍稍压了压心绪,朝索古回了礼:“那就多谢大王子了!”
实际上,并不是夏枢多想了。
酒过三巡后,一直围着篝火跳舞的红雪就被叫停了下来。
索古手中把玩着酒杯笑道:“本王常听说安王妃是为皇后命,拥有一颗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凤凰心。本王实在好奇,这凤凰心当真有效果吗。”
夏枢本不想搭理他,但眼看着喝酒的以及巡逻值守的异族人在舞蹈暂歇之后,就都收回了放在红雪身上的注意力,他想着景璟他们那边估摸着还没成功,就赶紧笑了一下,似讥似嘲道:“怎么,大王子这是想在你父王之前就试一下凤凰心的效果吗?”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立马放到了索古的身上,同时也在纷纷打量夏枢,兴致盎然。
“如果不是安王妃秉性良善单纯,我都要怀疑你挑拨离间的手段是不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水平了。”索古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拨弄了一下酒杯:“但是说实话,本王是不信什么命由天定的。所以这凤凰心对本王来说纯属无稽之谈。”
“是吗?”夏枢嗤笑,话里含着刀子:“你父王和弟弟可都是深信不疑呢,甚至你父王还要立献了凤凰心的王子为储君。要不是我命大,现在坐上储君之位的可就是你二弟了。说到底,你及你三弟可都要感谢我呢。”
索古表情未动:“父王也只是被二弟、三弟迷惑了。他们为了邀宠无所不用其极。父王疼爱孩子,哪里能辨别出他们的险恶用心呢。”
夏枢笑了笑,没吭声。
索古则悠悠道:“本王就和你交个底,以父王的性格,后日交易过后,他绝不会放过你。”
夏枢吓了一跳:“不会吧,我对他那么好。若不是我的宫官在宫变里救他一命,他早被你二弟给杀了,一路上要不是我给他吃的,他早饿死了。他怎么能这样!”
“说到底是父王太过宠爱幼子,对幼子之言深信不疑。”索古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模样:“如果父王知道三弟是诓骗他的,说不得父王就不会这般了。”
这话的暗示意味很重,夏枢心中好笑,略作思忖后,他便一副无助模样:“那大王子要我怎么做?”
“安王妃说笑了。”索古失笑:“本王只是好心提醒一把,做与不做,怎么做,就是安王妃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索古抬起眼,视线移向篝火旁的红雪,神情悠然,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本王也确实想送一份大礼给安王妃!”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侍从就立马搭弓射箭,对准了场中的红雪。
夏枢一惊,心脏差点要跳出嗓口眼,他手握拳头,努力保持镇定:“大王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来安王妃没有杀过人吧?”索古笑了笑。
夏枢手指一抖,冷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索古挑了挑眉:“父王被人蛊惑,但本王会尽力给你一个活命机会。只要你亲手杀了她,本王就承诺在父王要杀你时,会倾尽全力保住你,并送你与你的宫官安全返回李朝。”
夏枢:“……”
他要是事先没猜到索古的意图,没有任何准备,心再像周良那些人一样坏,他说不定真会被忽悠的献上投名状,站上索古的贼船。
但问题是他不是周良那类人,他也不傻啊。
而且索古心里明明已经想杀了红雪,为何还让她大冬天的穿成这样,在雪地里跳舞。是担心红雪沾染了麻风病,不敢去碰她,所以就想办法凌虐她,然后杀了她?
夏枢压抑住对这些异族人的愤恨,他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答案,而是站起身来,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道:“让我想一想吧。”
然后缓步走到篝火边上,一边踱步,一边垂头抠着手指,向左走走,向右走走,越走越急,嘴里又念念有词:“哎,怎么办呢,杀人好可怕,但该怎么办呢?不想死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异族人见他抓耳挠腮,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终于不只喝酒了,一边抱着女人,吃着身边女人喂的肉,一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索古也脸带笑意,一挥手,手下人便放下弓箭,扔了一把刀到夏枢脚边,然后一群人就跟看小丑似的,看着夏枢拿着刀,指着红雪,却浑身颤抖,跟个狗熊似的。
于是有人就起哄:“叫声爷爷,爷爷帮你动手!”
“只能看,不能操,还不能吃,留着也是废物,快杀了她!”
“又不认识,杀了他你就保了狗命,快动手啊!”
……
异族人放松下来,就抱着女人,吃吃喝喝,连带起哄。索古也放下酒杯,由身边另一个侍卫服侍,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看戏。
夏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扫了一圈,见桌子后的每个异族人都在吃肉,等了一会儿,就看向红雪,哆嗦着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红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一个李朝宗室王爷的妻室,怎么能学周良那样的畜生苟活?我要是你,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让他们这些畜生达不成目的,给李朝皇室长一长脸。”
此话一出,异族人皆是脸色一变,面生怒色。
“你说错了!”夏枢怯懦的表情一正,严肃纠正她:“生命宝贵,不该这么浪费。”
异族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只是不等他们脸色完全恢复,夏枢的下一句,就让他们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夏枢愤然道:“砰死就便宜了这些畜生。就该趁活着的时候,杀了这些畜生,能杀多少是多少,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
异族人勃然大怒,索古更是怒不可遏,啪地一声摔了酒杯。但下一刻他们就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因为肚子剧痛,浑身瘫软——他们中毒了!
“快杀了他们!”夏枢大吼!用尽全力把匕首朝索古身后那侍卫扔去——其他侍卫有试菜的,有上桌吃的,只有这个人在全程警戒,没碰过桌子上的食物。
其他女人们纷纷抢过身边异族人的刀,疯狂地对身边那个中毒的人砍杀起来。
红雪则是夏枢开口的一瞬,就接过他手中的刀,猛地朝索古扑去。
那侍卫却拼着受了夏枢一刀,拎着索古就地一滚,躲开了红雪的攻击。
“快求援!”索古见在场的十几个族人,眨眼的功夫就全被割去了首级,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赶紧催促那侍卫吹哨子。
但夏枢怎么会给他机会。
夏枢想法设法让索古派出两拨人出去找药材,就是为了让留在这个营地的人人数大减,在短时间内,他们可以全灭他们。然后打个时间差,在后面的大部队到来前,逃出这山脉。
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所以立马大吼道:“封住退路,斩杀索古!”
女人们虽然不懂武艺,气力也一般,但各个都有视死如归的勇气,拎着刀就将那侍卫及索古围了起来,不怕死地在旁边给夏枢与红雪掠阵。
红雪刀刀朝索古身上致命处砍,夏枢则攻击那侍卫的上半身,让他既救索古又不得不护住自己要害的情况下,不得机会去触碰脖颈上的哨子。
夏枢的匕首上浸了断肠草根茎煮出来的汁液,没一会儿功夫,那侍卫就脸色煞白,嘴唇乌青,行动缓滞了去。
索古见这边乱成一锅粥,即将全军覆没,在旁处值守、巡逻的十来个兵士却全无动静,明白他们恐怕已同样遭了毒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片刻功夫,景璟就带着十来个女人拎着刀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满脸兴奋与激动:“全部斩杀了!”
索古一愣,赶紧朝夏枢大喊:“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会无条件保你安全回到李朝。”
“我可以向父王提议,由他给你们李朝皇帝写信,让你们皇帝重用你丈夫。”
“你放了我,我给你无数牛羊马匹,让你坐拥财富无数。”
“你不是嫌我们族人杀人多吗?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他们再也不会杀李朝人了。还有战事,只要你放过我,我立马建议父王叫停这场战争。”
夏枢一直没吭声,任他求饶,听到此句,才冷冷地道:“你父王已经死了!”
索古一愣,动作慢了一瞬,立马让那侍卫挨了夏枢重重一刀。
“我三弟他嗜血……”
“你三弟也已经死了!”
夏枢冷冷道:“你们部族内部乱成一团,你已经没任何资格向我做保证了!”
这话其实是夏枢乱说的。
只要索古赶回王都,他凭借大汗唯一仅存的王子的身份,就还有夺取大汗位置的机会。就算不赶回王都,带领边境上十万异族军队,打上几场胜仗或者从李朝捞点儿好处,就能掌握那支无首军队的人心,然后趁着士气反攻王都,将其他兄弟部族的势力全部根除,就能获得一个更稳定的群族。所以索古一遇到他,就想用他做人质左右战事或者从李朝捞好处,其实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只是夏枢不可能让他得逞就是了。
夏枢的一通胡说没让索古改色,但却让那侍卫恍惚了一下。
夏枢抓住机会,一下将他戳了个对穿。
那侍卫虽然武功高强、身体强悍,但重伤加中毒,此遭是再也受不住,吐出一口血,身子倒地,气绝身亡。
夏枢没给索古活命的机会,匕首一挥,就果断将他的头颅斩了下来。
他拎着头颅,扫了一眼场上众人,昏暗的篝火下,各个身上一片血污,也看不出来受没受伤,便道:“受伤的就地休整片刻,其他人搜一下各帐篷,肉食就算了,粮食全部带走!”
此地不宜久留,众人的动作非常迅速,在快速搜查了一遍异族人的帐篷,找出能吃的粮食之后,夏枢就将粮食及烤马肉分给大家,然后一行二十多人带着索古和索齐的头颅,抢了异族人的马,不管会不会骑,都坐到马身上,一边由景璟现场指导,一边朝山谷外急奔而去。
也幸好这些女子各个毅力坚强,平常在家也多有接触牲畜,在紧急情况下发挥了巨大的潜力,不过急奔一夜后,就掌握了骑马的简单技术,跟在景璟身后也没掉队。
掉队的其实是夏枢。
在疾驰了一天一夜后,他就再也压制不住腹部的疼痛,身体的虚软,差点儿从飞奔的马上摔下去。
“小枢哥哥!”景璟差点儿没被他吓死,赶紧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死命制住了飞奔的马匹,才让夏枢没从飞奔的马上甩出去。但马蹄停下,夏枢就无力地从马上直直摔了下去,噗通一声重重砸在雪地里。
景璟赶紧从马上跳下,飞扑到他身边,将他扶起半靠在怀里,着急地摸了摸脑袋,又抓了抓手腕,但他完全不懂医术,只能看着夏枢苍白的脸色,惶然无措:“你怎么样了?”
夏枢疼的浑身发抖、冷汗直冒,却只能捂着肚子,蜷缩着身子,待得那阵急促的疼痛过去,才仿若从水里捞出的一般,脱力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此时众人都已跳下马围到了跟前,红雪担心问道:“是孩子吗?”
“王妃竟然怀孕了!”众人皆是惊讶,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有些担心。
山脉另一头的异族人就算现在没发现问题,最迟明日也会发现,届时快马追来,异族人骑术精湛,不过三四日就能追上他们。而他们这一行想要到达平远镇,快马加鞭还需要四五日,根本不能有一点儿松懈。这样的情况下,王妃怀了孕,根本不能全力赶路,该怎么办?
众人不由得着急起来,绞尽脑汁想要想办法。
实际上办法夏枢早就想好了,但他还没开口,一个难听的声音就从众人头顶响了起来,周良用他那把阴沉苍老的声音道:“这是怀了异族人的野种吧!你身为李朝皇室的王妃,就该以身作则,亲自除掉肚子里的杂碎,避免让皇室脸上蒙羞,这样才能对得起李朝的列祖列宗!”
所有人都惊呆了。
景璟更是目瞪口呆,但回过神来就是勃然大怒:“你放屁!小枢哥哥的孩子是王爷的,是李朝皇室的种,你再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揍你!”这一路,景璟性格暴躁了许多,再也不是之前那个连脏话都不会说,一吵架就脸红的双儿了。
但周良可不怕他,振振有词道:“就算是安王的种,他一个人拖累所有人行程,让所有人陷入危险,也该受到指责,也该羞愧,做出个了断。要么他脱离队伍,要么他不要孩子,无论如何,身为皇室,享受民脂民膏,就该有为黎民百姓泣血牺牲,以及不连累任何人的意识。”
这话一出,顿时让所有人都恶心的想吐。
不是他这话有问题,是他这个人的人性自私、无耻、双重标准到了极致,让所有人都不耻。
当他以父母官、朝廷栋梁自居时,可没想过自己也享受了民脂民膏,要牺牲自己成全百姓,而是提出要黎民百姓牺牲一下,助他逃出异族人的魔爪。结果是部分人被诓骗着帮了他,他自己却胆小怯懦,半路上又灰溜溜地回来,向异族人求饶,然后为立功,还反手把帮他的女人们给揭发举报了,让帮他的人全部惨遭虐杀,死无全尸。
前天晚上大家杀完异族人打马要离开之时,他才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张口就威胁大家必须给他分一匹马和一些粮食,让大家带他一起走,否则就要吹响脖颈里的哨子,通知山脉另一边驻守的异族人,让所有人都逃不掉。这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谁都不想带他一起走,但他是景璟的外公,景璟没动手,其他人就算再恨,也不能真当面杀了他,最终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接受了他的胁迫,分了马和粮食给他,允许他跟了一路。
但这不代表大家就认可了他。
于是不等景璟再开口喝骂,其他女人就憋不住大骂了起来。
“你还算人吗?王妃是为了救大家才受这样的苦,你怎么能转头就行这忘恩负义之举,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王妃有难,我们自会想办法解决,你有多远滚多远,我们大家都不欢迎你!”
“做人就要知恩图报,你这样没良心,是要天打雷劈的!”
“坏事做尽,你等着报应吧。”
……
二十多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直接把周良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刚开始周良还梗着脖子反驳:“咱们都是小民,逃了就逃了,异族人根本不会来追。如果后面异族人真过来追杀,目标也只会是他,你们维护他,就等着被他连累死吧。”
“你说什么,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女孩子们顿时大怒,有些脾气上来了伸出胳膊就往他身上招呼。周良以前可能不怕,但现在这些女人各个一身血污,满脸戾气,都是杀过人的,他又怎么会不怵,直接吓的抱头鼠窜,半点儿嘴都不敢回了!
众人的维护夏枢很感动,不过他也确实不能让自己成为众人的拖累。
于是等大家把肚子里的气都发泄出来之后,便招了招手,将人都招到自己身边。
他扯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们的维护。”
他道:“这种情况我先前就想到了,也制定了计划,你们不用担心。”
经过前几日的事情,众人对他的谋划是极为信服,忙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他,乖巧地听他安排。
夏枢看向景璟说道:“就此分开吧。”
景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以接受,夏枢见他瘪嘴,摇了摇头:“莫要再纠结这个了。”
他道:“不说异族人不一定能抓住我,就算他们能抓住我,我身份所在,他们也不会杀我,我还可以像先前一样找机会逃走。你们不一样,如果被异族人抓住,结局肯定是一个死,所以不用管我,一定要尽全力逃走。”
“而且景璟……”夏枢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把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你也还有阿爹的陈年冤屈未申,担子非常重,你是一定要活着的。”
“还有你们……”夏枢目光移向周围的女孩子们,视线在她们尚未完全长开的脸上一一掠过,柔下声音道:“前路不太平,异族人还有可能会追上,但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就是新生,是无论如何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的,知道吗?”
女孩子们听懂了他的意思,眼圈一红,点头道:“知道了!”
夏枢欣慰地笑了笑。然后目光看向红雪。红雪知道他要说什么,立马让他打住:“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孑然一身,只想报这一恩。”
夏枢见她执拗,就没有坚持。然后目光一转移向周良。
周良不敢和他对视,撇开眼,但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得意笑容。
夏枢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有一句话叫作‘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收回目光,拍了拍景璟的脑袋,又抬眼示意女孩子们:“去吧!”
与景璟他们分开后,夏枢没有沿着路线往南,而是调转马头往东南而行。
因为如周良所说,异族人只要反身回来追他们,主要目标肯定是他,他就不连累大家了。
而他自己,也绝没能力从三四百异族铁骑下逃掉,所以他也不紧急赶路了。一边扔着衣衫杂物,意图把异族人引过来,让景璟他们顺利达到平远镇,一边与红雪骑着马,或慢悠悠地晃着,或缓慢步行,感觉宝宝不舒服,就停下来休息,一天行程最多不过五六十里。
如此慢行了三四日,他们就被一队三十多人的异族人给追上了。
但夏枢没想到的是,竟然不是索古的手下,而是索苏的王夫——巴尔。
第277章 【VIP】 …………
“王妃, 你叫我好找啊!”黄昏时分的雪原上,穿着破破烂烂,胡子拉碴, 瘦骨嶙峋的巴尔高坐在马上, 在几十丈外朝夏枢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身后三十来个异族兵士全与他一样,都是一副经历了恶战的野兽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血污的腥臭味道。
夏枢与红雪对视一眼, 摁着腰间长刀与水囊,浑身紧绷。
如果是索古的人, 夏枢知道自己基本上不可能有伤亡。但是索苏的人, 特别是巴尔……
夏枢想起阿爹和阿娘,握紧拳头,嘴角扯了扯:“缘分!”
“缘分?”巴尔似是忍不住似的, 笑了一下, 然后这一笑就跟打开了开关似的, 越笑越止不住,越笑越大声音:“哈哈哈哈哈……”
他一手拿着马鞭, 一手捂着额头,笑的浑身颤抖,笑的趴在马背上, 差点儿掉下去。
然后笑着笑着,笑声就变成了哀嚎,嚎声中含着无望的悲凉与刻骨的痛苦, 只听的人心中凄楚, 忍不住泪意潸然。
电光火石之间,夏枢仿佛明白了什么,但这明白, 却并没有叫他动容。
因为无论对方如何痛苦,他们杀死索苏都是正当立场,正确选择。而巴尔失去爱人的痛苦又怎及得上索苏给那么多人造成的痛苦……况且这里面又何止私人恩怨,还有国仇家恨!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些异族人!
夏枢铁石心肠,端坐马上,冷漠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巴尔笑了很久很久,久到嗓音变得嘶哑,他才满脸泪光,眼睛血红地停了下来。
他盯着夏枢半晌,瘦削的脸颊犹如骷髅,幽深的眼睛冒着鬼火,最终鬼火一跳,他举起手中长/枪,阴冷的声音道:“我从来不用下作的手段侮辱双儿,但今日我要拿你的尸身血肉生祭二王子。”
“杀!”他高声一呼。
“杀!”
“杀!”
“杀!”
他身后三四十个异族人同声而呼,喊声震天。双腿夹马,挥着长刀就向夏枢和红雪所处位置猛冲而来。
“今日要连累你了!”夏枢神色凝重地快速抽出刀,卸下水囊,全神戒备。
红雪拔掉手中水囊的塞子,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异族人,嘴角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我陪着你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只要王妃不嫌弃,客气话就不必多说。其实说来还要谢谢你,我与小弟小时候玩闹时,还梦想过哪日女人和双儿也可以驰骋疆场,带兵把异族人赶出李朝北地。没想到小时的妄念竟也有机会去实现。当然这支有点儿够不上,但多少也算圆梦了。”
夏枢愣了一下。
红雪眼中泪光闪烁,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垂眼笑了一下:“这个时候想起小弟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还请王妃不要介意。”
然后抬起眼睛,盯着前方,眼神慢慢变得坚毅:“王妃,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夏枢举起湿淋淋的长刀,看向距离越来越近,慢慢不到一丈远的兵马,目光同样变得坚不可摧:“好!”
然后高喝一声:“低头!”身子瞬间一矮,躲过了袭向头部的利刃。几乎同一时间的,红雪躲过攻击后,手中的水囊猛地喷射而出,滋了对面人马各个一脸液体。于是人叫马嘶,人仰马翻。夏枢果断挥刀,将数人斩下战马。
如是再三,两人毫发无损,就连折对方七八人。
异族人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开局,不过三个回合,己方就已损失惨重,不由得大惊失色,警惕之心升到最高。
但实际上那点儿警惕心除了让两人受些轻伤外,也没什么用。只要他们靠近攻击,那莫名的液体必然滋到他们裸露的布满伤口的皮肤上或者马眼上,然后就是人畜剧痛,陷入混乱,人员折损率居高不下。
当然,断肠草根茎的熬煮液终是有限,在又一次合作砍死五六人后,红雪手中的两水囊液体就见了底。
红雪将水囊扔向对面的异族人,夏枢趁着对方惊慌闪躲的时机,一刀将对方砍下马。
如此又来了一次,就又有一名异族人落马。
见如此三番,己方人员就损失近半,异族人大怒:“他们没有那毒液了,将他们围起来,一个不留!”驾着马便将夏枢与红雪团团围住。
夏枢与红雪神情凝重,知道今日此处已是死地,也不做防守了,举刀就砍,见人就杀,没一会儿场地上就是一片血肉横飞,两人都杀红了眼。
谁都没见过这般勇猛不怕死的双儿和女人,异族人包括巴尔都惊住了。
但回过神来,巴尔杀人的决心就更坚定了。他不再场外围观,长/枪一挥便冲进了战阵。
“王妃好身手!”巴尔扯了扯嘴角,激道:“敢不敢与我单独一战?”
如果说夏枢从小到大最不缺什么,那就是他与生俱来及后天教养出来的勇气。
他畏死,但从来不畏惧任何强横势力。每次面对危险凶境,面对敌方数倍甚至几十倍高于他的势力,他都有拼死一搏的勇气。所以他可以在身世低微之时,自然地提出与褚源一起面对任何困难,也可以自信能做到与朋友爱人共同进退、同生共死。
他坦荡、大气,从来就胆量、勇气过人,不怕任何来自死亡的威胁。
但这不代表他是傻子。
他在一阵颠簸后,腹部剧痛,在一番砍杀之后,身受重伤、气力殆尽,人实际上已是强弩之末,连举刀的手臂都是近乎没知觉的,靠着红雪与他相互掠阵,他才能支撑着不被异族人挑下马,然后找机会抽冷子给异族人一刀。他这样的状态,硬撑已是勉强,如何能单独应对巴尔?
于是他冷笑一声:“敢啊。我非但敢与你单独一战,我还敢让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几十个男人打两个女人和双儿,算什么英雄好汉!既然狗熊事都做了,就别喊口号。这里又不是王都,没有人看你的表演。”
夏枢这张嘴是从来的不饶人,巴尔先前就领教过他骂别的王夫,当时觉得心理暗爽,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差点没气炸。
他猛地冷下脸:“到了如今还嘴硬!好,其他人都退开,看老子亲自送他最后一程。”说完,便长/枪一甩,极其狠辣地朝夏枢脖颈刺去。
这一下要是叫他刺中,夏枢绝对身首异处。
夏枢赶紧弯腰想要躲开,但巴尔却只是虚晃一枪,手腕一转,长/枪便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朝他胳膊刺去。
夏枢拿着刀,手臂犹如压了千斤重物,动作迟滞,巴尔攻击角度又是红雪的死角,回护不及,于是夏枢惨叫一声,胳膊上瞬间出了个血洞。
巴尔又照葫芦画瓢刷刷几枪,不过眨眼的功夫,夏枢上身就被捅成了筛子,血流成河,甚至最后还被挑下马,扑通摔在地上。
“王妃!”红雪惊慌失色,顾不得袭向自己的武器,长刀一挥,挡开攻向夏枢要害的长/枪。于是回过神来,也被一刀砍下了马,落在了夏枢身边。
夏枢抽搐着吐出几口血,想要捡起地上的刀,帮红雪挡住落在身上的枪头,却连刀都拿不稳,一下就被挑飞了武器,刀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眼看巴尔长/枪一抖,又要攻向红雪,夏枢艰难地半撑起身将红雪往后一扯,怒视巴尔:“你住手!咱们是仇人,要杀就杀我,她是无辜的!”
巴尔似是觉得他这态度有趣,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却是无视了他的话,长枪一晃,又猛地向红雪刺去。
夏枢面色大怒,只是还不待他动作,旁边就突然伸出一把刀,将巴尔的长/枪给荡了开。
巴尔与夏枢都是一愣,抬眼看去,却是巴尔的一个手下,眼睛在红雪脸上打了个转后,便神情猥琐地朝巴尔笑道:“王夫,这个美人儿要不就别动了吧?”
巴尔眉头微蹙,有些不高兴。
这手下却没有退让,他谄媚笑道:“安王妃是杀害二王子的凶手,咱们杀了他就是给二王子报了仇,想来二王子在地下也能够安息了。只是吧……”
他面露为难地看了一圈人,有些欲言又止:“兄弟们这一行跟着王夫风里来雪里去的,流血流汗还折了不少人进去。不过对此,兄弟们为王夫之义,也是绝无任何怨言……但是吧……”
他扫了一眼红雪,开始吞吞/吐吐:“虽说兄弟们跟着王夫不是为战利品,只是为叫王夫出一出气。但这美人儿既然是现成的,何不顺势赐给兄弟们,叫兄弟们享用一番,轻易打了杀了岂不是浪费……”
他这话一说,四周异族兵士们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全部直勾勾地盯着红雪,仿佛只要巴尔开口,他们就会立马扑上去。
夏枢心中一跳,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对待弱势者,畜生不如。索苏一个双儿受尽委屈苦楚才能爬到之前的位置,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恃强凌弱的男人嘴脸,临死前都在说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改变双儿、女人的弱势地位,不叫他们随意被男人欺凌践踏……巴尔,枉你喜欢索苏,放纵手下如此行事,你也不怕他死不瞑目。”
异族兵士们被他如此喝骂,勃然大怒,拎起刀就要上前砍他。
“住手!”巴尔却是高声喝止了手下人,他怔怔地看着夏枢,不敢相信:“你说他临死前在你们面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他还有说什么,他有别的遗言吗?”巴尔突然从马上跳下,激动地朝夏枢走了两步。
夏枢不由得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刚刚的话才反应过来巴尔的意思。
他是想着索苏是双儿,性子又争强好胜,在异族大汗那样的重男轻双态度下,艰难爬到高位,应该会有不少关于性别不占优势、遭受打压欺凌的怨言。所以就胡编乱造了一段,安到索苏头上,没想到索苏还真说过这些话。
不过回想索苏本人行事,他待李朝的双儿可没有任何留情,下手狠辣至极。而且当时知道他的凤凰心不能用时,还问过宏远异族部落里有没有皇后命的双儿或者女人。夏枢不知道索苏和巴尔说出那样的话时是抱着何种心态,但他感觉若是宏远说异族部落里有皇后命的双儿或女人,索苏一定会为了储君之位挖了他们的心给索齐。
当然,索苏已经死了,他夏枢自己也快要死了,再细究这些也没意义。
他悄悄握住红雪冰凉的手,在感受到红雪回握的力度后,他咳嗽着,艰难地撑着雪地,从泥泞中坐了起来。
现在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于是他扯着流血的嘴角笑了一下,看着巴尔:“他当然有遗言,但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说着,他捂住胸口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唇边、鼻孔里流出两股鲜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他低声喃喃道:“我都快要死了,凭什么要让你好过呢。”
巴尔眼神一暗,盯着他半晌,最终抬眼扫了一下他身后的红雪,咬牙道:“我可以给你们两个一个痛快。”
这是不准手下人的动红雪的意思了?
异族兵士们对视了一眼后,脸色瞬间难看。
“那好吧……”夏枢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血液流失太多,眼皮子越来越沉,身体也越来越冷,怕坚持不住,他用力地抠着腿上的伤口,才叫意识又清晰了些,冲巴尔无力地招了招手,气若游丝道:“你靠近些……靠近些,我就告诉你。”
巴尔沉着脸,打量他的神情,见他似乎已经没力气耍花招了,才长/枪朝手下那里一扔,一撩袍角,高大的身影在他身前半蹲下:“说吧。”
夏枢眼皮子都快撑不住了,摇一摇头,眼前就是金星子,他无力道:“你再靠近些……我没力气了……你把耳朵靠过来。”
巴尔顿了一下,膝盖落地,半蹲变成半跪,将耳朵凑了过去。
夏枢耷拉着眼皮子:“他的遗言是……”
下一刻,匕首寒光一闪,对着巴尔的脖颈就猛刺了去,厉声道:“你去死吧!”
巴尔大骇,慌忙想要起身,但红雪倏地出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巴尔怒急一个翻身,一拳将红雪击飞出去。
“接住!”异族兵士们没想到会有这个突变,赶紧将长/枪扔给巴尔。
巴尔连退几步,一脚踢开夏枢手中匕首,长/枪指着夏枢,神情暴怒到狰狞:“你找死!”
夏枢却毫不在意,他无力地躺在泥泞中,越来越模糊的视线对上他侧颈上的伤口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他冲着巴尔,张了张口,无声笑道:“你也活不了了!”
然后便在巴尔的怒不可遏中,看着锋利的枪尖越来越近。
临陷入黑暗前,夏枢心想,也不知是不是疼痛引起的幻觉,他竟然听到了褚源、褚洵和景璟的呼喊。
“小枢!”
“大嫂!”
“小枢哥哥!”
只是想到这茫茫雪原集齐三人的概率,夏枢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随即便被枪尖刺中心口,一阵剧痛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第278章 【VIP】 …………
夏枢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好像身处一个不停晃动的空间里, 身子很疼、很疼,疼的他全身每处都在叫嚣,但最疼的不是别处, 是腹部, 一抽一抽的,似乎有什么正在不由自主地离开他的身体,叫他一阵恐慌:孩子……
他努力张大了嘴, 想要嘶吼,想要挽留, 但连眼睛都睁不开, 嘴巴也发不出声音。他想起外公临分开前给的药方,嘴巴不停地念叨药材名字,着急地晃着脑袋, 想要清醒:快帮我抓药, 快救救我的孩子, 快救救我的孩子啊!
他不停地呐喊嘶吼,痛苦挣扎。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是很久,就在他感觉自己急得都要爆炸的时候, 他感觉一只手摸上了他的额头。
夏枢在梦里慌忙抓住,哀求道:快救救孩子!
然后又快速地把药方念了一遍,催促道:用这个救, 快点儿, 求你了,救我的孩子!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和着急,没有拨开他的手, 反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夏枢听不到,他的五感似乎被封了四感,听不到,看不见,闻不着,什么都被屏蔽在外,不过那只手熟悉又温暖的触感叫他心里有了一丝放松。他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握着那人的手,想说些什么,只是先前的着急似乎耗光了他的精力,嘴巴只是张了一下,就一阵昏沉,很快就断了梦境,陷入了一片黑暗。
之后夏枢又做了几次类似的梦。在颠簸中,他被无穷无尽的疼痛折磨着,无法判断时间,也无法确定地点,不知道孩子还在不在,帮他们引开巴尔的爹娘、受重伤的红雪还有景璟带着的那些女孩子们怎么样了,巴尔有没有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无力又痛苦的梦境。不过好在每次都有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叫他心里的焦躁少了些,他按捺住着急,不停地诉说大家的危险,希望那只手的主人能帮帮忙,叫大家都活下来。
然后一次次的求救,一次又一次的陷入黑暗。
夏枢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里,等他意识恢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的架子床上。
“孩子……”他想起了什么,猛地朝腹部摸去。只是手指动了动,却好似被什么禁锢住了,动弹不得。
夏枢怔了一下,朝手上看去,才发现床边还有一人。
清晨透过窗纸的昏暗光线下,那人眼下一片青黑,脸上胡子拉碴,是夏枢从来没有见过的邋遢。他披着大敞,正歪靠在他床头,闭着眼睛沉沉睡着,像是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似的。而自己满是冻疮的手像以前那样,被他修长白皙的手包在手心里,暖呼呼的。夏枢猜想,他肯定是一不小心睡着的,否则不会叫自己的手大冬天的放在被子外面。
似乎感受到动静,那人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坐起身来,望着半空,声音嘶哑,疑惑道:“小枢?”
夏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瘪了瘪嘴:“褚源……”
褚源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还不待开口,就感觉一个东西猛地朝自己扑来,他赶紧一把抱住:“别动……”
他想说些什么,只是刚说了两个字,耳边就响起了夏枢声嘶力竭的大哭声。
多日以来积累的惊惧与伤心在见到褚源后,得以释放,夏枢情绪溃堤,眼泪如洪水一样,奔腾而出,拦都拦不住。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我好害怕……”夏枢身体颤抖着,嚎啕大哭道。
“我们的孩子也没……对,还有孩子!”夏枢哭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挣开褚源的怀抱,去摸腹部。
腹部有一个轻微的隆起,夏枢一愣,反应过来梦是假的,一瞬惊喜:“孩子没事……”
只是惊喜不过片刻,他立马又多云转大雨,眼泪刷地一下又流了出来,哭道:“阿爹和阿娘……”
“他们在你之前已经被救了回来。”褚源赶紧安抚他。
他摸索着揽住夏枢的肩膀,一边给他抹掉眼泪,一边轻轻将他放回床上:“你别动,身上还有伤,小心伤口裂开。”
然后快速解释道:“他们就在隔壁,知道你被救回来之后,他们病情就稳定了下来,大夫说估计再过半个月,就可以下床了。”
夏枢眼泪还挂在脸上,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待得使劲拧了一下大腿,确认不是在做梦后,惊喜若狂。
不过想到其他人,他顾不得身上疼,又忙抬头问道:“那景璟、红雪、还有那些女孩子们……”
“景璟他……”
“小枢哥哥,是你的声音吗,你醒了?”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褚源动作顿了一下,停下话语,微微侧身,“看”向门口。
然后下一刻,门便砰地一声从外面打开,景璟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碗,兴冲冲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小……”
“王爷?”景璟看到床前的人,有些意外,猛地刹住脚步,疑惑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说外面没有丫鬟守着呢。”然后没等他回答,目光就移向夏枢,脸上绽放出一个大笑容:“小枢哥哥,你终于醒啦!”
夏枢看到他的活生生站在眼前,活蹦乱跳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不过眼睛在扫到他胳膊上的绷带时,不由得一顿:“你受伤了?”
“嗯。”景璟赶紧将手中热烫的药碗放到床头桌上,吹了吹烫红的手指,不甚在意地低头瞥了一眼胳膊上的伤,说道:“异族人射的,不过没大碍,大夫说养个个把月就会好的。”
他想起门口听到的问题,就走近说道:“红雪受伤有些重,现在和你一样,都在床上躺着。我找了两个小丫头日夜轮班照顾着她,你不用担心。其他人的伤没有大碍,前些日子她们养好伤后,我按照王爷的吩咐,给她们准备了些银子和食物,着人送她们回家去了。”
夏枢听罢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然后一放松下来,身子就开始恢复知觉,剧烈疼痛起来,特别是胸口和胳膊,叫他脸一下子就白了。
褚源看不到,但能感觉他身子猛地紧绷,忙问道:“怎么了?”
“可能伤口崩开了,我看看!”这么些日子,景璟照顾他已经有了经验,赶紧上前掀开被子,一一检查伤口。
果不其然,两只胳膊上的伤口都裂开了,绷带上眨眼的功夫就染了红。
“你莫要再动了,我去叫大夫。”景璟一只胳膊废了,没法给他上药、包扎,交代了一声:“药先凉着,我一会儿回来喂你。”然后就快步跑了出去。
夏枢惦记着他有伤,想让他慢点儿,只是话没来得及出口,他就冲出了门口。
夏枢无法,只好闭上嘴。转过头来看着褚源,看了一下他的脸,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没事,你去睡一会儿吧。”
几个月未见,褚源脸上那道疤痕退了些,但眉眼间的疲惫却加深了许多,眼底下一片青黑,眉心也多了一道褶子,一脸的风霜之色,显然这些日子他也很劳累。
景璟刚刚问褚源什么时候回来的,夏枢猜想褚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就过来看他,可能是一夜未睡,所以才披着大敞就在他床边睡着了。
褚源却摇了摇头:“我再陪你一会儿。”
但话一说完,两人就相对无言,沉默了下来。
许久未见,初醒时的激动消退,夏枢看着他的脸,在他越来越长的沉默中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先前两人也分别过好几个月,时间比这次还长,但那次重逢,他们之间小别胜新婚,情到浓处还圆了房,丝毫不像这次这般,充斥着沉默与淡淡的疏离,让夏枢时间越长越发坐立不安。
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自己被异族人掳走这一趟,褚源有了什么想法?亦或者,是怀疑他肚子里的孩子?
夏枢不想这么想褚源,但却下意识松开他的手,一把护住肚子。
如果褚源怀疑他,表现出什么异样情绪……
夏枢的眼神不由得越来越戒备。
“疼?”手中一空,褚源不由得一怔,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忙抬起眼来,神情询问。
夏枢紧紧盯着他的表情,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心心念念着眼前人,辛辛苦苦怀着孩子从异族逃回来,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眼前这个男人眼里没有心疼,只纠结那所谓贞洁,叫他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那他就不要他了。
他从来不会叫别人对自己挑挑拣拣。
想了想,他盯着他的脸,严肃道:“无论你信不信,孩子都是你的。我仅此一句话,别的不会再多做解释。”
说完便转过脸看向另一边,忍着酸楚送客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褚源:“……………………”
他万没想到,夏枢刚一醒,两人还未说上几句话,对方就给他按了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罪名,登时都给气笑了。
他想说些什么,想要给这小流氓一通教训,叫他胡思乱想冤枉人,但想到他一路来的经历,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放轻声音,无奈道:“你经历九死一生回来,昏迷半个月才醒,我是多么不堪,才会想这些无关重要却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枢,你若想找我出气可以,是我没保护好你,才叫人掳了你去,但你给我安罪名的时候能不能靠谱一些?”
夏枢:“……”
第279章 【VIP】 …………
褚源想想都有点儿想咬牙, 气到摸索到他的脸颊,使劲拧了一下:“若不是你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早收拾你一通了。”
夏枢:“……”
看来是自己错怪褚源了。夏枢顿时有些尴尬。
为了消除尴尬, 他想了想, 故意歪曲褚源的话,装作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褚源,双手抱肚, 母鸡护小鸡似的道:“你也太禽兽了吧,我可是怀着孕的!”
褚源:“什么……”
反应过来后, 褚源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 俊脸绯红,恼道:“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什么装的都是什么?”景璟在屋外好奇接道,下一刻就拉着腿脚健朗的宋大夫从屋外跑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猫儿。
褚源赶紧收敛表情, 闭了嘴。
夏枢也一下子老实了, 不再逗他,装模作样地道:“没什么, 就是开个玩笑。”然后看向宋大夫和猫儿,高兴道:“宋大夫好久不见,猫儿长高了呀!”
熟料猫儿却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扑到夏枢床边就开始嚎:“小枢哥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啊!”
夏枢见他小小年纪眼下的青黑不比褚源轻, 知道阿爹、阿娘还有自己三人都受了重伤, 他心里估计也煎熬的很,忙劝道:“哎,没事的没事的, 莫哭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然后此话一出,屋里就都是一静,连猫儿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想到了红棉!
气氛就很冷凝。
褚源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她……”夏枢看了眼众人,想开口说些什么,褚源却没让他说下去,他伸出手摸了摸夏枢的脑袋,良久之后,承诺似的低低道了一句:“以后都不会了。”
夏枢见他脸色沉肃,神情里都是自责,心里一时很复杂,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宋大夫麻利地给夏枢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又诊脉看了看腹中的孩子,见没什么大事后,就拉着恋恋不舍的猫儿去隔壁看夏娘、夏海醒了没,要给他们换药。
景璟则叫褚源把夏枢给小心扶起来,他单手一勺一勺给夏枢喂药。
夏枢见他不方便,就道:“叫丫鬟来吧。”
景璟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抓药、熬药、喂药,都由我亲自来才会放心些。”
夏枢:“……”
他没想到景璟会警惕成这般模样,好像把他当成了瓷娃娃,不过看景璟与褚源都是一脸慎重,他只好咽下了口中的话,也一脸严肃地喝起药来。
景璟喂完药就没多留,嘱咐一会儿他会过来送早饭,便关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屋内就只有两人,不过经过刚刚的插科打诨,夏枢也不觉得气氛难熬了。
想到刚刚的话题以及两人的如临大敌,他有些欲言又止:“其实红棉是为救我和孩子而死,所以……”
“我知道。”褚源叹了口气。
他目光垂下,神色间隐有冷意:“在岳父与景璟向我求情之前,我是想过若是你醒不过来,我就将她爹娘祖宗全部掘坟、鞭尸、挫骨扬灰……”
“不可!”夏枢惊了一下,忙劝阻道:“她虽有错,但她一家子都对褚家忠心耿耿,为褚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心难聚却易失,若是为我,万不可如此。”
他道:“红棉之错,错在性情偏执以及对你我的误会,但她的心性却是好的,比之周良之辈不知要好多少……最终抓住异族二王子索苏,她也是有功的。褚源……”
夏枢看向他,央求道:“论公你要怎么处置她都听你的,但论私,她阿爹与她都是为救我才送了性命,在我这里终是欠了他们,此事论罪就这样过去了,好不好?”
褚源没说话,握着夏枢的手却有些紧。
夏枢知道褚源怒在哪里,说实话,刚被红棉绑走的时候,他也是恨极了的。
他一个长在乡野间的双儿,被阿爹辛辛苦苦艰难养大,前半生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好日子,连孝都没尽过,就被绑了,说他是元家亲生的,要为元家承担过往的血债。
简直莫名其妙,滑天下之大稽!
但想想红棉阿爹为救小时候的他送了性命,叫红棉孤苦无依长大,夏枢也无话可说,只能认了这仇,任由红棉行事。
后来红棉为救他送了命,夏枢就是再麻木,也知道这个女孩子心里的煎熬与良善,忍不住痛哭失声。
他那个时候背着红棉的尸体,一路走,一路哭,想了无数遍,如果没有过往的死亡及误会,该多好!
没有那些,红棉爹娘就还在,景璟的阿娘也会活着,红棉与景璟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说不得他们几人会重新相遇,一起待在安县的院子里,每日里忙忙碌碌,带着晋安两县的百姓把日子过起来。阳光晴好,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
但那么多人死了,红棉也死了,还是和她阿爹一样为救夏枢死了。
夏枢也有一瞬怀疑,自己是生下来就带了孽吗,克死了那么多人。但看着异族人的畜生模样以及永康帝君臣的通敌叛国之行,夏枢想,就算红棉有错,他生下来带孽,但最该为一切承担责任的不是他们,是永康帝和异族人!
夏枢把心路历程讲给褚源听,他道:“一切私怨就到这里吧,我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我只想在有生之年里,寄希望永康帝早死,给褚三舅舅与元二堂叔平反,然后北地军踏破异族,将红棉的尸体带回来,安葬到她爹娘身边,算是全了这段情义。”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眼眶有些红:“好不好?”
褚源将他的手包进手心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好!”
夏枢松了一口气,立马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过在话说完之后,见褚源又有陷入沉默的趋势,夏枢就不由得收起笑。
褚源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就算两个人几个月没见,夏枢也能看出他的异样。先前他以为是褚源对他被异族人掳走心有膈应,现在他搞明白了,褚源是有心事。
他狐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小枢……”褚源捏了捏眉心,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枢表情严肃下来,想了想,他猜测道:“你又要与我分开?”
褚源动作一顿,摇了摇头。
“你要纳妾?”夏枢皱眉,声音抬高。
褚源:“……”
见夏枢思路又跑歪了,以免他误会,褚源赶紧道:“没有,我此生只会要你一个……”
“没有的话,你有什么话不能和我直说?”夏枢想不明白,他道:“上一辈子都与我说了,还有什么……”
“小枢……”褚源轻轻道:“我打算服下随心的解药……”
夏枢有些不明所以,心道服下就服下,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想到褚源的性格,他不免慎重了起来,问道:“是解药有问题吗?”
“对!”褚源点了点头,神色少有的有些烦躁:“北地军中将领多为汝南候遗留势力,与异族人你来我往多年,多有勾搭。现阶段你们成功灭了异族王室,王都肯定大乱,对李朝来说正是机会。只要此次打的异族军队大溃,就可趁机夺回贡山山脉以南的土地,逼异族人与我们签下和平协议,给李朝争取喘息及发展之机。但这些人欺我眼盲,无法快速笼络人心,故意不听命令,还带领手下兵士频频给褚洵、高行他们使绊子……”
褚源顿了一下,解释道:“军中不同旁处,一个瞎子与一个健康的人是不能相提并论的。瞎子可能会在军中获得威望,一呼百应,但这需要长时间与兵士们相处与筹谋,短时间是不可能聚拢人心,震慑全军,叫大家信服的。而机会稍纵即逝,我不想错过此次击溃异族人,收回贡山山脉以南土地,给北地以长久安宁的大好机会……所以我打算服下解药,恢复视力。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道:“随心的解药不同别的,若是不能对症解毒,可能会造成新的中毒,极大地缩短寿命,我可能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你和崽崽……”
夏枢一愣:“景璟没告诉你吗?”
“什么?”褚源突然被他打断,有些不明所以。
夏枢:“九重……”
“九重莲在这里,嘿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景璟探着脑袋,手里拎着食盒,心虚地嘿嘿笑。
屋内两人顿时无语,全都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
夏枢:“……你刚刚在外面偷听?”
“哪有!”景璟心虚的眼睛乱飘,小碎步进屋,眼睛却不敢看两人:“我只是怕他欺负你!”
夏枢&褚源:“……”
其实夏枢刚醒来的时候,也有这个担心。
大哥不说二哥,夏枢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没有的事,褚源人挺好的。”
“哦。”景璟撇了撇嘴,他也不敢看褚源,毕竟这表哥是极凶残的,只小心走近了,把食盒放夏枢床头,然后从怀里掏出盒子放在夏枢枕头旁,马上退开了些,说道:“喏,还你了,你自己给他吧,我出去了。”然后转身就跑,临出门还帮忙把门给关上了,说道:“食盒我中午来取,这次是真走啦,你们放心聊吧。”
夏枢:“……”
感觉到身边人的安静,怕他生气,夏枢赶紧替景璟兜底解释道:“景璟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我……”
褚源已经领教过一次,虽说有些憋闷,但其实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有些吃味地摸到他的脸,捏了一下:“你们倒是关系好。”
夏枢嘿嘿笑着握住他另一只手,朝头边上努了努嘴:“喏,九重莲,给你的。”
褚源顿了一下。
他上一世就在想发设法解毒,不可能不知道九重莲。因此,自然也知道这药有多珍贵稀有。他不由得问道:“这药哪里来的?”
……
等夏枢在褚源这个瞎子的照顾下吃过早饭,把异族王都遇到的人和事详细说完,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褚源想过他一路经历不易,但没想到这般危机重重,不由得后怕不已:“幸亏你与景璟机灵,也幸好姑姑及岳父都在,红棉她……也确实该谢谢她。这次可真要好好感谢他们,以后一定不能再叫你遇到这样的事了!”
“至于外公……”褚源摸摸他的脑袋,认真道:“我们有机会的话,就帮他把医术传下去吧。”
夏枢一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一把抓住褚源的手,感动地点了点头:“好!等我身体好了,就写信给国公府把云焱阿娘当年的医书都要过来,集结成册,刊印发表,让更多人看到。若阿娘有空,就请她收些徒弟,开班授课,把外公和云焱阿娘的医术传给更多人。我也要好好学习医术,阿娘说云焱阿娘当年就是想让我给外公传承衣钵的,我要达成他们的心愿,叫外公和云焱阿娘在地下团聚的时候,也能欣慰。”
夏枢眼中含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不会的,你那么好,他们不会失望,只会在心底里越发爱你。”褚源温声道。
想了想,他道:“你救回来的那日,我给元州写了信,告知他你的情况。我估摸着过两日就能收到回信。这样吧……”
他道:“要医书的信我来代你写,顺便再把当年三舅舅与元二堂叔的事情写上,正好可以趁着机会叫信使带回。内容就叫国公府把医书准备好,待得咱们居所安定之后,再让他们把医书运过去。”
褚源这么一说,夏枢才想起来现在住的地方只是个暂时居所,不由得问道:“这里是平远镇?”
褚源点了点头:“目前旁边的几个镇都有些动荡,这里是最安全的。”
“那你昨晚?”
“战事暂歇,从旁边的绥远镇赶回来看看你。”褚源道:“原本你昏迷着,我打算看一眼就走,没想到你竟然醒了。”
褚源笑了一下,欣慰道:“真是老天保佑。”
夏枢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鼻子酸的不行,他瘪了瘪嘴,委屈道:“褚源,我好想抱抱你。”
褚源愣了一下,忍不住嘴角一弯,站起身来,勾下腰,与他交颈碰了碰脑袋,然后一侧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眼睛弯了弯:“这样可以吗?”
近距离接触美人儿,自己形象还不甚好,夏枢脸轰地一下就红了,赶紧点头:“好了好了,不用靠太近!”
然后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睁大眼睛紧盯着褚源的脸看,看了半晌后,就不无遗憾地小声愤愤道:“等我好了,一定要亲个够!”
褚源:“……”
真是既怂又流氓,也是没谁了!
第280章 【VIP】 ……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夏枢问褚源是什么时候到北地的。
褚源捏着他的手, 垂眼道:“原本你刚被掳到北地,我就该赶到北地来救你……”
夏枢之前听红雪说她被掳走时,褚源还没到达北地, 夏枢还心生疑惑, 褚源怎么会那么晚,在他被掳走快三个月了,都没反应。此时听褚源提起, 他不由得眨了眨眼:“是什么事耽搁了吗?”
他倒不怀疑褚源的感情,如果真不在意他, 就不会安排人几个线路寻找他。
他就是好奇。
褚源却“看”着夏枢, 苦笑着摇头:“我干了一件差点儿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
夏枢一怔。
褚源道:“被召回京城,看着李旭与汝南候那老匹夫在朝堂上借着与异族人和谈张牙舞爪、骄横狂妄,想到定南郡由他们手下势力引起的人间惨剧, 再加上上一世这一对外祖孙引异族人攻打李朝, 导致生灵涂炭, 这一世他们暗地里还想如法炮制,借异族势力助李旭登位, 就新仇旧恨加一起,没忍住安排红雪除掉了他们。”
夏枢猛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红雪?”
“上一世, 汝南候及李旭就是红雪姐弟俩杀的。”褚源珍惜地摸摸他的脸颊,说道:“我只想着这一世由她去做,成功的机会可能会大些, 却没料到会影响到你身上。”
夏枢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可是记得自己上一世是如何死的——被异族人乱刀砍成肉块。他瑟瑟发抖道:“……什么影响?”
褚源道:“李旭外祖孙俩去世后,李茂接手查找杀害他们的凶手,封锁了京城九门, 导致王校尉的消息被拖在京城外,直到一个月后,京城解封,他才得以进京把消息传给我。我也由此错失了在异族人离开北地前救回你的时机。”
夏枢听到这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吓死他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影响,叫他又要遭一趟罪呢。
只是脑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临昏迷前被巴尔戳中心口的一枪,夏枢一愣,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褚源:“玉佩?”
“是。”褚源顿了一下,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却是一堆碎玉块。
夏枢一看,就认出了这块中间雕了一只小狗的玉佩就是褚源当初送他的那块,他交给阿姐,让阿姐路上当盘缠,后来经阿爹的手,又回到夏枢手中,被夏枢穿了布条挂在胸前。
现如今完整的一块玉已经被枪戳成了碎块,叫夏枢看的一瞬间汗毛直竖,冷汗都下了来。
若不是这枚玉佩,要不是褚源他们到的及时,他说不得真就像上一世那般被异族人给戳穿心脏,大卸八块了。
褚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举着帕子的手都是抖的。
他道:“上苍保佑,叫洵儿在靖远镇那条线上从巴尔手下救下了姑姑和岳父,从他们那里知道你可能是在平远镇这条线上。小枢……”
褚源握紧夏枢冒冷汗的手:“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当初为避免夏枢像上一辈子一样在定南郡出事,褚源去定南郡赈灾治役的时候没带他,想的是安县有禁军把守会安全,夏枢枢也有能力,怎么不会出现上一世的事。但什么都考虑了,就是没考虑身边人的背叛,以及他行事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小枢是躲过了定南郡,但也差点儿在镇北郡出事。
褚源想一想就后怕的夜不能寐。
若是夏枢真出事,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错误决定及之后的仇恨迷心。
夏枢也是后怕的不行。
当时热血冲脑,想着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拉个垫背的,叫异族人也不好过。现在再回想,就一阵冷汗。他与红雪,差点儿就死在了雪地里,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些人了。
夏枢压下心悸,看着褚源,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不分开了!”
褚源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夏枢立马眯了眼睛,蹭了蹭他的手掌,嘿嘿笑:“受伤不好洗头,头发肯定好多天都没洗啦。”
夏枢这就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褚源想起自己不知摸了多少遍,手指一僵:“……”
他哭笑不得地捏了一下他的脸:“脸总洗了吧。”
夏枢哈哈大笑。
玩闹了一阵后,夏枢想起一件正事,问道:“巴尔抓住了吗?”
“抓住了!”说起这个,褚源有些奇怪:“但他很快就死了。而且不止他,那些与他一起的异族人,被抓之后还没怎么着,他们就全部中毒身亡了。”
他顿了一下,问道:“是你下的毒吗?”
夏枢心里其实有些复杂。
当时被异族人围杀时,是拼命搏杀,想着能杀一个是一个,自己死也要多为李朝除去一个强劲的敌人,为爹娘报仇,所以他故意引着巴尔上前,拿着涂了毒液的匕首趁其不备袭击他。现在清醒下来,想着一条条带血的人命从自己手中消失,心里就忍不住起了一层寒意,有点儿犯恶心。
他想不通为何异族人会那么疯狂,那么喜欢杀人。他只要回想一下,就满身心的不舒服。
或许……他想,他真的有可能是索齐口中的妇人之仁吧。
他努力摇了摇脑袋,想把脑海中血肉横飞的画面给排出去。
“我那把刀与匕首,你莫叫人碰。上面涂有断肠草根茎的熬煮液,是有毒的。”他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低声交代。
想了想,他又解释道:“阿娘说她两年前秋季穿越贡山山脉时,发现通道的山坡上有断肠草,所以她选择走平远镇这条线路。靖远镇那条线一马平川,一被铁骑追上,就没任何逃跑的机会。而平远镇这边的线路,如果被异族人抓了,可以想办法挖一株断肠草根茎,说不得就能创造机会从异族人手里逃跑了。”
然后他就把如何遭遇异族人,遭遇之后,他是如何带领被异族人俘虏的女孩子们利用断肠草根茎摆了异族人一道的细节说给褚源听。
褚源听的一脸惊讶,“看”着夏枢,心底不由得生出欣赏与敬意:“勇敢、机智又冷静,就是世上的大部分男子恐怕也及不上你万一的。”
夏枢讲了一遍穿越山脉的经历,想起异族人的种种恶行,心里因杀异族人而起的寒意就散了去。
他想如果不杀那些人,女孩子们就会凌虐、践踏,凄惨无比地死去,而自己这边,说不得也会让褚源不得不妥协,进而导致更多人凄惨死在异族人手里。
杀那些异族人是值得的。
而且事情也不是他们引起的,他们才是受害人,那些异族人恶行不胜枚举,就是该死!
这么一想,夏枢心里就好受了许多。
他听着褚源的夸奖,心里有了些温度与真实感,故作严肃地咳了一声,谦虚道:“嘿嘿,还行吧。”
褚源好笑地打趣他:“竟然学会谦虚了呢,是我们的小枢脸皮变薄了吗。”
夏枢登时有些羞,将刚刚的不舒服也抛到脑后了。
他历来都不是个嘴上能让人讨便宜的,立马仰起下巴,得意道:“这不是怕骄傲了不给人活路嘛。”
“再说了……”夏枢斜眼觑他:“谦虚一下又不代表没实力。我抱得你这个大美人儿归,谁瞧了不大呼我威武霸气,堪称千古第一最牛气哄哄的双儿!”说完,给了褚源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就哈哈大笑起来。
褚源:“……”
又被调戏了!
于是等中午景璟过来拿食盒时,就发现屋内十分快活。
不,应该说夏枢十分快活,笑的下巴都快掉了。
褚源则是满脸无奈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两人气氛非常温馨。
见到景璟,夏枢就停下了笑,问道:“阿爹和阿娘醒了吗?”
“刚刚醒的,我已经告诉他们你醒了,他们高兴的很呢!”景璟笑道。
重伤的人精气神流失严重,作息不像普通人,可能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
夏枢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些关于阿爹阿娘的伤情问题,还问了问红雪的情况,景璟都一一回答。
等夏枢问完话,景璟就看着褚源犹豫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夏枢,还是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放在了褚源旁边的床头桌上:“王爷之后可能会需要这个。”
褚源目盲看不到,神情疑惑。
夏枢给他解释:“景璟从异族王宫的书房里搜的,是李倓、周良、李旭、李茂他们勾结异族,从异族那里借兵的信件。”
褚源神情顿时一肃。
而夏枢说起这些信件时,才想起来忘了一个人,问景璟道:“你外公呢,他也和咱们住一起吗?”夏枢虽然没出去过,但听说院子里能住那么多人,想来空间不会小。
周良……夏枢是希望这老匹夫有多远滚多远的。
这种人就是卑鄙小人,让他留在身边,说不得啥时候大家就被他给害了。
所以,他打算与景璟谈一谈,让景璟不要心软,看着能不能想办法把周良送的远远的。
熟料景璟却是脸色一沉,冷笑道:“他倒是想和我们一起,但也得看看恶事做多了,有没有那个命。”
夏枢:“……”
见夏枢面色震惊,景璟寻思自己好像是凶了些,赶紧伸出手,指着自己胳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卖惨道:“他才不是我外公,若不是他这个老东西,我何至于被异族人射了一箭,差点儿要了命!”
夏枢还以为景璟他们是一路顺利地遇到褚源他们,不由得惊讶:“索古那些手下没有顺着我们扔的衣衫碎片追我们,去追你们了?”
景璟还不知道他与红雪竟是做过要把异族人引走的事,不由得感动。
不过想起一件事,他又忍不住笑道:“小枢哥哥,你们这真是好人有好报的典型例子了!”
见夏枢疑惑,他便笑着解释:“当时发现有四五十个异族人追了上来后,我立马要大家分头向四面八方跑。周良那老东西刚开始非要跟着我,后来见异族人死命追我俩,他才意识到异族人可能要追双儿,赶紧指着我对异族人说这就是安王妃,然后驾马就朝另一个方向跑。”
说到这里,景璟既气氛又有些奇怪,他道:“我以为异族人会盯着我追,想着先把人引远一点儿,叫其他人趁机跑远些,等我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和异族人拼死一战。谁料异族人一听他开口,竟大部分调转马头去追他。只分出十来人来追我,一边朝我射箭,一边喝令我停下。”
“我不小心中了箭,就转头把箭杆子砍了。当时已经很近了,他们可能是看到我的脸,发现了不对,一下子全停了下来,大呼其他同伴,说被糊弄了,应该往东南方向追。”景璟笑道:“我当时还奇怪什么糊弄。现在想一想,可能是小枢哥哥扔了衣物,想把他们往东南那条路上引,他们人少没法分开,看过之后,觉得是障眼之法,就选择了朝南这个马蹄印比较多的方向。然后等追上我们,才发现选错了。”
夏枢:“……”这样也可以!
褚源叹道:“小枢这是善有善报,老天保佑。周良那是恶有恶报,天道轮回。”
夏枢被夸的有些脸红:“哎,尽力而为啦!”
然后问两人:“周良后来怎么样了?”
景璟开的口,神情快意:“被异族人抓走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王都了。”
其实说起这个曾经的外公,景璟有一点儿百思不得其解:“他一个没用的老头儿,异族人抓他干嘛?”
“而且……”景璟还有个疑惑点儿:“异族人不是有三四百人嘛,抓我们的人怎么那么少?”
他对夏枢道:“我当时还以为两百多人都去追你们了,吓的不行,一碰到王爷就赶紧给带路,生怕晚一点儿就完了。幸好当时快马加鞭到的及时。”
景璟都不敢讲当时看到巴尔那一枪落下时,那心神俱灭的感觉。现在想一想,都是一阵心悸,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经历了。
这次回答的是褚源,他摸摸夏枢的脑袋,说道:“那两百多异族人早悄悄地离开了贡山山脉,所以追你们的异族人数量才会那么少。”
夏枢与景璟同时看向他,惊讶无比:“你怎么知道?”
“从姑姑与岳父那里知道你们可能的路线之后,由于不清楚你们的行程,我与洵儿就一个贡山以北,一个贡山以南,与你们接应。”褚源道:“我带人往北行进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支两百多人的异族队伍。刚开始以为是异族军队里负责打探消息或者执行小任务的队伍,俘虏了后,稍微审问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是大王子索古的手下,在半道上是想设伏抓你们以及趁机除掉异族大汗索齐……”
夏枢:“……”
景璟:“……”
原来索古的心眼子也不少,竟然考虑到了他们会逃跑以及继续拿着索齐当人质的情况。
只是索古没料到,他们会和异族人玩鱼死网破,死也要拉垫背的,既不悄悄逃跑,也不用索齐做人质,而是用毒,先把索齐、索古这个领头的干掉。
也只能说幸好他们当时冷静果断,拿着拼死一搏的勇气,不计后果,下手毫不留情,然后逃出生天,不然前方等着他们的依旧是死路。
对此,褚源也是非常赞叹:“你们以奋不顾身的勇气做出的选择,救了所有人。”
他也没和夏枢说教什么以后不能这么莽,要多顾着自己。因为在那样的一个危机情境之下,只有在场的人才能判断出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褚源这个没经历过的,如果妄加指点干涉,也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尊重这些双儿及女孩子们的血性与勇气。他顶多会私下里找时间与夏枢复盘这些事,看看那些地方有漏洞,以后若真是不走运再遇到了,该怎么做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至于周良……”褚源说到这个人,眉头忍不住皱起:“其实我在犹豫,要不要安排人把他救回来。”
夏枢与景璟都是一愣:“救他?”
“他难道真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的特异之处?”夏枢与景璟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感觉周良跟个香饽饽似的。
“特异之处倒没有。”褚源对周良观感很差,并不想再见到他,但想到打听到的消息,还是有些犹疑:“倒是有可能充实国库。”
夏枢眨了眨眼,觉得好像是懂了,又觉得有些不懂,茫然道:“什么意思?”
“据京城周府下人传出来的消息,以及你们救回来的那些女子们的佐证,周良被异族人抓的原因大概是他受了先帝一大批宝藏的重托,让他找准时机,推翻李倓,匡扶社稷。”说到这句的时候,褚源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据我了解,先帝根本不是那种心怀天下的皇帝,周良贪婪也没那能力……”
所以,褚源听到消息的时候觉得既好笑又犹疑,搞不懂怎么会有那样滑天下之大稽的说法流传,但又想着会不会是无风不起浪,周良可能没受先帝托付,但他生性贪婪,说不得真从哪里捞了大批财物,在某个地方小心囤积起来。
想着空虚的国库及捉襟见肘的军费,褚源整个就有点儿拿不准!
而夏枢&景璟:“!!!”
夏枢&景璟:“……”
他们已经石化了!
然后等褚源听完两人一路上忽悠异族人的经历,知道景璟在异族人那里有了一个新编的深受先皇器重、拥有富可敌国宝藏、身具匡扶社稷之能的外公之后,褚源也石化了。
褚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