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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90

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81章 【VIP】 ……


    夏枢不疑有他, 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好像是有的。”


    时间已经过去十来年了,下葬那双儿的细节也已经模糊。不过景璟问起, 夏枢想了想, 还真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记得那双儿身材瘦小、衣不蔽体,阿爹是有把他一件幼时包被拿出来,给那双儿裹上, 没叫那双儿裸着下葬。


    夏枢之所以对包被有记忆,是因为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在用的, 虽然洗的没个型, 脱色严重,但夏季当薄被,冬季裹在身上当披风, 他小小的个头儿用起来倒是很方便, 而且那包被质量很好, 不知洗了多少水了,都没有破洞, 夏枢一用七八年,都用出感情了。


    不过阿爹说那双儿已经大了,不能让他没有体面的走, 再者阿爹也承诺冬季的时候会给他买身新衣,加上夏枢也心疼那双儿,就同意把包被贡献出来。


    夏枢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等把能回忆起来的细节说完, 他才问景璟:“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璟眼神闪了一下,说道:“再过一个半月不是要寒衣节了吗,我就看了一些关于丧葬祭祀方面的书籍, 不过书里大都是讲的成人的丧葬祭祀,幼童方面的丧葬祭祀事宜有些模糊不清。我想到你之前经历过,就问一问……”


    如果夏枢仔细点,就会发现他的表情有些故作镇定,但夏枢听到寒衣节就想到了褚源的阿爹和阿娘,想着寒衣节得好好准备一番,就没怎么注意景璟的表情。


    他道:“条件所限,普通百姓家在丧葬祭祀方面没那么多讲究,幼童没成人,更是大多连棺材都不打,用个席子一卷就埋了,至于日后祭祀,连活人都没有口粮,这些死去的小人哪里能享用到呢。你若是想了解上层圈子里的丧葬祭祀,就问问褚源,褚源什么书都读,什么都懂,问他他肯定能给你说清楚。”


    说到褚源,夏枢突然想起来景璟的身世在这里只有他和褚源知道,褚源应该不会告诉景璟,他不由得狐疑:“你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你阿爹写信告诉你的吗?”


    “不是……”景璟有些尴尬:“中秋那日晚上,看夏娘少有的温柔,我就想起阿娘和阿爹了,就没有睡着……”


    夏枢懂了:“你听到元州、褚源去找阿娘了。”


    想了想,他抓着景璟的手,凑近了,小声问道:“阿娘有没有说她和元州是什么关系,还有元州有没有提到他家里人的情况?”


    虽然他对阿娘的身份以及他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但也只是通过元州的态度来猜测。他想确定自己是不是燕国公府的双儿,以及怎么会被丢到远离京城的河里,被花花拖上岸,被阿爹所救。


    怕景璟觉得不体面,夏枢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就悄悄告诉我,我谁都不说。”


    然后抓着景璟的手,勾着他的小手指,摇了摇,笑嘻嘻地道:“咱们拉勾勾!”


    景璟:“……”


    面对小枢哥哥,他哭过笑过下跪过,各种体面都没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他判断不出来夏娘是在故意说谎,还是真的以为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


    若是真的以为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倒也没什么,若是夏娘在故意说谎,景璟肯定也是会把某个秘密烂在肚子里的。虽然燕国公府和他有“血海深仇”,虽然他很喜欢元州,知道元州在寻他的小弟,但在知道燕国公夫人和夏娘为救那双儿付出的代价,以及寻得那双儿后,燕国公说不得会把那双儿嫁给永康帝,景璟没法无动于衷,他宁愿燕国公府的双儿“死了”。


    他把手指从夏枢的手里抽出来,抿了抿唇,认真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不过我不要和你拉勾勾,太幼稚了。”


    夏枢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犹带稚气的脸蛋:“你竟然说我幼稚?”


    然后嗷地一声就朝他扑了过去,抓着他就开始挠他身上的痒痒肉:“说我幼稚,那我就幼稚给你看!”


    “哈哈哈哈哈……”景璟登时就受不住了,笑的浑身打颤,没一会儿就在地上滚了起来,连带着夏枢也倒在草地上,一通打滚。


    等两个人闹完,不仅衣服上沾满了草渣子,连发髻都散了,浑身乱糟糟的,看起来像两个小疯子。


    不过这一通玩闹,叫景璟这么些日子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起来。


    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看着夕阳西下后的漫天红霞,景璟把夏娘发现燕国公府双儿去世的过程略去,别的一五一十全告诉了夏枢,包括他阿娘和亲生阿爹的事情。


    景璟以前一点儿都不懂阿娘的心思,觉得她有些傻,被阿奶欺负了,不仅自己不向阿爹告状,还叮嘱他不要和阿爹说;被阿奶逼着给阿爹纳妾生儿子,阿娘就自请下堂,要让阿爹另娶,阿爹不同意,阿娘还要拿嫁妆给阿爹纳妾,虽然阿爹最终没同意,但景璟印象里阿娘不止提过一次……


    景璟还奇怪过阿娘的想法,明明阿爹愿意顶着阿奶的压力,待他们娘俩好,但阿娘却日日吃斋念佛,不仅拒绝阿爹的好意,还私底下教育他,不要相信世间男子的花言巧语,要自立自强,好好学会经营,要自个儿也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景璟以前不懂的事情,奇怪的事情,自知道身世之后,全清楚明白了。


    也懂了阿娘平静淡漠的面容下,那一腔情深被负后的心如止水、郁郁寡欢。


    景璟虽然为亲生阿爹和阿娘遗憾,但他不恨夏枢,也不恨夏娘,因为夏枢那个时候只是个婴儿,他不是有意成为争端的中心,叫所有人都为他奔波拼命,进而叫阿娘错过阿爹的消息,夏娘也不是故意错过时机,等阿娘成婚后才赶到京城,她自己也受了重伤,被人追杀逃亡……


    景璟不恨任何人,他只是觉得天意弄人,叫阿娘郁郁而终,他不愿夏枢以后也经历这般。


    所以燕国公府的双儿就如夏娘所说,永康七年就去世了吧。


    第182章 【VIP】 。


    两人回到家后, 一晚上夏枢都没敢抬眼瞧人,吃饭的时候都鸟悄的,只吃自己身前那盘菜。


    晚上, 躺在床上, 夏枢翻来覆去的,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 脚趾都已经尴尬的蜷缩了起来,连褚源的脸都不敢看。


    哎, 太丢人了!


    夏枢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正不知道第几次欲言又止时,褚源看不下去了,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无语凝噎道:“到底怎么了?吃饭时候就心不在焉差点打翻碗碟, 晚上这是要睡不着觉吗?”


    感觉到怀里人浑身僵硬, 褚源想了想就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软了语气:“是景璟和你说了什么吗?”


    夏枢被抱在怀里, 怀抱暖暖的,美人儿也香香的,让人很心动, 但今日他却没心思心猿意马,心里也虚的不行。


    他偷偷扫了一眼褚源的脸色,然后垂着脑袋, 小声咕哝着道歉:“对不起, 我先前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根据元州的态度猜测出自己可能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夏枢就又高兴又犯怂,高兴自己有了爹娘兄长, 犯怂是害怕褚源知道自己的身份,原本安宁的生活出现变故……所以就总想阻拦他和元州单独相处。谁知道褚源早就发现了他的异常,而他自己也最终确定不是燕国公府的双儿……


    就真的很尴尬!


    自作多情、自认身份是一个,对褚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被发现又是一个……


    枉褚源待他一直很好!


    “我就是小人之心,担心你接受不了,然后得在家人和你之间做选择……”夏枢小声咕哝,为自己的贪婪、软弱以及欺瞒感到羞愧,同时也为心中向褚源的仇人求认家人身份而感到尴尬愧疚。


    褚源轻叹了一声,低头在他耳边、额间、发心留了几个吻之后,将人紧紧抱进怀里,这才无奈道:“我怎么会叫你做选择?”


    他道:“别说你不是燕国公府的双儿,就算你是,我也只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和家人团聚。至于若是你家人对我不满意,我也会尽全力让他们接受我,而不是让你两难,在其中做选择。”


    “我虽对长辈们之死有疑虑,但不至于连包容你身世的胸襟都没有。”褚源摸摸他的脑袋:“以后莫要再担心这些了。你换个角度想,其实该担心的是我,若是你选择了家人抛弃我,我就彻底孤家寡人一个了。”


    夏枢心里一紧,赶紧抓住他的手表衷心:“我不会……”


    “那以后不可再瞒我事情了,知道吗?”褚源无奈道:“虽然我自信你不会瞧上旁人,但你突然对元州变了态度,也叫我心里好一阵担心,生怕你被旁人拐走了。”


    夏枢没想到褚源竟然有过这种担心,一时间觉得既新奇无比。


    “你竟然会担心这个呀?”他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着褚源,心里莫名生出些高兴情绪。


    褚源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被窝里他兴奋的蹬了蹬双腿褚源还是能感觉出来的,既有些窘迫又有些怨念:“我怎么会不担心这个。”


    某小流氓就是个看脸的,褚源只记得自己十四岁的模样,现在是个什么相貌,他是不清楚的,再者虽然小流氓夸他样貌,但样貌毕竟是皮相,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只看个人审美,谁知道小流氓会不会看惯了后,再瞧见其他好看的人,就改了审美呢。


    夏枢可不知道褚源的心理活动,得知美人儿竟然也有吃醋心理他开心极了,一把抱住褚源的腰背,忍不住嘿嘿直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褚源被他搞的哭笑不得:“你现在才知道么?”


    夏枢当然不是现在才知道,只是到了安县之后,夫妻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都很少,日常都是白天忙一天,晚上累的倒头就睡,很久没有倾诉衷肠、细细谈心了。所以今晚听到褚源说情话,夏枢就很开心,心里也很熨帖,连带着晚上的不安尴尬都消失了。


    他道:“那我以后就离元州远远的,不叫你担心了。”


    褚源没想到他说风就是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摇了摇头,说道:“不用这样。”


    他自然道:“我虽然有些微吃味和担忧,但你本不是端坐后院、不喜与人打交道的性子,不必为了我这偶尔产生的情绪束手束脚。”


    “而且……”褚源道:“之后和元州再相处,你也不必觉得尴尬。本来就是他先找的你,误导你错认亲人,才导致此乌龙事件,该尴尬的不是你,是他。”


    当然,以元州的厚脸皮,也不会觉得尴尬就是了。


    夏枢却有些担心别的事情:“他不会对你翻脸吧?”


    虽然乌龙是元州起的头,但事实上,夏枢在此起乌龙事件中也占了不少便宜,他能感觉到,因为元州认错人,把他当做家人,所以每次在针锋相对之时,都会妥协,进而“容忍”褚源……


    夏枢不怕别的,就怕元州觉得他不是家人,对褚源“零容忍”。


    “不会……”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你以为姑姑临走之前,为何要给元州下红颜?”


    夏枢张大了嘴巴:“……为了让元州求我帮他看脸?”


    这样就算元州觉得先前白白付出了,恼羞成怒想找他麻烦,或者是想找褚源麻烦,也得掂量一番。


    夏枢想明白了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阿娘干的好,还是该同情元州。


    当然,夏枢这是刚“确定”身份,没仔细想,若他再过几日,就会发觉,元州根本没有戳穿这个乌龙的意思,待他还如先前一般。


    褚源倒是发觉了元州打算继续“错认”下去,不过他没打算在夏枢面前戳破元州的想法。他不希望夏枢在情感上对元州进一步亲近,无关仇恨,也无关争风吃醋,皆因他心中有所猜测且燕国公府有卖双儿求荣的前科。


    褚源只希望夏枢身世之事到此结束,以后谁也不再提起,以免节外生枝。


    夫妻两个因为把事情说开了,又倾诉了衷肠,情义自是更深一层,之后几日心情都非常愉快,相处起来也更自然甜蜜。


    夏枢刚开始还怕元州会有什么异常表现,等过了半个月,等到他们都搬进王府了,这人还既没有挑明他的身世乌龙,也没改变行事态度。想了想,夏枢干脆也不挑明了,就当做之前的事没发生过,然后把心放进肚子里,开始一边练武,一边专心翻看医书,他要先学着把红颜制作出来,然后再试着制它的解药。


    毕竟他真的只喜欢美人儿啊!


    元州日日脱了幂篱在他眼前晃,实在太伤眼睛了!


    然后夏枢这一忙就忙到了十月初一寒衣节。


    寒衣节对李朝上至皇帝和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或三教九流来说,都是个非常重要的节日。


    夏枢先前在乡下,寒衣节这一日清早就要起来和一大家子一起,给去世的祖先上香,然后开始烧事先准备好的冥衣、冥帽、冥靴等事物,祭祀祖先,保佑祖先在地下也能穿的暖暖的过冬。


    王府和乡下普通百姓的寒衣节不同,不仅包括祭祀祖先,给祖先烧衣,还包括给外官授衣。不过王府正式外官就元州一个,褚源就决定给安县辖区内所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授衣。毕竟今年许多人才定居安县,秋季收成不错,食物是足够过冬,但衣物上就不一定了。


    所以一大早夏枢和褚源进山祭祀完褚源的爹娘和先帝们,就开始安排红棉、红杏、银星、银月等丫鬟们带着留守候庄的禁军,拉着牛车,满载棉衣,分头向各个村庄派送棉衣。


    侯庄距离王府最近,侯村长是第一批收到授衣的老头儿之一,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一拿到棉衣,就穿到身上,带着儿子和侄子过来王府谢恩了。


    秋季收成不错,再加上只缴两成田租,家里仓库里粮食堆的满满的,所以老头子一改往日满面愁苦、蔫了吧唧的模样,成日弯着的腰板都挺直了,容光焕发,满身喜气。


    褚源和高景在谈事情,夏枢和景璟接见的三人。


    一通感谢话说完,老头儿就问起了目前最关心的问题:“王妃,不知这学堂何时开啊?”


    侯毛也道:“我家双儿都念叨了好几回了呢。”


    “你家双儿才四五岁,就懂念叨着上学啦?”夏枢笑着打趣他。


    虽是玩笑话,但夏枢知道自从王府从丫鬟婆子们中选了宫官,并公布了以后每年都会从封地识字懂账目的女子或双儿中采选宫官之后,安县有女儿或者双儿的人家都激动不已,各个都在盼着学堂早些开,好把女儿或双儿送进去识字,毕竟未来万一有机会被采选上,有品级还有俸禄拿,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安县人口少,培养一个做宫官的女儿或者双儿比培养一个儿子走仕途之路要容易的多。当然,家里女儿或双儿都识字了,适龄的儿子肯定也会送进学堂,看一看未来造化。


    因此,除了期盼学堂早些开,百姓们最关心的就是束脩问题了。


    侯魁开口道:“秋季托王爷和王妃的福,几乎家家都有余粮。先前王爷说让大家把粮食留着卖给王府,所以粮食我们一直为王爷和王妃留着没有卖。这不看学堂估摸着要开了,大家就商量着问一下,不知王府何时开始收粮?以及,不知学堂束脩如何,若是卖粮银钱不够,咱就寻摸着王府不是准备修路么,争取努力一把被王府选上,攒够银钱或者功劳,把家里适龄的孩子都送进学堂识识字。”


    侯魁这人二十岁左右,年纪不大,心眼不少,但夏枢倒是不反感他,毕竟只是为了家人和村里人,也没有作奸犯科,夏枢若是处在他的位置上,心眼也不会比他少。


    收粮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因着田租收的少,三万亩官田租出去,这一季他们也才收了一万五千石左右的租子,远远不够更换汤余那二十多万石陈粮,所以粮食还是要继续购买,而且越多越好。汤余那些发霉的陈粮就全作饲料喂牛,未发霉的陈粮则用购买的新粮替换出来,要么自己人吃,要么卖出去。


    虽然夏枢不懂褚源为何要储存那么多粮食,但从京城到安县,褚源说要把粮铺的粮食全部拉过来,事实上褚源的做法很正确,夏枢也就不去细究了。


    他道:“早些时候大家都在秋种,为了不耽误大家农忙,就没提收粮的事,之后等大家闲了,王府又开始收租,人忙的转不过来趟儿,也腾不开人手去收粮。这租子的事一直忙到昨日傍晚才告一段落,今日又赶上寒衣节给各村老人授衣。所以也别急,等今日授衣结束,明日就开始收粮,保证只要你们想卖,王府就收,五文钱一斤,地点在校场上,若想卖粮,就早些准备好了,全拉过去。”


    “至于学堂……”夏枢道:“今年大家才第一次能粮仓满满当当地过年,为减轻你们的负担,叫你们日子过得舒心些,束脩也不照着晋县县学那般五两一人,安县的学堂一人半年只收五百文,若是在学堂住宿,住宿费半年五百文,食物可以自带,也可以在食堂吃……具体的三日后会贴通告出来,到时候你们视情况给孩子报名,报名日期结束,便开学,年前尽量叫孩子学上一两个月,先适应适应。”


    “修路的事,现在农闲时间,各村只要有意愿干活儿的三日后都可以到红棉处报名,人数、性别不限,但身体必须强壮,干活儿必须麻利,一日二十文钱,不管吃,工具自带。报名结束后,会给每个村划定修路范围,哪个村子夯路夯的好,夯的快会有集体奖励,具体是奖励银钱还是肉食,到时候看你们自己选。”


    夏枢思路非常清晰,三五下便把几件事安排的明明白白。


    侯村长三人一听,立马大喜。


    侯魁也满脸笑容,躬身谢道:“王爷和王妃处处为草民们着想,草民们感激不尽,一定会把王爷和王妃安排的事情都做好,不负你们的期待。”


    ……


    等三人走了之后,景璟忍不住吐槽道:“这人嘴上可真会说。”


    “你信不信他还很会做?”夏枢挑了挑眉:“得了消息后,他一会儿肯定会离开候庄,去往各村子里通知大家收粮、招生以及招工的事,而且是各个村都会通知到。”


    景璟瞪圆了眼:“不会吧?”


    夏枢心道怎么不会,这人可是差点儿就出谋划策让李留带着其他人一起造反的,可见他是个脑袋很聪明、很会聚拢人心、且能获得人信任的人物。


    率先知道消息,尽心尽力地通知到每个村子,不仅能在原来熟悉的人那里落得人情,还能在占据安县大半人数的外来人口那里,落个好印象,侯魁若是无事,肯定会去做的。


    “他若是识字,考上进士,做起官来不会比朝堂上那些人差。”夏枢道。


    连褚源都想把侯魁带在身边培养,只是问过之后,得知侯魁不识字,才把用人的心思放下。


    景璟对于小枢哥哥的话不做评价,只是听到考进士,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先前被王爷委派带着流民去赈灾的那个顾什么来者,他到现在都没个音信,会不会说话不算话,眛下粮食私逃了?”


    夏枢也在思考这人是不是私逃了。


    毕竟半年过去了,秋收都结束了,定南郡怎么也该完成赈灾和灾后重建了吧。


    可是当他晚上问起褚源时,褚源却告诉他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消息。


    “今日收到的消息,定南郡爆发瘟疫了!”


    第183章 【VIP】 ……


    他们是一个月后, 在候庄南边的群山中发现来自疫区百姓踪迹的。


    那个时候汤余半道上被人劫走的消息刚传来,褚源正在书房里写折子,夏枢刚叫人把苍术从田里的野草里收割出来, 景璟从隔壁晋县购买的大量药材也才刚进仓库, 两人带着红棉、红杏等一群新晋女官暂时得了闲,正一边在院子里扎马步、练武,一边聊着学堂里先生的问题, 然后守门的禁军就领着侯村长就脸色煞白、慌慌张张地跑了来:“王妃,侯毛他们今日早上交班时, 在皇陵附近发现了几个浑身发烧、几乎要晕死过去的人。”


    自夏枢和褚源把这几年汤余昧下的守陵银钱全数补给候庄人, 规定了一个守陵人守陵一旬一百八十个铜板之后,村里每家都挤破了头的想去守陵,侯村长借以扩大了一个班次的守陵人数, 一次差不多十个人。十日前是侯毛等十个村里壮劳力去守的陵, 按时间算, 今日他们确实该换班了。


    夏枢只当做是平常,收了和景璟对战的架势, 一边吩咐红棉帮忙拿药箱,一边和侯村长交代道:“我这就过去,你再叫人去县里寻个大夫过来。”


    秋收有了足够粮食后, 有灾民先前是做大夫的,就联合起来在安县租了铺子,开了医馆, 在馆内坐诊。夏枢虽然看了燕国公夫人不少医书, 但知道的毕竟只是理论知识,给人诊病断病,他尚需经验, 因此虽有意像阿娘那般免费给百姓们看诊,却还是要侯村长把县里的老大夫请来一起看。


    谁知道侯村长脸色一变,慌忙阻止道:“王妃莫要过去。”


    这老头儿胆子一向小,但还算识礼,今日却脸色发白地站在门口,连朝夏枢行个礼都离的远远的,夏枢觉得不对,神情一肃:“发生了何事?”


    等夏枢从侯村长那里了解到情况,和褚源换了衣裳,包的严严实实的到达校场时,校场上已人山人海,有留守的禁军、也有候庄村民,还有本该在学堂里读书、教书、做饭的学生、先生以及厨娘,甚至连本该在工地上修路的侯魁等候庄壮劳力都跑了回来,和家人紧密地站在一起。所有人壁垒分明地远离着校场中央,面色惊惧、神色戒备。


    而校场的正中央站着的就是衣衫单薄、不停地打着摆子的侯毛等十数个守陵的壮劳力,旁边不远处是他们神色哀凄、哭的几乎站不稳的家人,身前是三个躺在担架上衣不蔽体、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的陌生人。


    一见夏枢和褚源过来,人群发出混乱的嘈杂声。


    “这该怎么办啊?”


    “我们会不会被传染?”


    “好日子刚过了没几日,怎么又遭上瘟疫,老天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烧死?”


    ……


    人群议论纷纷,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六神慌乱。


    侯村长更是面色愁苦、老泪纵横,侯毛是他堂侄,他堂兄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他想救他,可毫无办法,候庄住了那么多人,一旦瘟疫蔓延开来,对安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若是王爷和王妃想要像以前的官员一样烧死得瘟疫的人,他们也得接受。


    只是他心里到底是不想让侯毛等人以及这些接触了他们的家人被烧死,因此整个人都颤抖的有些摇摇欲坠。


    “怎么都围在这里?”夏枢一看这人山人海的场景,眉头就是一皱。


    他低头看向躺在担架上的三人,开口道:“定南郡距离此处近千里,中间又隔着南原郡重重山峦,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侯村长已经说了几人的身份,是从定南郡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赶过来的灾民,路上生了病,一路躲躲藏藏,昨日晚上到了皇陵,晕死过去,早上被不知情况的侯毛等人发现,趁着换班抬下山来。


    侯毛等人和家人吃过早饭后就面色发白、浑身虚汗直冒,觉得身体不舒服,加上家人怀疑,就又抬了人找到侯村长,一是想报告有三个来自定南郡的陌生人出现在皇陵,另一个则是想请个假今日不去修路了,然后给这三人找个大夫,同时也给他们自己看看。等侯村长了解到情况之后,整个人都吓傻了,侯毛等人在山上一待就是十日,不清楚情况,整个安县可是在王妃购买了大量药材之后,就已经传遍了,定南郡爆发了瘟疫。侯村长详细问过这三人的情况,又把这三人很大可能得了瘟疫的事情告知侯毛等人,叫他们把人抬到空旷的地方,都离远点儿,然后就连扑带爬地跑到王府报告情况。


    夏枢在王府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来路,因此开门见山,非常不客气地道:“可是有人安排你们过来的?”


    侯毛等人一愣,低头愕然地看着担架上的三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现场的嗡嗡响也霎时停止,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神色戒备地瞪着担架上的三人。


    百姓们记得清楚,前县令汤余为了盗取皇陵,可没少安排人来对付他们,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由得怀疑起担架上的人来。


    不会是有人想用瘟疫,把他们全灭了吧?


    所有人都忍不住胆战心惊、紧张起来。


    胡子拉碴、发如乱草的三个年轻人原本是闭着眼的,夏枢和褚源一到,他们便睁开了眼,慌忙想从担架上坐起来行礼,然而手脚疲软,浑身无力,几次努力都没成功,最终只能狼狈地滚趴在地:“定南郡竹山学院韩治、宋元、李秀见过王爷、王妃……”


    “学生们此来并无任何人安排,是想求王爷和王妃帮忙救助定南郡百姓……”名叫韩治的年轻男人中气极为虚弱,说过一句话之后,便忍不住气喘吁吁,捂着嘴咳嗽起来。


    夏枢神色微松,转头看了一眼一直未吭声的褚源,想了想,问三人道:“你们认识顾达?”


    不是他乱想,而是他们和定南郡的交集就是顾达和他带领的灾民们,现在顾达半年多了没个音信,这同是读书人的定南郡人又来求助,情形太过相似,夏枢不得不怀疑。


    “韩举人是我们的同乡,他因告发定南郡郡守、到京城求助,被定南郡郡守杀了家人,派官兵追杀,至今生死不知。”韩治正咳嗽着没能应声,他身旁的宋元开了口,一脸苦笑:“他曾被先生们藏于竹山书院,躲避官兵,后担心连累书院,就只身离开,留信告诉我们,若是定南郡哪一日走投无路,可以来这里找安王和安王妃求助。”


    李秀接着道:“我等厚着脸皮过来,皆因定南郡郡守和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不思救人赈灾,还为防定南郡瘟疫爆发的消息泄露,大肆烧杀患病之人,追捕意图反抗之人,现定南郡已成人间炼狱,先有水灾,后有瘟疫,百姓尸横遍地……”


    “你们定南郡有多难那也是定南郡的事,你们知不知道这样跑过来把瘟疫传染给安县百姓,安县百姓会有什么下场?安王和安王妃因为处置患病之人多有为难?”围观人群中顿时有人大声怒骂:“枉你们出身竹山书院,读过圣贤书,有问题就报给朝廷,你们跑安县干什么,若是安县、晋县甚至是六原郡因你们传染瘟疫给其他人,进而爆发了疫情,导致百姓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拿什么来还?”


    百姓们本就害怕,此人话一出,全场瞬间炸了开,百姓们、包括禁军们皆是一脸愤怒地瞪着三人:“就是,你们要求助找朝廷啊,跑安县干什么!”


    “必须立马将他们都烧死,不然整个安县都要完了!”


    “对,必须烧死所有患病的人,不然瘟疫传的非常快,我们明天就活不下去了!”


    一旦有人开了口,立马就有人跟上,心中的惧怕越积越多,愤怒值越升越高,恶意也越放越大,吓的侯毛那没见过这种阵仗、才四五岁的双儿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扑到侯毛腿上就朝众人大吼道:“我不要阿爹被烧死!”


    “我们也不要阿爹死!”所有守陵劳力们的孩子都朝自家阿爹腿上扑了去,一阵大哭,最终连带着大人们都忍不住哭起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求王爷和王妃放过侯毛他们吧!”


    现场呜呜咽咽、凄惨无比,百姓们瞧着几十年的邻居如此悲惨,心里到底生了恻隐,原本还在骂骂咧咧,此时却不由得尴尬不已,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再开口就变成了说情:“王爷、王妃,侯毛他们不一定被传染了,还是……”


    “王爷,请当机立断!”人群里立马有人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夏枢看过去,发现是最开始引发大家情绪爆炸的人,是学堂里的一位先生,这位先生一开口,其他三个先生也神色担忧地催促道:“王爷,请当机立断!”


    安县的读书人几乎都跑光了,留下的都是普通百姓,因此学堂招的先生没有安县本地人,都是从隔壁晋县招聘过来的。因为才试教了半个月,这些先生都没把家人带过来,平时只在学堂的先生宿舍住着,休沐的时候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们一催促,侯村长心惊肉跳之下,再也忍不住,扑到地上就苦苦哀求道:“请王爷看在他们老实本分、尽心守陵的份上,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侯魁也眼眶通红,紧握拳头单膝跪在地上:“草民可以带人把他们赶进山里,叫他们再不敢踏入安县半步,求王爷和王妃给个机会,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候庄人见侯村长和侯魁都跪下了,忙也跟着跪下,到底不是真的心狠,纷纷求情:“求王爷和王妃给他们个机会吧!”


    ……


    夏枢看向褚源,他想去给侯毛等人看一下诊。这两日温度大降,天阴沉沉的感觉要下大雪,不说侯毛等人觉得浑身发冷、全身无力,他就是穿着厚棉袄,也觉得浑身拔凉,一动不想动。不过他要锻炼身体,又要练习阿娘教授的刀法,自然不会窝着不动就是了。但侯毛几人……夏枢怀疑他们只是冻病了。


    不过他刚想开口,褚源就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们为何未向大理寺卿韩大人求助?”褚源开了口,却是没应百姓们的求情,也没应学堂先生们的催促,“看”向韩治等人:“顾达求救无门,铤而走险找上本王。但竹山书院却是南地韩家创办,现大理寺卿韩延韩大人出身韩家,深受隆恩,竹山书院所出学子遍布李朝庙堂,关系盘根错节,你们为何舍近求远,找上本王?”


    夏枢一愣。


    怪不得一直觉得韩治这名字有些耳熟,听褚源提起大理寺卿,夏枢才想到,这个瘦的脱形、难辨真面目的韩治,不就是褚源给他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之一么!


    夏枢:“……”


    他眼神怀疑地看向褚源,总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劲。


    这些人明明是褚源精挑细选的,还说是极有才气,未来会前途无限,满足阿姐做官夫人的愿望,但这些人目前不说前途在哪里,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惨!


    第184章 【VIP】 ……


    褚源专注于询问韩治, 还不知道被自家小流氓给怀疑了。


    他没有因知道韩治是大理寺卿韩延的族侄就当众接受他的贸然求助,也没有把韩治暂留安县,抬进避风的房内, 寻大夫治疗的意思。他态度冷淡:“本王不过一个小县藩王, 虽有心帮助你等,但李朝藩王不得插手朝堂之事,更不得干涉别郡公务政事, 你等久读圣贤书,想必自是明白。所以, 若是无别的事, 还是请回吧。”


    他转头吩咐红棉:“去准备些热食来,待得三人用完,稍歇片刻, 就送他们离开安县。”


    红棉一愣, 她看了眼地上的三人, 又看了眼褚源,最终行了一礼, 转身就去准备食物了。


    夏枢也是愣住了,其实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禁军和百姓们都愣住了。


    “安王……”韩治等人急了,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跪坐起来说些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口, 褚源就转头面向学堂里的先生。


    他的声音比先前更冷:“你等四人试用期到此结束。”


    聘请过来的四个先生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都愣住了,但回过神来就立马慌了:“王爷, 我等均是秀才功名,半个月来在学堂尽心尽力……”


    “学堂不需要视人命如草芥的先生。”褚源冷冷打断了他们的话,话不多说,便又转向侯毛等人:“你们皆是本王治下子民,无论是否感染役症,本王都不会擅取你们性命,待得人群散去,你等带着家人各自回家,尽快储存好过冬粮食、衣物,本王会寻大夫尽心为你们救治,但治愈之前,你等及家人不可迈出家门半步,否则立斩无赦。另外,你等身为守陵之人,处事本该谨慎小心,擅自带回身份不明之人,差点儿造成祸患,引起百姓恐慌,此事过后,若你等病症得以痊愈,需得各领五十军杖,以儆效尤。”


    “谢谢王爷。”侯毛等人都以为自己要性命不保了,万没想到王爷如此仁慈好心,不仅没听旁人的意思烧死他们以绝后患,还要请大夫给他们看病,登时喜极而泣,趴在地上大呼:“谢谢王爷,谢谢王爷!”


    侯村长和侯魁也大喜,眼眶通红:“谢谢王爷!”


    候庄以及禁军中那些被学堂先生带了节奏的人顿时有些尴尬,慌忙也跟着道:“王爷仁慈!”


    “他哪里仁慈,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道:“我等不过是听到有人得了役症,心慌意乱之下说错了话,他就要赶我等出书院,让我等断了养家糊口的经济。还有这三位同仁……”


    学堂的先生孟宏指着韩治三人,怒道:“他们千里迢迢带着一身重病过来求助,安王却对他们的难处和病痛熟视无睹,对定南郡几十万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不仅不帮忙,还连话都不听他们讲,就赶他们走,这算哪门子的仁慈?”


    学堂里的其他三位先生没想到他那么勇,连安王都敢硬杠,都有些瞠目结舌。不过孟宏说的也不错,这安王口口声声说他们视人命如草芥,但明明他自己才更凶残才是。想到今后也不可能再来安县,这安王身为藩王,手也插不到晋县,他们干脆也不忍了,跟着孟宏道:“假仁假义,只会作秀,这安县的先生我们也不屑去做,就看我们走了之后,有谁会过来做这安县的先生。”


    安县读书人都跑完了,王府花重金从晋县读书人中聘的先生候庄百姓几乎都知道,一看这情况,哪里不知这些读书人要回去和人说道说道了。


    候庄百姓不禁有些生气,又有些害怕。


    生气这些读书人和长舌妇一般胡乱嚼舌根子,害怕他们到处乱说,毁坏安王和学堂名声,安县这个刚成立的学堂真招不来先生了。


    侯村长急怒道:“你们别胡说八道,王爷早在一个月前听到定南郡疫情的时候,就已写了折子并捐了万两银子给朝廷。景尚仪怕折子在安县驿站耽误,专门找了老头子陪同,去北边晋县驿站把银票和折子一同送出的。王爷若不关心定南郡百姓,他何必既捐银子又写折子,拼着和朝堂上某些人结仇,说他僭越,也要做这些事?”


    侯村长在一个偏僻村庄待了半辈子,他是不懂朝堂上贵人大官之间的关系,但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葛他是懂的——王爷此举必会得罪既得利益者。


    而能做到一郡之守,能在灾情泛滥、赈灾不力的情况下不受苛责,甚至和朝廷下派的钦差勾结起来,遮掩罪行,继续无法无天地作践百姓,进而导致瘟疫横行……定南郡郡守的背后关系怕是不会简单。


    侯村长在去晋县的路上听景尚仪一番分析,又想起王爷到安县之后遇到的种种事情,哪里猜测不到王爷在朝堂上的处境艰难。猜测到王爷的处境,又见王爷作为,哪里不产生触动,哪里不在感慨定南郡百姓可怜的同时为安县得了这么个贵人而庆幸上天怜悯。


    他一介平民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反击旁人对王爷的污蔑和恶意,维护王爷之事却是可以做的,他怒瞪着四人:“你们赶紧滚,若是让老头子在外面听到什么不好传言,以后我候庄人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他转头看向候庄人:“王爷仁慈爱民,免徭役、免赋税、开学堂,若不是王爷来到安县,你我今日早就饿死了,哪里能过上今日这般吃饱穿暖、还能把孩子送进学堂读书的日子,做人不该忘本,也不该忘恩,王爷待我等恩重如山,若有谁敢出言不逊,你们就给老头子上,见一次打一次,看谁还敢不老实,瞎嚼嘴巴子。”


    候庄人有些人先前还说要烧死三人,但也只是恐惧之下被带了节奏,他们对王爷待定南郡三人的冷淡态度其实挺疑惑的,现在听侯村长这么一说,心中立马就起了别的心思——王爷待在安县,他们才有好日子过,万不能叫王爷被定南郡三人给拐去做了朝廷或者其他大官不喜之事,万一王爷被人针对,被上面苛责,出个问题,他们这些百姓怎么办?


    于是候庄人也顾不得先前的尴尬了,同仇敌忾,对着四个晋县书生就是一顿威胁:“敢嚼舌根子,以后走路小心点儿!”


    “赶紧跟老子滚,现在马上滚,没有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人,我安县有钱还招不来先生?真是天大的笑话!”


    “若敢乱说话,你们爹娘老子都不会放过,不信可以胆肥试一试。”


    ……


    候庄人发泄一通怒气就很快就散开了,禁军们继续训练,侯魁等人带着劳力们继续去修路,而侯毛等人则回家收拾东西,等着大夫上门,其他人没有事的则抓着四位先生就朝先生宿舍奔去,要他们收拾东西立马滚蛋。


    韩治三人见校场上很快空荡下来,忍不住一边咳嗽,一边苦笑。


    “学生们厚颜至此,给王爷添麻烦了。”韩治三人面色潮红、身体无力地爬伏在地上。


    他们三人穿着单薄的麻制夏衣,已脏的看不出颜色,胸膛上破了大洞,袖子裤腿破破烂烂的也都只剩半截,因此大片身体裸露在空气中,人不经意扫过去,看到的却是嶙峋可怕的骨架子,薄薄的一层皮肉附于其上,冻得一片青紫,让人在寒风中忍不住和他们一起瑟瑟发抖。


    “王爷…”夏枢实在看不下去了,抓住褚源的袖子,求道:“他们这模样,若是直接送他们回去,怕是定南郡都到不了。”


    他虽然不知道褚源为何对他瞒下写折子以及捐银子的事,也不知道褚源为何待定南郡这三个读书人态度冷淡,明明先前待顾达态度还不错的,但这三人实在太惨了,真的不能就这么赶他们走。


    夏枢想开口求个情,他道:“他们三人也不一定是得了瘟疫,可不可以让他们先在这里住下,阿娘那房子正好空着,等他们在里面治好病,就送他们离开?”


    想了想,他又道:“我们这不算僭越,是他们晕倒在安县境内,被百姓们发现带下山来,而不是我们离了安县,擅管其他郡县之事。”


    褚源却低头“看”向他,叹了口气:“你可知竹山书院学子遍布天下,韩家就算不出仕,也有韩大人坐镇朝堂。他们不去寻这些关系,却来寻我,就算我是有心救他们,让他们留在候庄治病,但……”


    褚源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虽然他话未尽,但夏枢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然,韩治这些竹山书院的聪明人也一下子明了褚源的意思。


    然而就是明了,他们才忍不住苦笑出声:“我们给韩大人写了信,但却石沉入海,也向其他人求助过,都毫无回音。因着书院上下学子联名讨伐郡守和钦差,私藏顾举人的事又被人揭发,书院已经在两个多月前被郡守的爪牙们以院里爆发瘟疫给封了。”


    “被封了?”夏枢瞪大了眼,然后眉头倏地皱了起来:“还是以爆发瘟疫的名头封的?”


    “对!”说到这个,韩治三人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们是被先生及同窗们挖了地道,送出来的。现在竹山书院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了!”


    第185章 【VIP】 …………


    夜晚躺在床上, 夏枢翻来覆去睡不着。


    韩治三人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晕死过去,夏枢看褚源没反对,就叫人蒙的严严实实, 把三人抬到夏娘的房子里安置了, 并且在大夫过来诊断过后,安排了人每日燃烧苍术,对夏娘以及侯毛等人的房子进行熏染消毒。


    侯毛等人只是天气降温, 保暖不好,得了感冒。韩治三人却是伤寒, 此病具有传染性, 也不晓得他们是一路上风餐露宿、饮食不当才不小心得的,还是在定南郡就已经被传染上了。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可以想象, 定南郡百姓经过一年两季的大灾, 身体终日饥饿, 本就虚弱,若是和患了病的人接触, 很容易就会被传染上疾病,而一旦得了病,不说官府下手, 他们自己怕是都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而实际上,距离定南郡瘟疫爆发,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 夏枢就算没经历, 也能猜到那里怕是已变成了人间炼狱。


    “你为何对我瞒下上奏定南郡疫情之事?”夏枢知道褚源没睡着,因为自上床之后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褚源却还一动不动, 往常褚源睡前可是会把他抱进怀里的。


    夏枢想,就算褚源告诉他,他也不会反对他捐款以及上奏之事,但褚源指使景璟借口买药材、偷偷从府库中支取万两银子,夏枢这就很难接受了。


    “我又不会阻止你。”夏枢心中有些难受:“你这是认回了表弟,就要把我当做外人吗?”


    说着,他便有些鼻子发酸,一转身背着褚源蜷缩了起来。


    往常他要是稍有些难受、露出鼻音,褚源很快就会贴过来哄他,亲亲抱抱一通安慰,夏枢得了美人儿亲近,自也不会计较,但今日过了好一会儿,夏枢等了又等,背后都没有胸膛贴过来,也没有温声软语一通好哄。


    夏枢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也不等褚源主动安慰了,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褚源的衣衫,黑暗中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他神色惊疑不定:“你是不是在悄悄计划什么危险的事情?”


    两人成婚一年多,虽然没有圆房,但褚源的性子夏枢是了解的,说些有的没的的酸言酸语,也只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他不会真觉得褚源有了亲人就把他当外人,但褚源如此沉默,夏枢心中就咯噔作响——这人不是忘了,也不是觉得无所谓,是确实存了瞒他的心思,只是不小心被侯村长给说破了。


    他皱着眉头,把今日之事仔细想了想,但左想右想,都没想出来把定南郡疫情上奏朝廷以及捐出万两银子有什么好瞒他的,他又不会不同意。


    夏枢想来想去想不通,也没耐心废话,一掀被子坐起来:“你不坦白,我找景璟去逼问细节了!”


    褚源:“……不用去了!”


    褚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满脸的烦躁与无奈:“我真是小看他了!”


    这表弟虽然有血缘关系在,但有跟没有也差不到那里去了。


    褚源真是气的不想说话。


    夏枢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听他语气就知道有多咬牙切齿,一时无语凝噎:“你还真下令让他瞒着我啊?”


    褚源:“……”


    令是下了,还专门叮嘱不能告诉夏枢,谁知道景璟听了令是没和夏枢说,但竟然转头就告诉了侯村长。


    褚源为防万一,也为了安夏枢的心,把王府全部银钱都放在夏枢手中,景璟作为王府品级最高的宫官,又善理账目,专管采买,手里就握有一定数目可自由支配的银钱。褚源需要银钱又不能叫夏枢知道,就只能去找景璟,谁知道景璟竟然那么多心眼。


    褚源今日听侯村长说出那事的时候,那心情简直没法形容。他竟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双儿给算计了,还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


    夏枢也猜到了褚源现在的心情,虽然有些不满褚源故意瞒他事情,但心中却忍不住为褚源现在的吃瘪觉得好笑。


    他也不起床去找景璟了,被子一拉就又躺了回去。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就有些凉,他也不客气,拉开褚源的胳膊,就朝他怀里钻,声音带着看笑话的笑意:“给我暖暖,下次我交代景璟不用那么麻烦,还得想办法借别人之口告诉我,直接叫他私底下悄咪咪告诉我,我在你面前装作不知道就成了。”


    褚源:“……”


    虽然气的肝疼,但褚源碰到他凉哇哇的手,还是轻叹了口气,将他的手塞进怀里取暖,然后一展臂,便把人严丝合缝地抱进怀里。


    低头在怀中人额上落下一个珍惜的吻,褚源无奈又忧心道:“你身子寒成这般模样,我怕过些日子我不在了,你不好过。明日叫景璟去晋县看看有没有好炭,多采买些回来,白日里不要停止锻炼,晚上多烧几个炭盆。另外,补血养身的药不能停,叫景璟多储存些药,省的大雪下来,晋县医馆关门,药半路断了。好好养上半年,待得明年春宋大夫回来……”


    夏枢耳朵嗡嗡响,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但褚源的声音是如此的清晰,还在他耳边温柔地、事无巨细地交代,他知道根本不是他幻听,是褚源真的说出了他听到的那些话。


    “明年夏种的时候,我估计就能……”


    “不要说了!”夏枢用力挣开他的怀抱,瞪着他,冷冷道。


    第186章 【VIP】 …………


    怪不得褚源瞒着他, 原来是想去定南郡,并且不打算带他一起去。


    定南郡瘟疫横行,不说褚源写了折子, 他就是不写折子, 永康帝说不定都有心思安排他去治役治灾。褚源自动请缨,永康帝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旦他下了旨要褚源去定南郡主持大局, 夏枢又事先不知是褚源自己上的请缨折子,肯定会把锅全扣永康帝头上。


    到时候, 褚源再寻个借口, 比如说怕永康帝处心积虑安排他去定南郡,是要在他走后对安县下手,夏枢为了安县大局着想, 以防永康帝还有后手, 他肯定会选择留守安县, 叫褚源无后顾之忧。


    夏枢想想褚源的计划,若没有景璟来这一出, 他说不定真被褚源瞒过去,如了他的意。


    夏枢都给气笑了:“你这算盘打的可真好。”


    褚源也知道这事儿确实该夏枢生气,但回想上一世, 他并不后悔先前的计划。


    他道:“旨意最快下来也得一个月过后,若是耽搁些,就得等过了年, 到时定南郡是个什么情况谁都不能保证, 我不能叫你……”


    “那我就能叫你一个瞎子独自过去吗!”夏枢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


    褚源沉默。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


    夏枢从来没有提过褚源目盲这一缺陷,更别说拿这一缺陷去攻击他。让褚源难堪这还是第一次。话说出口,夏枢就有些后悔, 但也很委屈。


    “对不起……”他低头道歉,眼眶发热,眼里泪花滚来滚去:“……但你就没想过我吗?”


    褚源沉默半晌,最终轻叹一口气,还是神色破冰,伸出手臂,一把将夏枢紧紧搂在了怀里。


    良久,褚源下巴支在夏枢头顶,“望”着床顶,神色带着说不出的迷茫,他问夏枢:“你觉得人有上一世吗?”


    他语气少有的软弱,夏枢一愣,整个都给搞迷糊了,忙离开他的胸膛,爬着去点床头的灯,烛火摇曳中,褚源的神色看的分明后,夏枢才又回到被窝,紧盯着他的脸,重复问道:“上一世?”


    褚源这一次没再抱回他,而是神色有些疲惫,继续道:“去年六月初,我从睡梦中一觉醒来,脑中却是多了些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夏枢原还想看看褚源要编什么故事来说服他,但回想了一下,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去年六月初可不正好是永康帝给褚夏两家赐婚,把他这个乡下双儿赐给褚源做正妻,而褚源更是奇怪,把半个淮阳侯府都当做彩礼送给了老夏家。


    夏枢一激灵瞪圆了眼睛:“你梦中认识我?”


    不然褚源冷冷淡淡的性子,怎么会连他都不认识,就一出手送半个淮阳侯府。元州先前整天缠着他,热情似火的把他当燕国公府的亲生双儿,也没说送他半个燕国公府啊。


    褚源送彩礼之事本就诡异,若是真梦中熟识,这倒也能解释的通了。


    “不只有你……”褚源艰难地开口,神色里带着道不尽的悲哀。


    上一世他被永康帝派人追杀,和手下走散,乱世中的一个瞎子,最终被夏枢一个骨瘦如柴却胆大勇敢的小双儿所救。夏枢性子侠义洒脱,带着他一个累赘东躲西藏,也没半点儿怨言。两人结伴,几经生死,几乎成了过命的朋友。但手下之人找到他后,夏枢得知他的身份,却要和他一刀两断。那个时候,褚源才知道褚夏两家之间竟有婚约,而那个婚约不知怎地被二皇子一派知晓,因他对盐铁案紧抓不放,二皇子一派朝堂受气,便暗地里对无辜的夏家进行了发泄式的无情屠戮,夏家除了夏枢和一个下落不明的夏眉,全部落难。夏家家破人亡。


    人世荒乱,仇恨难消,但也没那个时间去消。夏枢要随着南逃的人群去南方找阿姐,褚源服了宋大夫制的解药后,身体虚弱,但眼睛却能感受到光了,他要带人去京城营救诏狱中的褚洵,保下淮阳侯府的最后一根独苗,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组织起一队反抗异族的队伍。叮嘱夏枢若找不到阿姐,就在定南郡燕国公家的元帅府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等北方稳定下来,他会去找他。


    但当他赶到京城,京城已破,褚洵战死,永康帝南逃,北地全线溃败,到处血流成河。


    一个患有目疾之人在太平时候都不被当做完整的人对待,在乱世中就更是累赘,都在逃命,就算他是皇族,也没谁愿意跟着他一个瞎子行事。他只能带着手下一边和散落的异族搏杀,一边去往定南郡接夏枢,只是再见时,却只看到城头上两具被暴晒的双儿尸体。


    听人说,夏枢是为救一个被异族抓住的双儿,被残忍杀害的。


    褚源为他们收了尸,带到皇陵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把他们埋下,希望他们下一世能获得安宁。


    只是一睁眼,褚源发现自己回到了二十岁,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他想既然重活一世,那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到夏枢,把他和他家人送到安宁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吧。


    然而赐婚以及少年夏枢改变了一切,包括他褚源的命运。


    褚源也想改变夏枢的命运。


    上一世那般惨烈,这一世不说夏枢了,就是被夏枢救的猫儿,褚源也不会让他去定南郡。


    哪怕夏枢会怪他不守诺——明明当初两人说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绝不分开。


    褚源不愿冒一点儿风险。


    因为他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从夏枢被永康帝赐婚嫁给他开始,这一世和上一世就慢慢发生了错位,而定南郡之行怕就是这一世扭转所有人命运、甚至是李朝命运的转折点。


    实际上,现实中定南郡的惨状也确实叫他看到了两世的错位,以及无形之力还在拼尽全力让两世重合。


    褚源道:“上一世,顾达通过会试把定南郡的灾情报予主考官礼部侍郎元定,元定朝堂上奏之后便被命为钦差,带着顾达到定南郡赈济灾民。灾情过后,定南郡很快就恢复生产,一年过后,差不多就完全从灾情中恢复了。”


    根本没有疫情这事。


    “……可顾达明明是被逐出京城,半路上铤而走险找上咱们,你给舅公写了信,舅公上奏的啊!”夏枢愣愣地看着褚源,觉得跟听天书似的,他死的那么惨,但他还活着,家人和猫儿也都还好好活着……他不想去相信褚源的话,毕竟太玄了,褚源有编故事忽悠他的嫌疑,但想想那莫名其妙的彩礼,还有褚源给阿姐寻的相亲对象一个比一个惨,再看着褚源通红的眼眶,夏枢潜意识就觉得褚源恐怕没忽悠他。


    “上一世我一直是淮阳侯府的嫡长子,直到淮阳侯府覆灭之时,舅公才在朝堂上公布我的身世之谜,只是那个时候淮阳侯府被王长安诬陷成功,我的身世非但没能救成淮阳侯府,反而成了淮阳侯府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证据。之后淮阳侯府被斩满门,我被高景他们救出法场,到处流亡,逃避追杀。半路上又被你救下。”褚源既然打算说开,就一点儿都不隐瞒:“上一世没有封地,自然也没有御赐的细作,红霜和红雪姐弟俩一直待在二皇子府后院,不用在红香楼和二皇子府之间走过场,自然认识不了到处求助的顾达,也不会帮他说话,二皇子也不会吃起飞醋把顾达逐出京城,顾达好好的参加了会试,并成功把定南郡灾情报给了主考官元定。”


    夏枢:“……”


    这一世褚源将计就计,解决王长安和冯二,让他们出口的所有供词全部变成诬告,舅公再出面公布褚源身份,永康帝不得不承认褚源身份,然后元宵宫宴被逼着给了褚源封地。然后褚源就得了红霜和红雪这两个已经认识了顾达的美人儿,在半路上被算计,得知定南郡灾情。


    只是他们离了京,鞭长莫及,而汝南候又因冯二陷害褚源不成反遭流放而回京,他留在京城助力,朝堂博弈后京城委派的钦差也由上一世的元定变成了这一世大皇子一派之人。定南郡郡守本就是大皇子的人,钦差和地方官狼狈为奸,不仅不赈灾,还继续作践百姓,最终灾情失控后演变成疫情……


    “定南郡天灾与我无关,但人祸却皆起因于我之重生。”褚源“看”着夏枢,认真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否则我心难安。”


    其实他还有另一层担忧,定南郡若不尽快解决瘟疫之事,百姓们怕是会被逼上梁山。而竹山书院也是一个隐患,若书院因定南郡郡守和钦差而毁于一旦,不说天下读书人,就是定南郡的读书人怕是都要反了李朝的。


    现在北地异族虎视眈眈,南地是万不能出事的,否则李朝还是逃不开灭亡的命运。


    他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无论是将才、粮草还是银两……


    “可……”夏枢眉头一蹙,只是嘴里仅蹦出一个字,褚源就把他抱进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若被派往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此去一路凶险无比。为彰显他的重视,他绝对会下旨让我带至少一千禁军过去。”


    夏枢知道他说的“他”是指永康帝,不由得皱起眉头。


    “元州多次失利,又让他损失汤余这颗棋子,他知道元州不可用,必不会再留元州在安县了。”褚源道:“若我猜的不错,他会把元州调回京城,重新再安排武相给我,随我一路去定南郡。”


    夏枢一愣:“他要把元州调走?”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褚源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神空茫,神色却很严肃:“元州一走,新任武相短时间怕是不好磨合,为免耽误事,我需要把高景带过去,帮我管理那一千禁军。”


    夏枢懂他的意思了:“你是让我坐镇安县,管理剩下的禁军,守着安县?”


    “对!”褚源点了点头,强调道:“这个非常重要。”


    他道:“定南郡之行,危险重重,他要是坚持下旨命我处理定南郡之事,舅公必会为你争取一块封地。”


    夏枢有些懵:“为我争取一块封地?”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了,然后鼻子就是一酸,一把抱住褚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不说话了。


    褚源眼眶也有些发热,若是别处,他一定会带夏枢一起,但定南郡不行。


    这是夏枢前世的死地,褚源怕万一定南郡疫情、灾情没解决好,引发大动乱,李朝国运进一步下降,两世重合,李朝难逃灭亡的命运,夏枢会像上一世一般在定南郡出事。


    他摸摸怀里人的脑袋,放柔了声音道:“晋县到现在都没县令,他很大可能会把晋县给你争取来。晋县的那些乡绅地主先前和汤余勾结,哄抬粮价,压榨普通百姓,大多是作恶多端之人,你看看情况,若是百姓们过得不好,你就带人把地主乡绅的田收为官田,其他徭役、赋税、田租一概照着安县行事。”


    褚源道:“我们急需要大量的粮食,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守卫李朝之战。”


    夏枢刚刚听他简略提了一下,现在听他仔细讲,赶紧抬起头来,问道:“上一世异族是何时攻打我们的?”


    褚源却摇了摇头:“不能用这个来判断。”


    他道:“上一世是七年后,但这一世很多事情已发生了变化,异族有可能随时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当然……”褚源道:“进攻的时间节点最好是在李朝内乱的时候,可能是定南郡疫情、灾情彻底崩盘的时候,也可能是李茂和李旭不想做皇子的时候,最近就明年春,最晚也不过几年后,专看他们什么时候坐不住。”


    夏枢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其实把元州调到京城守着也挺好的。”


    褚源也是这么想的,燕国公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元州人还是可以的。若哪一日京城乱起来,元州留在京城,只要手上有点儿兵,还是能帮着稳住局势的。


    不过……


    褚源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估计他不会这么想。”


    第187章 【VIP】 …………


    元州当然不会这么想。元州快气炸了。


    秋收之后元州就没闲下来, 日日不辞辛苦地带着禁军进山操练,扫荡各路土匪窝,几乎把远近山里大大小小的土匪窝全给掏光了。元州练了兵又赚得盆满钵满, 富的流油, 心里无数次合计过未来几年要怎么花这些钱,怎么才能把手里这两千人的战力再提几个档次,打造出一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悍铁军出来, 然而他合计的很好,不等他实现心中愿望, 上面就“噗”地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要他回京。


    而更让他生气的是,接替他的竟然是淮阳侯府,哦, 应该说是勇武侯那干啥啥不行的褚洵……


    若不是涵养好, 元州当场就要骂街了。


    “恭喜怀化将军了!”肥胖结实的六福丝毫没有千里赶路的疲惫之色, 皮肤红润,精神饱满, 装作没瞧见元州黑沉沉的脸,笑眯眯地把手中圣旨塞元州手上。然后转过头来,神情就是一肃:“安王和安王妃接旨!”


    ……


    等宫官把六福这老太监及仪仗队带走安顿, 看热闹的百姓散去,王府院落中还是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脸色难看,包括夏枢和褚源。


    “大哥、大嫂, 我催……”褚洵皱着眉头走近两步, 似是想说些什么,夏枢开口阻止了他:“东厢那边空着,叫红棉带你去休整一番, 晚上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明日就出发去定南郡。”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王府里张灯结彩,候庄也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五彩缤纷的灯笼。夏枢事先叫宫官们准备了简单的灯谜和好多小礼物,比如铜板、糖果、香包、兔儿灯等等,打算今日开放了王府前院和候庄,叫在学堂读书的孩子们、还有安县各村年轻的少男少女双儿们过来玩乐一番。


    谁知道下午半晌的时候,六福带着皇家仪仗卫,敲锣打鼓、护送着圣旨慢慢悠悠地出现在了候庄。


    随行的还有褚洵。


    褚源写折子上奏定南郡瘟疫之事,已是去年十月初的事,按照急事特办的预想,朝廷十一月中下旬就该有回音过来委派褚源或者是安排旁人去定南郡解决瘟疫之事。


    然而十一月过去,十二月过去,夏枢和褚源等的心焦不已,眼看要过年,还以为永康帝是不是改性了,已安排了其他人去定南郡,没想到过了年,都正月十五了,距离褚源上奏请缨也已经过去了三个半月,朝廷的委派圣旨才姗姗来迟。


    而且,看六福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仪仗卫,就知道其中多有故意。


    更让人恶心的是,不仅没有安排御医随行,还送了才十七岁、没有任何带兵经验、压不住任何人的褚洵过来,代替元州给褚源做武相,要他全程护送褚源去定南郡。还要让景璟随行照顾褚源起居,以免褚源出现意外,感染瘟疫。


    若是平常时刻,褚洵过来,自是皆大欢喜,但现今定南郡因朝廷拖延,内部局势恐怕已危若累卵……而安排景璟随行照顾褚源,就让夏枢想到了永康帝送景璟的那些药丸,这是要让景璟看情况对褚源下手的意思了!


    而更让人寒心的是,拖了几个月,没有拨付赈灾款项、没有运来粮食药材,没有安排御医大夫,什么都没有,皇帝就派了个仪仗卫空手过来,告诉他们从安县和晋县筹措资金和粮食药材后,再赴定南郡解决封地瘟疫,并表明,若是封地管理不当,出现暴乱,则要治褚源的罪——没错,永康帝确实如所料的那般,把晋县封给了夏枢。但同时,也出人意料地把定南郡这个烂摊子彻底扔给了褚源,现下定南郡的事不再是朝廷的锅,而是褚源自己的锅了。


    “圣旨说你主动请缨去定南郡?”褚洵走了,元州顾不得自己被调走之事,难以置信地怒瞪这褚源:“你想没想过,你要是出事,小枢该多伤心!”


    “我无事。”夏枢心里憋着火苗,不想再纠结这些浪费时间,他看向元州道:“一会儿你若无事,带褚洵去和禁军们熟悉一番,多传授他一些经验,让大家都相处和睦些。”


    原以为永康帝会安排个脾气强硬又经验丰富的武相过来,明着保护褚源,实则不听使唤搅局。这样的武相看着难对付,实际上很好收服,只要比他强大,他屁话不敢说,所以可能最开始让人烦心,但最终会很好用。褚洵的话,就很麻烦了。他虽然听褚源的话,但他的武艺不一定有禁军们高,一来就空降武相之职,统领全部禁军,过程绝对会很难搞。前路危险重重,永康帝这个时候让褚洵过来,根本是想让他送死的。


    夏枢对永康帝简直恶心透了。


    不过现在时间紧急,再想这些不过是浪费情绪,夏枢瞥了眼垂着脑袋的景璟,说道:“你那边的话,圣旨催的急,六福他们又盯着,不能耽搁,我晚些叫景璟带人去帮你收拾。能早出发还是早出发的好,不然月底雪化了,路会很难走。”


    元州见他神色平淡,似是早已知晓褚源请缨之事,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不管了,当然现在就算想管也只是徒劳,什么都已成定局,包括他被调回京城这件事。


    “不用景璟过去,我东西少,晚些自己收拾就成。”元州道:“他明早就得跟队出发,自己的东西没收拾,王府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估计今晚上想睡觉都难。你让他忙王府里的事情吧,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


    想了想,他又道:“禁军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这边话说完,就过去整理队伍,把最优秀的一千人挑出来,好好训导一番,到时候护送王爷去定南郡,也好叫你少些担心。至于褚洵,他一会儿休整完,你就叫人带他过去,我会做好交接的。”


    ……


    虽然众人脸色都不怎么好,但已经这样了,再说其他也只是耽误时间,元州说完想说的话,就去校场上点人了。夏枢叫景璟带着红杏等人,找了侯村长,把村里壮劳力都叫出来,帮着把粮食、药材、还有先前准备的冬衣核对装车。


    夏枢则回到卧室,给褚源准备出行的衣裳。


    其实褚源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东西都是年前十一月中旬就准备好的,考虑到可能要在定南郡过冬,东西大都是冬季用的。现在已经正月中旬,过了正月,天就要暖和起来,冬衣就不必准备太多套,有两件可换洗的就成,倒是春衣、夏衣需要多准备些。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定南郡的疫情和灾情什么时候结束,秋季能不能见到褚源回来。


    “六原郡很少有人家种水稻,加上先前以为朝廷会运些稻谷过来,或者是从定南郡附近郡县抽调些稻谷,让定南郡恢复生产,所以购买的稻谷不多,只有不到一千石。”夏枢一边给褚源整理东西,一边道:“定南郡种水稻,要稳住局势,二三月份的春种不能错过。府里现存的稻谷你这趟全拉过去,稍后我再从晋县和南原郡购一些,安排人运过去,要至少确保定南郡有一半的农人不错过二三月份的春种,否则肯定会大乱。”


    “其他小麦、高粱、玉米之类的,咱府库里存的多,我叫景璟把药材装车后,再装上一万石粮食,你先拉过去赈济百姓,五日之后,我再安排人送两万石过去。”


    定南郡是南北狭长地形,从北到南纵深至少得七八百里,从安县出发穿过南原郡群山到定南郡北,也得五六百里,再加上安县以南、定南郡以北的郡县多山地丘陵,若想从安县运送大宗粮食到定南郡,就只能绕道西原郡或者东原郡,不绕道穿越山地,所耗人力物力,难以估算。


    “粮食一万石足够,后续不用再运粮食过去。”褚源坐在床尾,听他窸窸窣窣地忙碌,说道:“你给我准备两万两银票,我明日带着高景和十人小队,从南边山林穿越南原郡进入定南郡,然后直取定南郡府城。”


    夏枢手一顿,抬起头来,惊讶道:“你要和他们正面交锋?”


    “没有时间了!”褚源神色有些凝重,手指捏了捏眉心:“最快的方法就是抓住郡守和钦差,开仓放粮,救治百姓,安抚民心。”


    “但以防万一,景璟和褚洵不管是绕路,还是背着粮食穿越山林,都必须在一个月内把药材和一万石粮食运至定南郡府城外。”褚源道:“若是府城之行不顺利,我们会转入县城,攻下一个县城作为根据地,开仓放粮,一城一城的救人治灾。”


    “定南郡各郡县粮仓都没打开过,粮食暂时是不缺的,缺的是药材。但药材不同于粮食,基本上只有商人手中有,商人重利轻义,很大可能会哄抬药价,大发国难财。景璟那里我会叫他到定南郡附近郡县购买药材,但他不一定能买到足量的……”


    “我这里也会安排人到处收购药材。”夏枢立马道:“每收购一批,就会安排人运送过去。”


    尽管知道褚源行事风险极大,但都这个时候了,夏枢也只能压下担心,尽全力支持。


    第188章 【VIP】 …………


    夫妻两个情绪都有些沉重, 加上东西都没准备好,夏枢就没和褚源单独相处太久。把行李重新打包好,夏枢把褚源交给高景, 两人进入书房商量事情, 夏枢则找到库房门口的景璟,让景璟回屋收拾行李,他来看着药材、粮食装车。


    两个人正说着话, 就有库房门口守卫的禁军带了一个人过来。


    “王妃、景尚仪!”来人个子瘦高,面容清俊, 虽一脸病容又身穿一件厚实笨重的粗布长袄, 但也难掩浑身的松竹气质,正是前两日才见过的韩治。


    年前韩治、宋元、李秀三个定南郡竹山书院的读书人来安县求助,褚源因事先上了折子想“多管闲事”, 为防节外生枝, 原是要赶他三人走的。只是三人路上感染伤寒, 突然晕死过去,加上夏枢开口, 褚源才把三人留下治病。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宋元和李秀伤寒病好,就告辞返回定南郡, 打算另想他法营救同窗和先生,再不济与竹山书院共存亡也比待在外头强。韩治的病则断断续续,直到前两日才完全好转。


    前两日他过来辞行, 夏枢让他再等等, 他心中着急想离开,但因夏枢两个月不辞辛劳的救治他,救命大恩在, 他只能按捺着急,又停留了两日。


    今日原想再次提出离开,熟料却意外围观了威风凛凛的仪仗卫,听到了皇上对安王的委派圣旨。


    他一脸愧色地朝夏枢行礼:“学生不知定南郡之事王爷不止是写了折子,竟是自动请缨……”


    夏枢知道他的意思,他摆了摆手没让韩治说下去,大方道:“定南郡之事,王爷若是不知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又清楚症结在哪里,自是会用尽全力寻求最快的办法来解救百姓。”


    “只是……”夏枢道:“王爷虽有心,但却由不得他做主。先前事情未定下,王爷为防变数,不能明面上与你等竹山书院的学子交往,也不能随意告知你等他的决定,所以你等不要怨王爷态度冷淡,让你等干着急,他也是为防叫你等空欢喜一场。”


    “我等哪里会怨王爷。”韩治慌忙道:“我等对王爷甚为感激,诚挚之心天地可表。”


    夏枢心道三人拼了命的逃出来,抱着一腔希望,以为能在安县求得帮助,但褚源却态度冷淡,一直没有任何表现,三人肯定会失望,甚至是绝望,有所怨是正常的。他也没在意,笑了笑:“你病情已康复,身子养的也能经得起长途跋涉了。我晓得你心急回定南郡,也不再留你,晚上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就和王爷他们一同出发去定南郡吧。”


    其实夏枢这次猜错了,韩治三人对褚源还真没什么怨,若说怨,可能也就是怨褚源不是定南郡的主人。


    当初韩治三人在竹山书院庇护顾达的事情中也参与了不少,听顾达夸安王心胸豁达、仁义无双,知道安王急百姓之所急,为了灾民们,把全部家当分出一半不说,甚至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不顾自身安危,与庞大的黑暗势力(元州:?)做斗争,就为了那些与安王无亲无故、甚至还有仇怨的百姓们能活下去。文人的嘴,骂人的时候跟刀子一般毒,但夸人的时候,那是什么花都能夸出来,只夸的安王头戴鲜花,身披锦绣,跟一个圣人、神/人也没什么分别了。顾达曾向竹山书院众人明言,若是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安王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韩治三人在师长、同窗的帮助下逃离竹山书院,一路经历无数次危险,好多次都差点儿被郡守的爪牙们抓住,就地格杀。三人抱着竹山书院最后的希望,吃尽苦头,穿越重重封锁,好不容易到了安县,却发现安王根本不是顾达口中描述的模样。安王虽然写了折子,捐了银子,但他似乎并不想参与其中,也无意为定南郡出头。三人也知这是人之常情,安王能写折子、捐银子已经比旁人仁义的多了,但这对现在的定南郡已没有任何意义。先前顾达进京揭发定南郡郡守,安王同样帮忙写了折子,可是他们得到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和郡守狼狈为奸的钦差罢了。他们需要的不是朝廷知晓这件事,而是一个深知民间疾苦,性格强硬无匹,愿意顶着压力,为百姓们出头的救星。


    先前抱的希望太大,之后的落差难以接受,昏迷中醒来后,三人抱头痛哭,哭竹山书院不知生死的师长同窗们,也哭这吃人的世道,把人逼上绝路。


    但无论怎么哭,看着安王待安县生病百姓的态度,他们知道安王还是心存百姓的,只是存的是封地治下的百姓,与他们没多大关系。他们也许怨过安王太过理智,待治下百姓和旁的郡县百姓是两个态度,但更恨的是朝廷,恨朝堂黑暗,上面完全不把百姓们当人看。同时在某一刻,他们心里未必没有遗憾过,为什么安王不是定南郡的主人。但二十多岁的年纪,读了那么多书,经历了那么多人情,都知道心里的念头也只能想想,是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因此,病好之后,宋元和李秀也没再强求,主动提出了告辞。


    韩治损耗太大,身体虚弱,伤寒之症拖了两个月才好,他原也不想留太久,但考虑到伤寒的传染性,为了不连累他人,他只能留下治病,待得痊愈之后再行离开。


    然而正是晚离开这些时候,叫他知道了安王还是顾达口中的安王,值得当做圣人、神/人一般尊重敬仰,是他们先前都误会了。


    韩治羞愧的真心实意,感激也是真心实意,同夏枢表达完对安王的羞愧之后,又向夏枢这个王妃表达了感谢之情,并认真的道了别。


    “王妃放心,学生这一趟回去,一定会紧紧跟随王爷,和禁军们一同保护他的安全。只要学生好好活着,必会保证王爷安全无恙地回来。”韩治认真道。


    夏枢也没笑话他一个文人不会武艺,能做什么保护。有时候一个人只要有心,他还是能做很多事的。夏枢就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样认真道:“那王爷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了!”


    ……


    几十车的药材、草料、冬衣以及万石粮食一装就装了六七个时辰,第二日早上寅时才全部装好车。


    夏枢带着王府的宫官们在府库里忙了一夜,让银星去牛舍里通知饲养员把牛喂了,拉过来套车,吩咐候庄劳力们回去吃个饭,好好睡一觉,他才带着红棉等人回了王府。


    天还雾蒙蒙的没亮,景璟和褚洵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练武,看他回来便收了武器。


    “小枢哥哥。”


    “大嫂。”


    两人同时打招呼。


    夏枢点了点头:“红杏去看看饭好了就端到饭厅里,你们两个洗漱一下就先吃饭。我去看看你们大哥!”


    昨日晚上家宴结束,夏枢便私下把景璟的身份和褚洵说了,让他在外记得保护好景璟,和景璟多配合,圆满完成任务。


    褚洵当时虽惊诧无比,但到底不再是往日那个没经历风雨、天真幼稚的褚洵了,他稍微思考了片刻,便接受了景璟的身份,并向夏枢做了承诺。


    夏枢见他稳重了许多,其实想问问他这一年的经历,再打听一下京城的情况,特别是二皇子府的情况,但时间太短,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褚源他们这些人也还要商议明日的安排以及未来的计划,夏枢就没细问,只交代褚洵要小心,行事多和褚源、景璟商议,保证自己的安全。


    褚洵似是对他的不信任很无奈,但也没说什么,认认真真地给了保证,夏枢才稍稍安下心来。


    交代了这两人去吃饭,夏枢便不再停留,穿过垂花门进了他和褚源的小院子。


    卧室中灯火通明,褚源身上衣衫还是昨日那套,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听见动静,褚源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然后从梳妆台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夏枢一怔:“你昨晚没睡?”


    褚源的眼底有些青黑,他没有回答,微微笑了一下,便展开胳膊:“过来!”


    夏枢鼻子一酸,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便朝褚源冲了过去,一把撞进他的怀里。


    褚源被他撞得后退好几步,直至后腰抵上桌沿才停下来。


    “不想分开!”夏枢趴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难过的不行。


    虽然待在一个王府里,两人大多时候都在忙自己的事,也就是吃饭的时候以及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有交集,但人在附近,知道他是安全的、好好的,只要想看就能看到,而去了定南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而更可怕的一种情况是,一旦出现意外,以后恐怕连再见都没机会了。


    谁都不知道夏枢心中有多恐慌,但他却得压着心中的不安、害怕,努力保持镇定,好让旁人跟着镇定下来。


    褚源轻叹了口气,也知这次怕是要让夏枢担心了,只好紧紧抱着他,温声向他保证:“此事之后,不会再分开。”


    夏枢静静地靠在他胸前没有说话,良久,才吸了吸鼻子,略带些气愤地小声咕哝:“昨晚就应该把你的清白给取了,叫你脚软腿软,三日都下不了床。看你还敢到处跑!”


    褚源:“…………”


    直到坐到饭桌上,褚源耳根子还是一片通红。


    夏枢这个小流氓过足了嘴瘾,又欺负了一下美人儿,心里才算舒坦了些,一边热情给景璟、褚洵夹菜,一边再次叮嘱他们要小心谨慎。


    两人知道他心情不太晴朗,不敢多说话,只敢老实喏喏应是。


    待吃过饭,银月那边传来话,说牛都喂饱,套上车了。红棉也来报,说快到卯时了,人基本到齐,都在校场那边等着,夏枢才停了话头。


    “小枢哥哥,我好舍不得你。”待得褚源把褚洵叫到一边叮嘱事情,景璟便再也忍不住扑到夏枢怀里。


    夏枢也舍不得他,景璟脾性有些娇气,日常大多时候都是软软的、娇娇的,带着一些富养出来的小任性。夏枢都难以想象他这样一个脾性,日常来往的大都是双儿和女孩子,如何能镇着一群人高马大的禁军,穿过南地重重迷障,押送粮食到定南郡。同行的若是元州也还好,偏偏是比景璟还要小上三四个月的褚洵,夏枢咋会不担心。


    而更让夏枢担心的还有一个,他们这一行过去没有大夫随行。


    原指望着京城会派御医,再不济征调些大夫下来,谁知道永康帝竟是完全撒手,除了圣旨,什么都没给,还把褚源当初捐的万两银子给眛下了。


    夏枢想一想永康帝,就忍不住一肚子火气。


    “早知道就该让你和猫儿一起学些医术了。”虽然褚源说到了当地再行征调大夫,但夏枢还是忍不住担心,定南郡那个情况,大夫哪里是好征调的,再者,景璟、褚洵包括那些禁军都是京城人,南地那气候他们又哪里适应得了,一旦路上病了,不说任务了,人都有可能会没。


    夏枢愁这个愁的要死,可惜安县刚稳定不久,县里五千多人也就两三个大夫,日常都忙的不落脚,且这几个大夫都是定南郡的灾民,经历那一场大灾,惊魂甫定,根本没法开口征调。


    想了想,夏枢到底不放心,拉着景璟就到了他和褚源的卧房。


    “喏,这几瓶药你收着。”夏枢把永康帝给景璟的药又放回到他手里。


    景璟红通通的眼睛瞪大,神情微愣:“这?”


    “阿娘检查过……”夏枢看景璟神色微变,忙补充道:“她不晓得是永康帝给你的,我骗她说是元州给我的燕国公夫人珍藏。”


    景璟:“……”


    怪不得夏娘离开前会那般作弄元大哥!


    估摸着是觉得元大哥太过分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给小枢哥哥。


    而且,小枢哥哥这是在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元大哥扣了多少个黑锅呀!


    景璟禁不住给元大哥鞠了一把同情泪,抿了抿唇,心情好了许多。


    夏枢见他神情好看了些,便捏了一下他的脸蛋,指着白色的那瓶道:“这是致幻的,会让人看到想见的人,效用大概一夜。”


    夏枢没有明说,但景璟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因为这瓶药本就是永康帝为夏枢准备的,还说寡居的长公主也在用,想也知道是和闺房之乐有关的。


    景璟脸颊有些红,绷着脸没有吭声,夏枢继续道:“蓝色的这瓶可以让人陷入沉眠,一粒三日,最多可以用五粒,也就是管半个月。超过五粒,人就会出现中毒症状,暴毙而亡。”


    景璟脸色有点儿白,夏枢捏了捏他的手指,知道是吓住他了,毕竟这瓶药永康帝可是让他见机用给褚源的。


    “红色的这瓶是春/药。”夏枢神情古怪地道:“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给人用。而且,一定要保存好,别叫熟悉的人误用了。”


    景璟也知道春/药这玩意儿不能乱用,但夏枢的神色却叫他忍不住好奇:“为何?”


    “这药对女子和双儿倒是一般药性,但对于男子,药性太烈……”夏枢咳嗽了一下,心中第一万次为元州感到庆幸:“之后怕是要不举了!”


    景璟:“……”


    把三瓶药丸交给景璟后,夏枢又拿出两个婴儿手心大的小盒子:“这里面是红颜的药粉和解药。”


    他道:“我暂时也就会制这一种药和解药,你离了安县,就把药粉撒在脸上,稍稍一指甲盖,就能管两三个月。你出行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脸上的痕迹要退了,就继续撒,待得定南郡稳定,处境安全了,再涂抹上解药,大约六七日脸上的痕迹就能退了。”


    褚源要委派景璟到处购买药材,南地混乱,景璟又长得漂亮,夏枢不得不多考虑一些,以免有些人趁乱动歪心思,叫景璟吃亏。


    景璟也知道夏枢是为他好,眼眶通红,鼻子也酸溜溜的,看着夏枢更不舍了。


    夏枢摸摸他的脑袋,仔细想了想,看还有没有什么疏忽遗漏。忽然,他想到一件事:“昨晚吃过饭,和元州私下道别了吗?”


    昨晚家宴,元州也参加了。夏枢为给景璟机会,饭后就没找他交代事情,和褚洵交代完事情后再回饭厅,就没见景璟和元州的人了。之后一夜他都待在库房里,也不知道景璟和元州有没有私下见面。


    景璟神色瞬间黯淡,他微垂着脑袋,抿唇道:“没有。他说还有事要忙,叫我晚上早些休息!”然后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景璟的眼中有泪水闪烁,不过很快,他便把泪意压了下去,摇了摇脑袋:“他对我无半丝……”


    “王妃,卯时到了!”红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景璟说了一半的话被打断。他抿了抿唇,擦掉眼角的泪花,赶紧站了起来:“小枢哥哥,咱们出去吧。”清醒过来,他是半分不想再提丢脸的事了。


    夏枢却忍不住奇怪,心道元州不该啊!


    按理说共事这么久,就算没有男女之情,按元州的教养,也该好好做个别,祝福一番前路顺利才是。毕竟景璟一去前途未卜、危险重重,而两人分别,若是无意,此生怕都不会再见,元州平时看着好好的,怎么行事这般不成样子,惹得景璟黯然伤心。


    不过瞧着景璟尴尬又黯然的模样,夏枢到底心疼,没有再揪着这个,站起身来把药给景璟塞怀里,稍微抱了抱,然后就拉着人出了卧房。


    ……


    校场上已人山人海,而顺着校场往北看去,却见新修的村道以及田间大路旁,挤满了年老的、年幼的、青壮年的各个年龄段的百姓,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头。


    清晨的风凛冽冰冷,吹得他们鼻尖通红,浑身打着寒噤,但他们依旧天没亮就从外村赶了来,站在路旁的雪堆里,为这一县之主送行。


    “王爷好生威风!”六福用他不阴不阳的声音,怪里怪气道:“洒家除了早些年陪皇上南行,还从未见过这般场景呢。”


    夏枢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会来送行。


    昨晚本该热热闹闹办一场花灯会,叫这些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百姓们放松一番,瞧一瞧太平生活该有的模样。只是后来王府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包括候庄人都被他调来帮忙装车,花灯会就不了了之。夏枢忙的都没注意昨晚有没有外村人过来,更没想到大早上会见到这么多人。


    他没搭理阴阳怪气的六福,把场景和褚源描述了一番,褚源怔了一下,神色微有触动。


    不过褚源是一个心智坚定之人,很快便整理好了神色,他朝四周遥遥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哎,这怀化将军呢,怎么大清早的不见人影?”六福四周看了看,似乎才发现少了一个人,神色意味深长地道:“王妃,怎么不派人去把他叫过来,王爷都要出发了,他这样也太不像话了,你私下里可要好好说一说他。”


    这话委实恶心。


    夏枢抬眼,见人群外红杏远远地跑过来,冲他摇了摇头,不由得咬了咬牙,冲着这老阉货不客气地道:“你这碎嘴的模样,可真配了你这幅尊容。”


    说完,也不管六福这老阉货瞬间铁青的脸,朝褚源道:“已经卯时一刻,该出发了。”


    元州那货,等他回来,看不好好收拾他!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平息他的怒气,“看”向六福道:“安县小地方,财政吃紧,招待不周,总管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这是下逐客令了!


    六福万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不客气,脸都气歪了。


    他身为大内总管,李朝上下的官员、妃嫔哪个敢对他不客气,在旁人处他都是被好好供养着,连吃带拿,作威作福,但安王处……


    “你……”他怒不可遏,想说你放肆,但眼睛却在对上褚源那冷冷的目光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下来。


    旁人待他客气,那是对他有所求,想让他在皇帝面前美言或者是怕他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并不是他身份真的就很高,很受人尊重。安王一个亲王,又是永康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几乎都是放明面上的事,无论怎样,安王都不可能求到他头上,而他上再多眼药,也不过是让皇帝多恨安王一层,和现在也没什么分别……安王夫妇对他确实没什么好忌惮的。


    “安王一路顺风!”咬着牙,六福僵着脸笑了笑。


    褚源没说话,冲着四周微微点了点头,便在夏枢的搀扶下,一转身进了马车里。


    其他人看着这场争端半句话不敢说,都老老实实地赶紧归位。待夏枢把褚源安置好,下了马车,高景一声令下,队伍便开动起来,一路朝北行去。


    第189章 【VIP】 …………


    元州回来已是下午了。


    骑着他那匹乌云踏雪, 一脸风霜疲惫之色。


    “小枢哥哥!”猫儿坐在元州身前,一被提溜着衣领放到地上,便欢快地迈着短腿朝夏枢跑来。


    夏枢有些意外, 扫了一眼他斜跨在肩上的药箱, 一把接住他冲过来的身体,抱着掂了掂,笑道:“重了些。”


    然后瞥了一眼正在拴马的元州, 想了想,低头问猫儿:“这是去干什么了, 你俩怎么会一起?”


    阿娘离开之后, 猫儿哭的伤心欲绝,说肯定是没好好学习,惹得阿娘生气才离开的, 所以要努力学医再不偷懒, 不叫阿娘生气了。夏枢自是知道阿娘离开的原因不简单, 一阵劝导,不过猫儿人小, 心眼却实,哭过之后人就当真成熟起来,不仅不再找村里的同龄孩子们玩了, 连屋都不怎么出,抱着阿娘的医书一顿狂啃。然而他连字都没认全,夏枢又是个半瓶子的, 平时事情多, 没法带着他学习,想了想,就找了县里的医馆, 把他送了进去。


    学医不是简简单单背几本医书,最重要的是能把病例和医书相互印证,然后融会贯通,学会对症下药,待在医馆,和各种病例打交道,最是合适不过。正常医馆收孩子一般不是做学徒就是做药童,做够七八年,师傅才有所保留地教授些知识。夏枢出面,医馆自然不会把猫儿当药童使唤,白白蹉跎岁月。夏枢看医馆上道,也投桃报李,拿出阿娘自己记载的医书,借给医馆誊抄研究,所以猫儿在医馆里非常受欢迎,甚至医馆里年纪最大、医术最好的郑大夫还收了猫儿做徒弟,日日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医馆一旬放一日假,昨日虽是元宵,但按理猫儿也不到回来的日子,所以见他和元州一起回来,夏枢才觉得意外。


    而猫儿一听他的问题,原本欢快的表情瞬间就消失了,神色失落地嘟哝道:“去送师傅啦。”


    这是夏枢没想到的回答,他来不及细想,就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刚听下人说元大人回来了,洒家就猜元大人一回来肯定会来找王妃,果不其然,一过来就见到了人。”


    夏枢带着红棉、红杏刚出府就遇到了元州猫儿,因此这会儿几人正站在王府门口。


    夏枢脸一沉,回过头,看向这个阴阳怪气的老阉货。


    果不其然,这人的眼珠子正在他和元州之间扫来扫去,脸上挂着笑,表情要多意味深长有多意味深长。


    夏枢一看他那油腻腻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当众暗示什么,当真是气笑了。


    他摇了摇头:“本宫手上至今还未见过血,但你既然老王八上吊活腻歪了,本宫也不吝送你一程。”


    说罢,便是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顷刻之间已抽出腰中长刀,刷地一声直朝六福眼睛劈去。


    谁都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反应,都惊呆了。


    “小枢哥哥!”


    “王妃!”


    猫儿、红棉、红杏惊声尖叫!


    “小枢停手!”元州反应过来,冷汗都下来了,赶紧一把抓向他的手腕,但是夏枢新学了夏娘的招式,反应灵敏迅捷,哪是元州一抓就能成功的。


    不过一个眨眼,夏枢便躲过了他的手,浑身杀意凛然,再一次持刀朝六福劈去:“别拦我,这老阉货两颗眼珠子既臭又脏,平白恶心人,本宫这就给他剜了,叫他长长记性,看看自己算什么狗东西。”


    六福没料到他如此凶残,吓的当场就腿软了,一边屁滚尿流地躲避,一边哭嚎着求救:“元大人,救命啊!你们几个快救我啊!”


    他说的是身后跟着的六位仪卫,都是人高马大之人。


    然而这六人看着场中场景,整个都懵了,手扶着腰间佩刀,看看地上连滚带爬的六福总管,又看看杀意冲天、刀法凌厉的安王妃,以及虽然腰中有刀,但只用空手去阻拦安王妃的新任怀化将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六人急的绕圈圈,犹豫来犹豫去,却怎么不敢拿出武器去阻拦安王妃,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又想靠上去解救六福,嘴上不停地劝解:“王妃息怒!”


    元州也劝道:“小枢莫生气,六福总管今日状态可能不太对,念在是第一次犯错,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屁话!”一提起这个,夏枢就想到好好的送别被这人搞破坏,怒不可遏:“早上王爷临要出发,这老阉货就已经给本宫找过事,故意当众说些恶心之语,想破坏本宫和王爷之间的感情,影响王爷远行的心情。若不是王爷爱重本宫,对本宫深信不疑,当众赶他走,还不知这老阉货把本宫名声害成什么样子。这老阉货就是故意针对本宫,今日本宫必饶不了他。”


    元州不知有早上的事,心道怪不得小枢发飙。他有意帮夏枢演戏,阻拦的动作放缓,神情一瞬变得一言难尽:“六福总管,你这事可真是……”


    六福从未受过这种待遇,真是又怕又怒:“洒家是皇上的人,是正四品的大内总管……”


    他话还未说完,夏枢就冷嗤一声:“一个老阉货不过是被皇上安排个活儿,都敢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藐视皇族、对本宫和王爷不敬,只这两条,本宫就算是把你剐了,谁敢说什么!”


    说着,刀风便更加凌厉地朝六福劈去,看着根本不怕弄出人命。


    众人皆是一惊,六福更是心脏都差点跳出来,惊慌失措道:“你不能杀我!”


    夏枢呸了一声,再次欺身而上,刷刷两下,刀便又砍了去:“那就看看本宫能不能!”


    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六福的头冠便被夏枢砍断,整齐束着的头发批头散开,掉落一地


    六福悚然而惊!


    仪卫们也是吓的腿都软了。


    “王妃,你饶了奴才吧!”六福不愧为永康帝身边的能人,能屈能伸,而且膝盖特别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奴才老眼昏花、脑袋混乱、胡言乱语,奴才知道错了,请王妃饶了奴才吧!”


    不管皇上态度如何,安王实打实的皇族,安王妃也名正言顺上的皇室玉牒,对他们不敬,确实是对皇室不敬,追究起来,砍头都是小的。


    当然,平常的话,若是不受帝宠,就是皇帝的亲生子女都得受着这些老阉人们的冷嘲热讽、夹枪带棒,而且还不敢反抗。


    六福看不起安王这个瞎子,更看不起安王妃这个乡下人出身的双儿,加上皇上明里暗里的态度,他也是不管是内里还是表面上,都把安王和安王妃视作蝼蚁一般,态度比待不受帝宠的龙子凤孙更为不堪。他不敬的光明正大、毫无遮掩,以为安王和安王妃不仅不敢把他怎么样,还得好好巴结他,但没想到,安王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开口就是赶他离开,而安王妃在安王离开后,非但没有变得谨小慎微、软弱可欺,反而态度比先前还凶悍,觉得受辱之后,竟是抽出刀便对他喊打喊杀起来。


    而且这打杀竟不是做样子,他感觉自己头皮都被削掉了,若不是腿软的及时,他整个脑袋怕是已经劈成两半了。


    六福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疯狂磕头讨饶:“王妃饶了奴才吧,奴才脑子被狗啃了,思路混乱,脑子不清,才会控制不住嘴巴,说了错话,王妃饶命啊!”


    这阉货是个极懂情势及求饶精髓的,求起饶来,不仅涕泪俱下,脑袋还专门往旁边的砖头上磕,磕的砰砰响,没一会儿脑袋上便血肉模糊,看着都让人忍不住移开目光,心中不忍。


    “先前作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现在的模样。”夏枢脸色冷淡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见红棉、红杏和猫儿都移开目光,到底收了手中长刀,没再让这阉货磕下去:“停下吧。”


    六福动作一顿,慌忙抬起头来,满脸感激地朝着夏枢的方向又磕了个头,喜极而泣道:“谢谢王妃不杀之恩!”


    仪卫们也松了口气,忙跟着道:“谢谢王妃仁慈!”


    夏枢却冷笑一声:“谢什么谢,得罪了本宫,你们以为事情可以轻易了结吗?”


    说着,便不管六福瞬间惨白的脸,朝红杏和红棉道:“把他给我抓起来,捆了扔到书房里。”


    “小枢!”


    “王妃!”


    元州和仪卫们大惊失色,慌忙开口。


    “怕什么,既已让他停下,本宫就不会再要他性命,但是……”夏枢神情阴测测的:“本宫受的侮辱,自会让他百倍千倍地偿还回来!”


    仪卫们登时浑身发冷,不敢再说话。


    元州看夏枢朝他悄悄地眨了眨眼,还要再劝的话一下子噎在喉咙口,顿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沉默。


    而六福吓的尿都快出来了,只是不待他嚎啕一句,红棉和红杏就上前一把抓了他,一块手绢也跟着塞进他嘴里,瞬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几个大夫?”等仪卫们离开,红棉和红杏把六福绑走,王府外只剩三人,夏枢才得空开了口。


    他已经猜到元州去干什么了,加上刚刚收拾了六福,心情整体上非常好。


    “十个。”元州眼底一片青黑,神情也很疲惫,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休息。


    夏枢惊喜:“这么多?”


    他还以为最多就安县医馆里的三个大夫呢。


    “晋县九个,安县一个。”元州倒也没瞒他:“郑大夫是自愿去定南郡的,晋县的九个都是半威胁半花钱搞定的。”


    想了想,元州又补充了一句:“晋县是你的封地,所以用的你的名义。”


    夏枢:“……”


    第190章 【VIP】 ……


    许多年以后, 安王府旧邸的人都难以相信风流潇洒、玉树临风的元大人竟然能发出那样余音绕耳的惨叫声,如同上了杀猪台的猪一般,叫的要多凄厉有多凄厉。


    不止八尺高的壮汉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深感同情, 就连被捆了扔在书房里、自身难保的六福总管都忍不住洒下两滴同情之泪, 离开安县之后对元大人多有照拂亲近,生怕元大人留下什么阴影。


    当然,私下里安王妃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有说他就是个会在安王面前装仁慈、大度的,安王一走, 他就原形毕露;也有说他和安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夫妻两个都极度凶残的,但不管是哪一种传言,安王旧邸众人以及六福等人再见安王妃时, 那是一个比一个老实, 别说胡言乱语了, 就是开口说话都要小心瞧着他的脸色,生怕他下一瞬就变脸。


    夏枢没想到收拾个元州能搞出那么大动静, 更没想到其后的效果。他收拾完了元州之后,把他扔给猫儿上药就拍拍手去了书房。


    六福正被反手捆了,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见他进来,顿时眼中含泪,瑟瑟发抖, 呜呜挣扎个不停。


    夏枢挥了挥手, 示意红棉取下他嘴里塞的东西。六福嘴上一得自由,立马哭嚎着求饶:“求王妃饶命啊!奴才真的知道错了!”


    “行了!”夏枢不耐烦听他那尖细刺耳的声音:“再哭嚎就把你剁了!”


    六福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 双眼含泪,惊恐地看着夏枢。


    “本宫不想麻烦,你若是老实些本宫问什么你回答什么,王爷新打的那套仿大理寺诏狱的逼供刑具,本宫也就不搬过来了。但是……”夏枢眉毛一竖,冷声狠厉道:“你若是不老实,那就别怪本宫把王爷传授的逼供之法在你身上试验一番。”


    六福吓的肥胖的身子抖如筛糠,赶紧哆嗦着保证道:“王妃想问什么,奴才绝对知无不言。”


    夏枢不置可否,眼神示意红棉把他身上的绳子都解开。


    六福顿时大喜。


    不过他也不敢挑战夏枢的耐心,待绳子解开,稍稍揉了揉手腕上的绑痕,便小心翼翼开口道:“不知王妃想知道些什么?”


    夏枢倒是毫无心机的模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二郎腿一翘,便大咧咧地开口问道:“汝南候去岁回北地了吗?”


    六福还以为他要打探永康帝的消息,愣了一下,瞥见他眼神冷冷地看过来,赶紧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慌里慌张地道:“尚未。”


    顿了一下,他偷偷抬眼打量夏枢的神色,又详细补充道:“汝南候为李朝鞠躬尽瘁,多年不辞辛苦带兵打仗,身子暗伤无数、积劳成疾。去岁王爷和王妃离开京城后,汝南候旧疾复发,皇上念他为北地付出良多,就加封他为太师,留他在京城养病。本来奴才来之前,他身子已养的差不多了,还向皇上上了回北地的折子,但没两日定南郡瘟疫爆发的消息传到京城,他就又一下子病倒了。直至奴才离京,他都一直待在家里养病,皇上的意思是他什么时候养好病,什么时候再提回北地的事情……”


    说着,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夏枢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不知王妃为何会问到汝南候之事?”


    同时心里又不免怀疑,安王妃是真的不知这些事吗?


    他是个心眼极多的,想了想,便继续问道:“太傅和侯爷与王爷书信往来的时候,没提过这些事吗?”


    夏枢冷冷地哼了一声:“本宫问什么你答什么,再多嘴,小心本宫拔了你的舌头。”


    六福登时不敢再耍心眼子,吓的赶紧低头道歉,拿手扇自己的嘴巴子:“奴才多嘴了!”


    “若太傅和侯爷有心,本宫还用得上你?”夏枢却有些不依不挠:“若不是他们不在乎王爷,王爷哪里就去了定南郡,让本宫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你最好给本宫老实点,否则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六福听过元州的惨叫,知道他是个能下狠手的,因此不敢再说什么,只喏喏应是。


    夏枢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王爷一出生就没了爹娘,虽说长在淮阳侯府,但侯府平白失了个小姐,哪里又没有心结。王爷倒是血脉作祟,自小亲近皇上,一听皇上赐婚,就算不喜本宫,也拿出高价聘礼将本宫娶进门;一听到定南郡出事,就赶紧上奏、捐款,把我们仅剩的家当全捐了出去,最后还不放心,甚至自动请缨,想要为皇上分忧。但这偌大的朝廷,有谁在乎过王爷!”


    夏枢满脸愤怒之色:“大皇子和二皇子由着岳家造谣诬陷甚至刺杀王爷,恨不得把王爷逼死;好不容易离了京城,得了安县封地,却发现安县百姓因为饥/荒跑的只剩两百户,别说缴税了,百姓们只差易子而食了,而户部所拨建造王府的款项却被不知哪个奸人挪用了去,至今都没给个说法。本宫和王爷睡了半年帐篷,所幸王爷秉性仁慈,百姓们相信他,纷纷回到安县,帮着盖了王府,又叫我们收了些田租,日子才好了些,没有幕天席地、吃糠咽菜。然而这日子刚稳定,王府还没住热乎,又遇到定南郡之事,哪个天杀的虐待百姓,叫王爷看不过眼,捐出万两银钱,本宫前后送出两万石粮食和几十车的药材,把家底都掏了个空。王爷怕定南郡百姓们继续遭罪,更是自动请缨、身先士卒到定南郡救助百姓。可李朝上下呢?京城里那些大官世家呢?害得定南郡百姓的罪魁祸首呢?”


    夏枢越说越气,火冒三丈:“竟无一人捐款、捐药、出人不说,偏生你们这些老阉人看本宫和王爷过得不如意,还想借势欺辱本宫和王爷……本宫今日就在这里放话了!”


    夏枢怒火汹汹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虽然王爷急匆匆去了定南郡,没时间计较这些,但本宫既然在,这事儿没完!”


    六福心中一跳,心里都快哭死了,深悔惹了这个没教养、脾气火爆、性子无法无天的乡下双儿,赶紧拖着肥胖的身子噗通跪下:“王妃,奴才真的知错了,求饶恕奴才吧!”


    若论平常,回京后他自是不怕这狗屁安王妃,甚至心里都做了打算,等回京之后,一定会给皇上多上几次眼药,或者做些其他事报复回来,以雪今日之屈辱。但若这安王妃真的发疯搞出什么事来,拿他祭天,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毕竟皇上不是仁慈之辈,其他世家大族们也不是好相与的!


    “王妃!”六福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耳朵,哭道:“奴才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你若想出气,就打奴才吧,千万别气坏身子!”


    夏枢却是意外地“咦”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呢?”


    “你不过是瞧着本宫和王爷不得圣眷,可以随意践踏与欺辱,趁王爷出发的时候,故意扰乱他的心神,不想让他安心救助定南郡百姓;之后又趁着王爷不在,故意欺辱本宫,惹本宫生气之下,理智全无,誓向皇上以及朝廷为不辞辛苦、不图回报的王爷讨回公道,为受苦受难的定南郡百姓讨个说法,逼所有人都出一出血,为定南郡百姓们捐钱、捐物、捐人,多开辟几条生路。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你没安好心,但若定南郡百姓们大部分得救,你怕都能成佛的,哪里做错了呢?”


    六福一听前面的话就知道他要拿自己祭天,再一听后面的话,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他果然是要拿他祭天!


    “王妃!”六福思来想去,干脆一咬牙:“你想做什么,奴才都配合,但求你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夏枢却没说话,看着他许久,才嗤笑一声:“你倒也算个识时务的。”


    六福紧绷的脊背瞬时松了下来,垂着眼没吭声。


    他就知道,这狗屁王妃和他说这么多,肯定不是简单让他当引火柴。不过,只要不是把他当众放在火上烤,他就还有机会……


    然而下一瞬,他整个都懵了!


    他的下巴突然被人捏住,嘴巴被迫张开,然后一粒黄豆大的药丸就趁着他愣神之际,滑进了他喉咙里。


    六福眼睛嗖地瞪大,紧扣着脖子想把那药丸吐出来,然而那药丸入口即化,不过片刻便滑进了他的胃里,留下火辣辣一片灼烧的疼痛。


    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那辛辣无比的药丸刺激的眼眶通红,舌根红肿,掐着脖颈,半天说不出来话。


    “本宫根据燕国公夫人的医书新制的药丸,不知是个什么名字,入口滑溜好消化,却对肠胃伤害极大。今日你会肚子腹痛难忍,明日会好些,但药性会在明日彻底融入你的血液,毁坏你的身体,直到半年后,你会药石无医,肠穿肚烂而死!当然,你若半年内能服下解药拔毒,之后隔半年再服一次解药拔毒,以此类推,直至服下三次解药,拔上三次毒,体内毒性自然会全消,身体也会全无障碍。”夏枢神色悠悠,笑容吟吟。


    六福赫然惊恐,身子抖的不成样,腿脚软着朝夏枢爬去,手指试图扒住夏枢的脚,急切道:“……解、解药!”


    夏枢却躲开他的手,双手抱臂,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解药是有,但就看你是不是说话算话,本宫做什么,你都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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