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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VIP】 ……


    徐寿等人已经知道晋县发生了什么, 虽然从学堂里一路过来比较匆忙,但心里早就有了粗略的计划,回答起来倒也流利。


    “王家占据良田四五万亩, 手下佃户无数, 此次借着王妃收留我等,故意诬陷王妃意图使计夺取他人土地,挑唆晋县百姓们不满王妃, 引导百姓们闹事,一是试探王妃底线, 二则是在向王妃展示实力, 用意归根究底是为反制王妃,掌握话语权,在晋县未来的事务上独揽大权。王家既用意如此, 此事绝不能简单揭过, 否则王妃以后恐难在晋县立足, 更难以号令晋县之众。若要杀鸡儆猴,安县目前人口不足晋县十一, 留守的禁军加上滞留在晋县以北的一百禁军,也不过四百余人,仅勉强与王家势力持平, 远不足以与晋县之众抗衡。既如此,我等就只能联合外部势力。王家行事霸道豪横,在晋县必树敌无数, 我等可以在晋县游说其他地主豪绅, 许以好处,争取联合起来,一举将王家扳倒。”


    “你等对晋县局势以及王家意图看的分明, 联合外部势力也确实是目前的唯一手段。”夏枢赞赏地点了点头。


    “但是……”他扫了一眼这些学子们:“你们有一点儿却是误会了。”


    徐寿等人对视一眼,疑惑道:“何误会?”


    夏枢笑了一下,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晋县的地主豪绅们趁着前些年饥/荒混乱,瓜分强占官田,本宫确实有意将他们名下的田强制收回。”


    从几日前的邀约无一人应约,夏枢就知道晋县的这些地主豪绅们姿态非常高,不仅不打算与他合作共同治理晋县,甚至也不打算让他入主晋县,掌管晋县事务。嚣张地瓜分强占了官田后,还想毫无遮掩地欺他身单力薄,给他玩下马威的游戏,夏枢也不是软柿子。合作就别想了,所有田他都要收为官田,掌握在自己手里。


    先前夏枢还想着手下无人管理晋县,暂时忍了,但既然他还没出手,这些人就坐不住,夏枢也不打算再耗下去了。总归现在他们安县最不缺的就是未来的官员,眼前的这些读书人一个个的不是举人就是秀才,真不至于连一个县都管不起来。当然,若这些读书人真的连一个县城都管理不好,夏枢也只能感叹天要亡李朝,连竹山书院培养出来的读书人都没什么用了。


    徐寿等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是大惊失色:“王妃不可,王家势大,其他地主豪绅也不弱,若是强收他们手中土地,必会逼的他们联合起来对付王妃,那个时候,整个晋县都会与王妃为敌……”


    夏枢却摇了摇头,他扫了一眼候庄的百姓们:“其他人或许会与本宫为敌,但百姓们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他们想过的更好,都绝不会是本宫的敌人。”


    徐寿等人没想到他如此自大与单纯,急道:“他们身家性命都在地主豪绅手里握着,怕佃不了田或者涨田租,绝对会听从地主豪绅的命令对付王妃……”


    这些读书人不懂,但候庄的百姓们却是一下子懂了王妃的意思。


    侯村长激动道:“王妃是要在晋县推行安县的模式吗?”


    “什么模式?”学子们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大多都没了解过安县的政务。


    “就是一个县的田全收到王妃手中充作官田,田租只收两成,若是田种的好,亩产能达到三石以上,则只收一成半田租,免徭役、免赋税。县里原本的徭役全变成招工,每一日都会给至少二十文的工钱,而且不区性别,只要身体条件合适,做工一样,就是双儿和女人也能拿到同样的工钱。”候庄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高兴地给解释道:“我家女儿、双儿生的多,本还以为要赔上不少嫁妆,但自从王府招工以来,他们日日和儿子一同去上工,一家子合起来一日能赚差不多两百文呢。”


    学子们中有家庭阔绰的,也有出身一般的,自是懂些经济,知道一家子种田一年很少有结余,不由得惊讶:“那夏收之前若是一直有活儿的话,岂不是短短三个月就能收入差不多十两银子?”


    “可不是嘛。”老太太骄傲道:“田租收的少,家家只要不偷懒就都能填饱肚子,家里有余粮,再加上做工,一年下来有不少结余呢。我家生的女儿和双儿多,就是大旱饥荒也舍不得扔,先前还被人嘲笑愚蠢,但现在谁不羡慕我家,都说以后要多生些孩子,有女儿和双儿也不送人或丢弃了,要好好养大,送进学堂识字,将来竞聘王府的宫官或者为王府做工,好好赚些银钱呢。”


    学子们没想到安县竟是这样的模式,都有些愣住了。


    侯村长瞧他们神色怔愣,以为他们还在顾虑晋县之事,出言安慰并解释道:“先生们别担心晋县的百姓会对付王妃,先前王家的女婿钱富钱村长知道安县的情况后,就带着家人、朋友从晋县移居到安县,晋县的许多百姓在晋县地主豪绅以及官员们的盘剥下,日子艰难,过不下去,也跟着他们过来定居了。只是后来晋县的地主豪绅们见人口流失,地无人佃租,就和晋县官员们打了招呼,不再给百姓们办理户籍迁出手续,晋县百姓们才停了过来。若把王妃即将掌管晋县,且晋县也会走安县模式的消息公布给百姓们知道,他们自然会双手支持。说到底王家诬陷王妃、糊弄佃户,不过是怕王妃得了人心,他们强占的田保不住罢了。”


    谁知道他们王妃心更大,被惹毛了之后,不止让那些地主豪绅吐出强占的官田,还要把他们手中的田也强制收了来。


    侯村长有些拿不准这个,他问道:“王妃,把他们手中原有的田强收下来,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他道:“晋县人多,除了地主豪绅,还有许多普通百姓家庭甚至是小商户,手里有田产,就怕他们会多想。”


    夏枢对侯村长的问题很满意,他其实也在顾虑这个。官府里的记录乱七八糟,现在也摸不清哪些人强占了官田,他也无法确定强制收哪些人的田,标准如何定。他先前也想了一些法子,但总觉得还不够。他看向眼前的学子们:“你们有何想法?”


    他道:“本宫打算一户人均十亩田以下的人家就不必强收其田产了,但人均超过十亩的,按人头来算,一家每人十亩田,多出来的部分就没收,然后给出减免几年田租的补偿。”


    学子们计算了一下一个县城的田租收入以及招工投入,越计算越发现好处都让百姓们得了,这王府其实没什么赚头。怪不得王府如此简陋,精致度连竹山书院的一个小院子都不如。


    然而就是这样的窘境,王爷和王妃也没犹豫,全力帮助定南郡。他们虽然听顾达夸王爷厚爱底层百姓,但没想到王妃也是如此。而更没想到王妃竟然如此大胆,敢拿整个晋县磨刀。但既然王妃决定如此,他们这些受恩惠的也只会支持,毕竟他们就是王妃厚待百姓的受益者。


    至于如何定标准,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复杂了,更别提还要提防有田产的小商户和富农们心思浮动、还要解决晋县那些必定会联合起来的地主豪绅们,更是难上加难。


    众学子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徐寿开的口,他似乎已想出了办法,躬身朝夏枢请命道:“王妃,学生请求接下晋县任务。”


    夏枢也想知道他的能耐,打量了几眼,见他一派坦荡从容、胸有成竹的模样,略微想了想,便直接拍板,朝王衍道:“王校尉,从今日起至晋县之事结束,禁军全权听从徐举人调令。”


    第202章 【VIP】 。


    徐寿带着同伴们以及学堂学生们走了, 一同跟他去晋县的还有满脸兴奋的候庄村民们以及极不情愿的王校尉。


    王校尉临行前留了五十禁军保护夏枢,夏枢吩咐这些禁军待在王府前院里训练,就带着银月回了后院。


    银月见夏枢一回后院就拿出长刀, 也不去书房了, 而是神色平静地练起武来,不由得忧心忡忡:“王妃,此事交于他们, 你难道就不怕……”


    “怕啊!”夏枢嘴上说着怕,神色却极为淡定, 刀也耍的舞舞生风, 丝毫没有凝滞、沉重之象,看的银月一噎,登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夏枢却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微抬下巴示意银月:“把刀拿出来, 咱俩好好练一练。”


    银月想说自己水平差, 但考虑到现下景尚仪、红棉、红杏都外出办事,连银星也不在, 能陪王妃练刀的就只有她一个,只好硬着头皮,把腰上绑的刀取了下来——自她们这些宫官开始独立办事, 王府就给她们都配了刀——和王妃对练起来。


    夏枢倒是极为潇洒,一边和银月对练,一边接着刚刚的话题道:“他们既有心做事, 我自然会给机会锻炼。他们若有意踏上仕途, 以后也都是要做官的,不管是一方大员或是偏僻角落的一介小吏,都是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解决百姓们的各种难题。晋县的情况相对来说还比较简单,它名义上属于我的封地,汤余被抓之后,剩下的都是本地豪强,只要我全力支持,其他各方都插手不得。他们但凡有些本事,且存为民之心,事情要解决也并不是难事。”


    “难的其实是王爷那边。”夏枢挪腾跳跃间,微微叹了口气,“定南郡遭灾之前历来都是李朝最富的郡之一,文气极盛,朝堂上多少官员皆是出自定南郡地主豪强之家,可以说整个郡的豪强与朝堂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定南郡遭灾之后,百姓们却多方求助无门,不止如此,连培养学子以及未来官员的竹山书院都陷入绝境,想来也知道定南郡豪强们在灾役之事上扮演的角色,不然朝堂上为何一片沉寂,除了王爷再无一人为定南郡谋划?王爷想为定南郡百姓们做主,怕是会拔出萝卜带出无数个坑,引起朝堂震荡的。”


    夏枢说起褚源,神色才有了些凝重。


    银月先前并不是贴身跟随王妃的,这是第一次听王妃说起定南郡局势,不由得一愣,然后就是这么一愣神的片刻,差点儿被王妃一刀砍到胳膊上。


    夏枢吓了一跳,得亏他把阿娘的刀法练的炉火纯青,身法上也极为敏捷,才叫手腕、身姿翻转及时,刀刃只是擦着银月的袖子掠过,并没有伤到她的人。


    “王妃!”还不待夏枢训斥,银月就顾不得后怕,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那王爷该怎么办?他不怕那些人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夏枢顿了一下,说道:“怕啊。”


    银月不懂,喃喃道:“那为何还要去定南郡……”还有,王妃……既然怕,为何要坚持与晋县那些势力为敌?


    “怕就不做了吗?”夏枢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他担心褚源担心到晚上几乎夜不能寐。


    “总要去试试的。”夏枢刷地一下挽了个刀花,示意银月继续:“成功了皆大欢喜,不成功也无妨。”


    其他人不知会怎样,但他总归是会与褚源同生共死的,他们两个谁都不孤单。


    银月想问怎么会无妨,但对方的刀已迎面而来,她赶紧打起精神,举起刀,勉强对战起来,只是不过一会儿工夫,她就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刀也被夏枢震的脱手而去。


    夏枢停了下来,无奈地摇头:“你这体力太差了。”


    银月顿时有些讪讪的,刚刚想问的问题也瞬间抛到了脑后,赶紧面色窘迫地跟夏枢解释:“奴婢不是太喜欢舞刀弄枪……”


    “不喜欢也要多锻炼。”夏枢不赞同地道:“练武之事一定不要放下。”


    想了想,他道:“你明日起,早晨就与我一起同禁军们训练。”


    银月苦着脸:“不用了吧?”


    “哪里不用。”夏枢沉下脸,严厉道:“先前你不在我跟前,事情多也就罢了,现在灾民们那边有宋大夫带着康复的人救治其他病患,逐渐稳定下来,你事情少了许多。自明日开始,你与猫儿都得早起练武,练完武后再去办事,若谁偷懒,看我不收拾你们。”


    银月顿时一脸生无可恋。


    夏枢对待红棉、红杏如姐姐,看待银星和银月却是如妹妹,看她神情如此,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板着脸道:“最近几个月不会太平,每个人都不能偷懒,禁军那里你一会儿也去通知一番,卯时就必须出操训练。”


    银月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为了茫然与紧张:“是要发生什么事吗?”


    夏枢收起轻松的神色,微微冷笑:“这边还没出手呢,他们就敢安排人对着安县喊打喊杀,意图武力震慑威胁本宫,你觉得本宫要强制收走他们土地的消息发出去,他们不会胆大包天地朝本宫动手么?”


    银月脸一下子全白了,紧张害怕不已。


    夏枢却笑的意味深长:“本宫就等着他们来呢。”


    结果证明夏枢料事如神,晋县那些地主豪绅们确实坐不住对他动了手。


    二月十五,王府遇到了第一波袭击。袭击人数只有五人,轻身功夫倒是不赖,从院墙进入王府后,没有直接朝夏枢下杀手,而是放了迷烟想把夏枢撂倒,只是夏枢早有准备,非但没被撂倒,反而一个大网从天而降,把这五人一网打尽。


    夏枢一番审问,这五人供出是王家雇佣让他们来请王妃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夏枢也没做啥血腥之事,直接叫人绑了送给徐寿,叫他拿着人与王家对峙。王校尉那边知道王府遇袭,忙亲自带着一百人回来,严守夏枢身边。


    夏枢了解到徐寿那边仅各村修路的青壮男人、女人、双儿就聚了三千多人,想了想徐寿汇报的计划,倒也没有拒绝。


    然后没过三日,二月十八,王府又遭遇了第二波袭击。此次人数足有两百人,从候庄南边的山上奔袭下来,直取王府。不过正是人多腿杂声音大,刚到王府院墙外,便被村民们贡献出来、养在倒座房的四条狗给发现了踪迹,然后王府犬吠声四起。


    禁军们经过剿匪以及几个月不停歇的训练,早已不是当初的战力和精气神,虽只有一百五十人,但在王校尉的带领下,连王府大门都没让这些贼人进,直接当场把带头几人格杀,剩下的人全部俘虏,一番严刑拷打。结果这些人倒是一下子供出晋县十几个地主豪绅,但统一说法却都是请王妃去晋县坐坐。


    夏枢没吭声,银月都给气笑了:“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猖狂,请王妃去坐坐,用这种方式?这是真的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啊!”


    王校尉脸色也是一片漆黑:“如此欺辱王妃,晋县那些老匹夫们绝不能放过一个。”


    夏枢倒是神色非常平静,这些袭击,都在预料之内,那些人的态度,早先也领教过了。只是想到徐寿的计划,夏枢有点头大。


    这些读书人胃口比他还大,了解过安县之后,不仅盯上了地主豪强们的田,还盯上了他们的财。


    夏枢已经把任务全权交予他们,不能再出尔反尔,中间插手。只是……凡事都该讲个名正言顺。


    那些地主豪强们强占了官田,还欺辱他,夏枢一怒之下强收他们那些登记不明的田倒也说的过去。


    但人家的财……


    这个还真没办法名正言顺抄人家的家。毕竟欺辱和刺杀还是有区别的。


    而且这些人家大都是做生意的……


    夏枢略思索了一下,叫王校尉挑几个人绑了送到徐寿那里,剩下的人则全部关押起来,然后吩咐银月:“明日叫钱富过来一趟。”


    第203章 【VIP】 ……


    钱富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岳家闹的事太大了, 不仅全县都传遍了,还引起了全县公愤。村里人对他一家熟悉,顶多是不再搭理他一家, 见了就远远避开, 其他村人不熟悉他一家,见了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指指点点,更有脾气暴躁的, 甚至想上手打他一家,砸了他经营的砖瓦铺。虽然最后被围观的人制止了, 但家里的铺子却是不能再开了, 老妻和孩子们也是提心吊胆,再也不敢出门了。


    一家子原本以为定居安县,没有岳家欺负, 日子会好过许多。当然, 岳家闹事之前, 他们一家子的日子也确实蒸蒸日上,过得不错。他带着儿子们开了县里唯一一家砖瓦铺, 有王府这个大客户在,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老妻和儿媳们操持着家里和田里, 照顾着年纪小些的孙子孙女,而年纪大些的孙子、孙女们则全进了学堂,学习成绩还不错。一大家子都不是脾气尖锐之人, 与人为善, 邻里相处和谐,所以日子过得极为舒心,谁都不会想到岳家能闹出这么大的事, 将他们也牵连进去。


    眼看着周围的人看他一家的眼神越来越不对,钱富真是坐卧不安,急的头发都白了。


    他和老妻年纪大了,是不想离开这钱家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再次过上流落在外的生活。当年逃荒时他都没舍得远离,如今生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是真的不想再折腾了。可惜岳家越来越过分,竟然敢派人袭击王妃,叫钱富好不容易集起寻王府帮忙的勇气,就直接全散了去。


    钱富不过几日时间就急得口舌生疮,几乎食不下咽,家里孩子孝顺就冒着风险外出为他寻医,谁知最后不仅没请到大夫,还被人私下套了麻袋暴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地回来,吓的钱富严令他们不许再出门。一家人日日窝在屋里,相对无言、唉声叹气,可以说凄惨至极。


    钱富想,到月底再看看,要是实在没办法他就以死谢罪,让大家放过他的儿孙们吧。


    谁知道,这还没到月底,王妃就派人来寻他了。


    钱富心中又惊又怕,拿不准王妃寻他是不是要问罪,也不知这岳家犯的罪责及不及他的儿孙,若是及他的儿孙,他该怎么说话,才能求得王妃放他儿孙们一马。


    一路上,他越想越害怕,吓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腿软的几乎都迈不动路。最终还是来寻他的宫官让两个禁军架起他,才叫他一路拖着进入了王府书房。


    书房里烧了炭,暖暖和和,但钱富却满头冷汗,连头都不敢抬。一进屋里,他也没看屋里有几人,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王妃,老头儿自知岳家罪大恶极,罪不可恕,也自知逃不了牵连,但求王妃看在老头儿先前主动投靠王爷,且一家均是老实本分之人的份上,允老头儿一人顶下罪责,给其他家人一个在安县继续生活的机会。老头儿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都会报答王妃!”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


    夏枢沉默了一下,看向银月,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情况,但银月的表情却是一片茫然,似乎比他还惊讶,便不由得嘴角一抽,赶紧道:“老丈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银月,扶钱村长起来,上杯热茶。”


    钱富这才稍稍心安,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小心抬眼打量书房,却整个人都是一愣。


    原来这书房里满满当当的坐着的竟是各村的村长……


    钱富看着这些“熟人”,一下子就懵了,忙看向夏枢:“王妃这是……”不是问责的吗?


    其实这一会儿工夫,夏枢已经反应过来这老头儿先前是在作何了,再扫向各村村长隐晦的神色,他就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心中不由得一叹,这老头儿也是不容易。


    想了想,待老头儿惊魂甫定地在椅子上坐下,他便神色微微一换,温声道:“老丈先前是哪里的话,王家事是晋县事,你家却是安县人,哪里有什么干系。再者,不说你钱家对安县贡献良多,就算你钱家只是普通百姓,只要在安县定居,自然可以世世代代在安县生活。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会有这些担心?”


    钱富现在也明白过来了,王妃怕是根本没有问罪他的意思。他扫了一圈众村长,不可能说他们一家子被全县人排斥,甚至被人套了麻袋揍,只呐呐道:“王家恶事做绝,罪孽深重,老头子就……”


    他似有些为岳家感到难堪,只说了半句,夏枢也没让他为难,笑了笑:“是本宫疏忽了。”


    说着,他扫了一圈各村村长,交代道:“你等回去之后,可以告诉村里与晋县有姻亲关系的人家,不管晋县的姻亲们犯了什么罪,只要村里人没参与,就和村里人没关系,不必担心会被牵连驱逐出安县。”


    “至于没有姻亲在晋县的百姓们……”夏枢神色略微有些严厉:“一定要叮嘱好,莫要对旁人带有异样目光,更莫要行那排挤之事。”


    他道:“大家都是最早追随王爷的,在王爷与本宫心中都是一样的亲近,安县少了谁,对本宫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损失,所以能包容尽量包容,包容不了,可以到本宫这里,本宫为大家说和,叫大家都和谐相处,莫要产生了心结去。”


    钱富没想到王妃竟然会这么说,登时感激涕零,从椅子上滑下,当场就是磕了一个响头:“谢谢王妃。”


    其他村长虽然被暗暗敲打了一番,但钱村长一没提起他们,二又被王妃一通述说他们的重要性,心里产生的那点儿疙瘩也瞬间被激动驱散,纷纷起身拱手道:“王妃厚爱,草民们省得了。”


    夏枢点了点头,等大家都重新坐定、气氛缓和之后,便开口说出了今日召集所有人过来的目的。


    “你们可了解晋县各地主豪绅家里的人员情况?”


    ……


    二月十九日,一串名单由王府快速送到了安县以北的徐寿手中。


    之后夏枢便留在王府,等待徐寿那边的消息。


    二月二十日,王家佃户们在徐寿等人连续近半个月的游说以及证明身体康健之下,全员溃散,王家家奴夹着尾巴逃回了王家。


    二月二十一日,滞留在晋县以北的禁军家属们以及一路护送的禁军们穿过晋县,进入安县,由银月安排着在候庄以东的禁军宿舍中暂时落脚。同一时间,徐寿带着几十名竹山书院读书人,由两百名禁军保护,进入晋县县城,代表王妃与代表晋县各地主豪绅的管家们谈判。


    二月二十三日,经过三天努力,谈判依旧失败。管家们要求见王妃,被徐寿断然拒绝。


    二月二十六日,晋县地主豪强们企图开启第二次谈判,提出由他们亲自与王妃商谈,被徐寿第二次断然拒绝。


    二月二十九日,徐寿等人遭遇刺杀,徐寿受伤,夏枢震怒,安排王校尉带着留在候庄的两百名禁军进入晋县保护。


    三月初一,银月带着禁军们进入晋县采购祭祀用品。


    三月初五清明节,夏枢为和褚源阿娘说说私房话,把五十名保护的禁军留在山脚,单独带着银月进山拜祭褚源爹娘,下山时却遭遇五百余人埋伏,差点儿身首异处,得亏守陵人发现异常,敲响大鼓,叫来了原本该在晋县、不知何时返回的王校尉等人以及候庄青壮,三百名禁军加上近一百候庄青壮全力搏杀,除留下几个活口以作证人外,剩下人全部就地格杀。


    刺杀王妃,罪该当诛!


    三月初七,经过两日一夜的严刑审讯,活□□代出了六十余家晋县地主豪绅联合起来意图暗杀王妃,彻底引发安县众怒。


    三月初九,三千多名愤怒的安县青壮冲入晋县,在反水的晋县佃户们帮助下,一起将那买凶暗杀王妃的六十余户地主乡绅们抓了起来,拖进晋县官衙。


    三月十一日,徐寿接夏枢手令,暂代晋县县令,审理晋县地主乡绅暗杀王妃之事。


    三月十六日,一连串事件发生之后,夏枢第一次进入晋县。


    同一日,在褚源离开安县两个月后,夏枢收到了他的来信。


    第204章 【VIP】 ……


    褚源的信是四十多日前、到达定南郡边界处写的。信上说定南郡已经被郡尉派人封锁起来, 人员只准进不准出,进入人员的物品也会详细检查,以免身份不明人员混入, 而且为免有人联系外面, 天上一旦发现鸟类,也会一律射杀,所以可能在定南郡事情解决之前, 他都不会有信过来。不过褚源也保证,一定会注意安全, 叫他不要担心。褚源信中在仔细嘱咐夏枢好好将养身体过后, 却提起了一件异常之事,叫夏枢心中一阵不安。


    “王爷可有说定南郡现在的情况?”夏枢刚一放下信纸,徐寿等人就不顾礼数、满脸急切地询问想知道的事情。


    夏枢知道他们着急定南郡, 没有在意他们的失礼, 说道:“全郡封锁, 信是王爷进入定南郡之前写的。”


    学子们顿时一脸失望。


    其实想也知道,王爷他们出发至今才两个月, 一来一回的,信最晚也是一个月前写的,定南郡现在的情况信里又怎么会有。


    不过按时间来算, 信既然一个多月前就写了,想来王爷他们进入定南郡也一个多月了,不知道现在……


    “王妃……”学子们对视一眼, 徐寿代替大家开了口:“我等想要返回定南郡, 协助王爷,为定南郡出一份力。”


    夏枢其实不意外,若这些学子心系定南郡, 身体养好之后,他们不可能就地停留。倘若上面不知定南郡之事,他们说不得就会和顾达一般进京告御状,但现在既然上面已知定南郡情况,褚源又请缨带人去了定南郡,他这边也在帮忙采购药材物资,他们身子无碍,自然会选择返回定南郡。


    不过夏枢却没有立即点头同意。


    他道:“王爷在定南郡边界处发现了异族的踪迹。”


    学子们一愣,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大怒:“那些杂毛虫豸们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怎么会出现在定南郡!”


    “似在打探消息、探测地形。”夏枢神色略有些沉重,微微摇了摇头:“其实不止定南郡,先前六原郡就出现过一小队异族,与晋县前县令勾结起来,对付王爷。只是王爷封地所限,加上手下人受伤,只杀了一个进入安县的异族,其余异族均一路往北逃出六原郡。还有南原郡也曾出现过一队异族人,高晨和高溪就是在杀了异族人之后,才与你们相遇的。”


    学子们这些时日审讯地主豪绅们,有听到过晋县前县令与异族来往的星点消息,但高晨和高溪两人嘴紧,宋大夫又昏迷着,所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三人的经历,只以为他们也是从定南郡逃出来,所以才浑身是伤,其中一个疑似患了役病。


    当然,后来他们才知道高晨、高溪以及宋大夫是王妃的旧识,但初遇的时候,他们确实不知这三人已与异族打过一场。


    学子们也是聪明人,一听相邻的六原郡、南原郡、定南郡各都出现一队异族人,就猜到其他郡怕也不会落空。


    “王妃!”徐寿眉头紧皱,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他们这是……”


    夏枢肯定了他的猜测:“他们在探查李朝消息,探测地形,同时寻找潜在的合作伙伴。”


    话音一落,全场瞬间落针可闻,每个学子的脸色都异常难看。


    谁都知道这些行为是个什么意思。


    异族狼子野心,竟是在图谋李朝。


    夏枢给了他们一些消化的时间,等他们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才继续开口道:“王爷已写信上报朝廷,只是朝堂上若要有反应,估摸着还需些时候。定南郡必须要稳住,你们要回定南郡,本宫很支持。不过……”


    他扫了一眼把屋子坐的满满当当的学子们,看向徐寿,说道:“你们中要留二十人下来,徐寿,人选由你来决定。”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异族图谋也就罢了,知道之后他们就急着返回定南郡,除了定南郡那里有他们的家人、朋友以外,还有定南郡一定不能乱,乱起来不用异族铁骑南下,李朝内部都有可能不攻自破。再者,异族掺和,定南郡那边形势复杂,王爷那边必会更加危险,若是有本地人人手相助,情况会好很多,定南郡也能尽快稳定下来,他们想不通王妃为何要留人。


    明明晋县的事都解决了……


    徐寿也想不通。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听说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恩爱非常……徐寿见人都在看着他,犹豫再三,还是站了起来:“谨遵王妃令!”


    ……


    等人都走了,夏枢带着徐寿从县衙大厅转移到书房。


    还不待夏枢吭声,徐寿就不解地开了口:“王妃,为何要留人?”


    这些学子们,除了他是外地人且定南郡的亲人已经去了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定南郡本地人。先前不顾家人、冒着生命危险出来是为整个定南郡百姓们求助,想着人员一路折损,最后能活着逃出定南郡,再求得帮助的估计十不存一,为防都折在路上,所以才出动了所有活着的学子,共计三百多人。一路上他们被杀、被冻死的就近乎一半人,最终活着到达安县的只有一百零几人,这其中还多亏了半路救助的孩子们以及老人们的亲人帮他们一路抵挡追杀,否则活着的人怕是还要折损一半。


    现如今得知安王已到达定南郡,且他们已帮着王妃处理了晋县之事,身子也已养好,可以长途跋涉,每个人都心急如焚想回家,或帮助王爷安抚乡邻朋友,或进入深山帮助其他百姓人家……每个人都想回定南郡。所以听到王妃留人的命令,都兜头挨了一盆凉水,浑身拔凉,心急如火。


    当然,王妃救命之恩,就算他们不情愿也会遵从,只是徐寿考虑事情周全,想要知道王妃的意图,看看如何安抚众人以及确定留下人员。


    夏枢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人帮我私下采购粮草。”


    徐寿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惊骇的差点儿心跳停止。


    回过神来,他就赶紧去看门外。


    “无事。”夏枢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淡定地道:“书房外有人守着,不会有外人听到。”


    徐寿:“……”


    他微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借着轻抿茶水的空荡,暗自打量面前这个双儿。年岁不到二十,所以面庞还有些少年稚气,肤色不算白皙,放在书桌上的手也没什么保养,指肚上还有些未消去的茧子,确实如晋县那些地主豪绅口中所说那样,像是出身一般……


    徐寿一个读书人,不愿评价一个出身低微的双儿的眼界与做事分寸,当然,他的身份也不配贬低亲王王妃,但是……他心中还是不免生了些不满,觉得这王妃不知分寸,就是在瞎胡闹。


    他一边暗自打量着,一边快速思考,要怎么才能不伤颜面地提醒这位王妃不要瞎胡闹连累了王爷。


    只是,还不待他想出怎么说话,眼睛就一下子对上了王妃那直泠泠看过来的目光,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嘴里的水就呛喷出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夏枢目光嘲讽,冷笑一声:“怎么,本宫是长了两只鼻子三只眼睛还是你眼神不好,要去看看眼疾?”


    徐寿虽然没说话,但他那遮掩的并不好的眼神,夏枢可看的清楚,其中鄙夷与不满他从小都经历惯了,哪里又会看不出来。因此,他也不客气:“一会儿就叫个大夫过来,若是大夫都看不好,本宫就亲自动手,帮你把那一对眼珠子挖出来。”


    徐寿:“!!!”


    他赶紧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边抚着胸口止咳,一边捂住嘴,羞惭道歉:“学生失礼了!”


    他心道这王妃日常说话都温温柔柔的、性格温和仁善,连刚刚被判了刑、对他出言不逊的晋县地主豪绅们都轻轻放过,只是逐出晋县,而没有砍人人头,怎地现在突然如此凶残。


    当然,如此的粗暴简单也确实合了先前从地主豪绅们嘴里听到的消息——王妃是农家出身。


    徐寿想,估摸着说的委婉他不一定能听懂,但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胡闹,于是脑中一转,便道:“王妃留的人数不少,学生猜测王妃计划采购粮食数量不少。只是粮草之事有些敏感,担心会给王爷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或者是……”他心思电转间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另一种可能,心中微沉,一边仔细打量这王妃的神色,一边低声道:“粮草是王爷要采购的?”


    “王爷仅带了十人随行,哪里有时间关注后勤之事。”夏枢皱眉道:“本宫既掌管王府内务,自然要帮王爷把后勤之事办好,让他无后顾之忧。”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受了恩,但褚源眼盲,他们根本不可能对褚源生出追随支持之心。在晋县、安县以及定南郡,他们会奉褚源为主,支持褚源的政令,因为这些地方是皇帝封给他们夫妻俩的。但其他僭越越矩的事,比如筹备抗击异族的粮草或者别的,没有永康帝下旨,他们却是不会支持的,说不得还会生出疑心,怀疑他们夫妻俩抱着什么心思。


    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徐寿便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夏枢看的心中一叹,但无力中也更心疼褚源。


    只希望红棉能尽快购买到炼制随心解药的药材,宋大夫能早些制出解药来。


    握了握拳头,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微敛了情绪,继续沉着脸道:“定南郡最早全郡恢复农时也得明年夏收了。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顺利,后年夏收能不能全恢复都是个问题。定南郡面积虽不算大,但郡中人口多,足有四五十万,所以咱们这边需要大量采购粮草,补上郡中粮草的缺口,以帮他们度过此段时日。”


    徐寿本来觉得他出身一般,心思应该没那么深,都信了他的话,但听他细说后,却觉得有些不对:“若是定南郡按照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来,一两季足以补足粮食缺口。”


    “你也知道是按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才能快速恢复。”夏枢没再一脸严肃,而是叹了口气,无奈道:“定南郡虽是王爷封地,但和朝堂牵涉过多。你觉得王爷若是收了那些地主豪绅的田,他们能不闹起来?”


    徐寿登时一愣。


    晋县这些地主豪绅们闹不起来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只在晋县内,佃户们不支持,他们就闹腾不起来。但定南郡不一样,整个郡的势力盘根错节,若是闹腾起来,王爷在定南郡地位不稳不说,在朝堂上怕都是要吃挂落。从京中无半分帮助、只下了个圣旨以及王妃采购不到药材来看,王爷尽管出身高贵,但在朝堂上怕也只是单打独斗,并无任何势力支持。


    如此,若想在定南郡推行晋县和安县的模式,怕是不可能。那若想全郡恢复,没个一两年是不可能的,若是情况更差一些,比如部分地方百姓们实在忍不住,揭竿而起或者是逃进深山成匪,整个郡怕是没个三五年都是恢复不过来的。


    徐寿想明白后,顿时惭愧不已:“是学生想岔了。”


    同时不由得想,王爷夫妇如此仁厚爱民,不若以后好好读书,入了朝堂之后,好为王爷添一些助力。


    就是不知自己何年能考上进士,考上进士之后又何时能进入朝堂,成为议政朝臣之一了。


    “无事。”夏枢不知道他心中的慨叹,一副大度模样,说道:“正如你所说,粮草之事实为敏感,所以本宫才打算把相关事宜托付到你等身上。”


    他道:“安县大旱之后,良田荒芜,重新开荒后,粮食亩产不过一石多一点,加上人口不足,一季税收不过一万五千石,如今禁军家属们过来,人口多了些,但一季田租也不过三万石。晋县情况好些,亩产两三石多,一季田租可收到十五万石。晋县、安县两县田租一年收入差不多三十六万石。三十六万石只够四五十万人吃两个月,考虑到定南郡的人口数以及不定情况,我们至少得储存两百万石粮食。”


    徐寿眼睛猛地瞪大,狐狸眼都变成了圆眼:“这么多?”


    但这次他纠结的不是夏枢买这么多粮的用心,而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晋县地主豪绅那里抄出粮食十八万石、银钱三十万两……但远远不足以购买两百万石粮食啊。”


    两百万石粮食,起码得一百万两白银……


    徐寿向来从容自若,但现在他完全懵了。


    但夏枢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儿,他笑道:“先前不是给了你一份名单吗,都是晋县地主乡绅家里有能耐又不受重用、饱受欺凌、一心想要脱离家族的人。三十万两银子以及十八万石粮食算那些地主豪绅家族的买命钱,田产算是本宫对他们行刺本宫的惩罚。那些铺子你就看情况返给那些人,让他们经营。你们懂得经营生意的,就看看他们的那些行当,哪些能赚钱,就投些银子进去,本宫给你拨付五万两银子让你做生意,剩下二十五万两银子你们着人先去买粮食。”


    徐寿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怪不得需要二十个学子留下,人少了根本不够用啊。


    而另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王妃让学生早早私下联系名单上的人,与他们合作扳倒他们的家族,然后在判刑时以他们已将功赎罪为由,宣他们无罪……就是为了今日?”


    这王妃怎么有点儿……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夏枢仿佛没看到他那有些尴尬的眼神,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道:“其实不止如此呢。”


    徐寿身子一抖,一瞬间不止胳膊腿,连心都老实了。


    第205章 【VIP】 …………


    夏枢说的不止如此, 其实是修路之事。


    但徐寿一听就惊住了:“修建山路?”


    “先前王家拦路,不让安县人以及禁军家属们过路晋县,也给本宫敲了个警钟。”夏枢神色严肃道:“晋县以北的泾县、唐县、辉县等均拒售药材给本宫, 不论他们是受六原郡郡守命令还是私下另有依附, 这对被困在在六原郡角落里的晋县和安县均大为不利。”


    徐寿虽然没出过晋县,但因急着回定南郡,他们这些读书人是打听过出六原郡的道路的, 除了踩着陡峭无路的山壁穿越山林之外,唯二的通道就是从晋县一路往北穿过七八个县城, 进入泾县, 泾县以西的山势平缓,修有可过马车、牛车的山道,直通西原郡, 他们从西原郡往南, 可以回定南郡, 或者是从晋县往东行十几个县,那边也有一段平缓的山林修有山道, 可通过山道进入东原郡,只是东原郡进入定南郡就得穿越南原郡山林,并不方便。


    王妃的意思, 徐寿都懂,但考虑到修建山道,工程巨大, 耗资也可想而知……最关键的是, 晋县以西山多且高险,并不适合修建山道。


    这位王妃不是高阶层出身,想来也不惯听些拐弯抹角的话, 徐寿怎么想就怎么说,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夏枢对他的疑虑满意地点头:“本宫先前也这么以为,只是与钱村长聊过之后,得知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困难。”


    原来那日夏枢询问各位村长晋县地主豪绅家庭成员的情况时,钱村长为表感激,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最熟悉的王家的情况给说了。


    王家作为晋县最大的地主,名下田产与佃户基本可以与褚源这个安县之主媲美,且不管这些田产中有多少是强占的官田,但足以让他们看不起夏枢这个安县的王妃。除了田产外,王家的商铺也遍布晋县,各行当都有涉猎,生意几乎占了晋县商户的一半。如此大的家业,王家不可能不想着往晋县以外扩张,但别县的势力也不会平白看着他们抢生意,因此把持着晋县以北的商路,狮子大开口强收王家商队巨额过路费,否则就不让王家商队通过。


    王家人一算账,发现根本不划算,就只能关了别县的铺子,折戟窝在晋县,别县也才放他们一马。但王家人历来霸道,他们受此打压,也不可能心中不另想办法。这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想在晋县以西修山道,直接跳过晋县以北的几个县城从外面进货,然后再去抢占北边几个县城的市场。


    王家寻了些修山路经验丰富的工匠,多方探查晋县以西的山势地形,还别说,还真叫他们摸索出了可行之计。修山道可是大工程,修好之后必是晋县之福,王家可不愿意只有自家掏钱,因此就寻了汤余之前的晋县县令。那个县令也是个贪的,想着工程巨大,肯定能从里面捞到大油水,就立马拍板同意了,然后兴冲冲地邀请晋县各地主豪绅协商,要求他们出资。各家听说王家打算修山道的时候还是非常高兴的,但一听让自家掏钱,特别是数额巨大超出心理底线,立马全找借口推拒了去,私下里还大骂王家贪婪无度。


    外界传王家一看被骂,气的头顶冒烟,干脆也不做烂好人了,修山路之事就此搁置。但钱富住在岳家,知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修山路之事搁置,皆因王家内讧,人人都想抢这个油水大的肥差,打的是头破血流。最终钱富岳丈,也就是王家老爷子一看家都要散了,才叫停了修山路之事。


    而钱富的妻弟王旦,也就是王家老爷子的妾生子,是最先主动从王家老爷子手中接下修山道任务的王家人。最开始王家人不认为晋县以西能修山路,因此谁都不愿接任务,也不愿花心思吃那苦头去进山中探路,只有王旦因为想好好表现,提升阿姐和阿娘在家中的地位,才接下这个任务。王家其他人对王旦的行为冷嘲热讽、幸灾乐祸,谁料王旦此人走了狗屎运,带着工匠们攀岩绝壁,在山中待了大半年时间,最终还真叫他们找到了可行之道。王家家里瞬间闹翻了天,人人都想抢下修山道的任务。王旦因着是妾生子且王老爷子妾多,他阿娘年老色衰并不得喜爱,直接就被踢出了这个任务,甚至阿娘也因他表现的太好,得了几句王老爷子的赞赏而命丧阴私手段。


    家里打的太厉害,都闹出人命了,王老爷子怕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就拿钱富一家施压王旦,叫王旦不要闹事报官,同时决定暂停修路计划,才平息了其他家族成员的家庭战争。


    而经此一事,王旦对王家恨之入骨,才在徐寿等人找上他的时候,没半丝犹豫的,就同意了合作,一起扳倒王家。


    现如今王家等地主豪绅家族已成过眼云烟,夏枢既然已知王旦手中有探查的合适线路,自然要把修山路之事继续下去。


    毕竟北边几个县针对他们针对的太明显了,谁都没法保证异族来临时,这些县不使坏。夏枢希望若真到了危机时刻,他们准备的粮草能以最快速度运出六原郡,支援北地。


    褚源说国库一年只能收两三百万石粮食,发了官员们的俸禄,再被人贪一些,就剩下不了什么。朝廷完全不能指望,夏枢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力而为。


    徐寿虽然不知道他心中所焦之事,但听了许多,倒是没再纠结路没法修,只是他还是不免叫苦:“修山路耗资巨大,轻则十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这既要购粮,又要修山路,银钱上……”


    徐寿欲言又止,压力山大。


    夏枢却摆了摆手:“要不了那么多,三万两足以。”


    徐寿眉头猛地紧皱,怀疑道:“王妃要招百姓们服徭役?”


    原本招人服徭役也没什么,李朝除了安县,也没哪个地方的百姓不用服徭役。但徐寿能带人那么快拿下晋县,这和他宣称王妃会给百姓们免徭役有莫大的关系。若是出尔反尔,徐寿怕晋县会产生动荡,引发一系列麻烦。他们这个时候还是求稳的好。


    “哪里用得到去抠刮百姓身上那点儿油水。”夏枢知道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说道:“历来大工程的款项都是刚出国库就被层层盘剥,到最后落到工程上的银钱不足十一,当地官府为掩盖贪污罪行,就使劲劳作百姓,大量招募免费役工,拖长工时,使得农田无人耕种,田地荒芜,百姓们不得不卖儿鬻女,以求得口粮。但实际上,若没有上面层层搜刮油水,修个山道的最大支出也就是材料费和百姓们的工钱。材料上石头可以从山上采,黏土、石灰和细砂可以找名单上的人,铺子返给他们,开山道又极利他们生意,他们自己会识趣的。”


    徐寿:“……”这安排的倒真好!这么一算,差不多也就只付百姓们工钱就可以了。


    只是想到工钱也要上万两,他犹豫了一下:“那这银钱……”


    夏枢也没让他为难,说道:“本宫知道采购粮食的银钱交由你们设法赚取已是压力巨大,此次修建山道的费用就由本宫来解决。你与其他人若是有空,可寻王旦等人一谈,接下来农忙前的一个月好好准备,农忙之后就开始忙吧。”


    徐寿想着安王夫妇家底单薄,又买药又采粮,为了定南郡恐怕把家底都掏空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等会尽快赚取银钱,若王妃那里银钱不足,到时候就由我等这里补上。”


    夏枢除了给褚源、景璟、红棉、银星、顾达几人总计二十多万两银子以外,手里还剩大约四十万两银子,皆是从汤余家里以及土匪窝里抄出来的,原本元州占有一定分成,元州走之前又把所有财物留给他,所以他手里银钱是足足的。


    这些银钱里起码有三十五万两夏枢另有安排,不能动,所以他没有拒绝徐寿,说道:“那到时候就烦你们辛苦了。”


    三月份的白天越来越长,徐寿聊完事情离开,太阳还稳稳地挂在西天之上。


    夏枢在书房里又待了一会儿,对着一摞账本写写算算,待得银月敲门说晚饭已备好,天才暗了下来。


    夏枢扭了扭僵硬的脖颈,一脸难受:“好累!”


    他可最不爱看账、算账了,但现在那些学子们他还不能像信任红棉、红杏、银星、银月那般信任,好多账上的事,只能亲力亲为。


    银月掌上灯,便过来给他按摩肩颈,同时也把手里的一只首饰匣子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周记银铺的掌柜刚刚过来了。”


    “哦,这么快?”夏枢瞬间来了精神,一下午的疲惫都全然消散,忙一把拿起,迫不及待地打开。


    只见雕漆盒子里是一对雕工精致的长命锁,一把金质,一把银质,铺在金黄的丝绸之上,童趣中又带着些富贵。


    若是红棉和夏娘在这里,必会觉得这铃铛打成五毒形状的长命锁眼熟。


    实际上,这两把长命锁也确实是夏枢叫银铺对着他那把猫儿看了都流口水的长命锁打制的。


    银月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到哪家新生了孩子,便问道:“王妃打这两把长命锁是给小世子准备的吗?”


    夏枢盯着长命锁,脑海中是小崽子挥舞着肉嘟嘟的胳膊,脖颈挂上长命锁的模样,不由得眉开眼笑,嘿嘿个不停,等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银月说的小世子是谁。


    “不是。”他笑着收起匣子,珍惜地摸了摸,眉眼间都是不自知的羡慕和高兴:“先前禁军们带信过来,阿爹说我阿姐年前生了个崽子。”


    第206章 【VIP】 …………


    夏枢手里虽然掌着几十万两银子, 但他们的财政实际上处于急缺钱状态,加上晋县、安县地处偏僻,没什么稀罕玩意儿, 褚源府库里的那些稀罕玩意儿在京城时又都被他给卖了换成银钱, 因此他也就没想着要怎么寻些稀罕物做贺礼。


    他的长命锁猫儿很喜欢,他自己也很喜欢,想来小崽子也会喜欢, 再者,阿娘说这长命锁的铃铛打成五毒形状, 能为孩子辟邪, 他就让人参照着打一对金银的,银的平常时候带,金的可以在隆重的场合里带, 可以说非常合适了。


    当然, 夏枢在为阿姐高兴的同时, 心里又不免有些疑惑。


    按理说,就算二皇子和褚源不和, 也是堂兄弟关系,他和阿姐更是一个阿爹,怎么着, 阿姐成婚、生子这么大的事,二皇子府都该给他们下帖,通知他们消息, 他们准备贺礼去恭贺。但奇怪的是, 二皇子府非但没半点儿消息过来,连阿爹都在信中略去了好多细节。阿姐什么时候成的婚,什么时候生的子, 这些信息统统都没有,让夏枢给崽子准备礼物的时候,都因不知该贺百日还是周岁而无从下手。


    夏枢不知道是不是阿姐还在生气他不让她嫁给二皇子,但现在阿姐既然孩子都生了,且阿爹也没说阿姐那里过得不好,想来阿姐是得偿所愿了。夏枢也不再瞎担心,想着不知道消息也就罢了,既然知道阿姐生了孩子,他就用心准备一份给阿姐及孩子的礼物送过去,就当祝贺小侄子新生之喜了。


    毕竟阿姐有了孩子后,在皇子府的后院里会比先前更好过,而且小侄子也是他们夏家下一代目前唯一的小宝宝呢。


    夏枢喜欢崽子,想一想,就觉得心里软软的,也为阿姐高兴。


    夏枢摸着长命锁,又暗自高兴了一会儿,才合上盖子,叫银月把匣子收起来。


    “王妃,还有一个事。”银月收好匣子后,见王妃脸上还挂着笑容,想到周掌柜苦苦相托之事,咬了咬牙,只好不情愿说道:“周掌柜的小舅子的同乡们托他打听修路招工之事。”


    夏枢挑了挑眉:“怎地?”


    “还能咋地。”银月不屑地撇了撇嘴:“说是先前有事情没赶上第一次招工,现在闲下来了,想问问王妃还招不招人修路。”


    正月的时候,王妃命红杏在安县、晋县发布招工讯息,打算在农忙前把晋县通往各村以及安县的主道给修好,安县百姓们响应者众,各家青壮几乎全巢出动,而晋县竟无一人应聘。原本无人应聘也无所谓,但前些时候晋县百姓们竟然在晋县设路障,阻止安县百姓进入晋县,毁坏安县百姓修的路,以致先前的路都白修了,工期延长,叫安县百姓以及王府一众人都好一阵窝火。红杏私下里跟他们气道以后再也不从晋县招人了,银月虽然和红杏不太和睦,但也同仇敌忾,觉得晋县百姓野蛮愚昧、不知好歹,心里恨的厉害。


    若非周掌柜提前完成王妃所托长命锁之事,且两把长命锁打的也甚得王妃喜欢,银月才不理他的相求,多这一嘴话。


    夏枢倒是不甚在意,他琢磨了一下时间,说道:“时间上不合适,还有半个月就要准备夏收,他们这是打算农忙过后找活儿干?”


    银月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顿时有些不高兴:“王妃,他们晋县这些人没一个好的,先前招工没一个人来,好不容易咱们的人把路修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又把路给毁了,要不是他们,晋县的路夏收之前就可以修好,哪里会到现在才修了三分之一……”


    “行了,行了!”夏枢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话,一边带着她朝饭厅走,一边道:“先前的事情哪里由得他们。他们是地主豪绅家的佃农,若想有口饭吃,事事都得听地主豪绅的,让他们往东他们就不能往西,否则家里人就没法活了。”


    银月却并不觉得他们都是被逼无奈,气道:“那毁路可是他们使的力吧?明明可以力气小些糊弄过去,他们却把路都给砸的稀烂,完全不能复原,只能从头再来!”


    “王妃!”银月越想越生气:“不该就这么轻轻放过他们。”


    她道:“王爷说为上者要做到赏罚分明,才能使下面人敬畏信服。王妃太好心,奴婢担心他们会仗着王妃好心,放纵行为,以后继续为非作歹呢。”


    而且还一个更让银月生气的事情她没说。王妃好心,懂得感恩的人自然会对王妃万分感激,但王妃出身底层,就是小县城里的乡绅地主家庭都能嘲笑王妃出身。先前地主豪绅们觉得王妃出身差,不能自己在晋县立足,只能依靠他们,因此对王妃就极尽羞辱欺负,觉得王妃就算知道自己被欺负,也得忍了。当然,最终他们看走了眼。


    实际上,地主豪绅们这般想,他们之下的佃户们又何尝没有如此心思呢?自王妃受封晋县,王妃的出身就传遍了晋县每个角落。王家的佃户们能毫不留情地砸毁王妃命安县百姓们所修的道路,不过是抱着王妃这个出身低下的双儿就算空有身份,也无力追讨他们责任的想法,发泄心中被上位者欺压的怨气罢了。


    银月讨厌这些欺负王妃的坏人。


    夏枢没想到银月嘴里会说出这样一通话,不由得有些惊奇:“王爷和你们说的?”


    褚源日常忙碌的紧,他不是个会和小丫头们闲聊,更别提聊什么为上之法的……


    果不其然,银月有些脸红地道:“是红雪……她和顾举人一起回来,大家就私下抓……就找了她询问以前的情况,她说这是王爷教导顾举人的。”


    夏枢嘴角不禁抽了一下,一听这话,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些丫头私下里肯定找红雪出了气,同时,红雪估摸着也不好意思,就略过不能说之事,剩下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求得大家宽容。


    不过褚源的话叫这些小丫头们听了进去,倒是叫夏枢觉得意外又惊奇。


    其实想一想银月、银星姐妹俩的性格,倒也不觉得稀奇了。两个丫头年岁不大,但朝气蓬勃、一心往上爬,是个会抓住学习机会的。


    他想了想,倒也没反对银月的提议。


    对底层穷困受压迫的百姓,夏枢确实很宽容,主要是他自己就出身底层,知道被地主、乡绅欺负的滋味,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不愿做就可以不做的,所以他先前根本没打算计较王家佃户们毁路之事。但银月说的也没错,过度的宽容并不见得是好事,晋县的百姓们还是需要教化一番,明确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毕竟顾达和红雪的前车之鉴才刚刚过去。


    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夏枢一挥手,一锤定音:“那这件事就交于你来处理吧。”


    银月张大了的嘴巴几乎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奴婢来处理?”


    夏枢想着红棉、红杏以及银星都被他安排了跳出王府舒适圈的任务,先前是他缺人且事多,就把银月带在身边打下手,现在既然有机会,银月又有心思,也该放出去历练一番了。


    他提醒道:“虽然有些人确实心存恶念,但大部分的百姓都只在乎能活下去,只要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会心存感激,老实本分地说话做事,所以一定要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感觉到为上者的仁慈。而需要受惩罚的,则要告诉他们为何受罚以及量刑尺度,让他们心服口服之下,以后不敢再犯。”


    银月简直不敢相信王妃竟然把此事交给自己,但她也不是个孬的,等回过神来,立马高兴道:“奴婢保证完成好任务。”


    夏枢点了点头:“明日找个小丫头过来跟着我,你就留在衙门里想想怎么做,若是有问题,可以去寻徐寿他们探讨和帮忙,要尽快想个合理的处置之法,叫未作恶的百姓安心,叫作过恶的百姓在农忙前就接受及结束惩罚,不要耽搁农忙。待得农忙过后,就一笔勾销前事,晋县百姓之后就和安县百姓一样,享受同样的待遇和政策。”


    “另外还有一事,明日要提醒徐寿,夏种开始前要把晋县的田重新丈量和划拨了。至于签订租田契约……”夏枢道:“叫各村以村为单位,村长过来和我签。空白契约叫徐寿安排人事先都准备好。”


    银月下午的时候帮王妃守着书房门,是有听到王妃对徐举人的安排的,知道徐举人要操持修山道之事,还要赚取粮草采购的银钱,如今一听王妃刷刷两下,又是两个任务下去,不禁头皮子一麻:“徐举人他能完成这些任务吗?”


    夏枢想到徐寿用“愿意上缴田产的百姓就给免徭役、免赋税,不愿上缴田产的,就按照晋县先前的规定来收赋税以及征调徭役”的法子让晋县的富户们都自愿交出田产充作官田,他点了点头:“此人才能不俗,可以多加历练。”


    其实学子们这会儿也在讨论任务能否完成这个问题。


    “除去一年三十六万石田租,以及二十五万两银子能买五十万石粮食,剩下还要赚五六十万两银子才能完成任务,五万两银子的本金翻十倍,这得猴年马月了吧?”


    “修山路需得熟练工带着干,熟练工上哪里找?会不会像先前买不来药材那般,外县人根本没人会应招?而且名单上的人会好好配合吗?三万两银子就想拿下那么大的工程,真是闻所未闻。”


    ……


    徐寿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所以他才找了熟悉信任的二三十个学子们过来商讨这些事,并试图把他们都留下。


    他道:“现阶段是定南郡最艰难的时候,也是王爷和王妃最艰难的时候,无论任务有多难,都必须完成,否则王爷和王妃情何以堪,而定南郡的百姓们又该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顿时有些神色讪讪。


    说到底,人家王爷王妃所作所为皆是为定南郡考虑,包括徐寿这个不算定南郡人的同伴,也都为定南郡操碎了心,他们哪有脸去指责任务太难。


    只是……


    有人忍不住担心道:“我等离家太久,实在担心家人……”


    “是啊!”其他人跟着道,都是一脸伤感之色:“不知道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有些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们到达安县之后,虽然缺乏药材,但衣食充足,就这样,患了伤寒重症的人都没在条件好了些之后坚持下去,死了近一半。而他们留在定南郡的家人,在衣食不足、疫情肆虐的情况下,能坚持多久?再加上像他们这些逃离定南郡外出求助的人,家人在官府那里又怎么会有好下场?顾达的爹娘阿弟就是先例,但他们都不敢深想,只是不断暗示自己,一定会没事,家里人一定在定南郡等着他们。


    热血冷却下来后,所有人想的都是尽快回家,不想再停留片刻。


    徐寿见所有人都眼眶通红地轻别脸庞,心里一叹,到底不忍再劝人留下。


    想了想,他道:“你等回去之后,若是得闲,还请多宣扬王爷王妃美名,帮助王爷安抚人心,早日安定定南郡。”


    其他人一听这话,知道他估计是不会再从这一波人中选择留下来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等义不容辞。”


    ……


    第二日一大早,夏枢看着徐寿身后的二十个学子,再看看徐寿通红的眼睛、青黑的眼周,点了点头,冲大家说了些勉励的话,就让他们去忙了。


    晚上的时候,他也没在晋县的酒楼里订席,而是叫县衙的厨娘做了十来桌菜,给要走的七十多名学子们送行。


    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忙碌,每日都是看不完的账本,处理不完的两县调度,极度缺人状态下,夏枢是除了早晨天没亮起来练刀的时候,别的时间没一点儿空闲,每日晚上也是倒头就睡,梦里不是褚源那边的百姓们没有药材,哀嚎漫天,就是北地一片狼烟烽火,百姓们拖儿带女地逃亡,路上鲜血淋漓,不知是兵士们的血还是百姓们的血,触目惊心。


    就这么个状态,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夏枢整个人就快速消瘦下去。


    而其他人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都是精神紧绷,每日超负荷运转。直到四月下旬,红棉那里来信,说是第一批药材,共计五十车已于三月二十那日运往定南郡,预估四月初就能到达定南郡边界,并说之后每过一个月都会运送一批药材过去,至此所有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与红棉信件同来的,还有一大包制作随心解药的药材。


    第207章 【VIP】 …………


    夏枢从侯村长家出来的时候, 已是傍晚申时。


    今日六月初六天贶节,也是红杏与侯魁成婚的日子。


    红杏嫁人,夏枢为表重视, 给王府里所有人都放上一天假, 让他们去侯村长家帮忙,而且他还封上一笔丰厚的压箱银,让红杏从王府出嫁, 同时亲自出面,担任婚礼的主婚人, 以及因着红杏没有家里人在此, 夏枢就以红杏娘家人的身份对侯魁一番敲打,叫他以后好好对待红杏。侯魁被他说的面红耳赤,连声答应, 红杏则感动的抱着他嚎啕大哭, 不舍得离开, 只叫从十里八乡过来看热闹、蹭喜气的百姓们笑的不成。


    侯村长没想到自家小子成个婚王妃竟如此给面子,亲自到场且主婚, 一整天都红光满面、乐得合不拢嘴,连番向夏枢保证,一定会把红杏视同女儿, 绝不叫她在侯家委屈了。


    对于红杏的婚事,夏枢非常满意。一是侯村长夫妇俩都是脾性和善的,他们只有侯魁一个孩子, 家庭关系很简单, 红杏在这样的家里不会受窝囊气,二是侯魁是个有能力且能服人的,如果不出意外, 侯村长之后接替成为村长的会是他。虽然小乡村的村长也赚不了什么大钱,但在村子里,村长就是最大的,再加上红杏是王府的宫官,月月拿俸禄,只要王府不倒,红杏在候庄甚至安县都是个受人尊敬的存在。


    红杏从小被亲生爹娘虐待,追随夏枢时,说自己的心愿就是能在一个太平安宁的地方,有一块田,嫁一个好男人,生几个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如今红杏嫁给侯魁,只要两人勤劳用心些,日子就会是红杏期盼的那样。红杏得偿所愿,夏枢真的很为她高兴。


    因为太高兴,夏枢就忍不住喝了新人敬的半杯酒,因此出了侯村长家的院子,走路还有些歪歪斜斜。


    “王妃。”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枢顿了一下,由银月扶着转过身,看向李垚父子俩。


    李留是侯魁的好朋友,今日侯魁大喜的日子,李垚便扶着李留过来祝贺了。


    夏枢头脑还没迷糊,扫了一眼李留空洞的眼神,眉头微蹙:“他这是看不见了吗?”


    “唉!”李垚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愁苦:“自你阿娘给的药服完,驴子就三天两头犯病,浑身疼的直打哆嗦,视力也越来越差,现在眼前白茫茫一片,若再不服药,怕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说着,他便开始一脸的欲言又止:“王妃,不知你阿娘临走之前,可有给王爷留解药?”


    他似乎有些担心夏枢多想,又忙补充道:“或者是其他人制的解药也成。老头子不是想打解药的主意,就是想为驴子求一颗。他从去年的这个时候开始,病情越来越严重,身体断续的疼痛也一直没停过,老头子真的很心疼。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他的生日,老头子请求王妃能好心赐予一颗解药,让他视力恢复些,能在生日的时候,最后看一次这世界的花草树木、亲朋好友……”


    夏枢其实很想给他一颗解药,但实际情况却是他无能为力:“阿娘说药都给李留用光了,王爷这里也没有旁的解药。”


    宋大夫拿到药引子和药材之后,还没制出解药来。夏枢手里倒是有宋大夫先前试着给褚源制的解药,但这解药毒性大,阿娘也不让褚源乱吃药,褚源就连最开始在侯府中吃的明目的补药药丸子都停了。那毒性大的解药,夏枢为了李留好,自然也不能随意给出去。


    其实夏枢还有些疑惑:“他的病情相对于王爷要轻的多,为何会三天两头发病?”


    褚源若不是过度劳累或者是情绪剧烈变化,一般是不会发病的。但李留……夏枢打量他的身形,和褚源差不多,都是精瘦修长的类型,不存在说身子骨瘦弱的情况。


    然而李垚却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眼神有些怀疑,再次确认似的询问:“王妃那里确实没有解药吗?”


    夏枢还没说话,银月就不耐烦道:“王妃岂会骗你等草民?再者,就算有解药凭什么就要给你家?”


    “银月,不得无礼!”夏枢高声喝止她,然后看向李垚,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等李垚父子走后,银月撇了撇嘴:“张口就要解药,他以为解药好制啊。而且凭什么要给他,二十多年前他对宣和太子做的事情,大家都记得清楚呢。”


    然后又小声咕哝:“驴子驴子,哪有给孩子起这个名的,难听死了。”


    夏枢:“……”


    不好说自己小时候还被阿爹起名狗蛋儿,也没比驴子好到哪里去,他只道:“世道不好,有些地方的百姓怕生了孩子养不活,就起了贱名叫着,等孩子平安长大了,才叫回本名。他这个可能是怕李留半路夭折,所以才一直叫着贱名。说到底也是一腔拳拳爱子之心。”


    想了想,他又道:“他倒底是先皇四子,虽贬为庶民,但心性上绝不会如平民百姓那般,你平日里莫要说些不敬之语,以免招惹麻烦。”


    虽然李垚说宣和太子之死与他无关,都是永康帝的锅,但夏枢和褚源也并没有完全信了他的话。在真相揭开之前,现在这般戒备又远离的相处方式就很好,别的还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天贶节之后,农忙差不多暂时结束,银月开始带着禁军们晋县、安县两边收租。红杏和侯魁夫妻俩休息了两日后,就开始准备修路。


    只是这次红杏依旧是掌管着晋县的修路事宜,而侯魁则与她分开另起一队,掌管着晋县以西的山道修建事宜。


    五月初,由徐寿牵头、王旦寻找的老工匠们冲破各县阻挠,带着家人在晋县安家落户。五月下旬,农忙结束,老工匠们便进入深山,再次核查路线。六月十五,路线核查完毕,各段分工,侯魁带着从晋县、安县招募的百姓,运送各种修路材料以及工具进入深山,在山中一呆就是一两个月,直至七月底、八月初秋收开始才从山中出来。


    而八月十五这日,夏枢收到了褚源自离开后的第二封信,同时也收到了京城顾达等人的回音。


    第208章 【VIP】 …………


    八月十六, 夏枢把手下人都召集在书房,当众宣布了众人期盼已久的消息。


    “王爷也太厉害了吧?”夏枢话音刚落,银月就不由得惊叹出声:“才不到半年时间哎, 定南郡的疫情就稳住了, 百姓们也安定下来了?”


    其他人也是不敢相信,徐寿等人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待得瞧见屋中所有人的神色, 才知王妃所说皆是事实,当即感动的喜极而泣, 对视一眼后, 便起身冲着大开的房门跪下,高声拜谢:“谢谢王爷,老天佑我定南!”


    拜谢过后, 二十个学子便抱头, 哽咽恸哭, 屋中其他人也不由得跟着红了眼眶。


    等学子们整理好情绪重新归位后,所有人都是心里一轻, 满面笑容。


    而这会儿功夫大家才回过神来,不禁好奇:“王妃,王爷是如何解决定南郡之事的?”这也太迅速了吧?


    尽管知道事情是真的, 但大家犹是觉得恍惚,不敢相信。


    “这就是我今日叫大家过来的第二个原因。”夏枢扫了一圈众人,神色严肃起来。


    众人这才发觉自进屋以来, 王妃似乎都没笑过。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对视了一眼后,是王衍开的口:“王妃,可是王爷那里有意外发生?”


    他是禁军校尉, 理应保护安王夫妇安全,所以众人之中是他先开的口。


    “王爷信中只说定南郡已稳,未细说情况。但是……”夏枢心中担忧无比,却只能压抑着情绪,一边细细打量众人神色,一边沉声稳重道:“顾举人来信,说定南郡一些官员以及地主豪绅进京诬告王爷暴虐、滥杀、强占他们的田产财物。整个京城哗然,朝堂上乱作一团,日日对是否要把王爷招进京城问罪争论不休。”


    众人瞠目结舌,万没想到伴随着定南郡稳定下来,后面竟有如此一个发展。


    其实刚刚只顾着高兴没有细想,现在略一思考就发现了异常之处。定南郡下辖四十多个县,正常把每个县都走一遍,也得大半年时间。而定南郡不是单一一个瘟疫肆虐问题,它还有大灾之下百姓们流离失所,没有粮食、没有住处、活不下去的问题。旁人不知道情况,但徐寿他们这些从定南郡过来的读书人却清楚地知道定南郡的情况有多严重。在他们逃离定南郡时,定南郡就已经乱了,东南方向水灾、疫情最严重的十来个县,已经爆发了大大小小十几起起义。这还是去年他们离开定南郡时的情况,经过一个寒冬,定南郡能乱成什么情况,他们根本不敢深想。而就是这么个情况,王爷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平息了民愤,稳住了民心,结束一切乱象……想也知道,他肯定是用了非常之法。


    徐寿等人先前无比希望王爷能采用安县、晋县的模式,尽快稳住民心,惩治恶人,以最快的速度解除定南郡困境,使定南郡恢复生产和秩序。但他们也知道定南郡的情况和安县、晋县不同。定南郡牵涉朝堂,若是王爷那样做,定南郡和百姓们是能得益,但朝堂上的利益受损者必不会放过王爷,甚至整个士人团体都要视王爷为仇敌。


    他们知道王爷的难处,所以一切也只是想一想,以为定南郡之事要一步步稳定各方,拖上很久才能解决。没想到王爷竟不畏强权致斯,果断选择了让他在朝堂上众矢之的的那条路,却也让定南郡以最快速度被拯救。


    徐寿等人眼眶通红,情绪激动的难以自控:“王爷他……”


    夏枢轻叹一口气,没有回应,而是看向王衍:“王校尉,禁军的盔甲需要制起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感动非常的徐寿等人却是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僵硬,既震惊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夏枢,拳头紧握,浑身戒备。


    王衍也是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敞开的书房大门,明明已经入秋,天也凉了下来,可他却是一瞬间满头冷汗,整个人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现场顿时很安静,包括红杏和银月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你们在乱想什么。”夏枢扫了一圈人,目光移向王衍,皱着眉头道:“禁军都快两年没换过武器装备了。你们留在家里的,装备消耗自是几近于无,但那些外出运粮、运药材的,跟着王爷在定南郡办事的,辛辛苦苦在外大半年,你要他们回来也成天穿着破破烂烂的盔甲操练吗?外人不知道也罢了,若是知道,岂不骂本宫占着晋县,却压缩你们的军费开支?”


    “还有元州……”夏枢说到元州,就是一副咬牙切齿模样:“他日常和王爷最不对付了,若是王爷真的被招进京,叫他看见禁军们都穿的不像模样,岂不会在朝堂上参王爷一本,把本宫占用你们军费的罪名扣到王爷头上?”


    “王妃没有、没有的事……”王衍顿时脸上大汗,赶紧道:“多谢王妃心系我等,属下这就去安排。”


    夏枢点了点头:“你先预估一下银钱数目,确定之后,寻本宫处拿钱。”


    王校尉历来稳重之人,但走的时候却有些落荒而逃,徐寿等人相比于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银月看着门外担忧道:“他们真的不会乱想吗?”


    若王爷无事,王妃提出给禁军们更换装备自然无碍,因为禁军的军费、军饷、粮草都是王妃的封地来出,王妃若是不提,禁军们说不得私下还会有什么想法,但现在上面对王爷的态度不明,王妃提出制作盔甲……就难免让人多想。


    夏枢却抬眼看着书房门外的天空,没有说话。


    晚上夏枢半躺在床上看书看到半夜,即将入睡时,下人来报:“徐举人求见。”


    银月正在帮夏枢把被子上的书收起来,闻言眉头一皱:“这大晚上的……”


    “行了。”夏枢掀开被子,穿上衣裳:“他今日不来,过几日也会来,去书房里罢。”


    八月十六的晚上,月辉如光箭,亮的惊人,刺的人心底发寒。


    徐寿半坐在书房的靠背椅上,目光望着摇曳的灯光,心却犹如一泉寒潭。沉默良久,他看着灯光,冷冷地开了口:“王妃叫我等采购粮食,不是为了定南郡罢。”


    “不是。”夏枢坦然承认了。


    徐寿一下子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握紧拳头:“是王爷?”


    夏枢懂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是我的意思。”


    徐寿一愣,难以置信地把目光移向他:“你的意思?”


    “制盔甲也是我的意思。”夏枢继续为他解惑:“王爷临走之前除了交代拿下晋县以及修路外,没交代其他事。采购大宗粮食、制盔甲均是我的意思。”


    徐寿一向行止优雅、姿态从容,但此时他却眉头紧的几乎能夹死苍蝇,愤怒道:“你在瞎折腾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有……之嫌,会连累死王爷啊!”


    “造反”两个字太过可怕,叫他本能地略了过去,但话说出来,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


    银月虽然被王妃的“大胆妄为”惊的几乎忘了说话,但徐寿一大小声,她就立马回神,怒斥道:“放肆,不得对王妃无礼!”


    她才十六七岁,不止长相稚气,声音也脆生生的,没甚气势,但徐寿却是一噎,气的脸红通通的,却别开脸,没再说什么。


    夏枢扫了他一眼,若是以前,他自会打趣一番,但自褚源离开,他就总是噩梦连连,心里日常火烧火燎的,急迫不已,因此也没甚心情,直接道:“王爷的为人,你等心里清楚,本宫就不再赘聊。本宫与王爷曾互许同生共死,因此你大可不必担心本宫会做出不利王爷的事。”


    “可是大量准备武器装备和粮草,你说你没别的心思?”徐寿不相信一个双儿能有什么野心,也不认为他真的有心害王爷,但他就怕夏枢这个没什么眼界和做事分寸的双儿为王爷不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他道:“京城那边你不用为王爷担心,若王爷真的被招至京城治罪,我等必会想法营救。王爷是为定南郡,整个定南郡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王爷蒙难。”


    “不是为王爷。”夏枢却摇了摇头,捏了捏紧皱的眉心:“是为异族。”


    徐寿惊愕的看着他:“异族?”


    银月也懵了:“王妃是为对付异族才……可是……”


    她想说异族攻南之事太过遥远,而且异族距离这里路程也远,快马加鞭就得跑两三个月,还想说异族关王妃什么事,就算真攻过来了,还有北方那么多郡挡着,还有朝廷……但看着王妃憔悴又忧心忡忡的模样,她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徐寿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嘴唇动了动:“有朝廷在……”


    只是话说了半句,他却再说不出口。


    定南郡之事,还让他们这些读书人看不清朝廷吗?


    “定南郡都稳住了,异族虽然狼子野心,但这个时候他们必不会……”徐寿试图找借口来反对夏枢大肆采购粮食和制武器,但话说一半就感觉很苍白。


    最终,他只能闭上嘴,眉头紧锁,心里天人交战。


    夏枢没有让他为难的意思,说道:“本宫也不希望那一日到来,因为李朝已经经不起大动荡了。各郡每年天灾人祸不断,国库中一年收入也才两三百万石粮食,发发俸禄,再给人贪污些去,哪里养得起兵将,筑得起护国的长城。到时候异族真若南下,也不过是李朝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本宫只希望那一日晚一些来。晚一些到来,本宫和王爷倒是可以借着恢复过来的定南郡和安县、晋县的力量支撑李朝多苟延残喘些时候。当然,这一切打算都是在定南郡之事结束后,王爷安好的基础之上。若王爷不安好,定南郡被朝廷收回,本宫也只能和王爷走一步算一步。最差不过拼尽全力之后,与百姓们同生共死,倒也没什么遗憾的。”


    “算了!”徐寿还是放弃了坚持,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神情决绝又坚定:“禁军们之外的武器之事就交给学生……之后一切都由学生来负责吧。”


    中秋三天假期过后,侯魁带着重新集合起来的部分百姓再次进入大山修建山路,而霜降过后,红杏带着忙完秋种的百姓,在晋县道路修完之后,同样进入了大山。夫妻两个虽然都在忙碌,但脾性相合,日子又有奔头,过得是十里八乡都羡慕的和美。


    银月小丫头虽然因徐寿待王妃态度不好而讨厌他,但秋季田租收完、王妃身边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她依旧跟着徐寿到处办事情,每日都在忙着观察徐寿的处事,疯狂学习,根本不曾注意两人之间有什么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永康十八年的秋天,六原郡的整个西南角都处在一片生机勃勃、热火朝天的氛围之中,除了个别人,每个人的生活都充满了希望、和乐与安宁。


    永康十八年的寒衣节,这种充满希望与和乐的氛围达到了顶峰。


    因为离开了八个半月、外出赈灾治役的王爷平安回来了。


    第209章 【VIP】 …………


    褚源回来的时候, 整个村庄都静悄悄的,外头的天也黑洞洞的,只有王府里灯火通明。


    因着王妃今日要进山祭祀, 又要给治下的晋县、安县百姓、官员们授衣, 因此不过才丑时,王府里所有人都已起来,正在脚不沾地地忙碌。


    “王、王妃!”夏枢已穿好衣服, 正在给头发绑上发带,银月就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王、王爷他、他……”


    小丫头激动的人都结巴了, 喘了好几口气, 话都没个完整,夏枢被她搞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王爷怎么……”


    “小枢。”话音未落,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就穿过屏风透进了来。


    褚源绕过屏风出现在他面前。


    夏枢眼睛一下子瞪大, 等回过神来, 他就跟疯了似的,一把冲了过去, 扑抱住褚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回来啦!”


    “褚源!褚源!褚源……”夏枢抱着褚源激动的狂嚎,把褚源的耳朵都震出了重声,嗡嗡直响。但他却没有半丝不耐烦, 脸上紧绷冷硬的神情柔和下来,一手禁箍着怀里人的腰,一手松开手杖, 任它啪嗒一声落地, 然后抚上怀中人的脑袋,将人牢牢地抱进怀里。


    夫妻两个抱了许久,久到夏枢激动的嚎叫声慢慢变成了低喃声, 褚源才胳膊稍微放松了些,身子后退一步,低头“看”向怀中人。


    而温暖离开,凉风吹向脸颊,夏枢才清醒过来,知道丢人,赶紧转头去看银月。


    “人早走了。”褚源虽然看不见,但似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脸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


    夏枢脸一红,咬着牙,气鼓鼓地瞪着他,想说还不怪你。只是这一瞪,却叫他看见褚源现在的形象,一下子把肚子里的话全堵了回去,眼眶一红,人抱着褚源,摸着他的脖子,却是再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哽咽出声。


    褚源眼窝深陷,颧骨凸起,身上的贵公子美人儿气质全然不见,整个人显得冷硬阴沉,甚至隐隐的还带着一种让人腿抖的血腥戾气,叫夏枢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后退,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他的脸颊上和脖颈上竟有两条三寸长的粉红色伤疤,特别是脖颈上那条,虽然已经痊愈,但位置就在喉咙口,让人一看就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夏枢差一点儿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莫哭。”褚源一下子慌了,赶紧去摸他的脸,想要安慰他。只是摸着摸着,他的脸色就忍不住沉了下来:“你瘦了许多?银……”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他一转头,似乎是要找银月的麻烦,赶紧吸了一下鼻子,收起难过的情绪,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往椅子上带:“我没事,我叫人给你准备水,你洗漱一番,换身衣服,马上丑时三刻,要进山了!”


    褚源紧皱着眉头,手腕一转却是把他的手攥进了手里,非但没有动的意思,反而手指一寸寸触摸着他手心里比先前还厚的茧子,越触摸脸色也越难看,直叫夏枢不敢再说话,心也提了起来。


    他可是记得清楚,当初他受伤,跟着他的红棉和红杏就被以护主不力的名头挨了板子,他怕褚源会叫王府里的宫官们去挨板子。


    只是褚源握着他的手触摸了良久,等松开时,却眉眼俱是黯淡,深叹一口气,将他重新抱进了怀里。


    这次抱的比先前那次还紧,夏枢被他勒的骨头都有些疼。


    夏枢被抱了一会儿便有些放松下来,忍不住想说话,眼睛左转转右转转,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生气了吧?”


    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嘟哝:“我还没生你的气呢,我差点儿就看不到你啦!”


    说着话,鼻子就又忍不住酸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脑袋蹭了蹭褚源的胸膛,抿唇将眼角的湿意蹭掉。


    往常褚源肯定会把这小坏蛋的脸推开,省得衣裳上尽是他的眼泪鼻涕,但今日他却任胸膛的衣裳殷湿,待得小坏蛋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松开手来。


    “王爷,热水准备好了。”红棉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但人却没进来,很显然是某人事先交代过了。


    夏枢一愣,才反应过来景璟、褚洵等人的情况,赶紧问道:“其他人也都回来了吗?”


    褚源没回复,而是冲外面道:“你们两个进来吧,说几句话就回去准备。”然后摸摸他的脑袋:“我去洗澡换衣服,你和他们聊。”


    夏枢捡起手杖递给他,刚想问是谁,景璟和褚洵便一前一后跨过屏风跑了进来。


    “小……”景璟张口就喊,只是刚喊了一半,眉开眼笑、兴致冲冲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瞬间紧贴屏风,老实站直身子,和褚洵一样紧绷着身子,低眉垂眼,恭恭敬敬道:“王爷!”


    夏枢:“???”景璟也就算了,褚洵怎会叫的如此生疏?


    而且这两人先前也没这么怵褚源吧?景璟先前可是日常都想怼一怼褚源,褚洵更是耍赖抱大腿都用过……


    他下意识回头看褚源,但褚源却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便拍拍夏枢的脑袋:“去吧。”然后拄着手杖朝隔壁的小隔间摸索走去。


    夏枢本来想帮他引路,但见他迈脚毫不迟疑,不过几步路就摸索到了隔间的小门,显然没忘了屋里的布局,又见景璟和褚洵老实站着,一动不敢动,想了想,对褚源道:“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然后等褚源应了之后,便抬脚往外间走去,同时招手两人:“咱们出去聊。”


    “小枢哥哥!”一出门,景璟便一把抱住夏枢,高兴地蹦了蹦。


    夏枢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精神还这么好,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高兴,回抱住他之后,使劲拍了拍:“不错,长高了!”而且不止长高了,婴儿肥褪去,脸也更精致了。


    景璟显然对此很骄傲,放开他之后,拿手在头顶和他额头之间比了比,笑的眯了眼:“快赶上小枢哥哥了呢。”


    只是,高兴着,景璟脸上便起了疑惑:“小枢哥哥,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啊?”刚刚只顾着高兴,现在离近了,目光又停在小枢哥哥脸上,景璟才发现他的脸比自己离开时瘦了一大圈。


    “大嫂,是封地发生什么事了吗?”褚洵连忙问道。


    “无事。”夏枢摇了摇头,他不好说自己是内心不安,噩梦连连,才导致状态不好。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会有一种异族马上就会攻南的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甚至让他冒着天下大不韪自作主张购买大宗粮食武器。但实际上,褚源回来后,他的危机感就消失了,心里烧了大半年的火急火燎也一下子熄灭了。


    夏枢不清楚是自己感情用事离不开褚源,还是咋地,明明他也不是粘人的双儿,更不是胆小怕事多思忧虑的性子……就总觉得过去大半年那些感觉有些诡异。


    不过这些他就不能和面前的两个家伙说了。他可是威严稳重的大嫂!


    于是他就就扫了一眼两人,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们两个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吧,怎地见了大哥跟个老鼠见了猫似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这般怂过啊。”


    熟料他不过是一句玩笑,景璟和褚洵就同时神色一变,脸皮子隐隐有些发白。


    夏枢吓了一跳,目光瞬间狐疑起来:“不会真发生了什么事吧?”


    第210章 【VIP】 ……


    然而任夏枢怎么追问, 两人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啥都不说。


    最后见他还紧追不放,两人便打了个哈哈, 说要去洗漱一番, 然后就不顾他的拦截,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夏枢都给搞无语了,看着他们的背影, 气的想锤人。


    不过直到进山祭祀他都没找到机会。


    十月份山间的早晨浓雾弥漫,湿冷湿冷的。夏枢把事先准备好的冥衣、冥帽、冥靴一件件拿出来, 和褚源、景璟、褚洵四人一同把这些物事烧给褚家的姑姑和她的丈夫。


    景璟和褚洵是第一次祭拜褚熙, 都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头、上了香。


    褚源全程没说话,对着爹娘的陵墓站了许久, 才转身由夏枢扶着, 离开皇陵, 返回候庄。


    回到候庄后,百姓们已经在王府门口排起了见不到头的长队, 而徐寿等人也都在王府门口等着了。


    看到褚源出现,所有人都是一愣,但紧接着就是欣喜若狂, 纷纷高声欢语:“王爷回来啦!”


    “是刚回来的嘛?”有百姓们离着王府门口近,探着脑袋,热情询问。


    “早上回来的。”夏枢扶着褚源下车, 看百姓们交头接耳、笑灼颜开, 脸上也起了笑意,招呼银月:“早上天冷,再起几个大锅, 煮上粥,让大家排队的时候喝口暖粥、热乎热乎身子。”


    上一年寒衣节时,封地只有安县,且安县人口极少,百姓们家贫,恐不好过冬,王府授衣时就给封地内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全都授了衣,且为防冬日天冷,衣物都是直接由王府安排人送到百姓家中的。


    今年夏枢得封晋县,晋、安两县人口加起来足有十来万。晋县大多百姓家里不像安县当初那般穷的没衣穿,夏枢为节省开支,就给规定了,除了王府校尉之职以上的属下外,两县都选择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给授衣。


    不过就算如此,光招候庄百姓们帮忙准备棉衣,也花了半个月时间。


    因着人实在太多,范围也太广,王府人手有限,夏枢就让人提前发了通知,寒衣节在王府门口授衣,家中有七十岁老人的人家可安排人过来取衣。也得亏晋县、安县的路全都打通了,两县之间最远牛车路程两个时辰,最近牛车路程不到半个时辰,因此才寅时左右,大门口就排满了人。


    百姓们听闻有热粥喝,立马欢呼起来:“谢谢王妃!”


    今年所有人家秋季收成都不错,再加上修路有工钱,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百姓们你聊聊我家的收成,我聊聊你家的收成,再一起聊聊平安归来的王爷以及厚实保暖的棉衣,连大冷天的排着队,都不觉得冷了,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满是喜悦和希望,因此气氛是相当的欢快。


    夏枢见银月带着小丫头们以及禁军们忙的有条不紊,就朝百姓们点点头,扶着褚源,带着已经见过礼的徐寿等人进了王府。


    早饭祭祀前已简单地吃了些,夏枢见景璟、褚洵眼周一圈青黑,精神头也有些蔫蔫的,进了院子之后,就道:“昨晚没休息,又连续赶了一个多月路,你们都回屋休息吧,午饭的时候我叫人唤你们。”


    景璟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小枢哥哥说,不过想着既已回来了,有的是时间,因此也没拒绝安排,行了个礼就去休息了。


    褚洵倒是有些犹豫,看着褚源,眼神恳求:“大哥……”


    “你陪你大嫂说一会儿话。”褚源满足了他的心愿。


    褚洵一改没精神头的模样,立马眉开眼笑,大声道:“谢谢大哥!”


    夏枢本想叫褚源休息的,但还未说话,褚源就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他代我陪你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侧后方的徐寿等人:“你们来书房一趟。”


    徐寿等人一愣,夏枢也是一愣。不过徐寿等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立马眼神热切、神情激动道:“是,王爷!”


    夏枢把褚源扶进书房后,想着红棉也是一夜没睡,就叫她回去休息,然后找了个小丫头过来待在书房里,帮着端茶倒水。


    他则关上书房门,披着披风、抱着手炉在书房正对面的亭子里坐下了。一边打量着书房门,一边寻思着褚源怎么对徐寿等人的存在丝毫不惊讶。


    “大嫂,你身子好些了吗?”褚洵抿了抿唇,在夏枢腿脚边半蹲下,抬眼关心地看着他。


    再过几日褚洵就要过十八岁生辰,不过一年多没细看,他已经长得高了夏枢一个多头,身材也强壮了许多,有些魁梧的模样了,仅蹲下来就是一大坨,颇具存在感。


    夏枢想着两年多以前,这货的身板还和自己差不多,顶多是高了几个指节,一副谁都能欺负他的弱鸡模样,哪成想他这么能长,现在光块头都看着有些不好惹。想到自己来到安县之后就没怎么长过个儿,心里有些眼热,又不由得有些嫉妒,踢了他一脚:“好着呢,别蹲跟前了,怪挡视线的,坐这里。”他伸手拍了拍旁边。


    褚洵倒是没有生气,听他说没事儿便松了一口气,然后哈哈一笑,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下:“我怕坐这儿,一会儿遮挡旁人视线,侧面看你都被我遮没影儿了。”


    夏枢面无表情地举起拳头,咬牙道:“……你是不是找打啊!”


    有什么好得意的,块头大可不代表能打,夏枢揍他十个还是可以的。


    褚洵笑而不语,只是眼中的得意与自信却是明晃晃的。


    在京城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夏枢印象中褚洵总是情绪低沉、神情郁郁,包括几个月前短暂的碰头,褚洵也是一脸老成、没什么精神头。哪想到他不过随褚源去了定南郡八/九个月,再回来人的气质就变了个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回来了,自信心提升,心胸也明显开阔了。


    他身上已经初现战场上少年将军该有的气质了。


    夏枢心里很为他开心,因为很明显,褚洵已经得偿所愿。


    夏枢其实很想问问他王夫人以及侯爷怎么会同意皇上安排他跟随褚源,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怎么想,都觉得那对褚洵来说不会是一个愉快的经历,看褚洵现在如此开心,夏枢想想还是算了,打算私下里问问褚源。


    之后他便问起了褚洵这次去定南郡的经历。


    果不其然,这对褚洵来说才是最令人激动、最值得铭记的经历。


    他滔滔不绝跟夏枢讲述他的经历。比如和景璟押送粮食的一路上遇到了几波打劫的,他们是怎么快刀斩乱麻解决的,又是怎么冲破封锁进入定南郡,然后夜以继日把粮食运到府城,才在最关键的时刻和大哥打了个好配合,一举拿下府城。再比如占据府城之后,如何快速出兵,接二连三拿下附近大大小小十几个县城,又是如何兵分几路,深入疫情、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惩治恶人,为百姓们做主……


    褚洵说的是眉飞色舞,面容熠熠发光,好似这短短几个月的经历才是他人生中最光彩的时刻。


    夏枢没有打断他,因为他也喜欢这些惊心动魄、勇武拼搏的经历。


    拯救万民于水火,谁还没个英雄梦呢不是!


    因此,他听的也是津津有味,沉迷非常。直到褚源出来,站在他们两个身旁,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他们两个都没发觉异常。


    直到褚洵唾沫横飞地说出那句:“我与姓韩的那个大头鬼大战三百回合……”


    旁边冷冷地传来一句:“然后你一头栽进了粪坑里,是吗?”


    两人才回过神来。


    然后,褚洵:“……”


    夏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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